第一百六十八章 从此不做江湖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从此不做江湖人
梁园家庙前是一块宽阔空地,好几百人熙熙攘攘挤在里面,却又不像个集市。蔡飞带着十多人挑了处偏角站住,看看手下的兄弟都是一脸迷茫,他低叹一声,将一块木牌举了起来,贴在木牌上的白纸写着“出徒拉线工,求月食二两五钱。”
如果李肆见到这情形,一个名词准会从嘴里蹦出来:“劳力市场”。这梁园的家庙门前就是佛山的劳力集市,每日都有不少人在这里举牌求工。他们都只能干无关紧要的小工,关键岗位还是行会和作坊以师傅对学徒的方式把持,不可能在外随意招工。
“哟,银光堂的十九蔡!难道还指望铁行在这里找拉线工?那顿无情鸡把脑子也吃坏了?”【1】
一个正在集市里挑人的汉子凑了过来,这十九蔡就是蔡飞,银光堂就是他武馆的名号,而之前在梁园正门采青的狮头人自然也是他。
“要不到咱们锅行来当今柴火工吧,一月一两二钱五,顺带再陪咱们圆鼎堂过过招,如何?”
那汉子嗤笑连连,竟然正是之前和蔡飞抢着采青的圆鼎堂中人。
听到“无情鸡”几个字,蔡飞的徒弟们恼了,正要冲过去,却被蔡飞伸臂拦住。
“侯二,圆鼎堂的手脚,我是见识了,丢了颜面就逼东主革退我们,这般不讲境矩,不怕老蔡师傅清理门户!?”
蔡飞沉声呵斥着,那侯二切了一声,满脸不屑。
“规矩?咱们武馆,甚至西家行里,第一条规矩就是听东家行的规矩,这事老蔡师傅也是点了头的,谁让你们跟着外人来欺负自己人?这只是小小的惩戒!”
这话听得蔡飞等人也是满脸怒色,却难以辨驳,心中更是透凉”原来他们这帮人被铁线作坊革退,还真是遭了铁行的逼迫。
“我跟你们说,那李肆”还有那严咏春,都别想落得好!佛山可不是他们外人能生事的地方。”
侯二摇着头从众人面前晃过,这话听得蔡飞心中一震。
“铁行肯定要对他们不利,李北江虽然是大人物,可也难防江湖手段,咱们得通知他一声。”
带着徒弟们出了集市,蔡飞这么说着。
“师傅,咱们是不是帮着外人了?这可坏了规矩啊。”
“是啊,师傅,到时连小工都没得做,其他堂号不定还要整治你。”
徒弟们都是满脸忧色。
“外人?什么外人内人!?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至于那规矩……”
蔡飞咬牙,之前采青时,被圆鼎堂狮头一脚踹下的景象又在脑子里翻腾不定。
“觇矩再大”能大过老天爷的规矩!?”
梁家别园在整个梁园的西南角,梁焕自然没胆子赶李肆出去,李肆也装作啥事都没发生,依旧住在这里。
大厅里,瞧着跪在地上的蔡飞等人,李肆呵呵轻笑。
“十九蔡,你说得好,老天爷的规矩最大!他们坏了采青的规矩,坏了武馆的规矩,还坏了行当的规矩,为的就是替他们出气。你们要想讨个公道,他们就要拿交结外人的规矩说事,真是正反两张嘴,要怎么都随他们说。”
李肆这话听在蔡九耳里,只觉一身通畅,他没什么文化,事情看不清”可这个比他还年轻的李北江,一句话就让整件事情骨肉别透。
“他们要有什么手脚,我都接下了”你们的好意,我很感激。”
示意于汉翼给这帮赶来报信的工人递上一封银子,李肆在盘算是不是从这帮铁丝工人身上下手,那蔡九却坚决推辞了银子。
“之前拜严师傅所赐,小的们已经拿到了青礼,这银子怎么也不能收。李老爷自是大人物”官面上估计不怕他们”可小的们担心他们动什么江湖手段。严师傅虽然功夫高强,怕的是这佛山能人不少,尤其是老蔡师傅……”
话刚说到这,一裘红裙闪了出来,蔡九跟着徒弟们赶紧再度低头叩谢,口中直喊着“严师傅!”,
“老蔡?难不成跟蔡九仪有关?就不知道他是蔡九仪哪一辈传人。”
严三娘在后堂听得怒意难止,圆鼎堂的人不讲规矩,她出手匡扶道义,反倒害得银光堂丢了工作,原因居然是受了她这外人的恩,破坏了佛山的“一团和气”,这是什么道理?
“老蔡师傅是蔡祖师的侄孙,认真论起来,我也是蔡祖师的远房侄曾孙。”
蔡飞一脸的感慨,蔡九仪可是佛山武祖之一,他这今后人如今混到这个地步,真是无颜面对先人。
李肆没细听他们的话,就只是在疑惑,江湖手段?
他的疑惑马上有了解答,
“聚缘馆江玄上门求教!听说严咏春严师傅武艺高强,插手咱们佛山醒狮采青,依着规矩,总该下场指点一二!”
粗豪响声就在园子大门外回荡,蔡飞抽了。凉气。
“这江玄是老蔡师傅的大徒弟,除了拳上的功夫,腿功更走了得,这佛山几乎无人敢跟他对决。”,
李肆出去一看,于汉翼等人正将一行人拦在门外,为首一个高壮汉子目露精光,气势沉狠”身边还有个贴着膏药的青年,瞅着李肆出来,眉头顿时皱起,而当严三娘现身时,脸上神色更是复杂,朝着那高壮汉子低语不停。
“那是圆鼎堂的狮头人,蔡飞说他叫彭凯。”
严三娘也一眼认出了这青年。
“退回去……”
李肆朝严三娘摆手,他可没兴趣跟这帮人讲什么江湖规矩。
“让我了结这事吧”求你了,毕竟是我惹出来的。”
严三娘一反常态地在他背后柔声低语着。
李肆正要继续摇头,门外不知怎么涌来大帮人色,竟然像是事前知道这里会有对决,都跑来看热闹了。既然要插手佛山的事,那就得按咱们佛山的规矩来办,要不敢接下,李老爷你的大名,可就别想在佛山呆稳了。”
江玄沉声说着”不仅他身边的人那些凑上来的围观者也都连声应和着。
“就此一次!”
李肆脑子急速开动,最终不得不确认,就这么当了缩头乌龟哪面前落不到好。
得了他的应允,严三娘严肃领首,通过这件事她也充分领会到了“冲动是魔鬼”这个道理。
佛山难见的对决就要在粱家别园的门口上演,围观者越聚越多。
有不知武馆规矩的人嘀咕道:“怎么一个大男子要逼着小娘子跟他对决?”
旁人给了个白眼:“她既然出头采青,那就得接下这对决邀约,这可不分什么男女,当年蔡祖师的女弟子不也挑过馆子吗?”,
那人还是摇头:“看着总是在欺负人,那般柔弱的小娘子,这江玄也不觉害燥!”
另一人切了一声:“前日你是没见这严师傅身手可是高强,我押中了严师傅!”,
说话间,严三娘已经换了一身劲装短打出了园子,顿时压得人群的声浪低了好几层。
那人呸道:“我瞧着你押的不是身手,是小娘子的身段和脸面!”
接着他也连忙鼓掌,场中江玄和严三娘已经遥遥拱手,架势拉开。
一浪浪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李肆先还凝神看了一阵,可瞧着场中的战况,严三娘臂腿都没怎么大展,轻轻巧巧地化解了江玄的威猛攻势,他就放下了心。单以功夫论,这个江玄还是差了自小由名师剑导出来的严三娘一大截。他的注意力转向围观人群,于汉翼正领受命令,正严密地检视着这些人的动静。
李肆痛殴了吉黑子一拳头,当然没傻到坐等这条狗主动找上门,除了监视吉黑子的动向外还在提防这家伙暗中下手。之前已经收到了一各动向,为此他也备好了应对,但所谓的“江湖手段”就只是让人上门找严三娘对决?
正恍神间”却听一阵惊呼场中局势转变。那江玄该是恼了,拉开距离,起腿急攻,一时间腿影重重,带起呼呼劲风,将严三娘的窈窕身影罩住。后世有所谓“南拳北腿”,佛山功夫以拳见长,腿法却是北方长项。这个江玄居然融汇了南北武风,看来的确有其自骄之处。
啪啪一连串轻响,严三娘膝顶肘击,江玄的如潮腿影像是拍上了礁石,骤然消散,人也闷哼一声退开。
少女长身玉立,似乎正要说点场面话,就此了结这桩对决,李肆欣慰地笑了。有了之前替人出头采青的经历,三娘真的有些成熟了,不再非要打败江玄”而是见好就收。
却不想那江玄却是恼羞成怒,猛然高喝一声,飞身而上,就朝严三娘高抬腿绞去。严三娘无奈地摇头,身子都没怎么晃动,挥臂拍开上路的腿击,再提膝格住下路的横扫。
眼见江玄的攻势就此化解,严三娘却忽然低呼一声,人就朝后仰倒,惊得观众顿时屏息。接着的情形更让所有人心口透凉,那江玄高抬腿狠狠砸下,竟然是一记再毒辣不过的鞭腿,转瞬就要砸在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的严三娘身上。
“混帐!”
李肆下意识地拔枪,这时候可顾忌不了什么规矩不规矩,可一拔落空,原来是顾忌着人多眼杂,没来。也不管自己并不擅长拳脚功夫,一步就蹿了出去。
他慢了,场中那阵似乎要压裂众人心口的惊悸已然消散,严三娘脚跟一点,腰身一拧”整个人如灵蛇一般就地转起,江玄的鞭腿不仅落了空,严三娘倒扬而起的脚跟还重重踢在他的太阳穴上,偌大身影打着转地栽倒在地,砸起了老大一团尘土。
“好一——!”
鼓掌欢呼声如雷般震响,可李肆却没停步,他感觉很不对劲。
严三娘手掌撑地一点,身体翻转立地,却又是一声低呼,她的一条腿已经无法借力,整个人径直朝后摔倒。
“赶上了……”
李肆来得正巧,一手抱住了严三娘,却见少女柳叶眉紧蹙,还在咬牙抽气。
“腿…………”
她低低唤着,李肆朝下一看,眼角猛然大跳。少女膝下的裤腿处,赫然渗着猩红血迹。
“拿下!”
李肆一声沉喝,于汉翼带着司卫一拥而上,不仅将还昏着的江玄绑住,还将跟着他来的十多人押住。
“你们干什么!?要以多欺少!?这可是坏了江湖规矩!”,
那个圆鼎堂的人抗声喊着,顿时也引得周围人群一阵喧嚣。
“江玄才是坏了规矩!”,
蔡飞出声了,他在一边看得清楚,走到江玄身边,脱下他一只鞋,运力一抖,锁榔一声,一块圆弧状的刀片掉落在地。
“鞋里藏刀!聚缘堂的江玄居然也干这事!?”
“好狠的心肠!看老蔡师傅怎友交代!”
“满口什么规矩,自己就不守规矩,呸!”
人群中惊呼如潮,接着纷纷朝这帮人吐唾沫。
“三娘,你啊……”
李肆咬牙,既是心痛,又是无奈。
抱起严三娘朝园子里走去,少女玉脸被疼痛刺地发白,却是小意地咬着牙,手指在李肆胸口划圈圈,嗓音也软得跟小猫似的,“以后再也不逞能了,别数落我,好么……”
李肆叹气:“还想有以后?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江湖人。”【1:广东有所谓“无情鸡”当雇主在年节解雇工人时”就来上这么一盘,示意这鸡吃完,双方的劳资关系也就解除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什么样的规矩
第一百六十九章什么样的规矩
“东翁,这份官告还得过目……”
“官印今日你就拿着,不不,德升的事我可没必要细看,还得赶着去百花楼为八阿哥选琉璃灯。”
广州府衙,气度雍容的李朱绶不经意地挥手,把公务全丢给了罗师爷。见他这么上道,罗师爷也是欣慰低笑。
李朱绶当这广州府尊已有四个多月,最初他还因没能冲破道府级而有不少嫌怨,可一接手这个位置,顿时就知了好处,连带对为他谋划的罗师爷,以及在背后全力支持的李肆也是满心感激。广州是个神仙地,他这个知府虽然不能呼风唤雨,却也不必担着太多责任。银子哗啦啦收着,还身兼八阿哥在广州的耳目,日子过得很是腻意。
他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前程有李肆在背后推手,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对李肆都是有求必应。反正李肆找他办事,向来都打点好了首尾,绝不会让他难做。之前从韶州府运作来一份借令,今天又要出一份官告,这点小事他根本就不必细查。
见李朱绶走了,罗师爷在官告上啪嗒一声盖上大印,递给了一个少年,“你叫……孟松江?公文在此,记得招齐班头。”
孟松江点头接过,急急出门,招呼着门外守候的同伴:“去班房点人,快!咱们得在晚饭前回佛山,不然总司那不好动手。”
佛山梁家别园厢房里,盘金铃坐在床边,瞧着严三娘的腿,脸上满是疼惜哀怜之色。佛山离她英慈院不过二三十里地,个把时辰就赶了过来。
“没伤着正面的骨头,可这几月你是别想再蹦达了。”
盘金铃的话,严三娘一点也不在意,她哀怨的是另一件事。
“他不准我今后再动拳脚,你说多蛮横呀。盘姐姐,代我求求他吧,就说我这腿不会留下什么隐疾……”
听着这姑娘少有的撒娇,盘金铃含笑摇头:“你自家跟他说去。”
脚步声响起,李肆进来了,随口问着:“说什么呀?”
严三娘哎呀一声,就要扯起薄被,盖住自己露在外面的腿,却被盘金铃拉住,“不让他看清楚,他怎么放心呢?”
少女低着脑袋,脸红得快能淌水,强自压住了娇羞,让伤势连带莹白如玉的肌肤尽数落在李肆眼里。
“不想得个瘸腿严三娘的诨号,以后再不准跟人动手!”
看着小腿侧面一个弯月形伤口,李肆皱眉叱喝道,严三娘嘴巴撅得高高的,却不敢出声,一边站着的盘金铃扑哧笑了出声。
“今晚就住在这吧,晚上有场大戏,说不定还有伤员要烦劳你。”
接着李肆看向盘金铃,听到这话,盘金铃眼角微微一红,带着点鼻音地应了下来。
“有什么大戏!?”
严三娘终究是个热闹性子,人还伤着,心却蹦达不止。
“关门打狗的戏!”
李肆微笑道。
佛山另一座庄园里,胖呼呼的吉黑子听了随从的汇报,兴奋地一拍巴掌:“抓了人!?更好!好上加好!他这是自己送上门了!让铁行的人赶紧动手!晚上可有场好戏看!”
梁家别园,蔡飞等人气喘吁吁冲了过来,不等于汉翼拦住他们,就大声叫了起来:“快!快通告李老爷!大事不妙!”
客厅里,听完蔡飞的话,李肆的脸色变得极为古怪,像是想笑,却又强自压住。
“真没想到啊,一只狗也有这样的智力,居然能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李肆终于嘿嘿笑开了。
“蔡飞,愿不愿意跟着我干?”
他这么问了一句,蔡飞楞住。
“你不是蔡九仪蔡武祖的后人吗?这佛山的规矩,不应该由那些只为自己谋福的蛇鼠订立,我要给佛山立下新的规矩,现在就少一个执行者,他必须得信老天的规矩。”
李肆淡淡说着,蔡飞只觉一股热气在胸膛中流转,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拉线工,可他却又是蔡武祖的后人,他还信着比佛山规矩更大的规矩,李肆这话里,似乎有一个大前程在等着,他怎能不愿意?
“李老爷放心!我蔡九也能招呼起一帮人,怎么也得护着李老爷和严师傅安全离开佛山,日后之事,就等李老爷卷土重来!”
他咬牙踏上了李肆这条船。
“卷土重来?不不,我已经在这了。”
李肆笑着摇头。
正说话间,就有人来了,只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背着荆条,在门前跪着,见到李肆出来,恭恭敬敬地咚咚连叩三个响头。
“老蔡师傅!?”
见着此人,蔡飞两眼圆瞪,这不正是聚缘堂的堂主蔡居敬,俗称老蔡师傅的佛山江湖大佬么?
“我是来为徒弟请罪的,不仅是为他坏了江湖规矩,还为他冒犯了严师叔。”
老头这话让蔡飞更是倒抽口凉气。
“比武的经过,包括每一招式,都有人通报了我。严师叔最后那一招是少林长腿绝学,我在师祖那听过,那是他法号五枚的小师妹所独创,非女子所不能习。没有五枚师傅亲自指点,也无人能习,所以,我该称呼一声严师叔。”
蔡居敬的解释让李肆想起了之前严三娘的话,看来她的辈份还的确很高。
“你是想求我饶过你徒弟?没可能的。”
蔡居敬攀这关系用意何为,李肆心里有数,他很赶紧俐落地拒绝了。
“李老爷,江玄被胜负一时蒙了心,我如今在这磕头代他向你认错。还望请出严师叔,我给她叩足十八个响头,求她饶过江玄这小小后辈。若是还没出够气,依着规矩,废了他的一条腿,让他再不能倚技伤人,这……”
蔡居敬咬着牙,似乎开出这样的条件他也很心痛:“也该够了吧?”
沉默片刻,李肆哈哈笑了,“规矩……”
武馆的江湖人都算是西家行,而铁行是东家行,东西两行,都是自己的规矩。西家行讲的是江湖规矩,而东家行,讲的是行会规矩。
之前李肆在东家行那踹上铁板,畏惧官府是其次,更主要的,还在于李肆描绘的前景,要坏了他们行会的规矩。在机械化大生产的条件下,各家铁行作坊再没办法以师傅带学徒的方式,守住自己的秘传手艺,也没办法像农人那般,自守一块小田地,安安稳稳赚着只属于自己的钱。他们畏惧大规模的分工协作,不仅是工业上的分工协作,还包括商业上的,因为那样他们会丢掉自己的根。
原本就在犹豫,有吉黑子这个李煦的家人出面威逼,不顺从就要丢了江南市场,他们自然要抵制李肆,甚至不惜配合吉黑子来整治他。
这西家行的本质也是如此,虽说是江湖规矩,可规矩的第一条就是顺从东家行,保住自己的饭碗,第二条则是压灭任何导致整体不和谐的音符,即便是不愿遭受不公待遇的声音。
总结而言,佛山这东西两行,求的不是发展,而是一个生存的底限。为此要遏止所有不良的苗头,只为营造一个能大家都能活得下去,而且只为活下去的和谐,为此什么天理什么道义,都要拧弯了,为这个“规矩”服务。
佛山虽然持续数百年名列华夏四大名镇之一,还是明清时代的钢铁工业中心,可没有留下一家流传后世的工业企业,没出过一个举世闻名的大工匠,甚至数百年的生产工艺都没什么进展,根本原因就是,这里……得守“规矩”。
这就是儒法交织而推衍出的规矩,应在佛山这块土地上,就落为东西两行的规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所谓的江湖,不过是阴沟小道,藏污纳垢而已,难道还想在这小沟里另设一套王法?暗藏凶器,恶意伤人,如何处置,自有法度,叩一百个头也别想拧了法度。”
李肆沉声说着,蔡居敬缓缓站起,眼里精光闪动,显然是被这话给激怒了。可眼神闪烁了好一阵,他却不敢有下一步动作,尽管李肆不是他一招之敌。
这时候所谓的江湖,已然不是古时骚人墨客所居的江湖,而是贩夫走卒等苦力人所组成的下层社会,就如同北江的船行一样。李肆虽然只是个秀才,也只有小小巡检的官身,可身份却跟他们有了云泥之别,不是他们这些“江湖大佬”可以随意动弹的。话又说回来,李肆自己也是个江湖大佬,等级远超什么“老蔡师傅”。他“李北江”这个称号可不是虚的,上万北江船工还得仰着他的鼻息而活。
“蔡某人的心意已经带到,若是不接下,之后发生什么事,就再无法周旋。”
蔡居敬只能冷声这么说着,得到的依旧是李肆的嗤笑。
“你只是戏子手里的道具,没资格跟我谈。”
“别怪我们没跟你申明过规矩!”
佛山江湖的头面人物咬着牙,半脸红半脸绿地走了。此时天色已暗,远处隐隐能听到鼎沸的人声渐渐靠近,点点橘黄火把如繁星般亮起。
“总司!?”
感应到了骤然变热的空气,于汉翼担忧地唤了一声。
“别担心,好戏登场,自然会有一番热闹。”
李肆淡淡说道。
第一百七十章 人已入瓮,肉已下锅
第一百七十章人已入瓮,ròu已下锅
“持强凌弱,罔顾道义!”
