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抉择 (下 三)
第九十一章抉择(下三)
“周公伐武庚之旧例?”饶是博学多闻,盛文郁也被桑哥失里说得微微一愣。△↗頂UU小说,www.uu234.com不是因为对方所引用的典故包含着多么深刻的内容,而是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个货真价值的蒙古人,居然对华夏史书比在场的大多数汉人自己都要熟悉。
昔日周代武庚叛乱,周公联合诸侯讨之。过后在原来武王分封的基础之上,又加封了七十一国。从此彻底确立了周朝的权力框架。周天子名义上为天下共主,实际上除了直辖之地外,并不干涉各国内部之事。而各国诸侯,只要定期向周天子缴纳一些供奉,就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为所欲为。关起门来,权力并不比周天子小多少。
“这妥欢帖木儿君臣,真是被朱屠户给逼急了,居然什么事情都敢答应!”在场众人,对历代典故了如指掌的不止盛文郁一个。平章政事赵君用的脸色,也是瞬息万变。
因为在刘福通和杜遵道两人的争斗中,他果断的站在了前者一边。过后论功行赏,被韩林儿加封为平章政事,一举踏入“宋国”的权力中心。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心里却是越来越失落。因为凭借当初在扬州被“软禁”的经历,他可以轻而易举看出,汴梁红巾与淮扬系之间的差距。并且日渐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之间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而不是慢慢缩小。
而朱重九的位置,原本该是他赵君用的。如果当初在徐州,唐子豪不装神弄鬼,说什么九九圆满的胡话。如果后来在淮安,芝麻李不打乱次序,将东路红巾的指挥权拱手想让。如果当初自己再杀伐果断一些,而不是犹豫不决。如果......,那个杀猪的小贼就不可能有今天。
现在好了,淮安军一家独大,天下群雄莫不在朱屠户面前俯首贴耳。万一哪天这个杀猪的小贼做了皇帝,新朝之中,可能有自己这些人立足之地么?甭说分茅裂土,按照小贼那吝啬性格,恐怕自己连做个百里侯都没任何可能!
所以,赵君用打心眼里头,巴不得朱屠户去死。只有朱屠户死了,他自己才有希望东山再起。只有朱屠户死了,他自己才有机会取而代之。至于行将就木的蒙元朝廷,赵君用相信,即便没有朱屠户,自己有朝一日,照样能够率部直捣黄龙。差别只是带队的人不同,时间要稍微晚上几天而已!
想到这儿,赵君用赶紧给周围的其他文官使眼色,暗示大伙想办法插手此事,至少要让桑哥失里能够见到刘福通,而不是在半路上就被盛文郁给挡了驾。
只可惜,他在“宋国”的官职虽然高,威望和影响力却远不如当年在芝麻李帐下。目光所及之处,众同僚纷纷扭头。肯果断向他表示支持者寥寥无几。
正急得百爪挠心之时,耳畔却传来一声响亮的咳嗽,“嗯哼!”。紧跟着,枢密院同知,定北军都指挥使关铎大步上前,冷笑着道:“你这鞑子,休要拿瞎话来忽悠人。我家丞相等打垮了答矢八都鲁,就立刻誓师北伐,直捣大都。到时候全天下都可以囊括在手,谁稀罕给你家鞑子皇帝当驴子?”
“关同知,此乃军国大事,你还是不要替丞相做主的好!”赵君用吓得心里一哆嗦,再也顾不上遮掩,侧身挡住桑哥失里,厉声驳斥。
“我跟了丞相这么多年,还不如你个外来户?”定北军都指挥使关铎瞪了他一眼,冷笑着撇嘴。“丞相平生最恨,就是鞑子将大伙当驴子。要不然,他也不会带着大伙造反!至于荣华富贵,只要赶走了鞑子皇帝,他和咱们自然有宋王来封,还用得着向这鞑子摇尾乞怜?!”
几句话虽然说得粗糙,却是掷地有声。把个赵君用憋得两腮发红,嘴唇发紫,两只三角眼眨巴了半天,竟找不出任何恰当反驳之词来。,“这位将军之言差矣!”见对方群雄被自己一句话就说得各说各话,桑哥失里心里顿时就找到了感觉,向前迈了几步,笑着补充:“刘丞相固然智勇过人,但如今汴梁之武力,却远不如淮扬。即便北伐成功,也不过是昔日高祖初入长安之势。而那朱屠户,却远非项羽般豁达。他若是随后领兵赶至,岂会将权柄与诸君共享?恐怕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摆下鸿门宴,杀了你家丞相。然后再派人害了宋王,自己黄袍加身!”
“你胡说,朱重九乃为我大宋左相!”
“贼子,休要挑拨离间!”
“贼子,朱丞相义薄云天,岂是你说的那种势利小人?”
.....
彭大、潘诚、沙刘二等人也纷纷开口反驳,然而,说出的话听上去却欠了许多底气。
“诸位将军才是真正的义薄云天!”桑哥失里心中暗暗冷笑,表面上却做出一幅非常尊重对方的模样,“而那朱屠户,却是人面兽心。我听说他虽然遥领左相之位,却从没来过汴梁。他淮扬富甲天下,但粮食赋税,也从没交给过宋王一分!此刻天下未定,他都做得如此明目张胆。若是哪天红巾军真的能打败我等,他岂会与诸位将军共享荣华富贵?!”
“嘶——!”众红巾将领听了,脸上齐齐变色。原本燃烧在心中的怒火,也迅速被浇熄。大伙最初造反,是因为被鞑子朝廷逼得没了活路。但现在,却已经都不再是当年。除了求一条生路之外,几乎每个人,心里都多少装了一些其他东西。诸如功名富贵,诸如娇妻美妾,诸如子孙后代的前程。而真的被朱重九得了天下,大伙却未必能够如愿!
赵君用心里,此刻立即乐开了花。然而,他却不想让周围的人看出来,他恨朱重九更甚于蒙元。又向前挤了挤,装模做样地反驳道,“非也,你这话大错特错。赵某先前阻止关将军对你无礼,是因为你远来是客。然而你此刻当着大伙的面儿挑拨我汴梁与淮扬的关系,却实在小瞧了天下英雄。且不说朱左相并非你所说的那种人。即便他将来真的做了西楚霸王,我等与他兵戎相见就是了,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对,我们打我们的,说不定谁笑到最后!”
“滚,快滚,我等不听你嚼舌头。有本事,咱们战场上见!”
彭大、潘诚、沙刘二等人,立刻又来了精神,再度大声喝骂。
那桑哥失里听了,愈发信心十足。轻轻摆了摆手,镇定自若地回答道,“诸位误会了。非下官有意挑拨,而是赵大人与诸君身在局中,看不清楚局势尔!诚然,我大元前些年政令有失当之处,对不起诸位甚多。但那都是奸相脱脱所为,与圣天子无关。而如今,圣天子已经诛杀权臣脱脱,重新执掌朝政,当然要给天下豪杰一个交代!”
“诸位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不待众人反驳,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将嗓音大幅提高,“我大元虽然崛起于塞外,然立国之后,却尊儒重礼。治国皆以汉法,文武百官之中,也有近半儿乃为汉臣。虽然祖宗遗法,汉人命价如驴。但那是针对群氓,而不是豪杰。”
“我大元自世祖之时,就曾经有令,与世间才俊共治天下。不拘他是大儒、名将、富商,还是高僧、道士,皆以高官显爵封之,厚禄待之。张弘范乃降将之子,世祖却将其视为亲子,以九拔都称之。留梦炎奉表出降,与大元无尺寸之功,依旧官拜左相,位极人臣。其他,如吕文焕、蒲寿庚,我大元亦重用之,厚待之,终身不疑。试问,上至天子下到庶民,谁人曾视他们几个为犬马?试问,自古以来,除了大周天子,哪朝哪代曾经如此礼遇英才?而诸君,如今皆威名赫赫?又怎能依旧自视为草民?”
