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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常书欣     香色倾城txt下载     香色倾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章 此事无关信与义

    “乔柳赛,抬起头来!”

    女警的一声叱喝,惊得低头顺眉的乔柳寨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了抬头,愁容一脸、靓妆已乱,不过心志尚坚,一时半会怕是还舍不得把亲亲“老公”给扔出来。

    “你是洗钱的、我们是反洗钱的,既然能抓到你,对于你们的洗钱过程我们也没什么兴趣,我们也知道,就你的身份,想当潞州的黑金老大还差了点,怎么?不想将功折罪?想陪着他一块玩完?”

    女警道,两眼炯炯有神盯着这位楚楚可怜的女人。

    不过不是同情,而是较量,她看到乔柳寨嘴角微微的抽角,下意识地判断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在松动,毕竟到身陷囹圄的时候,自保是第一出路。至于“他”是谁,女警并不知道,只是诈一诈而已,不管乔柳赛听成“他”、“她”都无所谓。

    还有人,肯定还有人,洗钱的程序不像银行的出入账有单据凭证,很多凭得就是信誉和人脉,按照专案组的估计,应该还有一位有头有脸有身份叫得上名来的人物是操持此事,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绑匪联系到的下家,通过他准备把钱洗白,看现在的情况,也许事先绑匪并没有告诉对方钱的来源,这才有了猝不及防老窝被捣的事,否则平时谁又能把这些貌似规范合法的账户和洗钱联系到一起呢?

    不过现在缺的是时间,万一风声一漏,人一跑,又成一锅夹生饭了。

    这是一个意外之喜,不过抓到了人比想像中难啃,女的一言不发,下面的除了认识乔经理,说不出后面的人来。突审和搜查是同时进行的,效果一边倒,搜查的战果越来越大,而突审,到现在为止寸功未建,连省局来的这位专案女警也有点火了。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一摸看了看……似乎又拿到什么杀手锏,女警起身,拿着手机,踱了两步,围着花容失色的乔柳赛转了几步,冷不丁把手机屏幕放在乔柳赛面前,乔柳赛“啊”声惊叫出来了。

    有用,女警趁热打铁道:“你真以为警察都是傻瓜,扔了手机就没事了,别说你摔坏了,就是放到水里火里,只要没烧完,我们也能收集到数据……还有,玩高科技警察不会比你差吧,一个销毁程序能难住我们,听说过硬盘数据恢复吗?不过是费点时间而已,我们能恢复到和原来一模一样,你信么?”

    自信,萎了,乔柳赛一瘫,浑身像散了架一般,不过并没有赢得女警的怜悯,她迫问着:“到那时候,你想说都没人听了,这么多违法资金,够判你多少年,你自己心里有数吧?就为点钱,难道想把命赔上?”

    说着,踱步回了座位,重新坐定,重新开始,重新发问:“说吧,你的上线是谁?”

    她知道,心理防线崩溃之后乔柳赛坚持不了多久,果不其然,乔柳赛嗫喃着,说了个名字。

    监控室里,若干位警察快步跑出来了,各乘着警车离队,上线,出来了,还在保密中,只传给了几个外勤组。

    时间,指向十五时一刻。柴占山把紫砂壶里的茶水倒满一杯时,摇了摇空壶,又座上的热水。

    他放眼眺望窗外,天气不错,郁郁葱葱的绿色,暖洋洋的午后阳光,坐在老友茶楼这样的环境里,对于懒汉闲人莫过于一种最惬意的享受了。对面的单勇看样也是如此,端着茶碗,喝了一半,把残茶倒掉,等着又一壶水开。

    “你说的这些真会发生吗?”柴占山又一次问。

    “这取决于你给的账号真实以及有效性。”单勇又一次同样的回答。

    “那个错不了,是樊五义亲手给我的还款账户,我们这一行朋友里朝老樊借钱的不少,搞到几个账号还是很简单的,可几个账号,对老樊能有什么影响?”柴占山问,依然不知道单勇拿这些账号做什么,而且他很期待会发生什么,单勇笑了笑道:“如果有一笔黑金进入到这些账户,你说会发生什么?”

    “废话,老樊账号里,都是黑金,没白的。”柴占山道。

    “我是说,假如是警察盯得很紧的黑钱呢?比如贩毒资金、绑票赎金。”单勇问,眼里蓄着笑。起效了,柴占山眼睛睁得大了一圈,拿到半空的茶杯又放下了,使劲抿了抿嘴,那句粗口没爆出来,这你妈要是真的,岂不是连老子也一起害了。

    “是假设,柴哥您这么紧张干嘛?”单勇无辜地道。柴占山瞪着眼问:“你少扯淡,要是真的,查完樊五义就该着我了,昨个他还给我转了两百多万。”

    “您是受害者,是高息高利的受害者,说破天警察也不能把您怎么着吧?况且这其中万一要有什么变故,比如账目情急之被销毁了、比如出账账户没有被发现或者被忽略了、比如万一老樊年纪大了这一口气没缓过来,那您不赚了,钱都不用还了。”单勇道。这是给柴占山出得馊主意,柴占山倒以为单勇是准备解决了樊五义一了百了,却不料还是这么个借刀杀人法子。

    他笑了,对于这法子并没有什么反感,只要能吞得下。黑吃黑谁也不会那客气,不过他担心这法子,借不了刀,也杀不人,笑着问:“依你的说法,应该很快就有分晓,可现在呢?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啊,不会是他妈肉包子打狗了吧,要不你连肉包子都没有准备好?”

    “赌不赌?”单勇问。

    “赌什么?”柴占山问。

    “我赌今天会见分晓,我赌你很快会接到樊五义的电话,他会低三下四让你还钱,那怕少还点也成。”单勇大开大阖了,这倒把柴占山吓住了,拽大了,一千个不相信的眼神,单勇又笑笑道:“虽然我无法知道出事地点在哪儿,不过我知道一定会出事,别告诉我你没有派人盯着樊五义,说不定颐龙湾那帮也担心廉家找上这么个帮手,他们要防,肯定要借柴哥您的手了,我说的对吗?”

    柴占山蓦地笑了,这话说出来,仿佛单勇也去过几人商量的现场一般,这个意见还是秦军虎提出来的,以防万一,可从单勇嘴里说出来就奇怪了,好在他已经见怪不怪了,知道单勇这心眼灵通。笑着道:“没错,我是掌握着老樊的行踪,不过我可不敢动他,光他手下那几个敢打黑枪的,我就惹不起。”

    “玩枪的玩横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不堪一击。”单勇道,根本没放在眼里,柴占山此时兴趣来了,笑着问:“你刚才说赌,赌注是什么?”

    “今天的茶钱怎么样?你要输了,我就不请你了,你自个负担。我再附加个小小的要求。”单勇笑道。

    “那我赢了呢?”柴占山反问道。

    “您要赢了,恐怕我就得准备倒贴您借钱的利息了,不能亏着您不是。”单勇笑道,说得自然是那笔借款的利息。这一点柴占山倒不客气,一指道:“赌了,五百万四分利,月息20万,我一定让你多还几个月长长记性。”

    “成,这个现在我勒紧裤带,还是还得起的。”单勇笑道,提着壶,倾着水,焖着茶,现在响马寨商标老板的身家,几十万还真凑得

    柴占山像被说得心里痒痒似的,把手机拿出来放到了桌上,盯着单勇看,倒不是很在乎那点利息,不过他更期待看到的单勇的笑话,老樊个什么货他很清楚,别说亲自给你打电话,就你打电话都未必是他亲自接的,那货眼高于顶在行当里是出了名的。

    却不料,他认为必赢的赌注输得太快了,手机嗡声响起来了,柴占山凑眼一看,一激灵,然后见鬼似地盯着单勇。

    老樊的电话,来了。

    单勇笑了,奸笑着靠在椅背上,张着大嘴,发出来的声音很小,不过笑得很开心,柴占山有了单勇的提醒反倒不敢接了,直愣愣等着电话停了,还没问,单勇先说了:“他马上还会打过来。”

    见鬼了,嗡声又来了。

    这回连柴占山也忍不住哈哈笑了,笑着凛然问:“那我怎么办?”

    看样对单勇所说有点相信了,否则以老樊的身份,除了催债不会这么急,肯定是有事了,单勇笑着道:“你要信我,就甭理他,很快就见分晓,总不能在见分晓之前,让警察发现他最后联系的还包括你吧?”

    这一点柴占山有谱,听之任之了,一任那手机响着,又摸出一个卡片式手机,开机,拔着电话,小声安排着:“武子,那边什么情况……盯住他,有什么事马上传回来。对,就用这个号码。”

    “他好像准备溜。”柴占山放下手机说了句,解释道盯着的地方在一幢普通的居民楼里,从中午就跟上去了,好久都没出来,像樊五义这身份,那儿肯定不会是住所。单勇边饮茶边道着:“不是准备溜,是一定要溜,溜之前,能拿回多少钱来,就拿多少,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信誉了,得保命。”

    “你的意思是,他手里洗的钱被警察盯上了?”柴占山问,单勇点点头,这一点让柴占山嘘了声,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这事玩大了,对于警察是斩获大了,可对于老樊就是要命了,那些钱可都是黑黄赌毒人物,丢钱的后果,那可是要命滴。

    一念至此,他严肃地看着单勇,刚要说话,单勇又抢白道:“柴哥现在开始担心后果了?”

    “那你说呢?老樊把钱丢了,等于把这个也丢了。”柴占山指指脑门,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又附加着:“要是有人知道是我和你捣鬼,咱们的这个,也得被人割下了称称斤两。”

    又指了指脑袋,加重事情的严重性,单勇却是顺着话头:“所以,现在得把事情搞圆乎了,将来制造一个这样的故事怎么样?手下人见财起意,绑了两位官子弟,结果坑了樊五义。”

    柴占山愣了,嘴唇耷拉了,恐惧也似地看着单勇,半晌才惊讶地问:“你真把那两绑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连那两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单勇诚恳地道,不容置疑,不过旋即又奸笑地轻声道:“不过我好像能猜到他们在哪儿,就像我能猜到樊五义会打电话来一样。柴哥你手眼通天,到樊五义手下人里给我找一个适合顶缸的,份量得足点。”

    “孬种,真你妈孬种。”柴占山瞪着眼,骂了两句,这会才把事情串起来了,肯定是单勇绑了两人,勒索赎金,又把赎金汇入樊五义的账户,引来了警察的围观,这倒好,账户还是自己提供的,当了一辈子贼,却要上别人的贼船,气得柴占山连骂几句孬种,又拔着电话,确认了一遍,然后手写了一个条子,无奈地给单勇了:“就他,刘二仑……手机号,当天带人去收拾你的就有他。”

    单勇看着手机号,麻利地又摸了个手机,换着卡,边看边问着:“柴哥,按潞州道上惯例,黑话怎么说?比如我是匪A,给匪B刘二仑打招呼说老樊让他转移存货,该什么口气。”

    柴占山笑了,他在笑,要是樊五义这个老江湖知道他是被个刚混年把的折腾住了,真不知道会做如何感想,他笑着道:

    “这样写:仑哥,仓库漏雨了,樊爷交待让把哪儿哪儿的货尽快转移走……”

    单勇也笑了,这黑话应该能让需要看到的人明白“仓库”地点,而那个地点,怕是老樊本人也未必知道,他摁着手机,不过没发短信,似乎还在斟酌着可行性。两人悠闲悠哉地喝茶,消磨着时间,都有点等不及看到分晓了………

    “他出来了,提了两个大箱……哦,这是准备跑路?”

    站在招商行楼中层能看到回民小区某单元出来一行人,四人,不细看,武子几乎分辨不出已经化妆打扮的樊五义,他调着望远镜上的微调,看了扣了凉帽的樊五义上了辆陆地巡洋舰,后面还跟着辆大途安,手下正吃力地把两个大箱放进后厢里,一眨眼,两辆车启动,开出了小区。他忙着拔电话问着柴老板下文,柴老板还是那句话:盯着。

    他飞快地下楼,和另一辆车上的伙计联系着,两人交叉在路上换着方位,十几分钟,车已经驶出潞州市区了,看样绝对是要跑,他又一次把判断传回了柴老板那里。

    “他要跑。”

    柴占山放下电话,面无表情地道,现在终于看到他期待的效果了,不过忍不住又有点担心下文,警察总是来得太慢,犯罪分子总是溜得太快,万一溜走了,下文就不好说了。

    “我有个问题,柴哥,江湖道义重要,还是自己的这个重要?”单勇学着柴占山的动作,指指脑壳,这个问题答案很浅显,浅显到柴占山根本没回答,就那么看着单勇,他似乎在想着一个万全之策,就像这些年在纷乱的势力中寻求一个平衡点一样,单勇笑了笑道:“您要是舍身取义的人,我就不说了;不过您要有其他想法,最好别让他缓过这口气来,万一他知道我和你捣的鬼,就像柴哥您说的,得输这个了。我和您都赔上这个。”

    单勇又指了指脑壳,像催着柴占山下结论一样,柴占山终于迟疑地,拿起了手机……

    花园小区的别墅、破门而入,只有家里的保姆;新华建区的高层,液压破门,没人;环东路惠丰小区楼宇,破窗而入,没人………

    几所住处都没人,临时设在东明酒店的指挥中心急了,好容易捉到了一条洗钱的线索,好容易挖出了和绑匪有直接关联的地下势力,省厅、市局高度重视,各级领导都关注于事情的进展,偏偏在抓人的时刻漏风了乔赛柳交待的樊五义在出警前一刻消失了,几所住处都没找到人,据乔赛柳的交待,常住地花园小区的别墅,而警察赶赴那里的时候保姆交待刚走半个小时,而且是接了个电话神色匆匆就走了。

    ‘妈的,内部有人通风报信。”郭组长听到惠丰小区也没有揪住人时,气咻咻地拍着桌子开骂了,总也不避免不了内奸的存在。这话一出口,让匆匆赶来的霍杰、赵家成以及冯支队长听到了,脸色都不那么好看,反正听到了郭文波也不避嫌了,直道着:“这次事情完了,有必要进行一次内部清理,……这么大的事上都敢通风报信,真是不知道自己命不长了……”

    骂了若干句,线索一时中断,都阴着脸,却不料不和谐的电话铃声响起,一下子成了众目睽睽了赵家成一激灵,是自己的手机,一看号码,一摊手道:“这号码不认识。”

    “接!开免提,接。”郭组长不客气了。

    赵家成有点郁闷,好像自己是报信人一样看看支队长,悻悻然地开到免提上,喊了句:“喂谁呀。”

    一众人等,侧耳倾听,里面传来了悠然的声音道:“你不一定能想起我是谁。不我知道赵队长您的大名。”

    “废话,有什么事说,没什么事我挂了。”赵家成不客气了。

    “我想帮帮您,当然也想帮我自己。”对方道,声音很沙哑而且听得很怪异,像变过音了。

    “扯淡。莫名其妙。”赵家成要挂,却不料有一只手,把他拦住了,是省局的郭组长,他指着电话,让通话。

    “呵呵……不扯淡,现在实打实的,我好像知道你们在找人。”对方道。

    一干人心一提,瞌睡着呢,正逢有人送枕了,这还了得,有人急得快要亲自问话了,不料赵家成沉得住气,直道着:“我不找人,我抓人呢,天天在抓,你能帮上什么忙?在告诉我帮忙之前,告诉我你是谁?”

    “没有诚意,你告诉我抓谁,我告诉你他在哪儿?”对方像是做游戏。

    “抓你,说吧,你在哪儿?”赵家成干脆也当着人调戏上了。

    “呵呵……我怕死,不能告诉你。不过可以告诉你有个姓樊的,好像……算了,你不一定有兴趣,我找别的警察报料吧,说不定还给奖励呢。”对方调戏道。

    这句话让全体失态了,郭组长凑上来沉声问:“不,有兴趣,你举报也有奖励,你说的是樊五义?”

    “呵呵……对,就是恶贯满盈的樊五义,他现在沿着高速路入口刚刚进了向省城的方向,车号晋N34289、豫AM345……祝这位警官好运。

    “喂喂,你是谁。”

    “嗯,把我当成一个深受高利贷危害的人吧。”

    嘎声挂了,临时指挥所一干面面相觑了片刻,目瞪口呆的片刻,然后郭组长疯也似地拿起步话:

    “外勤各队注意,向高速路南关入口集结。追踪两辆车,车号晋N342891豫AM345。”

    一喊拿起步话,叫着众人要亲自上阵了,边走边联系着高速**,在前路封口,一干人下了楼,乘着楼下的车,一发动,警报车顶一扣,绝尘而去。

    各个点蹲守等待命令的外勤,也在鸣着警报,向着高速入口急驰而来……

    此时,柴占山关了机,倾着身子,朝茶盘里吐了一口。单勇异样的看着,还真学老江湖这一招,口里含着水说话,说出来怪怪地变味了,还真像加了变音装置也似的。

    “你满意了。”柴占山拆着手机后盖,拽出卡来,又换上了和自己人联系的卡。随意地问了单勇一句,单勇随口应到:“还不够满意,看着他倒霉我才更满意。遗憾的是我不能亲自到现场了。”

    “你针对樊五义,难道就因为他派人跟着那几个草包追杀了你一回?”柴占山问道,现在倒没什么顾忌了。

    “这是个潜在危险,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单勇道,看着柴占山对于此事似乎还有不忍,他又道:“柴哥,您都混多少年了,至于还有这种妇人之仁吗?连商场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们对于黑吃黑应该司空见惯了吧?”

    “你这不叫黑吃黑,叫黑坑黑,坑人不利己,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同情老樊,他要真栽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柴占山道。

    “不用同情,既然玩黑的,就别怪别人比他更黑,他应该能理解。”单勇淡淡地道,拿起了手机,也许是该发短信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这玩意能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说起来仓库里的货也够烫手了,最怕“漏雨”的,是他。

    柴占山打量着单勇,一直觉得这话仿佛不应该是他说出来的,可他不仅说出来,还做出来了,这做得,到现在他才感觉到心惊肉跳,手心里湿湿地一层冷汗………

第104章 大案如山从来急

    车轮滚滚,风声萧萧,行驶的高速路上,樊五义眨眼时,入眼一闪而过的山与树,即便初夏对他仿佛也像秋日一般肃杀,他的手轻摁了下活动窗,嗖嗖的风声灌进来,让他觉得很不舒服,马上又合上了窗,侧着眼,从倒视镜里看了眼跟在途安后的巡洋舰,好在没有发现让胆战心惊的意外。

    快中午时接到个电话说是犯事了,他不相信,甚至亲自到金威看了一眼,去的时候楼层已经被全部封住了,十数个便衣围着金威仔细盘查进出的客人,他没敢靠近。他知道所言不假,犯事了,但到现在为止,他都想不出那个环节上出了问题。所有的账务处理聘请的都是资深的会计师,严格地按照财务规范操作,理论上绝对不会被查出问题所在,除了钱的来源,所有的都没有问题,而有问题的来源,根本不可能被警察抓到把柄。

    可往往总是在你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出事,樊五义想起了某次到老顶山娘娘庙进香,老庙祝告诉他,积小善成大吉、积小恶成大凶,现在看来,有些很浅显的道理表述,就是活人的真谛,就像“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的道理,都是湿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的自负是多么的可笑。

    “到哪儿了?”他轻声问司机。

    “沁源路段。”司机道。

    “小峰,你跟我有七八年了吧。”他无聊地道,看了眼稚气未脱的司机,又从车里的倒视镜里看了看两口大箱,那是这辈子仅剩的财产了。

    “八年零两个月了。”司机道,报之以憨憨的一笑,从十五六岁就给老板开车,一直开到现在。

    “我要是这次栽了,怕是没翻身机会了,小峰,你就别出来混了,老老实实回老家,种上几亩地,娶个乡下婆娘,好好过日子啊,你身上没什么事,警察不会为难你的。”樊五义絮絮叨叨,说了一摊,却是让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提这些,司机憨厚地应了声,安慰道:“没事的,樊叔,你吉人有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呵呵,傻孩子,被警察抓住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樊叔手里的钱大部分可都不是自己的,真把钱丢了,那些人会把我生吞活啃了………这钱呐,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缺了它吧,你发愁;多了它吧,你犯愁;愁得你呀,日想夜想,就是想不明白你得弄多少才算够,等有一天你没机会没时间了,你才发现啊,其实人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三餐粗饭,布衣保暖足矣。”老樊絮絮叨叨说着,闭着眼睛,几十年的生涯恍如一梦而过,从一个信用社下岗的小会计能走到今天一直是让他极度自负的事,而现在看来,却像一个荒诞的梦一样,要将醒时才发现,梦是别人的,自己还是自己。

    司机听不懂老板这些深奥的话,不过他也想不明白,老板钱这么多,还有什么发愁的?

    车平稳向前行驶,隐隐听到了警报的声音,樊五义两眼一睁,额上的青筋虬起,一瞬间不甘心起,拿起了电话。

    “看到了……注意注意,就在前方,收费站口谁守着,马上封路,无关车辆暂停进入高速。”

    “什么,高速不归你们管,不听指挥……强行封路,不服气不听指挥,先铐起来。”

    “沁源段……是高速**么,对对,我是0032指挥,把去向的全部封住,车号晋N34289、豫AM345,正向你的方向行驶,预计车速十分钟后到第一拦截处,你们身后的出口一定封死,这是省厅追逃的嫌犯,注意安全,设障离人员不少于二十米,不,三十米外。”

    “后面各组跟上,超过去……”

    郭组长在车上火急火燎地指挥着,时逢际会,对于他也是头回指挥这么大的行动,省反劫组的、市局下属的刑警外勤队伍,还有省局临时调拔的一个特警分队,以及驻地的一个武警支援分队,沿高速路各段迅速形成了几个设障点,此时,他已经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前车的影子,车号历历在目。

    超车命令下时,警报骤然而起,数米宽的路面,黑压压成片加速追上去的,全是警车,几乎是排山倒海压倒性的优势,不能不让指挥者迸发出一种志得意满的情绪。郭文波回头看了眼跟来的冯支队和赵家成、霍杰,兴奋地说着:“冯支、赵队,霍组长,谢谢你们啊,这阵势在省城别说让我指挥,碰都碰不到。

    三人笑了笑,笑里有点尴尬的味道。冯支队长正要说句话时,却不料“砰”声听到一声枪响,旋即步话里传来了先头警车的呼叫:“报告指挥部,对方持有武器……好像是制式武器。”

    “砰”声又是一枪,当头的警车放慢了速度,保持着距离,那辆陆地巡洋舰做了一个让警察大跌眼镜的动作,嘎声一刹车,堪堪地横在路中央,四个匪徒以车为依仗,砰砰砰开始朝后面胡乱开枪,还有两个慌不择路的,跨过围栏,边放枪边跑。

    断后的,不过断得不成章法,看乌压压像一片蝗虫袭来的警车都输胆了,郭组长目眦俱裂,对着步话喊着:“排头的,撞开……外勤组佩枪的,把这几个解决了,负隅顽抗者,当场击毙。”

    命令骤下,一辆日系警车让开了道,后面车身威武的SUV“通”声直撞上了巡洋舰的后厢,堪堪撞开了一条容车驶过的路宽,呼啸着向前,两侧停下的警车钻出来了不少便衣,砰砰砰在和跨到栏外的匪徒对射。一时间枪声大作,好不热闹。

    一位哦哟一声,捂着腹部打起滚来了,另一位跑了不远又是哦哟声腿一软,前趴下了,越来越多的便衣和警察在依着水泥围栏开枪对射,这中间也有个悍匪,连着几枪打爆了几个警车车窗压得仓猝上阵外勤一时不敢抬头。去向的路反倒没事,来向的路咚咚嚓嚓追发了,夹杂着车主“**”的喊声,毕竟这警匪战实在罕见。又有警察在大喊着趴到车底,现场乱作一团。

    追上去了七辆警车两行排开,堵着后面,加速的途安再驶几公里,樊五义见得阻档不住了神经质地催着司机:快快快……冲过去,冲不过去得当场打死。此时的樊五义状似疯狂,额上青筋暴露,衬着细细汗珠,在他的视线里出来一队**车辆的设障时,司机下意识地放慢车速,他疯也似地拍打司机:撞开,冲过去……司机也紧张到颠狂了腿抖着,脚软着,不知道是真拼命冲了,还是把刹车当成油门踩了,呜声车辆加速,惊得远处**跳过围栏逃开。

    郭文波的视线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车像疯了一样,拣着车身的中央“通”声撞了上去,斜斜地从**车上溜了半截然后打几个滚,倒栽在路面上,车凫凫地冒着黑烟。

    后方,黑衣特警的微冲响了,压倒性的人数优势把几个带伤的悍匪钉住了,手还能动的扔了枪高举起来了。

    “快救人……”

    追逃的外勤好在临危未乱,有人拿枪托砸着玻璃往外拖人更有看到了往外淅淅沥沥漏的油,惊恐的喊着快离开,几位外勤七手八脚把满脸满头是血的乘员拖出来,几个人护着奔走,烟和粉尘弥漫的地方,像一部极度刺激的惊险大片,几个人堪堪离开,“轰”声一声巨响,爆炸起火了,随着爆炸,散落出了一地纸片,都是红通通的百元大钞。

    来向的改去向,七八辆警车护着上铐和昏迷的伤员,声嘶力竭的鸣着警报向市区飞驰,高速停了,专辟开了通道,事发地现场处理的警察越来越多,下车郭文波看着乱成一锅粥的现场,一脸苦色,听着外勤汇报着生擒两人,击伤两位,移交着现场搜到了证物,安排着尽快清理现场的话。此番就有功,也得被搞得这么乱的声势销去不少,得好好准备个报告了。

    没人注意,在收集到现场嫌疑人成堆的证物里,某台手机在嗡嗡作响,短信来袭,那条短信是:

    仑哥,仓库漏雨了,樊爷交待让把老凹窑的货转移走,怎么联系不上老灰?我们怎么办?

    时间,指向下午十七时三十分,两个多小时的惊心动魄结束了,柴占山拔着用过的手机卡,单勇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几张卡被点着了,扔到了小茶碗里,慢慢的燃着,慢慢变成了灰烬,连薄薄的铜片也烧得变形了,不复原来的样子。

    “好大的阵势,武子说去了警车上百辆了,好歹也配得上老樊的身份了。”柴占山道。赞叹之余,免不了有几分兔死狐悲的落寂,此道中人,不管过程有多么精彩,可结局都是这么悲剧,岂能不让依然执迷难悟的后来者叹息。

    “我们也该走了,演出结束了。”单勇起身道,身上隐隐作痛的地方,此时麻痒痒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附身挠了挠。起身的柴占山拿着外套,随意地问了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有搜捕,警察的作法是一般不动,要动就除恶务尽,对待涉黑势力就像养猪。”单勇道。

    “养猪?”柴占山没听明白。

    “嗯,养猪,不肥开宰的有什么油水?老樊辛苦一辈,最终得给国库锦上添花……说起来也算为人民服务吧?”单勇道。

    这话把柴占山逗笑了,对于单勇这种黑色幽默,有时候真让柴占山有点觉得哭笑不得,这损人不利己看来已经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无人能出其左右了。两人并肩着下了楼,茶妹领着,到了吧台,单勇一扬头示意着:“看什么,付茶钱呀,愿赌服输。”

    “孬种。”柴占山笑啐了句,买了单,出了门,好一个夕阳无限好柴占山侧头看了单勇一眼,指指自己的车道着:“去哪儿?我送送你。”

    “不用送,我想自己走走。”单勇道。

    柴占山知道这货狗肉丸子不上台席,没理会,自顾自走了两步又回头问着:“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借了樊五义多少钱,说不定那笔钱,没债主了。”

    “那是给你的报酬,你应得的。”单勇笑着道,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那可不行,分赃得两人摊、有事得两人担,老子得防你将来再栽我头上。”柴占山笑了笑,扭头走了这说得不怎么客气,不过让单勇脸上浮着微微的笑意。

    他知道,又多了一个同路人,可惜的是,也是一个烂人。

    抓捕现场下一刻成了抢救现场的聚集,离高速路最近的和平医院,闻讯清空了若干特护病房,调集了十多名外科医生,从警车上抬下来直接进了抢救室,看门的是荷枪实弹的武警,进出的护士被面无表情的冷森特警惊得好一阵手抖心颤。

    两名枪伤、两位车祸,司机伤在前胸,凹进去了一块,看护最紧级别最高的伤者伤在脑部,锃亮的脑门一片血,外伤清理时出现异常心跳,似乎伤者的求生**并不强,连着两次注射肾上腺素加电击才又恢复正常心跳,初步诊断,碰撞引起颅部穿孔伤,病危通知随后被医生写下来了,不过他看着一甬道的警察却傻眼了,怯生生喊了句:谁是……家属!?

    抢救、突审、现场清理、市局刑侦支队忙成了一团乱,不得已就近从各驻地派出所临时抽调人手,事发后一个半小时路面才畅通,到清障车拖着两辆事故车驶出收费站交到警车手里时,已经两个多小时以后了,随车交附的,还在装了警车满满一后厢的赃款证物,初步清点,两个超级大箱,装了五百多万现金和金条、直接运回了市局的证物库清点。

    事件的升级也是未曾料到的,特别是高速路有了这么大规模的枪战,那社会影响该有多恶劣,市局的宣传部、政治处和市电视台正在搓商新闻发言的事,市局和市政府和几位秘密临下班被调到局里了,字斟句酌地在准备发言稿,偶而需要核实的时候,会直接把电话打到不知道设在那儿临时指挥部。

    指挥部转移到武警干警培训中心了,这么大的洗钱斩获,又有枪案,省厅的督查组正在路上,为了迎接省厅专员的巡检,所有的案卷、证物、嫌疑人全部移送到此,对于这个还仅仅停留在口头临时指挥部,仍是前绑票案专案成员,郭文波正指挥着审讯龟缩在栏后没受伤的枪手,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除了承认根本没瞄准开了两枪,其他一概不知,枪是樊爷配的,那枪……直让专案组的人倒吸凉气,一看就带着潞州老兵工企业的威猛风格,是军企出来的人做的,有两个五四枪身长,枪身的镗磨和膛线都非常有专业水平,这枪在现场就试过,隔着十几米,一枪就穿进日系车前盖。

    比制式的**威力大多了。

    没有本案线索,那就追查枪案吧,这玩意谁做的、还有多少,让那个警察想想也是件恐怖的事。

    到了晚六时的光景,腿部和腹部中弹的两位歹徒被特护从医院移送来了,一位郝大刚、一位刘二仑,纯粹是樊五义的死忠,拒不投降的就是他们,专案组旨在仍然没有下落的人质等人,把照片放在这货面前时,得,又有新的线索,开枪的两人曾经被白宏军带着去见过樊爷,樊爷安排兄弟几个去帮帮他们。所以就去了呗。

    说得轻松之至,毫不在乎,在问到下落时,这哥们傻眼了,瞪着叫嚣着:“不你们警察提留走了么,还朝老子要?”

    这态度,直接刺激得特警看护差点摁着痛殴一顿,道上这不怕死的土鳖还真不少,就你证据确凿他都会死不认账,对付这号死硬分子,除了强判硬干没有别的办法。边审边从今日斩获寻找突破口。

    医院方,架着输液、扣着氧的樊五义被推出病房一小时后,仍然没有结果,这家伙命大,没死,伤得重,就醒过来也一声不吭,比他的手下还死硬,刚有人神志就要拨输液管,注射了一针安定才睡过去。

    斩获越来越多,而且出的地方都让人想像不到,不在某个地方,而是乔赛柳的交待里,她又撂出了两个账户,这才发现老樊的高明之处,根本就是把银行当他的存钱箱,据乔赛柳交待,还有一部分老樊私人掌握的她根本无从知道,可能更多。

    案子的雪球越滚越大,在省厅一行到场时,已经有‘56’潞太高速公路枪击案、‘56’特大非法洗钱案、‘56’绑票勒索案数个确定案件名称,开始分类整理案卷,向纵深发展扩大战果了。

    很多人和事被如雷霆而来的大势淹没了。比如东明酒店还入住的那一干家属,连上门慰问和说明情况的警员也没有了,所有的人脉像哑巴了一样,除了眼巴巴地等着消息再无他法。比如那两位还下落不明的人质,虽然在找,不过和他们同样重量级的嫌疑人、案子的一起出现,很多人眼盯着挖出越来越多的非法资金,后进专案队的,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茬事;再比如省厅和市局领导到场后,第一发言要求的深挖细查、扩大战果,对于寻找人质下落的事却没有重新安排。在这个职业中有轻重缓急,失踪数日,又被勒索走一千万,客观的判断下,怕是凶多吉少了,还不如拣着现成的。

    一直到晚八点,所有工作线头才稍稍捋顺,郭文波荣膺专案组长的称号了,起赃、查证洗钱、传唤知情人等诸多事情一一安排,到市局几位提醒时,他才想起,还有两位人质的事,而这两位人质失踪案牵出来的这一系列案子,到现在还根本没有头绪,似乎在离目标越来越远了。

    这个时候,在物证间呆了两个小时,一直清理嫌疑人身上搜到的物证的赵家成发现了那条很艰涩的短信:仑哥,仓库漏雨了,樊爷交待让把老凹窑的货转移走,怎么联系不上老灰?我们怎么办?

    这条消息反馈给郭组长的直接效果是,马上提审刘二仑。

    这家伙可不是善茬,你不得不佩服老樊的选人眼光,一是没文化,难点的事他根本不懂,所以什么洗钱什么账户他根本说不上来;二是有胆气,就当着七八十来的警察,他照样破口大骂。不用提审,还在审讯中呢,这货据不交待枪源。预审听到了耳麦里的指挥,把预审的方向变了变,换着口气问:“刘二仑,枪源的事先放放……说说樊五义在老凹窑的货,你们存进去的货是什么?”

    “什么?老凹窑?那儿净是烧石灰的,能存什么货?”二仑哥不屑了。

    “哟,听话音你去过啊。”预审的拐着弯问。

    “我去那鬼地方干嘛?穷逑得连裤子都穿不起,兄弟好几个,买上一个婆娘操,整个他妈一山都是牲口。”刘二仑撇着嘴道,状极不屑。

    能让这悍匪称为牲口的地方,倒也让预审有兴趣了,耳麦里指挥着单刀直入看看反应,于是预审把手机的短信一亮,问上了:“这可是你的手机,有人问你……你说是谁呢?不知道怎么发你手机上。”

    “我不认识这个号码呀?我怎么知道是谁?”刘二仑瞪着眼道,不客气了,那预审要来个拍案惊堂,愣生生刹住了,这动作已经来了几次了,根本没奏效,却不他没发作,刘二仑倒发作了,坐在被审椅上发飚地叫嚷着:“你看我干什么,我他妈真不知道,樊爷手下兄弟上百,认识的江湖人物那号人没有,那能我都知道……这他妈谁呀,莫名其妙发这短信,哎我说警察哥,你拔回去打着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樊五义失陷,现在已经满城风雨的,徒子徒孙唯恐避之不及,这回拔怕是没指望了,预审转移着话题继续问:“不说这个了,……说说,都有什么号人的江湖人物和樊五义来往。”

    这下,刘二仑闭嘴了,不搭理警察了。

    看预审监控的地方,赵家成笑了,笑着对省厅来人道:“没用郭组,这号土鳖,你就把枪顶他脑门上,他都敢喊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穷山恶水,刁民遍地,这当会郭文波对传说中的潞州侠文化又有了一层深刻的理解,不过他在思索着这个线索,征询着当地警方两位问道:“二位,您看这条线索有没有价值?”

    “应该没有。”霍杰道,直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小声道着:“郭组,刘二仑话说得难听,不过还就是真事,那地方是个拐卖人口的重灾区,咱们解救几次,和咱们警察的仇大了,村里只要看到警服的落了单,敢摁着你往死里打,有夺妻之恨呀……没武警开路,我们根本进不了村。”

    “不匪村是史家村嘛,又来一个?”郭文波吓了一跳。

    “史家村车匪路霸多,那可纯粹山里土匪,更厉害,别说妇女,就男的他们都买,去年破获的一起人口拐卖案,拐卖的都是从大城市火车站骗来的民工,一进去那是九死一生啊,死了都没个报案的……”

    “等等,你说……男的都买?”

    “对,不光缺女人,也缺劳力呀。”

    “答案会不会在这儿?”

    谈话中断,郭文波的眼神凛然了,霍杰也恍然大悟了,连省厅那几位也有推断了,半晌郭文波才愕然地问了句:“要是人质被当苦力卖了,你们说有没有可能?”

    “不能吧?”