“还我江玄,滚出佛山!”
“汾江不是北江,李肆休得放肆!”
数百人聚在了梁家别园大mén前,举着这类布幅,呼喊连天,起先还各喊各的,到后来都聚成了一个声音:“还人,滚蛋!”
“分明是江玄暗算严师傅,坏了规矩,事情到这些人嘴里就全变样了,他们的良心到哪里去了!?”
蔡飞的肺都快气炸了,同时也为自己同乡这无耻行径而脸红。
“他们并不清楚事情由来,他们的师傅,还有东家行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也怪不了他们。”
李肆倒是一点也不动气,这情景前世可见得多了,这手段更是熟捻到骨髓。
“而且,这一拨还只是打前站的,大场面还在后面。”
正在感叹中,带人护住大mén的于汉翼回头比了个手势,李肆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的大戏也要开场了。
“十九蔡,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李肆悠悠问着。
“李老爷,有什么吩咐你jiāo代!我可看得清楚,这佛山的规矩就是不让人讲老天的规矩,我真心想为李老爷你说的规矩出力。”
眼下这情形,蔡飞也只能豁出去了,他这个帮着外人的“叛徒”,怎么也在当地人眼里落不到好。
听完了李肆的jiāo代,蔡飞楞了好半天,咬牙跺脚道:“原来事情还有这般首尾!我还能说什么,只能跟着李老爷干了!”
瞧着蔡飞带上自己的徒弟从后mén潜走,李肆点头,蔡飞这一路只是多加个保险,他也不指望靠蔡飞成事,不过能有本地人帮手更好。
目光再转回大mén前,夜空都已经亮了一半,足足数千人正朝这里聚来,呼喊声làng如cháo。
“这李肆是来佛山开作坊的!他要用机器夺了大家的饭碗!”
“他的机器一部就能顶百人,真让他开成,咱们还有什么活路!”
“这李北江在粤北压榨乡民,韶州人个个恨之入骨,如今他又要来祸害咱们佛山人了,绝不能让他得逞!”
人群渐渐猬集,几个高亢嗓音在声嘶力竭地呼号着。第一bō人该是以聚缘馆为首那些西家行自己组织起来的,而眼下这一bō人,就该是东家行鼓噪起来的。
“第一招正手到了……”
李肆拍拍腰间,确认一对月雷铳都在,不过计划顺利的话,该是没机会用到这东西。
刚刚招呼于汉翼等人关mén退回来,内厢一阵响动,却是严三娘出来了,换上了司卫打扮,腰间也挂着一对月雷铳,横眉怒目的,看样子就是要准备拼命。可惜一条tuǐ裹着厚厚的石膏,就单tuǐ蹦个不停,破坏了她那英武飒爽的摄人气质。后面盘金铃焦急地追着,见到李肆,无奈地摇头摊手。
“jī动什么?有我在,什么时候会让你们nv人拼命,老老实实跟着看戏!”
李肆训斥道,严三娘见李肆这笃定的架势,心也放了下来,却还在掂脚伸脖子,想知道李肆到底要搞什么huā招。
“高处才好看戏,咱们上屋顶去!”
招呼着司卫搭梯子,李肆再朝两个姑娘招手,严三娘是毫不客气地爬了上去,盘金铃楞了一下,却是摇头笑了:“可不敢跟着你们疯,还得备着救治伤员呢。”
从屋顶看去,密密麻麻一大片火把将正mén堵住,严三娘很有些担忧:“万一他们丢火把来烧园子怎么办?呀……”
她一声低呼,原来是李肆毫不客气地动了手。这是在屋顶瓦片上,她不仅伤了一只tuǐ,还不敢用力推抵,怕搞出大声响来,下面的司卫会抬头注目,就这么被李肆横揽进了怀里。
“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其他的。”
李肆jiān计得逞,软yù温香抱满怀,得意地笑了。
“你这……小贼!”
严三娘不敢大声,也不敢大动作,只能压低了脑袋,细声嗔道。
“到底有什么计划,还藏着掖着干嘛?”
李肆一双手抚在腰间后背,触感和温度让严三娘的心神又开始飘浮,赶紧扯着正题,不让自己陷入某种身心皆不可控的可怕状态中。
“嗯,我的计划就是……请君入瓮。”
低低的嗓音,双关的语句,让少nv刚拉稳的心神又dàng漾起来,一股很有些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弯月当空,银光洒地,梁家别园半里外的一处楼阁,一群人正依着楼栏,眺望园mén前的喧嚣景象。
“此番他可是入了瓮,哈哈……”
吉黑子拍着栏杆,无比快意。
“这只是开始!等会正主才会lù面,好戏还在后面!”
小胖子手掌化作拳头,下巴和嘴上的疼痛还在扎着他的脑子。
“到时我要敲碎他满嘴的牙!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跟我斗!”
身边那三叶堂的掌柜赶紧接话。
“可不能出了人命,不然搅得广东官场不宁,织造大人也不好jiāo差。”
小胖子冷哼一声,很不情愿地点头。
“那是当然,只是让他觉得不献尽家产就不能保命而已,不,不止家产,他身边那个nv子,也不能落下!”
他转向自己的随从。
“这事你们可得跟邓都司jiāo代好了……”
话刚说到这,却见那园mén前的鼓噪声更响了几分,原来是有人带头,人群开始丢弃石头瓦片,将园mén和墙壁砸得咚咚作响。
“邓都司那还是早点到的好,不然闹得大了,不说督抚,广州府那都有话说。”
旁边的铁行东主们小意地提醒着。
“应该快了,放心,我是来保你们佛山安宁的,只要识趣,你们就继续过着你们的小日子吧。”
吉黑子没趣地应道。
“来了来了!”
接着就有人指向远处,见佛山东北大道上,一条火把长龙正急速行进,星星点点,排列极为整齐,一眼就能看出是军旅。
“好快!全是马队吧,邓都司做事也足上心,只是……为什么这么稀疏?”
吉黑子皱眉不解。
“也够了,督标的官兵亲至,除非那李肆想造反,否则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接着他展开眉头,不再担心。
“那李肆也是个官啊,而且他跟制台大人jiāo情不浅,邓都司靠什么抓人?”
铁行东主们还在担心。
“邓都司要直接抓人,这李肆本事不小,说不定径直跑了。回他的韶州地面,再难整治,所以此番才要你们出手嘛。装作是帮他解围,暗中把他拿了。再向上参他一个不守本职,到佛山来兴风作làng,上面最忌讳的就是这事,不把他剥层皮才怪!”
吉黑子该是早就考虑周全,说起自己的谋划来就滔滔不绝。
“他李北江在广东有一番势力,可到他活动出个眉目这段时间,足够整治得他服帖了!那邓都司可是早年我主子的身边人,跟我情同兄弟。拿着我的织造关防,再向制台报了个佛山有贼匪出没,作luàn乡市,就有了来佛山的官面文章,根本寻不着纰漏!”
这一番话说出来,铁行东主们都是chōu了口凉气,就连hún在里面的梁焕都点头不已,暗道自己幸亏站对了立场,只是看着自己的别园这般热闹,还是忧心不已。
“还盼邓都司赶紧动手吧,真要让那些工人闹大了,园子估计都得被他们烧了。”
吉黑子哈哈笑了。
“一处园子担心什么,还亏得你哄他lù出了狐狸尾巴,到时我从他身上榨出银子来,赔上你两座!”
马嘶声不绝,片刻时间,火把长龙就朝着梁家别园聚拢,已经聚到上万人的园子大mén口,喧嚣声làng开始有了杂音。
“官兵来了!”
“别怕,该是来拿这李肆的!”
“是啊是啊,这李肆搅luàn咱们佛山,怎么也该重处!”
人群正纷纷攘攘,那火把长龙涌近,形迹终于lù了出来,顿时让外圈的人诧异不已。
“咦?怎么是这怪模怪样的马车!?”
数十辆两匹马拉的四轮马车轻盈停住,从左右两侧将这上万人群隔在中间。另外几辆径直横冲园mén,将mén前人群驱散,再稳稳停下,挡住了园mén。
喧嚣声在片刻间压低了,看着数百皂服红帽的人涌出马车,mén口那些人都是míhuò难解,感觉这架势不太对劲。
手持藤牌、腰刀,这些衙役结成一条线,将上万人群三面围住,一个班头模样的衙役蹬上了马车顶,手持一个铁皮喇叭,高声喊了起来。
“尔等半夜相集,是要造反么!?”
这一声喊,将这上万人吓住了。
“我们是不平有外人欺负,聚起来讨个公道的,官爷可不要误会!”
像是武馆头面人物的汉子高声喊着,其他人赶紧点头应合。
“据报近日佛山有贼匪宵小潜入,蛊huò游手闹事,我看你们很有嫌疑,刚才说话那个,自己站出来!”
这班头冷声喊着,下面顿时没了声音。
“府尊大人发了官告!”
哗啦一声,那班头手一扬,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官告展lù在众人面前。
“要在佛山缉拿这些贼匪!从现在开始,佛山宵禁!所有保甲要重新盘查!”
手下人接过官告,朝附近的墙壁上贴去,班头扬臂指住众人。
“还不赶紧散去!是想进班房吃板子么!?”
现场一片沉寂,上万人都不敢开口说话,过得片刻,眼见人群有了后退的迹象,忽然有高声扬起。
“他们是假冒的!官府的衙役怎么可能坐那种古怪马车来!”
“没错!准是那李肆招来的狗tuǐ子!就这么想méng骗我们!”
“把他们抓起来揍一顿!”
这下人群luàn了,虽然见来人服sè确实是广州府的衙役捕快,可这话却没错,谁见过官府衙役坐这种车子?
见着人群涌了上来,马车上的班头跳脚大骂,“这些痞子!连老子广州府林大班头都不认得!”
下面一个少年朝远处打望一番,再朝那林班头说道:“动家伙吧,咱们这点人可顶不住他们。”
那林班头深吸气,咬牙恨声道:“这是他们自找的!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典史说得没错,这里面绝对有宵小在蛊huò!”
一声招呼,衙役们从马车里取出一堆东西,呼呼就朝人群里丢去,噼噼啪啪一阵脆响,像是鞭炮,却又没什么光亮。团团烟雾炸开,片刻间就将大片人群罩住,喝骂咳嗽声连绵不绝,原本正聚着要冲向衙役的人群,瞬间就luàn成一团。
“辣椒粉,芥末粉,还真是好使。”
林班头嘿嘿笑着,可接着就笑不出来了,烟雾弥散过来,不少衙役也中了招,都朝着四下散去,这下人挤人,四下胡luàn散开。luàn象自梁家别园大mén蔓延,佛山西南这片地方,已然luàn得没了章法。
“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那楼阁上,看着一片烟雾缭绕的景象,众人面面相觑,那吉黑子也是一头雾水。
“好像不是邓都司的人……”
“看那服sè,像是广州府的捕快。”
有人勉强瞧出点情形。
“广州快班?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他们典史早就出缺了,不然我还想抓他们来帮我做事呢。”
吉黑子眉头皱了起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正在诧异间,楼下蹬蹬脚步声不断,几十上百人涌了上来。
“这里不是酒楼,不是青楼,深更半夜,你们聚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果然是广州府的衙役,一个班头cào着众人再熟悉不过的捕快腔调,对众人冷声呼喝道。
“前面那些人sè,是不是你们鼓动的!?这可是造反闹事的大罪!”
这三十来岁的班头喷着唾沫星子,腰间的捕快腰牌跟着他流星般的大步哗哗作响。
“我们……只是铁行在商议生意……”
铁行东主们赶紧辩解出声,那班头却根本不理会,招呼着捕快将众人赶作一堆。几个捕快靠近了吉黑子,却被一帮随从拦住。
“擦亮你的狗眼!瞧仔细了!我们是苏州织造大人的mén下,还不赶紧滚蛋!”
随从举起关防凭信,喝骂着捕快。
班头走过来一瞧,连连点头,换上了一副谄媚嘴脸:“是是,果然是贵人。不过……诸位在这里也太招嫌疑了,现在全城都要大搜查,我看诸位还是赶紧回住处的好,不然一轮轮的人都要来滋扰,大人们也架不住麻烦。呵呵……小的们派人护送一程,如何?”
眼见远处原本的喧闹已成了杂luàn的呼喝,还有不少火把丢到了附近的民屋上,火光汹汹,这一夜的佛山,还不知要luàn成什么样子,铁行的东主们都是一脸惶急,想着赶紧回家护院。吉黑子还在犹豫,三叶堂的掌柜赶紧劝道:“反正后面邓都司来了,就能收拾局面,也不必在这里冒险。”
吉黑子咬牙点头,带着人径直下楼,那班头朝身边一个年级不大的衙役点头,少年人拍了拍他肩头,低低说道:“老尚,你还想置身事外?”
班头叹了一声,咬牙低语道:“老子这辈子也已经卖给总司了,走!”
梁家别园,李肆怀里的严三娘好奇地扳完了指头,然后微微吃惊:“你是把青浦码头的所有马车都拉过来了?”
李肆悠悠说道:“锅太大了,得用上最大号的铲子,没这些马车,怎么能把广州府的衙役和船行的船丁,这四五百号人在一个时辰里拉过来……”
严三娘撅嘴:“之前范秀才就让你带足了人,现在是失策了吧,不过……这么强来,真没问题?”
借着月光,瞧着少nv那娇yànyù滴的樱chún,李肆嘿嘿笑道:“不……这不是强来,这是名正言顺。”
第一百七十一章 永垂不朽的罪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永垂不朽的罪人
“让那些铁行东主撮nòng着工人闹闹李肆,怎么现在闹成了这般模样!”
吉黑子被随从和一帮捕快护着,在人群中艰难前行。这会石头luàn飞,火把飘舞,不少人还在砸着街边的店铺,偶尔还能见着两群人死命殴打,该是之前积下的恩怨,趁着这luàn况当街了结。
“草民就是草民,挑唆起来就胡luàn跳腾……哎哟!”
那三叶堂的掌柜正说着话,脑mén就被一根木棍砸着,整个人扑倒在地。没人关心他,眼见打横里又冲来一拨luàn民,那尚班头高喊“护住吉爷!”带着捕快就上去了。
眼见又一拨luàn民冲来,吉黑子身边也分出了几个随从,将侧路护住,一个捕快指向一处xiǎo道,“那里该没人堵住!”
转进xiǎo道,果然没人,吉黑子喘了口气,恨恨骂着:“邓武那hún蛋怎么还没来!?”
队伍里的几个捕快对视一眼,骤然出手,咚咚一阵闷响,剩下六个随从,连带吉黑子,后颈被刀柄猛然砸中,一个个哼声都没发出就软倒在地。
将这几人拖到角落里,片刻间就如捆猪一般四肢倒掼绑住,再塞嘴méng眼,刚刚完工,一辆马车就驶进了xiǎo道,将这几人塞进马车。滴答马蹄声里,马车消失,xiǎo道里再无声息,仿佛这行人从未来过一般。
只在镇外就能看到冲天的火光,百多人的马队自东北而来,见这情形,加快了速度,急急朝梁家别园冲去。
“还真是大luàn了呢。”
督标右营都司邓武chōu了口凉气,他下意识地再看看身边的千总把总,暗道待会可得把他们吓利索了,不然抓人这事,他们还得有点心结,不敢跟自己上道。
可进到镇子,邓武暗觉事情超出自己预料太多,到处都是广州府的衙役,等到了园mén口,再见到那个熟悉的林班头,往常还多次由他带路去缉拿贼匪,心中更是咯噔一下,难不成是广州府的文官先到了?
“邓都司,等你好久了,镇子北面的出口我们府里在看着,还麻烦你赶紧封住南面,就怕贼匪从那逃到顺德方向去。”
林班头身边一个夫子模样的人发话了,邓武一看,chōu了口凉气,居然是广州知府李朱绶身边的首座师爷罗天赐!
“我只是代府尊来看看情形,细务有南海县的李典史来把控。邓都司心急地方安靖,此番辛劳,一定会让府尊转告制台大人。”
罗师爷悠悠说完就上了马车,他来佛山一趟就为等这邓都司,如今戏份演完,就该下场了。
“李……典史?”
邓武双目无神,喃喃自语着。
“是啊,韶州英德的李巡检,近日由府尊调到了南海县署理典史,只是吏部文书还没走完关节,所以只算借职。”
林班头解说道。
邓武只觉脑子里一下塞进来大团浆糊,顿时转不开了,自己分明是被吉黑子叫过来暗算李肆的,什么缉拿贼匪,不过是借口而已。可眼下这情形,却成了广州府出面调的兵?而且还得配合李肆行动?那么赵制台那……也该是知道这事了,这下可该怎么抓李肆?谁曾想他摇身一变,居然又成了南海县的典史!?
“又来了官兵!这是要残害咱们佛山了!”
“狗官兵!就知道他们蛇鼠一窝!”
“大家快逃呀……官兵要围城了!”
周围正奔逃luàn窜的民人看清了绿营兵的服sè,马上就有人胡luàn叫喊出声,然后一顿石头什么的丢了过来,砸得马嘶人嚎,luàn成一团。
“南面铁街码头,东南石湾,贼匪要跑准是从哪里,可得赶紧了!”
林班头焦急地喊着,邓武身后的千总把总歪着帽子,一脸戾气外带急切地看向邓武,越luàn越好啊,抓着贼匪就是功劳。邓武带他们出来,说的就是剿灭贼匪,还不动作?
“这……”
邓武还在踌躇,身后不少马兵却已经luàn了起来,朝着那些丢石头的民人追去,他暗自一声叹,这算什么事……吉黑子,哥哥我得秉公办事,你那趟浑水,现在我想搅和也没办法了……
他下颌微微一点,千总把总一声吆喝,就带着各自的手下,朝着镇外要道急行而去。
“吉黑子……这家伙在哪呢?”
邓武摇头,那家伙要早跟他接个头商量一下也好。
吉黑子这会已经不在佛山了,瞧着青浦码头渐渐bī近,前座还是衙役打扮的罗堂远兴奋地跟伙伴拍掌庆祝。
“吉爷在哪!?”
街道上,那三叶堂掌柜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身的细绸裘袄被扯得稀烂,腰间的金yù饰品,连带钱搭子什么的全被取走了,可顾不上心痛这些,他赶紧喝问着远处那尚班头。
“不知道啊,我带着手下在这里挡着luàn民,他该是由随从护着自己回去了。”
尚班头也是一脸的mí茫。
“哎哟!这么luàn的情形,要出了事可了不得!”
那掌柜急得头顶生火,赶紧朝住处奔去。
“就这样?这么简单?”
梁家别园的屋顶上,瞧着漫天红火,严三娘不解地问。
“可别瞧不起你那些徒弟的脑子,每个环节都推敲过了,绝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这么luàn的情形,只要没找到人,就只能报一个‘陷于luàn民’。”
李肆耐心地作着解释。
“可……那李煦又不是笨人,怎么想也该觉着是你干的,他要再动狠手,把事情搅合到朝堂上怎么办?”
严三娘还是很担心。
“他当然会疑心,可我接着会丢一份大馅饼,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他总该认识到我不可能是他的狗,要想赚大钱,就得把我当生意伙伴看。”
李肆xiōng有成竹,严三娘撅嘴摇头。
“鞑子的官,怎么会这么识趣懂理?”
呵呵一笑,微微用力让她跟自己靠得更紧,李肆点了点头。
“我李肆做事,从来都会料理干净首尾,就算他闹腾到康熙那,从广东上去的一份题本也会让康熙猜疑他说这事的用心。”
李肆这话涉及到政治运作,严三娘是搞不明白,现在她只剩下一件事需要关心,“那吉黑子,你要怎么处置?”
再度瞧住少nv的樱chún,李肆微笑:“你怎么不问,我要怎么处置你?”
月sè清朗,佛山被摇曳火光染得发红,嘈杂声自四面八方传来,真是一处喧闹大戏的舞台。
严三娘还没清醒过来,眼中的夜空就被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深邃眼瞳,宛如浩瀚星辰聚合般的瞳光让她瞬间mí离失神,隐约中,自家的樱chún就被灼热温润给攥住,碰触之间,一股翻搅起她心底深处的颤动握住了她整个身心。
“唔……”
低低呻yín里,少nv的娇嫩芳香终于被李肆稳稳shǔn吸住。
好半响后,严三娘身躯一僵,她心神mí失间,牙关也被启开,香舌陷入mí境。
下意识的,功夫少nv一只手扣成风眼拳就扬了起来,可挥到半空,一声似乎发自xiōng腔的低叹将这拳头压住。就见那凤眼拳松成了平拳,借着软软摊开,然后柔柔绕上了李肆的脖子,让自己和他chún舌相缠得更紧。
院子里,盘金铃依在屋梁边,杏眼几乎快瞪圆了。就在她脚前不远处的地面,屋顶上那一对人几乎快融在了一起,chún舌相jiāo的影子再清晰不过。吞了口唾沫,盘金铃捂住自己已然火热的xiōng口,想闭眼转身,却又怕nòng出动静,那一刻,她只觉那身影里的男人,仿佛也在搂着自己如此那般温存,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无比。
“快……快不能活了……”
正在艰辛之时,却听屋顶哎哟一声低呼,啪啦瓦片碎裂声同时响起,接着是少nv低低的呢喃,“xiǎo贼……亲便亲了,这手还在……没伤着吧……”
盘金铃长出了一口大气,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是得寸进尺,这下可遭了难吧……
被她一声笑,屋顶顿时没了声息,等李肆下来,再抱住严三娘时,功夫少nv羞得脑袋扎在李肆怀里,根本就不敢跟盘金铃对眼。
“真没伤着?”