将肚子里准备已久的话一口气说完,他傲然扫视全场。周围红巾群雄,果然如他希望的那样,几乎人人脸色大变,满眼茫然。偶尔一两个神智还清明者,如关铎、盛文郁和赵君用等,也是眉头紧锁,显然已经陷入了沉思当中。
并非群雄心志不坚定,而是桑哥失里等人,的确在华夏史册上,用足了功夫。自周代以来,无论分封制也好,郡县制也罢,无非涉及的都是权力分配问题。而从礼不下庶民,到九品中正制,再到后来的开科举士、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最后到大元的帝王与才俊共治天下,实际上都是由皇帝掌控少数上位者,再由少数上位者来驾驭全天下大多数人。区别只是上位者的选拔方式在逐渐改变而已。
所以蒙元取代大宋,倒霉的主要是普通百姓,也就是桑哥失里眼里的草民。大多数上位者们,无论是主动带路的张弘范父子,还是力尽而降的吕文焕,甚至还包括什么事情都没干的留梦炎,待遇改变都远不如普通百姓剧烈。甚至有的上位者还从其中捞到了不少好处,令自家门庭又往高处走了一个台阶。
因此,在各族上位者们的共同努力下,蒙古人非常容易地,就在中原站稳的脚跟。并且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推演出一整套上位者选拔制度,虽然不够完善,所涵盖范围,却比“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更为广泛。只要是被选中者,无论以前是强盗头子,还是饱学鸿儒,都可以与蒙古贵胄们一道来品尝这场人肉盛宴,再也与自己原来的族群没任何关联。
而朱屠户所独创的平等之约,却试图颠覆几千年以来的传统。非但要剥夺蒙古贵胄的吃人特权,连汉家豪杰,从读书有成者到杀人有道者,从招摇撞骗的和尚到装神弄鬼的道士,一并剥夺。让他全都当不成上位者,让大伙都变得和草民一模一样。这,岂不是要与天下豪杰为敌。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蒙古皇帝、王公大臣们与红巾群雄,非但不是敌人,而是天生的盟友。他们必须联合起来,将朱屠户挫骨扬灰,然后让他永远遗臭万年,才能保住各自眼下的利益,而不是因为一句看似光鲜无比的口号,就自相残杀!
刹那间,黄河南岸秋风烈烈,吹动所有豪杰的头发和衣袂。令他们的心神飘飘荡荡,仿佛已经不在人间。而桑哥失里,则面带微笑,眼含慈悲,宛若一尊千年古佛,不骄不躁地等着众人苦海回头。
他有信心,因为他看到了赵君用心底的恶毒,沙刘二脸上愤懑,还有关铎、潘诚、盛文郁等人眼睛里的迷茫。
也许这些人当年都怀着满腔热血,也许这些人在提刀造反的那一瞬间,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但那是因为他们当初生无可恋,是因为他们还没品尝到作为人上人的美好与快意。如今,他们已经品尝过了,已经习惯了一呼百应。他们怎么可能还肯后退回原来的地方?怎么可能把用性命赌回来的权力,拱手让与他人?!
至于“驱逐鞑虏,恢复华夏”,桑哥失里相信那不过是一句漂亮的借口。也许曾经蛊惑过许多人,但现在,与群雄的切身利益相比,却是不值得一提。
正当他信心膨胀到马上就要爆炸的当口,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不高,却足以传入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底,“不用废话了,老子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老子宁愿将来死在朱屠户手里,也绝不会跟你个蒙古鞑子勾三搭四!”
声音落下,众人齐齐抬头。只见一个八尺多高的壮汉,昂首阔步而至。指着桑哥失里的鼻子,大声断喝:“老子跟朱重九之间,是兄弟分家。谁多一些,谁少一些,都可以商量,哪怕是最后商量不出结果来动了手,也是兄弟之争,与外人无关。但老子跟你们这些鞑子,却是不共戴天之仇。”
说罢,也不跟任何人商量。单手抓住桑哥失里的腰带,将其像小鸡一样拎起来,大步走回码头栈桥。
“住,住手。我是来见刘丞相的,你赶紧放手。两国,两国交兵不,不不不杀来使。”桑哥失里吓得亡魂大冒,一肚子说辞再也用不上。手和脚在半空中奋力挣扎。
壮汉闻听,哈哈大笑,“见刘丞相?老子就是刘福通!不过,老子没功夫听你放狗屁。至于两国交兵,老子谢谢你家皇帝承认我大宋国。但是,老子却不承认你家大元。在老子眼里,你们就是一群外来强盗,不把你们赶回漠北,老子,老子的兄弟,老子和子子孙孙,谁也甭想过上安生日子!你要答复,这就是老子的答复!滚!”
随即,猛地抡了一下胳膊,手指微松。将桑哥失里如同死狗般丢回了船上,“呯”地一声,摔了个头破血流!
第九十二章 英雄
第九十二章英雄(上)
“滚!”码头上的红巾军士卒,齐声重复,每个人都笑得酣畅淋漓。
他们当中九成九以上都没读过书,所以先前根本听不明白桑哥失里到底说得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个鞑子大官来汴梁,大伙不直接宰了他祭旗就已经是高抬贵手了,根本没必要听他啰嗦。而先前盛文郁也好,关铎、赵君用等人也罢,却着实有些昏庸糊涂。非但给鞑子官员大放厥词的机会,并且好像还被此贼给绕迷糊了,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只有刘丞相,眼睛看得透彻,来了之后根本不与鞑子客气,直接一个“滚”字解决一切。这可比先前盛文郁的婆婆妈妈痛快多了,比起先前赵君用的假模假式,更强了不止一百倍!
“水师今天谁当值,给我押着他们过河!”一片酣畅的叫喊声中,刘福通抬起头,四下张望,“倘若他再敢噪呱,就直接把船击沉了。这几年死在老子手里的鞑子狗官不下一百,老子不在乎再多杀几个!”
“是!”先前“护送”桑哥失里过河的汴梁水师头目答应一声,抓起令旗,左右上下摆动。转眼间,几艘战船就对着桑哥失里的座舰露出了炮口,押着它,一步步朝黄河北岸折返。
刘福通自己,则站在岸边,亲自监督水师的行动。直到桑哥失里的座舰被押过了黄河中线,才暗暗松了口气。回过头,低声对着凑在自己身边的盛文郁等人责怪道:“你们也是糊涂,居然给他说话的机会?这些狗鞑子,眼看着战场上赢不了啦,就开始玩这些邪招歪招。大伙若是没有提防,难免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扰乱心神!”
“这....”盛文郁的脸色,顿时憋得鲜红欲滴。深深俯首下去,低声谢罪,“丞相责怪的是,下官,下官先前没考虑周全!不小心给了他可乘之机!”
“下次记住就行了。这种舌辩之徒,最好的对付办法,就是根本别给他机会开口!”刘福通和气地冲着他笑了笑,低声指点。随即,又快速将目光转向赵君用、彭大、沙刘二和关铎等人,“诸位弟兄千万别上此人的当。咱们弟兄现在手里的地盘,难道不经鞑子朝廷册封,他就有本事夺回去?鞑子手里的地盘,咱们如果想要,自己带兵去抢就是了,又何必看狗皇帝的脸色?他不同意,难道咱们就不去抢了么?或是咱们接受了他的册封,他就会再多白送几个州郡给咱们?显然不可能!那么,鞑子朝廷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不就很清楚了么?无非是怂恿咱们跟朱重九拼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好养精蓄锐,找机会把咱们两家全收拾掉。这种早就用烂了的伎俩,傻子才会上当!”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众红巾将领们听了,纷纷红着脸讪笑。对各自先前心里的愚蠢想法,都惭愧莫名。
唯独赵君用,心里头对刘福通的说法不屑一顾。然而他又不敢当面跟对方硬顶,略作沉吟之后,满脸堆笑地拱手,“丞相慧眼如炬,我等望尘莫及!不过那鞑子狗官刚才虽然没安好心,但有句话,他却说得未必全错。朱重九重草民而慢豪杰,真的让他得了江山,未必肯将荣华富贵,与大伙共!”
“这话说得有趣!”刘福通迅速瞪圆了眼睛,目光仿佛两道明亮的闪电,直接射进人内心深处,“咱们这些人,当年谁不是草民?咱们这些人,当年举兵的初心,有哪个是为了荣华富贵?!况且天下十省,淮安军至今不过才占了半个多一点儿,你怎么就认定了朱重九必然会得江山?退一万步讲,即便今后天下果然姓了朱,他既不尊宋王,亦不给与大伙共富贵。难道大伙手里的刀子是吃素的么?那个时候据理力争,就不信他敢继续一意孤行!哪怕最后争不过,也是英雄了一世。总好过现在贴上前去给鞑子当刀子使,最后除了千古骂名之外,什么都剩不下!”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把个赵君用羞得再度低下头,脖颈、耳朵、脸皮等处,俱是一片黑紫。
彭大,潘诚等人在一边听得虽然心里头痛快,然而毕竟曾经跟赵君用做过难兄难弟。不忍让后者继续当众出丑。互相看了看,同时朝着刘福通拱手,“丞相此言甚是,赵兄弟的眼界的确窄了。但他先前也是为了大家伙着想,其实没多少私心!”