    很多人心里泛起这个词,不过又马上觉得很可能,黑窑里的看管可比专政的还严,那样的话,连看守人质也省了,一线天光,让人觉得顿时敞亮,对于人质失踪,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绑匪就是个天才了,绑走了人,拿着物证恐吓家属,然后把让赎金流入洗钱通道,樊五义还没有开口,不过如果樊五义已经付款的话,那绑匪早已经远走高飞了。这样的话,他连灭口的事都不用做了,有人替他做了……或者我们根据线索这样判断,很可能是樊五义身边的人干的,同时了解洗钱通道和人质身份的人,没有几个人,而且是刘二仑认识的人,难道是樊五义在自导自演这一出闹剧。他可有个‘五毒,绰号,什么都敢干,这种江湖手法,正符合他的风格……老凹窑,看来这个地方,咱们得辛苦一趟了………”郭文波兴奋了,连连来了几个猜想,越想越像。

    多人附合着郭组的判断,证据一旦和推论丝丝入扣,那就离真相不远了。

    赵家成没有发言,他知道,推论成立,但结果,一定是错的。因为那样的事,他经历过一次了,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提这个案子,却提了另外一件事道着:“郭组,内部泄密的事,您得防着,别嫌疑人再出意外,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一起办,把樊五义用过的几个通讯工具都收集起来,查!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线索,霍组,你组织人手,联系特警队,老凹窑,一起查。”

    郭文波重重道了句,内奸,似乎比绑匪更可恶。

第105章 光怪陆离不足奇

    樊五义被捕了!?

    闻讯的秦军虎吓了一跳,晚饭时间饭桌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惊得他刀叉当啷声掉在盘子里。

    报讯的是去见王卓回来的李鹏宇,在前些年潞州淘金的时候就积下了王卓这号人脉,消息来源可靠,他补充道:“梁董也证实了,错不了,下午在高速路上闹腾的凶了,樊五义手下人和警察枪战,还打伤了两名警察,十几辆车拦着去路,老樊的车直接撞上去拼命了,不过下落就不知道了。”

    沉默了,除了对樊五义不甚了解的李玫莲,在场这些商场打滚的,都沉默了,李玫莲讶异地问了句:“是个很重要的人?”

    “呵呵,我当电气工人的时候,他已经名震一方了,没想到这个下场。”秦军虎揶揄地评价了句,不知好坏,老孔却是很直接道:“不是说有会长没市长吗,怎么他也栽了。”

    “我也纳闷啊,说起来我也想过投老樊的门路,不过老家伙根本看不上我个落魄户,他来往的都是省市政要,按理说不可能呀。他要出事,倒霉的人可就多了。”秦军虎狐疑地道,虽然消息很确认,但依然让他不敢确信。他干脆拔着梁董的手机,通了几句话,等扣电话时,脸上的无奈又深了几层,很确认,是真的。

    “王老说警方正在对和樊五义有过经济来往的商户调查,这事,对咱们有影响吗?”李玫莲轻声问哥哥。

    李鹏宇一时半会说不上来,秦军虎却接茬道着:“所幸他看不上咱们,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可能要对梁董有影响了。”

    “梁董!?”几人讶异了似乎诧异怎么可能影响到梁董事长,左氏化工可是个大鳄。

    “左氏化工实际掌舵是梁董的夫人左熙蓉,梁董本人只占化工产业的一成股权,余下的是左熙蓉的母亲、弟弟以及儿子分成了,没人告诉你们吧梁董是个上门女婿,而左熙蓉的父亲姓于,之所以没有改姓,是因为左熙蓉生父是位文化界的知名人士,也是位红色后代,姓左名南下,他们家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本身也存在利益冲突,所以梁董在左氏化工外的产业不可能不斥借如果斥借资金,我想,很有可能和樊五义发生关联。不过别担心,梁董说事情已经解决了,让咱们按计划行事。”秦军虎草草几句,说得诸人又是惊讶不已,却没料到这之中也有这么多的蹊跷。

    而樊五义的被捕,虽然和众人无关可也免不了让人顿生兔死狐悲之感,特别是孔祥忠,叹了口气道着:“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这么大的祸害,怎么能栽了呢?”

    “是不是玩得过界了?原先喝酒吃饭经常听人提起,县市一级送礼无门投老樊的门路比组织部长还管用。我估计八成是手伸得太长了。”秦军虎慢慢反应过来了,给了个直觉上的判断,安抚着众人道:“咱们的事继续办樊会长一倒,官场商场都要来一场地震,人人自危的时候,未必有人手敢伸得太长,而这场地震应该波及不到左氏化工这个外来户,有他们作靠山不怕廉家不买账……小莲,一会儿左氏化工的王总就来了你陪他去一趟,我敢说啊,老廉现在快六神无主了,他那个好儿子攀上樊五义这条线,给他找的麻烦不少。”

    这样一说,众人心情放松了不少,草草吃完,又过不久,左氏化工潞州的经理王义豪乘车来了,这是梁董的代言人,众人对他自然是吹捧有加,寒喧几句,携着李玫莲,一路上电话联系着,直朝廉捷在花园小区的住宅驶来了。

    果真是人的名、树的影,一听说左氏化工的王经理登门拜访。廉家父子是亲自出门相迎来了,下一刻,王义豪把拟定的收购计划摊到桌面上时,李玫莲看到廉家父子的眼中惊喜大于惊讶,她在窃笑着,这两位现在焦头烂额的,恐怕没有心思考虑放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个偌大的圈套………

    樊会长被捕了。

    警方的保密措施经常被人戏称为小孩的尿不湿、美女的比基尼,那意思是包的没有漏得多。这个消息还是省市两级严令保密的情况下漏出去的,而且漏得很猛,从市到省一级漏得人人皆知。

    一漏,就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下,这可能是所有办案人始料未及

    动作最快的是银行,四家银行十余个分理处据说都和樊五义有账务往来,要在清理资金中先收回本行的款项,被市局拒绝后,市行的领导加上省行的领导,把话递给了市局省厅公安部门,几家银行的车排满了公安局和**支队的大院,拉关系、陪笑脸、说好话,甚至有人拉上市里的领导陪衬了,而且给自己冠了堂而皇之的借口:一定要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不损失。

    别以为警察是傻瓜,市局刘局长稍问问**的专业人员,连他这个门外汉也听懂了,没有通过正常渠道和没有等值抵押,银行的钱怎么可能到樊五义手里,只有一种解释,以贷养贷,用贷款放高利贷,赚取中间的差价,客观点说,某种程度上是银行成全了樊五义的洗钱雪球越滚越大,否则没有那么大的资金实力,黑金不会寻他而去。

    于是刘局开始打哈哈了,什么都答应,不过带了个前提条件,现在省厅全权处理,等有了处理结果再说。

    可这哈哈难不住了银行,一眨眼,关系又通到省里了,连未参案的省**也派人来了,准备插一杠子。人家说得也对,私人你查查也就罢了,可银行的就不必了吧,你就罚没了还不是国家的钱?这相当于把左口袋的钱拿出来放右口袋里了,没什么意思不是?

    插就插吧,刘局扛不住了。

    不过私人口袋里的钱也未必好拿,案子刚开始,在查到了乔柳赛交待的某个出账户有问题了该账户按月向二十余人以咨询费、劳务费的形式转出不菲金额,得,樊五义这个债主后,又有新债主了,而这一层新债主查了查身份让人膛目结舌了,科长级别占一半、局长级别的也不少,处长家属的更不缺,甚至直接还有公安局一位政委老婆这一竿子就捅到马蜂窝上了,敢情高利贷的背后债主,还有这么多公务员,这些钱究竟是“贿”、还是“贷”,就值得商榷了。而且根本来不及商榷,专案组的各人的办案电话早快被打爆了。

    组长郭文波也没好,先是省局的同事不少人拐弯抹角询问,不是打探的、就是说情的还有直接询问进展的,甚至于连他老婆的催命电话也来了,电话上吼着:老郭,你什么时候升官了,我们单位领导想和你通话。

    老郭算是急毛了,也架不住越来越重的压力了奔着找省厅督察领导,那几位也在关着门搓商,搓商的结果是当天晚上二十三时许,省厅下达了对‘5.6’洗钱案的侦破方向指示,重点查找人质赎金下落,其余案情待专案组研究后再做决定。

    同一时间,查抄回来的账户资料,全部被督察组封存连办案人员也没有给使用权限。

    谁也知道,触到雷区了恐怕查不下去了。

    而这个时候,离开案仅仅不到四个小时………

    晚十时,花园小区,廉建国和儿子一方,与另一方王义豪、李玫莲达成了口头协议,廉家出面收购各股东手里的股份,王总将以一亿七千万的价格整体购进,双方似乎有一种默契,都巴不得尽快促成此事。

    前台开工无望了,今天又出个洋相,厨师班眼见收入堪虞,辞职走了一半,廉捷已经没有心力管了,听之任之了,一天被警察上门找了四回的姿味他算是尝到了,那眼神和问话的意思,快把他当成绑匪了,就即便能全部搪塞过去,也搞得人什么心情也没有了。更郁闷的是又听到樊五义出事的消息,本来传说是樊五义绑票勒索,他倒松了一口气,可父亲廉建国识得厉害,直道樊五义和省市两级多名领导有染,在他任反贪局局长的时候还和此人打过交道,根基不浅,一旦出事,要牵涉出来的事会很多,最起码老廉就知道有不少扶贫款、耕地补偿款以及不少同仁手里的钱就是通过樊会长这个渠道消化的,否则不至于候厅个乳臭未干的儿子都能调动这么大人物,那自然是看在当爹的面子上。

    父子俩商量良久仍然是一筹莫展,在失去外援的潞州,无形中已经慢慢变得寸步难行了,枪案吓走了一批人脉、**又吓走了一批人脉、绑匪案又吓走了一批人脉,加上现在的事,快成四面楚歌了。

    不过总有峰回路转,没想到瞌睡着呢,李美人送枕头来了,左氏化工的名头他爷俩可听说过,而且廉建国对那位在部里都有朋友左老有所印象,这谈得顺风顺水,无论在价格还在收购方式上,都没有羁绊,就像两方天作之合一般。

    李玫莲也看得出,廉家在急于寻找一个新的荫佑,未果之前,免不了要病急乱投医,靠上左氏这棵大树了。宾主言欢、各怀心思,谈到兴处,廉捷还给倾了几杯红酒助兴,亲自给李玫莲斟上直道:“谢谢李总啊,您对会员的服务真是无微不至,加入您的会所是我来潞州做得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会所?”廉建国异样的句。

    “盛世会所啊,就在颐龙湾,爸,改天带您去玩玩,品品茶。”廉捷笑道。廉建国眉头稍皱的时候,李玫莲却神神秘秘笑道:“廉公子,您可能不知道了吧,如果要去的话,廉老的规格可比您高。”

    “哦,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八所联营是不是?八号公馆、海上明月、翡翠明珠,本来我奇怪为什么把顶级商务会所设在潞州不过梁董在,就不稀罕了,他本身就是海上明月的最大股东。”廉建国笑道,敢情是此道中人,让廉捷好不讶异。

    “来干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王义豪举起酒杯来了。

    几尊酒杯,砰声轻响、重重的碰在一起,酒色深红、杯身透亮,倒映着几张各怀心思的笑厣。

    这桩生意,就这么敲定了。

    樊会长出事,外界吵翻天了。

    省厅暂缓调查的口头命令,又让专案组一片天寒了心快凉透了。

    事情总有转机,转机在僵局一个多小时后出现了,出来了个二杆子,是个记者,潞州很出名的记者,因为采访街边的洗头房站街女被人捅过一刀,又因为采访潞州采矿业的黑幕,被人炸过车差点殒命;不过让他最出名的还是报道出了当年九中一名老师被派出所警务人员无端殴打致死的新闻,那次事捅得让公安下课的领导和干警有几十人。

    之后这位就出名了,像所有不谙时务的硬骨头一样,他骨子里带着潞州人犟的天性,只不过方向截然不同,就像是故意找碴一般他实名爆出了猛料,三起因债务纠纷的伤害案,还有数起因为高利贷借债导致业主破产案这些无处仲冤的苦主找得他,他们的申诉数年未果,目标直指樊五义,他在籍此痛斥警察的不作为。

    记者姓张、名伟超,郭组长接到消息后倒没什么反应,可潞州警界的人一看这个名字都分外牙疼,给了一个表情叫无语。

    本来大家都觉得是疥癣之痒谁可知没多久就炒成了轩然大波,樊五义和某级领导勾结,卖官鬻爵,说得有鼻子有眼;更有爆出猛料的,潞州的近年的耕地补偿款、扶贫款,多数进入黑金的洗钱通道,至今尚有多少老百姓没有拿到一分钱等等;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在编造樊会长给每级领导明码标价送多少多少现金,下画的科局级干部卖价多少多少,直接影射到了省市两级政府中的大员。

    这可不能不管了,网警支队头疼了,全员上阵,删贴、禁言、封号,可删得没有发得快,不多久,几个张记者署名的大贴被转载到了全国性网站,所过之处,又是一片哗然。

    倒未必都是真情实事,而是高利、黑金、暗箱、权力寻租,它们的积怨已经是良久了,一旦遇到喷勃的出口,马上就会形成井喷。

    这是网络暴力吗?或者是,但它的初衷始于以暴制暴。

    市、省局、省厅,主楼的办公室一片通明,电视电话会议从省直接开到市里,会上提到了对于这一事情的指示,凌晨三时三十分转到了专案组:‘5.6’特大洗钱案,继续向下深挖。

    事情,于是戏剧性地又扭过来了,恐怕在这一波折中,警方不得不抢抓事实,站在舆论的制高点上,已经养虎成患,那就不得不亡羊补牢了。

    于是专案组又哭笑不得回到了原路,开始罗列与封存账户相关的商户,收集一手证据,准备天亮开始传唤,这将会有多少个不眠之夜谁也说不清,不过能说清得是,就即便查个水落石出,警察代表公权的公信,也要大打一个折扣了。

    忙碌而繁乱的夜,渐渐进入了酣睡。

    相对宁静的反而是武警医院,枪伤的两位已经被转移走了,本来也准备把樊五义转移走的,不过郭文波半路耍了个花枪,转移的途中又把樊五义送回了武警医院,这里,差不多算是保密最好的地方了,外勤是省厅带来的嫡系,医生根本不知道救治的病人是谁,还以为人已经转移走了,而特护病房里躺着那位,标注的是市医院转来的病人。

    凌晨四时,据说是人的生理最疲倦的时间,守在门口的外勤翻看着快翻破的杂志,头点着瞌睡;另一位靠着椅背已经小寐,太累了,前半夜盯得死死的,却不料郭组这个花枪玩得好,根本无人知晓似的,没受到打扰。

    那位点瞌睡的,又看了一眼玻璃后躺着嫌疑人,还在沉沉地睡着,现在倒有点羡慕那货了,犯了事,还得被像个老爷样给供着。他又点了三次头时听到了熟悉的高跟鞋声音,然后看到了戴着口罩的护士例行查房来了,嫌疑人的身份保密着,所以降低了看护级别,一晚上都没限制护士进出,他笑了笑,让护士进去了,然后强打着精神看着护士检查了心电仪器,检查了输液管、给病人拉了拉被子,机械地回身,又推着药车慢慢地走着,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拐角,消失了。

    好像哪儿不对?看护的警察犯迷糊了,拍了拍脑袋总觉得这一次查房和以前好几次有细微差别,可他迷糊的脑袋一下子想不出那儿有差别……哦,对了,他光查这一间了,查完就走,以前是挨个一个一个查。

    一念至此他朝睡着的那位狠狠的踹了一脚,喊了句:“看看病房里。”

    说罢他追了出去,果不其然药车被扔在拐角处,人早被没影了,他刚发出警报,就听到了病号同伴也发出了警报。稍等片刻,专案组留在医院卡守通道的六名队员在配药房找到了护士……那位被人勒得窒息昏迷的护士,身上的白大卦和高跟鞋被剥了。

    郭文波带着专案组队员四十分钟后到了现场他看到一群目瞪口呆,两眼发滞的一群人包括看护的队员,包括医院的值班医生,到场的医院领导,嫌疑人的输氧已经取了,闭着眼,安祥地闭上眼,心电图成了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嘀嘀响着,像极度嘲弄着现场看着他的人。

    死了,死因不明。

    “现场看护,包括所有参与转院和知情的人,全部接受隔离审查,归队。”

    郭文波没有再看现场,冷冰冰的撂了句,带着人走了。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谁也没料到在潞州这个小地方还能发生警察眼皮低下灭口的事,挨了一耳光的警察们怒了,全城全网搜捕这个凶手,省厅对樊五义案件的态度又起了急剧的变化,言辞严令,务必把洗钱案涉嫌人员追查到底!

    谁可说得清,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有一个人他清楚,不过已经躺在太平间里了。

    天将破晓的时候,一辆破烂的2020磕磕绊绊,终于看到了老凹窑的村名标识,很牛逼的标识,写在一块数人高的青石岩上,想看它的,得保持一个仰望的角度。

    下车撒了泡尿,一身扮相像个小老板的霍杰提裤子,再看到周边环境里,哦哟惊讶了一声,山高耸得望不着边际,裸岩灰石中夹着一条仅容一车过往的窄路,曲曲弯弯不知道伸向什么地方,他苦着脸道:“赵队,这是人住的地方么?直接拍下来,就是实战场景。”

    “这个不用我确定,瞧,绝对有人。”赵家成从路边,踢过来一样东西,一只破胶鞋,鞋面风化了,可鞋底还在。他解释道:“这一片地方石灰窗林立,总有几十处大小窑,来时候你看到了,还有砖窑,这么苦重的活可不是一般干得来的,劳动力的需求应该很旺盛啊。”

    “那你没必要光叫上我走呀,咱们多来几个人,要不叫上当地个向导……好好,不说了,走。”霍杰发了两句牢骚,看赵家成不理会,干脆不说了,他也知道,地方保护主义忒他妈厉害,你头里打电话敢找乡派出所村治保,后脚人家就换地方了。就这光景,还不都指着卖石灰,卖砖养活。

    车又磕磕绊绊上路了,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深崖,开车的霍杰大汗淋漓,咬得嘴唇发白,这地方开车,可比F1方程还难,又费了半个小时才上了山顶开阔处,停车他舒了口,回头再一看,后怕了,终于憋出来了:“**,吓死老子了,这那是开车,简直是玩命。”

    赵家成笑了笑,递了根烟,指指山下,目的地在望了,两山相夹的平地绵延数公里,几座三四层楼高的窑口倚山而建,凫凫地冒着青烟,从远处看就是成片成片的白色,成品灰不少,乡下基建,这可是天然的建材,而且是制造水泥的原料。喘了口气,霍杰还在埋怨赵家成把他带到这鬼地方,早知道是这地方,还不如在家给人打下手跑腿呢。

    “老霍,别说我不照顾你啊,市里可比这儿危险。而且这儿最容易有结果。”赵家成道。

    “少来了,仅仅就一个短信而已,万一是绑匪故意混淆视线呢?”霍杰反驳道。

    “肯定是混淆视线,可没点真东西,混淆得了吗?所以老凹窑一定有货。”

    赵家成判断道,这个判断基于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原因,或许不是混淆,是栽赃,就像那部引导着警察抓住李玫莲的手机、引导着警察抓住樊五义的赎金,现在又会是引导着警察找到人质的短信吗?

    他相信,一定找得到,一找到,樊五义手下勾结绑匪勒索赎金的推论就证实了,刘二仑免不了被三查五审了,到他为止,所有在枪案现场的,都被陷进去了。

    精彩,他暗道了句。如果会钻法律的空子谓之聪明的话,那能把法律当藏锋伤人的就只能以精彩形容了。如果不是那一夜,他都不敢相信还有这种人的存在。

    “走了,回家。”赵家成突然道。

    “不进村了?”霍杰可没想到赵家成临门缩脚了。

    “要不你单枪匹马,闯进这个上百户的匪村解救人质?”赵家成翻着着,逗了霍杰一句。气得霍杰直骂他王八蛋,不过肯定没那水平,老老实实地钻上车了,两人在车里商议着解救办法,村里四面环山,出路一条、石灰窑围着高墙铁栅,家家养着狼狗,这强攻绝对是不行滴,就救出来都跑不远,这十里八村同气连枝,万一在半路挡住又把警察打了,那可算谁的?

    两人商议得看样有点结果了,照进阳光的车窗是两张脸在偷笑,慢悠悠地下山,下山的途中,两人联系着队里,已经给出了集结点,原因、任务、目标,一概不提,人数压缩到十人,看来赵队也悟出点剑走偏锋的道理了。

    这年头,正经八百办事,还真不行。这不,两人找了个避风地开始商量了,估计一下,先给乡派出所打电话呢,还是先给乡政府打招呼,这口吻怎么说呢?就说省市两级打拐要打到老凹窑了,不行,不像,这样说,就说外地警方已经确认失踪人口陷在老凹窑所属的青山乡一带,几地警方将要对这一带砖窗、煤窑以及任何有外来务工人员的地方拉网式排查……这样准行,赵家成向霍杰描绘着,吓唬出来,吓得他们转移,咱们找个埋伏点,半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劫了他。

    这办法想得匪气十足,听得霍杰笑得直打颠,不过笑两人的脸色又肃穆,这个馊主意在建立是自己队伍内部有问题的前提上的,可行么?

    “绝对可行,咱们都不是一身正气,你指望乡派出所的两袖清风?你个山炮。”赵家成笑啐了霍杰一句,霍杰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没有再提异议。

    看来,他也默认了。

第106章 功败垂成谁之喜

    一个黑金的雪球能滚到多大!?

    如果需要用文字形式表述,可能会缺乏最准确的言辞。樊五义的案子在向纵深发展时已经凸现出了家族式犯罪的特征,其妻、妻弟、其堂兄、其嫂、包括与其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乔柳赛在这个黑金的充当着中坚力量的角色,甚至于家族的第二代里面,也有不少人试水了,从案发后第二日开始,陆续被各级公安机关或传唤、或抓捕归案,一个上午,除了传唤,滞留的几乎都是樊五义的直系亲属。

    非法放贷、非法集资、暴力收债,还有隐藏更深的涉黑洗钱,与境外犯罪还有关联。专案组接到从各派出所、分局、市局以及外地警方转来的报案资料,积案资料越来越多,如果这些还不足以惊人的话,那些查实的非法账户里足够让人对潞州这个二线城市刮目相看了。全省上一年查实的洗钱案值不过七千余万,而这桩案子到现在,需要处理的各类资金,已经达到二十个亿。不用说,这些钱是非法集资、高利、黄赌毒以及官场黑金的集中表现,郭文波不用考虑这个了,已经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现在资金由省**专项处理,将有多少人因此落马他倒不在乎,只是他在想,这些黑金吞噬掉了多少合法产业的利润,毁掉了多少和睦家庭的幸福,恐怕不会再有人为此负责了。

    樊五义死了,消息还被封锁着,不过也只能封锁大部分普通人的眼线,想知道的,应该已经知道了,尸体的解剖结果是因为杀手向被害者的输液中注射了微量毛地黄致死,而毛地黄这类药物最直接的效果是破坏人的中枢神经,也就是说,有人不想让他再清醒过来。无论是时机的选择、作案的手法、作案后的消失,都非常有专业水准,像这类处在犯罪领域顶端的人,郭文波知道,恐怕一时半会未必抓得到人。

    也许,杀手他(她)根本不是一个罪犯,而是肩负着特别使命的人?

    郭文波突然有这样一种奇想,不过他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危险而奇怪的念头,没有再往下想,其实需要处理的事就够多了,从早震到现在滞留了十二人,抓捕了四人,传唤了二十七人,这个数字,连专案组列出来的名单一半都不到,而且名单还在加长,省厅从邻市调来了参案人员,替换了潞州的当地警力,外勤已经奉命开始布置临时滞留室和参案人员休息的地方了,看来要打一场持久战了。

    笃笃的敲门声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喊了声请进,身着的便衣的省厅同行,面色很严肃地把一单通讯代码表放在他的面前,他的眉头皱了,冷着脸起身道:“走!胆子太大了,居然是他。”

    两个人直到省厅的指挥的办公室,五分钟后,接到指挥部呼叫的冯支队长乘车进了专案组大院,奔上指挥部办公室时,一进门的霎那,脸一下子阴了,郭文波面无表情地说道:“从我们到潞州开始一直查找一个内奸,我们刚查到樊五义的账户,他就跑了;我们辛辛苦苦刚抓到他,他却死了,您对此有何看法?”

    “我……”冯国应眼犹豫着,手指在僵硬地动着,即便是他指挥一市刑警多年的积威,现在也提不起丝毫的勇气来了。

    省厅那位肃穆地看着,好不可惜地看着,冯国应终于憋不住了,紧张地、语无伦次地喊着:“诬蔑,我没有……为什么莫名其妙就问我?从接案到现在,接触到案情的人多了。

    “是吗?”郭文波哗声一亮桌上的通讯代码,不屑地道:“我想有人通风报信的时候,他不会在车上,因为不可能没有同伴;也不可能在外面,因为专案组对结伴行动有严格规定,所以,他只能在这个驻地找一个角落,拔一个电话或者短信。可惜的是,从这个专案组驻地每出去的一个通讯信号都会截取记录。”

    冯支队长咯噔一声,心落下去了,知道自己小看这个临时组建的专案组了。

    郭文波扔下代码纸,又道着:“今晨内勤对截取的信号对比,与办案无关的通话有十七组,其中十三组属于省厅指挥部,两组在转移病人之前,樊五义转移之后已经过零点了,那时候有过两个通讯,一个是我,一个是你,冯支队长,您说咱们俩,谁是内奸?谁把樊五义还在武警医院的消息泄出去的?”

    无言了,嘭声门开,一队省厅的外勤气势汹汹地进来了,六人小组,其中就有守在医院的,那眼神恨不得把冯国应就地正法。冯国应叹了口气,迎着郭文波仲出来的手,交枪,交证,被外勤挟着出去了。

    此时的解释都是多余的,徒增笑柄而已。

    “我每次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个啊。”省厅那位老案员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似乎在自言自语地道:“所有的大案侦破,每到攻关的时候,都是我们自己人在和自己人斗。”

    一副何苦的表情,郭文波欲言又止,眼色示意着同伴一起出去了,悄悄地掩上了门。

    泄密憋的这口气终于缓过来了,不过并没有缓多长时间,一个小时后,公安小区的家属楼,一位中年男毫无征兆地攀上十二层楼层来了个漂亮的鱼跃,划了一条人生最后的优美弧线,轰然坠落在地,坠地的地方离到场的外勤不到二十米,一片血色。

    经查,这正是冯国应电话通知的另一方,市局的一名陈姓副局长,主管**。

    同时被省厅外勤带走的还有市**支队的支队长、政委,这两位的落马却是因为乔柳赛的交待,两人不但是樊五义的座上之客,而且其中一位还是乔美人裙下之臣。

    金钱、美女、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不过只要在现实生活有演出,总不缺那些为了它前仆后继的人。

    “什么什么?魏支队长被抓了?那政委呢?什么?……这,政委也被……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啊。”

    李鹏宇晕了,啪声把手机扔在桌上,秦军虎也听迷懵了,老孔愣了,李玫莲听傻了,崛起计划的一环,就有通过**彻查冷库和冻肉案一事,谁可知道,还没开始呢,倒先把两大员给折进去了。

    人生最郁闷的事莫过于,想办事,找不着门路。

    可更郁闷的是,门路有了,钱也送了,办事人倒先出事个逑了。

    秦军虎琢磨着,脸上慢慢变成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了,李鹏宇出面暗地里和**支队那两位接触已经半年了,这个案子两位已经答应往下查,谁可能想到,这两位领导哥答应的别人更多,这事出得,可把以前的前功给尽弃了,千想万算,还是漏了这一点。

    “秦总,这可怎么办?等**上调整、换将,还没准又得多长时间。咱们还得从头开始。”李鹏宇犯愁地道。计划纰漏了,可谁能想快临阵折将呢。李玫莲插了句道着:“如果后续无法跟进的话,那假戏就得真唱了,即便除去驴肉香的负债,我们也得筹备一个多亿才能拿下来。”

    这点可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再说也根本筹不起这么多的资金来,逃亡一年,加工暗地运作,再加上颐龙湾会所的投资,连秦军虎手里的钱也快捉襟见肘了。

    “要不,想想其他路子,咱们现在放出去的人,就灭了这几家都够使了。”孔祥忠道着,脸上肌肉颤了颤,话说得阴森森的,让几位听众后背泛寒,秦军虎摇摇头道着:“不行,不能胡来,驴肉香的事够多了,再出别说他们了,我们都快受不了了。

    “那怎么办?万一廉家发现咱们是空手套白狼,那他不管拒签还是回头再找一位合作商,都不难。”李鹏宇有点紧张了。

    “看来,咱们得找王老和梁董再商量商量了,这个变数得应付好,否则真怕前功尽弃。”秦军虎道,手抚着下巴,思忖着什么,李鹏宇最担心的也是这个,他道着:“恐怕不太行啊,咱们约定的就是驴肉香置换冷库,在没有得到之前,梁董是不会给咱们埋这么大的单的。”

    “也未必,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了,就即便他全部出资购下驴肉香都有赚头,何况可能对他更重要的西苑冷库呢?无非是迫不得已垫付一部分资金的事,我想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嗯,这样,你马上找王卓商量,我亲自去见梁董,小莲,你把账上的钱都集中起来,看看咱们一共能凑齐多少,实在不行,凑齐第一批款项也算……对了,老孔,这两天怎么没见占山来?”

    “他有他的生意,忙呗,怎么,让他也凑点钱?”孔祥忠问。

    “算了,他凑不出多少来。你告诉他一声,不管是他,还是那位,千万别再惹事了,事搞得咱们都快受不了了。鹏宇,先给王老打个电话问问在不在家……”

    秦军虎起身着,和李鹏宇忙着下楼,联系着那两位,后面的李玫莲却是稍有丧气,告辞着出去了,真金白银要真章了却出了这事,让她也颇有高兴不起来的感觉。留下的最后一位老孔,一饮而尽残茶,拔着电话问着:

    “占山,你在哪儿?什么?吃烤鱼?呵呵,还是你小子会活啊,跟你说个事…………”

    柴占山扣了电话的时候,看了看时间,午后十三时了,不知不觉搁响马寨这地方坐了两个多小时,放起手机,另一只手拿着啃了一半的铐鱼,又小心翼翼地咬了嘴,抿出刺来,品尝着嘴里鱼肉的香滑,边吃边吧唧了嘴巴一样,一脸惬意的笑容,对着那位还在烤鱼问着:“单勇,这手艺你跟谁学的?比西湖鱼庄味道一点不差。”

    “错了,应该比他们的味道好多了,孜然是精选的细料、麻油是手工磨的、辣椒是一斤四十多的大红袍、连降温的水都是几味调味熬得,料味透骨了,他们做的能比么?”单勇眼睛盯着炭火上滋滋冒油的鱼身,又补充了句:“这鱼一般化,要是水库里钓的野生鱼,味道更好。你来的不是时候,要没你来,我都准备到隔壁谁家凑合一顿。”

    柴占山嗯嗯点头道着,味道自不用说,只要好了,怎么说好都不过份,边尝着鱼边倒了杯自酿的曲酒,这滋吧滋吧吃着喝着,好半天柴占山才发现光自己吃了,单勇还没动呢,笑着邀着一起吃,单勇却是说着,看着别人吃高兴了,比自己吃高兴了还高兴,说着也拿着鱼,回身和老柴面对面坐下了。

    就在这小院,初夏的天气却又是一种风情,远处是一片青翠的山色,近处却是绿树荫荫,即便是午后阳光直射,也不觉得燥热难当,抬头时,却看到隔壁院子一株梨树把枝丫伸过了墙,正在两人所坐的头顶,这么好的风景,怨不得城里人巴巴大老远来农家乐玩了,柴占山看了几眼,那感觉却又是爽了几分,笑着问单勇道:“记得我头回来,没这么好的感觉。”

    “那是冬天。”

    “呵呵,对,那是头回见你啊,虽然你表面客气,不过我想你肯定暗地想过怎么对付我吧?”

    单勇蓦地抬头,看着柴占山的眼神,他笑了,反道着:“那时候你和狗少还一块混呢,主要是对付他,还没考虑过你。”

    “还好没考虑,否则现在我还不知道搁那儿蹲着呢,呵呵,……有意思,知道我刚才接了什么电话?”

    “什么电话?”

    “老孔的,说是**上的支队长、政委,双双被隔离走了,樊五义还没准要拉走多少垫背的呢。这下可让颐龙湾几位为难了啊,钱使了不少,这事还没开始的,办事的倒先进去了,呵呵……你知道老孔说什么,他说让我注意着你,有机会一定劝劝你,千万别再搞事了,再出事谁也吃不住劲了,哈哈……这会儿我估计呀,不是急火了的,就是吓坏了的,能这么安生坐在这儿吃鱼的,就剩咱们俩了。”

    似乎也沾染上了单勇那么点幸灾乐祸的性子,柴占山此时说起昨日之事,仿佛是一场笑话,边说边细啃着快剩一副骨架的烤鱼,就着小酒,喝得悠闲悠哉,单勇没沾酒,身上的伤还疼痒着呢,笑了笑,想起什么来似的,又把吃了两口的鱼放下了。

    怕在尘埃落定之前,他没有什么胃口,心里牵挂的事太多,很多都悬着。比如,宋思莹带着他爸妈出国旅游了,也不知道爸妈是否觉察出了异样;比如,那个短信起到了多大的功效他尚且无法得知,虽然痛恨那俩开枪的,可错不致死,他真担心那一对货死在黑窑里,万一那样的话,事情恐怕就不妙了。再比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驴肉香这群沾了点边的货色都缩起头来了,是继续往下走,还是半途停下来,单勇都在思考,现在连他觉得,这事情玩得越来越向过火的倾向发展了。

    “想什么?”柴占山发现的单勇犹豫,出声问道。

    “你说能想什么。”单勇无奈地道了句,其实想什么双方都明白,否则老柴不至于今天就登门来了,那恐怕也是心下无着。果不其然,柴占山笑了笑道:“这点我就相不中你了,敢做就得敢当,后怕管什么用?”

    “少鸡B扯淡,别说我,你当得起么?当得起你还跟我来这儿乘荫凉?”单勇斥了句,恶狠狠地,斥得老柴笑了,这倒是,惯于敲闷棍的,可没有光天化日面对面对决的勇气,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那能力,否则谁还去干那事不是?他笑着,压低了声音问:“问题不大,顶多查到我和老樊有账务往来,这正常,和老樊有账务往来的人多了,查三年也查不清。比如我就知道,西边那些贩粉的过来,钱都是老樊手里洗白的,黑白通吃他搅成一锅了,我就不信谁查得清。”

    “办事怕较真的,真要较真,有些事就不好说了。”

    “你说这事,老樊他敢捅出来?那些亡命徒敢灭他满门。”

    “你不要老从一个方向想问题,你想想,连**支队的都被抓了,这力度已经是前所未有了,我估摸着,就你的身份,应该排在排查的前列。”

    “呵呵,我一直就排在前头,还不瞒你说,只要咱们市有无名女尸出现,警察第一个找的就是我,先得问问我那儿走失人了没有。”

    “这有什么高兴的,看把你乐得……哎,老柴,你想过没有以后的事?”

    “以后什么事?”

    “别干你这行了,跟着我干怎么样?钱挣得少了点,可人心安。”

    “你!?……我……哈哈……”

    柴占山突然笑了,笑得差点被鱼刺卡住,看着单勇,他眼眯成一条缝了,维特的生意再不济一年赚百把十万都是毛毛雨,没想到身家还没他外面停的那辆车值钱的单勇居然要收他,岂不让这位混迹十数年好容易站到这位置的柴总失笑。

    单勇也笑了,笑着拿着鱼,慢条斯理的吃上了,只待柴占山笑得喘过口气了,他又慢条斯理地道着:“你干得是趟永远洗不白的生意,除非色.情行业合法化。我就不信,你没想过全身而退。”

    这一句,笑着柴占山脸色一敛,无奈地,直道着:“想过,那难呀,那有那么容易退出来。”

    “看你想不想了,也未必就退不出来,比如老樊现在,一定在想,早点急流勇退该多好啊……呵呵,我认识一位很有见识的老人,在我开始赚钱的时候,他问我,是你赚到钱了,还是你被钱赚了,我当时很自负,觉得我的聪明的智计肯定能成就一番事业,肯定能赚很多的钱,肯定能把握住自己。可当我迫不及待地动手后才发现,远比想像中要难,你看我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东躲西藏,连家人也送出国外,连朋友都不敢多打交道,怕连累到他们,自己呢,一身累、一身伤………我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个魔咒。”单勇道,很懊丧地说道,想追求左老那种潇洒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心里放不下事太多。

    “所以咱们也才能坐到一块,不是因为有共同的目标,而是因为,有过共同的经历……可你说让我放下现在蒸蒸日上的维特,我还真舍不得。你觉得你舍得,放下你现在手里的生意,放下你准备染指的驴肉香,以后恐怕你的些计都要有问题。”柴占山笑道。看单勇没反应,直摇头,他加着砝码道:“想不想知道驴肉香的最近进展?”