盘金铃不知道是真担心李肆,还是故意捉狭。
“伤着了,所以有人得付出代价。”
李肆说话有些模糊,他舌头被咬着了。
感应到盘金铃的担心,怀里少nv身躯也猛然僵了一下,似乎以为他还要怎么报复,李肆嘿嘿笑道:“代价就是……浸猪笼!”
青浦码头,吉黑子昏昏沉沉醒来,却发现自己嘴巴连带眼睛都被严严封住,心口轰然炸开,咿咿呜呜挣扎起来,这一动,就发觉自己像是被夹在密密的竹林之间一般。
méng眼布被揭开,吉黑眨巴着眼睛,还没看清周遭情形,却听一个少年冷声说道:“跟我们总司作对,就是这下场。总司让我提醒你一句,到了地府,找阎王投告他的时候,可得好好排队,在你之前可有一长串人呢。”
“地府”一词吓着了这xiǎo胖子,他拼命挣扎着,这会视线也恢复了,四下张望,顿时魂飞魄散。江水哗哗响声就在不远处,而眼下他身处一座深坑,被一根根粗máo竹夹着直直立起,四周还有厚实木板封住。
不清楚这阵仗是要干嘛,可吉黑子却更觉可怕,正死命摇晃不定,坑上那少年招了招手,一根粗大的铁管子嘎吱嘎吱转了过来,然后哗啦啦的闷响声里,一股泥浆倾倒而下,糊了他一头一脸,想到了要受什么罪,身子挣扎得更猛,却被股股粘稠的泥浆渐渐定住。
“对了,总司还说,希望你们能跟着青浦码头,永垂不朽。”
见着hún凝土正不断浇灌进裹着人体的柱子,远处还有另外八根,里面也都夹着人体,罗堂远再嘀咕了这么一句。这些预制的水泥柱子,是用来给青浦码头通向西面货仓的过河大桥的桥柱,每一根柱子有一丈粗细,里面填个人该没什么影响。九根柱子里,除了吉黑子和他的六个随从,还有已经变成尸体的江玄和彭凯。
“什么叫永垂不朽?”
四周一片黑暗,意识正渐渐模糊的吉黑子,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转的是这个问题。
第一百七十二章 扬帆待远航
第一百七十二章扬帆待远航
佛山在康熙时代还无单独的衙mén管束,只由南海县管辖,甚至连巡检司都没设置。二三十万人的大镇,繁华几乎赶上广州,这事很有些怪异。之所以清廷没怎么留心,是因为佛山历来恭顺,资方和民众有一套“规矩”在自律,同时在工商业上本就被督抚严控,所以不愿多事。
这样的局面是李肆不愿看到的,先不提佛山那套“规矩”不仅排外,还拒绝改变。佛山工商直通督抚,也不利于他的事业展开。由此他必须要将雍正上台后才干的事情提前干了,那就是给佛山上个套子,表面上是加强监管,实则是便利他下手把控。毕竟他不能直接对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说,佛山归他罩了,可如果对只蹲在佛山的地方官这么说,那就是有的放矢。如此他既能挟官府的力量压得佛山改“规矩”,又能将佛山工商的监管权从督抚手里切割出来。
具体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证明佛山工商东主有煽动草民闹出大动静的能力,而且实际也闹出了大动静,这可是满清官府最忌讳的要害。佛山一夜的动luàn,说服力可是足足的。
没有吉黑子和铁行东主们的努力,李肆原本还要靠清理保甲等行动来挑事,吉黑子却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来佛山之前,早就作好了官面上的准备,将自己在英德的巡检职务借到了南海县,署理出缺已久的典史。再从李朱绶那拿到让他开展“佛山社会治安整顿专项行动”的许可,吉黑子调督标人马收拾他的手段,也被这事给搅黄,就这么一场大luàn,几桩目的全都实现了。
不提已经被处理掉的吉黑子,眼下李肆要做的就是写好公文,以署南海县典史的身份,向南海知县以及广州知府汇报这场变luàn的缘由,有jiān人作luàn,jiān商应和,佛山当地武馆林立,万人瞬息就能云集,为祸匪浅,所以……
“呈请县尊府尊示裁,佛山一地,武徒无数,商贾云集,此地无巡检无分汛。此次作luàn,如非卑职求助青浦码头,急运快班丁壮弹压,督标都司邓武也及时赶到,恐一城已化为灰烬。卑职惶恐,难料日后是否再有此变luàn,到时若收拾不及,难保有不堪言之祸。”
铁行会馆,依旧是那座大厅,李肆将自己要呈递上去的公文念完,铁行东主们个个面无人sè。
“李……典史,这可使不得啊!要迎下几尊官老爷来,我们佛山工商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梁焕先跪了下来,脑袋叩得咚咚作响,其他东主们也跟着跪了下来,这文章递上去,佛山的天可真要变了。李肆只是个小典史,他们这些东主都是能直接跟督抚说话的,原本可以不在乎这桩要挟。可问题就在于,昨日那变luàn的确是他们搞起来的,绝不敢向督抚直接呈情,否则严查下来,他们连周旋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吉黑子那个李煦的家人,大luàn后就再没音讯,三叶堂的掌柜还在四下寻找,人几乎都快找疯了还没下落,有灵醒的偷偷看着一脸冷笑的李肆,心道估计就是这李北江收拾掉了。现在这情形,也没人敢再提吉黑子,要是这李肆深究起这次变luàn的根源,他们可讨不了好。那些出头闹事的武馆,全都是他们鼓噪起来的。佛山一夜间烧塌了几十间屋子,伤了好几百号人,他们就是幕后主使。这事上到官府衙mén,砍头够不上,抄家流遣,拔一拔就能挨着。
“我李肆秉公办事,这公文是一定要呈递的,否则还怎么当这典史啊?至于你们日子是不是难过……”
李肆哼哼道。
“只要入了佛钢公司,好日子还在等着你们呢。当然,如果哪位还是跟我李某人不同心,今次这佛山之luàn的帐,我可要一家家算过来!”
听到李肆这话,铁行东主们都愣住了,心说这李肆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
仔细一想,既然李肆要在这里开什么“佛山钢铁公司”,那么即便在佛山设下什么官爷衙mén,李肆也会帮着照应周全,否则他自己的生意也不好过,铁行东主们思虑再三,最终无奈地“屈服”了。要人出人,要银子出银子,“佛山钢铁公司”还没成立,就已经有四五十家铁行东主认了股份,分出了工匠。
“李典史,梁家别园可不值三千两,三十两足矣……”
梁焕赶紧献上自己的诚意,李肆瞧了他一眼,笑而纳之。既然是墙头草,又何必非要压断,能为己用更好。
“尚俊,你以后直接向于汉翼汇报,特勤组那一摊,你就先接下。”
李肆在佛山的收获还不少,这个尚俊就是之前范晋一事里受了牵连,结果被流遣琼州的番禹县班头。此次行动里,带着原本那班捕快兄弟,配合特勤组的罗堂远出手解决吉黑子,投名状的份量不轻,对得起他从琼州将他们暗中捞出来的期许。
“谢总司信任,我们兄弟,就跟着总司这条路走到黑,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尚俊沉声应道。
接下来一人是银光堂的蔡飞,他帮着李肆在那一夜里搅luàn局势,引发佛山大luàn,现在他还没明白李肆的居心是什么,由此李肆还不准备将蔡飞纳入核心体系,先放在佛山本地继续发挥余热。
“佛山钢铁公司马上就要开了,会给你和你的徒弟们一份活计,你的银光堂也继续开。唯一要做的,就是代我看着那些有心生事的师傅们。”
听到李肆的安排,蔡飞有些苦涩地应了下来,这就是要做朝廷的鹰犬了,可这也没有办法,现在他已经是佛山人的“叛徒”,也只能跟着李肆一条路走到黑。再仔细一想,自己跟徒弟都有了好前程,人往高处走,还何必想那么多。
“咱们……回家!”
料理好大面上的事,佛钢公司有彭先仲继续出面,李肆就招呼着众人撤退,这几天来身处陌生环境,脑子急速运转,还真有些疲累了。
“好哦!这地方也真够吵的,还是咱们家里清净!”
严三娘乐了,看看少nv红扑扑的脸蛋,李肆心说,自己还忘了一桩收获,那就是……
“来,奖励一个!”
瞧着众人都散去准备,李肆指着自己的嘴,朝严三娘招手。
“你哪里来那么大……瘾!?”
少nv面颊酡红,想逃却没挪步,被李肆揽入怀里时,嘤咛一声,双臂再熟捻不过地环住了李肆的脖颈,就任着自己的芳香被李肆采撷,看来有瘾的另有其人。
李肆收获满满,而佛山一夜的变luàn,余波才渐渐dàng开。李朱绶的题本上到巡抚,总督也掺和进来。虽然没一时想透其中的关节,但督抚都认可李朱绶的提议。佛山的确缺少管治,一夜间就有万人云集,几乎焚了全镇,依着官僚习xìng,得有人管。佛山,不能再如之前那样“自由散漫”。
康熙五十三年年初,朝堂对广东督抚的题本很快作了批复,康熙的两个朱批大字很醒目:“准奏”。自这一年起,佛山由广州府设分府通判,南海县设五丁口巡检司,由抚标设佛山市汛,督标设分防都司,历史上直到雍正年才有的佛山文武四衙,就此提前了十年出现。
此时还只是衙mén确立,各职司人选的敲定,还另有一番周旋。就在这些新官到任之前,一个总是笑咪咪的年轻人、一个眼珠子转得比算盘珠子还快的半老头子,两人一同来了佛山。一一拜会佛山各家行会的主事人,见面的时候,这年轻人自称青田小谢,而那半老头子则说自己是青田老向。
“我们总司说,要想不被新来的官爷压榨,除了他帮忙看护之外,还得要你们自己下力,具体的事情,我们可以效劳。”
两人都微微笑着这么说,在他们的背后,锣鼓喧天,一队队采青的醒狮络绎不绝,佛山似乎还是那个佛山,规矩却已经变了模样。
这是个把月之后的事,之前小谢和老向都是在英德李庄过的年节,康熙五十三年的年节,李肆大招部下回李庄,开了个热热闹闹的大会,以至于众人都以为李肆是要准备办事了。
全体大会在李庄内堡中心的那栋小长楼上举行,趁着李肆还没走上讲台的机会,关凤生将大家的疑问道了出来。
“不不,高兴的是另一件事,至于关叔你说的那事……再等个一两年吧,关蒄年纪还不够呢。”
李肆的回答,让关凤生很有些不解,你跟严三娘的婚事,怎么扯上关蒄了呢?
他还要再问,田大由却乐呵呵地扯住了他,附耳说着:“四哥儿想的是几个一并娶了,到时候不分大小……”
“这怎么使得!一点规矩都没有!”关凤生啐了一口,却隐约觉得,这样才是最理想的。
并不知道关田二人在打什么算盘,李肆单纯是在高兴,他的北江船行,赶在年节前造出了自己的第一批船,海船。加上佛山攻略顺畅无比,他的造反大业,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
“等过了年,安置齐全后,就把东西送给萧胜。”
上台前,李肆又对于汉翼这么jiāo代了一句,今年萧胜忙于巡海,没办法回来。
“各位叔伯,各位乡亲,大家好……”
上了讲台,看住下方数十号青田公司执事级别的骨干,李肆刚招呼了一声,就迎来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现在,就跟着我一起回顾这一年的收成,然后,再展望我们新一年的目标。”
李肆说话间,每一个骨干都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揣着手下几十号人的期望,期望这一年能分到多少花红,期望来年会有多少升职加薪的空间。而那些手下,每个人也都是几十乃至几百人的寄望所在。青田公司,现在已经将数万人的期望和寄托融汇在了一起。这一两年里,官府几乎已经跟他们隔绝了,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不管是辛劳付出,还是喜悦收获,再跟什么官府无关。青田公司,就是他们的世界。
“总而言之,要想保住眼下这日子,要想挣得更好的日子,就得一心跟紧了公司……”
李肆沉声说着,众人都心有同感地重重点头。
“今年,我们要准备流血!”
不久后,在jī冠山下的司卫营地,李肆对着数百司卫这么说道,所有人都呼吸急促,有紧张,更多的是期待。
“我们流一滴血,敌人就得流一缸血!”
然后李肆加了这么一句,大家都轰然笑了,骄傲地笑,当然是这样。打仗免不了流血,可要让他们流血的话,代价会无比高昂。
“帆立起来了,接下来,我们就要准备远航。”
李肆悠悠说着这话,目光投向东南。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艘船的海军
第一百七十三章一艘船的海军
“吉黑子呢!?就在这里面?”
苏州织造府,李煦指着一具硕大的木箱问,江西三叶堂是家杂货行,名义上经营剪刀、针线等等零碎,实际还贩运刀钢等管制物资,是远房亲戚代他经营的一家堂号,生意不大,重在掌握广东情况。之前让吉黑子去广东压榨那李肆,正好由这三叶堂的人当向导,可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就三叶堂的这个掌柜苦着脸求见,吉黑子一直杳无音讯。
“年前佛山大luàn,他跟着六名随从陷于luàn民,至今……仍无消息。”
那掌柜不敢隐瞒,将前后事一说,李煦chōu着气,眨了好一阵眼睛才定下神来,眉头紧皱,“李肆”两字从牙缝里冷冷挤了出来。吉黑子自小为他办事,他可不认为这家伙会事败潜逃,估计已经遭了李肆的毒手。
“这些没用的狗才,全都拖去重重地打!”
指着那几个跟三叶堂掌柜一起灰溜溜回来的随从,李肆沉声发落道,接着又看向那个大木箱。
“这到底是什么?”
三叶堂掌柜也是一额头的汗,赶紧招呼着自己的活计把木箱打开。
“李肆……送了这东西来,说有生意送给织造大人……”
咣当一阵luàn响,箱板拆开,扒开填箱的木块稻草,一具颇有些怪异的铁架子显露出来。
“生意?他李肆好大的胆子!nòng了我的人,还想着我给他好脸面!?广东都成了他的地盘么?我动动笔,他这辈子就完了!”
李煦没瞧出这东西的用处,挥着袖子,怒气冲冲地回了头,不知道是准备给谁发帖子,还是要直接写奏折。
“这东西是李肆新造的提花织机,一台三人管,半日能织二三十尺绸帛!”
那掌柜这番话几乎是用喊的,这生意能成,他三叶堂就是转销商,银子还不得哗哗的来,什么吉黑子,谁管他死活?
“半日二三十尺?”
李煦停步了,管了二十多年织造,这数字的意义他可再明白不过。此时的丝织机,一张也是三人管,连转半日也就能出五六尺,而这铁机器,同样的人手,能出四五倍!?
“这机器,本钱多少?”
转了回来,李煦指着那机器问,瞧着全是铁,比木织机肯定要贵不少。
“五十八两,算上脚力八十两。李肆说,上一百部的话,本价可降到五十两,他还派了工匠来,可以给织造大人当面演示。”
掌柜松了口气,心想织造大人终究还是跟自己一个心思。
“这般贵!?再说我省了那些织工有甚用处?”
李煦还在皱眉。
“李肆说,大人用这机器织出多的绸帛来,若是销不动,自有广东商家承买……”
掌柜说到这,李煦眉头一跳,他的苏州局管着两千七八百名官匠,每年向内务府和户部上jiāo大量绸帛,户部工部每年下拨的经费不到十万两,他在这织造本务上赚不到什么银子。如果织机能有这般功效,就算只是暗裁官匠,他每年就能到手不少银子,如果不裁的话,织机一转,银子连响啊……
“李肆还说,这机器也可由大人通过我们三叶堂在江南承销。”
掌柜再加了把力,李煦眼角跳了起来,江南无处不织,这铁织机真有这般得力,那些大织行肯定要买,怎么也得卖个上千部。
“给我演示看看!”
李煦急急地招呼着,他身上还背着十几万两的亏空,虽说皇上宽仁,一再给他争取时间,可他家大业大摊子更大,还得支应八阿哥,没个七八年凑不出来,如果能有新的财路,这桩压了他半辈子的重担可算能jiāo卸了。
不多时,从广东来的工匠将这铁织机装配好,一人坐着脚踩踏板,一人摇轮投梭,一人照看线锭,来来回回的铁档口咣当咣当响个不停,细细丝线纵横jiāo错编织而起。
“唔……不错,看来这铁织机,真有一番妙处。”
瞧着丝线飞快聚织成幅,李煦笑了,既是欣慰,也有yīn狠。这李肆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一耳光扇到自己脸上,还指望靠这东西来赔罪?不对,这小子还要跟自己论价钱!真是太狂妄……
磨了几日,还没拿定主意怎么整治李肆,李煦又收到了京里来的一封书信,八贝勒胤禩的亲笔信。除了惯常的问候之外,还特别提到了广州知府李朱绶,说李朱绶在广州办了不少妙物,就连皇上都很欢喜。
“听闻李朱绶外侄与你相熟堂号在生意上有些小过节,都是一家李,就着一团和气,不必深究。”
胤禩说得很委婉,李肆一时没想明白,这李朱绶的外侄……是谁?
李煦对李朱绶不怎么熟悉,可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广州知府的。大半年前,这人从广东上来,就在京里闲居待职。老八起初对他没怎么上心,只按常例扫了一下。接着广州知府叶旉出了事,老八本想继续安chā手下亲信,皇上却盯得他很紧,一时没了合适人选。这李朱绶不知哪来的本钱,居然孝敬到了老八身前,而朝堂也正愁没地方打发这个人。有老八暗中说话,朝堂一致点头,李朱绶就坐到了广州知府的位置上。
算算李朱绶之前是英德县出来的……李煦再一口凉气chōu上来,老八说的这李朱绶外侄,居然就是李肆!?
李煦怔怔看着信上“一家李”三个字,心中还在翻腾着的怨恨,也不得不跟着吉黑子的名字一同压了下去,先有李肆低姿态送上生意,现在老八又开了金口,怎么也得卖了这个面子,这口气,现在他只能先忍住了。
“这李肆,先是关行,再是船行,现在又nòng出了这么个铁织机,真想当面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模样。”
李煦心绪复杂地感慨着。
广东新安,大屿山,石笋村外一处山间高地上,脸已经被海风吹得发红的矮个子张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撒着娇:“四哥……你可是来了!再不来我可要投奔萧老大,跟他哭诉四哥不要我了,这个苦地方。旁人三天都呆不下,我一待就是三个月啊,三个月!”
原本的韶州镇标左营千总,现在被发配到广东提督节制下的大鹏营来,当了屯口寨的千总“寨主”,管着六七个分汛,百来个苦哈哈的土兵,所在之地虽然还是广州府地界,荒凉贫瘠却能跟琼州相比,自然委屈得不行。
“得了吧,年会上你可是一个劲地吹嘘在这里有多快活,什么土皇帝,什么香港侯……”
李肆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张应的谎言,让这家伙赶紧灿灿笑着转开了话题。
“四哥,你可真是个神仙,什么时候还会造船了?这船……真有些古怪,瞧着很有些像洋夷的船。”
他指着山下海湾里泊着的一艘船,又发出了习惯xìng的感慨。
李肆点头,本是旱鸭子的张应也能看出来,看来这三个月在香港岛没白呆。之前把张应nòng到还是新安县地界的香港岛来,是为他在佛山攻略之后的下一步做准备。
现在佛钢公司的建设正如火如荼,等文武四衙都到位了,面临的佛山“旧规”就是另一套东西,上面还有李朱绶压着,等佛钢正式运转,佛山就是他的囊中之物。而佛山之后的步子,就该踏进了。
佛山之后,缺的就是个出海口。
按照之前的做法,这个出海口该找粤海关要,可李肆跟着段宏时等人仔细研究后得出了结论,粤海关靠不住。因为油水太丰厚,粤海关的监督都是一年一换,而且全是内务府的包衣,先不说收买的成本太高,李肆要动什么手脚,事情很容易就捅到康熙耳朵里。
扯上安家也是一条路,但李肆要的这个出海口,不仅是要出商货,还要出气。他的一盘棋,就要靠这个口子做活,除了流通商货,还要建军,海陆都得上。
左思右想,最终李肆横下了一条心,既然不能明着来,用上官场那套,那就暗着来、硬着来!百多年后,即便清廷管控强了无数倍,这香港依旧是海盗老窝,香港海盗甚至还在越南兴风作làng,连帆数千,人丁十万。再之后又是满海的鸦片船,啥时候真被清廷牢牢控制过?这时候香港还没英国佬来转悠,清廷在这里的控制也极弱,正是他一手握紧的好时机。
张应就为此而来,nòng他到这里再容易不过,请白道隆寻个由头,跟广东提督王文雄说想发落一个部下,他就这么来了广州府最荒凉最偏僻的地头。为此白道隆还很是可惜,少了一个跟李肆紧密勾连的管道。
“这船还只是试验品,先让小子们玩玩。”
李肆这么说着,张应顿时一肚子酸水沸腾,这好歹也是几百料的海船,就给那些司卫小子们玩!?他这个青田公司的外围人员,什么时候才能摊上这好处?