“我知道他没有多少私心!”刘福通扫了彭大和潘诚二人一眼,笑着点头。这二人都跟赵君用一样,手中握着一股嫡系精锐,所以他不能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三人留。“我也不是针对他,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只要我刘福通活着一日,就绝不准许汴梁与淮扬同室操戈。那样只会便宜了鞑子朝廷,徐寿辉那边,就是前车之鉴!”
“丞相说得是!我等跟朱重九争,也不急在此时!”
“丞相放心,我等跟朱兄弟又没什么冤仇!”
“丞相说得好,咱们不能便宜了鞑子!”
......
众文武听了,再度大声表态。至于其中有多少是真心拜服,有多少是迫于压力,就很难预料了。
“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鞑子再派使者过来,直接给我在半路上宰了,免得大伙听了他的花言巧语闹心!”刘福通用力摆了摆手,宣布话题永远结束。随即,目光再度从大伙脸上扫过,大声吩咐:“四品以上文武,立刻跟我回昆玉殿。我有要事和大伙商议!”
“这.....?是!”众人愣了愣,迟疑着答应。
到了此刻,大伙才忽然想起来,刘福通丞相原本不该出现在汴梁,而是应该在荆州前线指挥战斗。他突然急放下十几万大军不顾,急匆匆赶回来,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时独木难支,需要整个宋国上下的齐心协力。
“荆襄最近不会有恶战发生。”知道自己回来得太突然,刘福通一边翻身往战马上跨,一边低声向盛文郁等人解释,“老夫听闻狗鞑子向天下豪杰下了诏书,怕有人上当受骗,去影响主公的判断,所以才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此外,朱元璋与赵普胜二人前日突然联手南下,自水路直扑南康。若是让他们两个在江西站住了脚儿,恐怕天下形势,又将面临一场大变!”
第九十三章 英雄 (中)
第九十三章英雄(中)
“什么?赵普胜怎么会跟朱重八联手?他,他可是彭和尚的弟子?”众人闻听,齐齐大惊失色,疑问的话脱口而出。…UU小说,www.uu234.com
但是下一个瞬间,他们脸上的惊诧就迅速变成了感慨。赵普胜如何不能跟朱重八联手?按道理,朱重九还是韩林儿的下属呢,谁又曾经看到淮安军将汴梁这边的命令当过一回事儿来?这年头,谁都兵马强壮谁说话的底气就足,至于表面上的统属关系,不过是一个遮羞布而已。
况且按照朱重九自己给他自己做的茧,凤阳小子朱重八与赵普胜二人眼下所做所为非但没有违反高邮之约,并且还可以冠冕堂皇地说是在极力配合淮安军。毕竟江西行省与江浙行省紧邻,朱、赵二人联手杀进了江西,无形中也避免了江西元军再跨界给江浙提供支持。
“怪不得朱重九这些年来一直在努力打压他,这凤阳小子,果然非池中之物!”此时此刻,刘福通自己,也是感慨万千。摇了摇头,叹息着点评。
早在数年之前,天下谁人认得朱重八?即便当初淮安军与和州军的江上之争,刘福通也认为是朱重九小题大作了,过于把凤阳小子当成了人物。而如今,那姓朱的凤阳小子,居然在朱重九和彭莹玉二人的两面包夹之中,硬是又瞅准机会,杀出了一条通道来。
他是在感慨朱重八的本事,然而这句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却让大的伙脸色愈发惭愧。先前听闻桑哥失里代表蒙元朝廷开出的条件之时,大伙或多或少都有些心动。如果不是被刘福通强行将那些歪念头从心里驱逐出去,接下来,众人恐怕就是要跟蒙元朝廷方面开始讨价还价。而同样的诱惑面前,朱重八却半分都没有耽搁,直接将和州军开进了江西。在摆明了不会与蒙元朝廷合作的同时,还替他自己捞取了巨大的好处!
如此眼力、魄力和纵横捭阖能力,又如何不令大伙自惭形秽?也就是那凤阳小子起步太晚了,若是能早上一时半刻,恐怕在赶走了蒙古人之后,这天下是楚汉相争,还是三国鼎立,还未必可知。
一边惭愧地想着心事,大伙一边纵马前行。很快,就回到了汴梁红巾的权力中心,延福宫。下了马后却不是去拜见韩林儿,而是径直来到专供丞相处理政务的昆玉殿里。
早有刘福通的心腹幕僚,在殿内挂起了巨幅舆图,虽然略显粗略,却也将南方几大行省各路各府轮廓,以及山川河流,险要所在,大体勾画了出来。
刘福通先让人给大伙都倒了一盏茶解渴,然后定了定神,沉声说道:“那朱重八麾下大批将领,都是巢湖水贼出身。此番跨江南下,第一目标又是鄱阳湖。老夫估计,他在江南早有内应。南康、龙兴、瑞州诸路的那些元兵,也肯定不是他麾下和州军的对手。但是其拿下瑞、袁、南康数路之地后,是继续向南,还是掉头向西,却未必可知!”
“掉头向西,他放着吉安、赣州等地不去,为何要掉头向西。那湖广等地的元军,可是比江西强大得多!”赵君用兀自沉浸在不能趁机抄朱重九后路的懊恼中,闻听此言,尖着嗓子叫嚷。
“老赵,你别走神儿!”彭大被赵君用的举止弄得脸红,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提醒。
同样是被朱重九在东路红巾中排挤得无法立足才负气投了汴梁,他却远比赵君用看得开。从没起过这辈子拼着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让朱重九不得安生的念头。相反,仔细比较过汴梁与淮扬两方的长短之后,他还悄悄的把自己的一个儿子派回朱重九手下。以期待能两头下注,给彭家多寻一条出路来。
“我没走神儿,我说得都是实话!”明明彭大是一番好意,赵君用却根本不领情。迅速集中起精神,大声狡辩,“江西行省除了广东道宣慰司何真所部尚有一战之力,其他各路元军,有哪家当年没被彭和尚收拾过?怎么可能挡得住朱重八的锋樱?”
话是大实话,江西行省的蒙元兵力的确非常单薄。朱元璋无论是打着南下抢地盘的心思,还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想兴兵替宋国左丞相朱重九报仇,都应该继续挥师向南。然而,此刻任何有理智的豪杰与朱重八易位而处,恐怕都不会那样做。否则,他的地盘就又要跟朱重九紧邻,日后的发展难免又要受到影响。
“你还是小瞧了朱重八,我要是他,就继续向东突进,攻取天临、宝庆和辰州三路。”彭大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承担地本该由刘福通承担的角色,直接点明朱重八此行最大的战略可能。
“的确,只要这一步走出,他就龙翔在天。至少在高邮之约结束之前,谁也甭想再限制他!”连彭大都能看得出来的战略形势,当然也难不住其他人。众文武纷纷开口,接过这个话题。
“这凤阳小子,当真了得!”
“趁着咱们在襄樊跟答矢八都鲁拼死拼活,他绕过去捡现成便宜。”
.....
听到周围热烈的议论声,,赵君用终于没脸继续胡搅蛮缠了。撇了撇嘴,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靴子尖儿。
而其他汴梁诸文武,则继续你一言,我一语,脸上写满了羡慕与不甘。。
朱重八在江西行省取得立足之地后,继续向南,肯定不是最佳选择。那样做的话,一旦彭和尚也在淮扬的支持下突然发力,依旧可以想办法将其包夹在淮安和池州两家势力之间,失去继续向外扩装的可能。而如果他像彭大所说的那样,挥师东进,杀入湖广,就可以彻底海阔天空。
一方面,他可以打出旗号,说是支抄答矢八都鲁的后路,在道义上占据上风。另外一方面,他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兵力相对空虚的益阳、邵阳、辰州等地拿在手里,进而席卷整个湖广。
如果能将此战略达成,他甚至可把自己在江北的地盘,都抛弃掉。抢在其他红巾诸侯能腾出出来之前,全力经营湖广。反正有高邮之约在前面挡着,朱重九又是出了名的妇人之仁。
他甚至还可以进而图谋四川,将基业全部放进天府之国。像汉高祖刘邦那样,彻底避开楚霸王的兵锋,然后寻找恰当机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第九十四章 英雄 (下)
第九十四章英雄(下)
凤阳小子的真正目标,是天府之国!