    “出卖朋友,这可不好啊。”单勇抬眼,笑着故意道。

    “不算出卖,反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昨天左氏化工的王义豪和李玫莲出面找廉家父子谈的,双方已经达到转让协议。”柴占山撂了重磅炸弹,这事他想单勇肯定不知道了,不过奇了,单勇好像并没有震惊,而是嘴角撇着笑了笑道:“圈套。

    “你怎么知道?”柴占山笑着问,疑问的口气并不浓。

    “这个协议是缓兵之计,把廉家父子拴住,然后再把他巧取豪夺股份的事捅出来,是什么事呢?有可能是冻肉和冷库的事吧?那事如果有办法走到法定程序里,能把廉家拖个不像样……不光廉家,能把参与的人一锅烩了,这么大的盘子秦军虎操纵不了了,应该是梁昆骁的手笔吧?李玫莲能把枪击视频捅到省台,也应该是梁董的手笔,这两家是不是已经确定分赃方案了,先前把我当过河卒,现在又有点嫌过河卒跑得太快了?”单勇笑着,寥寥几句,勾勒出了几方的态势,势态已明,自然看得清楚,不过在柴占山看来就讶异了,有点惊诧于单勇此时还能保持着这么清的头脑,他刚要问,单勇反问道:“你是不是奇怪我能看得这么清?”

    柴占山点点头,单勇解释道:“当局者迷,旁观着清,要是你也不准备从中渔利的话,你也会看得很清的。比如我就看得出,以你的身份不至于对李玫莲还假以辞色,之所以这样,那是因为有所求……柴哥你肯定不缺女人,成天在女人窝里打滚不至于被色迷,应该是利诱吧?她许诺你的,是颐龙湾会所?”

    柴占山瞪着眼惊讶地听完,听完一侧脸一笑骂道:“孬种,什么也瞒不过你……对,事成之后,颐龙湾会所将归我经营,那里面投资了八百多万,附加条件让我保证那几位的安全住所。维特的班底子,可都用在它上面了。”

    “没用的,老樊的悍匪枪手都不顶事,你那几个人顶屁用。”单勇道。

    “啧,不是防警察,是防逑你胡来。”柴占山笑着,单勇脸色一整,想起了爆炸案的事,笑了。笑着道:“我比警察更难防。”

    “拽吧你,别劝我,我还得劝劝你呢,这档子事吧,我觉得适可而止,到此作罢,我不是有心拦你,而是再往下,你总不能从梁昆骁手里抢东西吧?驴肉香的楼盘虽然值钱,可也不值得拿命去换,你真要缺钱,哥给你,反正咱们黑的也不少。”柴占山笑道,半开玩笑说着,似乎在替单勇考虑。

    这其中夹带什么私心了吗?单勇觉得得五五分开了,笑着道:“我早放下了,其实我原来想着是从那儿跌倒就从那儿站起来,后来才发现很蠢,无所谓,只要站起来就行,说不定将来站的位置比你原来跌倒的位置还要高……我现在想得更清楚了,这些年我一直梦想着收回驴肉香,是因为在那儿丢掉了尊严、自信和活着的勇气,如果要找,也应该是把这些东西找回来,而不是收回多值钱的楼盘。”

    那事,柴占山多有耳闻,从富家子弟一夜赤贫到响马寨上的农民,这个角色的转换即便在柴占山看来也突兀了点,现在倒觉得让单勇收回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个财力也没有这个资本,商场的角逐可没有同情和怜悯的成份,他知道,入主的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单勇。他张嘴想劝一句的时候,却讷言了,下意识地又闭口了。

    好一会儿沉默,两个人的电话都响起来了,柴占山接了电话,脸色凝重了,单勇接了个电话,却是笑吟吟的。

    都放下电话时,单勇在笑着说:“太没天理了,雷大鹏这草包居然考上公务员了,帮他作弊的高手却名落孙山。这家伙得瑟得要大请三天呢。”

    “确实有点没天理啊,廉家已经说通所有的股东了,后天就签协议,他看来急着要抽身走,方万龙现在也怯了,主动找得秦军虎,说不定冷库和冻肉的事,私了就解决问题了,他们催着的回去商量。”柴占山也道了句,最新消息,假戏真做了。

    形势的急转直下,他想应该是对方感到大势已去,暂进媾和比两败俱伤更好,如果冷库回到秦军虎手里,那置换驴肉香就不是问题了,有梁董和王卓的出力,用不多久,他又能以民营企业家的称号堂而皇之公开露面,至于廉家这一干人,可以带着出售驴肉香的资金消失在这个城市,双方各退几步,妥协了,一切都要划上句号了,只不过要在这里留下的叹号。自己辛苦忙一场,成全了别人的嫁衣裳。

    单勇没吭声,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放冷了鱼又架在火了,余火烤着,半晌才听他淡淡地说了句:

    “鱼吃完了,你该走了。我一直就是局外人,现在还是。”

    柴占山又枯坐良久,等了好久单勇都再没有回头,他狐疑地起身走时,不时地回头看着,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事,还没有结束,最起码在单勇没有找回他要找的东西之前,不会结束。

    可如果不是驴肉香的楼盘,又会是什么?

第107章 笙歌影乱人已去

    沿环城路向西七公里,昔日的麦地村落已经成了一座座拔起的楼宇,现代的城市向外延伸的速度是令人震惊的,最起码让重游故地的秦老板很震惊,不过一年的时间,这里几乎和市区已经连成一体了,笔直的西苑街正在紧张施工,用不了多久,从这里乘车十几分钟就能到达市中心区域。

    近了,更近了,西苑冷库历历在望了,驾车的孔祥忠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让老弟细细观瞻,一世奋斗的地方,起起落落几十年,这座冷库就是见证,想想两人独占一方的风光,转眼是一个身陷囹圄、一个亡命天涯,又一转眼,似乎又要恢复昔日的荣光,怎能不让人唏嘘不已

    离冷库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秦军虎喊了句停在这儿,孔祥忠停下了,这个角度,正可以看到比路面稍低的冷库建厂,远远的车和人熙熙攘攘,像在搬运什么,应该是搬迁,秦军虎派出强势入主的是都秃子、花柳那两个马前卒,那些人对付商户有的是办法,这个冷库到了世友公司的名下后,他并没有打算经营,而是囤积着等着地价上涨,许是梁昆骁旁敲侧击,抑或是方万龙发现苗头不对了,昨天在梁董处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让秦军虎一下子乱了阵脚。

    方万龙愿意出让,或者不叫出让,归还,‘…,原封不动地归还西苑冷库,只等着秦军虎接手,这件事究竟怎么发生的,秦军虎到现在都没有准确消息,不过他想,应该是梁董的手笔,向方万龙陈明的利害,原本的计划上,要用个经济案件把这一干人一锅烩了,就有漏走的,恐怕秦军虎也不惮于下个黑手,那几位既慑于秦老虎曾经的威名,又畏惧于左氏的财势,于是来了这么个妥协。

    “还有有钱有权有势厉害啊,咱们挖空心思琢磨,人家一句话,就把场子还回来了。”孔祥忠几分艳羡地口吻道,秦军虎却是接口道:“梁董旗下的房地产公司将在这一片开发住宅楼,要不是他看中的地方,恐怕他都懒得帮我这一把。”

    “不过也算不错吧,好歹他也给一笔钱,我说军虎,你真准备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买下驴肉香?”孔祥忠问,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是场假戏,又不得不真唱了,秦军虎有些不忿地道了句:“不买下怎么办?梁董做的中人,昨天我去找他,廉建国那头老狐狸居然在梁董家里,这姜还是老的辣啊,他没准已经觉察到我们的小动作,快了一步向梁董示好,说不定又许诺下什么好处了……买下什么都无所谓,就是便宜这个老混蛋,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算了吧,你没那胆了,赵红旗你都下不了手了,何况廉建国影响这么大的人物,晚上的舞会,你去不?”孔祥忠问。秦军虎虽有不忿,还是点点头道着:“去吧,再不见进项,我怕咱们都运转不动了,不陪着笑脸怎么行?走吧,没什么看的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全拆了。”

    软软地道了句,孔祥忠驾着车,调回头来,秦军虎百感交集地望了一眼,不再去看这个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地方。

    冷库里越来越乱了,出租方突兀地下了个搬迁的通知,那些存货的小商户一下子急了,囤的货暂时没有找到地方,和场方叫嚷着说理,吵吵闹闹的一上午,有的搬了,有的没搬,过了中午,都秃子想了狠招,断逑你的电,再通知你搬不搬,不搬就臭了啊,不服气想打架,一招手,楼上下站了几十号痞子哥们呢,得,这个让上层头疼的难题,在天黑之前已经解决殆尽了。

    夕阳西下,掩去了最后一丝余晖,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地行驶在英雄东路,驾车的陶芊鹤拣了空闲的地方泊下车,没有熄火,等着父亲说话,而陶成章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抬着失神的眼睛看了眼驴肉香火锅城,像是被剜却心头肉了一般难受,嘴角抽搐,两行浑浊的老泪簌簌而下。

    女儿一时慌了,劝着道:“爸,您又来了。不是说好了,咱们不提这事了吗?”

    “是……是说好了。”陶成章在女儿面前失态,有点尴尬地抹着眼睛,轻声道着:“贼子野心呀,要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们害了一家好人,最终落这么个下场,罪有应得呀。”

    “他们作恶多了也要遭天谴的,辛辛苦苦经营这么多年,让他们廉家一家独得,到最后还把原因归咎到您身上,我都气不过。”陶芊鹤忿忿地道着,到了快图穷匕见的时候,没想到祸患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合伙人,陶成章拱手相让了股份并未保得无事,回头廉建国又拿着冷库冻肉的事施压,让侵吞冻肉的陶成章、钱中平拿钱填住秦军虎的胃口,否则不用秦军虎捅,他就要大义灭亲,把这事捅出去。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钱中平这个草包吓得马上答应拿钱了,陶成章除了喟叹,再无多言了,诸事落定,现在想想,也许廉家根本就是把这帮合伙人当牛做马,给他谋利,一旦无利可图,不管把你怎么扔出去都不过份。陶成章听着女儿如是说,叹着道:“怨不着别人,怨爸自己太贪了,总想着拿自己不该拿的钱,干超过自己能力的事……现在好了,就剩下一把老骨头了。”

    “爸……你别说这个丧气话,大不了我养你。”陶芊鹤娇嗔道。

    “呵呵……好,这辈子总算也有点成就,呵呵……走吧,咱们回家,我得好好陪陪你妈妈,我要没生意做了,最高兴的是她。”陶成章哭着又笑,释然地道,陶芊鹤倒着车,看了眼灯火黯淡的驴肉香,不再留恋,驶上了路,可父亲,可苦心孤诣把一个小店做到偌大的陶经理,又怎生放得下。

    他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直到路拐,再也看不到昔日的荣光………

    华灯初上,亮如繁星的地灯照得颐龙湾沿路草坪绿莹莹地格外好看,八时起,应邀而来的客人陆续到达盛世会所了,很意外的是,今天是梁昆骁董事长和李玫莲会长亲自恭身迎客,让来者有点受宠若惊

    一袭白裙的李玫莲时刻伴在梁董左右,要是不知情人,八成得把这当成财子佳人一对,年届五旬的梁昆骁今夜显得格外年轻,格外的意气风发,谈笑风声地和到场客人握手寒喧。

    露台上的柴占山看着院子里,陆续来了不少熟面孔,先是方万龙,儿子陪同来了,估计是带着儿子见见场面;跟着是廉家父子,和梁董握着手寒喧了好大一阵子,不像初识,倒似老友。接着是王义豪经理携夫人来了,之后是王卓,这位工商联主席柴占山风闻老家伙早年在潞州就有一座矿洞,滥采时期发的家,发家后纯粹是花钱买了个身份,没有什么实权,可好歹也算政界的一份了。再来的两位他却不认识,八成是梁董这边的人,不过他也没兴趣去认识,在这个圈子里,他也属于一个局外人。

    他突然想起了单勇说的那句话,一直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可这个局外人他相信绝对不会是冷眼旁观那么简单,不过他不知道单勇将会怎么做?做什么?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梁董看中了冷库,廉家急于脱手驴肉香,两方一置换,恩消怨泯,旧事不提,皆大欢喜,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结局吗?

    最起码柴占山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来,梁董之所以倾力而为,旨在冷库,有梁董的财势和秦军虎的暗中操作,廉家和方万龙不得不考虑后果,而对秦军虎以及李家兄妹,也不得不考虑撕破脸皮后又要夜长梦多怕再出意外,所以,就妥协了、就媾和了,这是商场惯见的现象,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柴哥……咦,您怎么在这儿?”有人在喊。

    柴占山回头时,却是李鹏宇,这位落魄老板像他维特里吃软饭的小哥,没什么好感,他笑了笑回道:“这儿凉快。”

    “不下去玩玩?今天的节目不少。”李鹏宇邀着,手里还端着酒杯。

    “不用,我是大老粗,到那场合,怕把客人吓跑。”柴占山示意了下自己过于威猛的个子和脸型,太有潞州特色了,怕是一般人受不了。李鹏宇笑了笑,知道柴占山的身份,却是不勉强了,借机道了句谢谢,谢什么呢,自然是谢谢老柴的照应了。

    “客气什么,呵呵,都是乡里乡亲,秦总发话总得给点面子,……咦,李总,有句话我憋在心里,不知道问您合适不合适?”柴占山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什么话?”李鹏宇异样了下。

    “我是说啊,您当时就出资收购方万龙手里的股份,是没看清楚,结果撞到廉家这面墙上了,……我是说,你们和他仇那么大,还能坐到一块吃饭呀?”柴占山笑着问,李鹏宇却笑了,笑着道:“柴哥,您这话就不是商人本色了,商人嘛,和谁都不亲,和钱亲;和谁都有仇,就和钱没仇。这么大的合作项目,谈个人恩怨就没意思了。”

    “哦,明白了。”柴占山道,不过问题又来了,小声问道:“可好像这个事和李总您关系不大呀,冷库一出售,秦老板说了算了,再回购驴肉香,不人家秦老板的吗?您是不是就没大展拳脚的地方了?”

    “不,也不能这样看问题,我们浙商做生意讲得眼光,你只要有一个大家看得上的项目,就不缺投资,只要秦老板把驴肉香拿下来,后续的改造和投资,我们就有办法了,甚至于最简单的做法,你就建成商贸城,预订出租三到五年都能收回投资成本,我们的小商品可是已经遍布全球了。”李鹏宇信心百倍地道。

    讲生意,柴占山不怎么在行,不过看人得性,柴占山倒比一般人强,看来看去,看这家伙像个身无分文空手套白狼的主,不过他再想,要套的可不是白狼,而是一只老虎,此中的变数,岂是他这么个小白脸能掌握到的?

    “怎么了?柴哥。”李鹏宇看柴占山审视他,不自然地问。

    “没什么,我在想,不会有什么变化吧,这个盘子可太大了。”柴占山道。

    “没事的,有梁董坐镇,这事已经成了一多半,如果梁董有兴趣往将来的商贸城挂个名的话,恐怕就不是我找投资的问题了,应该是投资来找咱们了。”李鹏宇笑着道,信心格外地强。

    柴占山也笑了,他揣摩到李鹏宇的依仗在哪儿了,在视线里,他看到了李玫莲正挽着梁董的胳膊,恐怕这也是李鹏宇的一张王牌,心里在暗骂,这他妈吃软饭,还有吃妹妹软饭的。心里升起了可笑和可悲,让他再无答话,李鹏宇却是接着电话,意气风发地下楼了。

    各有各的活法,对吧,勉强不了别人,可也别委曲自己。

    柴占山一念至此,起身离开露台,三层,会员的私密空间,沿甬道而过,一扇虚掩的门遮不住老柴这犀利的眼光,他看到了窗台上两位正忘情地搂着,女人的一只**被人抬得老高,他笑了,满足客人的这种低级趣味也是会所的一项重大功能,只不过服务不到位了,他轻轻帮这两位偷情的掩紧门,悄然离开了。

    二层,酒会的现场,他看到了廉捷和一位年轻人,似乎是方万龙的儿子,正在吧台左近闲聊着,眼睛却瞥着装束婀娜的服务生,老廉和秦军虎、李鹏宇围在梁董的身侧左右,听着梁董和大家讲着什么经济形势,品酒间乐声已起,长裙曳地李玫莲艳光四射,带着一群奉召的漂亮女人,邀请着到场的客人共舞,一转眼,全场曼妙的倩影,伏在或胖或瘦的爷们肩头胸前,好一派春光无限。

    柴占山相信,这个氛围,会谈得很好,过了今天,又是一个新的利益团体诞生了。

    只不过,他是个局外人,他现在好像已经习惯了局外人的位置,悄无声息地沿着楼梯下去了,谁也没注意到,这位柴总是什么时候悄然离去的……………

    此宴方始,他宴正欢,大人物的挥斥方遒虽然让人神往,可小人物的聊天打屁,也着实让人高兴。

    中午就开始得瑟,下午就来回召人,到了晚上席没开,雷哥已经是喝得颠三倒四,分不清东南西北,可谁让咱高兴不是?别说他,就雷多宝也快乐歪嘴了,破天荒地和这帮半大小子碰了会杯,到隔壁招待其他人了。这个包厢里,基本就狐朋加狗友,全乎了。

    小盖带头、张卫华倒酒、城管队的一干兄弟们唯恐雷哥不出洋相,挨着个地灌他,谁可知雷哥不光嘴雷人,酒量照样雷人,两瓶高度汾酒,愣是不倒,红光满面,谁上来也接招不误,一旁应邀吃饭的单勇看不下去了,直劝着各位道:“喂喂,差不多就行了啊,你们是非把大鹏灌趴下是不是?”

    “不能呀,蛋哥。”白曙光反驳了,端着酒直道着:“雷哥这海量,这斤把那放在眼里对不对?”

    “对!”雷大鹏口齿不清地拍着桌子喊上了,接着再拍胸脯道着:“想当年哥在史家村,十碗蒙倒驴,和史老爷子并列第一。”

    他一吹,旁人一起哄,单勇不屑地问:“最后哪头驴被蒙倒了,还住了一个月医院。”

    话没人听,白曙光端着酒,早朝着雷哥嘴上扣上去了,雷大鹏一饮而尽,咝声一吸,正喊痛快,栗小力又端上来了,直道着:“雷哥,您这马上就当领导的人了,兄弟先敬一杯啊。”

    “嗯嗯……这酒得喝。”雷大鹏不经唆,一唆就喝,单勇笑着道:“喂喂,得了得了,刚过了笔试,还有面试呢,什么时候就成领导了?就他这样还没准国家要不要?”

    “不对,甭看歪瓜裂枣,个个都是领导。雷队长就是证明。”栗小力道,惹得众人一阵哄笑,白曙光也不甘落后,呲笑着恭维着雷大鹏道:“雷哥,就那小品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雷哥这一浪,得把你爸拍沙滩上。”

    “对,拍沙滩上……不对呀,拍谁呢?我敢拍我爹吗?”雷大鹏反应过来了,扇了白曙光一巴掌,那货却是咧着嘴笑得更欢了,眨眼又换一拔,盖庭甲给雷哥抚着胸,又灌了几杯,张卫华又上来了,直说你马上就国家干部了,吃喝嫖赌得好好煅练煅练对不对?这么点小酒量可不行,喝!

    喝就喝!雷大鹏端起大杯就喝,喝完一抹嘴,大手一挥查真有干部气势道着:“今晚我做主了啊,酒钱饭钱炮钱全算我的,喝完兄弟们一块嫖去……我请客。”

    众人一乱,俱是跺脚鼓掌叫好,快把雷哥捧上天了,却不料从中午喝到下午,已经到极限了,说了句请客,回头一翻白眼,脑袋歪在桌上睡着了。

    “喂喂,雷哥,别睡呀,还有节目涅?”栗小力推着。

    “就是啊,雷哥,你睡了客谁请呀?”白曙光也推着。

    单勇此时哑然失笑了,直道着:“现在知道领导的作风了吧,说话就不算数……你们俩,负责抬人啊。”

    这一说,众人乐得更欢了,那俩却是好不懊丧,乱得兴起,吃也没怎么吃好,两位胖兄弟连架带抬,和同事把雷哥直往车上拖,等拖到楼下上了车早吐了好几口了,把俩胖弟闹得左右不是,还没走呢却又发现,雷哥一只鞋不知道给丢哪儿了,好在饭店的服务员不错,拖布把子挑着鞋追着出来了,扔下就跑。

    这洋相出得,怕是下回都不好意思来人家这家饭店了。

    “你们……把雷哥送回家啊。小盖,这两天辛苦你了。”单勇和众人相随着下楼,各上着车,回头对盖庭甲说了句,盖庭甲却是知道单勇的事,眼神里有点怜意,直道着:“没事单哥,我们还成,有卫华和兄弟帮忙,只是你……”

    “我更没事,养两天,照样扛着水桶上十楼,信不信?”单勇开着玩笑,却不料他没雷大鹏的天赋,笑着说,却没人笑,他有点生气了,一瞪眼道:“怎么了,怎么了?你们俩怎么看人呢?”

    “不是,单哥,我们是担心你。”张卫华隐晦地道,小盖也加入了,轻声道着:“你小心啊,我们想帮帮你吧,你也不让。”

    “别说了,没那么严重,事情已经快结束了,我其实都巴不得回到今天这号日子里,你看那***,多幸福。”单勇头扬着示意着雷大鹏,半醒不醒,车上抱着白曙光乱啃乱拽,含糊不清地说着,妈X的,裤子穿这么紧干什么,快脱了……

    好严肃的场景,小盖和张卫华又被逗笑了,笑着和众人拉胳膊推腿,好歹把雷大鹏给放车上,招手着,两车去送雷干部了。

    贤弟没来,怕是又一次让他领略到了世事的变幻无常,又要伤害文青弟那颗脆弱的心了。单勇走了几步,想去看看贤弟,不过又止住脚步了,这时候,怕是真能坐下来说话的可能性都不大了。想了想,该去什么地方?家里冷清的不想回去,这些狐朋狗友,喝得这么高兴,没准又得到哪儿寻欢作乐去,而他可没那心劲。或者……他想到女人,突然间觉得好孤独的感觉,突然间觉得这五月的天气似乎也带着几分寒冷。

    就漫无目标地走大街上,眼神迷离、脚步踉跄,车水马龙、华灯如昼的街市,在他稍有醉意的眼光中显得格外陌生,走了很久,却发现不知不觉到了北街的城隍庙小吃市场,初夏的季节街舞已开,他痴痴地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场上笨拙的舞步、看着荡漾着幸福笑容的面庞、看着小吃市场里一张张满足的表情、那仿佛是自己曾经的生活,这一刻却让他觉得如此的突兀,好像自己之于这里是外星来人一般。

    看了好久,又走了不远,他坐在一张油腻的矮桌边上,喊了碗肚肺汤,香浓汤色漂着香菜,馥郁的味道让他回想起了在这里最幸福的那一天,而那一天,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

    他吃着,大口地吃着,香辣的汤味激起了心里一点点暖意,他在想,也许要很久都不会吃上肚肺汤了,也许很久都不会再见到师姐了,也许要在里面呆很久,久到他再出来的时候,好多事将来苍海桑田,会变得很陌生。

    饭到中途,接了个电话,吃完付账时,他已经看到了根娃、大彪、史兽医,三个人赶来在人群外张望,他走上前,一言不发,那几人像心有默契一般,悄然无声地跟着上车,消失在在夜幕中…

第108章 舍却此身不言惜

    五月八日,阳光灿烂的日子,即便是长假结束了,也未见潞州这座躁动的城市平静下来,依然是车如流、人如织,忙忙碌碌地开始着新的

    英雄东路驴肉香火锅城,暂停营业牌子仍在,事实上从放出来就再没有拿开过,屈指算来,后灶熄火已经第九天了,厨师班的人跑了一半,风闻驴肉香要整体出售的消息后,服务员也跑了一半,现在用工紧张,招人没那么容易,跑人可快得很,更何况是大饭店训练有素的服务员。

    这一日一大早领班就开始通知人,到了上班时间都没来够平时的一半,即便没有欠下大伙那点可怜的工资,可安排打扫卫生干活,仍然是一个个病恹恹、懒洋洋的,谁可能想到,红极一时、长盛不衰的驴肉香,怎么说转手就转手呢,就即便来的,也开始盘算着日后的出路了。

    至于为什么要卖,那传闻就多了,有人传说廉总欠的债不少,要还了抵债;有人传说几家股东合不来,合伙生意嘛,迟早要散伙;当然,风头正劲的传说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比如这时候,靠窗擦玻璃的一位厚嘴唇,明显就是话痨特征的一位保安就和几位男女服务员摆活了,就听他扯着:“……非卖不可,知道那个往咱们门口倒醋的家伙么?廉总找人干了人家一枪,他怕人家回来报复。知道人家什么来头么?西城都秃子都管人家叫哥,黑涩会的。”

    “倒点醋不至于打人一枪吧?太过分了。”

    “什么呀,这酒店原来叫驴苑酒楼,本来就是人家家里的,我听说,那家是被廉总这一拔赶走的。”

    “那也未必能报复得了吧,我听咱们驴肉香能卖一亿多,大家先等等看,说不定谁接手了,还得用咱们这帮老人。”

    “你想吧,还没准给改成公厕都不一定呢。”

    “喂喂,听我说,据可靠消息,给咱们门口倒醋那家伙姓单名勇,去年在八一广场打群架,他一个能干十几个,我听我一个发小说啊,去了一个防暴队才把他们制住……结果廉总干了人家一枪,你说这家伙,不得回来把他们喀嚓一家伙,妈的,上个月扣了我一半奖金。”

    众人哄笑一堂,这明显是带着私怨的情绪,不过此话也撩起了大家的兴趣,对于**丝的逆显、草根的崛起、弱势的翻盘,同是草根的总是有那么一种狂热的期待,毕竟劳资双方天生怨家,现在又快失业了,巴不得出事呢。

    不过期待马上被打破了,那位厚嘴唇的话痨站在窗台上不经意回头了,**了一句,众人仲着脖子看,都唇然了,来了三辆标着“潞卫”的车,保安公司的运输专车,车一停,三队保安鱼贯而出,个个整装持棍,如临大敌,而且不像平时看门那些松松垮垮的懒汉,个个精干强壮,看样是把精英全拉出来了,这些保安从门口开始自动分队,守门的、守厅的、守楼道的,直上四层,一时间趿趿踏踏的脚步声经久不绝,来了不少,有人数了数,有四五十人。

    没人说话了,都垂头丧气地各干各的,看这样应该是大局已定,谁不服气想折腾,那叫:找刺激。

    这么多花钱雇的保安,揍你一顿,说理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公司老板都会这么干了。

    四层,饭桌全部清空了,领班带着服务员在往墙上镶着照片,在挂横幅,在拉着线量着杯距,一台偌大的圆形会议桌上,签字的甲方双方按座位已经排好,只等着最后的签约仪式开始。

    九时许,从车上下来的廉家父子看到现场,门厅两排十名保安,背手而立,个个精勇彪悍,面无表情,似乎曾经找到曾经的当把反贪局长的感觉,一下子让他觉得踌蹰满志,心安了不少,不过像是神经质了一样,又不确定的看看四下的环境,是不是有人埋伏着,他心里暗骂着,这些天包括他在内的驴肉香员工都快被吓成神经病了,总怕有人上门阄事。

    “爸,这边……”廉捷殷勤地邀着父亲,老爷却是背着手示意等等,他也在看,廉捷小声道着:“临时了聘了五十名保安,都是潞州安卫的精英,经理向我保证了,谁敢在他保的地方闹事,他负全责。他们有公安背景的。”

    “嗯,还行吧,不过小心点,那可是个胆大包天的主,现在连望京和重光两人的下落都不明,说不定真是出什么不测了,这个是非之地,看来不能久留了,昨天晚上你妈电话里说,田厅因为红魁的事到现在骑虎难下,瞅他那位置的人可不少,这事出得,说不定省委顾及影响,得把他调离原职呀。哎……”老廉叹了口气,这年头真不好混,网络的暴力有时候比刁民还厉害,天价烟、天价表、天价腰带都足以把个一省大员搞得手足无措,何况是疯传的开枪门事件,现在老田快被唾沫星子淹了。

    这事却是因廉捷而起,他没敢吭声,一直以来父亲对他很溺爱,很少苛责,这次也是,只是叹了口气而已,廉捷转移着话题道着:“爸,后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对方虽然打着四海商贸的名称,可肯定缺不少秦军虎和李鹏宇的参与,是咱们的老冤家了。”

    “呵呵,他们就有胆针对我,也没胆针对梁董,更何况冷库已经归还到秦军虎手中了,连冻肉款陶成章和钱中平也斥出了一部分,他没有理由再启恤了。再说他现在身份敏感,处处受掣肘的是他。要是付款上有了问题,他也照样没好。”廉建国轻声道着,权力的平衡和制肘被他用在生意上,看来效果不错。

    第一位来了,是孙存智,这是位应声虫,廉家没有为难,打着哈哈到场了,钱中平随后到场了,对廉家风子点头哈腰,这奸商,廉家父子都懒得搭理他。第二拔来的却是陶成章和吉秋山,两位如丧考妣的下车,还有陶芊鹤陪着,搀着父亲,惺惺作态而已,只能惹得廉家父子嗤之以鼻了,走到门厅时,廉建国笑吟吟地,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问好着:“来了,在四楼,……老陶,咱们认识有些年头了,散伙饭不要带着情绪啊。”

    “呵呵,我怎么可能有情绪,好歹还有5%的养老份呢,谢谢廉局。”陶成章软软地道了句。和妻弟、女儿一起进去了,妻弟吉秋山倒是想得开,来时路上早劝了姐夫半天了,举例说他老家那私人煤矿,政府说停就停,说收就收,血本无归的多了,驴肉香挣了这么些年钱,相比之下,已经不错了。

    说是想得开,其实他一进门看着富丽堂皇的大厅也忍不住有点可惜。在这个地方,对陶成章却是感情最深,也最难割舍的,他没有上楼,径直进了后厨,看着洁净一新的水台、案架、火灶,像看着自己的儿女一样那么留恋,几位打杂的,还沿袭着旧时的称呼,叫着陶总,印像中,这位谦和的陶总比后来的廉总要强上许多,在员工中的口碑不错,最起码没有克扣了奖金工资,没有逼你加班加点过,这年头,有这样的老板,已经算不错的了。

    “你叫……祁福生?”陶成章走过门口时,一位拿着笤帚的服务员,胖乎乎的,有点傻样,憨笑着点点头,陶成章无言拍拍小伙的肩膀道:“不用扫了,早点再寻个生计干吧,以后没有驴肉香了。”

    一言而出,陶芊鹤搀着父亲的胳膊,心里同样的难受,这个店讫今为止,在父亲手里经营了六年,六年间,从一个不到五十桌的小店,发展成了品牌价值估值三千万、资产过亿的饮食旗舰,这其中付出的多少艰辛,是常人无法想像的,最起码满脸的皱纹和鬓白的霜发就是明证,父亲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得多,那是累成这样的。

    可累也是终究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昔日的大股东被蚕食到只剩百分之五的股份,又能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也许心结不在钱上,而在于看着辛辛苦苦事业要毁于一旦,而创建他的人却无力挽回,那是最让痛心的。

    “爸,走吧。”陶芊鹤轻声道着,唤着沉思的父亲。陶成章慢慢扭过了头,看到了李玫莲的一行人满面春风的到来,他道了句:“走吧,老爸的时代结束了,成也官商、毁也官商,他们最终也逃不过身受其害的结果。

    我希望报应来得再快点。”

    三人,迈着沉重的脚步上楼,和煦的阳光洒满了厅堂,作为股东中最没有发言权的一拔,他们拣着最下首坐下来,陶芊鹤喊着服务员,先看着父亲吃了片药,严重的脑神经衰纠缠陶成章很久了。

    梁昆骁董事长是最后来的,就像所有的压轴戏都得放到最后开场一样,虽然是仅仅作为第三方来的,还是受到签约双方的追捧,众星捧月般地把梁董迎上了四层,廉建国和作为另一签约方代表的李鹏宇分别在主客坐定,看到同来的最后进来的秦军虎时,陶成章和钱中平心咯噔了一声,好容易才压抑住了惊恐。

    开始了,梁昆骁致的欢迎词,廉建国当众宣读的驴肉香股东决议以及将整体出售的签约内容,等着邀请的公证处人员到场便可正式签约。

    这场签约准备虽然仓促,但却很充分,看来是要一揽子解决所有问题,宣读的间隙廉建国扫了眼众人,他觉得从商的感觉也不错,就像当年大权大握的时候一样,能把握住局势的,永远是少数人。

    他朝梁昆骁笑了笑,对于自己在危急和敏感时间的选择,他非常得意。

    开始了,门口虎气森森站的十名保安突然间发现了恐怖的事,街两头汹涌而来成排了汉子,捋着袖的、光着膀的、挽着裤腿的,相向而来,眨眼间在驴肉香的门口停下了,两对一、三对一胳膊叉在胸前,一言不发盯着保安,围着看门的,保安萎了,纯粹挑恤的眼光这么多悍人,可不是腰里那根橡胶棍能解决问题的,再一看人越来越多,都萎了,眼睛游移着,连步话都不敢拿。

    门口一钉,后面的长驱直入,一行人一言不发如入无人之境,遇者纷纷回避,但有保安,不是被不善的眼光钉在原地,就是手里步话被人伸手拿了,浓重的潞州乡音来一句:“兄弟,办点私事,别冒头千把块工资架不住拼命。”

    这话管用,知道驴肉香多事来了不少保安,可现在看来,还是杯水车薪,趿趿踏踏往楼上走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清一色的村民打扮所过之处,飘着浓浓的汗腥和土味,眨眼间塞满了从门到楼上的通道来了怕不得有三两百人,几十名保安,被这些人淹没了,稍有不服的,马上被扭着胳膊、卡着脖子,捂着嘴通通通几记老拳老实了。

    嘭声门撞开了,一名保安惊慌的指着身后向着谈笑风声的签约方紧张地解释着:“来来来……来了,拦不住。”

    “谁来了?”廉捷腾地起身,训斥了句。

    “我!”有人踏着步子进门,一众心里一沉。

    我,这一声打破了淡笑风声的气氛,空气为之一凝,众人为之一愣,都知道是谁,唯有秦军虎为之一喜,他回头,正看到了单勇进门。

    是单勇,面部平静的踏进来了,背后还跟着一矮两高,平静得就像走回自己家门一样,不过像有一种慑人的气质一样,全场鸦雀无声,他拍拍那保安的肩膀安慰着:“去吧,没你的事,完事我们马上就走。”

    保安紧张地,退出去了。站着的廉捷突然发现就自己站起来了,尴尬地站着,帅帅的白脸有点扭曲,又不好意思坐下示弱,干脆硬着头皮问着:“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哈哈……”单勇扬头一笑,随手掏着张复印的旧件,往桌上会议桌上一扔,忿忿不平地沉声说着:“我来干什么,我相信你们都知道,六年前,你们中间有人逼着我父亲签下了这份转让协议,不但其中标注的二十万转让费只付了五万,连协议规定的未到期房租也昧了,虽然你们几经装修扩建,可改变不了这里曾经是驴苑酒楼的事实,后厨的灶火、水台、案架,甚至连厨具都是当年的物品,我就想问问,如果没有履约,是不是你们这几位所谓的股东就不是合法的;我还想问问,即便就不说钱的因素,你们堂而皇之地摆这么大谱,卖的是讹来、抢来、夺来的店面,天下还有比这个更无耻的事吗?”