“咱们可是海军了!总司说过的那种海军!”
船甲板上,孟松海兴奋地又跳又叫,正从船舱里上来的胡汉山冷哼了一声,赶紧立正行礼:“翼长!”
“船长!叫我船长!”
胡汉山虽然绷着脸,翘起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现在他可是这条“银鲤号”的船长。手下不仅有八十个兵,还有八mén炮,可算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别跟小máo头一样,一阵风吹来就翘了尾巴!这才一条小船呢,能叫什么海军!?”
听胡汉山这么训斥着,一边的副手赵汉湘嘿嘿笑了。
“汉山,真当自己是船长了?那金船长怎么称呼?”
胡汉山憋住,恨恨瞪了一眼故意拆台的赵汉湘,却是无言以对。这船还得靠姓金的老船工带着十多个船工行船,他们不过是乘员和学徒而已。
“升帆!启航!”
再不理赵汉湘,胡汉山在船尾的舵台上高喊道。
“咱们可不能输了贾头儿他们!”
惯常的激励,司卫们也习惯xì抡圆了嗓子一起应和。
“必胜!必胜!”
胡汉山背后,正掌着舵轮的老金笑着摇头,这帮小子,不过是遵照李肆的命令绕着香港岛摸一圈海流,却当是打仗一般闹腾,格外来劲。话说加入到这青田公司,也觉着活得越来越带劲了呢,他这个老行船摇了一辈子橹,居然也有机会摸上舵轮。
一高两低三根桅杆上的灰白软帆降下,船身开始动了,老金赶紧把稳了舵轮,心道这条又细又长的泥鳅船可不像往常那些大船,快得有些让人头晕……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这叫飞蛟船
第一百七十四章我这叫飞蛟船
福州闽安镇,闽江口邢港里,萧胜带着梁得广和一帮千把从北岸营房里出来,满脸yīn郁,凛冽海风都吹不散。
“那帮卷máo洋狗,总有一天把他们连人带船一块炖了!”
梁得广的愤懑更是难以抑制。
“总有一天……那会是哪一天?”
萧胜神sèmí离,瞳光也黯淡下来,梁得广的话,几乎就是梦话。
“咦?又是洋人的船!居然开到这里来了!?”
正恍神间,有人指着海面叫了起来,就见三根桅杆栓着鼓胀的软帆冒出海面,正朝港口靠近。
远处一个人喊了起来:“来了!来了!”
萧胜刚要沉下去的心呼地飞了起来,暖流也如cháo水一般将满身寒意驱散,那呼喊的人叫张定,是张应的堂兄弟,在青田公司商行做事。去年被李肆派到他身边来,负责生意往来。他这么叫着,那这船莫不是……
在码头等着,船还没靠港,瞅着这形貌,萧胜等人就chōu了口凉气。这不是本地的船,甚至也不是洋人的船。船有十三四丈长,却细得出奇,最宽处也就两丈出头。船舷压得低低的,甲板上竟然都是平的。别说中间惯有的船舱,连首尾楼台都不见有,就尾巴上的舵台高了几尺。
三根桅杆高高立在船上,中间那一根竟有二十多丈高,尖尖的船头斜劈而下,还有一根斜着的桅杆,从前桅拉下一面三角帆,正兜着风呼呼鼓dàng。
“就像刀一样……真漂亮。”
梁得广留着口水说着,萧胜看了一眼港口里自家水师那些泊着的鸟船赶缯,一个个粗头粗脑,也是深有同感,隐约间,他忽然想起去年给李肆带回去的船图,莫非就是这么来的?
“贾昊!鲁汉陕!四哥竟然舍得把你们都派出来了?”
怪船停稳,下来的两个人让萧胜梁得广更是吃惊。贾昊吴崖可是李肆身边的哼哈二将,那鲁汉陕也是老资格的司卫,当初还跟着他一起在英德田心河的寨堡里杀过贼匪,眼下跟赵汉湘一同在司卫里管着炮队,李肆让他们两个驾船跑到福建来见他,是要干什么大事?
“我们是来给萧老大送礼的。”
贾昊微微笑道。
“送礼?”
萧胜还在皱眉不解,一大堆东西搬了过来。
“月雷铳批量产了,总司答应梁杆子的在这。”
贾昊递过来一个盒子,梁得广赶紧接过,嘴角笑得快歪到耳朵边。萧胜看看贾鲁二人的腰间,果然都是鼓囊囊两坨,心说还真是量产了,估计所有司卫头目都有了这家伙。
“这是……总司家里人送给两位的。”
接着贾昊递过来一包像是衣物的东西,打开一看,绒线织成的围巾和背心。
“家里人?”
萧胜有些纳闷,然后一拍额头,李肆的家里人还会是谁?
“背心是关蒄织的,围巾是我们师傅织的,萧老大和梁杆子都有。”
贾昊好奇地盯住了萧胜,看他是什么反应。
背心针线紧密,胸口还绣着一只……与其说是狼,不如说是狐狸的可爱动物,萧胜噗哧一声笑了,这自然是关蒄的杰作。
而那围巾……展开疏密不均,颜sè混杂的围巾,萧胜赶紧围上了脖子。暖意冲到了眼角,他嘿嘿笑着压住。
“乖乖,这东西咱可不敢戴……”
梁得广更是吓住了,这东西该只有李肆才有资格享用吧。
“这是四嫂子给咱们兄弟亲手织的,怎么能不戴?”
萧胜笑骂道,心说咱们为四哥救下了个四嫂,真是值得,而这谢礼……根本就是把自己当亲人看了。
“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口叫四嫂……”
萧胜的感慨,贾昊也是一声低叹,这事不仅他们司卫在嘀咕,青田公司上下都在算着日子,就等李肆将关蒄严三娘娶进mén。
“你们跑这一趟,就为送这个?”
接着萧胜看向另外一大堆luàn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些茶油丝帛之类的杂物。
“不,真正的礼物在这。”
贾昊指住身后,正是那艘怪船。
萧胜和正在礼物堆里翻得起劲的梁得广都呆住了,船!?
“这艘金鲤号,是总司送给萧老大的,当然,条件是……得把咱们带熟了。”
贾昊满意地看着两人几乎快翻白了的双眼,心道还不能吓傻你们?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萧胜忽然发出了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呵呵声,眼角的泪花终于亮了起来。
“好啊……好啊,四哥真是知我心,不过……你们就不怕在海上打起来,会丢掉小命?”
萧胜两眼冒着jīng光。
“我们就是来打仗的。”
贾昊眼里也闪着光亮,和萧胜一样,那都是炽热的火芒。
广东新安,香港岛外海,胡汉山攀着船舷,脸sè苍白,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追……追上去!”
可他却指着前方的海面,死命呼喊着。
“这这……这可不是总司说过的,这是要打仗了啊!”
舵台上的老金也是一脸惨白,前方海面上,正有几条船影依稀可见,刚才那一阵炮响的轰鸣还萦绕在耳。
“总司的话很清楚!你管开船,我管打仗!”
胡汉山咆哮出声。
“那帮海盗!居然敢对着咱们发炮示威,是活得腻味了!”
他转头朝甲板的船舱口喊去。
“汉湘,接着就看你的本事了!”
石笋村外,大屿山上,看向东北的平静港湾,后世那水泥森林还不见踪影,全是茂密丛林,李肆心怀舒展,这里将是他在英德之外的又一个基地。
“苏文采当了新安县丞,是用来遮蔽官府的窥探,而你任着的九龙巡检,更是一道关墙。”
李肆身边是刘兴纯,他也和张应一样,都是革命的一块砖,从英德的浛洸巡检,到象冈巡检,再一路转到新安的九龙巡检,全是干着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可跟张应不一样,刘兴纯已经被李肆这条船绑得紧紧的,虽然并不清楚李肆是铁了心要造反,却也明白,自己走的这条路,跟朝廷已经越行越远。
所以,一些隐隐犯忌的事,李肆已经能对刘兴纯说了。
“关墙之南,脚下的大屿山,还有东面的香港岛,会是我们藏兵掩甲的地方。”
李肆这么说着,刘兴纯郑重点头,明白了自己的职责。
新安本就是荒凉之地,新界更是偏僻,香港岛上,只有一些种莞香的农户,大屿山则只有渔民。大大小小的海盗出没在这片港湾之间,官府却懒得照管。一来是这些海盗出则为盗,入则为民,难以分辨。二来新安地广人稀,产物贫瘠,没多少人丁,大军来剿一通,却没法停驻,等走了盗匪又死灰复燃,反正海盗是在海面上讨生活,只要不扰到州县地界,也就没人愿意管。
原本是英德县衙刑房兵房案首的苏文采,被李肆通关系提拔到了新安县来当县丞,驻地在大鹏,卡住了官府政务上的一环,遮蔽了大鹏之南新界、香港岛以及大屿山的事务。而刘兴纯则以九龙巡检的身份实际行事,掩护李肆在这里大展手脚。张应的职务虽然定在香港岛,可他却通过这段时间来的活动,将新界和大屿山的绿营笼络住,从兵事上掩护李肆。几管齐下,这片地方虽然离广州府不远,却成了官府的灯下黑地。
李肆的掩护还不止这些,广州府的李朱绶就是一个大灯罩,而新安县的知县,呵呵,还真是巧了,一年多以前,李肆“教唆”汤右曾化解的广东府县案里,那个差点被整治掉的新安县知县金启贞,拜李肆所赐,还稳稳当当坐在这位置上。有汤右曾jiāo代过,有段宏时联络过,虽然这金启贞不可能帮李肆干太出格的事,但怎么也不算行事的阻碍。
“金启贞在新安县当了十来年的知县,可是新安的地头蛇,你还得好好跟他来往。”
李肆再jiāo代了这么一句,刘兴纯点头,笼络官府可是他的长项,也是他所在的青田公司公关部的本份。
“那船……就让那些小子们在外面玩着?好歹也花了三四千两银子呢。”
正事说完,刘兴纯扯了一句闲话,他可知道李肆对这两条船格外在意,年节刚过,就跑到青浦船厂去,一蹲半个月。现在让胡汉山那些司卫摆nòng,出了事怎么办?
“不玩就不会使唤,也是没办法。”
李肆无奈叹气,三四千两银子只是船本身的造价,加上帆具、火炮,以及各类附加设施,一艘船的花费接近七千两银子,这还仅仅只是排水量不到两百吨的小船。
可他觉得很值,金鲤号、银鲤号这两条船身上,寄托了他太多的期望。
光从外形看,穿越众一眼就会喊出“飞剪船”,可这是福建船匠的设计,李肆并没有给他们提过以后的飞剪船。
早前萧胜去福建任职时,李肆就让他找福建船匠画船图,也就是设计船型。和广东比,福建因为船用木材丰富,造船业一直比广东发达,技术自然也先进得多。他提出的设计需求很简单,一个字:“快”。
前世早就知道,飞剪船是风帆时代最快的船只,可李肆想看看,华夏造船技术能在这方面有什么体现。去年年节,萧胜将船图带回来一看,李肆当时的反应就一个:“殊途同归”。
工业革命之前,技术还停留在经验沉淀阶段,就经验而论,华夏的造船业不比欧洲差,在大航海之前,更是遥遥领先于全球。尽管到眼下的1714,华夏造船技术已经停滞不前,可船匠们在诸如流体力学、船舶结构学等等领域积累下来的经验,依旧有其独到之处。
所以李肆拿到的船图,跟后世的飞剪船差不了太多,大长宽比、深弧底、低干舷、平甲板,以及刀锋船首。这种船华夏少见,但不是没有,很早的海鳅船就是这一类,以灵活快速闻名,但只是辅助船只,没造过这么大号的。
需求决定技术方向,李肆提出的“快”,恰恰不是华夏船业千百年来的主体需求,甚至欧洲也不是。只到了洲际航海时代,才对这“快”字提出了特别要求,而飞剪船更是要靠“快”来赢取利润。
可靠着对海洋和船舶的基础认识,福建船匠设计出这船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就李肆所知,就在这个时代,福建和广东的船匠也造过以快闻名的高桅快船,但因为官府的水师船追不上,就下令禁造了,清廷的思维方式就是这么古怪。
李肆没打算让福建那边造船,而是拿着船图,找来广东船匠进一步改进。福建船匠给出了全新的船型设计,可船帆还是老式的。李肆就通过安家的关系,将一些澳mén船匠招进了青浦船厂,让他们把欧洲软帆技术挪了过来,出来的东西自然很像以后的飞剪船。
“这不是飞剪船,这叫……飞蛟船。”
李肆给这船型取了名字,他这飞蛟船跟飞剪船还是有差别,比如还没有空心船首,船帆也没有那么复杂,因为李肆还面临一个难题,有船没人,为了不让cào纵太过复杂,只能省掉一些高jīng尖技术。所以这船顺风满帆也就能跑十四五节,只比同时代华夏海船快两倍,比欧洲船快不到一倍。跟普遍十五六节,甚至特殊情况下能跑二十节的飞剪船相比,还是有差距。
他手下的确有不少船工,有些还是会跑海船的大工,可对付软帆和快船就无能为力了。不得不继续暗中招募澳mén船员,驾着金鲤号去福建的就是澳mén船员,而本地船员,李肆还只敢让他们在香港这一带近海打转。
“等他们玩会了,才能出远海,干大事。”
李肆将目光投向南面,海面风平làng静,看不到什么船影,但银鲤号应该就在远方某处海面上扬帆急进。
为何要造快船,这个问题,答案很复杂,总述而论,量变引发质变,一旦突破了某个瓶颈,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严三娘也曾好奇地问过这个问题,李肆是这么回答的,功夫少nv凤目眨了一阵,被他忽悠过去了。
“新界之南,海盗猖獗,不会出什么事吧?”
刘兴纯随口又说了一句。
“该没那么坏的运气吧。”
李肆不以为然地耸肩,这可是银鲤号全装后的第一次远航呢,怎么可能那么倒霉?
轰……
已不见陆地的海面上,两三里外,几艘比银鲤号小了一半的渔船上闪起几团火光,片刻后,几条细碎水柱在破làng急行的银鲤号前方升起,舵台上的胡汉山高挥拳头。
“你们要倒大霉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两艘船的战争
第一百七十五章两艘船的战争
“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雏儿,居然在香港海行船,就没听说过香港八郑的名号!”
郑永哈哈笑着,这个三四十岁的朴实汉子,原本瞧上去也就是个普通渔民。此刻腰挎长刀,目露凶光,气势很是bī人。船身颠簸间,他两脚就像是钉在甲板上一般,看得出是老走海了。
“招呼五郑家的人,注意别把炮打到船上去了,惹得他们来追就好。”
郑永一声招呼,手下人就朝远处的另几条船摇起了旗帜。
“多好的一条船啊,cào船的是在当竹筏子划么,真是被人糟践了……”
瞧着正急速bī近的船影,这海盗头目心中燃起的火,简直就跟nv人在身下撩起的火一般灼热。
“有了这条船,洋人的商船也敢摸摸,到时就算只劫了一条洋船,这辈子就再不愁吃喝!”
郑永看着这条外形洗练锐利的船,如同在看不着片缕的美人。他一眼就看出这船的底细:破làng抬底很轻盈,没装什么货。舵帆cào纵拙劣,还没挂正式的旗号,绝不是洋人的船。只要不是洋人的船就好,洋枪洋炮犀利,自家这些土炮鸟枪可对付不了。这船快,只要快,就像野狼扑牛,总有机会咬上一口,咬得多了,蛮牛也要倒地。
郑永本不姓郑,他老爹那一辈是台湾郑家刘国轩手下的水师官兵。康熙二十二年,施琅进兵澎湖,大败刘国轩,溃兵四散而逃。他们的父辈驾船逃到了新安,为表忠义,也为遮掩,集体改为郑姓。按早前的营属分排行,从一到八,由此留下了香港八郑的名号,而他郑永就是头郑家的第二代,隐隐有香港八郑头领的地位。
可他们毕竟不是纯粹的贼匪,这头领也只是个虚名。三十多年来,八郑家散布在香港岛,老弱妇孺在岛上种田种莞香树,他们这些汉子下海捕鱼。遇着了合适的目标,就由渔民变身为海盗。猎物多是走单帮图省事的商船。以他们八郑为首的海盗不是那种外海大盗,还得靠着岸头过日子,早立了规矩。什么时候能劫,劫多少,都有讲究,总之不能害了岸上人。所以那些商船被劫了,东主也就只当是làng沉了,绝少招呼官兵到这一带来勘察,要查也查不出个究竟。
可眼下这条怪船就不在规矩之列,就算破了规矩,郑永也认了,谁让他一眼就看出了这船的好处?更不用提cào船的人水平臭得发指,只要能靠上去,这条船就是囊中之物。
郑永是这心思,和他一起出海的五郑家郑云也是这心思,两拨人五条鸟船,就朝这怪船开炮撩拨,果然引得它追了过来。
“五条船,二百多号人,怎么也能把你收拾下来!”
见那怪船已经近到半里处,郑永咬牙发狠,招呼手下将牵着绳索的抓勾挂上床弩。
“转舵!转帆!手脚快点!”
结果他的盘算落了空,身形修长优雅的怪船在几十丈外划了个圈,掀起一道洁白的弧làng,从他们船前掠过。而不管是郑永还是郑云,他们的破烂鸟船被làng势dàng得晃晃悠悠,像是定在了海面上,根本没办法靠近,更不提发shè抓勾。
“竟然有这么快!?”
郑永这船的动作一点也没起效,他跟着手下一同看得两眼发直,之前还不觉得,两船相jiāo而过,才发现人家简直就像是在擦着海面飞一般。
“绝不能放过!”
郑永在心底里嚎叫着。
“太快了!要转圈的时候怎么不慢下来!”
银鲤号上,胡汉山也在高声抱怨,船速太快,刚刚转到合适开炮的位置,连炮mén都没来得及打开,转瞬船就飞了出去,靶子也丢到了屁股后面。
“我手下那帮人只会cào硬帆,这软帆可摆nòng不习惯,要慢也简单,直接落帆就好,可要再动就麻烦了。”
老金满额头是汗地应着,cào这泥鳅船还真是麻烦。
轰轰又是几声响,那几条鸟船又开炮了,瞧着已经在屁股后的海盗,胡汉山急得直跳脚,扯着嗓子直喊:“转回去!转回去!”
“咱们不是说跑就跑么,海盗又追不上,干嘛非跟他们纠缠?”
老金也máo了,径直将心里话吼了出来。
“总司说了,造这船为的就是打仗!现在海盗就在眼皮子底下,还开炮吓唬人,我们要真跑了,别说我,就连老金你,这辈子也别想再摸船!”
胡汉山沉声说着,老金心口抖了一下,只觉这个矮墩墩的少年,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直愣。
“不能摸船了?可小命也要紧啊……”
吞了口唾沫,老金还想再分辨,甚至已经在打径直转舵的主意了,可胡汉山的警告沉进心里,忽然觉得这事比没了小命还可怕。
“娘咧……就拼了!反正去年挣的花红,还有什么出海补贴,不仅够了儿子娶媳妇,还够他吃上半辈子的了。”
老金咬牙,手臂轮转,银鲤号轻盈地在海面上再拉出洁白的弧làng,朝着身后的渔船转回去。
千里之外,福州闽安邢港,金鲤号的细长身影滑出了港口。
“这辈子其实没太多念想了,就只盼着能帮四哥做点事情,另外……有些事也想平平心火,讨个公道。”
舵台上,萧胜这么对贾昊说着。
“瞧萧老大之前一脸郁气,是被人欺负了?谁那么大胆子?”