有些秘密就像封在坛子里的老酒,只要不小心被打开一条缝隙,就彻底暴露无遗。
究极其暴露的原因,却并非汴梁诸公目光敏锐,而是千余年前,西蜀丞相诸葛亮献给刘备的对策过于有名。
在座当中凡是多少粗通笔墨者,几乎都拜读过陈寿在三国志中对此的记述。即便没怎么读过书,平素在街头的折子戏里头,也被其中的千古名句将耳朵磨出了茧子。
“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当年蜀汉昭烈帝刘备,就是因为采纳了诸葛亮的谋划,才摆脱了丧家犬般四处依附状态,得以鼎足三分天下。虽然其最终也没能如愿重新振兴大汉,一统中原。但是在他和诸葛亮相继去世后,举世闻名的蠢货阿斗,却依旧能凭借父辈们的余泽,将蜀国继续维持了近三十年。
有刘邦和刘备这两个帝王珠玉在前,试问天下英雄,还有谁敢忽略掉四川?只是先前总觉得距离太远,羁绊太多,谁也没顾得上动手罢了。而今天,忽然看到了朱重八那奋不顾身的举动,才忽然发现,原来重重阻碍,真的其实都不算什么大麻烦。
比起汴梁方面,和州军距离四川更远。单论两家实力,眼下汴梁方面也丝毫不输于和州。唯独输的,只是那股子可以舍弃一切的狠劲儿而已。毕竟朱重八眼下所占据的地盘,全加起来都凑不够两个路。而汴梁红巾却坐拥大半个河南江北行省,并且已经早早地宣布汴梁为国都!
想到彼此之间的差别,众人又相顾叹气。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朱重八家底儿薄,把和州丢了也无所谓。而汴梁红巾,明知道蜀中对未来发展的重要性,眼下也不可能舍了汴梁、洛阳、南阳、汝宁这些形胜之地,千里迢迢去争夺四川!
“呵呵呵,不愧也姓朱,他倒是敢想!”正当大伙感慨万千之时,先前好不容易才闭上嘴巴的赵君用,突然又开始大声冷笑。“不过天下谁都不是傻子,既然他那么着急入川,大伙帮一帮他又如何?把襄樊的弟兄们后撤五十里,我就不信,答矢八都鲁会容忍有人窥探他的老巢!”
“嘶——!啊!”众人闻听,齐齐倒吸冷气。
朱重八千里入川的壮举,是建立在眼下答矢八都鲁和倪文俊两个,都被汴梁红巾吸引在襄樊的基础之上。如果刘福通下令前线汴梁将士果断后撤,答矢八都鲁就可以立刻腾出手来,回师救援湖广。届时,朱重八的如意算盘,恐怕立刻就成了好梦一场。
“后撤,丞相,末将建议您立刻下令后撤。咱们汴梁红巾,不能总是为他人做嫁衣!”看到自己一句话就点醒了大伙,赵君用拱起手,急切地向刘福通进谏。
“末将附议!”
“微臣附议!”
“末将觉得赵平章之言有道理!”
“微臣以为....”
.....
转眼间,彭大、罗文素、沙刘二等人就迅速跟上,一起劝说刘福通早做决断。
然而在一片附议声中,原本不是很擅长与人争论的关铎却忽然皱了皱眉头,哑着嗓子质问道,“如果答矢八都鲁不肯回援湖广呢?或者说,朱重八原本就没打算奔袭四川?即便他们二人的举动都如大伙先前所料,诸位又怎么可以确定,咱们撤下来后,淮安第八军团不趁机夺取荆襄?”
“这....”众人原本热切的心脏上,立刻就被浇了一大瓢冰凉的井水。如果朱重八的本意不是去争夺四川,汴梁红巾一旦北撤,有可能就会永远失去染指荆襄的机会。毕竟以倪文俊一己之力,未必挡得住已经脱胎换骨的淮扬第八军团。而届时答矢八都鲁在湖广跟朱重八、赵普胜二人打生打死,也未必还有余力给倪文俊提供支援。
“你怎么又确定那淮贼,那王克柔会带着第八军团趁势出击?那朱重九哪来的胆子,两线作战?”唯独不肯服气的依然是赵君用,瞪起通红的眼睛看着关铎,低声咆哮。
当年他手握重兵,坐拥归德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即便没有任何道理,谁人敢不耐着性子听上一听?而今天,区区一介武夫关铎,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众跟他争执。如果他再忍让下去,今后在汴梁红巾军中,岂会还有立足之地?
“关某不确定淮安军下一步会做什么?关某也不敢确定答矢八都鲁与朱重八准备干什么?”好个关铎,面对着气势汹汹的逼过来的赵君用,脸色和声音没有丝毫变化。笑了笑,淡然补充道,“但是关某却觉得,我大宋,不能总等着看别人干什么,然后自己跟着转。他朱重八都知道趁机抢夺湖广或者四川,我宋王嫡系,总不能对送上门的机会视而不见!”
话音落地,在场众文武如梦方醒。对啊?如今蒙元气数将尽,群雄竞相逐鹿,身为其中力量数一数二的汴梁红巾,凭什么要跟着别人的步伐走?!大伙先前总想着别人做这儿做那,然后才出招应对。原本就落了下乘。
“这,这,哪里,哪里来的机会?你,你.....”赵君用面红耳赤,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将关铎驳倒,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自己的思维始终局限在几家红巾军的互相倾轧上,而关铎,却已经将目光放在了红巾军之外的广阔天地。
“关将军所言甚是!”不愿意听赵君用再胡搅蛮缠下去,刘福通断然决定采纳关铎的建议。“老夫先前的格局,的确太窄了。那四川又不是咱们的囊中之物,朱重八抢与不抢,与咱们有何关系?倒是眼下....”
顿了顿,他大声说道,“如果把握住机会,就有可能将答矢八都鲁、倪文俊二贼一并干掉。从此彻底解决家门口的大患!”
“末将以为,丞相还可以遣一支奇兵,西进经略关中。此乃“四塞之地”,自古便有“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沃野千里”之说。而此刻在蒙元朝廷,连江浙都无力去救,更甭说抽出兵马来,驰援陕甘。”受到关铎的启发,盛文郁走上前,大声提议。
坐等别人如何行动,终究落了下乘。而主动出击,却能令前方海阔天空。关中比西蜀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年代更早。汉高祖刘邦也是先夺下了关中,才有机会积蓄下足够的实力,跟项羽一决雌雄。
退一步讲,哪怕朱重八真的如愿夺下了四川,汴梁方面如果抢先一步将陕甘握在手里,依旧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依旧有希望跟两个姓朱的将天下鼎足三分!
“末将愿带本部兵马,替丞相开路!”不待刘福通权衡清楚利弊,关铎深施一礼,大声请缨。
“末将愿与关将军并肩而战!”沙刘二也不甘落后,紧跟着上前施礼。留守黄河南岸养精蓄锐的日子,他可是过腻了。更何况还要天天对着赵君用、罗文素这类鸟人,屁大的小事儿都要扯上几个时辰的皮?
“末将愿意同往!”
“杀鸡焉需牛刀,关大人且坐,末将愿替诸位开路搭桥!”
“末将来,末将家在长安,熟悉那边的地形!”
.......
刹那间,众人的情绪全都被调动了起来,争相向刘福通请战。其中不乏像盛文郁一样,看出了陕西对汴梁红巾的重要意义者。但是也有不少将领,纯粹是厌倦了如今汴梁城内越来越重的暮气,想要出去更自由地呼吸。
“也罢!”见周围群情激烈,刘福通决定因势利导。“连朱重八都知道趁机奔袭四川,本相岂能再畏首畏脚,坐失良机?!定北军都指挥使关铎、许州总管沙刘二,从今天起,你二人合兵一处。更名为安西军,分任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西出潼关,经略陕西。近卫军指挥使冯长舅,你任安西军长史,携带两个炮兵千人队随行。务必在三个月内攻破潼关天险,进入渭南。”
“是!”关铎、沙刘二、冯长舅三人大喜,齐齐躬身领命。
刘福通冲着三人点点头,然后用威严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盛文郁,你负责坐镇汴梁,替安西军督办粮草辎重。各级衙门若有人敢拖延耽搁,先给我杀了再说!”
“卑职必不负丞相所托!”平章政事盛文郁整顿袍服,冲着刘福通长揖及地。
“白不信,李武、崔德,你们三人合兵一处,过河攻打解州。无论胜败,能拖住临近各地的元军,令他们无法驰援潼关就行!”
“彭大,赵君用,你二人集合所部兵马,前往陈留。做出不日北进之态,威胁对岸元军,令其无法判断我方真正意图!”
“王完者、李蛤蝲,你们两个提兵....”
“赵能,张进.....”
......
刘福通趁热打铁,将汴梁附近能调动的兵马,全都撒了出去。只为迷惑蒙元方面的判断,给定西军创造战机。
“我宋国将来是否能席卷天下,在此一举。诸君,请尽全力。他日驱逐了鞑子,刘某再与诸君把盏庆功!”分派完了任务,他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豪情万丈地说道。
一时间,目光穿越了延福宫内的雕梁画栋,,穿越了重重暮霭,落在长江之南。那里,分别有两个豪杰,在看着他的作为。刘福通相信,自己比起这二人,不逊色分毫!