    单勇的表情凝结了,这是很多年都想问的话,一吐胸中的浊气,愤怒中带着快意,他知道,如果不是用这另类的办法,自己一辈子也和这些人坐不到一张桌上,一辈子只能看着别人官冕堂皇而自己忍气吞声。

    可今天,吐出来了,他盯一位,那一位就下意识地移着目光,都躲闪着,好像不是躲避目光,而躲着那件不光彩的事。

    “谁来,解释一下,对了,今天的乙方,和这样的人合作,你们心安吗?如果不合法,你们买回去的可是赃物?”单勇喊着,瞪上秦军虎,这货倒有点幸灾乐祸,一副笑眯眯作壁上观的样子,这颜面扫得,怕是连梁董也难看了。

    方万龙看着廉建国,廉建国自恃身份,当然无法站出来和这样的小痞骂街,看了眼儿子,廉捷拿着单勇扔在桌上的合同,粗粗一看,没错,这是当年方万龙出面和单勇父亲签定的协议,当时纯属空手套狼,没想到能经营得这么好,所以连该付的钱都赖了。

    不过,他笑了,笑着把协议一揉,往地上一扔,不屑地道:“太遗憾了,就欠你的钱,也过了追诉期了,当年签字你看清楚,是方万龙,而现在驴肉香的董事你也看清楚,是我,我朝你说得着吗?”

    高人一等的盛气凌人,廉捷在自恃这么多人的场合他不敢胡来,嗤鼻了句,单勇斜着眼觑着骂了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比你爸还无耻,比方万龙还不要脸。”

    廉捷那受得了这种粗口来,面红耳赤的喊着:“保安……保安,报警,把他轰出去。”

    没人动,也没人应声,今天是个非暴力抢滩动作,就盯着门、挤着楼梯,来的保安都被挤得龟缩在角落里,怕是没人声援了,一丝不详的预兆掠过心头,廉捷担心要出意外了,眼看到手的合作又要鸡飞蛋打了,他咬牙切齿地道着:“我警告你,单勇,你今天要让我难过,改天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呵呵,你觉得我敢来,还他妈在乎你威胁一句。”

    单勇不屑地呸了口,把廉捷吓得后退了一步,就见得单勇瞪着环坐诸人,眼瞪着,多年积郁的怒气上来了,一字一顿地问着:“看来没人理我是吧?你们欺我、害我、侮我、甚至想致我于死地,难得真以为,老子个平头百姓就拿你们没治吗?………人在做,天在看,摸着你们的良心问一问,你们害得我差点家破人亡,就没有一点愧疚吗?……啊!说话呀,不是他妈都是挺牛逼的吗?现在怕了?”

    一啊吼声,廉建国惊得两肩直耸,他看到单勇的眼神在盯他,侧过头,嘟囊莫名其妙,仿佛根本不识此人一般。掏着手机,拔着电话,不用说,是拔110了。李玫莲自恃认识单勇,想站起来劝一句,却不料被他哥哥拽住了,手下桌下悄悄地摆摆手,示意别管,今天的怕是无法善了了,他瞥眼瞧了眼同来的几位,都萌生退意了。

    “喂,110吗,有人在我们这捣乱,对,很多人,驴肉香火锅城……好的,我叫廉建国,我就在现场。”

    廉建国对着电话说完,啪声把手机重重扣在桌上,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领导的威风十足,他根本没把单勇放在眼里,站着的廉捷不屑地看着单勇,像看笑话一般。

    人家不跟你说,跟你说不着,让你去跟警察说,老一套了。

    单勇同样不屑地瞥了廉老头,却对着廉捷道着:“别指望警察,今天没人救得了你,我不和你们玩什么游戏规则,今天的规则由我来定。廉捷,既然要账轮不到你,那你欠我一枪,你准备怎么还?”

    说着眼睛冷森森瞪上来了,廉捷一阵心虚,眼光闪烁着,硬着头皮道着:“莫名其妙,有什么话和警察说去,和我有什么关系。什么枪不枪的?”

    “既然敢做,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无耻和卑鄙可救不了你。”单勇的声音越来越恶,越来越冷,想起了枪口下逃命的种种,他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廉捷突然间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在他惊恐地要喊出不对来时,单勇两只像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雷霆叱喝一句:

    “兽医!”

    门口堵着三位中,最不起的那位瘦矮个子中年男揉身而进,廉捷惊恐地看到了那人手里的东西闪着亮光,还未来得出口,那人的揪着他前胸,噗哧一声,在场的人下意识地一个激灵,看到了明晃晃的刀身刺进了廉捷的胸前,廉捷身前弓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胸前留着的刀柄,血色殷了一片。

    哗声,一圈人全站起来了,后背登时怵然发麻,全身发冷。

    噗哧……那兽医,呲着烟熏的黄牙,狰狞地笑着,又是一把刀,刺进廉捷的肋间。

    空气凝结在这浓重的血腥味里了,廉捷的喉咙像被卡住了,唯余惊恐的眼神看着狼顾的单勇,看着自己身上的刀柄,手吃力地向父亲伸着,断续地说着救…救我…然后咚地跪地,那狰狞的刀手抬腿一踢,他像截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全身抽搐着,胸间的两把刀柄兀自晃着,殷着鲜红、红得怵目、刺眼的血……

    “我说过,今天的规则我来定……恭喜你啊,老廉,你绝后了。”

    单勇的眼神此时看起来是那么的恶毒,把弯腰把合同纸拣起来,抚平了,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廉建国异样了,手抚着椅背后,气喘着,指着单勇“你……你……”

    说不出下文,悲呛地、痛苦地几欲失声了,眼看着儿子倒在面前而不能伸手,几乎逼得他目眦俱裂,嘴唇翕合着,脸上白如金纸。单勇却在恶毒地说着:“别瞪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可没杀人……你看到了,假手与人害个人多容易,就像你个老匹夫一样,干了坏事,都不用自己负责。今天你儿子的死,负法律责任的,都不会是我。”

    淡淡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听得在场的人脊背生寒,那刀手脸上溅着血,廉捷的血,他朝廉建国呲着牙阴森森一笑,廉建国终于支撑不住了,颤抖的手一松,呼咚地栽倒在地,痛苦的扭曲地着身体,伸着手,在他的旁边是方万龙,方万龙惊惧地不敢搀他,另一边是陶芊鹤,陶芊鹤给了厌恶的一眼,她不害怕,反而在她的心里泛起莫名的快意。

    扭曲着,呻吟着,声音渐渐弱了………

    怵然而立的一圈人,紧张地看看单勇,又看看躺在地上的爷俩,这个结果恐怕是谁也始料未及的,最恐惧是那位拔刀下手的,稀疏的头发,满脸疙瘩坑洼的脸,每每呲牙一笑,总让在场的心悬得老高,单勇踱着步,在梁昆骁的面前停下了,伸手,拿起了他面前的协议,翻了翻,啪声一场,不屑地道:

    “今天没甲方了,在座的乙方是不是就没有必要留下了,难道梁董当个凶案现场的证人?”

    一言惊醒梦中人,梁昆骁一摆手,乙方几位,小心翼翼地离开座位,侧身,绕着躺在地上的廉捷,噤苦寒蝉地离开了,起身最晚的秦军虎却是慢悠悠的最后一个离开现场的,临时走,他不屑地看了躺在地方的廉家爷俩一眼,又报之以单勇一双欣赏的眼光,欣赏中,或许还带了那么点可惜。

    他没看错人,只不过还是小看了,单勇不但狠辣超过他的想像,那血性更让他觉得挽惜。

    门闭上了,阳光升得更高了,厅堂里白瘆瘆的一片,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静静地,脸部的表情扭曲着,说不出的恐怖惊惧,此时单勇的脸色无论多么谦和、多么平静,看上去都让与座的怵然心惊。

    他坐下,没人敢坐,他一扬手,兽医随手一抽一甩,夺一声,又是一把几寸长的刀钉在会议桌上,刀把上的红缨嗡嗡直动,艳似鲜血,单勇环伺了一圈,看过陶成章、看过陶芊鹤,看过孙存智,又看过并不熟悉的吉秋山,又看到脸色铁青的方万龙,他一言不发,最后一眼,钉上了两腿抖索的钱中平。

    钱中平迎着那双目光一紧张,两腿间湿迹越来越大,扑通声,跪下了………

第109章 但为卿故泪如雨

    “别杀我……别杀我,都是他,他干的,还有他,他他他他说老单快不行了,那钱不付了。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呃。”

    一脸惊恐的钱中平跪着,语无伦次,一会儿指指躺在身侧不远的廉建国,又指指扶着桌子,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露的方万龙,他两眼惊惧地看着单勇,此时此刻,他心里洞明了,断货、停业、砸店,都是老单这儿子一步一步实施的报复,挨了一枪回过头来能干出什么事来,他不敢往下想,只是哆嗦着,生怕那双犀利凶狠的眼光再盯向他。

    没有理会这货,单勇把布满血丝的眼光向方万龙,这位深居幕后的方总此时像是已经到了垂死挣扎的地步,脸色痛苦地扭曲着,额上沁着点点汗珠,他没有动,像在自言自语在说着:“方总,别紧张,我不会针对你,你已经可怜到自身难保了,杀你不武,你看你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了,真可怜,活到这份上,钱多可不管用了。”

    淡淡的一句,睥睨而蔑视,方万龙的脸色却是愈显难看了,陶成章却是知道方万龙自从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身体就每况愈下,徒然受这么大刺激,怕吃不消了,他异样地看着单勇,又更异样地看着方万龙,突然间他明白了,单勇用另一把刀杀人。

    对,另一把刀,犀利的恶言,就听单勇声音更轻更淡了,像在说一件不相干事,他说道:“有人害得我家倾家荡产,害得我父亲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害得我不得不辍学,不得不混迹街头,不得不拼着命和别人抢饭碗…………其实我得感谢你,把我变成了今天这样,否则我怕是没有勇气和你们这号豪商巨富叫板。对于你,如果我不回报点什么,好像太说不过去了,世龙驴肉公司长年出售病死肉消息还不够大,我会想办法炒得更大,我会想办法挖你的墙角,会想办法让你的经营出问题,直到这些办法一点一滴积累起来,让你倾家荡产……这个好像现在对我不太难了。”

    方万龙嘴唇翕合着,眼睛里甚至有几分乞怜,他艰难地,要说什么,他白净的、保养的得体的脸色,此时像郁了一层血,紫得吓人,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知道你一定忘不了,当年为了那点未付的钱我妈妈上门求你,门卫把她赶出来了,你根本就是想把我们一家逼上死路、绝路,我真有点奇怪,干了这么多坏事,你居然一点都不受良心的谴责,居然还能好端端的活着。”单勇抬眼了,血红的、仇视的眼睛看着方万龙,方万龙看到了还躺在地上的廉捷,惊恐地打了个寒战,勉力支撑着,一只手重重地托着桌面,呼吸开始急促了。

    “我会把你送给我的,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的家人,还给你儿子,让他也尝一尝难过是一种什么滋味……或者简单点,用江湖办法解决,断他四肢,把他扔到街头自生自灭如何?当然,我不会亲手做的,就像你坑人害人一样,我会躲在幕后悄悄地看结果。你要活得够长,一定让你看到。”

    单勇说着,瞥了陶成章一眼,陶成章和吉秋山下意识地避着那束质问的目光,再看方万龙,一个趔趄,差点站立不稳,另一只手伸着,像乞怜地要和单勇说什么一般,喉咙里呃呃几声,艰难地嗫喃着。

    “我说过,今天和以后的规则由我来定,我说到做到。”单勇恶狠狠地盯着方万龙,一点怜悯的意思也无。已近强弩之末的方万龙终于力有不支,呼咚声,在单勇如狼如隼的眼光中后仰着栽倒,整个人躺着,手脚和脖子急剧地抽动着,嘴里嗬嗬有声,涎水流了一片。

    口袋里,滑落出来一瓶药片,骨碌碌在地上滚着,他的眼睛看着越滚越远的药,手伸着,却是够不着,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心脏病犯了,钱中平痴痴地看着躺在地上抽搐的方总,咧着嘴,连他的涎水也要漏下来,不经意发现单勇盯他时,他浑身一激灵,跪着挪着,上来就要抱单勇,边挪边喊着:“别杀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干。”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吓得钱中平号陶大哭起来了,单勇冷声喊了句:“闭嘴。”

    很灵,老钱一捂嘴,不哭了,就见得单勇厌恶地看了一眼道:“给你指条出路,从这儿滚出去之后,到公安局自首,把你这辈子干得偷鸡摸狗的事,还有他们干的,所一五一十都交待出去。”

    “啊啊……是是,一定交待,一定自首。”钱中平凛然道,点头如啄米,心里暗忖着似乎逃过这一劫了,应声着,又看地上已经躺下仨了,又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噤若寒蝉,这大白天的,就搁这儿躺着三人,得多瘆人。

    “老孙,没你的事,你站一边去。”单勇瞟了眼,孙存智几分感激了悄悄退到墙角,确实没他的事,仅仅是配方入股。剩下陶家这三位了,单勇对着那位并未谋面的吉秋山道着:“吉大叔,也没你的事,你在一年后才入股的。”

    “小伙子,有事好商量,他们昧了你的钱……我,我,要不我们给你。”吉秋山小心翼翼地说着,回头看了姐夫一眼,这事情的演变到这个程度,实在让人后背发凉了,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一个欢欢喜喜的签约场,倒成了一个杀人坊了。

    “谢谢,不用了,要是钱能解决,早解决了。”单勇挥挥手,示意让开,吉秋山想要说什么,连陶成章也挥手让他站过一边,不得不让妻弟让开了,陶成章推着女儿,让陶芊鹤离开,却不料陶芊鹤很拧,坚定地和父亲站到了一起,两眼同样不善地盯着单勇,不忿地道:“我爸没做什么,不许你针对他。”

    “是吗?你爸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怎么样把一个饭店整倒闭吧?”单勇问,眼睛没看人,却看着桌中央插的那把刀,血红的缨,无风自起,微微而动。

    陶芊鹤愣着回眼看父亲,陶成章闭上眼了,舒了口气,怕这事假不了。单勇替他说出来了,直道着:“陶总很有儒商风格,体恤员工,嘘寒问暖,很得人心,您这得性很有欺骗性,最起码当年把我家店里的大厨给挖走了是吧?不但挖走了大厨,还挖走了半个厨师班……质检查说酱肉中含硝酸盐说不定也是您老的主意吧,对厨艺不通的人,不一定能掰扯这么清楚。”

    没错,都是,单勇想得很清楚了,也查得很清楚了,那件倒店的事就像他今天策划的一样,有人出计、有人找人、有人挖墙角,而面前这位是当年那个团队中精谙厨艺的一位,在他的手里,后来的驴肉香香满潞州也是始料未及的。陶成章闭着眼胸前起伏着,同样苍老地说了句:“是,没错,这么多年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看得很明白了,你也已经全部还回来了我毁了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其实你又何尝不是毁了我一辈子的心血。”

    “真是强盗逻辑坑来讹来的东西,居然会是你的心血。”单勇不屑道。

    “不用争这些了,有什么你就冲我来吧,没错,是我做的,我不否认,你要真不做点什么,我还真心安不了。”陶成章道,软绵绵、苍老地说道,没想到这位看儒雅却是几人中最有胆量担当的,单勇腾身站起时,陶芊鹤瞪着眼叱道:“你敢?”

    “我怕什么不敢,哼,假仁假义是你爸一惯的面孔………陶总,你很痛悔是吗?你身后就是窗口,打开窗就跳下去就心安了;你面前就有把刀,手握着,朝自己脖子抹一把也心安了。很难吗?”单勇弓身扶桌盯着,瞥眼那墙角那俩,根本不敢上来,跪着的钱中平,一个激灵缩着脑袋,差点就往桌下钻。

    陶成章似乎受到刺激,睁开了浑浊的眼,鼻了里哼了哼道着:“我年过半百,既然你愿舍身,我又何拒?有什么不愿意的。”说着,脸上几分决然,仲手要拔刀,单勇愣了下,没想到这群人里居然有个狠角色。他要仲手拦时,一瞬间又缩回去了。

    却不料有比他更决然的,陶芊鹤伸手快了一步,抢着拔刀在手,护着父亲,挡在他面前,不服气地瞪着单勇,一副拼命的架势。

    疏漏了,碰上这位曾经的缠绵过的狠娘们,单勇可没治了。

    两人虎视眈眈对视着,就像曾经的床弟中谁也不服谁一样,陶芊鹤看着一地躺着的人,胸中既有快意又有怒气,握着刀的指节直向,咬着的嘴唇泛白,似乎随时准备把刀捅向单勇一般。

    “小鹤,你让开,这是爸和单勇之间的事,没你的事。”陶成章拉着女儿,陶芊鹤寸步不让,大嘴圆睁着吼着:“爸,你怕什么?不就挖走几个厨师吗,这事那家饭店没干过?我看他们今天谁敢动你…,,.单勇,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店是我爸辛辛苦苦这么年经营到这个程度的,你和他说不着。”

    没有乞求,反而理直气壮,这父女俩,却是和单勇僵在一起了,隔着一张桌子,单勇看到了陶芊鹤不服的眼神,他叹了口,知道做不下去了,一指钱中平道:“那,陶总,像他一样,我就放过你……我不想害你,可你毕竟害过我。”

    一瞥眼,陶芊鹤看到了钱中平抖索跪着,跪着的地方一地便溺,丑态不堪,而且单勇给的这个极度侮辱把陶成章也气得颤抖,嘴唇哆嗦着咬牙切齿地道:“你……你欺人太甚。”

    气得语无伦次,气得站起直指着单勇吼着:“有种你就上来,朝我这儿插上一刀……”

    “你以为我不敢,还是认为我没有这个胆量。”单勇不屑道,朝着躺着廉捷吐了一口。

    陶成章气得发抖,气得要拼命了。巨大的失落袭来,陶芊鹤的手也在抖,她以为,有她在,一切可以放得下;她以为单勇不会这样为难她,她更以为,一切都来得及挽回,却不料她从单勇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丝柔情,没有感觉到那怕一丝豁达她手抖着,嘴唇颤着,眼皮跳着,蓦地一把把父亲挡在身后,眼睛簌簌而下几行清泪,始于伤心的决然是那样的激烈,激烈到单勇怔了下,就见得陶芊鹤一字一顿地说着:“好我没想到,你和地上这些畜牲一样,也会这样侮辱我父亲,侮辱我们家……既然欠你的,我来还。”

    说着双手握刀,用刀一扬,朝着自己的腹部扎下去,饶是单勇眼疾手快趴在桌上伸手要抓也晚了一步。

    噗声,刀身刺破了裙衣,裂帛的声响像旱雷响在单勇耳边,他眼一眨,血堪堪地溅在他脸上,他伸出去的手僵硬了就在手前方不远处,陶芊鹤双手握着刀柄,刀身直没入身体。刀柄下殷红的鲜血,汩汩向外流着。

    他抬头,看到了陶芊鹤被疼痛扭曲的脸庞。

    那脸上,却绝美的脸上,一颗晶莹的泪珠落下来,滴在单勇伸出的指尖上凉意彻骨。

    “小鹤……呜哦哦,小鹤……”陶成章扶着女儿手在伤处颤抖,不敢去抚,老泪纵横着,悲中从来,号陶大哭着,单勇连滚带爬,一把把陶芊鹤抱在怀里,看着同样也吓傻了的兽医,失态似地喊着:“兽医,怎么办?”

    兽医这才省得,奔上来一瞧,伤在腹部,他随手掏着一瓶粉末太的药洒着,紧张地说着:“别拔,赶紧送医院。伤到内脏了。”

    单勇目眦俱裂地抱紧痉挛的陶芊鹤,吼着:“开门。”史二愣一个激灵,拉开了门,奔着前向去开电梯,闹闹哄哄的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门一开,抱着血人一走,钉在门口的保安一瞅,吓得腿一软,扯着嗓子喊着:“杀人啦,死人啦……”

    一扯一喊,见鬼似地往下楼下跑,楼下的不知道发生了事,一听偌大的声响,有的看,有的被堵住,兽医大喊了一句,上层的汉子把楼口死死地堵住,有上来的,连打带踹趿趿踏踏瞬间滚了一楼道。

    此时,鸣着警笛的警车来了出警的四五位警察,却恰恰和从电梯被众人围着出来,抱着陶芊鹤的单勇撞了正面,警察追着正问,却不料一看这样子,马上闪开一条路了,一出楼门,傻眼了,连车都没有,单勇情急大喊着:“警车……他妈的谁的警车,快救人。”

    “哎,来了……来了,……”一位110出警的小伙,急公好义了,嘭声拉开厢,喊着让开让开,火急火燎地上车,风骤电掣地向医院急驰。

    车上,单勇大口喘着气,就像枪口余生一般,惊魂难定,怀里陶芊鹤挪了挪,他赶紧换了个姿势,此时陶芊鹤从单勇焦灼的脸上终于看到了隐藏很深的担心,她平和了,脸色苍白的,伸出一只手,带着血的手,轻抚着单勇脸,轻声地道:“你答应我,别为难我爸爸……他真的很后悔。”

    “我答应,我答应……”单勇眼睛里沁出泪来了,锥心的疼痛让他几欲失声。

    “不许骗我,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陶芊鹤虚弱地,带血的手,爱怜地抚着单勇的脸庞,那眼神竟然是万般依恋,他抚着恸哭的单勇嗫喃地说着:“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是故意在骗我,故意不理我,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心里的事,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对不起。”

    虚弱的声音和着单勇的哭着,终于再支撑不住了,她手软了,轻轻地垂下了,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单勇哭喊着哀求着:“快点,开快点……她快不行了……陶陶,快说话,醒醒,我以后再不骗你了,我带你玩冲锋舟去,水库钓鱼去,我给你烤鱼……你醒醒呀……啊,快点,再快点……陶陶……”

    撕心裂肺地哭声吼着,压抑在心中多年的仇恨此时俱化作了倾盆泪雨,他哭着,他喊着陶陶的名字,奈何那张苍白绝美的脸上,再看不到往昔的笑容,这一刻的撕心裂肺,几欲让单勇头撞着车前座嘭嘭直响,恨不得躺下的是自己。

    刺耳的警笛声嘶力竭地响着,直朝最近的城区医院驰去,好歹110的速度和通信在这一时候显出威力来了,车刚停,接讯的急救床推到车门前,单勇哭着把陶芊鹤轻轻放在急救床上,一行医生快速推着直朝急救室而去。叮声门关的一刹那,他和同来的警察被挡在门外,此时的单勇一口气才泄出来了,双腿一软,扑通声萎在地上。

    警员扶着他,坐到了休息椅上,关切地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怎么伤的。”

    “自伤,我逼的。”单勇机械地道。

    “这……接警说有人闹事,是谁?你目击到了。”警员诧异地问。

    “是我……闹事。”单勇又机械地道。

    还以为吓傻了,警员没问,却不料他的手机响了,接了个电话,于是再看单勇的眼光变了,瞪着,带着几分怒意,单勇依然机械地道:“抓我等一会儿,等等陶陶……等等她醒来。”

    那几乎绝望的眼神让这位警员凛然生惧,他知道,在嫌疑人情绪极度不稳的时候,千万别刺激,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拿出了铐子,一边铐在自己腕上,另一头,他小心翼翼地伸到单勇面前,单勇像痴了一样,傻傻地看着急救室的红灯,连警员把铐子锁上,他都浑然无觉………

    大队警车包围住驴肉香火锅城时,保安和村民早被跑了个一干二净,离110到场不到五分钟,紧接着是防暴中队全副武装开过来了,不过大炮打蚊子了,没遭遇抵抗,直奔四层,一推隔断厅堂门,一队警察傻眼了,地上躺了三位,墙角龟缩了两位,还有一位痴愣愣地跪在当地,嘴唇哆嗦着什么。而貌似行凶者的,正坐在地上,抿着小壶的酒,抽着烟。他的旁边,直挺挺地躺着的那位,身上兀地插着两把刀。

    好诡异的现场,警察面面相觑。

    “哇,有种,杀了人都不跑……举起手来。铐上。注意保护现场。”

    带头的警察一扬头,有两位如临大敌,枪指着,那行凶者一扬而尽喝了最后一口,并拢着,高举着双手,两位警察反铐上,在蒙头的一刹那,他回头,扑……一声,把酒全喷着那位“死者”的脸上,状极嚣张。

    警察手一紧,头被蒙住了,先行被押下去了,之后稍等是120的急救到场,几台人形担架,分别放到了躺着的三位身边。

    “脉博40不到……注射一针强心针,等等,不能用,他有过心脏病史。”

    “加压,通知急救车上打穿刺……伤者过度激动,引发血脉梗塞……”

    “这儿,慢点放上去……”

    “咦……这个脉博正常,伤口已经凝结了……啊!?”

    一声尖叫骤起,门外的警察持枪奔进来了,吓得手一哆嗦,枪差点走火,那身上还插着刀的死者“呼”声坐起来了,他惊恐地看着黑衣警察,看着白衣护士,看着担架上躺着父亲,方叔,再低头一看胸前还插着刀,惊惧地“啊!”声疯喊起来了。

    不叫还好,一叫把抢救护士吓得倒栽过去了,跪着的钱中平,站着的孙存智和吉秋山,一看插着两把刀的廉捷活过来了,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了……

    医院里,聚集的警车也越来越多,等几位送到医院时,那位伤者还没有清醒过来,走廊里已经站满了警察,突然听到女人的恸哭,夹杂着陶成章喊女儿名字的声音时,单勇这才从冥想着清醒过来,他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警察自动让着一条路,这一对父母急切中几乎要闯进急救室,被警察拦住了,夫妻俩抱头痛哭时,当妈看到了被铐着单勇,急了、怒了,冲上来,没头没脸打着、挠着、踢着,哭着,骂着。

    没有听清楚她哭喊的是什么,不过也没人拦着,单勇却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像石化一样。

    闹腾的间隙,叮声红灯闪绿,单勇像听到召唤一般,呼喇一下子拉着同铐的警察起来了。医生出来了,卸着口罩,对着急切地等待的家属道了句:“醒过来了,亏是送的及时……好了,都让开,病人伤到了内腑,刚过危险期。”

    护士缓缓地推着扣着输氧的陶芊鹤出来了,麻醉刚过,尚未醒来,单勇长舒了一口气,释然地看着,一副好似圆满地释然看着陶成间夫妇陪着在女儿床前,跟着走了。

    “走吧。”

    手铐哗啦啦一响,拽着单勇,单勇翻了个白眼,不过老老实实跟着出去了,上了警车,呼啸着的警车载着这位重点嫌疑人,离开了。

    “这小子够横的啊,一下子往急救室送了四个,还有两个没醒呢。”一位上车的警察说道。

    “听李队说,那杀人的还坐在现场喝酒呢,真是什么人都有啊。”同伴上车随意接了句。

    “杀个毛呀,被捅了两刀的,一下子坐起来了,把抢救的吓昏过去了………你猜怎么着?挨两刀的,愣是连担架都没上,没挨刀的,反而醒不过来了,真邪门了,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议论纷纷,不过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诡异的事出来了,刚刚送进医院的一位赤着脚奔出来了,追上警车屁股后,兴高彩烈地大喊着:

    “等等……我要自首,我要交待……等等我,警察叔叔。”

    是钱中平,看那傻样,没人搭理他。

第110章 身前死后多非议

    三天后,一份讣告发到了潞州市不少商界人士的手中,原世龙驴肉公司董事长方万龙因心脏病突发去世。追悼会于次日召开,虽然讣告只字未提八日签约现场那事,不过瞒不过好事者的交口相传,都知道方总是被:吓死了。

    家属自然不忿,救心的药就在方总倒下的不远处,现场那么多人,居然没有帮他一把,气愤之下,一纸诉状把行凶者告上了法庭。那位行凶者出名了,姓史、名有财。甚至比另一个叫单勇的嫌疑人还出名。方家索赔了一个天价,而且是使着劲,试图让这个吓死心脏病人的凶手判个故意杀人罪名。

    案件还在侦破中,至于究竟怎么死的,谁来负责,负刑事责任,还是民事责任,已经在接触案件的警察里有了相当多的争议。

    只不过未曾料及的是,方家刚当原告,又当被告,当天也接到了法院的传票,是原西苑冷库秦军虎诉世龙驴肉公司非法侵占冷库、非法侵吞冷库库存财物一案。刚接手父亲生意的方公子乱了阵脚,他耳闻过秦老虎的大名,多方打探此事的原委,知道有原冷库经理,后在世龙公司任过职的赵红旗作证后,他慌了手脚。知道如果没有父亲坐阵,没有廉家那家大树,没有陶叔、钱叔这些老商家的帮衬,这偌大的公司,怕是要步履维坚了。

    祸患从来都起自内部,此事刚起,又有亲戚里的七姑八姨跻跻一堂,追着方夫人要清算公司的财产不少亲戚就是股东,谁也想多拿点,谁也怕别人多拿了,更担心掌舵的方万龙一去世,这寡妇娘趁机多吃多占毕竟现在经营状况很不乐观,内忧外患很久了,商量一番,最好的办法是:分家。

    死者未敛,先谈银钱,家族企业的通病,实在令人齿冷。

    还有一个更让人齿冷的事是原反贪局的领导廉建国,人还没下急救床又有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搅乱,把廉局当年在潞州多次收受贿赂,不降反升的事刨出来了,而且还配了副廉建国在某高档会所左拥右抱、倚红偎翠的照片,知道此人受刺激现在神智不清,而且已经离职,官方对此齐齐保持缄默。不过影响也不小,最起码廉捷家人几位在潞州再想找个站出来替他说话的不那么容易了。那些官员碍老廉的面子,也担心刚退下来的老廉还能在圈里说上话,可不认识小廉是谁。

    一周后,市法医鉴定中心。

    一张机打的表格从成堆的鉴定文件中被前台递给到此的刑警手中,史有财蓄意伤害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不但有大量的人证还有现场的视频资料,所缺不过是法律鉴定文书了而已。处理此案的是支队直属的重案分队和城区分局的刑警联合组成的办案组,组长曲直他细细地看了一遍鉴定书,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快步向鉴定中心寻签名人而来。

    “怎么,曲组?”后队的刑警问。曲直把表格一递,没吭声,那刑警一瞅惊叫出来了:“轻微伤?”

    是啊,要轻微伤至于动用支队长和分局这么多精英警力么?你看派出所每天打架得打成几个重伤。他愣了下,看看签名,追着曲直道着:“签名的是曹宗政,是咱们刑侦上老法医了。”

    “我也在奇怪,问问去,……此事关系几宗其他案件,马虎不得,赵队在外地叮嘱了几次。”

    曲直说着,直推到了主任办的房间门,问着老曹的地方,退出来直趋鉴定室,敲门而入时,看到了头发白了一多半,正用橡胶泥恢复一副头骨的曹宗政,问候了句,他把表格递上来了,老曹瞟了眼道:“哦,这事啊,不有鉴定结果了吗?”

    很不当回事了,这地方你要不知道名称,得当成电锯惊魂的杀人现场,十几副人体模型,进一间的解剖室里,冷冻屉里常年都有十几宗或是凶案现场、或是抛尸地点采集回来的证物,捅个把人在这个地方看来,毛毛雨喽。

    不过曲直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道着:“准确吗?曹主任,这个案子的涉案人我们队长很重视,而且这个案,直接导致一位富商死亡,还有一位抢救未脱离危险期。”

    “那就是你的事喽,我这儿只能鉴定结果。”老曹头也不抬,手更没停。

    “曹主任,那要是轻微伤,这定罪定出来,可就要出笑话了。”另一位刑警问。

    “那就是法院的事,没这个鉴定结果,他们不照样经常判笑话,有什么稀罕的。”老曹没理会,继续干着,欣赏着快要复原的一副头骨,是个女人,两位年轻刑警互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再说,好像置疑人家的权威似的。

    老头欣赏了好一会儿,看两人没有走的意思,这才抬抬眼,招手道:“跟我来……你们当刑警的,怎么都这么毛病,凡事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最大的秘密就长在你们身上,人体奥秘,可不是你们刑侦能侦破得一清二楚的………我从头到尾给你看一遍。”

    哗声拉下来了一副人体拼图,不见皮肤,只见内腑,历历在目,老头拿着笔,在电脑上找到了送检的视频、照片,对比着在前胸画了两条线,就听他详细解释着:

    “第一刀伤口宽二点三公分,刺在十二指肠上下窝这里,没有伤到肠壁,但触到了肋下神经,当时的痛感应该很强,这就是抽搐的原因;第二刀,宽二点二公分,捅在离肺部只有零点公分的地方,在这里……刀背,压迫住了下腔静脉,压迫下腔静脉的结果会使人感觉呼吸困难,导致瞬间昏厥,就是常说的‘假死,……两刀都没有伤及内腑,甚至连大点的血脉管都没有碰到,仅仅是伤了皮下组织这就是你们在现场看到出血量不大,血液已经凝结的原因,第二个伤口只缝合了两针,第一个伤口连针都没缝合,自愈了你们说,总不能我给鉴定个几级伤残吧?”

    老头笑了,刑警也笑了,不过笑里惊讶的成份居多,另一位刑警上心了,问了句:“曹主任,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就故意捅在受害者这里,把另一个患心脏病的吓死?”

    “故意?你可真异想天开,要不你试试?”老法医吹胡子瞪眼了,这黄口小儿说话太不负责任,曲直赶紧圆场道:“曹主任,嫌疑人史有财本身就是个医生,不排除这种可能,他还有个绰号叫史一刀,用刀很准。”

    “这个嘛,如果此人有外科医生临床经验,可以考虑在内,最起码应该达到胸外科专家、能独立操作外科手术的水平,否则一刀离心脏不远,一刀离肺叶不远,都是差一点就要命,别说两刀,一刀下去,就是个命案。”

    可现在不是命案啊,人还活蹦乱跳的,自然要反向印证老法医的话了,半晌两位刑警无语,曹主任倒先发话了:“怎么了?还有疑问?”