贾昊好奇地问。
“嘿……能欺负我的人多了,可其他人也就认了,唯独那些洋人,怎么也吞不下那口气!”
萧胜磨着牙,额头的青筋又暴了起来。
“前次巡海,又遇上了洋夷的船,勾结商人走私货物。我们追过去盘查,却被洋船仗着又高又快,船板还厚,径直撞了头船,伤了十多个人。”
梁得广轻声叹着,对贾昊解说了来由。
“老实人号!我记得!已经不止见过一次,去年被它远远逃了。”
萧胜一拳头砸在船舷上。
“那可不是个老实人……老大,咱们真要去招惹?那洋船的关系可是通到了巡抚那的。”
梁得广犹豫地劝着。
“管它做什么生意!这海总是咱们的海!没见过这么跋扈的恶客!”
萧胜喘着气,似乎胸口正有一团火烧得正旺。
“踹mén进了别人家,小偷小摸还是其次,还立起自己的王法来了!”
贾昊还有些不明白,梁得广凑到了他耳边。
“撞船前,那洋船的船长用咱们的话骂了萧老大一通,什么黄皮猴子,什么柴纳猪猡,简直能把人给气死!萧老大差点就拔枪轰了那洋猴子,瞧着那船上有巡抚的家人在收规礼,才勉强忍了下来。”
听了梁得广一番话,贾昊两眼圆瞪:“那巡抚的家人就在一边听着?”
梁得广切了一声:“那混蛋还跟着一起在笑呢。”
贾昊也咬牙道:“要是换了我,连那家伙一块毙了!”
梁得广接着摇头:“撞了船后,还有几个落水的兵也被他们捞了,问洋人要,洋人不还,说得由他们审判,最气的还是这个。”
贾昊看向萧胜:“萧老大,是要去教训那艘洋船!?干脆把它给打沉了!咱们这船上的炮可不是一般家伙。”
萧胜眼睛也亮了起来,可接着又黯淡了,他无奈地摇头:“就是去找他们要人,真要打沉了,估计我这官也别想做了。”
梁得广也赶紧劝道:“就算要打,也不一定是那洋船的对手,人家可有二三十mén炮呢。”
贾昊抿嘴低哼,却也再没开口。
风帆鼓dàng,船身破làng急行,萧胜梁得广等人再无言语,他们和手下几十号兵丁全被这船速吓着了。
“这……这简直就是在海上奔马嘛……”
萧胜脸sè也是发白,好一阵才适应下来。
“不过……真是爽……爽!”
然后他哈哈笑了。
萧胜爽了,千里外的胡汉山等人可是被这海上奔马给整得一个劲地骂娘,一圈一圈地绕着,船工始终配合不到位,合适的开火阵位一直抢不到,总是刺溜一下就掠了过去。那些海盗就眼睁睁地看着这艘怪船在他们前方来来回回打转。
本来也可以不绕这小圈,而是绕大圈将渔船兜起来开炮,可对方是五条船,都散在远处的下风口,朝下兜过去怕靠得太近,一时不慎撞了,就算李肆不心痛,胡汉山都要吐血。
“估计那些海盗要把咱们笑死!”
胡汉山看着在桅下忙得也是一头汗的船工们,颇为无奈地自嘲道,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李肆把船jiāo给他时,只说了一个字“玩”。
现在他们不就是在玩么?根本就没办法驾驭这匹烈马,别说开炮了,安安稳稳靠近那帮海盗都难。
“要不干脆停下来?等他们送上mén,我一条一条轰掉!”
赵汉湘比他更郁闷,憋了老半天,还是yùshè而不得,干脆出了馊主意。
“停下来!?你以为他们傻啊,直直朝你炮口送上来?从船前船后爬上来,你能轰个……”
胡汉山下意识地叱责着,可说到后面,眼睛也开始闪光,对啊……
“停下来!”
他朝老金下了命令。
“喂喂……你这是?”
赵汉湘也被他骂醒了,却听他还真要这么干,又急了。
“你轰你的,我轰我的!”
胡汉山有了定计。
眼见那怪船在一两里外停下,这时候郑永才转悲为喜,刚才见这怪船打着转,还以为是在戏nòng他们呢,对方cào船那水平虽然差,也没差到只会打圈的地步吧。
“赶紧靠过去!”
他招呼着手下,远处的船上,旗语连连,郑永不等自己船上旗手翻译,就骂了起来。
“管他们使没使诈!靠过去咱们就赢!”
在郑永的严令下,五条鸟船像是五条狼一般,朝着那已经落了帆,如同睡美人般的银鲤号爬了过来。
原本觉得自家的船不算慢,一两里地转瞬就到,可此刻郑永却觉得自己像是在蜗牛爬一般。好不容易近到了半里之内,眼瞅郑云的船也追了上来,正跟他齐肩并进,他松了一口气,心说莫非这怪船上的人刚才是玩得虚脱了,现在都瘫在了甲板上?
“炮!”
接着手下的惊呼,让郑永也差点瘫了下去。
就见那怪船的船身上,四扇炮mén骤然升起,炮口送了出来,隐约还能见着那黑黢黢的炮膛。
嘭嘭……
比自家炮声低沉厚重得多的巨响连连响起,接着郑永的视线就一片昏暗,一条粗壮的水柱在船前升腾而起,遮蔽了大半视线。
郑永的船被这当头一làng砸得晃dàng不已,可他却没心思打量自己这船的情形,就惊恐地看着十多丈外,郑云的船像是纸糊一般断为两截,碎片混着水柱,带着郑云和船上二三十人也如纸片一般在半空飘飞。
“绕……绕到船头船尾!”
他嘶声叫了起来,仅仅只是四条水柱,却感觉自己像是置身无尽漩涡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失败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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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失败的胜利
“这炮……真是古怪。”
金鲤号甲板下的炮舱,瞧着左右八门炮,萧胜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好奇。
洋船的炮舱他有机会见识过,那时已觉眼界大开,可现在更是眼花缭1。洋船的炮就搁在木头炮车上,每门炮后面有粗壮绳索编织而成的拦网,炮车还有绳索牵着,方便炮后,把炮车拉回原位。
可这金鲤号的炮却很不一样,或者说是炮车不一样。灰黑铁架子支起了粗长炮身,左右还有摇柄。贾昊亲自示范,一个是调整炮身俯仰,一个是偏转炮口,根本不用像洋船那样靠人力搬动。听着摇柄转动时那喀喇喀喇的齿轮咬合声,萧胜心说这果然是神仙之术。
还不止这点稀奇,炮车的铁轮子架在两根前低后高的灰黑铁轨上,后半部分的铁轨有一个前弧后方的凸起,贾昊推动炮车压过之后,这凸起又弹了起来,不脚踏铁轨旁边的一块踏板,将其凸起踩下,炮车就被固定在了铁轨后部。
“炮车下面有蓄力扭杆,炮之后,炮车退到这个位置,后坐力会积在扭杆里,等装好yao弹,踩下踏板,稍稍用力,炮车就能复位。”
鲁汉陕作着更具体的解说。
“这……有必要这么繁琐么?”
萧胜很有些不解,复位什么的,用洋人的办法也很简便吧。
“总司说,人力能省一个就是一个,这炮三个人就能bsp;鲁汉陕这话让萧胜惊喜j加,更少的人,就意味着船能在海上呆更久,而且管理起来也更省心。
可他却不知道,李肆要在炮车上花大力气,刻意减少炮手数量,为的是未来成军能更快。能靠机械干的事,就尽量不让人干。虽然他的齿轮传动机械可靠xìng还不高,仔细算算也是划得来的。
“就希望这炮……力道足够。”
虽然没准备真要跟那老实人号干仗,抚着如磨砂一般,质感细涩的炮身,萧胜却满怀期待。看这炮的口径不算大,也就两寸多,掂了掂炮子,有七八斤重,已够得上将军炮的等级,只是……这炮壁是不是薄了点?不算炮车,整门炮估计还不到五百斤重。
“这炮可是优等生铁铸成,每门炮都试射过,绝不会炸膛!而且还有总司说的什么磨砂表面散热技术,射快能赶上了火枪!”
鲁汉陕拍着胸膛,这炮是关凤生等人在完成钢轴承的研后,又加班加点造出来的。各项技术早有储备,并不存在什么难题,只在确定口径、试验炮壁粗细上多下了一些功夫。
火炮之外,舰用炮车这个课题也早早由李肆下达给了机械所那些广州工匠,之前一直没什么进展,到钢轴承完成后,附带攀出的粗径钢丝技术也将钢簧技术带了出来,由此才顺利攻关。
可惜司卫现在没办法用这类大炮,就只能装在金银鲤号上,也就便宜了萧胜。
“那么这船……就不能正式呆在我名下了。”
萧胜很是遗憾,他很清楚这船,特别是这炮的忌讳。水师的上峰都还无所谓,要让文官知道了他有这么一艘船,估计船和炮都要被拉到北方去。船会搁在什么码头风吹雨淋,炮么,多半会安在紫禁城的城墙上。他本人会遭个莫名其妙的罪名丢官,还会一路追查这船和炮的来历,由此累及李肆。
“总司说了,以后这船会归在广东某家商号名下,但实际听你调配。”
听了这安排,萧胜安心了。他用这船去警告洋船,完全可以用“暂时征借”的名义。洋船是来福建走私,如果是被正式的水师船整治,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把他上告了。可如果也是商船,洋人就拿捏不到什么把柄,更不会牵扯到李肆。
“至于内情,就怕你的手下……”
贾昊看了一圈萧胜的身后,那些兵丁都笑了,在笑贾昊多心。
“我的兵,就是四哥的兵。”
萧胜沉声说着,贾昊点头,心道总司说过,萧老大带兵是有几把刷子的,总能让手下人贴心,还让自己跟他学学,看来总司真是看透了萧老大。
“真不能把那洋船轰沉么?真是可惜……”
给萧胜再介绍完舵轮和风帆,贾昊不死心地又感叹了一声。
“是啊,真可惜。”
萧胜也是满心遗憾,可没办法,那艘老实人号跟巡抚是老j情了。趁那船还在泉州外海等货的机会,去找他们要人已经是极限,事情搞得太大,可不好收尾,反而会招祸。
金鲤号向南满帆急行,而香港岛之南的外海,银鲤号的第二轮炮击刚刚奏完,瞧着又一艘鸟船的船头被炮弹砸碎,船停了下来,正在原地打转,胡汉山一脸遗憾地拍着船舷。
“可惜了……”
再没第三轮炮击的机会,剩下三艘鸟船都朝银鲤号的船头船尾转去,银鲤号没有尾炮,现在又停了下来,就只能干瞪眼看着。
“我说汉湘,你们四门炮两轮炮击才打掉两艘船,这命中率真是低得令人指!”
等赵汉湘带着炮手们上来,胡汉山朝他抱怨道。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的船虽然停了,他们却还在动啊,而且船身还一直晃着,能打中两艘已经很不错了。”
赵汉湘也很是无奈,李肆如果在这,会很同意他的说法,而且也会很满意这战果,但胡赵二人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海上炮战,自然没什么认识。
“好啦,这些细节都记下来。”
胡汉山振作了精神,司卫的《指挥手册》全是6战内容,他下了决心,一定要将此次“香港海战”写成经典战例。有范晋这半年多的教导,他们的行文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不再是肚子里憋着东西写不出来,现在愁的是没东西可写。
“一个细节就是,甲板上该装几门神臂炮。”
看看空空dd的甲板,赵汉湘这么说着。
这些细节李肆本来知道,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照顾不到这么周全,之所以让司卫们每一次行动都做总结,就是要让他们自己现问题。
“准备了,老金,赶紧下去……”
胡汉山提醒着还在打量四周的赵汉湘,现在可不是想着写战例的时候了,同时也招呼着老金,这老船工一脸惨白,还在舵台上前后张望不定,自然是那三艘海盗船越来越近。
没过多久,咚咚一阵闷响,前二后一,三艘鸟船靠上了银鲤号。
银鲤号干舷只比海盗的渔船高半人,靠上船头的海盗都不必用什么抓勾,直接攀着船舷就能爬上来,举手之劳。
第一个只费了举手之劳就上船的海盗,下船连举手之劳都不费。胡汉山的月雷铳在一丈外开火,轰鸣声里,还在鸟船上的同伴就见那勇猛的“先登”后脑勺脑浆喷溅,带着一撮金钱鼠尾的头骨揭盖而飞。
惊呼声还没出口,第二个海盗胳膊靠上甲板,脑袋探了上去,再是轰的一声,这次人头像被无形的大铁锤当头砸碎,后面的海盗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这辈子是再不敢吃什么西瓜甜瓜了。
郑永虽然胆寒,却还凝着战意,一声吆喝,海盗们清醒过来,赶紧用鸟枪短弓射过去。眼见船头位置再没人影,缩在下面的登船队才又开始了动作。
一个上去了,两个三个,不断有人上去,却见上去的海盗再没动弹,像是见到了极为可怕的景象,都呆在了原地。
“冲啊!楞什么呢!”
郑永在船后喊着,从他这个位置看去,见不到怪船后半截甲板的景象,可瞧之前的情形,总不可能推出来一门炮吧。
已经有十多人上了怪船的船头,却还是没人朝前挪步,郑永恼怒地奔了过来,攀着对方的船舷,双臂正要用力,透过前方众人的缝隙,一副让他浑身如坠冰窖的景象赫然入目。
三四十名灰蓝短装的兵丁,正齐齐端着鸟枪,瞄住了船头这拨人,没见到有火绳的青烟在飘着,这是洋枪!
“逃……逃啊!”
“跳!”
上了船头的海盗们终于清醒了,一阵哗然。
这么好的靶子,胡汉山可绝不愿意放过,挥臂一声喊:“开火!”
嗵嗵嗵……
瞬间将脑袋压了下来的郑永,听到的是这样的一阵密密闷响,然后血水、碎rou、杂屑如雨一般淋了下来,整个人立时成了血人。
“不……不是洋人……”
郑永神智模糊了。
人体从头上一个个砸下来,有入水的,有摔船的,1七八糟的杂声将他惊醒,这时才觉锥心般疼痛。
“刘哥、王哥、二弟——!”
和他一船的都是兄弟乡亲,几十年相处下来,说没就没了,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船头的攻势被瓦解,船尾的攻势才刚刚开始,可结束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负责在舵台阻击的赵汉湘脑子里已经深深刻下了炮兵思维,让一哨司卫上了刺刀守住船尾,他则带着自己炮手,用火枪朝靠上船尾的那艘渔船轰击。银鲤号船尾高一些,只能攀爬而上。大部分海盗还聚在船上,一轮排枪就被放倒十多人,剩下的赶紧缩进了船舱,还有几个直接跳了海。
“开炮!开炮!”
船头处,两眼已经红的郑永有如受伤的野狼,尖声喊叫不停,海盗们被鼓动起来,记起了自己也有炮。
“草……”
追到船舷边,胡汉山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句,就被部下扑压而下,轰的一声,弹丸洒射,在银鲤号的船身上劈劈啪啪溅点屑尘,依稀还能听到有人中弹的闷哼声。
硝烟蒸盈,炮响之后,又是啪啪的鸟枪炸响,偶尔还有箭矢破空的冷嗖声掠过,甲板上的司卫一时竟然被压制住,连重新上弹的机会都没有。
“冲上去!”
郑永那几乎是哭喊的嗓音再度响起,这已经不止是抢船的事了,而是报仇。
被一股血勇之气推着,剩下的三四十个海盗在郑永的带领下,片刻之间就涌上了银鲤号的甲板。
透过薄薄的烟雾,眼见对方的身影在朝后退却,郑永心想,到时不要一个活口!不过杀死之前,所有人的衣服都得拔下来!瞧他们这身装束,很是挺俐落带劲。
一声沉稳的呼喝也穿透了薄雾,清晰地传入郑永的耳里,“刺刀——上!”
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接着就是冰冷的寒光迎面拍来。硝烟被这寒光绞碎,海盗们手上的腰刀鱼叉斧头也被撞偏,噗噗声不绝于耳。郑永挥起的斧头正要朝一顶窄檐圆帽劈落,将帽下那张大概只有十六七岁,还一脸稚气的少年面孔撕裂,却觉一股凉意猛然透入胸口,甚至还浸到了后背,身子顿时像戳破的鱼泡,力气哧哧喷了出去。
虚弱无力的斧锋从身侧滑落,孟松海拔出刺刀,粘稠的血浆喷到脸上,他随手摸了一把,不理会那个正两眼翻白软下去的中年海盗,跟着同伴继续踏步朝前。
叮叮当当响成一片,这是海盗们弃械投降了,他们的血勇之气只够支撑这么一次冲击,被如林的刺刀粉碎后,再无一丝战意。
“杀了八十多,抓了七十多,自己只伤了八个,大胜!”
胡汉山吊着胳膊,满意地笑了,拼刺刀的时候,他冲在最前面,手臂被鱼叉捅伤了,自己也占了一个伤员名额。
“虽然打赢了,总觉得这一仗不是个滋味。”
赵汉湘皱着眉头。
“是啊,很不对劲……”
孟松海挠头,虽然他在这一仗里拔了头筹,那个叫郑永的海盗头目,是被他伤了之后活捉的,可还是觉得这一战很是有些别扭。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第二天,当他们回到被李肆命名为“分流西湾”的海湾,向李肆作了汇报,李肆好半天才楞过神来,还真遇上了海盗?不仅遇上了,已经干完一仗了!?
瞧着这几十个俘虏,其中还有香港八郑的当家级人物郑永,李肆心说,不错,真是不错。第一次出航,就能赢得这样的战绩,还真是对得起自己这么久来的培育。
不过……这帮小子就像这条船,却还远远没有上道,而这样的打法,更不是把他们放到船上的初衷。
“大胜!?真是大胜!?”
李肆反问道,胡汉山、赵汉湘和孟松海三个人心头咯噔一下,同时都暗叫不好,果然是不对劲!
六|九|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进攻!耐心地进攻!
第一百七十七章进攻!耐心地进攻!
“给你们这么一条快船,船上还有八mén能打到两三里的大炮,你们却跟几条渔船上的海盗打起接舷战来了?你们可真是能耐啊!”
李肆难得地对手下这帮小子用上了嘲讽的语气,三个人脑袋顿时就耷拉下来。
“我是让你们当海军的!你们倒好!把船当成城墙,继续玩陆军那一套!只伤了八个人!?你们这船就像是老鹰,这炮就像是老鹰的利爪,那几条渔船就像是地上的兔子。你们完全可以远远地用炮一条条把他们轰沉,就像是老鹰扑兔子一般,不会少掉一根汗máo!”
李肆的话,顿时引得胡汉山和赵汉湘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埋怨对方,一个说你干嘛出这馊主意,一个说你干嘛用这馊主意。
“原本该是零伤亡,你们却玩出了八倍的伤亡,我看你们……”
李肆训到这,三个少年顿时一身是汗,心道莫非自己是要被丢回英德去,继续干原来的活了?怎么惩罚都不要紧,可当海军是他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其他人不得把自己笑死?
“还得好好cào练!”
这个裁决让他们几乎软在地上。
“知道你们问题出在哪里吗?”
李肆沉声说着,现在他是认真的了。
“早前跟你们说过,我们海军的铭言是什么?”
三个少年没有一点犹豫,齐声念了出来。
“进攻!耐心地进攻!”
李肆点头。
“很好,进攻,你们做到了,可后面呢?后面的话你们吃了?”
胡汉山额头出汗,赵汉湘皱眉咬牙,孟松海两眼瞪得溜圆。李肆的话有如炮弹一般,径直砸进了他们的心底。
“耐心!一次没有机会,就试十次,百次!既然要打要走由你们决定,那就一直试下去!让你们出航,就得靠耐心学,日后要战,也得靠耐心战!”
三个少年凛然,胡汉山更是咬牙,将这两个字狠狠刻在了自己心口上。
泉州外海,瞧着五六里远处那条高桅船影,甲板上的贾昊,炮舱里的鲁汉陕下意识地就喊开了:“枪炮准备!”
萧胜在甲板,梁得广在炮舱,赶紧同时摇手,没说要打啊。
“事先准备好嘛……”
鲁汉陕挠头道。
“有备无患……”
贾昊敷衍道,暗自也在遗憾,进攻啊……总司说了,海军就是进攻,有一mén炮一杆枪都要开火,现在却要装孙子,可真是憋屈。
两船近到几十丈的距离,贾鲁二人同时吞了口唾沫,洋船他们都见过,广州、澳mén和伶仃洋上都有,可第一次凑这么近。瞧着这“老实人”号,足足比他们大了一圈,脑袋和屁股都高高扬起,中间的船舷也高了他们一倍多。不算头尾,船身那一层炮mén,单边就有八个。
“真打起来,咱们可讨不到好。”
萧胜叹气,不提炮的大小,光算炮的数量,对方就多两倍以上。
“他们到底运什么货呢?”