“主公,吴越相争,勾践若不是趁着吴王夫差北上会盟诸侯,果断发兵苏州。不可能东南千里之国!”江南,鄱阳湖内的一艘战舰上,和州军长史,宋庐州路同知朱升,躬着身子向朱重八苦劝。
“恩师不必再多言!”朱重八持矛在手,任凭猎猎秋风扫过自己的满是疲惫的面孔。“学生当然知道吴越之旧事,学生还知道,始皇二十五年,诸越俯首入秦,勾践子孙俱为臣虏!”
“呃!”朱升被自己的学生噎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叹息着摇了摇头,蹒跚走入船舱。
朱重八翅膀硬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三顾茅庐,跪请自己出山,以师徒之礼相事的凤阳小子了!在得到了“礼贤下士”和“尊儒重道”的美名后,他终于慢慢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孔。多谋、善断、很辣、果决,认定了的道路便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放在一个开国帝王身上,这些品质都必不可少。然而,作为和州军的首席智囊,半个天下读书人的目光所在,老儒朱升却渐渐发现,自己距离“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梦想,越拉越远!
“恩师小心脚下!台阶上有露水,切莫走得太急!汤和,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上前搀扶一下!”朱重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如假包换的关切。即便不肯采纳臣子的计谋,他却依旧没有失掉应有的礼数,没有忘记做样子给其他人看。
有双大手从腋下托过来,扶住朱升颤抖的身体。温暖,有力,且坚定无比。下一个瞬间,朱升心里的遗憾迅速衰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欣然。
得弟子如此,自己作为老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凤阳小子虽然注定会辜负全天下读书人的期盼,可是,他却越来越像一个合格帝王了。气度不输于秦皇汉武,眼光比起唐宗宋祖来,也不逊多让!
“恩师,那个人比夫差机敏得多!!”仿佛要与朱升的解脱相印证,朱重八的声音,再度从甲板上响起,不高,但字字清晰。“我与他,也不是吴越之争。吴越相争,输赢死的不过是夫差、勾践之辈。而一旦再让蒙元得了势,恐怕河南江北,又要白骨嬴野。千载之后,你我的后人,也会自愧姓朱!!”
“呃!”朱升的身体,又踉跄了一下,多亏了汤和扶得用力,才勉强没有跌坐于地。
“你,你的话固然道理。可是,可是,若那朱屠户如愿把江浙囊括在手,你可想过如何自处?!”回头头,望着朱重八那挺拔的腰杆,他喘息着说道。
“自然是一决雌雄!”朱重八没有回头,望着鄱阳湖沿岸那如画江山,大笑着回应。“届时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笑着笑着,他眼前就又浮现了那个伟岸的身影。厚重、沉稳,让他一见之后,就从此视为毕生之友,同时也是毕生之敌。
“落帆,下桨,准备抢滩!”千里之外的海上,朱重九看了看眼前不远处的陆地,大声命令。
陆地上,福州港像一个多情的少女,向远道而来的情人张开了怀抱!
第一章 大潮
第一章大潮(上)
“十月二十二日酉时三刻半,淮贼乘巨舟忽至.适逢闽江潮涨,其船无帆自行,竞相登岸。¥℉UU小说,www.uu234.com福州精锐皆从福建路宣慰使陈友定往庆元抗贼,城中仅余老弱三百。达鲁花赤燕赤不花不忍让陈宣慰腹背受敌,拍马出城送信。臣家世受皇恩,不敢临难苟免。乃领家将、老弱及差役上城御贼。不敢求天佑福州,贼师不战自退。但求陛下闻臣之死,知东南忠良未尽,遗民翘首.....”(注1)“行了,别念了,别念了!”妥欢帖木儿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额头上大汗淋漓。
三日之前,便有从江西行省送来的密报,说福州已经被朱屠户拿下,达鲁花赤燕只不花、万户宝金、知事天宝奴不战而逃,同知王章、判官刘治、县令许叔远等人跳城而死。但是他总觉得这份密报过于荒诞,至少是弄错了殉国者和逃走者的名姓。而今天,忽然通过奇皇后的族人之手,得到了同知王章的临终遗奏,才知道江西行省那边送来的不是传闻,而是冰冷无奈的事实。
平素被朝廷倚重的蒙古武将纷纷逃走,平素被当作摆设的汉官们,却将大元当成了他们的父母之邦,宁愿与城据殉。朱重九已经渡江两个多月,朝文武,至今还没能拿出任何应对方案来,还在小心谋划如何才能保证不中断与淮贼的生意情况下,适度地予对方惩罚。而刘福通和朱乞儿两人,又分头率部攻入了山西和湖广.....
如此惨重的打击,一桩接一桩接踵而来,纵使妥欢帖木儿心志再坚韧,也有些承受不下了。福州路同知王章临终遗奏,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里边期盼王师早日南下的字字句句,非但没能起到激励大元皇帝振作的效果,反而变成了一股从天而降的重压。令妥欢帖木儿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越来越艰难,眼前世界不停地旋转.....
“陛下,陛下节哀!”朴不花见势不妙,赶紧将福州路同知王章的遗折放下,跪倒在地上抱住妥欢帖木儿的双腿,一边拍打一边低声安慰。“王大人虽然死节,其忠烈之举,却可以令天下义民前仆后继。只待要朝廷腾出手来,派遣大军南下,夺回......”
“大军?行了,你别拿好话糊弄朕了,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妥欢帖木儿用力摇头,苍白了脸上,写满了凄苦。
大军?眼下除了驻守在山东的太不花部,朝廷哪里还有其他兵马可用?陕西行省的告急文书一封接一封地往大都送,湖广那边哀鸿遍野。福州路一丢,闽南规模最庞大的一支官军,福建道宣慰司麾下的兵马,也被朱屠户手下的傅友德给切断了后路。而其正前方,则是胡大海、徐达所帅的两路淮贼精锐,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如果本月底还有传来陈友定全军覆没的消息,恐怕已经算是奇迹一桩!
事到如今,恐怕唯一还能指望得上的,就是泉州蒲家所掌控的亦思巴奚军。但据从海上送来的传闻,泉州蒲家在听说福州路被朱屠户拿下之后,竟然没有派遣一兵一卒去争。相反,蒲家的女婿,亦思巴奚军万户那兀纳立刻派遣心腹,驱逐了兴化和漳州的朝廷官员,将这两路之地完全控制在了自己手里。眼下据说蒲家的使者已经与朱屠户在福州城内把盏言欢,双方彻底澄清了因为刺杀案所产生的“误会”,准备联手平分南洋诸国的海贸之利。有这么一笔高达每年上千万贯的大买卖可做,蒲家若是还能跟朱屠户打得起来,才怪!
无可用之兵,无能战之将,无忠义之臣,这,就是眼下大元朝所面临的现状。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妥欢帖木儿宁愿回到两年前,回到脱脱还担任丞相的那会儿。虽然脱脱专横跋扈,屡屡令他这个皇帝头疼。至少脱脱还有本事召集兵马跟朱屠户一战,不至于让他这个当皇帝的枯坐在深宫里一个人面对所有麻烦!
“陛下,要不老奴去宣哈麻大人入宫?”正当妥欢帖木儿想起脱脱的诸多好处之际,朴不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让妥欢帖木儿的脸色瞬间就从惨白转成了青黑,瞪圆了一双怒目,大声喝骂,“你这个狗东西,到底是何居心?那哈麻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念念不忘替他说话?莫非你以为,朕就真的控制不住朝廷,真的要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了吗?!”
“陛下,老奴冤枉!”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居然换了个这么一个结果。朴不花立刻俯首于地,心中一片凄冷,“老奴冤枉,老奴从小就跟着陛下和皇后,眼里根本不认第三个人。老奴以残缺之躯出任荣禄大夫,资政院使,位列内宫太监之首。换了别人,谁还能给老奴更多?”
最后一句话说出,他已经泪流满面。妥欢帖木儿听在耳朵里,刚刚窜起来的无名业火迅速熄灭。是啊,朴不花已经是太监之首了,即便换了别人来当皇帝,也拿不出更高的官职给他。更何况哈麻只是个丞相,除了篡位之外,无论如何都管不到内宫?如果连朴不花都不可信的话,普天之下,自己还能再信任谁?