    “他没有行医资格证,他是个兽医,专业治牲口,业余给人治病。”曲直愣着眼道。

    老曹一下子被说愣了,而且是生气地挥着赶着两人:“去去,捣什么乱。”

    两人好不悻然地从主任这里出来,默默地走到门厅,相看一眼,这哭笑不得的感觉分外强烈,同来的刑警感叹道:“这两刀捅得真有文化,就冲审史有财他那满不在乎的劲儿,绝对是蓄意,不是意外。绝对不像他所说的,看不顺眼,想教训教训他,就冲上去捅了廉捷两刀。”

    “那没办法,以这个为准了。”

    曲直扬扬手里的鉴定表,电话响了,他把表格递给同伴,接着电话,一听兴奋了,直喊着:“赵队?怎么了?好,我带人去……好,好的。”

    一扣电话,那兴奋劲让同伴追问着:“怎么了,又有案子。”

    “厉害,***厉害,赵队带人窝了一周,愣是把五六特绑架勒索案的两名人质给找回来了,………这回让省局的好看了,都判断已经被害了,只有赵队坚持人质肯定还在……我马上得去一趟,接人去,对了,小吴,你带人,去把廉捷控制起来。”曲直边走边说道。

    “啊?控制那位受害人?”同伴惊声问。

    “已经确定,雁落坪附近县级公路的枪击案,他是主谋。枪击导致后来寻仇,那是直接原因。

    三人用过的枪还有旧案。”曲直道,两人上了车,先回得城区分局,同伴带了一队人去控制廉捷,曲直到支队门口,和已经接讯的数辆警车组队,直向远在沁源县城的青山乡开拔而去…………

    驶至中途,曲直才发现不独是他这一队刑警奔赴现场,超过了一队市局的车,中间还夹杂着新闻采访车,又行不远时,发现了还有省厅派驻专案组的车,快到目的地时,居然又遇到了一队认识的车,是政府接送的本田中巴,那一串零的车号潞州无人不晓,群众戏称“扯蛋专车”。

    不过搁这么远肯定不是扯蛋来了,沁源县城是距潞州最远的一个辖区县,车程140公里,其中一多半是山区公路,而青山乡距离县城还有67公里,几乎全是盘着山绕的公路,几十辆警车、政府专车再加上采访,这阵势,别说老百姓,连田埂上的牛和骡子都被吓得乱哞乱跑一气。

    聚集点在乡政府,早炸开锅了,到场才发现居然用上了驻地民兵和武警一个训练中队,依然保持着上个世纪土改时期旧貌的村庄,一时间人山人海,下车的曲直连找个人都没找到。你电话联系,不行,都是嘟嘟忙音,仍细一看才发现,现在都在打电话,恐怕这儿的通讯基站都受不了,等了好一会儿才拔通一个,从嗡嗡的回音里才知道,赵队还在执行看护任务,让这一队刑警等着。

    什么看护任务,在采议车到时马上揭晓了,曲直看到市局的数位领导和市府的几位大员随着摄像头而动,武警和民兵让开了条向乡政府的通道,答案,都在乡政府的大院后的帐篷里,刚从一线撤下来的刑警,看护着解救出来的工人,那样孱弱、麻木、痴呆的眼光,看到人多都会发抖,多数人被关押超过半年,多数人都患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声情并茂的电视台女记,几句便哽咽着,即便此时政府中的大员也抹着发酸的眼睛,把解救出来的二十七名工人接上了专车。

    “赵队……赵队……”

    曲直一行发现赵家成和霍杰,愣了下,两位威名赫赫的探员,也像黑窑里出来的一样,全身脏兮兮散发着一股酸臭味,一看那样,八成是几天没洗脸刷牙了,他身边聚得那几位警员,个个差不多,第一件事,伸着着:谁带烟了,弄根好烟抽,憋死我了。

    好在有人带着,分着一包软云烟,几位警察凑在一块点火,贪婪地吸着,这次听话音蹲坑蹲得太苦,在山里足足蹲了四天,前天半夜才把一辆运人的车给截了,据参案警员凛然形容,这他妈地方真是牲口,把人装在麻袋里运,问他往那儿运,那人居然运到另一个窑口卖了,一个劳力值多少钱,一巴掌,顶多五百。

    “赵队。”曲直不抽烟,要着点了支,给神情一直很深沉的赵家成递上去,他抽了口,看着远处攘阄的人群莫名其妙地道了句:“动机呀,这就是动机。”

    “什么动机?”曲直以为说那件绑票案。

    “咱们当警察的动机。那些罪恶总他妈刺激你的神经,总让你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都拖出去毙了。”赵家成恶狠狠地道,看来也被黑窑刺激到了,重重地呸了一口,霍杰笑了笑,直说你比黑窑的还黑,要不是半路窝这几天,还真不敢相信一个窑口就解救出来这么多工人,至于来源,听听更令人发指,火车站、劳务市场骗来的,骗到半路恶相毕露,直接打昏装麻袋运到黑窑。二十七人来自六个省市,大多数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地。

    “那两位也在?”曲直问了五六大案候望京的晏重光。

    “在,两个不好好干活可惨了,打得不像样了,昨天就接走了,医生说有器官功能衰竭迹像了,真他狠啊,来这地方,根本就是水深火热的旧社会啊。”霍杰感叹道,不过没怎么挽惜,曲直还没有消化掉这个惊讶。赵家成却是道着:“那还真怨不着别人,在这地方摆少爷架子不好好干活,不揍他揍谁呀,人家都三百块钱买他呢。”

    霍杰憋不住了,又笑上了,曲直半晌才搞清楚,这儿人按头论价,候公子和晏公子,只值三百。

    领导的作秀完成才轮到这干解救人质的刑警,他们可没机会在电视上露脸,只是市局刚调上任的一位副局长慰问了一番,直等大队走后,他们才悄无声息了上路,不是非让队友来接,而是据霍杰说,来时乘的三辆车藏在乡集镇不远的路边,结果轮胎被人扒得一个不剩了,说这话时,又气不过了,直骂着赵家成出得这馊主意,差点被村里人围着痛殴一顿。

    个的惊险,怕是要比一部大片不逞多让,据说是半夜劫了拖拉机,车上九人,正有运走的候望京,一听村里还有若干位,刑警趁热打铁,从俘虏嘴里问到了地形和方位,一拔去搬救兵,一拔趁黑摸进村里,以防转移人质,结果还是纰漏了,摸过村的被狗发现了,一村上百人提着棍棒农具家伙什追打,直把赵家成行一行带到窑口关工人的地方,赵家成急了,和队员据险而守,开枪毙了几条狼狗才把阵势压住,不过一村人围着,不上来,也不让他们走。僵持到搬救兵来时,已经是凌晨天亮了,虽然解救到了工人,可村里人也不傻,与此相关的黑窑主和帮凶,早跑了。

    “没办法啊,山高皇帝远,官差力有不及呐。”霍杰最后总结道,虎头蛇尾的案子太多,要是按律按法,怕是得寸步难行了。这一番行动虽然解救不少,可总让参案的警员高兴不起来,同乘的这辆中巴车里,上路不多时便是烟雾腾腾,赵家成开窗换着空气,霍杰不知道那儿得的消息,问着驴肉香火锅城的案子,这个案子可有意思了,办案的曲直把案情大致的给介绍了一番,警察职业的缘故,介绍这些没有什么感**彩,注重在细节,可那个捅人捅成轻微伤的细节还是让闻者大跌眼镜。

    “你再把细节讲一遍,我怎么听着蹊跷了。”赵家成异样了,对此很感兴趣似的,正好,曲直车里带着笔记本,还留着此案的一个文件夹,停车从车里拿到众人乘坐的这辆车里,赵家成按着指示细细看了一遍采集到的现场视频。

    眼神惊讶,嘘声一片。好震憾的现场。

    “又是他,这他妈把人送进黑窑是不是和他有关?我觉得候望京提供的口供很值得怀疑,他刚停车下车就被人打晕装麻袋里了,拦车的地方很随机,除了史家村的人,没别人。而这小子,和史家村人根本就是一家。”霍杰道。

    “就是又能怎么样?难道不会是村里人气不过,把一个送派出所,把两个装麻袋,卖上六百块钱?送派出所还不如卖了呢,好歹一个也值三百。”赵家成凉凉的给了一句,惹得一干刑警哈哈大笑。

    “这一刀……你看你看……人在地上抽呢?居然没死?还是轻微伤?”一位刑警指着屏幕,不信了。

    “这里面学问大了,我今儿去问法医都出了个洋相。据说是触到了肋下神经。”曲直把曹法医的话照本宣科一说,给众人扫盲了,惹得一干虎头刑警更是惊讶不已,不知道那个小年轻想起个事来,跟大伙摆活着,据说是医学院一位女生失恋,忍受不了前男友带着新妞在她面前得瑟,在餐厅拿着餐刀连捅十二刀,刀刀避其要害,结果鉴定,也是轻伤,这叫什么,这叫时代不同啦,作案也得有文化。

    众人笑时,多问曲直案情的进展,不过听到把方万龙吓得心脏突发抢救无效死亡,另一位前反贪局大员脑出血还在抢救中时,齐齐失声了,瞪着大眼,思维飞快地转着,捋着这个案子的线条。

    “这吓死人也能定谋杀罪吧?”

    “有这种案例吗?谁听说过?”

    “有,不那年咱们培训,入室盗窃,结果主人把小偷吓得从楼上摔下来了,好像负了民事赔偿责任。”

    “肯定有,如果蓄意把人吓死,是故意杀人罪。

    “曲直,你参案了,这算不算故意杀人?”

    反正路长车慢,闲着也是闲着,讨论热烈起来了,更何况又是隐隐与人质案关联的一位,所伤人,又是枪案的主谋,一时间全车七八位刑警兴趣大增,七嘴八舌地问着,曲直干脆来了一推二六五道:“你们问我,我是法官呀,我据实结案,法院去判呗。”

    “那这小子这回要惨了,弄不好得整出两条人命来。”有位刑警感叹道。

    “重不到哪儿吧,重的应该那个动刀的。”另一位道。

    “也未必,要不能认定故意呢?大不负民事赔偿责任。”又一位补充了。

    “到底吓死的,还是气死的?这不好鉴定吧?”又有一位提疑问了

    恰恰在这些讨论中,赵家成一直沉默着一言未发,翻看着电脑里存着的档案,除了纸质的,现在内网上要全部制作电子档案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众人讨论进了僵局的时候,他开口,道了句:“他绝对是蓄意谋杀,不过,他无罪。”

    矛盾的结论,引起大家的兴趣了,赵家成搬着电脑道着:“先从这个动刀的人说起,叫史有财,兽医,纯粹个老百姓,和本案没有任何关联,他自述的动机是单勇是他的干儿子,知道干儿被廉捷打了一枪,而且干儿子以前的店又是被这些人以协迫手段获取的,所以上门寻恤,在对方不予理会时,悍然出刀,其目的,就是要教训一下廉捷,让他长长记性………他是兽医,据他交待,他认为一两刀捅不死人。这个存在主观上的故意,问题就出来了……”

    赵家成环伺一周继续道:“如果吓死人定罪应该故意杀人,这其中最关键的界定是有没有特定行为对象,也就是说,史有财是不是知道在场有人有心脏病故意这样做……我想结论是显而易见的,这个大老粗恐怕根本不可能认识廉建国和方万龙,所以说,这是‘无特定对象,行为,不存在主观故意性严格地说,他不对方万龙的死负有刑事责任,当然,民事赔偿是一定有的,就怕他根本赔不起。”

    “廉建国的情况也雷同,案由所述是单勇讨要六年前被协迫签走的饭店,双方发生争执,对证口供虽有争执但作为现场视频证据却没有发现几方有过激烈的争执,究竟是争执导致死伤,还是假杀人吓死吓病两美,这就值得商榷了。更何况这个前还是廉建国和方万龙也存在错误,如果能经证实,也会成为本案的一个考虑因素。”

    连连几段精辟点评,让众刑警的兴趣更大了,有人不说刀捅得有文化了而是教唆捅刀的有文化。教唆的还是一个没证没凭的赤脚医生,这倒好,连蓄意成份的也无法确定了。

    “他有可能脱罪,这倒不假,不过也没那容易。这两家可是树大根深,没那么容易倒。”霍杰找了个茬赵家成笑着道:“动刀的一无所知,可我相信单勇一定知道,当然他不会承认知道两人的病情………如果这个史有财被界定为故意伤害,但不对故意杀人负责,加上又是轻微,我相信量刑不会很重,一年半载,甚至于几个月的刑期顶多再负点民事赔偿。你们说,动刀才这么重?教唆的能多重?况且你们觉得敢担杀人罪名的干爹,能反咬干儿子一口?”

    愣了下,似乎还没搞清楚其中的轻重缓急,霍杰再问:“那你说他为什么是蓄意谋杀呢?故意杀人罪名要成立,那他不照样完蛋。”

    “这就是案情之外的话,我给你捋一个复仇故事主线,在六年前,反贪局这位廉局收罗了方万龙、陶成章、钱中平等一拔人,处心积虑把当时驴苑酒楼据为己有,鸠占鹊巢,那原来的单家这只没背景没依靠的小鹊就可怜了,我听说是倾家荡产,一家人搬回了响马寨山上,最可怜的是他们的儿子单勇,从富家子弟一下子落魄得连学费也交不起,不得不退学照顾两位老人,想想这事,真不知道还能说句什么………这个时代的草根是悲哀的,在官富和强权面前,能选择的除了逃避再无他途。”

    “这就是诱因,当时刚刚成年的儿子也种下了仇恨的种子,环境把他变成了一个另类,他也在处心积虑报复,甚至于我们许多案子,怕就应该是这场报复中的小插曲了……这个不提,我模拟一下作案经过………”

    赵家成合上电脑,打着手势比喻道:

    “一方是财大势大,而且背景深厚,通过正常的途径,恐怕你个草头百姓找不回所谓的公道来,所以他只能走偏门,而他知道,有方万龙和廉建国两人的背景的人脉,他是无论如何也顶不过的,所以他来了个兵行险招………找这么一个敢舍身的刀手,朝廉建国的儿子下手,父子情深,这一刀下去,怕是要把当爹的吓个半死,何况这么像,又有旧病,不吓得复发都不可能。即便是对于普通人,猝然目睹血淋淋的杀人场面也受不了,更何况是有心脏病的方万龙,于是,一刀两命,捅的是廉捷,而杀的却是廉建国和方万龙。”

    “哇,这样也行?这种事有可能是预谋,那他想得也太精密了。”有位刑警大惊失色了。

    “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应该离真相不远,他肯定在蓄意杀人,后面这两个老将坐阵,他根本无计可施,只有通过这种常人无法接受的血淋淋的方式,才能达到他的目的。甚至于他把自己赔进去都再所不惜。所有犯罪的人都有一种赌徒心态,他这一次,赌注押的是自己。”赵家成道,说得很沉重。

    众人都沉默了,在消化着这个异类的案情,当刑警,总会遇上那种其行可恶、其情可悯的嫌疑人,而这位,似乎也算得上一位。赵家成想了想几日的艰辛,从黑窑解救出来的那些个可怜人,他在想,也许是某人无意中发现了黑窑的猫腻,用这种另类的方式向他打了个招呼,他其实并不想杀人,否则任凭那两位价值三百的官二代身陷黑窑,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命丧他乡而无人知晓。

    “不过,从头到尾他什么也没干,最起码从证据的角度看,他什么也没干。”赵家成脑海里闪过这些时,他欠了欠身子,把话补充完了:“所以,他无罪!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知道方万龙有心脏病,而且方万龙是他蓄意买通史有财假杀廉捷吓死的,或者是视频里那几句平谈的表情下说的话吓死的。我相信,此案还会再起波澜,不会那么容易结案的。”

    此时,车厢里鸦雀无声,都看不太懂,为什么一惯冷血的赵队长,对于这个故意杀人疑凶,抱得是如此同情的态度。

    就像故意在证明赵家成的话一样,车刚回潞州,曲直接到了城区刑侦上的电话,案情果然再起波澜,史家村委通过乡派出所向刑警队递交了一份质证,该村史有财系精神病患者,在乡派出所就有数次捅人致轻伤的案底,曾经在潞州不远的吉城市接受过治疗,但凡有这类事,都是试图以没有刑事责任能力脱罪,城区刑侦专程致电精神病医院,并得到了史有财在那里接受治疗的病历。

    结果是:情况属实,确系妄想症患者。

第111章 从来大行难谨细

    樊五义的案子还在深究中,不断有最近的进展出来,相比于这个轰动全省的洗钱案,再加上主谋的死讯已经传出,给好事者的茶余饭后更增了猜测和想像的空间。

    处在谴责中心的自然又是备受诟病的银行,受牵连的民营企业有七十余家,不少人指证中间人就是银行人员,事情更清楚了,银行的内部人员在这个案子中扮演了一个双重不光彩的角色,不但把资金非法斥借给了樊五义收取高利,而且充当着掮客的角色给这个高利贷主提供客户。即便是数家银行紧急搓商,公开撤职处理的涉案的数名内部人员,也压不住此起彼伏的质问。

    除了银行,樊五义还有一支庞大的私人债主队伍,这其中大部分的构成是全市大大小小的官僚以及贪图那点小利的公务员,粗粗一数,约有二百之众,涵盖了几乎潞州各相关单位。

    随着案件深入,那位和樊五义保持着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乔柳赛居然是个重量级人物,很多人知道她背后靠山很硬,抢着把钱借给她,她给的利率要比银行贷款高出三倍不止,为此赢得了一个“送财娘子”称号,专案组从那些零乱的账务找到了一笔匪夷所思的借贷很有代表性,借出方是市发改办的一位主任,初始资金不过十万,而三年间连本带利乔柳赛的账目已经向这位官员支付了五十余万。

    是贷、还是变相的贿?

    这个不好说了。于是专案组,又有了纪委的参与纪委一参与,又向一场地震一样,波及到整个潞州官场,开始有点人人自危了,连借钱给乔柳赛的也矢口否认生怕被纪委请去喝茶,询问钱的来源,那玩意实在说不清呐。

    一期的处理结果是五月十九日,案发后十日公开出来的,先处理的是已经确认的银行资金,发还。其余的非法资金,等待进一步确认。结果一出骂声一**察已经习惯了在骂声中按部就班的工作,这个中的困难要比想像中大,庞大的证据库仅涉案的账户就有四百多个,不但在潞州,在邻省和京上广樊五义都有相关的联络人,樊五义一倒,树倒猢狲散是肯定的,卷走了多少资金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就即便卷走不少,他身后还是留下了巨额的不明来源资金和财产。这笔财产,省、市**部门的处理意见高度一致:罚没!

    只要罚没上缴国库,给予办案方总会有几个百分点经费提留,警察也在考虑着自己单位可怜巴巴的装备和紧张兮兮的经费,这个意见无异于给省市两级**注入一剂强心剂追查的力度空前提高,甚至于挖出了和樊五义有过经济来往的不少商户、个人。

    老办法,有问题查问题,没问题查账户。可这年头,谁能没点问题,结果是更多的擦边资金,又源源不断流向**接管的账户。

    战果,在不断的扩大,不过利之所向没有那么容易挖干刨净,五月二十五日,远在省城的**支队不经意传唤了一个名为五大洲的空壳咨询公司经理,他们的账目断断续续和潞州往来不少,是个代理护照、办理出境和移民的公司,谁可料到触到雷区了,此人刚被传唤,后脚就消失得无影了,谁可料到许是走得太匆忙了,大阳高速上出了车祸,随车又是大量的现金和一堆资料,那资料仅在当地交警部门封存了数小时,就被随后赶来的省局刑警提走了。

    这些东西传说就是这个影子公司的档案,他们封存了数年来移民、转资、出境以及汇兑的细节,车祸的死者到最后确认连籍贯都是假的,不过依然引起了更多的恐慌。

    那是谁恐慌呢?当然是生怕这些东西外露的人,这些烫手的资料连省局部分也没敢留存。再向上一级汇报。

    此事的直接后果是省府下了一张红头文件,要求全省地市级以上领导干部,申报子女、配偶、亲戚的留洋状况,附带上报海外资产,并上缴护照。

    晚了,政策总比对策晚来一步,文件刚下就证实了,有三位大员已经逃往境外,一位在潞州市委、一位在省财税系统,另一位出境时还在省党校学习,在省党校学习的这位姓白、名远征,居然他儿子白宏军,是潞州系列案件的直接涉案人,警方一直在寻找其下落,此时方知,早在离开潞州后,已经出境了。

    三位挂职弃官的刚走,身后便爆出了转移资产、收受贿赂以及其他种种违法乱纪之事,不知道这是在彰显法制的严谨,还是在为成功出逃的官员送行。

    阄剧,接连在上演着,专案组接到的又一个命令是限制侦察,不扩散恐慌,也就是立足于现在案件的侦破,剩下那些官员狗屁倒灶的事,交由纪委分别对待处理。

    而在战果累累的专案组,也有数个疑难节点无法突破。比如羁押的田红魁和廉捷,一直有人设法在活动着保外,还有那两位从黑窑解救回来的人质,实在因为身体状况的原因专案组同意住院治疗,却不料两人刚住院,又被家属转移到省城,等专案组千里迢迢去落实细节,得,又转走了,到京城去了。就警察那点可怜的经费,那经得起这么折腾。更何况还有重重阻力,连那枪源到案发后十余天都没有落实。

    一大堆疑点没有落实,却又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催着专案组结案,组长郭文波知道是上面的人受不了了,再查下去,指不定再把谁刨出来,而在这个如火如荼的大势面前,谁也怕碰到风口粉身碎骨,否则也不至于候家、晏家把儿子乱藏,就差送出国了。郭文波也确实忠于职守下功夫要找到把两位人质卖进黑窑的凶手,根据候望京和晏重光提供的细节,一路被扣着麻袋、运送到老凹窑,而老凹窑是个生僻的地方,就土生土长的潞州人都未必找得着。

    所以他判断是本地人干的;敢干这么大事,不是普通人,应该是个胆大妄为的人,不排除有涉黑背景的可能。至于他们的作案手法,很可能是借用了史家村的劳力,而且不排除刁民和凶手合谋的因素。基于这种判断,郭文波从专案组调了数名警员再赴史家村却不料连人都找不着,农忙,上山的上山、下地的下地放驴的放驴,第一次无功而返。

    隔天又去一次,却不料出意外了,路上蹭了头在路面上乱跑的驴驹,被村民赶着一驴讹住了,扣住人不赔钱死活不让走,还得赔个整驴钱,差点把几位都市来的警察给气背过气去,后来还是专案组通过市局,再通过乡派出所才把人要回来。

    此事之后郭文波才省得为什么地方警力根本不进村的原因,他尝试过想通过其他途径把当天夜里拦车的村民拘审而且专程找赵家成商量过一次,却不料赵家成翻着白眼道:

    “别说拉上**队,你拉上武警中队去试试,前后三个村,两千多户,八千多人,驴和人一样多,别说人出来,驴全赶出来咱们就得伤亡………那地方是治安模范地方,十年没有刑事案件,知道为什么吗?他们有事,从来就不找警察。警察要敢硬来,他们就敢胡来。”

    一番说教,让郭文波傻眼了,本来不太相信,以为地方警力畏难,却不料他找几位潞州警界人士,都是这个口吻,对于这个只吃救济、不交公粮的匪村,看来是名声在外了,市局的政委私下里说得好,不是我们警察不敬业,而是世道缺乏公信,不独是史家村,现在不少大姓大户偏远农村养成了认人不认理的行为准则,是因为他们吃亏吃怕了,他们那个人也可能认,就是不认警察。

    这事僵住了,可即便难,也不能不办,离结案的时限要求越来越近,到了二十六日,郭文波架不住了,把问题交给了督导组,省厅、省局、市局,一干大员在会上经过深入而热烈地讨论,这个问题,居然就神奇地化解了。

    你信不,郭文波反正是信了,在向省厅汇报的一份案情揽要中督导组对56绑架勒索案如此叙述道:

    ……该案从持枪嫌疑人刘二仑(已另案处理)的手机上查到了人质关押地线索,专案组和潞州地方警力协同作战,在老凹窑蹲守四日,成功解救人质,一举端掉了一个关押、虐待、非法用工的黑窝点,同时解救工人二十七名(此案正在深入调查),据初步查实,田红魁、候望京、晏重光三人到潞州接头的就是刘二仑,据刘二仑交待,三人开枪伤人后,受害人报警,他把消息通知给了白宏军(在逃),现在怀疑白宏军和樊五义(已死亡)私下勾结,趁三人离开潞州时实施绑架,并将绑架人质卖到老凹窑,转而向家属勒索巨额赎金,涉案一千万赎金目前已经追回。由于樊五义车祸身亡、白宏军在人质家属报案时已经逃离出境,该案还有待于进一步侦破,介于到目前形势,建议先行结案。

    解决了?就这么解决了,郭文波斟酌着用词,忍不住拍案叫绝,动机、案由、经过,实施形成了一个完整案情汇报,丝丝入扣,关键而有疑点的部分,一个身亡、一个出境,简直叫天衣无缝。

    你不信么?可你总得相信解救出来的那么多的人质吧?

    再不信,追回的一千万赎金可真金白银,假不了滴。

    甚至连看完汇报的郭文波也在怀疑自己的判断,本地人、有涉黑背景、又知道三人行程、而且有这种作案能力,关键是有洗钱通道,案发后白宏军又溜了,还真像樊五义干的。

    省厅的回复是:集中全力追查樊五义医院被杀案,加紧洗钱案的后续补漏,尽快结案。

    于是这个困挠郭组长好久的事,告一段落了………二十六日,市支队直属刑警和城区刑警各有数人不约而同地到了法医鉴证中心同来的还有市检察院的数名工作人员,驴肉香那位心脏病吓死的受害人家属把史有财和单勇都起诉了,案情没有什么疑问,只是在该谁负责,负多大责上面有争议那事情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对于快意恩仇的单勇以及史有财,民众的呼声相当高,公安方面提请精神病鉴定,连检方也介入了,似乎生怕有人从中作梗似的。

    社会上说,公检法是一家其实不然,公检法,见面是冤家这些天办案的刑警没少被检方这些人质询,这回连精神病鉴定也要插一手,好像对刑警的办案很不放心似的,曲直看着一身西装,别着国徽章的一女两男检方人员,悄悄凑到赵家成耳朵上说着:“看那女的就跟故意找茬似的,上回二队抓了几个偷车的问不出口供来,揍了一顿,愣是被他们追着不放,差点把刚子他们开除。”

    “虽然咱们也常打人。”赵家成侧了眼,戏谑地道:“可打人是不对滴。”

    曲直笑了笑着道:“其实咱们巴不得把捅刀的关上十年八年呢,这架势好像生怕咱们放了人似的。吓死个富商怎么了?他们活该。”

    “嗯,这就对了。现在所有人的兴趣都集中在他是不是要对吓死人负责这一事上,没有人去深究这背后是不是还有事……不管是不是精神病,好像都轮不到单勇负责。可如果是精神病,而且没有责任能力,那就要出笑话了。”赵家成道。

    “赵队,您好像对单勇很同情啊。”曲直小声问,有所不解。

    “错了我希望他一直被关着,他可比精神病人危险多了。不过,看这架势,快关不住了。”赵家成面无表情地道。

    曲直还想问什么,看到看守所解押车来,闭嘴了,解押车后是钢筋焊的笼,从后厢打开了,三重锁,比关牲口还严实,下车时候是被两名法警抬下来的,两脚之间的链子仅容一步,手铐和脚链子连着,走起路叮当直响,不管有没有心理准备,传说中的史一刀出场还是很有震憾力的,秃了一半的脑门乱飘着几根黑白相间的头发,脸上坑坑洼洼再加几处疙疙瘩瘩,就长得丑,也丑得卓而不凡,颇有创意。许是有过几次捅人经历的缘故,连刑警看这样都有点怵。

    走着,那家伙看人是低着头,抬着眼皮瞅,让人不寒而栗,走了几步,在检方的面前停下了,许是很久没见过婆娘的原因,他冲着那位女检察员呲着牙一下子灿烂笑了,吓得那女检赶紧往人后躲,却不料她一躲,惹得史一刀骂人了:“跑个吊,长JB的小奶缩屁股,还没村里的母驴好操呢。”

    到场的刑警,哧噗噗笑了一堆,那女检脸红耳赤,不敢吭声了,这家伙得意非凡的进了鉴证中心,那法警,根本就像他的小弟一样,进鉴定室时,他大咧咧道了句:“等着啊,你们不能进去。”

    咚声门关,隔着玻璃里面的忙乎上了,坐在里面的史有财倒安生了,居然和一位精神病医生谈笑风声,这种诡异的事情实在让一干刑警看不懂了,你说他没精神病也对,说话老利索了,交待问题都不打结,细节说得清清楚楚;可现在你说他有病,也像。好像浑然不把坐大牢当回事似的,真有那么点视死如归的气概。

    赵家成瞄了几眼,小心翼翼地问狱警道:“嗨,我们市队的,这家伙你看是不是装的?”

    “装的?这都第三次来鉴定了,去我们那儿也去了三回,每回还不跟那些患爱滋、有梅毒的,你们抓,我们放。”狱警道,老大不高兴了。

    别以为监狱就是绝地,看守所也是个效益单位,丧失劳动能力的、有传染病的,那是绝对不收滴,万一收了,理论上你得负担医疗甚至丧葬费用,所以看守所不得不顾及效益,这号人你非进来,得想办法把你开除回去。否则现在老有所养多难,万一那些没人养的傻老头都犯点事去里头养老,谁可受得了。

    别不信啊,还真有,六十多还有拿刀去抢劫的、七十多还有找小姐嫖的,你敢抓进来,等于给找地让养老了。

    狱警居然是个话痨,得啵了半天,敢情史有财以前就做过鉴定,确认无误,被看守所赶走强制治疗,然后又穷得连起码的治疗费用也没人出,又被精神病医院免费送回老家了。这号上无片瓦、下无余财的穷光蛋,怕是谁也不敢招惹。

    “嗨,哥们……这家伙有妄想症,我听说妄想挺拽的,他把自己妄想成什么?”曲直少年心性来了,饶有兴趣的问着狱警,狱警想了想道:“白天吗还算正常,要是没人惹他,和正常人一样,要是有人惹了可就了不得了,没准是妄想着别人要杀他,连抓带咬,死活要跟你拼命……牢头都不敢惹这号人。”

    “那晚上呢?”曲直问。

    “晚上要睡了就不怕了,要不睡妄想的可厉害了。”

    “想成什么?”

    “牲口。

    “牲口?”

    “对,牲口……这老头那嗓子,分贝绝对超过飞机噪音,一到晚上,哞啊一会驴叫一个牛吼,那声音比看守所警报还响,能吼一夜,第二天你问他,他还振振有词,一直就跟牲口睡,习惯了,不吼两声,嗓子痒痒。”

    狱警说着,眉飞色舞,敢情看守所那人才跻跻的地方,有财叔也不落人后,就这得性,怕是连检方也不怀疑是不是精神病了。几位不同警种的一块聊着,各说着新鲜事,这时间过得就飞快了。

    时间不算太长,鉴定完毕,人被狱警解押走了。这两队人,径直进了鉴定室,正收拾着东西几位外聘精神类专科医生不认识,不过不少人认识老曹,等着结果,老曹却是局外人一般的问了句道:“不用怀疑,结果肯定是精神病,有此类病史,这玩意跟人一生,就治好了,也要有类似症状。”

    “那他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么?”检方那位被骂的女人问道,恨不得判那货个枪毙。

    “这个不好说,完全、限制,在界定上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看你们想不想关他了。”曹法医道。

    说话间,那位写完鉴定报告的已经签好名,递给老曹了,老曹一看道:“看看,说什么来着,就看行为特征,他就不是很正常的人嘛,我说呢,正常人那捅得出这么两刀来。”

    “捅两刀和精神病有直接关系?”曲直问了句。

    “天才和疯子,本身就是一步之遥,他有过四五次捅人未致死的例子,那是练出来的,你敢拿刀在人身上试验呀?”老曹开了句玩笑,递过鉴定报告来了,曲直笑了笑,递给检方人员,对方没接,只是负责监督这个过程,不过现在看来,没有什么好监督的。而那蹊跷的案情,又不是他们不该干涉的,于是各来懊丧一眼,准备走人。

    “怎么?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他具有鲜明的妄想症特征,你们知道我和他谈什么吗?他认为驴的生理结构和人的生理结构大致雷同,特别是母驴,在生理结构上更甚于村里的婆娘……有创意吗?”精神病专家很严肃地看着几位吃吃笑声的警察,估计大家又想起女检被骂的事了,医生补充道:“而且他不认为他去杀人去了,而是像劁猪骟驴一样,给一刀,顶多躺会,一会儿酒一喷,就活蹦乱跳又站起来了……瞧,他做到了。”

    “其实有些精神病患者在某一特定领域,他的行为能力要远甚于普通人,这兽医眼中的世界呀,包括他自己,都是牲口,没有人。”精神病医生来了句综述,提着满箱的仪器,带着微笑的助手,出去了。

    定论出来了:无刑事责任能力。

    鉴定一出,笑话就来,隔了两日,城区合议庭宣判,遵照国家丧葬费用标准,判决史有财负担因惊吓而导致心脏病突发去世的方万龙人币八千元整。

    关于诉讼被告人单勇故意惊吓、恐吓方万龙一事,无法认定。

    驳回其他原告方的其他诉讼请求。

    穷光蛋吓死富家翁,赔给八千块,不外乎给潞州街头巷尾又增加一个哄传的笑话,闻者惊呼,法律是公平的。但更大的笑话是,史有财名虽有财,可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那判决的八千块,根本没人赔……

第112章 相隔咫尺难再聚

    咣…咣…咣…

    沉重的敲门声伴着晨曦的来临,伴着持枪武龘警伟岸的身影,伴着挨着羁押仓响起的报数声,日复一日在这个钢筋水泥建筑里发生的简单故事又开始了。

    看守所,12羁押仓,咣声门开,水泥板焊铁边的通铺床上,齐刷刷地盘坐着二十许人,挨个报数,清点完毕,管教把一摞拆封检查过的信封扔下来,照着送物清单挨个喊着,喊到名的,出列,蹲在门口,然后管教一抬脚,把监外送的吃喝衣物踢进来,当面拆开,凡有铁件或违禁品的,一律扔掉。

    每周两次,最兴奋就是这一时刻,羁押期间,不得探监见面,只能通过这些监视很紧的书信,那些鸿雁,是仓里很多人的精神支柱,甭看一个个穷凶极恶的,万一来一封白发老娘的叮嘱或者刚刚学步的儿女照片,照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个**裸的地方裸露着的不仅仅是二十几颗光脑袋,包括毫无遮掩的人性。

    “0027,单勇。”管教喊着。

    第二排,蹦起来一个黑小伙,应声蹲在门口,管教稍有微讶,这家伙进来不到一个月就忝列仓里的管理层,直接坐到第二排,快赶上牢头的待遇了,越是这种混得开的犯人,有时候还越招管教的待见,他脸色稍缓了缓,踢进了三个箱子,意外地,连查都没查。锁上门了。

    门一开就老实,门一锁就乱,不过仅限于仓后乱说乱躺,仓前的管理层开始实行管理职权了刚刚收到家里东西了,有点不舍,又有点不敢不舍地,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到牢头面前,至于送的那些烂裤头、牙膏之类一古脑被牢头扔回来,吃的,上缴,美其名曰统一分配,基本当领龘导牢头的走狗吃得最多。天下从来不公,监狱也是如此。

    单勇早开扒箱了,成箱的方便里,果真找到一张纸条展开一看,知道雷大鹏的字,能认识的人不多,但写出来的仅此一位,他笑着展开了:

    ……蛋哥,再过两天你就蹲够一个月了,昨天兄弟们一块吃饭,吃着吃着款姐就哭了她说你骗她,不得好死,后来大家都哭了,说你不值得这么做。我也觉得你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咋不叫上兄弟们一起干涅要是一块进去,你不也有个人陪着说话不是,万一里头人欺负你也有帮手不是,想起来都不想来看你,真你妈不算兄弟………

    单勇倚在角落里,抹了把鼻子,酸酸的,不过又笑了这个蠢货依然没什么长进,你就不想连累他他一点都不领情,恐怕得和兄弟们一块蹲进去才舒坦。他顿了顿,继续往下看着:

    来时候我爸让我告诉你,他打听到了,兽医真得了精神病,刚判了,不负刑事责任,就你这事还悬着,好像是省里的雷子(警龘察)不让放,说你身上还有疑点,现在我爸妈、你爸妈,还有老柴,还有张卫华他爸,还有小盖他两个爸,都在想办法捞你。你赶紧出来吧,你不在实在影响兄弟们心情,吃个饭唱个歌找个妞都没心劲,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落款,雷大鹏。

    单勇把信纸叠起来,又勾起了对自由世界的无限怀念,即便一直努力适应着这里的生活,而且适应的还不错,可那种希翼着马上就出去的心理每每在接到信时总是如此地强烈,他叹了气,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了遍。这时候,他听到了王牢头喊着:“单勇,把你的东西,拿走。”

    嗯,单勇此时才省得,刚过早晨,早饭未到,一夜肌肠轱轱正是所有人最饿的时候,瞧,满仓二十一个人,有一多半贪婪的眼睛望着,现在没人管没人看的人犯太多,进这地方,基本就指望吃公家饭了。牢头很节省,只怕那天全关进没人探监的穷光蛋,所以备粮很勤快。探监送进来的,大部分都成他的存货了。

    意外了,许是牢头要提携他,单勇笑着道:“王头,您定的规矩,我得带头执行呀。”

    “算了,你外面送的东西最多,我这儿都快存不下了。你存点,省得蹲时候长了,没人看你来了。”牢头四十开外,是个老抢劫犯,拳头硬,搁这地儿羁押快一年了,理所当然的老大。

    “那王头,今天这东西我替您作主处理?”单勇附耳轻声问,王牢头看样和单勇相交甚好,笑着点点头,单勇一扭头,却是张臂一呼:“兄弟们,王大哥说了啊,今我这一份归大伙分分……来,接着。

    仓里嗷声四起,掌声乱响,接着是一群大小爷们分着方便面、火腿肠,还有两桶大可乐,边吃边谢着牢头,还有谄媚的,给牢头倒上来一杯的,王牢头接过抿了口,笑着看了单勇一眼,仿佛看接班人一般,以他看来,这豪气,这眼力,他要一走,只要这小伙还在,恐怕下一任就得是单牢头了。

    吃着的时候,王牢头轻轻趋到了单勇身边,两人挨着水泥墙角坐下,这地方能迎接到第一缕阳光,坐下来,他笑着问:“别郁闷,伙计,我看你快出去了。呆不了几天了。”

    “咦?我都不知道,你都能看出来?”单勇惊讶了。

    “我这前后都蹲了十几年了,进来一人,只要他告诉我案情,我说几年,基本判下来差不离……你看你啊,就刚来被提审过三次,还都是大白天,这有半个多月了吧,都没人问了。”王牢头道。

    “这黑夜白天还有说道?”单勇愣了下。

    “可不,一般这个重罪呀,提审来的都是晚上,越重,提审你时间越长,我就见过,从仓里提走,被审了七天才送回来的,送回来都快傻了,只会点头说是……你呢,最长才半个小时,提审时候都是饭时,那是办案警龘察瞅空来问问,说明根本不重。”王牢头睿智地道。

    这个也恰是单勇期待的效果,哈哈一笑,直竖大拇指,又问道:“那您说,我还得坐多长时候。

    “不长了,看见没,管教这两天都不查你那么细了,脸色也好多了。”王牢头道。

    “那是什么意思?”单勇问。

    “哦哟,你不是笨人呀,这都看不出来,第一是有人打招呼了,他照应你呢;第二是你快走了,架不住收拾那么紧了。要不你能塞进纸片来,真是重罪,连睡觉都有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想自杀都难。”王牢头道。

    看来还是当局者迷,单勇爽朗一笑,揽着牢头,称谢了个,两人攀着交情,叫了两杯可乐,牢头一喊小厮,把爷的东西拿来,得,立马有服务的犯人翻着把一包东西拿过来,好东西,烟丝。老大抽烟,前仓有望风,后仓有盯人,就见牢头抽着攒下的破棉花、塞进去医务室搞的消毒高猛酸钾,一撮合,拿着胶鞋底蹭蹭蹭使劲一搓,嘘嘘嘘吹着,一会儿火星就点了根手卷烟,美滋滋的一人抽一口,你一句我一言,开始大摆龙门阵了。

    那儿也有那儿的乐趣,平时没事就是各类犯罪方式以及技巧的交流,盗窃的给大伙演示怎么偷、抢劫的教新人怎么抢,造假龘证的告诉你,需要准备多少种材料,还有个鸡头,进仓主要都大伙如何看脸识B,如何操到**迭起,也就他的教学最受狱友欢迎,连进门的一顿杀威拳也免了。

    随着众人哄笑,单勇突然在异样想,说不定出去之后,会很怀念这儿的………

    今天是几人结伴去看守所给单勇送吃的,约好了,看完蛋哥,回头再到响马寨上看看干爸妈。

    车到山脚,熟悉的路,小盖这一月已经来了若干次了,他停下车,向副驾上的张卫华使了眼色,张卫华又向后座使了个眼色,后座三个胖子肉挤肉,两边的大胖二胖开话头,旧事重提了,大胖唆导着:“雷哥,一会见了干妈,你就使劲哭啊。”

    “对,我眼药水给你准备好了,要不现在先挤点。”二胖吃力地掏着口袋,果真是早有准备。

    这把雷大鹏给郁闷的,瞪了两人几眼骂道:“我哭个毛呀?”