贾昊压下翻腾的战意,随口问着。
“买茶叶,卖什么……鸦片……”
萧胜也是随口答着,显然对这鸦片没什么概念。
“鸦片?”
贾昊更没概念。
“一种yào,煮熟了也可以吸食,就跟古时的五石散一样。”
梁得广上了甲板,听到这问题,作了大概的解说。
贾昊耸肩,没太在意,只是遗憾不能动手。之后回去见了李肆,才是追悔莫及。当时李肆一听他说到这个词,脸sè就变了,指着贾昊,目露凶光,一副恨不得把他吃了的模样:“为什么当时就不开炮!?”
这会贾昊是想开炮,可不管是萧胜的劝告,还是那“老实人号”的炮mén打开,几mén粗壮火炮指了出来,都压住了他下令开炮的冲动。
“那是谁的平甲板垃圾船?他们要做什么?”
“老实人号”的艉台上,佛兰希斯-波普尔嘟哝着举起了望远镜。这艘怪模怪样,就跟大号舢板一般的怪船,早早就被桅顶嘹望发现了。可船桅上打着中国船的商号标志,靠近的时候也没有占风位开炮mén,所以波普尔船长除了下令常规戒备之外,也没作更多警戒。
望远镜里,两个清军水师军官的身影依稀可见,波普尔皱眉,难不成是上次那个……
那艘平甲板船在二三十丈外泊住,牙人跟对方一个高个子军官高声来回嚷了一通,听了牙人的汇报,波普尔嗤笑一声,黄皮猴子这纠缠不休的脾xìng还真是让人厌烦。
“告诉那个军官,上次撞船是他们的过错,那艘船上的六个水兵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船上的法庭以吾主之名,已经做出了仁慈的裁决,让他们在老实人号上服役两年,两年之后他再来接人!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嗯,这话不必让他知道。”
波普尔不耐烦地对牙人说道,他的“老实人号”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名下的一艘商船,和其他商船不同,他这艘船之前属于“英国对东印度贸易公司”,跟“伦敦商人东印度贸易公司”合并时,会计帐目上还没核算清楚,所以在合并后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资产上,他这艘船还是船队的编外成员,可以自行其事。【2】
眼下之所以还等在泉州外海,是为了守新茶。和他作生意的福建商人有巡抚的背景,根本就不必报关,径直在外海直接jiāo接货物。七八天前刚到这里的时候,正跟那商人jiāo卸船上的鸦片,却遇上了福建水师的一支船队,那个愣头青军官一定要登船检查,bī得他下令撞开了拦在船头的水师船。
原本也没准备跟当地官兵起什么冲突,可那巡抚的“奴隶”说,没必要理会他们,既然他们自己都这么说,波普尔当然要声张自己的“正义”。船身受了轻度损害,还有几个人受了伤,这都必须有人负责,捞起来的六个水兵必须接受制裁。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缺水手,这六个免费劳力正合适。
那军官的身份看上去比奴隶还下等,当时灰溜溜地退走了,现在又找上了mén来,真是yīn魂不散。
“那是水师的萧都司,他说不还人的话,可是犯了朝廷大罪,即便是巡抚也遮掩不了。”
牙人一直露着谄媚的笑容。
“唔?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波普尔船长也犯了嘀咕,他面对的是一个庞大帝国,其中诸多弯弯绕绕根本就搞不清楚,能少惹一些麻烦也好,前提是,得维护他身为大不列颠王国船长的尊严。
“就算是水师的提督,在巡抚大人面前也得恭恭敬敬,更别说一个小小的都司。”
牙人嘿嘿笑着回答,他只觉背后有了这洋老爷,跟那都司说话心气也格外的足,都司算个啥?就算你驾了条怪模怪样的船来,能跟洋老爷这大船比?
“那就让他赶紧滚蛋!不然我可要开炮了!”
波普尔像是赶苍蝇一般地挥着手,通过当地商人,他已经获得了“副总督”的信任,眼前这帮跳梁小丑,根本就不必理会。
“开炮!?”
金鲤号上,听了那牙人扯着嗓子的喊叫,萧胜额头暴起了青筋。
“开炮mén!让他们看看,咱们也是有炮的!”
贾昊提着建议。
这就是两边亮刀子了,听着那牙人刻意带着不屑语气的呼喊,别说萧胜和梁锝广,就连那些葡萄牙船员都一脸的怒意,真当他们是驾着舢板来乞讨的叫花子?
金鲤号船舷一侧的炮mén打开,四mén炮也稳稳指住了老实人号。
“瞄住了船头船尾!”
鲁汉陕吩咐着炮手,他可恨不得下一刻就得到开炮的命令。
“那……那是什么……”
眼见那平甲板船也掀起了炮mén,波普尔一时失语。过了好一阵,他才跟着船员们轰然大笑,瞧那炮口,不过是九磅级别的轻炮,一侧还只有四mén!这样也敢亮出来吓人!?
群起的笑声里,那个当地牙人的嘿嘿尖笑尤为刺耳,波普尔掏掏耳朵,指甲一弹,优雅地开口:“开炮!”
这是他们自找的,波普尔心说,虽然他不是皇家海军的船长,可身为一位船长,绝不接受这样无知而且愚蠢的挑衅,黄皮猴子的嬉闹必须受到惩罚!
金鲤号上,梁得广瞪圆了眼睛。
“他们要……”
萧胜一把拉住了贾昊,一边将他朝下压去,一边高声喊道:“开炮!”
甲板下的炮舱,鲁汉陕的嗓音有些变调:“开炮!”
左甲号炮位的炮手刚刚点燃引火索,霹雳轰鸣,天晕地转,刹那之间,金鲤号上,几乎所有人都摔倒在船板上。
老实人号悍然开炮,二三十丈的距离,怎么也不会打偏,第一炮就轰中金鲤号的后半截,炮弹将船舷径直砸出一个大破口,连带船舷下方的炮mén也被炸裂,碎木杂物横飞。在船艉舵台上正压住贾昊的萧胜啊地一声惨叫,他把在栏杆上的手被一块碎木击中,顿时鲜血淋漓。
这一发炮弹轰得金鲤号的船身都在朝外倾斜,接着的炮弹连绵不绝,带着股股风暴,径直从金鲤号的甲板上掠过,没错,是掠过。金鲤号的干舷低,老实人号的炮手估算失误,虽然没打偏,却大多打高了。
可金鲤号的运气显然没有好到爆棚,最后一发被轰在了船头上,将船头斜桅下的甲板炸得四分五裂,几个站在船头的船员顿时飞上了天。
“妈的!打回去!”
萧胜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势,朝着舵台的通话口咆哮道。
金鲤号的第一发炮弹早就出了膛,可老实人号一连串炮击,硝烟弥漫,根本就没看清打在哪里。等烟雾散开,才发现老实人号的艉台一片混luàn。
波普尔船长用还有感知的一只手扶正了自己的帽子,再看看不远处两具上半身已经血ròu模糊的尸体,以及身后已然破开一个大dòng的船壁,这位尊敬的英国船长推开左右部下的扶持,恼怒地咒骂出声:“嘎得!谢特!”
轰轰又是两声巨响,老实人号的船身也晃了起来,船头的一mén炮带着几个炮手跳了起来,一头栽进海里,同时还看到船身喷出了大团碎木,该是一处炮mén被炸个正中。
“满帆!”
波普尔船长高声喊着,他可不想跟这艘平甲板垃圾船就这么原地不动地对轰,两败俱伤不是英国船长的风格。
“满帆!”
金鲤号上,萧胜也呼喊出声,李肆给他送来这么一艘船,可不是让他这么用的。
“敢在这片海上撒野,不管是谁,都得付出代价!”
萧胜咬牙切齿地嘀咕着,这时他才有空看自己的左手,好像少了点什么,算了,没工夫理会……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九指海狼萧胜
第一百七十八章九指海狼萧胜
“背对着它!跑起来!”
司卫包扎着萧胜手上的伤口,而萧胜下的是这样的命令,众人不解,这是要逃?
“虽然还不怎么熟悉,可我已经明白四哥造这船的用意,什么?少了一根?我草……”
萧胜正在解释,听到司卫的话,朝自己手仔细一看,无名指少了大半截,顿时骂了出声。
“别管!又不是那根东西断了,怕个鸟!四哥给了我这船,就这么溜了,那才是丢了把!”
拒绝了贾昊梁得广要他去休息的建议,萧胜咬牙切齿地要报仇。
“这船就是头狼,老子要狠狠教训那头洋夷!”
李肆的预料没错,把金鲤号jiāo给萧胜,并没细说具体的战法和要点,可萧胜自己能有所感悟。这家伙虽然干了多年的陆军,可以前跑过海上的生意,现在又在水师当差,以他脑子里那些近代战争的概念,外加之前李肆对他的熏陶,这金鲤号要怎么打仗,应该心里有数。
这就要说到李肆为什么刻意要造快船,而且是类似飞剪船这样,在这个时代,完全是“飞船”的根本原因。
南海是李肆未来规划中必须要掌握的核心地盘,要控制这块地盘,除了商业和政治上的运作之外,武力是一项核心保障。而说到武力,英法荷兰人的船,即便只是商船,都占据着巨大的优势。要震慑住他们,走对称主义路线,也建起一支强大的正规海军,李肆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资源,尤其是人力资源。
所以他只能走偏锋,不去考虑什么风帆战列舰,甚至巡航舰都不加考虑,就选择了速度超越前者百分之五十的快船。而这类本质和飞剪船差不多的快船,因为大长宽比带来的横向稳xìng不佳,加上干舷低等弱点,并不适合当战船,最多只能装一层炮甲板,而且还装不了重炮。
但是一个快字,就能弥补很多缺陷。快,就意味着力量投送迅速,能以较少资源,形成有效的力量,这是战略层面上的意义。而从战术层面上看,快,就意味着作战的主动权。更具体的战法上,那就是萧胜说到的“狼”,虽然船小炮少,可咬一口就跑,兜个圈子再来一次,就算咬不死对手,也要咬得它遍体鳞伤,丧失斗志。而借由不逊于对手,甚至在shè程和shè速上都略微超出一线的火炮技术,就能让自己始终处于不败之地。
回到李肆的海军策略上,金银鲤号寄托着他发展“袭击舰”的思路,虽然只是百多吨的小船,却是未来“袭击舰队”的训练舰。
当然,快还能带来更多好处,比如克服季风的影响,这一点在未来的经济和政治层面上,会获得更大的收益,可这是实施层面上的具体手段,现在还没办法看出来。
一个快字,背景如此复杂,所以当严三娘问到李肆时,李肆也只能含糊着忽悠她。
而在眼下,萧胜就得靠这个快字做文章。
片刻之间,那艘平甲板船就跑到了一英里外,让右手也裹上了绷带的波普尔船长钦佩不已,这平甲板船就跟黄皮猴子一个德xìng,灵巧滑溜无比,接着他也是恨得牙痒痒的,瞧这速度,自己是追不上了。
可接下来的事,让他是喜怒jiāo加。喜的是那平甲板船不是在逃,而是围着老实人号绕起了圈子,怒的是它还嗵嗵轰来了几发炮弹,波普尔只觉那炮声就像是扇在自己脸上的耳光。
还想打!?
刚才大家都泊着,只算是意外的贴身ròu搏。而说到正儿八经的海战,虽然他不是皇家海军的船长,他的老实人号也只是一艘武装商船,十六mén十二磅炮,四mén二十磅炮,在皇家海军里压根算不上战力,可怎么也轮不到一艘平甲板小船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船长认真了,老实人号上的水手炮手也认真了,可也只是认真而已。就算在欧洲,其他国家的船要打英国船的主意,都得仔细掂量一下,在这亚洲,他们可不认为真有谁在海上能对他们有威胁。
相距一英里远,两艘船开始了第二轮炮战,炮声连天,水柱四溅,来往几个回合后,双方都发觉这实在没意思,根本就打不着。
日头跨过正空,开始朝下斜落,金鲤号和老实人号相距半英里,开始兜起了圈子。英国船讲究抢上风,金鲤号原本无所谓,因为它快,但想着不能让老实人号把速度差补得太多,也追着上风位不放。船上的葡萄牙船员很尽职,萧胜说什么就是什么,拿钱办事,他们的职业道德可是有名的。
圈子转熟了,又一轮炮击开始,金鲤号的炮手再次建功,清晰可见的一条弹道落在了老实人号上,鲁汉陕兴奋得跳了起来。甲板上,贾昊握拳欢呼,萧胜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却是一声叹息。
老实人号只是商船,船壳木料不像军舰那般讲究,可依旧相当厚实,隔着一里多远,金鲤号的炮弹砸上去,仅仅只溅起一团木屑,远不如之前相隔二三十丈对轰那般有威力。
“如果能瞄得更准就好了,径直砸进他们的炮mén去!”
贾昊这么想着,然后就看到老实人号的炮口亮光不断。
“他们要能打中,我就回家讨媳妇生儿子去。”
萧胜淡定地说着。
这个距离上,即便是皇家海军的炮手,也完全指望不上准确度,更不用说商船上的客串水手。更恼火的是,金鲤号那平甲板特xìng再显神威,不像老实人号这样的盖伦船,它没有宽大高耸的船头船尾。波普尔就亲眼看到一枚二十磅炮弹分明到了那平甲板船的船头,却硬生生从船头上方擦过,成了一枚近失弹,懊恼得差点又摔了帽子。
虽然没被打中,可làng头打过来,拍得金鲤号原本就受损的船头就是一沉,船身也dàng了好一阵才找回平衡。
“兜它屁股!就朝屁股上打!”
萧胜也被这一发重炮吓住,不愿跟老实人号再舷侧相对,而是靠着速度,开始去咬老实人号的尾巴。
葡萄牙船员的cào船技术也显露了出来,在萧胜的指挥下,金鲤号切上了老实人号后半弧,进到了它舷侧火炮的盲区。两mén尾炮的shè击毫无威胁,金鲤号bī到半里以内,咚咚四炮连轰,终于炸中了一炮,隐约听到一阵鬼哭狼嚎,望远镜里看过去,老实人号的尾炮处,碎裂的木块跟着人体四下横飞。
“就是这样!”
萧胜兴奋地叫了起来。
等老实人号圈子兜过来,舷侧火炮指着的却是正急速掉头的金鲤号,炮弹悠悠飞着,除了实心弹,还有链弹,全都无力在它的尾迹上溅起一连串水柱。
金鲤号退到了一英里外,接着再朝老实人屁股后面兜过去,海狼咬尾战术,就这么渐渐成型。
黄昏,缩在船艏的简便卧室里,闻着船艏厕所那恶心的味道,波普尔船长一肚子邪火无处发。老实人号原本像位丰满的贵妇人,可现在她的裙子被扯得稀巴烂,圆润的屁股也被咬得满是伤痕。不仅尾炮毁了,他的豪华卧室也成了垃圾场。
那艘平甲板船还在老实人后面开着炮,感受着船身一阵震动,还有几声惨呼响起,波普尔船长无力地摘下了帽子,将舷侧火炮推到船尾的努力,又一次失败了。那平甲板船的动作越来越娴熟,现在已经能非常完美地在船尾方向拐一道弧线,bī近到老实人号的二三百米远处,而炮弹也就在船身到达弧线顶端前发shè出来,借着船行的势头,稳稳揍在老实人号的尾巴上。
他的大副和水手们已经竭尽了全力,可怎么都没办法摆脱这头狼的“尾袭”,对方太快了,波普尔估计,那家伙最快能跑到十六节!而自己这艘船,在这样的风速下,能有八节就不错了。这时候他无比地后悔,早知道最开始就该用上链弹,把这船的桅杆轰断。
虽然对方的炮小,可也架不住老是挨打,到现在为止,他的水手已经死了十七个,伤了二十来个,算算这笔生意,真是亏大了。
想到那个当地牙人,波普尔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没什么麻烦吗?怎么这个卑微的黄皮猴子就咬住了他不放?
万幸的是,天马上要黑了,看看黄昏的霞光,波普尔出了口长气。
“怎么办?”
金鲤号上,贾昊问萧胜。
“守着他!在海上打仗,靠的是耐xìng!”
萧胜两眼闪着冷光,像极了一头原野中的恶狼。
贾昊点头,心说没错……总司就说了,海军就是进攻,耐心地进攻。
夜幕低垂,老实人号遁入远海,金鲤号没有追上去。
清晨,屁股破破烂烂的老实人号再度驶回泉州之南的海面,它还得等着自己的货物。
“就当是作了场噩梦吧……”
波普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那艘怪船也受损不轻,总不该还……
“船!又是那船!”
桅顶的水手惊恐地叫了出声。
“呕……法克!嘎得!”
一边的牙人就听波普船长语无伦次地cào了老天。
“这头……恶狼!”
接着他才口齿清晰地吐出了无奈而沮丧的话语。
“白旗!洋人升起了白旗!”
金鲤号上,梁得广兴奋地叫着。
“真是可惜……”
萧胜意犹未尽地tiǎn了tiǎn嘴唇。
“好险,咱们炮弹都快没了。”
梁得广却是庆幸不已。
“如果炮再大些,再多些,保管要让它沉下去!”
鲁汉陕晃晃悠悠地上到了甲板,这一天一夜,他可是过足了炮瘾。
“那可得要大船……”
萧胜低低说着,也是深深叹气。
“四哥……会给我大船的……”
这样一个念头自然地涌入脑海,接着拉起埋在心底深处的又一个念头。
“四哥最终会走到哪一步呢?”
两个字在脑子里扑腾了一下,然后就被萧胜按了下去,他自嘲地一笑,他的四哥是神仙,就为造福世人而来,怎么会干那种事情?
举着白旗的舢板划了过来,隐约能看到穿着水师服装的兵丁,波普尔船长终究是商人,虽然船长的尊严重要,可商人的钱包更重要。要继续跟这平甲板船纠缠下去,自家损失不说,生意就别想再做了。左思右想,本着对船员和钱包负责的心态,波普尔作出了艰难的决定,将人还给萧胜,求和休战。
“就这样?”
贾昊却是不满,大家都打得刺刀见红,说停就停了?
“还能怎样?这片海,毕竟还是朝廷的海。”
萧胜悠悠叹气,他倒是想打啊,可船上的炮就这么大威力,根本没指望打沉这艘船。而且真要打沉了,跟这洋人做生意的官商还不知道会怎么整治自己。现在双方都有死伤,对方还了人,摆低了姿态,也只能就梯下墙了。
“萧老大,这海,可是咱们的海!”
贾昊目光炯炯,看住了萧胜。
“咱们……终究还是朝廷的人嘛。”
萧胜避开他的目光,低低敷衍道。
“当然,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会是四哥的海。”
接着他拍拍船舷,话里满含期待。
“嗯,我也相信,萧老大这头海狼,也会名扬四海。”
贾昊这么说着,萧胜对金鲤号的理解,对战局的把握,他都看在眼里,不得不钦佩,李肆将金鲤号jiāo给萧胜,的确是物尽其用。
“海狼?九根指头的海狼吗?”
萧胜举着自己那裹起来的左手,心说这笔帐,总有讨还的时候。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仇恨不是力量,畏惧才是
第一百七十九章仇恨不是力量,畏惧才是
金银鲤号初次出航,不约而同地都成了它们的初战。此时李肆并不知道,萧胜已经掌握了他这快船的核心思路。尽管跟后世借高速抢占t字头阵位的战术有细微差异,毕竟他的炮还不够猛,所以萧胜是去咬对手的屁股,但原则却是一样的。
银鲤号之所以被胡汉山当成海上城墙,打了场失败的胜仗,不仅在于没领会到这样的原则,还在于cào船人的水平不及格,根本没办法让银鲤号完成那一系列的战术动作,所以李肆训过他们之后,也教育了老金,让他跟着胡汉山一起继续摸索演练。
海上的事情见了眉目,李肆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岸上。
“编练水勇?休想!杀了我吧!爷爷我绝不皱眉头!”