想到这儿,妥欢帖木儿禁不住幽幽叹气,“唉!算了,你先起来,朕不是针对你。谁叫你不长眼色呢!你应该知道,朕,朕现在对哈麻极为失望!”
“老,老奴知错了,陛下,陛下如果还生气,就踢老奴几脚,千万别憋坏了身子!”朴不花闻听,赶紧又磕了个头,缓缓站起。
“踢你作甚,踢你就能拿出办法来么?”脱欢铁木看了他一眼,疲惫地摇头。“有关哈麻的话,你必须烂在心里。朕,朕现在,朕现在很难!”
“陛下放心,老奴当年可是陪您一起对付过伯颜的人!”朴不花用力点了点头,低声保证。
“朕知道,朕知道你靠得住!”想到这么多年来的相伴之情,妥欢帖木儿心中微暖,继续疲惫地点头。“可是朕不知道,眼下满朝文武中,如你一般能靠得住的,还剩下几个?朕不知道啊,他们眼里除了钱之外,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陛下,陛下您可能,可能是多虑了。其实,其实哈麻只是个庸才而已!”见妥欢帖木儿颓废成如此模样,朴不花硬着头皮,又低声劝解了一句。“您想收拾他,一道圣旨就能解决,根本用不了太多手段!”
“嗯?”妥欢帖木儿的眉头又快速竖起,眼睛里头寒光四射。
“陛下莫急,且听老奴把话说完!”朴不花这回心里早有准备,再度跪倒,先重重磕了个头,然后低声说道:“当年伯颜、脱脱等人手中有兵有将,陛下尚能轻松杀之。如今又何必畏惧一个哈麻?雪雪虽然手握重兵,可毕竟远在千里之外。底下的将领又多是朝中大臣子侄,跟他一块混日子没问题,一起造反,却未必会肯。而眼下大都城内,成建制的兵马,只有您的五万怯薛,和太子的六千东宫侍卫。真正能跟着哈麻走的,连两千人恐怕都凑不够!”
“你说得倒是简单,但朕拿什么罪名杀他?况且你又怎么知道,月阔察儿等人跟他不是一个鼻孔出气?”妥欢帖木儿狠狠瞪了朴不花一眼,低声质问。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脸上的愁容,毕竟还是舒缓了不少。
“老奴曾闻,以利相聚者,不可共患难!”朴不花笑了笑,非常自信地给出答案,“月阔察儿等人之所以平素与哈麻往来甚密,乃是因为哈麻将与南方贸易的红利,大部分都分给了他们。而陛下只要给不动他们各自碗里的好处,只动一个哈麻,他们虽然有资格调动禁军,却也犯不着跟哈麻一道冒抄家灭族之险!至于罪名,哈麻爱财,家资百万.....”
“你是建议朕以贪赃之罪杀了他,抄没了他的家产?!你这老狗,下嘴真够阴毒!”妥欢帖木儿的脸色瞬间又是一变,瞪着朴不花,低声骂道。
骂过之后,心里却又轻松了许多。给百官发俸禄要钱,打仗要钱,招兵买马要钱,给寺庙布施要钱,这大元朝廷,一日没钱,就一日无法安稳。而当年自己下令抄了脱脱的家,就用所得之财解了燃眉之急。那脱脱还素有清廉之名,不像哈麻这般贪到了骨子里头.....
“皇后和老奴,这几年从族人里头,培养了许多忠诚可靠的孩子,足以接掌哈麻名下的各项产业和商号,使得其最快恢复运作。”朴不花没有直接回应妥欢帖木儿的话,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又狠狠捅了哈麻一刀。
这一刀,基本上等同于戳破了哈麻的心脏。妥欢帖木儿听了,心中的烦恼瞬间又减轻了许多。叹了口气,低声道:“也好,有皇后和你替朕看着,总比便宜了外边那些庸碌之辈强。唉,只是朕这样做,顶多是能给天下忠义之士一个交代。对时局而言,依旧没任何作用!”
‘老子只是不想看你这幅如丧考妣模样!哪管什么时局不时局?’朴不花偷偷看了妥欢帖木儿一眼,同时在心中暗暗腹诽。
他当然知道,哈麻就是传说中那种替罪羊!杀了哈麻,顶多让妥欢帖木儿本人面子上好看一点儿,解决不了任何实质问题。但是实话,却不能如实说。斟酌了一下,继续顺嘴瞎编道:“陛下请恕罪!老奴倒是觉得,舍了一个哈麻,可以让很多麻烦迎刃而解。至少,至少能让朝中诸公明白,陛下非可欺之君。此外,此外平白多出一笔钱粮来,陛下就可以用来再养一支大军。老奴,老奴觉得,把军队交给谁,都不如陛下和太子亲自掌控。而这么大一笔钱....”
说着说着,他的眼前就是一亮,“这么大一笔钱,至少可供十万大军两年之需。老奴听闻,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素来受太不花和雪雪的刁难,连军饷都发不出。而若是陛下以对付朱屠户为名,招他们二人各带一批亲信入大都问对。想要拿下哈麻时,连甚至禁军都不必动,更不必在乎什么月阔察儿和秃鲁帖木儿等人的态度!”
第二章 大潮 (下)
第二章大潮(下)
“此言甚善!想不到,想不到你这老东西,还真有几分急智!”妥欢帖木儿从书案后一跃而起,脸上写满了不健康的潮红。∈↗UU小说,www.uu234.com自打朱屠户渡江那天起,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虽然朴不花的这个主意距离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老奴智短,只是懂得没有陛下,就没老奴而已!”朴不花被妥欢帖木儿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连忙红着脸表示谦虚。
事实上,他刚才只是在满嘴跑舌头,根本就没想着去解决问题。但是既然一不小心歪打正着,当然也不能放着现成功劳不捡。
“你这老东西,的确是难得的忠心耿耿!”妥欢帖木儿也是坐困愁城太久了,抓着跟稻草就想当大船,“另组新军,朕亲自掌兵。的确,朕早就该亲自掌兵了。朕若是亲自领兵,又怎会受权臣之制?!嗯,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是吧,古语有云,朝无能臣,求贤于野。他们两个恰恰合适。哈麻、月阔察儿等人负朕,但福州同知王章却未曾负朕。察罕贴木儿与李思齐在朝中无根无基,情况与王章相类,朕为何不重用他二人?”
一番话,逻辑上混乱不堪。但想抛开满朝文武另起炉灶的急切心思,却暴漏无疑。朴不花听了,不觉额头冒汗。赶紧又躬下身体,附在妥欢帖木儿耳边说道,“陛下,谋事不可操之过急。哈麻是哈麻,月阔察儿是月阔察儿,陛下千万不要逼着他们两个联手!”
“朕知道,朕知道!”拖缓帖木儿正在兴奋当中,毫不介意地连连点头。“朕当然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朕。朕一个一个收拾他们,然后再去收拾朱屠户,重整河山!”
想到满朝文武忠诚度皆不可靠,他脸上的笑容又以令人无法适应的速度变冷,“调他们入朝奏对容易,但他们怎么能猜到朕有重任要委托他们二人?!朕,朕的意思是,谁去替朕传递密旨?老东西,恐怕就得你亲自跑一趟了。嘶——!不行,你太显眼,哈麻肯定会有所提防!”
“谢天谢地!”朴不花偷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额头上冷汗淋漓。眼前这个人没担当,他打小儿就非常清楚。自己替他去传一次密旨没问题,替他整顿兵马准备入大都清君侧也没问题。但是万一中间出了疏漏,就甭指望他肯认账。结果肯定是第一时间拿自己脑袋安抚群臣,然后继续去做他的“圣明天子”。
正庆幸间,耳畔却又传来妥欢帖木儿的声音,每一个字里头透着浓烈的焦躁,“你夹袋里头就没有合适的人了么?难道朕,朕还得派太子乔装出大都?!万一太子在路上有个闪失,朕,朕,朕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这,这满朝文武,竟,竟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朕,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忒地窝囊!”
‘脱脱当年是奉你的命令去剿贼,哈麻也是奉你的命令休生养息!’朴不花心中继续嘀咕,却不得不绞尽脑汁替自家主人分忧。出面挑大梁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干的,有脱脱与哈麻这两个前车之鉴在,他才不想步人后辙。不光是他,其余任何文武大臣,只要头脑足够清醒,发现妥欢帖木儿是准备对哈麻下手后,估计也不愿意揽这个差事。若找一个对妥欢帖木儿忠心,但同时脑子又不那么清醒的,还真挺难。不过.....