    “不是,您一哭,干妈就只顾哄你,她就不哭了。”大胖栗小力道。二胖唆着:“对,上次不款姐一落泪,干妈反而安慰她了。”

    “说定了,就这么定了啊,二胖,给他挤药水。”张卫华一挥手,下令了。

    “喂喂喂……”雷大鹏拦着,不迭地道着:“你们什么意思么?非让我哭,你们不能哭呀?”

    “哦哟,干妈跟你最亲了,我们哭不管用不是。”二胖开着眼药水,说话着就要给雷大鹏滴。雷大鹏火上来了,一把抢走了,肉拳头咚咚先干上了,小盖回头拽着劝着:“别内讧……咱这不是让干妈宽宽心不是,难道你不想呀。”

    “哦,那倒是。不过……不过这办法太馊了吧,让我哭,我哭不出来怎么办?”雷大鹏愣着道。

    栗小力劝上了,雷哥您就想想,蛋哥给关着,您吃不香睡不着,每周探监还得跑那么大老远,不难过呀。白曙光也劝上了,就是啊,雷哥,您就想想,蛋哥一进去,没地儿借钱、没人请吃喝,没人请嫖,这日子过得多难呀,这得放声大哭呀。张卫华也劝上了,你想想,蛋哥带着伤进了看守所,肯定被人打得皮开肉绽,多悲惨呀。里面可经常玩互爆菊花,说不定蛋哥都被人爆了,多么痛苦,又痛又苦。

    不劝还好,一劝雷大鹏翻白眼了:“得了呗,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少吓唬我。就爆菊花他也是一号不是零号,他那样黑不溜秋,让你们爆你们不嫌嗝应呀,怎么也得爆个白净点的吧。”

    哄不住雷哥,这雷语一出,大伙一愣,却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这笑的时候,却不料雷大鹏多愁善感了,直得啵着,蛋哥吧坐就坐了,实是看着干爸干妈可怜,你说这老两口守着山上连儿子也见不着,得多难过……得,小盖发现契机,唆导着,就这样想,赶紧,二胖,上点药水,雷哥,今天全看你了啊,咱不看在蛋哥面子上,冲着干妈,您哭一回,回头你想怎么宰,由你。

    “嗯,这还差不多。”雷大鹏既有伤心,又有欣慰,小盖加紧时间开车上山,一行人簇着雷大鹏直奔农家乐,却不料这货掉链子了,进门时候大声惯常地大吼着:“干妈,在哪儿呢?我来给你哭来了。”

    一帮哥们,差点被气背过去。

    滕红玉从屋里奔出来时,眼睛红红的,看着这么多人来看触景生情了,抱着傻干儿子边嘘唏边流泪,这倒好了除了雷大鹏,其他人倒都哭了………

    六月三日,这一天也是潞州民俗文化馆落成典礼的一天,规格很高,省文化界知名人士来了不少,不过并不算热闹一个简单的剪彩仪式,之后又有一个有关潞州“侠”文化的研讨会还有一个潞州民俗文化丛书的发行仪式,大型艺术片《魅力潞州》的封机仪式也将于第二天开幕,司慕贤被这些杂事忙得焦头烂额,直到会开的时候才清闲下来,一个净是闲扯寒喧的研讨开了足足三个多小时,就像专门等午饭时间一样,快到十二时才散场。

    “左老……这边请。”文化局的秘书奔上前,邀着走在最前的一位老人,这位是民俗馆的捐赠者,也是今天的主角,专车是市府派的,左南下却是有点心不在焉,视线所及之处,他搜寻着熟人,不过没有看到,他问着文化局那位:“筹备组有位叫司慕贤的,他在吗?”

    “他在布置下午的会场。”

    “哦……哟,许部长,来来,咱们坐一辆车。”

    终于看到位熟人了,胖乎乎的许部长,没有什么变化,笑意盈然地搀了把左老,直上了车,车队缓缓而行,左南下异样地问着:“小许,我没记错吧,你们这位市长,王泽厚……从晋.中调过来的。”

    “刚换的。”

    “那市委书记好像……”

    “也是刚换的。”

    “还有招商局,好像……”

    “也是刚换的。”

    连连几句刚换,听得左老蹙眉了,讶异地看着许部长,许部长把其中缘由一讲,因为洗钱案的浮出,潞州市委里原副书记逃至境外,招商局的那位被双规了,一起落马的大大小小官员足有二三十位,领龘导班子来了个大换血。可不得换得左老上次脸熟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哦,这样啊,好歹还留了几个,要不生打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呢。”左南下哑然失笑了,许部长却是自嘲道:“放心,一定有熟人,像我这号清水衙门的,想犯错误都难。”

    “呵呵,两袖清风,或许是为官之不幸,可却是为人之大幸,我得效仿叔向,向许部您来个贺贫啊。”左南下开了句玩笑,许部长却是一副愧不敢当的讪笑,看看左老依然这副鹤发童颜,忍不住羡慕要能活到这份上那是于愿足矣,不过有点奇怪地问左老:“左老,这次怎么一个人来潞州?”

    “不是一个人,小女有点其他事,不等她了,随她去吧。”左南下谈及此事,却是讷言了,明显看到了有隐忧。许部长没敢再多问。

    车行不远,直至凯莱悦大酒店泊下,欢宴重开,只不过故人难再,官场的变迁之快实在令人目不瑕接,心里有事,这顿饭却是让左南下吃得也兴味索然。

    “慕贤。慕贤。”

    “哎,怎么了?刘科长。”

    “有人找。”

    司慕贤从楼上的会议室探出头来时,两眼骤然睁大了,紧张地往楼下奔,一步几个楼梯,差点栽一跤,等下楼快跑的步子却慢下来了,没来由地一种畏难情绪黯黯袭来。

    是左熙颖,一袭长裙的师姐还像在学校所见那么出众,恬静的、郁着淡淡忧色的脸庞,顾盼生怜。淡雅的、洁白的装束反衬在这个文化馆这个古老的建筑下,显得那么的惊艳,不少同事都伸着脖子从窗户里看。远远地她笑着招手,问着司慕贤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师……师姐,您怎么来了?”司慕贤脱口道一脱口却觉得自己白痴了,民俗文化馆落成典礼,有左老来,师姐肯定跟着来了。

    “不该来,还是不欢迎来?”左熙颖笑着问,露着洁白的贝齿,司慕贤讪笑了笑,走到了近侧却是搜肠刮肚不知该说句什么来了,反是左熙颖很大方地道:“陪我走走吧,在潞州我几乎没认识的人。”

    “好的。”司慕贤拿着电话请了个假,两人踱步出了文化馆,半晌无语,在看到左熙颖那么落寂的神情,司慕贤不知道心中泛起个什么念头,鬼使神差地道了句:“他……他还在里面。”

    “我知道。”左熙颖轻声道。

    “这次事情很麻烦一时半会放不出来。”司慕贤又道,本来觉得如果有办法断绝师姐和单勇的来往,他一定会做的,那样也许对两人都不是坏事。

    “我知道。”左熙颖又道,叹了口气,扬起头拢了把秀发,想是难以找到一位诉说心事的人,找司慕贤这位故旧来了。她打破着沉默问道:“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我父亲也瞒着我,我以为他碰上一位好姑娘,乐不思蜀了。”

    司慕贤笑了笑,没成想师姐也看出单勇这得性来了,他于是把自己知道的,详详细细地说了遍其中诸多关节他也说不太清,不过带人闹事是真的,在驴肉香捅人也不假,吓死个富家翁早哄传开来,还有一位脑溢血没死,可落下口眼歪斜走路不利索的毛病了,之后就被关进去了,寥寥几句,用语不多,司慕贤感叹道:“……就这些,从我认识他,他就在处心积虑要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我开始以为他会在生意上打败对手,不过后来越走越偏远轨迹了,发展到现在这个境地。”

    “你怎么看他?”左熙颖问。

    “我怎么看?很重要吗?”司慕贤有点不解了。

    “当然,以友识人。”左熙颖笑道。

    “我觉得吧,即便他的方式是错的,他做的好像也没什么错,那些害他的、侮辱他的、抢走他的家产的,就即便不受到审判也应该得到这种报应。只不代价太高昂了。也就是他,有那种敢赔上自己的勇气,这方面我们都不如他。”司慕贤叹道,虽然不齿蛋哥的行事作风,但心底对他的仍是同情和理解,他说完了,看了默然的师姐一眼,突然很难得地求了句道:“师姐,能帮帮他吗?”

    “也许能帮到,也许帮不到,我父亲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而且这事违反他的做人原则。”左熙颖缓缓道,脸上的忧色更深,又补充了句:“同样的是,单勇也很原则,他根本不会希望是我帮他。”

    “那你希望他蹲在监狱里?”司慕贤问。

    “不希望,不过要是他连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的勇气也没有,那他就真一无是处了。”左熙颖道,柔软中带着几分刚强,这句另类的话登时让司慕贤对师姐刮目相看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蛋哥能勾搭上貌似天人的师姐了,因为两个人都是彼此公平的看待对方,谁也没有居高临下。

    “老大值了。”司慕贤感叹了句,心里异样的,对于单勇不是同情,而是羡慕了。左熙颖没有看到司慕贤这个表情,回过头来,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了:“我来找你,是请你帮我办件事。”

    “您说。”

    “告诉他,我来过了。”

    “还有呢?”

    “没了。”

    “没有了?”

    “对,告诉他,我来过了,告诉他,就即便他做得是对的,也不会有人希望看到他这样。我爸爸曾经教我说,活着也是一种责任,不仅仅对自己,对他的亲人、爱人,都有责任,我希望他心里有责任,而不是仇恨。”

    左熙颖的黯黯地说着,说着的时候,不自然地拭了拭眼角,悄无声息地掩饰过了那微微的失态,直到告辞,走远了,司慕贤还在原地痴痴地看着。

    其实他也不希望这样,他希望,再回到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看着老大骑着电单车带着师姐招摇过校,那得瑟劲,比雷大鹏还拽。要是那样该多好,或者他也又想起了自己心里那位,也是半个多月未联系了,这生活中的不如意,为什么就会这么多呢?

    左熙颖没有陪父亲出席仪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转悠了一个上午,除了见了见司慕贤,就是无聊地乘着出租车沿着英雄路、城隍庙、商铺路看了闲看了一圈,几个似曾熟悉的地方她让司机停了停车,她似乎在找寻曾经心里涌起的那份激情和感动,却不料喧嚣的街市,似乎已经没有容纳记忆的地方,看到的只有烦乱,徒增伤感而已。

    和单勇失去联系很久,她还是无意中从父亲和别人偷偷摸摸的通话中才发现端倪的,之后问过姐姐,语焉不详,隐约是一个血淋淋的故事和现场,超出了她的承受力,似乎还逼迫着一位商人的女儿挥刀自伤,她在犹豫,是不是自己见到的都是假像。是不是自己一直看到的是错的。其实也父亲也在犹豫,这次来潞州,都不准备带她来。

    午时的时候回到了凯莱悦酒店,直上楼层,刚刚回到房间敲门声起,她起身开门时,是父亲已经回来了,没有说话,侧身让父亲进来,关上门时,左南下讶异地看着女儿,有点不放心地问:“一上午,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见了见司慕贤。”左熙颖道,快步走到床前,把自己咚声扔到了床上。

    “熙颖,这事我问过市里几位领龘导了,饭后政法委的张书记专程给我打了个电话,应该还在审查中,毕竟死了一位富商,还有一位刚脱离危险,事情没有那么快解决。”左南下缓缓地道,没来由地也有几分伤感。

    “不管他,别在我面前提他。”左熙颖的脸埋在枕头了,郁郁地说道。

    “好,不说了,和你相比,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恐怕你我都接受不了他的行事风格。”左南下幽幽说了句,女儿不忿,小性子似地又嘟囊了一句别提他,他叹了口气,起身了,知道这事恐怕就劝也难解,嘱咐着好好休息,他轻轻地离开了,在闭上门的一刹那,他听到了女儿嘤嘤的哭声。

    谁说左老活得潇洒,这阄心事,也让他一时为难得紧…………

第113章 归期未定已有期

    轰……

    一声定向爆破的巨响,灰尘弥漫间,把屹立十数年的西苑冷库夷为平地。

    本市的大报小报对这一市府钦定的新闻给予了连篇累牍的报道,因为是左氏化工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又有左老多年热心公益的名声,报道一出,赞声一片。

    不过私下里,更多的人在津津乐道着冷库背后的事,这座冷库本身是集体企业,隶属集体制的区副食品公司,上世纪末被几个败家官员变卖给私人,之后又因为债务纠纷落到了世龙驴肉经营公司的名下,却不料未隔一年,又重回原主人手中,此事引发的官司还在进行中,除了冷库变迁,尚有原冷库库存的冻肉被侵吞变卖一事城区法院已经介入调查,纠缠几方官司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又有人聚集在世龙驴肉公司闹事。

    冷库爆破了,可它的余事未了;方万龙已死,可他的身后事,照样难了。

    冷库巨响之前,也有人放了一颗炸弹,是原驴肉香总经理陶成章只身到城区公安局自首的事,他的投案揭了数个让人瞠目结舌的黑幕。经查,原冷库的库存的两千吨冻肉确有其事,陶成章联合鑫荣肉联、世龙驴肉两家公司通过原经理赵红旗的暗箱操作,把库存转移并变售,所得赃款三方私分。

    不过令人结舌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后来赃款的去向,据陶成章交待,所有赃款均被后来的廉建国以捅出此事要挟,不但划走了两千余万款项,而且逼迫其签订了驴肉香股权的转让协议,惯常的模式,小贼斗不过大盗,不独是他,连钱中平也未消化掉赃款便被廉家收罗了个干净。

    撕破脸了,无所谓了,陶成章还举报自经营驴肉香以来,廉建国不但暗中让儿子占有经营股份,而且数次将不等额款项汇入驴肉香的经营账户,以收入形式向时在境外的廉捷支付,他提供了数份录音资料以及大量的账目单据。

    说是自首,更甚举报,这很容易让人联系到,老子趁下台前捞一笔,成全儿子以后的商途。办案人员找到还在医院的廉建国时,口眼歪斜走路哆嗦,见到办案的上门,干脆神志不清了。既然办案,当然也不缺办法,因为这些事,现在帮着廉家说话的已经齐齐失声了,这么只死老虎,可比落水狗打得还容易。之后就出了城区法院封存了驴肉香所有相关账目、冻结了所有账户。

    此中争议不仅限于陶成章和廉家,另有一家委托律师也在诉讼,起因为原驴苑酒楼的转让合同并未执行,诉方要求归还酒店,并负担赔偿,代理方是省城来的律师,而委托人,还在看守所,姓单名勇。

    墙倒众人推,陶成章之后,又有钱中平自首,此人据说刚从医院出来,因为捅人的事患了轻度恐惧症,到公安局一五一十交待去了,不但交待了廉建国逼他出钱出股份的事,还把自己偷税漏税,屠宰病死驴肉的事全倒了个遍,听得接待人员也嗝应。这人公安局都没滞留,派了两名警察,小心谨慎地送回了家。

    又过两日,因为诉方的暗地使劲,城区法院依法对世龙驴肉公司的部分财产进行了查封。

    明眼人看得出,在潞州驴肉市场屹立数年的铁三角,随着方万龙的死和内讧的四起,即将轰然倒闭了。

    七月六日,柴占山在左氏化工的奠基现场是坐着他那辆很拉风的悍马走的。他见到了梁总,见到了传说中梁总那位神通广大的夫人,也仅仅是见到这两人而已,曾经在这里争来夺去的人物基本上已经销声匿迹了,繁华之上的地方,只余了这些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笑在最后的人。

    “怎么样,柴哥。”司机问,从来不多问的司机似乎对此事很关心。

    “妈的,就会前见了个面,不到一分钟,不过他答应了,好歹老子混了几十年了,这点面子他总是要给的。”柴占山坐到了副驾上,不屑地说道。

    是单勇的事,他通过秦军虎打的招呼,那位这回是真出境了,带着钱大摇大摆地走了,无非是临走卖了个好而已,本来是个连环局,先卖西苑,后买驴肉香,谁可知被那两刀捅得七零八落,驴肉香被法院封了,最终的落主恐怕就梁董也未必能染指到了,梁董对此虽有不悦,可也不愿意惹像柴占山这号地头蛇,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

    奠基的现场很热闹,柴占山看了几眼,收回了眼神时,司机看着他,他默然地道了句:“走吧,去颐龙湾。”

    车轰然而起,吼着驶离了还未硬化的路面,扬起了一片尘土,柴占山状似自言自语地道着:“这人呐,不能太贪了,连秦老虎也学会低调了,拿了左氏化工付的钱悄悄就走了,我想呀,他估计是能卖多少算多少,卷上点钱养老去……呵呵,武子,你说我是不是也该退休了。”

    “柴哥,您不刚奔四吗?这就准备激流勇退了?”司机笑了。

    “都奔四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活六十,都去三分之二了,还没准能活那么大么……啧,武子,要是现在让你退休,你干什么去?”柴占山问。

    “柴哥您笑话不是?我这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敢闲下来吗?”司机笑了。

    “别开车了,我给你介绍个好生意……开个水站,自己当老板,我给你垫本,你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和小盖聊时候才听说的,那玩意挺来钱的,一个送水工,一个月都挣两千多,你要招上十几个送水工,包一片好地方,一个人一个月给你挣千把块,刨去开支,你收入就差不多上万了……比给我开车强多了。”柴占山异样地谈起生意来了,司机苦着脸问:“柴哥,我……我那儿做的不对?您这是……要赶我走?”

    “你说对了,就是赶你走,不过是让你自立门户,别跟着我朝不保夕的,有天我照应不到你了,你一家子老少生活可怎么办?就这么定了,建站本钱算我的,你要实在不是那块料,那算了,再回来给我开车吧。”柴占山道,向来说一不二,不过这回,听得出是关照。

    这话却是让司机笑了,笑里又有点酸酸的味道,许是柴哥真的有点厌了,或者也许是看到了樊五义的下场早做打算了,不管怎么着吧,要分时,总是让司机有点难受。

    路上打了个电话,不多会到了颐龙湾会所,李家兄妹俩恭迎在门口。两个人,怎么看怎么有点像如丧考妣的样子。

    此中原委司机多少知道点,秦军虎建这个会所用的是李家兄妹,可会所的真正所有者却是柴占山,除了应召的女人,负责保卫、接送的都是柴哥的班底子,有些人还是武子的战友,这个会所,是秦军虎投资向柴占山买一条归路的代价。

    而现在,事情了了,柴总要收回了。

    下车几步到了门前,柴占山偌大的高个往门前一站,李玫莲兄妹俩无言的前行领路着,进了会所,直上三层办公房间,开着保险柜,厚厚的一摞账目往桌上一放,李玫莲道着:“都在这里了,会员的名录,个人资料,还有这几个月的经营账目。”

    “哦……”柴占山嗯了声,看了看已经收拾好的行囊,像要远行,他此时甚至有点不忍地看看这两位,辛苦一块,白忙乎了,没有盘下驴肉香,什么设计都成泡影了,两兄妹垂头丧气着,淘金的失利让两人的前景黯淡了不少,柴占山随意翻了翻,貌似随意地问了句:“老秦难道没有给你付点安家费。”

    “没有,卖西苑冷库和我们可无关,我们也没脸要。”李鹏宇道,懊丧得很。

    “可怜我们不必了,我们还不至于饿死。”李玫莲笑了笑,有点自嘲。

    柴占山并没有给予同情,他摆了下手喊了句:“集合人。”

    武子应声而去,两兄妹以为要送他们走了,却不料柴占山道着:“出来混的得有这个自觉,能拿多少,凭的是实力,而不是感情和道义,咱们都是棋子,包括秦军虎也是,用不着这么难过,有一天你们站在峰顶的位置,也会这样操纵其他人的。”

    “谢谢,是我们无能,怨不着谁。”李鹏宇黯然了一句,脸色有点苍白,柴占山关切地问:“以后有打算吗?”

    “暂时没有,走着看吧。”李鹏宇道。

    “那玫莲呢?”柴占山又轻声问。

    “柴哥,你要想收留我们兄妹,我们可感激不尽了,正愁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呢。”李玫莲笑道,像故意撑柴占山一样,她也知道,和这个投资七百万的会所相比,自己就再花容月貌也不足让柴总动心。

    “我正在此意。来,看窗外。”

    柴占山一招手,踱了两步,窗外、楼底,已经聚集了二十余名保安和十几名留守的女服务员,男的是柴占山从维特抽调的班底,而女人,却都是李玫莲从各地召来的,精肥燕瘦,各有千秋,怨不得这个会所让潞州不少有钱的傻爷们留连忘返了。

    兄妹俩异样地对视了眼,不知道柴占山何意,就听柴占山道着:“精神面貌很好,说句难听话啊,我是个产业工人出身,除专业以外什么都不懂,这辈子做唯一生意就是皮肉生意,可我到现在都做不好……不过我发现一个比我做得更好的。”

    他笑了,饶是李玫莲风尘味浓,也为之稍有脸红,李鹏宇是两眼发亮了,听到老柴的弦外之意了,果不其然,柴占山邀请着道:“反正二位也没地方去,会所玫莲你继续经营怎么样?利润咱们双方五五分成,如何?”

    李玫莲深吸一口气,眼亮了,紧张了,兴奋了,仿佛落水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黑暗里看到了抹亮光,她还没回答,柴占山又对着李鹏宇道:“李总,我还想聘请您当维特的经理人怎么样?你千万别怀疑,我真不是别有用心,这些年熬得我心力交瘁,还真想歇歇,也别以为是桩美差,每年光房租、装修、水电以及上下打点的开支就得上百万,我不付你薪水,从盈利里拿分成如何?”

    李鹏宇也惊讶了,这不啻于拱了送了个大蛋糕,谁不知道色情业那是日进斗金,而有老柴坐镇维特数年的底子,那简直是坐着数钱的生意。

    “柴…柴哥,您这是……”李鹏宇结舌了,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么大的好事了。即便以前也算个富家,可现在穷途末路遇上这等好事,还是让他一时惊喜得无以复加。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能,在柴占山看来,这两位不但能召来女人,又能以这种身份搭上梁董一线的,肯定也算是非常之人了,特别是李玫莲本身就在数家会所当过领班,这种人才,岂能不让同是做皮肉生意的老柴惺惺相惜。

    或者,还不止于此,柴占山笑着道:“这是生意,你非要问我个结果的话,就是,路可能走绝,但事不能做绝,真把你们二位扫地出门,不管别人怎么样,我是做不到。走!”

    一句话,后面的两位机械地跟着柴占山的脚步,直至门厅,三人站在会所集合的人群面前时,这时候那班女人才知道一直以来不声不响的这位才是老板,都投之以异样的一瞥。柴占山没理会,朗声道着:“我听说这段时间人心惶惶,走的有、说小话的有、准备走的也有,我在此声明一句,盛世会所不会变,所有的经营和服务不会变,当然,经理更不会变……要变的,是你们的收入,会越来越高。”

    一句了事,掌声四起,这动员的直指要害,听得一干服务员可了劲地鼓掌,柴占山伸手邀着李玫莲动员,自己却是悄然退过一旁,等李玫莲安排完毕,那辆车早已走远了。

    兄妹俩没想到峰回路转,那份感激之情,足以激励他们在皮肉生意上再展宏图了。

    车上,司机又异样的看了柴占山一眼,好几次欲言又止,今天的表现很出乎他一直以来对柴哥的认识,仿佛变了个人一样,比如在颐龙湾,他以为会全盘接收,却不料把一半分给了那两位。柴占山似乎窥得了司机的心事,笑着问:“武子,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觉得柴哥,您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武子笑着道。

    “人都会变的,说不定将来我会变成慈善家的,就像很多黑事起家发财的烂人一样。”柴占山严肃地道了句,惹得司机好笑了,以前都没发现柴占山还有这号黑色幽默,他问道:“柴哥,我都没发现您什么时候变了。”

    “呵呵,是在我遇到另一个烂人的时候变了……去潞城看守所,看看那个烂人去,听说那家伙在里面混得不错,快当牢头了。”柴占山笑道。

    “是吗?那咱们这是贺喜去?”司机也开了个玩笑。

    “对,贺贺去,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强多了,等有天出来,那可是份还不完的人情。哈哈。”

    柴占山爽朗地笑着,似乎对于单勇被关着并不介意,似乎对于单勇的复出,同样不存在什么忧虑。

    ……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一晃一个偌大的洗钱案渐渐在众人的口中也失去了新鲜,平静的生活中人们都渴望激烈,但激烈过后,细咂之下,又有点乏味了,翻来覆去还不就是为那俩钱穷折腾,有钱人的游戏,对于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钱的屁民来说,扯淡过后,紧接着就是淡忘。

    一晃到了六月十五日,天气渐渐炎热了,转眼专案组在此地驻扎月余,案子也接近了尾声,前一天迎来的案件侦破的**,省厅专程派人到一线慰问坚守岗位,侦破重大案件的干警,慰问团前脚刚走,又有部里的表彰电报传来了,私下里,省厅这一干远赴潞州办案的干警都是数着参案组长、副组、协调一类的人物,回去后能升个什么职,当然,呼声最高的莫过于郭文波组长了,本来是反劫专业的,一不小心捞了这么大个功劳,连坐镇省城的同行也眼红了。

    这一天,郭文波按部就班的安排完预审、总结、清点任务,散会时,叫住了刑事方面的同行,补充了一下嫌疑人的安置问题,到现在为止,抓了多少人,恐怕连他专案组组长也说不清了。等同行给了一张细长的单目,包括涉案相关人员的名字,粗粗一数,上百人了,狠狠地吓了郭文波一跳。

    “抓紧时间尽快清理,案情不重的,区别对待,这一把抓,又得多少人超期羁押。”郭文波烦燥地看了眼,扔过一边了,头有点大。同行收拾着名单,不经意道了句:“郭组,这几个案件关联人怎么办?”

    递上来的单子,也有十几个人,郭文波又重新扫了一眼,翻着档案,同行小声道着:“里面有几个人,地方上说情都说到省厅了,问题倒也不重,就是和樊五义的账户有大额资金来往,查了下,都是些斥借资金的账户,不是借给樊五义放贷,就是借樊五义的高利贷,部分已经清退回资金来了。莫督的意思是……”

    “该放就放吧,这些顶多是法人代表,背后的老板还没准是谁呢,查也查不出个什么样了。”郭文波拿着笔准备签字,莫督是省厅直属上级,那面子终究还是要给的,不经意间,看到了名单中间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单勇。

    他停了,细细思忖着,终于想起这个被遗忘了名字了,不签了,手咄着名字这儿:“这个人怎么也在名单上?”

    “王市长通过气,也是莫督加上去的……我看了,这个人是因为伤害案被滞留的,不是咱们的案子,不过后来发现绑架案的疑点时,您不下令传唤这人吗,谁可知道这人当时就关在看守所呢,问了两次也没问出什么来,而且他根本就是枪案的受害人……案情也不那繁复,就是因为心里气不过,干脆找了捅了事主两刀,就那廉捷……轻微伤。”

    “这什么跟什么呀?我怎么听着这么乱?不是咱们案子,怎么让咱们放人?”

    “不是,郭组,您听我说,本来捅人了就捅了轻微伤,捅人的又是精神病,给强迫治疗去了,本来他没事了,不过又和绑架案纠缠不清,那事咱们再没往深究。可他又犯这事,地方上市局考虑那事的影响挺大,就先关着了,一直关到现在……现在倒好,也没人告他了,还被关着。”

    “那现在干嘛又让咱们放?”

    “咱们不发话,他们不敢放呀?所以就推给咱们了,莫督本来不接,不过有那个王市长和咱们厅里领导通了气,好像还有左氏化工给他说话了,就个顺水人情嘛。”

    看来是有人说话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办案的通例,涉案不重,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因为这个人又是市长、又是省厅大员发话,郭文波还真不敢不慎重了,而且他很奇怪,查背景时候,没觉得这个人很特殊啊。

    郭文波想了想,考虑是个无关大局的小事,考虑到上面领导的面子问题,又考虑到案子已到尾声,还考虑到会不会对自己有所影响,想了一会儿,拿起笔,签了一行字:

    同意!请外勤组会同地方部门对嫌疑人仔细甄别。

    签字,走人,郭文波愣着眼,套着笔套,他在想那件绑架勒索案中的重重疑点,廉家父子,和廉家父子相关的商户、他背后的官员,还有官员牵涉的樊五义,这好像是一批,而另一批,仿佛有一只看不到的手,在遥控着一场对决,标准是特点是一点点的剪除了廉家的羽翼,比如抓了那几位开枪的、比如捅出樊五义的黑金、比如假借他人之手捅了廉捷、比如让方万龙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死于非命,似乎处处可见史家村刁民的影子,而那些上无片瓦,下无余财的老百姓,又恰恰是专案组全部忽略了的。

    或者,是有人故意让忽略的,试问让警察揪住了价值十数亿的洗钱案,谁还会再考虑那个蠢到家的绑匪,连赎金都没得手。洗钱案牵涉到了这么多的高官巨商,都顾着自保,谁还会在意那儿出了纰漏?

    快结束了,这个全局才看全了,如果不幸言中的话,那这就不是警察的功劳,也不是正义的伸张。而是黑吃黑,有人故意让警察拣了便宜……这个想法想得郭文波一身冷汗,不过,在这个即将结束的时候,如果有不同的声音敢去抹煞专案组的功劳和成绩,敢去质疑省厅对本案已经形成的定论,他知道后果。

    于是,他没往下想,也没有再想。

第114章 举杯相庆出囹圄

    咣…咣…铁门响了两声。

    牢头一扭头,机械地喊了句集龘合。一仓嫌疑人动如脱兔,眨眼在通铺床上各就各位,坐成了方阵,仰头、挺胸、目视前方,背手,比幼儿园小班训练得还老实。咣声铁门大开,管教那张死人脸现在众人面前,众犯齐齐呼了一声:“管教好!”

    这是18号模范监仓王牢头的创意,这个总能让管教心情为之一好的创意后来在全所推广。终于,大家看到了管教脸上的笑容,放心了,总不至于再叫几位管教提着电击器进来,横挑鼻子竖挑眼,把仓里为数不多的存货给抄走。

    笑了,管教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王牢头却是眼色一喜,知道有人要走了,是出去,不是被逮捕或者直接上开往劳教场的车,否则那会如临大敌。果不其然,管教喊了声:“0047,单勇,收拾东西。”

    就等在门口,好急,单勇一下被猝来的幸福冲晕了头脑,还是后面的几只脚连踹他才省过神来,慌乱地收拾着东西,也没什么东西,就点换洗衣服和衣服里牢头给塞的火腿肠之类,一把提起包袱,又想起什么来,包袱一扔,人直接出去了,里面那些难兄难弟,更需要这些东西。

    到了门闭的一刹那,单勇吼了句:“兄弟们,后会有期。”

    里面一片狰狞的笑脸喊着“欢迎再来”,夹杂着一阵笑声,门……关上了。

    出了仓门就蹲下,有事先举手喊报告,这是规矩单勇刚蹲,管教难得的和声悦色道着:“不用了,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嫌疑人了,跟我走。”

    出第一道门签字,验明正身。

    换了位**,单勇回头看了看那位铁栅后的管教,笑了笑。那根本不是一张死人脸,像天使的脸。

    出第二道门,搜身,查有无夹带,不过比进来时查得松多了。

    第三道门签字,发还入狱时缴的东西,钱包,手机,钥匙。一切按部就班,在这儿已经习惯了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继续前行,离那扇数米高的铁大门近了武龘警开门的一刹那,那位带着出来的**站在门口回头了,一样是那么不带感**彩地对单勇说道:“

    “恭喜你,你自由了,希望你在这里学会了珍惜它!请吧。在我们这儿告别,不用说再见。”

    “感谢政龘府感谢管教。”

    单勇机械地说了句,一步已经踏出了门槛,门咣声关上的一刹那他没来由地被刚才的话感动了一下下。

    一刹那,清醒过来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扬着手臂,疯狂地跑了,放声的尖叫着张臂迎着的方向,全身尽情地沐浴在夏日暖暖的阳光中从来没有感觉到,连这样的阳光浴有一天也会让人如此觉得来之不易,也从来没有感受到,监舍外的空气是如此得清新,让他忍不住大吼大叫,奔跑了好远,他兴奋地一骨碌躺在地上,闻着路边泥土的气息,伸手揪了跟草棵,眯着眼看着刺眼的阳光,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受到自由如此地珍贵。

    “咦?怎么没人来接我。”

    强烈的自由感稍稍消退的一刹那,第一个感觉袭来,让他稍有失落,不过一想倒也无所谓,都出来了,还怕回不去怎的。

    他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沿路走着,这儿来过,看守所这条路离最近的车站不过五公里,那儿乘车回市区顶多一个小时,刚走几步,嘀嘀的喇叭声在身后响起,他不经意回头,看到辆警车,没搭理,现在可是坦荡爷们,政龘府都释放咱了,可不像从前了,一瞅着警车小心肝就哆嗦一下。

    却不料那警车像故意的一样,又追近了几米,嘀嘀摁喇叭,单勇停下来,瞅了瞅。那车也停了,赵家成从车里跳下来,笑着问:“单老板,怎么,不认识老朋友了。”

    “赵队……呵呵,这么巧,不过我可没时间,忙着回家呢。”单勇转身走着,最不愿意搭理的就是警龘察。赵家成信步上来,招手让车在后面跟着,单勇不紧不慢,赵家成也不急不徐,就像专为陪着单勇压马路来一样,走了一段,单勇忍不住了:“赵队,你这什么意思?想把我送进去,那赶紧动手啊。”

    “呵呵,能把你送进去的只有你自己,可不是我的功劳,不过接你好像我有点功劳。”赵家成说着,递了张单子,单勇狐疑地拿在手里,却是一张交费单据,羁押期间,伙食费每天五块,住宿费两块,就住得这四十多天,都算了好几百,这单子看得他哑然失笑,笑着道:“政龘府收费,就看守所这标准还算合理。”

    说着赶紧龘掏口袋,没成想是人家代付的这钱,却不料钱包里只有两张了,他一递,赵家成没接,笑着隐晦地道:“留着吧,不用了,当我还你个人情,咱们两不相欠了。”

    “您没欠我人情呀?”单勇愣道。

    “是吗?那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吧。非要深究吗?”赵家成笑道,那笑里阴阴的,让单勇尴尬地装起了钱,还没整明白这里头的名堂,不过下意识地跟着走着,赵家成却是一仰头对着阳光,貌似自言自语地道着:“人在得意时,高位重权、金钱美女都不足以让人满足。可在落魄时,清风阳光,甚至连新鲜空气都是一种奢侈,你现在应该对此深有体会吧?”