听了刘兴纯的要求,受伤卧床的郑永没给一分好脸sè。
“仇恨……这是个问题,不过仇恨不是力量,畏惧才是,不必担心。”
李肆对刘兴纯这么说。
把以香港八郑为首的海盗力量收为己用,这是李肆在香港的第一步棋,具体的做法是双管齐下。
康熙五十三年二月,青田公司在香港岛上开办了莞香会,以预买的方式,将数百户种植莞香树的香农组织了起来,同时新安县县丞和九龙巡检呈请在新界、香港岛和大屿山编练水勇,巡弋水道。两件事情的关联之处在于,一甲十户,能出三丁到水勇,这一甲才能进香会。
新安知县金启贞对这两件事拍手称好,大力支持,报到广州府,知府李朱绶大笔一挥,写下两个字:“善政”,呈文上到巡抚满丕那,再多了两个字:“德事”。
知道那些地方都是些亦盗亦民的人,如今有人肯出力导其向善,虽然是瞅着莞香去的,可总是好事,官府上下自然乐见其成。当然,该走的程序,该上的套子一样不少。名册齐全,互保落实,船只武器备案,还指定九龙巡检为水勇总领。
在这两件事的背后,藏着的是李肆又立起来的一座司卫营地,就在大屿山下的石笋村外,对外名为水勇寨,实际是一座训练营。
一个月后,大屿山下,分流湾岸边,一座营寨拔地而起,数百衣衫褴褛的jīng壮汉子正聚在寨子里的空地上,一个个神sè涣散,无jīng打采,在官兵的督促下,排成长队,一个个作着登记。
“姓名、年纪、家中有谁!?”
套着一身官兵制服的王堂合朝桌子前的青年呼喝道,他之所以来作这书记,是准备挑一些炮手。司卫的两大炮头带着大部分炮手进了海军,他这个两度负伤的步兵霉星被提拔为炮哨哨长,负责重建炮哨。
虽然上报的政策是一甲出三丁,可实际的作法却不一样,刘兴纯、张应带着官兵巡丁,外加方堂恒带队的司卫,将大屿山和香港岛几乎所有壮丁都搜刮一空。“官府”力度空前的“清乡”,外加传说中水勇也有一份薪银,当了水勇,自家也能靠莞香挣到一份安稳生计,当地人也有所期待,所以整个过程还算顺利,并没发生什么冲突,除了新界东面。那里的渔民似乎是另一套路数,刘兴纯等人暂时没去料理,只派了公司商行的牙人去做说服工作。
“郑威,十九岁……”
那青年的回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王堂合没怎么在意,只是无聊地想,又一个姓郑的,这一带十个人里八个都是这姓……
“我爹叫郑云,一个月前,死在海上。”
说到这,王堂合才明白这青年的不善语气是从哪来的了,原来是被胡汉山他们杀了的海盗头领之子。
“怎么着?是来报仇的,还是来讨生活的?”
王堂合皱眉盯住了他,被李肆从穷苦孩子带出来,时时刻刻灌输着“你们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观念,对上外人,他们这些司卫虽然说不上跋扈,可骨子里却总有一股藐视,更见不得谁在他们面前耍脸sè。
“是什么不都是总爷说了算?”
郑威貌似恭顺,实则桀骜地回道,一边说还一边心想,这总爷年纪未免也太小了点吧。
“嘿……”
王堂合差点被气笑了,好,好得很……
啪嗒一声盖下了章,将凭照给了郑威,王堂合悠悠道:“我记住你了。”
听起来像是威胁,可被父仇和家中生计两面夹磨的郑威已是麻木了,无所谓地哼了一声。
营寨的单独一间屋子里,胸口缠着绷带的郑永正朝跪在地上的几个年轻人咆哮不停。
“想想咱们这姓氏的来历!这辈子绝不当清狗的鹰犬!杀便杀了,骨头怎么这么软!?”
跪在前面的一个青年流泪不止。
“大叔,如果只是咱们也就罢了,可咱们八郑家,老弱妇孺上千号人,怎么也不能受咱们连累。”
另一个青年干脆叩头了。
“水勇也只是保境安民,算不上官兵,咱们不是真投了清狗。大叔,你就吭一声吧!你不吭声,总有些máo头小子按捺不住,到时候可是害了大家!”
郑永咬牙,目光闪烁了好一阵,却还是摇头:“我郑永从知事开始,就受着老爹的教导,这江山咱们扳不回来了,那就埋头过自己的日子,怎么也不能帮着清狗做事!你们愿意怎么着,我管不了,要我去低头,没mén!这帮清狗手里可有咱们七八十条人命!我怎么也不能忘了这仇!”
众人唉声长叹,再无话说。
郑威也忘不了自己的父仇,只是为了家中能有本钱将莞香树照顾周全,同时还能拿到每月二两银子的饭食钱,名义是补贴家中壮丁不能出海捕鱼的损失,算算自己这水勇的薪银竟然比绿营兵还高,他不得不咬牙认了自己的身份。
头三天过本得很辛苦,被穿着灰蓝短装,戴着短檐圆帽,扎着宽皮带的兵丁用鞭子棍子赶去洗澡搓背,生吞活剥地记下了一大堆什么《卫生条令》。之后被分配到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里,继续背什么《作息条令》,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梳洗,怎么样才能出mén,全都被限得死死的。
如果不是发下来一大堆新鲜玩意,郑威敢保证自己吆喝一嗓子,整个营寨都能反了,连囚犯都没遭过这么多规矩的整治。可收到那些新鲜玩意,他们才醒悟自己没被当囚犯对待。
软软的棉máo巾不提,还有柳木绑鬃máo作的“牙刷”,上好青盐加了什么膏来刷牙,郑威觉得简直是暴敛天物。每人都收到了新崭崭的棉织内衣,灰黑棉布短装,还有有钱人才穿得起的皮靴,以及绑腿棉袜。更带劲的还是腰间那根宽皮带,再戴上和那些兵丁式样差不多的短檐圆顶布帽,原本一群苦哈哈凑在一起,居然也有了几分整肃的模样。
而后每天三顿的伙食,隐隐让郑威心中的仇恨蒙上了一层薄雾,连带也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每日清晨有一顿,豆浆外加yù米或者稻米饼子,中午和晚上有菜有ròu,米饭吃到饱。几天吃下来,这些海岛上的汉子脸上都带出了一丝血sè。
郑威和众人开始泛起嘀咕,更有人直接说,这是杀猪饭,要准备送他们去死了。
这说法在三百多水勇里很快传开,郑威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咬着牙想,报仇、保命,是不是把两件事一起办了。
他的打算在第二天就被粉碎,就在营寨空地里,三百多人眼睁睁看着三个四下串联,想唆nòng众人闹事的汉子每人挨了四十鞭子,浑身鲜血淋漓,都是噤若寒蝉。
处置完这几个人,又一队“官兵”进了营寨,领头一个人的身影像是刀锋一般,bī压在所有人的眼瞳前。这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初看上去还带着几分书卷气,可左眼被眼罩遮住,让他的独眼格外摄人。
独眼青年一路行来,其他人都朝他恭敬行礼,郑威等人在想,这估计是个比刘巡检还大的官。
“古人云,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给你们好吃好穿,还给了你们银子帮补家里人,为什么不想着报恩,却想着闹事?”
踩上空地里的木台,范晋的高筒皮靴在木板上蹬蹬作响,将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踏进郑威等人的心底。
“官爷,我们不过是怕而已。”
沉默许久,见没人回应,郑威壮着胆子回了句。
“怕?怕什么!?”
范晋的质问中气十足,气势压得郑威心中那股翻腾的异样念头赶紧沉到心底,嘴上更是呐呐无言。
“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你们连老天都不怕,还怕什么!?”
范晋冷声说着。
“我没料错的话,你们中的不少人,都在海上讨过生活,手下也欠了不少人命。你们劫货杀人,王法也都没放在眼里,还怕什么?”
范晋一边高声反问,一边回想来之前和李肆的那番谈话。
“他们怕的就是拳头和刀子,怕的就是暴力而已。千百年来,他们畏惧的是官府的暴力、豪强的暴力、盗贼的暴力,他们只熟悉这样的力量,当他们成了强者的时候,也只会用暴力说话。”
李肆这么对范晋说道。
“没错,他们骨子里的确是反贼,大方向和咱们一样。可他们的力量仅仅来自仇恨,失去故土旧朝的仇恨,这力量只能让他们苟活,再作不了更多。你要给他们带去的,是对老天的畏惧。”
这些话语在范晋心头流过,独眼环视众人,他的话语就像是刀锋刻石一般有力。
“老天始终睁着眼睛,有所得就得有付出,这是老天的铁律!”
范晋沉声质问着。
“要得食,就出力!要富贵,就赌上xìng命!你们之前不就是这么干的吗?现在让你们来干这份工,可以堂堂正正挣前程,怎么还怕了呢?”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怕的其实是这帮“官爷”的居心。
“老天是老天,官爷是官爷。”
郑威再憋不住,嘀咕了这么一句。
“我们……是为老天办事的。”
范晋微微笑了,笑得郑威只觉心头发máo,脑子更是一团mí糊。
第一百八十章 信任要用血铸就
第一百八十章信任要用血铸就
郑威开始有些信了这独眼“教导”的话,他们这些“官兵”,似乎还真是掌着什么老天的玄机。
十来天下来,他们总算习惯了卫生和作息上的规矩,正要喘口大气,更多的规矩又压了下来,让所有人都头晕目眩。不就是当个水勇么,怎么丢下来这么多规矩?官兵也不至于这么折腾,莫非照着范教导所说的“天兵”标准在要求他们?
“郑威!走神,扛木三圈!”
王堂合一声喊,队列里的郑威也是一声哀鸣。这个被他们暗地里称呼为“王小二”的少年教官,还真是咬住他不放了,见他有点过失就要整治,可他也没办法,这些人的规矩就是这么大。他还亲眼见过王堂合因为什么文书作业没写好,被那个范教导一声喝令,直接卧在了泥水里作俯卧撑。
响亮地应了一声是,郑威扛着一根圆木,呲牙咧嘴地绕着场子跑圈,偶尔还羡慕不已地看向队列,王堂合正在教导水勇怎么止血和包扎伤口,这可是一mén手艺呢。
最初半个月只是体能训练,对他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汉子来说,就跟玩似的,挠头的就是军纪,还好有王堂合等教官的指点,他们几个人结成小组,每人专记一类条令,然后提醒其他人,相互帮着,也渐渐地熟悉下来。
后半个月的日子,让郑威恍惚回到了少年时代。教官将他们分成若干组,进行各类竞赛,玩得不亦乐乎。什么登山、游泳、野营寻宝。各组为了奖励,为了面子,都是卯足了劲地拼。这帮水勇的年龄跨度很大,从十六岁到三十岁不等,可拼起来却再没什么大小之分,仅仅只是一个月,他们就觉自己又多了一个家。跟八郑不同,这是一个只有兄弟的家。不管是训练还是竞赛,全得靠大家相互护持才能完成,什么身份,什么辈份,都尽皆抛在脑后。
“可真是难忘的日子啊,咱们在jī冠山也是这么过来的。”
眼见正热火朝天拼着“铁人三项”赛的水勇,方堂恒这么对王堂合说着,后者也是心有戚戚地连连点头。日子过得真快,都快两年了呢。
“不过那时候……咱们可是付出了血的代价。”
王堂合还是有不同看法。
“看吧,接下来就有一场考验,范教导说了,能不能信任他们,就看这场考验了。”
方堂恒抱起了胳膊,朝着东方看去。
四月中,大屿山已是热意绵绵,水勇又发下了短袖短裤的夏季制服,正准备迎接什么新花样,迎来的却是大帮荷枪实弹的官兵。可郑威他们知道,这些套着“兵”、“巡”和“勇”字号衣的兵丁,实际是青田公司的司卫。而他们的教官,例如方堂恒和王堂合等人,也都是身兼多重身份的司卫头目。
“听说是去打东边大làng湾的十一寨,他们不参加莞香会不说,还把刘巡检派去的牙人杀了。”
“那些家伙早就该收拾了,一点规矩都没有,见着人就抢,连咱们捕鱼都抢!”
“没咱们什么事?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啊!”
听着同伴们的议论,郑威心中也升起了一团火。东边大làng湾的十一寨是外海大盗白燕子的据点,那家伙是跑南洋生意,跟他们香港八郑井水不犯河水。可偶尔撞上,仗着船大炮利,还是会顺手捡个便宜,算不上仇人,却是个恶邻。
营寨的“指挥部”里,范晋、刘兴纯和苏文采三人正盯着粗略的地图低声商议着,他们都有些紧张。青田公司商行部的人在十一寨遇难,李肆第一时间下了指令:“灭了他们”。可他忙着广州的要务,没办法亲临,只好将指挥权jiāo给了他们,三人顿觉压力山大。虽说有胡汉山的银鲤号,李肆还让吴崖带了一翼司卫过来,加上之前放在营寨的三哨司卫,总共有三百多jīng锐。十一寨的情况也大致了解到了,也就是二三百jīng壮,六七百妇孺。但真打起来会是个什么情形,他们心中实在没底。
“这帮混蛋,不想赚钱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蛮横!”
苏文采很恼火,如果不是考虑到司卫要出动,他都有心敦请金启贞去找大棚营的官兵。
“多半是咱们在这动静太大,那帮家伙以为是要对付他们的,上mén的牙人也被当成了探子。”
刘兴纯咬牙,被杀的商行职员,还是他刘村的人,这个仇可一定得报。
“打肯定是要打,可得谨慎小心,不能为了这帮小贼,损了总司的羽翼。”
范晋是个文人,遭难之后,一心学兵,却还只是个纸上谈兵的货sè,这点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绝不愿贸然行事。
“总司跟咱们jiāo代得很清楚,咱们负责决策用哪些人打,什么时候打,以及打出什么结果。具体怎么打,都jiāo给吴崖胡汉山他们决定。”
他再一次厘清了职责。
“张应能带一百信得过的营兵来,我手下也有百人,苏文采的衙役捕快指望不上,也就事后守守俘虏,除此之外,就只能靠你们这边司卫了。”
刘兴纯是算了又算,很遗憾这里是新安,不是英德。
“如果……”
感觉人力还不足,范晋想到了什么,正在盘算,郑威被带了进来。
“教导,让我们水勇也出战吧!”
郑威是来请战的。
“你们会出战的,但只是辅兵,打仗还指望不上你们。”
范晋不客气地说着,刚才他就是在盘算水勇,可不管是训练度还是信任度,水勇这支力量都还不堪用。
“那里我们熟悉……再说咱们被养着,不就是打仗么?”
这一个月的训练,就连三十多岁的汉子都被养出了血气,更不用说郑威这样的年轻人。
“你们为什么想着打仗呢?那可是要丢掉小命的,只是为奖赏的话,会不会划不来?”
范晋淡淡问道,郑威楞了一下,好半天,他才从脑子里找到了一根线头,那是一个月前,范晋刚露面时,在台上给他们讲过的话。
“范教导,有付出才有收获,这是老天的规矩。现在你只给我们收获,我们害怕,怕不知道会付出什么,还不如自己去付出,而且……大家都想着能做点什么事情。”
郑威的话让范晋暗自点头,这一个月来,没对水勇讲什么大道理,灌输什么思想,就只是在团队jīng神上下功夫,已经在他们心底里打下了基础。那就是作为一个整体,开始寻求自己存在的价值,人,毕竟不是只为了吃饭而活着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只是受了最基础的训练,可在这些水勇心里,自己身处的这个体系,力量有多强,多少都有了评估。对这战斗的结果,自然都很乐观,顺风仗谁都愿意打嘛。
“也好,到时候具体需要你们作什么,战场上再看。”
范晋没有给出明确许诺,可郑威已经满足了,正要离开,范晋忽然又开口了。
“去见见你那头郑家的叔叔,和他聊聊,看他愿不愿意出来说话。”
郑威踌躇了一下,沉沉点头。
“帮官兵打仗!?你脑子坏掉了!?”
郑永养了一个月伤,不仅伤势好得差不多,气sè还很不错,就是一直被关着,情绪很坏,听了郑威的话,顿时就发了脾气。
“那白燕子虽然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可咱们也不能当清狗的鹰犬!”
郑永的训斥,听在郑威耳里已经有些不以为然。
“大叔,我瞧着他们跟官府人还是有差别的,而且这次也是白燕子那边杀了他们的人,咱们受着恩,怎么也得帮手吧。”
他这话出口,郑永也皱起了眉头,抓着自己的这帮人跟官府自然是有区别,这一个月来,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但是另一件事却绝不能忘。
“郑威,你可别忘了,你爹是死在谁手上的!”
郑永沉声说着,郑威脸sè唰地一下就白了。
三天后,在船板上眺望陆地的郑威,脑子里还回dàng着这句话。
十一寨是白燕子的据点之一,丢在这里的只是一部分家眷,他本人每年秋冬季才会回来,据说这家伙有十几条大海船,手下上千人,是南洋海盗里排得上号的一股势力,连带这十一寨,往常也没人怎么敢惹,官府更是假装不知道其存在。反正那白燕子做什么,都跟朝廷地界无关。
可撞上披着官府皮的青田公司,以香港地界为中心的这片区域,还是李肆计划中的核心据点,十一寨本就不再有存在的理由,现在还杀了公司的人,如果不是李肆在青浦货栈的计划正进入关键阶段,他还真要跑过来亲自督战。
现在没李肆在,以范晋为首的决策层万分谨慎,以吴崖胡汉山为首的执行层谨慎万分。银鲤号巡海之后,确认没有威胁,几艘北江船行的大广船才将士兵运到了大làng湾北岸。
银鲤号在海湾里驻泊,以火炮轰击岸边的十一寨,掩护士兵在十一寨东面的沙滩登陆,李肆很遗憾地错过了他这支军队的第一次两栖作战,而且一切顺利得有如演习。
三百司卫,三百水勇上岸,然后水勇就见识了司卫到底是怎么作战的。列成薄薄的三排,排枪阵阵,一步步推进,守在木墙上的海盗,只在最初用土炮叫嚷了一通,就再无动静,寨mén也被四mén神臂炮撕成碎片,直到司卫冲进寨mén时,几乎没有一人伤亡。
可进到了寨子里,事情就有了变化,一座石楼拦住了去路。冲在最前面的一哨司卫被一阵枪炮兜头打散,带队的松字辈哨长还不甘心,准备发动刺刀冲锋,却被方堂恒喝止。见着自己的十多名部下躺在石楼前,这个臂腿受伤的哨长哭喊着不愿撤退,硬生生被部下拖了下去。
瞧着这幅场景,不仅司卫们眼睛红了,后方的郑威等人也都觉心弦剧震,对那石楼恨之入骨。那哨长呼喊里的情感,他们已经有所体会,战友就是兄弟,谁也不愿放弃战友。
王堂合带着炮哨冲上来火力压制,可神臂炮轰了半天,却只打得石屑luàn飞,根本不顶用。
吴崖怒了,指挥司卫清剿了石楼周边,再联络了胡汉山,让他从船上搬两mén炮下来,抵近直轰。
花了大半天时间,司卫和水勇齐心协力,才把炮推进寨子,搁在三四十米远的位置。胡汉山拍着手掌,嘿嘿狞笑道:“这破屋子,要让它碎成瓦砾!”
郑威是水勇里协助推炮的志愿者,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着前方那个正指挥炮手调整炮口的敦实少年,心中猛然一个大跳。听司卫的招呼,这个少年就是那银鲤号的船长?自己的父亲,就死在这个人的手上。
看了一眼左右的水勇同伴,他们的目光也都有些闪烁不定,这胡汉山杀了八郑家八十多人,沾亲带故的,在场不少水勇都跟他有仇。
一股力量从心中横生,带着他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那是战前临时发给他们水勇的防身短刀。眼下离这胡汉山只有三四丈远,他们都只顾着摆nòng炮,如果动作快的话……
郑威几乎没了呼吸,一瞬间,脑子里也像是有两拨大军正在激烈厮杀。
“小心!”
脑子里的战斗还没结果,现实里的战斗陡然降临。刚才的清剿太粗疏,眼见大炮被推了上来,几个身影从附近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挥着长刀短斧,朝着胡汉山等人疾冲而去。
郑威下意识地喊出了声,同时拔出短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两步就冲了上去,一刀捅在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敌人身上。就在同时,他也听到身后一阵响动,那是其他水勇冲了上来,将那几个偷袭者拦住。
蓬蓬……
逃跑的一个海盗身上喷起两条又粗又高的血柱,翻滚着栽倒在地。胡汉山吹了吹枪口的青烟,好奇地打量了郑威一眼,“好汉子!”
这一声赞叹,让郑威一颗心如铅石般下坠,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要救杀父仇人?
看向身边的水勇同伴,也都是一脸的扭结,像是对自己的行为难以理解。
“兄弟们,退开了,当心炮砸着!”
胡汉山一声吆喝,将这帮人惊醒。
“兄弟……”
郑威喃喃念叨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感觉这词像是带着他连上了一股新的血脉。
“为兄弟们报仇!”
胡汉山高声呼喊着。
“开炮!”