猛然间,朴不花再度福灵心至。拱了下手,满脸堆笑着回应,“陛下,其实你根本不用找老臣要人。你的夹袋里,就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哪个?”妥欢帖木儿被说得满头雾水,皱着眉毛四下扫视。
他近年来,的确破格提拔了一些新锐。但这些新锐要么身后的家族与哈麻关系太密,要么碌碌不堪大用。猛然间委以重任,恐怕连大都城都没等走出去,就已经逼得哈麻狗急跳墙。
“陛下莫非忘了桑哥失里,他前几天还曾入宫负荆请罪!”朴不花四下看了看,以极低的声音提醒。
“桑哥失里?那个蠢货,你居然还敢跟朕提起他?!”妥欢帖木儿再度勃然变色,瞪圆了通红的眼睛质问。
当初桑哥失里献计合纵红巾群豪,共同对付朱屠户,的确让他眼前一亮。后来此人又主动请缨去游说刘福通,更是令他在心中充满的期待和赞赏。然而,事实却证明,此人根本就是个过江盗书的蒋干。非但不能成事,反倒给朝廷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陛下勿急,老奴并非得了桑哥失里的好处,才替他说话!”被妥欢帖木儿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瞪着,朴不花反倒变得冷静了起来。抬手在自己额头上抹了一把,然后继续舌灿莲花,“昔秦公三用败将,最终才洗雪崤山兵败之辱。桑哥失里虽然上次辜负了陛下的期待,但他毕竟年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知耻而后勇。况且桑哥失里在过黄河之前,曾经派人送信给太子和陛下,替李思齐和察罕二人鸣不平,与二将早就结下了善缘。此番出使刘福通受辱而归,陛下还没来得及予其以处分。如果贬其去李思齐军中效力,同时暗中带一道密旨过去,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觉!”
“嗯----!”妥欢帖木儿闻听,不觉再度意动。桑哥失里的能力有限,但忠心却如假包换。而去向李思齐和察罕帖木儿两个传密旨,的确也不需要什么能力,只需要此人忠诚可靠就好。所以这个角度上看,桑哥失里也的确是个非常恰当的人选。
“陛下,要不然,老奴这就派人把桑哥失里偷偷召进宫来?”见妥欢帖木儿的态度已经明显软化,朴不花捏了捏袖子里的珠串儿,继续低声试探。,珠串是由上好的扬州珠串成,共三十六颗,乃三十六天罡之数。个头都不算太大,但难得的是每一颗都呈金色,彼此之间大小毫无差别。像这样一串扬州珠,如今在大都城内价值绝对在五千贯之上。并且绝对是有价无货,什么时候能买到全凭运气。
“不妥!”妥欢帖木儿不知道朴不花捞钱的本事远在哈麻之上,还以为他真的是一心为国荐贤。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回应,“天太晚了,你此时出宫去叫他,肯定会被哈麻的眼线知晓。那样的话,朕就没法再对他委以重任了。这样,明天早朝时,朕佯作发怒,命人拉他出去打板子。你负责监刑,找个机会偷偷告诉他,朕的本意是让他戴罪立功。然后朕再将他贬到黄河边上去做县令,刚好让他有理由去跟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个联络!”
第三章 糊弄
第三章糊弄(上)
顺着完全自我的角度想下去,妥欢帖木儿忽然发现,好像将哈麻、月阔察儿、定柱等一干不肯为皇家尽力,一心只想着捞好处的权臣们挨个除掉,也不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而当自己将内外权力都收归掌控之后,就可以着手整顿兵马,挑选良将谋臣,择取一个恰当时机御驾亲征淮扬,将朱屠户等辈犁庭扫穴!
“如,如果,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的确是可用之才。朕,朕不会亏待他们!桑哥失里也是一样,只要他肯忠心替朕办事,朕,朕不介意他本领差一些!”越想,他的思路越是顺畅,脸色也红得越是妖异,“朕可以给他机会,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你说得对,昔日秦王能三用败将,朕也能!朕不但要重用他,朕还要带着他和太子御驾亲征。朕就不信,我大元养百姓七十余年,两淮百姓都半点恩情也不念!”
“嗯,嗯哼!”朴不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捂住嘴巴,红着脸咳嗽不已。
蒙古兵马初入中原的时候,恨不得将当地百姓杀光。亏了有人说留下百姓还可以每年按时收到一大笔税赋,才勉为其难的放下了屠刀。而今晚,妥欢帖木儿居然跟自己说大元养活了天下百姓,还说什么两淮百姓会念皇恩。天呐,前几年到底是谁炸了黄河大堤?莫非脱脱当年也曾经与朱屠户暗通款曲?!
“怎么,朕说错了么?难道朕即位之后,亏待过天下百姓?!”妥欢帖木儿的狂想被咳嗽声打断,皱起眉头,看着朴不花的眼睛质问。
“这,这.....”朴不花知道妥欢帖木儿自打开始修炼“演蝶儿”秘法后,心智就不可用常规衡量。所以也不敢将人尽皆知的事实坦诚相告。犹豫了一下,决定祸水南引,“陛下所言没错,想那福州同知王章,至死都念念不忘皇恩。我大元,忠义之士又岂止一个王章?!只是他们的事迹和名声不显,不被朝廷所知而已!”
“是啊,是朕,是朕以前过于信任权臣,忽略了他们。是朕,朕有时候,唉.....!”妥欢帖木儿闻听,摇头扼腕。
见对方果然不再追究自己先前的失态,朴不花偷偷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继续东拉西扯,“陛下节哀!王章大人虽死,其忠义之心,却足以光耀日月。而那福建道八路,如今心怀大元者,何止王大人一家一户?那朱屠户素来重小民而轻豪杰,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遭到当地大姓联手抗击!”
“只怕豪杰们力有不逮!”脱欢帖木儿听得耳顺,再度惋惜地摇头。“而等到朕整顿好了兵马,他们的血恐怕也都冷了!”
“不会,不会,陛下千万别这么想。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想当初,我大元在福建道有蒲家带路,尚花了六年有余,才平定了八闽。那朱屠户初来乍到,岂能轻易便在此地站稳脚跟?”在妥欢帖木儿的“全力配合”下,朴不花的撒谎本领直线提高,摆摆手,大声补充。
“呵呵,呵呵,不知道谁能做朕的陈吊眼!”听朴不花编得似模似样,妥欢帖木儿心怀大乐,拍拍手,神神叨叨地期盼。
当年大元在福建道损兵折将,是因为那里出现了一个忠勇无双的陈吊眼。明知道宋室已倾,依旧试图只手擎天。而如今,哪个吊眼将军肯为大元拔剑而战?
“陈友定,陈瑞孙,皆出于闽南陈氏。与陈吊眼乃为同宗!”反正编一句谎话是欺君,编一车谎话还是欺君,中间没太大分别。朴不花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朱屠户要是杀了他们,就跟闽南陈氏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此外,老奴亦敢保证,那蒲家之野心,绝对不只是泉州、兴化和漳州三路。原来有陈友定、陈瑞孙等人在侧,蒲家虽有不臣之心,却不敢公开自立。如今两位陈大人被困,蒲家岂有不趁机扩张之理?他花钱交好朱屠户,不过是想迷惑对方。而那朱屠户又是有名的妇人之仁.....”
闻听此言,妥欢帖木儿的脸上,再度涌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红。瞪圆眼睛,急切追问,“你是说,蒲家很快就会向朱屠户动手?!你有把握么?依据何在?”
“陛下别忘了,当年蒲寿庚也是前脚发誓与大宋共存亡,后脚,就把留在泉州城内的赵氏子弟,还有两淮伤兵三千余人,杀了个人芽不留!”朴不花诡秘一笑,猩红色的舌头在嘴巴里来回翻滚。
“嘶——!”妥欢帖木儿长长地倒吸冷气。他对泉州蒲家没有任何好感,不光是因为蒲家长年把持泉州市舶司,贪墨本该属于朝廷的巨额抽水。蒲家在大元立国之初所做那些事情,也让他深深觉得鄙夷。、从这种角度上说,他更像是一个汉人皇帝,而不是黄金家族子孙。毕竟,黄金家族在入驻中原之时,只看结果不问道义。只要有宋国文武来投,哪怕出了名的奸佞之辈,也一律高官厚禄相待。而他,却对汉家千百年来所奉行的那一套忠孝节义理念,打心眼儿里头认同。
按照这一套理念衡量,泉州蒲家,就是标准的逆子二臣,背叛成性。无论与谁定盟,只要有便宜可占,就会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捅刀子。而从朱重九以往的举动上看,却是个难得的信人。这种有诚信的人和毫无底限的人做买卖,被对方所害简直就是必然。
“陛下莫急,他们两家彻底翻脸,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纵使眼下蒲家忽然改了性子,不再出尔反尔。那天方教的传经人们,又岂肯放弃建立地上天国的良机?老奴以为,只要朱屠户在福州露出丝毫疲态,等待着他的,恐怕就是一场灭顶之灾!”被自己蓄意编造的假话绕了进去,朴不花也是越说,越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嘶——!”妥欢帖木儿闻听,继续倒吸冷气。大元朝境内,天方教信徒众多。甚至有人戏称,整个大元朝的税收,皆由回回人把持。但同样为天方教,不同派系的作为却大相径庭。有的天方教徒一言一行都谦和有礼,无论做臣子还是做生意伙伴,都忠诚守信。但有的教派,却是自诩高人一等,对普通人动辄打骂欺凌,对地方官府也是阳奉阴违,甚至公然聚众挑起事端。
妥欢帖木儿不知道蒲家属于天方教的哪一分支。却对蒲家会捅朱屠户刀子的事情,确信不已。如果朱屠户在全力对付陈友定时,忽然被蒲家的亦思巴奚军给抄了后路。那可真是报应不爽。
哪怕其侥幸没有死掉,恐怕也要元气大伤。届时,朝廷再寻找机会,从江西行省调兵入闽平叛,未必不能将八闽之地,尽数给夺回来!