    “嗯,有体会……哟,赵队,您不至于感同身受吧?”单勇开了句玩笑。

    “呵呵,这座牢笼之城,我比你的体会深,不过对于犯罪的感受,恐怕不是我当警龘察能体会到的。真正对它体会深刻,应该是这座城里关着的人。”赵家成道,回望了一眼森严的看守所,看单勇时单勇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在想在监仓里看到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接触的形形色色的嫌疑人,那些人在高兴的时候总会兴高彩烈地讲讲自己得意的经历,就像人生的成就一样不显摆出来,实在有点锦衣夜行了。

    他笑了,想起了王牢头,这家伙看得真准。犯罪到那份上,不叫犯罪,叫生活,是一种他独有的生活方式。

    冷不丁赵家成问了句:“你对刑法很了解。”

    “嗯,当然。”单勇脱口而出不过马上省得自己失言了,一刹那又补充了句:“我考过律师。”

    “你的目的不是考律师,而是在找一个规避责任的途径。”赵家成道,停下了脚步,这一刻,单勇也下意识地停了,反看了这位警装鲜明的刑龘警一眼,他无从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一直阴魂不散的在背后没有好气地道:“那又怎么样?殊途同归,就考上律师,还不是为别人找个规避责任的途径?赵队长,你这么巴巴的咬着我不放,我没惹你呀?”

    “你要触动我的底线,就不会现在这么轻松了。”赵家成笑着道看着单勇不服气的眼神补充了句道:“就像有人触动了你的底线一样。你会让他们很惨,对吗?”

    单勇瞪着眼,眼睛里的黑珠子来回转悠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干脆不回答了,很多事是经不起深究的,而面前这位穿官衣的,可不像那些黑涩会份子敢胡折腾,不过他似乎并没有从赵家成的语气里听出敌意这点是让他最纳闷的事。

    “其实仇恨毁掉的不光是对手,还有你自己它会毁掉你的良知、你的亲情甚至于你的自由,它会把一个良善的人变成野兽,变成畜牲……不管你怎么寻找规避责任的途径,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去触及它,不要再回到这里来……其实,化解仇恨最好的办法是宽恕,宽恕比报复更需要一个人的胸襟。”赵家成背着手,轻声道。单勇蹙眉了,没想到面前这位貌似粗线条的爷们还能说着这么触人心弦的话来,不过这个时候,对单勇而言,已经没有什么仇恨了,他两手一摊道:“那,我现在宽恕所有人了……如果一味要夹着尾巴作人,我宁愿不做人;如果把你放到我位置上,我想你也许会和我要做的一样。”

    都是不服的眼神,看来在心理上有某种共通的地方,赵家成皱了皱眉头,蓦地噗声笑了,究竟是他想说服单勇还是被单勇说服,现在好像不好判断了。

    不过气氛因此轻松了不少,两人继续前行着,都没有说话,半晌单勇才问着:“赵队,快到车站了,您不必陪着压马路了。”

    “好吧,你自便吧,你别误会,我不针对你,也不是想说服你,当然,我也没有期待自己有能力挽救你。路得你自己走,不过,还是别走上邪路。”赵家成道着,侧过头,面对面,看着单勇,他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样,凝视良久才缓缓道着:“知道为什么我倾向于把你放出来吗?其实可以不放你,我可以找很多理由关着你,或者可以找很多疏漏钉住你……三个枪龘手出逃的那天晚上,你前脚报案,后脚就组织人手堵路,潞州的七个路口都有拦截,你是故意把他们赶到国道上,让匪村里老百姓拦住他们,我甚至怀疑,把人送进石灰窑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

    “呵呵,你无法证实。”单勇笑道,很得意。

    赵家成也笑了,仿佛他找到了心里怀疑已久的答案,笑着道:“看来我没有猜错,如果是你的话,一切就非常合理了,你单个的力量无法实施报复,就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把自己溶入到史家村那个刁民遍地的地方,为的就是有一天振臂一呼,应者云从,带着你的徒众搬倒那位高高在上,和你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对吗?”

    “你仍然无法证实,刑法中没有猜测和推理这个字眼,它讲得是证据,即便你能找到单个的人证物证,也形不成对我指控的证据链,即便籍此抓起我来,仍然不会定罪。”单勇严肃地道,学了N年终于今天有义正言辞说出来的机会了。

    赵家笑了,笑着不屑地道:“单纯遵纪守法的人是傻瓜,单纯会依法办案的警龘察,也是傻瓜。其实之于我,会有很多种办法证实我的猜测比如,我可以咬死当天晚上在高速路莫名其妙出现的张卫华,再在他们若干人手机通讯中,根据时间段找到关联人,我相信,通话的另一端有你,那儿停辆警车,纯为吓跑三个枪龘手……虽然监控中只找到这么一个和你有关联的人不过,已经足够了。

    单勇蹙了蹙眉,闭口了,和一个警龘察讨论案情,那是找刺激,不但闭口,而且收起了得意的情绪。

    “你这个表情,看样我说对了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肉长的就有软肋,比如朋友、兄弟、亲情、家庭,都能成为你身上最易攻破的地方。以你的脾性,只要我咬死你那狐朋狗友中的其中一个或几个,我相信即便他们不承认,你也会不忍连累他们的……不要高估自己的智商和承受能力,你走得已经够远了再远就回不了头了。”赵家成轻描淡写,这是单勇入狱一个多月后他又几次看数个路口的监控,无意中的发现,根据这些细节可以推断到一些,但真正查实没有那么容易,可要憋着劲往查也不算难,最起码如果像他所说这样似乎不难,

    单勇眼睛睁大了一圈,有点惊讶了,也许确实有点高估自己的智商,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么做,单勇觉得恐怕自己真的承受不住,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做呢?”

    “呵呵,因为那些人,比你更该死。”赵家成异样的说了句,不过同样指着单勇道:“你也该死!”

    单勇下意识地后退了几分,没想到刚出狱就碰到这情况,不但被问得哑口无言,连火气都给顶下去了,他怔了怔,摊手问着:“赵队,您这是威胁还是恐吓?”

    “警告。”赵家成背着手,训小孩一般训着道:“在我遇上的人渣里,你还不算最渣的,下一次栽我手里,就匪村包着你,我也会亲手把你抓回来。”

    赵家成瞪了眼,不笑了,背着手朝后面跟来的车走去,这一番话,听得单勇既有凛然,也有迷糊,有点想不太通,自己那儿又惹着这***警龘察了,上车的一刹那,赵家成回头又大声问着:“你是不是觉得警龘察吃饱了撑的找你麻烦?”

    “不敢。”单勇摇摇头,很谦虚。

    “呵呵,你敢得很,原因在这儿,自己找把。”赵家成伸手一甩,一样东西扔上来,单勇不迭地接住,他上车,走了。

    车鸣着警笛,其实连曲直也搞不清为什么巴巴大老远来接一个出狱的嫌疑人,他随意问了句:“赵队,我怎么觉得你对他好像挺特别。

    “呵呵,他本来就很特别。”赵家成放缓了语气,慢声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上门吗?一个被老娘揪着耳朵,扇着巴掌的大男孩,那他的家庭观念很重,如果不是环境使然,他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大多数嫌疑人走了犯罪道路,还不都是环境因素?”

    “对,不过他不同,他很有节制,最起码没有无所不用其极,最起码留了很大余地,最起码手上没有沾血。”

    “您说石灰窑那俩吧,我倒觉得救出来还不如不救呢,这帮官二代放社会上,还没准多少好人得遭殃呢。不会是他干的吧?通报里不是说,樊五义组织策划的?”

    “对,是樊五义。可你难保不了,又有一个樊五义快成长起来了。”

    赵家成笑着道,没否认,没肯定,闲聊一般,眼瞥着倒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单勇,他在想,也许自己是错的,这个人应该不会,也应该值得他这样做。

    单勇翻着一张旧报纸、上级检查、领龘导讲话、和谐社区、幸福生活,基本栏目几大块,这不像有答案的地方呀,翻到最后一张时,他愣了下,一个怵目的标题《我市警方端掉一个黑工窝点解救工人二十七名》

    是那件事,是下乡收山货无意中看到的,虽然谁看到也会义愤填膺,可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能力,只能避而远之。不过现在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刑龘警会用这种另类的方式警告他而不是钉死他。

    因为再炎凉的世态也凉不透人心,总有一个地方是热的。

    鸡呜的三遍起床,收拾庭院,倒垃圾摘菜,早饭过后准备午饭。

    相对安宁的响马寨每天的生活程序就是如此,不过对于老单家而言,因为儿子的入狱改变了许多,这些日子早不开门做生意了,这两天还凑和,前些天老两口连做饭的心劲都没有,还是左邻右舍强拉着到各家吃几口饭吃着说着就是两眼泪就下来了。

    时候长了,也默认了,今天的起得也如往常那么晚,滕红玉打扫着院子,老单收拾着厨房,熬了一锅米粥,时间却已经是十时多了,这顿饭是早饭还是午饭老两口都搞不清了。

    吱哑门开,滕红玉低头扫着院子,赶紧抹了把泪,生怕邻居又看着,却不料她听到一声轻轻地呼唤:“妈。”

    蓦地,手停了扫帚掉地上了,滕红玉慢慢地回过头来,看到了门口站着笑吟吟的儿子那笑就像哭,她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儿子却是已经奔上来了,妈…妈…连喊带嚷,那笑意早成了哭声,泪眼一片抹着母子抱着,滕红玉此时才相信真是儿子回来了她惊讶地拽着看了几眼,又紧张地小声问:“儿子,你……你不是从监狱偷跑出来的吧?要是别在家呆,赶紧回乡下躲躲,刑龘警队那个高个来了好几回呢……”

    “妈,不是,放我了。”单勇道了句。

    “没事了?”

    “啊,没事了。”

    “那方万龙可死了,你能没事?”

    “真没事,死了白死,他吓死了,关我什么事?”

    “就是……吓死的,关我儿子什么事。”

    单长庆也从厨房跑出来,单勇亲亲切切地喊了句爸,老单肚子里憋的那股浊气终于呼出来了,上得前下,上上下下看着儿子,瘦了,瘦了好多,滕红玉却是训着老公,赶紧地去给儿子做点好吃的,看把我儿子饿成什么样子,可问题是,老两这家里连备菜都没有,这好办,滕红玉安排着儿子先去洗洗,自己一出口,一整衣领,挨家挨户敲着门:“胖姐,我儿子回来了……把你家鸡给我抓一只。我上老四家看看来,你送我家里啊。我马上就回来。”

    一眨眼,瞧着老四兄弟的门喊着:“四嫂……我儿子回来了,快快,你家有存的什么料?行行,鱼给我整几条,我儿子烤的鱼那是一绝。”

    不过二十余家,处处响着滕红玉脆嗓的喊声,不一会儿倒全村知道了。

    单勇却是急步奔上阁楼,开着壁柜,拉着床箱,一古脑的把书、本子,资料,裹了一床单,从楼上直扔到房背后,再下来时,手里已经提了一坛烈酒,奔到了房后,通声一砸,汩汩的酒液流了一片。

    《刑法学》、《刑法学新解释》,那两本读得最多的书露了一角,还有一个黄皮,应该是《世界十大黑帮揭秘》,那是最喜欢看的书;还有一摞摞订好的资料,那是数年来收集的各色刑事案件侦破过程,实打实打的内部资料,那是最让他琢磨的东西。更有一本砖头厚的剪报,那里面有公司资料,有照片、有和驴肉香相关所有人员,包括从经理直到厨师的照片……他记不清去过那儿多少次,可很清楚那两本剪报有四百六百页,还有日记,写得最多的是应该怎么干,应该规避什么,应该注意什么………

    现在,都要成为历史了,单勇释然地长叹口气,打着火,轰然一声,一堆书本资料燃起了熊熊大火,旋即冒着滚滚烟气,连着监狱里带出来的衣服,他扔了进去,看着火色中灰烬飞起,在他的胸中似乎同样燃烧着快意,不过唯一留下那么点遗憾的是,伤到一个他不愿意伤害的人,至今陶芊鹤那苍白无助的眼神,那挥刀自伤的血色,还会时而浮现单勇眼前。

    “我宽恕你们所有人了。”

    单勇抹了把泪,很痛快地流出来的泪,静静地看着,过去的煎熬的岁月在火色中化为灰烬,突然有一种空虚和失落袭来,似乎这些年,支撑着自己的就是这股仇恨的力量,而仇恨没有了,好空虚的感觉,仿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去了。

    他拣着地方坐下来,不一会儿,便听到老娘的吼声:“单勇,单勇……跑那去了?是不是在房后放火?还没给你算账呢……别以为没事了。”

    单勇笑了,喊着应了声,说是烧了旧衣服去霉。要不应的话,怕是老娘得提扫帚追出来。

    这句应罢,又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我靠,这谁呀,回来就烧房子。”

    是雷大鹏的声音,单勇笑了,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闲不下来,最起码少不了被雷哥拖着吃喝嫖赌。

    没找着人,一干人直钻房后来了,雷大鹏一看现场,傻眼了,不屑地问着:“这你妈又没死人,烧这么多纸?”

    众人呵呵笑了,小盖来了,张卫华来了,宋思莹也来了,本来憋着劲要教训几句的,不过一看光头枯坐,瘦得明显的单勇,那可怜劲,实在不忍让人再说重话了,噗声宋思莹先笑了,旋即一干兄弟们都笑了,迟一步赶来的老包、臭脚,原体育系那一群哥们,看蛋哥成了这得性,更是笑得捂着肚子乱打颠。雷大鹏笑得最淫龘荡,还上前摸摸单勇光脑袋评价:“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蛋哥,以前就没发现啊,上面这个脑瓜蛋蛋,比下头那俩蛋蛋还圆哦。

    雷哥一作怪,惹得众人笑得更欢了,宋思莹却是笑啐了句,先奔回去了,那干兄弟簇拥着单勇,说长道短,主题意思就那么一句:蛋哥,里面啥光景,给讲讲?

    还数雷大鹏的最有创意,直接问着:“喂喂,蛋哥,他们都说里头玩互爆菊龘花呢?看你出来这一脸倒霉样,是不是被人干过几家伙?”

    “不可能。”老包不相信了,辨解着:“要干也是蛋哥干他们。”

    “那会不会有副作用涅?以后见了妞都起不来了。”雷大鹏担心地道。

    这一人一句,不是故意刺激单勇,就是捉弄雷大鹏放炮,半天功夫单勇一句话都没插进来,不多会又来了个悍人,小宝贵奔出来了,直喊着给单哥提了好几条驴鞭补补呢,一家子都来了。

    烟火将尽,起身离开,一个家宴人越来越多,市里开店的根娃、大彪带来了一拔;单叔带着炒货场的几个帮工也来了,尚在城管队的大胖二胖也带着城管兄弟来凑热阄了,响马寨几家农家乐不用待客了,全成接风洗尘的家宴了。反倒是狱中消息最灵的柴占山闻讯最晚,等他午后来时,那阁楼露台上的一干人熟识人等,早就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而单勇,很被雷大鹏他们看不起,第一拔敬酒直接放倒,就给抬下去了,睡在阁楼里呢,呼噜噜好梦正香。

    是日,宴开十桌,来客上百,儿子倒了,老子应的场,此时才发现这位品酒师出身的是真正的海量,大碗敬,愣是喝倒了匪村来的不少爷们,那量就史保全都瞅着震惊,不过后来连单长庆也喝多了,醉醺醺地直呼痛快,都知道老单怕老婆,喝醉了例外,不怕了,搂着隔壁的胖婶直夸老婆好,惹得没喝倒的来客笑倒了,又给村里添了好长时间的一段笑话………

第01章 接部就班当干部

    铃…铃…铃,手机闹钟乱响,雷大鹏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摁了,抱着被子、撅着屁股,又呼呼大睡了。

    大鹏…大鹏,起来吃早饭。老娘在喊,雷大鹏应了声,蒙着脑袋,继续睡。

    又过一会儿,不得了了,雷妈咚咚擂门一番,威胁再不起床立马泼凉水去,雷大鹏不耐烦地叫嚷了两句,套着裤子,扣着衣服,趿拉着鞋子,终于起床了,从卫生间出来时,老妈已经把煎鸡蛋加面包牛奶给整好放餐桌上了,看着时间,催着儿子快吃,上班快误了,免不了训斥一番,都当公务员若干月了,总不能还让妈天天催着起床吧。

    雷大鹏打了好大的哈欠才道:“没事,妈,我跟管签到签退的是哥们,每天他都替我签了。”

    看儿子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当妈的倒也不说什么,看样是成长了不少,最起码在单位也会拉关系了,母子俩坐下吃着,雷大鹏瞅着老爸不在,问了句,老妈气咻咻地道:“甭理他,不是喝去就是赌去了,一晚上没回来了。”

    “那妈你可看好啊,你现在可是越来越老,别我爸在外头找上个小的,不要你啦。”雷大鹏夸张地道,总有点报复催他起床那么点意思。话音一落,吧唧挨了老娘一个爆栗,雷妈气呼呼地道着:“有这么说你爸的吗?也不能这么说你妈呀?我很老了吗?”

    不吃了,放下杯子,快步跑到穿衣镜跟前,前后瞅瞅腰身太肥了,脸盘太大了,肚子鼓得甭指望缩回来了,雷妈好不懊丧,悻悻然再坐下来的时候小声教唆着儿子:“大鹏,你替妈注意点啊,发现苗头不对……”

    “马上给您汇报,咱娘俩把他撵出去。”雷大鹏接着老妈的话道

    “对,这才是妈的好儿子。”雷妈乐了。

    雷大鹏也乐了,趁热打铁,手一伸,恬着脸当妈的知道要干嘛了,登时不乐意了,教训着道:“又要钱?你这个月工资呢?”

    “妈……不请你吃了两顿,还有平时开销呢?公务员能挣多少?两千多块还发不利索,我都不想干了,知道蛋哥现在多少钱,都没数了……知道我上学那时候认识的同学,今天七月份刚毕业跟着蛋哥开了个水站,这才几个月,一个月都挣**千上万了,我不干了啊,妈,我卖水去。”雷大鹏摇着脑袋好不生气地埋怨着老爸妈给找的这份工作,但凡一发牢骚,老妈就安慰这不,赶紧地掏着包,给儿子塞了几张,语重心长地教育着:

    “别看他们蹦得欢,政策一变,先砸的就是他们的饭碗靠天靠地父母都靠不住,只有国家才靠得住要不爸妈那么费劲把你培养成公务员?……省着点花啊,妈还攒钱给你买栋房子说个媳妇呢。”

    “不是给买车吗?从毕业你可都骗我都一年半了啊。”雷大鹏塞起钱上,嚼着面包,给老娘算上账了,老娘却是功不可没,直翻白眼训着:“你还好意思要?你要正经八百考上,早给你置办全了,一个工作,求爷爷奶奶,早把辆车又赔进去了。现在买上,总不结婚时候,再给你换吧,你以你妈是开银行的?”

    “说你们吃饱了撑的吧,你们还嫌不好听,凭我和蛋哥的关系,要我们一起干,我早给你买车去了……切。”雷大鹏不屑了句,吧唧,又挨老娘一个爆栗,就听老娘骂着:“得了呗,少蛋哥蛋哥,你咋不说他还把自己个送进看守所了。”

    娘俩的意见很难统一,既有妥协又有合作,胡乱吃了几口,换上鞋要走时,老娘又担心着儿子中午吃什么,唤着要不一块到店里吃,这麻烦得,雷大鹏回头一翻白眼道:“怪不得我爸不愿意回来,女人就是麻烦。”碰门就走,门里响着老娘兀自不休的唠叨和骂声。

    下了楼,从地下室推了辆花里胡哨的电动车,骑着车晃悠悠地上班去了。

    其实这车挺好,又省油又环保还不怕堵车,虽然购车事宜因为办工作的开销,又被爸妈给划出预算之外了,不过雷大鹏依然挺满足,这一天逍逍遥遥的,国家给工资、爸妈蹭零花、说起收入,可比同龄的谁也不差,好多还坐在家里打老掉牙的游戏呢,那像咱,公务员,国家干部。

    干不了?切,雷哥才不在乎呢,亲爸都说了,正因为干不了才当干部呢,能干了的都去人才市场挤去吧,企事业单位招工的多呢,看仓库都得大本学历。

    晃悠悠骑车十几分钟就到单位了,高新区委,括弧,下属的精神文明办,全称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简称社精办,第一回给老包那帮鳖孙介绍,那群货笑得差点折了大牙,后来才发现和“**”是同音,雷大鹏再介绍时,绝对说全名不敢用简称。

    迟到了,十几分钟,这不是问题,路过签到地方,那保安给挤鼓着眼,肯定没事,说不定那家伙连中午签退都给代劳了。雷大鹏直接上四层的办公室,果然今天又来得最早了,开了门,进了办公室,摁开电脑、热水器,胡乱地打水拖了把地,一屁股坐下时,办公室另外两位才珊珊来了,两位中老年妇女,雷大鹏称呼陈阿姨、刘阿姨,都是城区政府拔来的,差不多就是来这儿等着养老来了。

    电脑翻扑克牌游戏开了,水也开了,沏上茶、拿着报纸、上下嘴唇一吧唧,闲聊开始……不对,应该说一天的正式工作拉开了帏幕了。

    这就是雷哥忝列公务员之后的幸福生活,两位阿姨先聊的是昨晚看韩剧剧情,谁爱上谁了、谁抛弃谁了,以及谁有可能爱上谁、或者谁有可能抛弃谁,一般在这个时候雷大鹏是保持沉默的,生怕别人知道他的欣赏水平仅限于《猫和老鼠》以及岛国动作片。闲聊一会,隔壁爱委会的齐阿姨来了,穿着一身招摇的大红毛衣,被陈、刘两位阿姨拉着评头论足,从款式到针脚,赞了一番,齐阿姨兀自不满意转了一圈,问着唯一的男性雷大鹏道:“大鹏,阿姨这身这么样?”

    “这身太震憾了。”雷大鹏学了点蛋哥说话方式,话锋一转爆道:“一上身,阿姨立马变大姐,来时我就瞅见了,都没敢认您。”

    得,把仨老妇女逗得,张着血盆大口哈哈笑了个前附后仰,直夸大鹏会说话。

    会吗,其实雷大鹏想说阿姨变小姐的,老都老了穿这么花里胡哨,把好衣服都糟塌了。

    不过他很有节制,类似的雷语越来越少了,这不像当时弟兄们的亲蜜无间,传说职场中也是步步危机,像这种更年期的八婆千万别惹,急火了人家敢拍着大腿在楼道里骂街,连区长和书记都得躲着走。

    瞧,人是跟着环境变得,在这个环境里,连雷大鹏也开始长心眼了。

    九点刚到,接到了文明办主任的电话,直接上级,安排雷大鹏到区委代他开会。吴主任家里开了干洗店,生意比工作重要,挣钱第一、工作第二,大部分工作都安排着新来的雷大鹏,就这娃好使唤。

    雷大鹏于是整整衣领,代行主任的职权了。

    下了楼,叫着区里一熟识的司机,开赴会场。别以为还骑车啊,咱好歹国家干部了,办公事,那是绝对不能骑私车滴。

    会场距上班的地方十分钟车程,等到时,会已经开了,进场,签了吴主任的名,拿了文件,坐到会场礼堂里装模作样的听了一会儿,年年创优争先,次次孰无新意。一场子人以办公室跑腿的干事和单位的秘书居多,都是应场的,别以为雷哥傻啊,坐了一会儿,瞅了个空,拿着手机扮着接电话的样子往外走,很文明、很有公德心地样子,一出门口,手机往兜里一塞,叫着司机,溜了。

    公务员和职场还是差别的,那叫上得了酒场、坐得住会场、玩得转麻将场,恰恰这三场,都是雷哥的强项。

    和司机一块溜了几圈,回单位。此时,刚到十时。

    放好拿回来的文件,雷大鹏贴好文件批阅单,郑重地写了一行:请吴主任阅批。

    完事,这就是忝任公务员以来的主要需要动笔的工作,好歹雷哥也是中文大本毕业,本来了解自己的水平,实在不敢现眼,不过到单位才发现,自己那俩乌龟爬的字居然不是最差的,于是信心倍境了。某一次吴主任安排发文,他抓耳挠腮急火了在网上抄了篇原文,呀!?居然通过了。从那时候起,雷大鹏再也不小看自己了。

    到了半上午时间,就是准备下班的时候了,陈姨估计瞅空出去买回菜来了,正摘着豆荚。刘姨正搁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讨论着儿女择校的事,不经意的说到吃上了,问着雷大鹏还有什么新鲜的。这倒好了,雷大鹏拣了个雪花鸡、松枝烤鱼,从详细作工给两位阿姨讲了讲,听得那二位凛然生敬,那么繁琐的工序,出来肯定好吃的紧,丝毫没有发现吹嘘的不过是个搁旁边吹火的料。

    谁在乎呢?反正她们也做不出来。这吃之一途也给雷大鹏增光不少,聚过几次餐,瞧雷哥点菜那行水流水的劲道都不是凡人,更何况还是局长公子,搁这单位,还真没人敢小看他。再加上同事偶而聚一块小拼麻将,雷哥这输多赢少的水平,那人气叫往上蹿得嗖嗖滴!

    哥们都等着看雷哥当公务员之后的笑话,谁也想到,这家伙仿佛就是天生的公务员一样,一入职,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这也不怪雷大鹏,在这里扯淡就是工作、工作就是扯淡,办公室是陪老娘们扯淡,会场是听领导扯淡,下了班是一块扯淡,看来数月功夫,雷大鹏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位置和存在价值,扯得甭起劲,差点让陈姨忘了做饭,不到十一点,提着菜袋子,风风火火走了。

    十一点刚过,刘姨也走了,儿子正上高中,家务比工作更重要。

    这个时候,就有那么一种孤独和寂寞的情绪袭来了,雷大鹏抿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水,翻着兜数钱了,他这家庭也特殊,老爸经常不着家,老妈做生意顾不上,中午饭都是自个解决的,搁雷哥这性子那是人来疯,一个吃得实在没什么劲,可现在不比以前了,都国家干部总不能老伸手朝家里要吧。于是囊中羞涩的雷哥免不了呼朋唤友打秋风,何况老包、臭脚那几个货开水站也挣得不少,不宰他们几顿说不过去不是?

    宰是宰了,不过宰多了副作用也来了,都给了雷哥一个新评价:自打当了公务员,越来越就不要脸!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说也罢,自打蛋哥出行快一个月了,这么个灵魂人物一走,那些抠抠索索的货一个比一个小气,妈的,吃个饭谁都不先掏口袋,最后还得划拳逮大头凑份子。雷大鹏数着钱包里可怜的若干张,哀叹着:

    公务员也不容易呐,啊,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早呢,这日子可咋过呀?

    自叹自怨着,电话响了,是手机,他摸出来一看号码,精神一震,喜出望外地接下来了:“蛋哥,你啥时候回来呀?……啊,就快到了,让我接去?哎哟,好好,可把我给想死了……好,马上去,长途汽车站,等着,我马上到啊。”

    得,饭票回来了,雷大鹏喜滋滋奔出来了,连办公室都忘关门了。

    不用关,一瞅精神文明办,贼都知道是个穷单位,肯定不光顾,也从来没失过盗。

    “哎,蛋哥,这儿这儿………”

    雷大鹏鬼叫着,使劲招着手示意着单勇。

    他看到了,披着大皮衣的单勇从车上下来了,脖子里还围着深色的男式围巾,像个特别独行的**青年,傻是傻了点,不过很有型,这次南下又是去找梦中情人左师姐去了,听说顺便走了几省,要不是干部这工作,雷大鹏是铁定要跟着吃一圈去的。

    “怎么坐大巴回来了?”雷大鹏骑着电动车,靠近了点,单勇道着:“顺便看了外省几家经营纯净水的大工厂……还尝尝地方特色,昨天在郑州顺便坐上大巴回来了……哟,你妈还没给你换车呀?”

    “别笑话我啊,我妈说给我办工作把辆车搭进去了,又不给买了,算了,我认命了。”雷大鹏懊丧地道,虽然口上叫嚣,不过私下里也多少能体谅到点父母的难处,他看着单勇神采奕奕的样子,好奇地问着:“你不是去师姐了吗?怎么又看水场去了?”

    “回来时顺便看的,反正也没事。”

    “那师姐?”

    雷大鹏小心翼翼地问着,即便现在蛋哥身家不菲,不过在他看来,依然是癞蛤蟆想吃天娥想疯了,还巴巴大老远去厦门去了。一问这个,单勇脸上的表情尴尬了,呵呵笑了笑,没说,不过雷大鹏明白了,同样嗤笑着:“一看就是没日上,哈哈。”

    “没日上我倒不在乎,我根本没见上。都没想到她居然拒绝见我,你说不能坐了回看守所,就证明我的人品有问题吧?”单勇笑着道,跨上了雷大鹏的电单车,雷大鹏扭着电门,嗖嗖走着,边走边问着:“你人品没问题,是整个人有问题……活该,你丫都进过看守所的一劳分子了,非找人家大户家闺女糟塌,你想还得人家愿意呀?像你这样进过看守所的,在政治上讲这是残疾人。”

    “少得瑟啊,你挣上送水工的工资还真把自己当国家干部啦?”单勇笑着道。

    “那叫一颗红心、两袖清风,谁告诉你咱公务员不是国家干部了?切!”雷大鹏道,最反感别人不把文明办的当干部。单勇没搭理他,直问着:“别扯淡,来点实际的,中午请我到哪儿吃。”

    “要你请,我给挑地方;要我请,我得找个便宜地方。要你我都不请,上史家村谁家饭店蹭去,你这张脸,比钱好使。”雷大鹏道,看来路上早想好了。

    “呵呵,老包说得没错啊,自打当了公务员,越来越不要脸了。”单勇伸着脖子,有点异样地看看雷大鹏,还真变化挺大的,居然会打小算盘了,以前只要兄弟们吃饭,谁敢抢着付钱他跟谁脸红。

    雷大鹏嘿嘿笑着,又发了一通公务员不容易的牢骚,得,两人直驱向前西街,根娃那家酱驴肉店去了。果真是谁也不请,蹭去了。

    驴肉香的牌子淡出大家的记忆,响马寨却愈来愈一家独大了,散布在全市各地的十七家大店,还有开到十个县的小店,早把响马寨的名声托到了如日中天的位置,这种控制食材、配料、扩散渠道的销售的方式渐显得它惊人的威力,连各大旅行社首要介绍的当地名吃也挂上了响马寨的标识。

    前西街店,到地方时候人已经快满了,案上明摆剁肉的一见单勇,惊喜地向后厨喊着,根娃说话着就奔出来了,来了个拥抱,问着什么时候回来了,捎带着早清理好了一张桌子,带着单勇往后厨看了看,除了酱驴肉的主打,还增添了几样主食和配菜的师傅,能拿出来的花样足有二十几种了,要了一份酱驴肉、拌了一盘驴皮,再配上个素菜加小米焖饭,好容易坐到一起的哥俩吃上了。

    根娃又送出一壶酒来忙去了,雷大鹏看看热闹的景像,却是盘算着这家伙这生意,估计要比国家干部挣得多得多了,他小声地问着单勇道:“蛋哥,现在史老爷子给你分多少钱?”

    “分什么钱?”

    “这么多店,想当年可是蛋哥你出生入死打下来生意。”

    “呵呵,你以为真是响马?不分,连商标使用费也是象征性的收点,一年八百八。”

    “啊?这也太亏了吧。”

    “亏吗?我倒觉得认识你更亏,从我做生意开始,你借的钱,就没还过一分。”

    “别提那事好不好,你咋不说你坐看守所我给你送多少吃的,喂头猪都喂肥了。

    “少摆功行不行?有一半就不是你自己掏钱。”

    “那我还掏过一半涅?不就俩臭钱嘛,提起来挤兑人是不是?该多少,给你打个白条,等哥当了领导贪污上还你。多大个事嘛。”

    两人喷着,单勇压根没准备要,而雷大鹏这货,估计就没准备还,几句把单勇喷笑了,笑着道:“唉,这出来混终究是还得啊,想当年我就天天捉弄着你,花你口袋里的钱,现在该哥翻上好几倍还你账了啊。得,从现在开始咱们从头算起啊,以前的账全免了,不过你得给我办个事。”

    “哟?这那是蛋哥,亲哥哥嗳。您说,啥事。”雷大鹏呲着嘴笑了。

    “简单,别光管着自己舒坦,瞅时间看看贤弟去,他也不主动联系,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反正你脸皮厚,不在乎。成不?”单勇给了好简单的任务。

    这是份内的事,雷大鹏自然点头称是,把他后悔得呀,早知道这么轻松结账了,就该多借点。

    两人正乐着,电话响了,单勇一看号码,是小盖的,接着电话表情很不悦了,说了句刚回来,回头再说,却不料他刚放下电话,宋思莹的电话又来了,电话里嚷着什么,让单勇不耐烦地训了两声,还没完,张卫华又来电了,连着接了几个,单勇气愤之下,关机,安安生生地开始吃饭了。边吃着小米焖饭,边评价着,还是咱北方这糙饭合胃口。

    托辞,肯定不合胃口,雷大鹏小声问着:“咋啦,哥。”

    “这几个蠢货想分家了,那冒出来一家公司,想买咱们的响马寨纯净水厂。”单勇道。看雷大鹏不解,他解释道:“别傻眼,没你的份,小盖、卫华、董伟,加上我,四个人投资的,当时连思莹也不愿意干这单生意,可后来发展得挺快,一瞅有利可图,都建水站招送水工了,小盖手下有九个站、思莹和老包他们开了四个站,老柴也安排着三个人开站,现在要卖水场,董伟和卫华很想卖,小盖在犹豫,款姐紧张了,一卖水场,她那几个水站的货源不就麻烦了,所以吵吵起来了,我在路上就吵了我好几次了。”

    “雁落坪那鬼地方建的那个水场,居然有人要?”雷大鹏不解地道,实在想不通。

    “你以为呢,那儿的水质超过了国家I类水质标准,溶解氧饱和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地地道道的山里泉,咱们的产能不到四分之一,剩下的都是白白流走了,如果产能扩大,做瓶装水,那几乎就是山上流下的都是钱呐,对不对大鹏?你说能卖吗?”单勇道,那玩意,是亲自建起来的,感情很深。

    “不能。”雷大鹏反应过来了,摇着头支持单勇,不过还有好奇没满足,又问着:“能卖多少钱?”