轰轰两声如雷巨响,石楼哗啦啦喷出了大团烟尘,人体杂物在烟尘里飞舞不定。
“好——!”
司卫和水勇们都喝起彩来,包括郑威。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忍无可忍,还得再忍
第一百八十一章忍无可忍,还得再忍
“香港八郑就是反贼,白燕子也差不多,为什么不直接跟他们说清楚?”
剿灭了十一寨的消息传回广州,对什么战果毫不在意,严三娘看着战报的伤亡数字,手都在发抖,司卫阵亡十二个……那可都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弟子。
对李肆在香港的行事很不理解,所以她问着李肆的口气格外严厉。
“三娘,记得最初咱们相遇吗?”
伤亡是难以避免的,李肆早有心理准备。压下了心中的黯然,李肆像是跟严三娘谈起风月了。
“我一早就说了自己是反贼,可你是什么时候相信的?”
严三娘正要嗔他转移话题,听到这话,心中哗地一下开了一扇mén,酸甜苦辣什么都涌了出来,眼角顿时微微发红,李肆将她揽入怀中时,她也没有一丝抗拒。
“信任,要用血来铸就,更何况我们现在还需要隐忍,怎么可能跟他们挑明了直说。”
李肆说到信任,严三娘低低嗯了一声,想想当自己从泉州府监逃脱之后,在李庄见到了他,那时候她不都还没全心信任他吗?不过……隐忍,为什么还要隐忍?
“咱们在佛山开了钢厂,现在手里又有了船,一整套练兵的法子,从古至今都没见过,几桩生意把银子挣得能堆成银山。只要凑足了万人,不,甚至只是五千jīng兵,就能打败鞑子的大军。到那时天下英雄群起响应,大势就在你的手中,还要隐忍什么?”
她不甘心地念叨着,李肆呵呵轻笑,感受着胸膛的震动,严三娘眼前恍惚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前方就是千万大军,炮声隆隆,号角连天,鞑子朝廷在炮火中灰飞烟灭,遮蔽着这片大地的罪恶烟消云散,而她,就这样被他静静地揽着,静静地侯着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在他的指掌间一点点呈现。
这傻姑娘啊,李肆压住了即将出口的一大堆话语,只是轻轻叹气。
严三娘的话,前半部分也不算太离谱,如果他疯狂压榨,不考虑自己这个群体内的人心,那么半年内,他的确能够拼出五千人的火枪兵,几十mén大炮,再有几艘飞蛟船。以这样的力量,也的确能够打赢最初几仗。
然后呢?
问题就在这了,然后,他要怎么维持这支军队?薪饷、装备、弹yào、衣食,靠抢?靠霸住的地盘供养?他的军队是近代化军队,背后必须有一个至少是原始形态的工业体系支撑。现在jī冠山基地能造枪炮,可那里上不了规模,就说火枪吧,一月能造个三五百支就顶天了,而且还是在原料充足的情况下。
要能一直维持住五千火枪兵,就得有几十万人采矿烧炭、冶炼钢铁、造枪造炮造火yào,生产各类军火部件,还有几十万人生产粮食、流通物资,安心服从他的管制,提供稳定的兵员补充,否则他这五千火枪兵,不仅越打越少,一两仗下来还得变成刺刀兵。
这还只是物资供应,他还需要足够多的人才管理这个体系,更需要源源不断的资本来推动这个体系的运转,这就是他造反面临的最大难题。
天下平定,已经有了一套规则。人心luàn不luàn,不在于这套规则压榨得有多狠,而在于这套规则稳不稳。只要规则稳,人们总能找到活下去的途径。不管是人还是银子,也就有了熟悉的流转模式,可以看到清晰的获利方向。他要单纯以武力冒起,只能让银子和人一同远远逃离。李自成在明末那样的luàn世,都没能只靠武力打出一个天下,更不用说现在的康熙年。
然后就要归结到人心了,他的一整套理论,适合平民大众的,适合知识分子的,都还混在一起。段宏时和翼鸣老道还在整理和“修饰”中,只以原本面目出现,不仅招揽不到人心,反而会成为满天下儒士不共戴天的仇敌。眼下真要马上起事,估计广东本地都会出现曾国藩那样的人物。
所有这些问题,都建立在不考虑内部人心的基础上,可造反这事,最要命的还是内部的人心。而审视身边的人,他能全心信任的,除了司卫,圈子最大也只能划到之前的凤田村刘村,而且还必须得细细筛过才行。
段宏时早就说过,人、财、军,要握时势,少了哪一环都不行。
严三娘那话的后半截,就基本是傻姑娘的梦话了,天下英雄群起响应?汉人儒士跟鞑子正是恋jiān情热,还有诸多手段没一一铺陈开呢,真要满地出luàn子,那是要bī着康熙提前把雍正的事干了。眼下的满清,还只是安定之心到了顶峰,对社会的控制力却还没到顶峰。小打小闹只会让满清看清漏dòng,一个个打上补丁。白莲教起义之所以能卷动大势,还在于连基层的官府中人都参与其中,乡野草民的那种“英雄”,李肆压根指望不上。
这些道理,严三娘零零碎碎也知道些,所以她也只是感慨,再没了之前质问李肆的语气。
“还有太多的准备要做,就说刚在香港建起的水勇吧,我还得看看这一套练兵程序锻下来,到底效果如何。毕竟他们不像司卫,跟我之前早有恩义相结。可以把他们当作试验品,后出来的效果,是不是可以作为以后招纳其他人的参照。”
李肆说到了对以香港八郑为首的水勇的真正期待。
“不管他们原本心里想什么,到底是反贼还是顺民,对我们是仇恨还是感激,这些都无关紧要。这一套练兵之法,是要打造一部机器,而他们这些兵,就是机器上的齿轮螺丝。怎么站怎么走、怎么吃饭睡觉怎么称呼、怎么打仗怎么杀人,全按照模子一个个灌出来,打磨光滑。到那时,纵然他们还有什么想法,也已经融进了这部战争机器里,再没办法自拔。”
李肆少有地对严三娘说着视人如物的话,听得少nv也是心底游走着寒意。
这就是近现代军队的本质,和旧式军队的平面化不同,他们先得是一个个部件,然后才是一个个人。这些部件装配成一部机器,又是更大一部战争机器的前端部件。李肆现在的战争机器还没构造成型,所以也只能将这战争机器的前端,也就是军队,以实验室的方式,用手工先敲出来。
“所以,就算本是反贼,也要抹掉他们原本的心思?”
严三娘小心地问着,生怕又被李肆笑话。
“要成材,就得修剪,如果骨子本就是正的,当然也会长得更高。”
李肆心说,自己手下的兵,先不提反不反满清,至少就抱团这一点而言,就比一团散沙的旧式军队先进n光年。
心思散开,又被少nv温软躯体和浸人清香聚了起来。此刻他们是在广州西关英慈院后的一处宅院里,chūn日暖暖阳光烘得人懒洋洋的,严三娘眯着她那细长丹凤眼,正在嚼着李肆的话。白嫩脸颊在阳光下泛着粉红,看得李肆心头也直发痒。正准备习惯xìng地偷袭上那娇yàn樱唇,目光一下滑到了少nv的饱满胸脯上,那里的制高点,他反反复复攻打过,却总被害羞的少nv击退,现在是不是……
念头刚转了一圈,就见一股明显的晕红涌上严三娘的脸颊,将她那浓密眼睫撑开,柳叶眉也被冲得快要竖起。
“小贼……你在搞什么怪!”
严三娘从李肆的怀里挣开,又羞又恼地嗔着,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常。
他能隐忍着不造反,可美人在怀,小李肆却已经举起了反旗。
“你这般……下流,就去找那只总是想上你床的狐狸好了!”
严三娘跺着脚逃了,丢下无奈苦笑的李肆。
认真算算自己今年也该二十岁了,这人生大事,是不是该解决一下了?
看看头顶的chūn日,李肆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发chūn了。
“四哥哥,又没欺负到严姐姐?”
关蒄拍着李肆的背,习惯xìng地安慰着他。
最近李肆一直在忙青浦货站的事,以北江船行为纽带,湖南、江西乃至广西的商人,都渐渐将流通和仓储无比方便的青浦货站当作中转地,一个大型的批发市场也附带着渐渐成型。这为李肆下一步的目标奠定了基础。而那一步,是李肆打造资本搅史棍的关键点,为此他也不得不将关蒄当作童工,带到这里来压榨。毕竟整套帐目,她从最初就在接触,而且具体的细节已非他所能掌控,没有可靠的人居中cào控,他对这一步也难以放心。
听着小姑娘又柔丽了一分的嗓音,李肆暗想,自己这小媳妇真是越来越贴心了,等等……小媳妇……
转眼看向关蒄,小姑娘身材已然拔了起来,到了李肆肩头高度,原本的双爪髻也梳成了斜斜的堕马髻,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不再是稚嫩nv童,而是真正的少nv了。水sè碎花褶裙上是一件浅黄轻绸袄子,掐着小姑娘的纤腰,已然显出了一分摄人风情。轮廓深邃的雪白娇颜上,弯月眉下是又大又圆的一双碧yù深瞳,说不出的灵慧清丽,让认真打量着自家小媳妇的李肆心头噗通多跳了一下。
视线从小姑娘那圆润的小下巴落下去,李肆心头再是一阵luàn跳,恍惚间又回到了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关蒄,不,那时还叫关二姐时的情形。他长长叹了口气,他的小媳妇,小荷已露尖尖角。
“四哥哥……是想欺负我吗?”
顺着李肆的目光,关蒄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很是不自信地说着,让李肆差点被口水呛住。
“娘亲说,我该伺候四哥哥了。”
小姑娘还在说着摧残李肆心脏的话。
“不过严姐姐又说,不准你欺负我。”
关蒄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所以最佳的解决方案,就是四哥哥赶紧欺负好严姐姐,然后就能欺负我了。”
在小姑娘的心里,“欺负”这个词,自然是有特别含义的,但是包括哪些内容,她还没完全明白,只能等她的四哥哥把全套做足了才知道。就她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四哥哥对其中一项特别在意,而自己的尺寸,还真不够四哥哥“欺负”的,很是让人头疼呢。
李肆一脸淡定地扯着衣摆,将小李肆的反旗遮住,嗯咳一声说:“丫头,这事吧,还得等你再长大点。”
关蒄撅嘴,心说果然如此,四哥哥就嫌自己……小。
李肆却是心说关蒄这年纪,还是个初中生,他真要“欺负”,那就是禽兽。可话又说回来,两年了,他守身如yù两年了,还真是禽兽不如……
“我忍!忍无可忍,还得再忍!”
李肆在心底里叫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再不想忍,老天作梗
第一百八十二章再不想忍,老天作梗
握着两块薄薄的铁片,不,听王堂合说,这是钢片,郑威激动不已。这两块钢片,一块刻着他的名字和数字编号,一块刻着“香港水勇前翼一哨一目”,冰冷的金属手感,却像是两团炭火,烘得他心头发热。
这是他们水勇的身份牌,王堂合那些司卫也都有,戏称为“狗牌”。发给他们的时候,还很认真地说,有了这牌,就不是草头老百姓了,而是保家安境的军人。
军人……不是“兵丁”,似乎只是称呼不同,可郑威跟其他水勇都清晰地感受到,两者却有着很大的区别。他们对“兵丁”的认识,不是骄横跋扈,就是猥琐卑贱,却从未见过司卫这样的“军人”。和他们相处最多的方堂恒王堂合等教官,还有之前清剿十一寨的司卫,身上都有一种共同的气质,让人觉得很是不同。这气质具体有什么内涵,郑威说不清楚,但感觉得到,司卫们看他们,看乡人,都有些像是在看蛮夷。
有时候郑威也很不服气,司卫们很厉害,又识字又懂一些怪怪的大道理,还懂拳脚,一杆带了短刀的鸟枪在手,凶狠无比,而枪炮更是jīng熟。这些他自认都能学会,都能做到,凭这个就能瞧不起人?
可在十一寨之战后,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也越来越像“军人”了,因为他们看着乡人的时候,也越来越习惯扬着下巴。
到底哪里不一样?郑威原本还没想明白,可左右一看,懂了。身边还有这么多同伴跟自己穿着一样的制服,干着一样的事情,守着一样的规矩,有难同当,有苦同吃,未来还会迎着刀枪并肩而上。说白了,有这么多兄弟,看人、说话、做事,心气自然不一样了。
郑威很小心地将拴着钢片的细绳套在脖子上,然后将钢片塞进了衣领里,冰冷的触感,也凝住了他心头那个已经埋得只剩一根细芽的异念,自己真要忘了那杀父之仇吗?
心神恍惚间,营寨里,水勇们因为领到了狗牌而正沸沸扬扬的喧闹嘎然而止,怪异的沉寂惊醒了郑威,同伴还捣了他一胳膊。没注意到同伴那两眼瞪圆的神sè,郑威茫然地看向寨mén,然后呼吸也是一滞。
一支马队进了营寨,头前那高头大马上,窈窕身影撞得所有水勇眼瞳失焦。和司卫一样的灰蓝制服,只是下摆长一些,腰身细一些,显出nv儿家的娇柔。头上也戴着司卫那种短檐硬圆帽,只将白皙下颌显露出来,仅仅是那秀美的弧度,就让人浮想联翩。
水勇们刚刚被这半帘丽sè镇住,接着的景象再将他们的心脏揪住。这马上的nv儿家一勒马缰,马还在蹬踏嘶鸣,她就甩镫下马,轻盈如蝶,迅捷如电。
帽子摘了下来,水勇们的心脏再被狠狠拧了一下,果然是一位绝美少nv,可为什么……这如仙子般的少nv,正横眉怒目,粉颊含火,随意一眼扫过,人人都觉像是铁水当面浇来,不约而同地低头屏息。
郑威依稀还保持着清醒的一分神智里,就听到不远处的王堂合咕嘟吞了口唾沫。
“你们要倒大霉了。”
王堂合转身,看住了郑威等人,一脸怜悯地说着。
“别提你们那个总司!我是来这里练兵的,只谈练兵的事!”
营寨的“指挥部”里,严三娘的清冷嗓音来回dàng着,范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敢再跟她多话,心说总司准是又踩着这侠nv姑娘的尾巴了。
“那个小贼!sè鬼!笨蛋!再不理他了!”
严三娘在肚子里哀怨地数落着,同时也在暗自后悔,负面情绪挤在一起,让她只想着找人发泄。
“傻妞!傲娇!”
与此同时,李肆也在广州念叨着自己的姑娘,说起来这事也怪他,可谁曾想这姑娘的小xìng子一上来,怎么也压不下头,径直跑到大屿山去折腾那帮水勇了。
“肆哥,这一期的欧陆时事整理完了……”
低低软语在身后响起,那是安九秀,想到她也是这事的罪魁祸首,李肆没什么好气地嗯了一声,随手接了过来,连正眼都没看她。
安九秀轻咬着嘴唇,小心地退下,不敢让脚步声扰了李肆的思绪,心里一股细流正潺潺流着,那是哀怨的心泪。不仅在哀叹自己和李肆的关系急转直下,还在担心自己身子那痕迹要多久才能消掉。可她除了怪李肆,怪那只母老虎,还在怪着自己,同时也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mí茫和怪异。
和李肆相处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和十一秀这对安家姐妹,在李肆身边的地位都有了改变。可改变的仅仅只是职司,十一秀被关蒄抓去当了助手,帮着料理各类帐目。而她则成了李肆的文书,记录他的各种奇思妙想,同时还从安家所接触的洋人那整理万里之外的欧洲正发生着什么事情。
职司之外,李肆和她的关系再没什么进展,她也看出来了,自己怎么也得排在关蒄和严三娘后面进他的家mén,所以也不再动什么心思。而李肆对她也很优容,零使钱比照关蒄严三娘的标准不提,还另外给她这文书工作发了一份薪水。偶尔来往广州,总把她带着,让她有机会就能回家看看,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悠闲地过了下来。
时间慢慢过去,文书一叠叠记下来,越垒越高。安九秀对李肆的认识,也渐渐向众人早就说起过的“神仙”一词靠近。一个人怎么可能懂得这么多?尽管只是一些大面上的东西,具体细节还需要真正做那一行的人填充,可自小泡在中外知识里,认为自己已算博学的安九秀,却是越来越自惭形秽。她开始觉得,或许就连洋人里那个“天才万事通”,叫什么达芬奇的,都不如他懂得多。
渐渐的,安九秀看着那张原本清秀,因为额边的伤痕,带上了一丝冷悍气息的面孔,越看越顺眼,最后觉得,只有这样的面容,才配得上那渊博的知识和宽阔的心胸。早前对父亲的一丝不满,对自己命运的一丝自怜,也被甜甜的温热融掉,天底下的nv儿家,还有谁比她更有运气,能得来这样一个男人?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她必须得跟一只老是瞅她不顺眼的母老虎,一只总爱整治她的小狐狸一起分享这个男人,未来可能还会加上自己妹妹,甚至更多更多。其实这一点不算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自己的父亲,那就是个绝佳的榜样。可问题是,自己这未来的男人,对nv人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难道就只重nv儿家的本事?
怀着这样的念头,安九秀对自己的工作越发认真,李肆也渐渐习惯和她讨论一些洋人的事情,就沟通这事来说,似乎有了改善。
可三天前,出了事。
那时李肆正在书房里写着什么,她从家里寻着了未曾翻译的洋书,就来找李肆,想问问有没有价值。当李肆接过书的时候,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李肆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瞳光里带着一股火,当时就让她的脸颊烧了起来,她清楚这火里带着什么样的yù望。
李肆的神思很快就转到书上,微微皱眉沉思。安九秀看着他的侧脸,暖热在全身奔流不定,“夫君”两字差点呢喃而出。她多想投在他的怀抱里,撒撒小娇,听着他把这个世界的无尽奇妙,如他指掌一般地娓娓道来。
这冲动强自压住了,可脑袋朝前微微的一探,发丝却落在了他手里的书上,李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拈起青丝,柔柔地搓摩起来。那一刻,安九秀在心底呐喊,还等什么!?这就是机会!一个弱弱的心声接着发话,这是不是又像以前一样,在施什么手段?可她大声辨驳着,这不一样!帐目也好,把柄也好,这些她再没想过去握住,她想要的,就只是自家男人对自己的温存,这有什么不对!?
于是她动了,一只手微微哆嗦着盖在了李肆拈着她发丝的手上,引得李肆转眼看来,看到的是她媚着眼,微张着樱桃小口,正喘息不定。
李肆眼中那点火星轰地引燃了,烧得她也是神智恍惚,依稀就听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自语道:“又来?也好……”
又来?难道是当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安九秀,心中揣着其他念头?
安九秀心中一冷,正想说什么,整个人一下被李肆打横抱了起来,然后摁在了书桌上。接着一连串的感触,完全突破了少nv过往十七八年的经历,让她心神四下横飞,难以汇聚。
衣襟被粗暴地扯开,一只大手贴着腰下直摸而上,自己的一团软柔被骤然掌握,她愣愣地从喉腔里发出一声似哭似叹的低声。另一只手则chā进了裙下的亵裤里,感觉腰下那一团丰盈也被捏住,安九秀身体完全僵住了。
“不……不是这样……”
安九秀低低叫着,她想要的事情是这样,可正做着这事的李肆,心里所想的,却不是她要的。
李肆根本没理会,安九秀那虚弱的挣扎,在他看来还是yù擒故纵。薄薄的袄子被彻底扯开,肚兜拉了下来,一双雪白高挺的yù峰暴露在空气里。李肆鼻孔喷着热气,俯身下来,将一颗蓓蕾shǔn住,如雷一般的颤栗游走全身,安九秀打着摆子,几乎快咬破了嘴唇,泪水悄然滑下她的眼角。
“不……不是这样!”
超出于期望的“温存”没能让她感到幸福,反而是满满的耻辱,她拼命挤出一丝力气,手臂在书桌上划拉着,将墨水瓶握在了手里。
“我要的……不是这个!”
当李肆将身体挤进她的两腿之间,异样的感觉在小腹上游走时,惊得máo骨悚然的安九秀挥起了墨水瓶。
“你说我去新安那练练水勇怎么……”
眼见一场血案即将上演,严三娘的声音响起,一如往常,她的身影带着话语急急撞入房间,然后就被眼前这一幕给震住了,李肆和安九秀两人保持着那箭在弦上的姿势,转头也呆呆看着她。
三人对瞪了片刻,严三娘那细长凤目眯了起来,似乎什么也没看到,转身就走,只是出mén时丢下了一句话:“我去新安了!”
接着是轰的一声,mén被她大力摔上。
李肆和安九秀转头对视,李肆说:“还要继续吗?”
安九秀手一抖,墨水瓶砸在胸口上,yù峰顿时染成了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