    “当时投资四十多万吧,……现在有人出二百万。”单勇不动声色地道,抬着眼皮瞅着雷大鹏。等着看笑话。

    雷哥被雷住了,目瞪口呆了,一股痛悔之情油然而生,激得呃了一声,当初可是自己离蛋哥最近,可为什么光顾吃玩,偏偏不跟着投俩钱涅,这简直是白得来的一辆奥迪要擦肩而过了,他嘟着嘴,好不失落地埋下头,大口扒着饭,吃两口,啊声叹一声,再吃两口,憋不住了,嗝应又起。

    “大鹏,你是被价格震惊了,还是因为没有投资后悔了?”单勇笑着问,饶有兴趣的样子,像在逗雷大鹏,这货也开始感觉到生活不易了,最起码靠他那俩工资不容易。

    “都有,也震惊,也后悔……不过那不扯淡事吗?管不了屁用想它干嘛,再怎么说哥现在也是国家干部,一向视金钱利益如粪土的。”雷大鹏终于找到优于众人的平衡点了,一副阿Q的自我麻醉样子。

    “那就好,各有各的福,人心别不足,我最喜欢你这一点。”单勇道。

    “那当然,哥的胸怀一向挺宽广的。”雷大鹏涎着脸道,对于他,不管什么事都愁过不两分钟,这一说,单勇凑上来解释了:“不对,应该这样说,你狗日是有钱就吃喝嫖赌,没钱就坑蒙拐骗,爸妈兄弟都不放过,胸怀能你这么宽广,还真不容易。”

    雷大鹏瞪着眼,翻白好一阵,不屑了,边喝边吃边嚼边损着单勇:“少JB拽,想当年你也是穷逼一个,切,现在拽什么大尾巴草驴?没我的份正好,你哥几个掐逑去吧。”

    这得性,惹得单勇又是一阵好笑,多日来的旅途劳顿,在笑意中去了个无影无踪,吃完饭,按价付了钱,根娃死活不要,单勇却是一定要给,而且叮嘱,绝对不能例外,特别是对身后那个草包不能例外,惹得雷大鹏在背后踹了他屁股两脚。

    生意是生意,兄弟归兄弟,雷大鹏现在倒也能理解,单勇是生怕他白吃多了惹人厌,怎么说也是蛋哥家的店不是。他载着单勇直驱东街的调料店,单勇开着他的新座驾要回雁落坪了,车是辆五菱宏光,很像蛋哥的性格,能多拉、多载、省油,而且还便宜,好养活。

    生活仍然在继续,不过下午坐在办公家继续扯淡的雷大鹏突然有想法了,觉得好像别人的生活都比他的有意义,这公务员当得,实在他妈不咋地………

第02章 浮生多被名利误

    “盖老板,怎么样?这个新拟的方案,不知道能不能打动您。”

    一位中年男,很谦恭对尚还貌似个学生仔的盖庭甲说道。这位来过几次的胖老板姓燕名广亮,本潞州人氏,搭得是张卫华他爹的线,老子倾向于出售给燕老板,据说这位开酒行的燕老板生意做得不小,来水站开得都是自家买的奔驰,不用查底细都知道是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拔

    “这个……”小盖为难了,价格着实不错,方案也很合理,甚至连富余的人员也一并接收了,他看了看同来的张卫华和董伟,这两货一个当警察了、一个当去移动当大客户经理了,就等着手里的股份换辆新车是牛逼一下下呢。

    两人挺得瑟,当时扔了几万,不过一年就飚升到几十万了,这机会,都生怕错过了,董伟瞅了张卫华一眼,两人私下站到一条阵线上了,要说起这单生意来,挣得最多的是小盖,又分股利,又挣水站送水钱,与其让大家眼一直红,倒不如直接卖了安生。张卫华却是有点心虚,连盖庭甲都搞不定,别说单勇了,不过要是大家都同意的话,那单勇是不是会给大家个面子呢?

    他觉得有可能,不,肯定会的,又不是亏了,而是大家都赚了。

    他回头看了宋思莹一眼,款姐可没有因为他当了警察就给他好脸色,剜了眼,不理会了,说起了款姐心里是有气的啊,眼摆着升值最快的一单生意却耽误,当时她只当单勇脑袋进水了谁可能想到水场一转眼这么值钱了。不过也不亏,她算过,市里的建一个水站一天少的送几百桶,多得送上千桶,一个站一个月就雇人干只要管理好了,也有小一万的盈余,要像老柴手下那样供住个茶楼,就更了不得了。

    张卫华桌下的脚动了动燕老板,燕老板的胖脸堆笑,似乎等着关键时候把猛料爆出来,他清清嗓子,朗声道着:“我知道盖老板是担心旗下十几家水站和工人的利益,这一点,我们考虑到了。”

    “咦?是吗?那你们准备怎么办?”盖庭甲异样了。好奇地问。

    “按照行销的通行标准,我们接手后将给水站建站人不低于投入百分之六十的补贴,如果愿意留下来,还在我们公司的干,如果不愿意,投资我们全部负担也无所谓对吧,咱们都乡里乡亲的,坑不着谁。”燕老板大气地道,听得这话,张卫华脸上好一阵得意,找了好下家。看看宋思莹款姐的表情好歹也缓和了不少,他趁热打铁道着:“小盖,你能有几个脑袋几只手啊这大冬季可是炒货旺盛的时候,光这单生意你都忙不过来,至于窝着水场不放吗?”

    这倒也是,确实够累人的了,小盖放下了协议,吧唧了两下嘴巴还是有点为难,看看执意要出手的两哥们他倒也确实对对方提出的条件动心,又看了看宋思莹,宋思莹不屑地道着:“别看我,我说话不管用。”

    对了,说话最管用的,偏偏根本不搭理这事,小盖道:“好吧,我们合计合计,如果单勇愿意,卖就卖吧,这个价格还算合理。”

    “如果只有一家股方不同意,你们照样可以出售的,你们三位的股份占到百分之六十了吧?”燕老板摆摆胖手问着,巴不得别人不窝里斗似的。董伟点点头。不过听这话都笑了,笑着盖庭甲道:“我们老板要干什么,别人拦不住;他要不干什么,我们也拉不动。他要不同意啊,这事得黄。”

    “有这么严重?”燕老板不相信了,看着张卫华,张卫华笑笑道着:“开玩笑呢,没事,我们几个都哥们。那就这样燕老板,今天我们从雁落坪回来给你个准信。”

    说话着,告辞着,张卫华起身送人去了,小盖的性子软,又看宋思莹了,宋思莹噗哧一笑道:“你老看我干什么?我能替你当了家呀?”

    “你不替我当家,你能当了蛋哥的家不是?我都不知道单勇什么意思呢?”小盖笑道。董伟凑上来了,涎着脸道:“对,成败取决于您啊。”

    “少拿我说事啊,要我说就别卖,搁着慢慢挣钱……”宋思莹不悦地道,不过又反复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个价格还真可以,咱们要一桶一桶水挣这二百万,可难得去了。”

    “那当然。”张卫华奔进来了,表白着:“甭说我不够意思啊,咱们市区十几个水站呢,我爸好容易把燕老板拉住了,要不就雁落坪那鬼地主,又远又偏,谁要呀?运输的成本都多高呢……就冲着水好,人家说不定要建个饮料厂什么的。可咱们没那实力不是,万一人家去找其他家,可没咱们的事了啊。怎么样小盖。

    “哦哟,我丫环拿钥匙,当家不作主呀,这么大事,怎么也找蛋哥商量商量啊。”

    “那走啊,昨天回来了。”

    “走……”

    “款姐,怎么你不想见蛋哥呀。”

    “稀罕见他,切……”

    从水站打闹着,互贬着,出了门各乘车上了,张卫华却是和宋思莹同乘一车,路上免不了又吹风开始了。

    两辆车一行,直向许久未来的雁落坪驶来了………

    一页、两页……好多页,柴占山粗粗翻过,看着一夏天晒得更黑,人显得更精神的武子,他把出账本子放下了,笑着道:“干得不错,就知道你小子行。”

    一拳擂着手下坚实的胸脯,武子也笑笑,对于从司机到老板的改变,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这个站是租赁的一家仓库,武子那乡下媳妇倒杯水热情的召唤着柴哥喝时柴占山看看这满仓库的水桶后围着就是起居的地方,不悦地道:“武子,不能就住这儿呀,要不我给你找个地方,两口子在这儿像什么话?”

    武子有点不好意思,媳妇却是嘴快,殷勤地道着:“没事,柴哥,这儿干活也方便,接水送桶都是半夜,白天不让大卡进市区,就住其他地方半夜还得过来……我们在乡下习惯了。”

    “哦,那就赶紧挣钱,把亲儿子和老岳丈都接来,也享享清福。”柴占山笑道。

    “哎……成。”武子憨厚地笑笑。

    除了条件简陋点,基本满意,挣得多了,就连武子本人也对柴占山给找的这单生意感激不尽,说话着骑着电单车送水工回来了交账,换桶,电话又来,循着地址通知还在外的送水工,一切忙得井井有条,柴占山倒觉得自己在这儿碍事了告辞着起身,出来一瞅哑然失笑了,开悍马的武子坐驾也换成电单三轮了他哈哈笑着问跟出来的武子道:“武子,换车了感受怎么样?”

    “没悍马舒服呗。”

    “那使使劲,说不定那年你也自个也能买一辆,都不用给别人开车了,专给媳妇开,哈哈。”

    “呵呵那是……哎对了,柴哥我好像听说水场要卖了?”

    “什么?真的假的?”

    正要上车的柴占山猛一回头,吃惊不已,看着武子也有点担心,生怕好日子刚过几个月就撂下了,他不相信地道着:“不能吧,这生意虽不大,也发不了财,可靠它吃饭的人多了。不能说卖就卖吧。”

    “我听那个姓张的警察说……就是那个和单勇不错那小伙,他说收回来还卖水,不影响下面,而且给建站的补贴,我寻思着对我影响也不算大,现在好几个品牌的水呢,只要有销路,水倒是不成问题,顶多比雁落坪的差点。”

    “差姥姥家了,现在茶楼茶室要的都是这种水,那说明什么,口感好……顾不上跟你扯了,我看看去,要卖还不好,直接给我得了。”

    柴占山一跃上车,闻得这消息,风风火火走了。

    方向,也是雁落坪。

    离开大东关水站,燕老板那辆奔驰S3行驶到了东大街,副食市场的旁边,比市场看着还光鲜的一座大商行下停下了,招牌很抢眼:宏盛酒行。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气,两层都是各式的酒,从块把钱一斤的高梁白到比酒精不逞多让的蒙倒驴散酒,都有。从几块一瓶的曲酒到数千一瓶的高档酒,也不缺。专注白酒生意十几年,燕广亮在这行算得上名人了,即便是市里的不少专卖店货源都从他这儿走,至于供应大小饭店、批发店,那更是不可胜数了。

    潞州人好酒,这生意也就好做。进门的时候几个服务员和老板打着招呼,他安排着各忙各的,冬季是旺销的时节,从开门到现在客人早已络绎不绝了,不过他心思不在这个上头,而是有点窝火,这么大的身份,出这么高的价格,愣是没把几个小屁孩给收拾住,看这样,成不成还得两说。

    “怎么了,老燕?蔡老板又催了啊,让你回来给他回个电话……你怎么连手机都不带?”一位风韵犹存的女人从内室伸着脖子说道。

    老板娘级别的,燕老板这当会没心思和人说话,进了内室,嗯声把自己重重扔在床上,脸朝天花板瞅着。

    咦?有什么变故了?老板娘知道这是省城一家长年供货的老蔡交办的事,那可是个更大的老板,其实连她也羡慕一个建成乡下的破水场能值二百多万,要谈下来,肯定利润不菲,她坐到床上问着:“没谈成?”

    “说不定,这个小破场子,居然有四家股东,居然四个半大的小屁孩搞的,你说邪门不邪门?就二百万,我还加上连水站一块补贴,人家愣是没痛快答应。”燕老板有点火大地道。

    “那有二百万,不都再建一个水场了?”老板娘不信邪了。

    “说你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你都不信。你以为那泉眼是好找的?我听老蔡说他们在潞州跑了一个多月,找了不少地方还就那鬼地方最合适,知道不,将来有条高速还要从那边镇上过,运输一解决,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也不对呀老蔡他妈卖酒的,他不会酿酒呀?他要这玩意干什么?”燕老板得啵着。

    “啧,饮料,我知道了……白酒生意有淡旺季,饮料一中和,一年四季都有来钱路子了。”

    “嗯,有可能……邪门,现在穷人想往城里钻有钱人老往山里躲,那破地方二十万给我,我都不要。”

    “你要不要无所谓,想办法弄下来啊,我看老蔡急着要呢,转手都能赚了一笔。”

    “对……这可不能耽误了。”

    燕老板一骨碌起来了,老婆帮着找着手机,他想了想,拔通电话了,示意着老婆安静,然后在电话里很急切、很无奈、很难为地说着:

    “老蔡呀,难办,真难办……二百四十万加上补贴,愣是没谈下来,真的,我就以我个人的名义谈的,我都不敢说你们外地来投资的,你还不知道潞州刁民多,要你们外地人来了,拿了钱都不一定给你场子……好好,我再想办法。一定想办法给你办下来……”

    挂了电话,老燕得意了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老蔡能出到二百八十万,这价值,惊得老板娘小心肝扑通通直跳,差点昏厥,随即就是催着老公,赶紧想办法。

    “……哦,王经理,什么情况?”

    远在省城的一家高层写字楼,宽大的班台桌后,一位风姿卓约的女人,优雅地接着电话,听消息,让他蹙了蹙眉,略一思索安排道:“咱们在探底,蔡老板应该也在试探咱们的底价,他虽然有销售网络,但他本人并不是潞州人氏,我想他也是通过中间人办,他报出来的价格,最起码得打个七折……对,只和他谈,不和他签,咱们主要在探底,那地方对他没有价值,他也未必敢出手买下来。对,就这样。”

    扣了电话,这个水场探底报价的事又勾起了心事,他附身翻着抽屉,找到了数月前在潞州的照片,很多,有核桃林的、有苹果园的、有山楂林的,还有漫山遍野的人工山枣林的,翻到了最后一页,却是一张全省的地图,一条红红的长线自北而南,线行所过之处,有一个地名叫:雁落坪。

    她现在有点怀疑,高速路的建设规划刚刚出来,几乎是和雁落坪水场的建设同时出来的,难道会有人提前得知这个消息?提前在路边选址建场?

    不可能,这一点可以否定,仅仅是个规划还没有定论,不可能有人动作这么快。即便他建成水场,也不可能有源源醋业经营十数年的实力,通过交通的便利把生意做到几省,而这个便利,很可能要在三年、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后才能体现。

    也不可能,她否定了,现在企业经营短视她见多了,有这种眼光的人,怕是不会经营这种本大利微、而且劳动力密集的生意。

    “好地方呀。”

    她又翻到了一张落日余晖的照片,大红的夕阳挂在山头,青松翠柏装点的山色起伏,山下是一座像牧场一般的房子,房顶被染成了金色,在她眼中,仿佛散发着魔幻般的魅力,与她视线所能见到了高楼林立却是另一番对比。

    她看着照片,仿佛看到了将来这里忙碌的场景,天然的优质水源,可以酿醋、可以灌装饮料,那里有的是原材料,甚至可以直接灌装瓶水,尔后可以通过建成的高速路把货源运向四面八方,那将成就一代人的基业。这个想法她和父亲说的时候,难得地触动了商场打滚几十年的老人,为此还专程到实地看了一遍,而且实地勘察,比语言更有说服力,连这个项目的筹备款都另划出来了。

    这个想法,让她有点兴奋,甚至于她迫不及待地想付诸实现,毕竟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周围,已经很难找到清洁和甘甜的天然水源,更何况是那么个三省交界地方,如果等着规划到了地方,那地方的价值恐怕又要攀升一大截了。

    她合上照片,起身了,出了这家偌大办公室,蹬蹬蹬地高跟鞋声音响着是自信,到了前台,她头也不回地安排着:

    “刘秘书,在潞州给我定一家酒店……今天晚上的。

    另外通知公关部张经理和营销部陈经理,让他们今天晚上赶到潞州,我有工作给他们安排。”

    前台的秘书飞速的记下了老板的安排,点头应着,等她通知,已经看到老板的车驶出停车场了。

    “醋娘子好像要出远门。潞州的经销商又要挨批了,他们的销量排经销商倒数第一。”另一位前台的迎宾妹妹小声道。

    写备忘的秘书笑了,私下里都叫老板醋娘子,不过没人敢小觑这位醋娘子,三代酿醋,到她手里已经是有三个大型醋场、十几个品种的产品,而且已经进军饮料市场了,在市区有一幢楼盘地产,身家数千万的老板了。她笑着道:“别乱嚼舌根啊,要知道咱们背后这么称呼,知道下场吗?甩你两耳光,让你滚蛋。”

    言下之意,对于这类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虽然有羡慕,但亦有不屑,不过也不是两人刻意放大老板的毛病,老板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坏,部门经理都经常被她骂哭,至于从管理上一捋到底赶到销售上或者直接炒鱿鱼,那更不稀罕,那位说小话的吐吐舌头,不吭声了。通知的两位经理也着急地赶着上路了。

    目的地:潞州。

第03章 功成在久不在速

    午后的雁落坪是一天最美的时光,深秋接近初冬的季节,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里温暖的氛围,和煦的阳光还停留在谷底休憩,新平整的操场、单双杠、石垒的矮桌,简陋的环境里增添了不多的几件景致,并没有破坏这里的和谐,集中出水的时间都在晚上,白天,这里反而显得分外宁静。

    隔壁的醋场,厨房不远的矮桌上,单勇和单长庆父子俩又对上了,只见得单长庆在一溜小盅杯子里倒着什么,对面的单勇蒙着眼睛,周围围了一圈嘻嘻哈哈刚起床准备干活的工人,除了当地镇上的不多几位,剩下的都是史家村来的闲散劳力。

    要喝酒定是大碗,要是小盅,就不是酒了,醋。

    十几种醋混在一起,有本厂的,也有外来的样醋,单长庆笑吟吟地问着儿子:“功夫不是吹出来的啊,错一杯罚十天工啊,大家作证。让他干杵料的活。”

    一圈着哄堂应声,这老爷子和善,除了常训儿子两句,对村里人客气得很。每天都窝在醋场干活,这都大半年了。说话着他笑吟吟递给儿子一盅,蒙着眼的单勇接着,放在嘴边,滋声吸了口,轻咂着,众人瞅着,就听他说着:“酸度37,甜度24……是咱们的香醋。”

    “好!”有人带头鼓掌了,会喝醋不稀罕,但分辨出酸甜度来就不容易了。

    又一杯,单勇抿了抿:“老陈醋,不是咱们的产品。醋醅陈五年以上了。”

    “椒味醋,这么冲,都不用尝。”

    “辣醋,刚泡出来的吧?”

    “白醋……酸度七十了,闻着都酸。”

    “嗯,这味道,哟?陈味出来了,不像瓶装老陈醋,爸,你有新货啦?”

    单勇还未解绑眼,劈里叭拉又是几个小年轻凑热闹鼓掌,他脱下绑眼,看着老爸,老爸那讳莫如深的样子,村里人得意的样子,让他惊喜地问着:“那是真有了?您不说还得一两个月吗?”

    “呵呵,当然还得一两个月,可昨天我发现居然有一缸早熟的,正阳面,那儿地温高,一夏天焖得,它最先熟了。”单长庆高兴地道,单勇也为之喜出望外,发酵后的醋醅陈到一定时间,香味出来就算熟了,当然,越陈越香,没有陈香的醋醅,你算不上个像样的醋场,而今天,雁落坪要正式步入醋厂的行列了。

    “大瑞,下午灌装你看好过滤瓶啊,瑞勇,你们几个把料翻翻就行了啊,志强,你们到镇上拉点煤吧,备点燃料……好好干活,晚上我们爷俩给大伙作几个菜啊。”单长庆一如平常安排着工作,一干工人,哄声叫好着散去,也准备起身干活的老单看儿子又端那新醅的陈醋抿着,表情说不出的享受和惬意,他又坐下来,笑道:“没有那么好吧?这才醅了半年多,要过了明夏,隔着三里地都能把你香倒。”

    “爸,您比我还能忽悠啊,您说的是上风向,还是下风向?”单勇吹毛求疵,老爸笑笑不介意道:“上风向照样香倒,这才是老爸的本行,以前就在乡下种地酿醋,酒厂招工时候就是看我有这手艺,才当了产业工人的,谁可知道隔了几十年,还得又把这玩意刨出来。”

    “那没办法,谁让大家越来越喜欢老式的手艺呢。”单勇放下了杯子,看到了几辆车先后进场门,正要说话的单长庆眉头一皱,轻声道:“哟,来了,哎……儿子,你准备咋办?”

    “爸您提提意见呗。”单勇笑道,看着父亲。不过他知道性子软,宁愿自己作难,从不给人找麻烦,果不其然,老爸摇摇头道:“卖就卖了吧,卖了你就专心做醋,省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啥事也干不成,老大不小了,连个媳妇也没见领回来……你们谈吧,我干活去了。”

    这会,轮到单勇翻白眼,绞尽脑汁的多种经营并举,敢情在老爸眼里看来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敢情辛辛苦苦,还是没达到父母提给的最低要求。他笑了笑,起身了,看到了盖庭甲、看到了董伟和张卫华、还有宋思莹,意外的是柴占山也几乎同时到了,远远地招着手问好。

    “单哥……我们。”小盖奔上来了,说了半截,看看后面,脸色有点尴尬,单勇指指二层的厂办,让把大家请上去,张卫华却是嘴快,追问着:“蛋哥,成不成啊,你怎么老不表态呀?”

    “呵呵,不表态就是态度,想当初咱们哥几个可是结伴跑了半个月才找到这儿的,除了支持难道还会有其他态度吗?”单勇一把揽着张卫华,很意外,把张卫华给乐歪了。单勇侧头问着董伟道:“董伟,你什么态度?”

    “我……我还是觉得卖了,好容易碰见这么一大傻比,别以后跟基金砸手里可惨了。”董伟纯粹一副小人态势,直言不讳地道,基金上赔了几万块,老挂在嘴上呢。

    “嗯,支持,有见识……小盖,你涅?要卖了有可能对你们市里经营水站的有影响啊。”单勇上着楼,随意道了句,这话张卫华替他回答了:“没事单哥,燕老板答应了,连水站一并收购,给建站补贴,算下来,都有赚头了。”

    开着门,请着众人进门,叫着脚步巡梭不知道该不该上来的老柴道着:“柴哥,您凑什么热闹?”

    “我……家里没醋了,顺便来打一瓶,这个理由怎么样?”柴占山笑着问,把宋思莹逗笑了,单勇一摆手:“那来呀,都不是外人,又不是多大的商业机密,一会儿给你拉个五十升大桶的。”

    四个股东,两个列席,还真没有什么机密,又都是熟人,而且氛围这么轻松,来的路上大家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坐下来时,都放心了。不料好似冷落了宋思莹似的,宋思莹坐下就开炮了,直斥着:“喂,他说你也支持、他说你更支持……什么时候支持我呀?今年的炒货可快大批上市了啊,现在好几家抢收货呢,你倒好,不闻不问,走了一个多月。”

    这飚发得,连帮单勇说话的都没有了,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一直以来,款姐快成仅次了单勇的二老板了,否则也不至于张卫华几人死乞白咧要先把她说通。几句下来,单勇嘿嘿笑着,故意问着大家:“这个……不是今天的议题吧?咱们私下里谈啊。”

    噗噗连着几声都喷了,宋思莹瞅着单勇尴尬认软了,也不追着了,不过还像兀自生气似的,单勇安慰道:“我宣布啊,明儿下乡收山货去,把欠款姐这一月给补回来……还有,兄弟谁还有要求,我一概满足。”

    这软塌得,快赶上单长庆那性子了,自打从看守所出来,每每日常举止和以前大相庭径了,甚至于连柴占山也发现单勇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质在褪化了,许是不再有心结的缘故?

    他不清楚,不过他也蛮喜欢现在和稀泥的这个单勇的。

    几句扯到了正题,张卫华介绍了买方,大家统一下意见,等着单勇拍板时,单勇翻看着那份协议却是皱皱眉头,扔下了。

    张卫华和董伟心里一惊,怕起变故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单哥,不满意。”

    “是有点不满意呀,你和董伟三成股份,这算下来,一个人才三十万,有点少了啊。”单勇难为地道,张卫华和董伟一瞪眼,不明白意思了,不过心感激很甚,一直以来单哥就很够意思,这倒好,卖都准备卖了,还嫌兄弟们拿得少了。

    “那还不简单,把你那一份,给他们俩分点呗。”宋思莹故意刺激道。张卫华赶紧拿眼色,生怕款姐的臭脾气坏事。却不料单勇抚掌大乐了,直夸着:、好主意,这里头就数款姐聪明……这样吧,你们卖给他们,还不卖给我得了,我给你们加一成,最好再等几天出售,今年分红后,你们一并卖给我,拿四十万往上没问题。“

    “这……”张卫华眼睛一愣,一下子呆了呆,不知道单勇什么意思,董伟也愣了,惊喜之后,是不迭地点头,却不料张卫华脚在下面踢踢他示意着其他人,小盖没发言,宋思莹瞅两人的眼神不对,好像两人都成外人了。

    “小盖,你……什么意思?”张卫华拿不定主意了,问上盖庭甲了。

    这个戴大框眼睛的宅男,扶了扶眼镜,狐疑地问着:“单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商量着,不带意气用事啊。”

    就是嘛,似乎这作法带进了点个人的情绪,似乎想把张卫华和董伟一脚踢开,就单勇有这魄力,盖庭甲也下不了决心,一块混这么长时间了,撕破脸总不怎么好看。

    “误会,误会……你们绝对误会了,你们谁要卖给我,我出了钱我都偷着乐呢。没准还得大宴三天好好乐乐呢。”单勇眯着眼笑成一条线了,似乎已经开始自得其乐了,这下子倒把别人看得面面相觑,可没想到能遇到这种情况,可偏偏在这情况下,像是给众人心里投了一丝阴影一样,连最坚决的张卫华也有点怀疑,出售股份是不是个很蠢的主意。要是这里头数傻瓜,那得数雷大鹏,可要数鬼大的,几个人加起来也干不过单勇。

    老柴笑了,他知道,主动权易手了。

    笑了好一会儿,还是宋思莹追问,单勇才摆正了姿势,坐好了,很有些草莽气息地大马金刀摆着架势道:“兄弟们,本来这事我想先君子后小人,不过我爸训了我一顿,他说为人得实诚,厚道到底。也是,咱们是哥们,有事红脸就不好了……我把前后给大家分析一遍,说清楚。哥几个谁要想卖,我立马给钱,给了钱,咱们还是好兄弟。成不。”

    这话说得中听,大家频频点头了,一点头,单勇一竖指头问:“第一个问题,咱们这儿为什么升值这么快?”

    “水好。”

    “成本低。”

    “咱们的人手多。”

    “还是关系广吧,光水票咱们一个月卖多少?这可都是预付的钱。”

    几个人一人一句,把优点掰扯出来了,不料单勇摇摇头道着:“你们说得都对,可也都不对……不是因为我们水好,而是因为市区的水质越来越差,稍有差别,一般人感觉不出来;也不是我成本低,而是因为市区的成本越来越高。净水加工我们出水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而市区使用自来水加工,出水率在百分之三十以下,我们的除了运输成本,都不高;他们除了运输成本低,都高,而且会越来越高……当然,关系也是一个方面,没有你们几家老爸背后的电话,恐怕咱们不会像造反派一样,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直接挤入净水行业的一个知名水场行列。这个优势是靠大家聚起来的,我可不敢藏私啊,有利了,得哥几个一块分成,而且要做到利润最大化。”

    这句话说得人心里暖暖的,平时所做所为大家也看在眼里,账目是明的,销售的利润数数桶就算得清,而单勇基本就是个甩手掌柜,这上面靠的多是小盖的费心,这也是几位想着出售能成功的原因之一,不过现在,似乎卖得有点可惜了。

    “第二个问题,谁来买这个水场,他为什么要买?他准备干什么?”单勇伸手道着,而且解释了句:“大家现在别以老板或者有钱人自居啊,说白了,咱们哥几个还是土鳖没翻身呢,咱们绑一块,和那些商场打滚几十年的人精相比,还是差了点……卫华,就你说了,开宏盛酒行的燕老板,你觉得他是不是个傻逼。”

    众人哄然一笑,这自然不是了,张卫华摇摇头,只说这家伙开奔驰,挺有钱的,肯定来钱路子挺宽,这种人,精得快射出来了。

    “是啊,这不就对了,人不是个傻逼,怎么可能干这傻逼事,扔二百多万在这儿,他一卖酒的,总不能还酿酒吧,况且酒可不比醋,没有十年八年积淀,根本成不了气候,易地而为,投资几十万就是个好厂大场。你们觉得这正常么?”单勇道。

    对呀,似乎有说不通的地方,连张卫华也揣摩到这个很不合理的地方了,单勇趁热打铁道着:“原因是,根本不是他要,他是转手,有人要以这儿为跳板,开拓市场。就即便卖,根本不是这个价,不信你回去试试,给他加一百万,我告诉你,绝对吓不跑。”

    咝,张卫华那叫一个直吸凉气,现在倒觉得,自己是傻比了。燕广亮三番五次找他,又是说好话,又是给好处,这家伙肯定包藏祸心了,说不定还真像单勇所说的那样,商人起早,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利可图,而且能让燕老板看上的利,肯定不小。

    这下子把众人的好奇和惊喜都调起来,都期待地看着单勇,单勇笑着道:

    “究竟值多少钱,我也说不太清,不过心里有三个想法,三步走吧,第一个是温饱计划……咱们市是一个老重工城市,水源全靠地下水和漳泽水库的水净化,现在连年基建再加工高新区引进了一部分耗水较大的化工、印染、电镀工厂,水质下降,缺水会越来越显得严峻……别指望正府关注民生,只会越来越操蛋了,这个其实也是商机,建这个净水厂我们应时而建,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那怕是笨到根本不用管理和发展,就这么着卖水,一年挣上个几十万,小意思,那,现在做到了,五个月回本了,到年底,收益能有多少?小盖。”

    “能有三十万左右吧。水的利润太低,不过养活的工人不少,现在十几个水站,送水工有一百多人了。”盖庭甲道了句。

    “温饱解决了,还给社会创造了这么多就业机会,社会效益是相当可观滴。”单勇怪怪地道,惹得几个哥们一阵好笑。接下来,大家噤声了,等着下一步,单勇一伸俩指头道:“第二步,小康计划,开拓县级市场、作瓶装水扩大销路,大家看……”

    身后就是地图,一张城区标注水站的图,一张是省图,单勇找着雁落坪的地方指示道:“当时我们有三个地方可选,之所以选到这个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穷地方,一个是投入小,一个是它正处在三省交界的地方,最近的出省点不到一百公里,现在虽然这儿只有一条县级公路,不过我相信,迟早在镇上的左近会修新路,全国的基建都在扩大,没理由这个联结三省地方因为山区阻隔永远不动……如果再有一条路,那怕是国道,这个地方的价值就要升起来了,咱们不用做其他,就做瓶装水,以响马寨托起来的品牌名声,相信差不到那儿,批发几毛的钱的东西好卖的很,你们想像一下,要是出省、要是运到其他市打开市场,那会是个什么结果……对了,光潞州十三个县,桶装水能覆盖适合条件都有一半多。”

    咝,又嘘声再起,这回轮到小盖惊讶,平时忙于事务,还真没有想到这么远,现在看来,卖水的市场的前景相当广阔,没有人比小盖更了解正府那些拍脑袋工程有多操蛋了,操蛋到给卖水的创造了越来越大的市场。

    “不要震惊,还有更凶的……这次我逛了几个省,还参观了几家知名饮料企业的生意场地,当然,蒙混进去的,呵呵。”单勇笑笑坐下来了,他解释道:“普通的饮料加工,特别是净水加工,很多建分厂,或者收购、或者代工,出来的都是贴牌货,不可能南水北卖。你们想一下,如果这儿被某个饮料企业看重,作为代工点,贴牌生产瓶装水或者代工其他饮料,那是一个什么概念?恐怕这山上的水,都不够卖了。”

    自然是狂喜的概念了,兄弟们快被单勇说得心肝跳出来了,就听单勇加个料道:“别以为不可能,首先是水质,咱们这儿的无可挑剔,国家I类标准;次之是人工劳动力,没有比咱们这儿更多的劳力了;再次之是运输成本,只要再有一条路,马上就是货通天下……就即便没有路,单作潞州周边几市的瓶装水市场,也是巨划算的事,就即便没人来,过两三年,我们也可能往这个方向发展。”

    单勇笑着倾了倾身子,揭出最后的底了:“问题是,已经有人来了……你们说,能卖吗?”

    啪声一拍桌,张卫华指指道:“不能,绝对不能。”

    “对,这要卖了,以后得把肠子悔青了。”董伟道。

    最坚持出售的现在反复也最坚决。宋思莹噗哧一笑,知道单勇那张能骗人骗鬼的嘴起效了。张卫华和董伟还以为笑话他们反复了,不迭地解释着:“别笑我们,我们不是不知道嘛。”

    “就是,也就当时跟蛋哥干,对这行不太了解嘛。”董伟也自辨着。

    “小盖,那你呢?要不把你的股份和水站都盘给我算了。”单勇故意问,宋思莹倒先举手道着:“水站归我。”

    “切,想得美。”小盖翻着白眼,不搭理了。

    出售的风波眨眼烟消云散,哥几个在这上头没有芥蒂的争执,那可要亲如一家了,单勇打发着去拿点新醅的醋,宋思莹却是准备找滕红玉聊聊,一行人出国遛了一个月,聊得有感情,刚起身看单勇那得瑟劲,她酸酸地又问了句:“喂,单勇,还没给股东会汇报汇报你此行的成效呢?怎么样?左氏大小姐垂青你了没有。”

    这话惊了柴占山一跳,不过却让那哥几个去而复返,围着单勇,小盖八卦地道着:“说说,听雷大鹏一形容就流口水,我还真想见见。”

    “就是啊,单哥,说说。”董伟捅捅道,张卫华却是流氓地小声问:“蛋哥,瞧你这体格,那方面应该是特长,是不是没买票先上船了。”

    “你说的是特长,还是特别长。”董伟作怪地说了句,哥几个哈哈大笑,宋思莹笑啐了几个流氓一口,单勇却是一脸懊丧,委婉地说道:“哥现在是商场得意……那么人不能总是得意不是,所以,情场就失意了一点点。”

    作了一点点的姿势,看兄弟们八卦之心很盛,他干脆道:“还不理解呀,非让我告诉你们人家不理我。”

    “哦,这个结果不意外。”小盖笑着转身走了,张卫华和董伟看单勇这么糗,有点幸灾乐祸的呲笑了几句也走了,宋思莹也不放过糗单勇这机会,哼了哼道着:“你就是个坏种,扮什么情种啊,你妈都说了,你那叫做梦变家雀。”

    柴占山终于开口了,好奇地问宋思莹道:“怎么讲?”

    “哼,想入非非(飞飞)呗。”宋思莹斥了句,得意洋洋的转身走了,老柴张着大嘴,靠着椅子,瞅着单勇被众人奚落的糗相好一阵哈哈大笑。

    每每在看问题做事,似乎总觉得单勇要高出同龄人一截,终于究揪着龄的短处,岂不能让大伙嗤笑一番找回点自信来,和左熙颖的事现在兄弟们里面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不过在大家看来,这是一个瘌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标准版本,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当笑话讲滴。

    看着老柴还在笑,单勇笑着问:“老柴,你不打醋来了?走,我给你搞点新酿的醋,从明天开始,响马寨系列里,又要新增一个品种。”

    “得了,我刚才都被小宋酸到了,还是免了。”柴占山笑着起身了,在这个群体里,他发现了好多以前不曾接触到的笑话,而且很八卦地问:“单勇,他们说的,是真的……是那左什么……”

    “左南下,梁昆骁的老丈人。”

    “对,就是他,那他……有几个女儿?”

    “两个,我追的是另外一个。”

    柴占山不说话了,抿着嘴笑着,单勇好不丧气地问着:“老柴,你不会也觉得我是个瘌蛤蟆吧?”

    “不不,绝对不是瘌蛤蟆。”柴占山郑重地道,单勇好容易松了口气,不过眼里马上奸笑着话峰一转道:“准确地讲,你是只有前科的瘌蛤蟆,离普通的瘌蛤蟆还差了点。”

    说着掩着前额,嗤笑着先行下楼了,把个单勇给气得呀,张口结舌,憋了个哭笑不得……

    ……

    ……

    “不卖……嗨嗨,我说卫华,什么个意思,不说得好好的,什么?老板不卖,不你们仨一块儿卖,他得听你们的……什么?哦哟……别找那么多理由,不就是钱上嘛,不行再加点,要是价格问题,好说……好好,回头我联系你。”

    完了,快煮熟的鸭子飞了,燕广亮背着在酒行来回转了几圈,思忖着这其中的问题,做了几十年生意,知道这卖跌不卖涨的事,要再行加价,恐怕越加越不卖,他无奈之下,给省城的供货商把实际情况说了,很简单:人家不卖。

    消息转了好大一个圈,到源源醋业张清旺手机上时,已经是天色将晚了,他和公司的另一位经理刚刚入住到潞州酒店,一听这消息,把两人激得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是真不卖,还是蔡老板那儿耍花招,准备坐地起价,商量一会儿,还是拔通了老板的电话,不过对这个消息老板好像并不意外,不过却给了个意外的任务,让两位经理各找十家超市,把调料架上的偷拍个照片。

    “完了,潞州的经销商要走马换将了。”张经理接完电话,很有先见地预测道,现在的行销残酷得很,销量上不去,立马滚蛋,让能干了的来。陈经理却是打着预防针道:“一会儿见面小心点说话啊,别老板当街上骂上一通,咱们老脸可往那儿搁。”

    两人商议着,沿英雄南北路分开,各找着街头路边的大型超市,去实施这一意外的任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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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色倾城介绍:
吃喝是为了活着,活着首先得吃好喝好,讲究点说,那叫色香味形意养缺一不可。简而言之,《香色倾城》就是这种有品位的吃喝玩乐,咱高雅地总结一句:这就叫生活!香色倾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香色倾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香色倾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