第四章 糊弄 (中)
第四章糊弄(中)
一项决策的出台速度,与参与决策的人数绝对成反比。UU小说,www.uu234.com妥欢帖木儿君臣二人的行为,刚好验证了这一点。
当晚,他和朴不花两个,就制定了一套详尽的计划。第二天早晨,难得没有去跟喇嘛们一道参“演蝶儿”秘法,而是抖擞精神出现在了朝堂上。
众文武大臣已经很久没见自家皇帝如此认真地来上朝了,心里好生诧异。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抓紧这个难得的机会表现一下的时候,就听见妥欢帖木儿用手狠狠拍了下御案,大声断喝,“桑哥失里来了么?汝自告奋勇去说服刘贼福通,结果如何?”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除了刘福通的兵马打进了陕西!众文武当中,不少人原本就对桑哥失里的快速窜起感到不满,听出妥欢帖木儿的语气不善,纷纷将头侧过去,从文官的队伍末尾寻找幸灾乐祸的目标。
而那桑哥失里,显然也没料到都隔了十几天了,皇帝陛下居然才想起来秋后算账。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出列跪倒,用颤抖的声音哀告,“罪臣桑哥失里,辜负皇恩,请陛下重责!”
“你还知道你有负皇恩?呵呵,真不容易!”妥欢帖木儿的声音听上去好像飘在云端,虚幻而又冰冷,“既然你已经知道有负于朕了,朕就不浪费大伙的功夫了。来人,给我拖出去,先打四十廷杖再说!”
“是!”早有当值的武士上前,拖起桑哥失里,毫不犹豫地就往外走。须臾后,大明殿外,就传来“噼噼啪啪”的竹板炒肉声。把殿内一众文武给惊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素来行事阴柔的妥欢帖木儿,居然把已经弃用多年的廷杖之刑又给捡了起来。
“诸位爱卿,朕打他,可是打得冤枉?”既然存心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妥欢帖木儿对门外传来的哭喊声充耳不闻,冷冷地扫了一眼群臣,沉声询问。
以哈麻为首的众蒙古大臣,纷纷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才好。桑哥失里这货的确该被严惩,但妥欢帖木儿贬他的官也好,罚他的俸禄也罢,甚至直接将其流放到千里之外,大伙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但当众拉出来打屁股,就羞辱太过了。众文武难免在心中就涌起了兔死狐悲之意,谁也不愿开口替妥欢帖木儿捧场。
倒是素来老成圆滑的汉臣首领韩元善,今天忽然不知道转错了哪个筋。拱了拱手,低声说道,“不敢,不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今天打他,是为了磨砺他。为臣子者,岂能心存怨怼?!”
“你倒是会说!”妥欢帖木儿听得磨砺两个字,心里立刻有些发虚。迅速偷眼看了看老僧入定般的哈麻,然后怒气冲冲地呵斥,“如此,朕倒是要问问你。当年你的两个儿子分头出使安庆和淮扬,结果如何了?你当初怎么答应朕的,朕怎么一直没见你的回音?!”
“这.....”中书左丞韩元善闻听,额头上立刻冒出了颗颗冷汗。蹒跚着出列,躬身施礼,“陛下开恩。当年犬子奉命去头前探路,随即音讯皆无。是以,是以老臣一直没法动身,也没法,没法给陛下一个交代!”
“你倒是会说!”妥欢帖木儿看着他,不屑地撇嘴。“朕今天要是不问,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准备给朕答复了!来人,给我把左丞大人也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众文武大臣闻听,立刻又将目光投向了已经瘫软在地的韩元善,心中好生同情。出使淮扬,说服朱屠户接受招安,那是两三年前的时候。当时脱脱还未罢相,许多决策也是朝廷的应急之举。按常理,这种应急举措只要过了实效,就根本没必要考虑结果如何了,所以大伙这两年多来也将其忘得一干二净。谁也没料到,妥欢帖木儿自己,居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心中觉得可怜归可怜,他们却谁也没勇气替老好人韩元善喊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被武士拖出去,与桑哥失里扒了裤子按在一堆儿,共享竹笋炒肉。
妥欢帖木儿兀自觉得不解气,瞪圆了眼睛四下扫视。目光落到谁的脸上,那个臣子就立刻将头低下头,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小心,或者哪个眼神不对,就步了桑哥失里与韩元善二人的后尘。
“枢密院知院安童何在?!”妥欢帖木儿在众人头顶看了半晌,终于将第三轮板子落在了同样是老好人的枢密院知院安童头上,撇着嘴问。
“老臣在,老臣无能,请陛下责罚!”老安童吓了一哆嗦,苦着脸出列,长揖及地。
妥欢帖木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追问,“你倒是聪明?朕来问你,刘贼福通麾下叛匪头目关铎率部进犯陕西,你枢密院可曾拿出了对策?湖广那边呢?莫非你等就眼睁睁地看着山河破碎而无动于衷么?!”
“这......”安童又是一哆嗦,将头垂得更低,“启禀陛下。枢密院的对策是,调动地方兵马自救。同时派出官员,鼓励扶植各地豪杰自办义兵,士绅结寨自保。另外,陕西宣慰使张良弼已经起兵迎战关铎,双方胜负未分。湖广那边,也有义军万户刘宝贵、王湘领兵迎战朱贼重八,为国分忧!”
陕西宣慰使张良弼素有能战之名,由他来对付关铎,倒也不失一记妙招。但用两支听都没人听说的义兵,去抵抗大贼头朱重八,就等同于以肉饲狼了。非但不可能取胜,并且极有可能让朱重八愈快地发展壮大。
妥欢帖木儿今天是难得的清醒,稍加琢磨,就感觉到了安童是在糊弄自己。于是乎,又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义兵万户刘宝贵和王湘?他们两个是哪冒出来的?湖广的宣慰使、平章和蒙古、汉军万户呢,难道都去自杀了么?枢密院不启用他们,为何把希望寄托在两个义兵万户身上?!你这蠢材,分明是在胡乱应付!来人,给朕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是!”武士们大叫着冲进来,又拖走了连胜求饶的安童。这下,身为丞相的哈麻彻底无法继续装聋作哑了,直起腰,冲着妥欢帖木儿拱手施礼,“陛下息怒,枢密院的安排,臣曾经在上面附议,并且派人送入过宫中。”
“朕看到了,所以朕才对尔等大失所望!”妥欢帖木儿昨夜刚刚分析过哈麻的真正实力,所以今天说话的底气很足,“不就是几路反贼么?看你们都乱成了什么模样?如此,朕怎么放心让你等代掌朝政?!哼!朕今天不想责罚更多的人,但尔等切记要好自为之!”
说罢,也不给哈麻分辨的机会。抬头向大明殿外看了看,继续厉声宣布,“桑哥失里大言误国,贬为单父县令,即日赴任。整顿地方兵马,以防淮贼过河生事!”
众文武闻听,心里再度涌上一股寒意。这,分明是准备让桑哥失里去送死啊。单父县乃紧挨着黄河北岸的弹丸之地,前一段时间又刚刚经历过战火,哪里招募得到足够的勇士帮忙守城?万一哪天淮安军渡河北上,恐怕第一时间,桑哥失里就得与城俱殉。
没等众人缓过一口气来,妥欢帖木儿又接连处置了倒霉的韩德善与安童。将他们二人一个贬去了岭北当知州,一个流放到了甘肃做都事。好生是杀伐果断。待处理完了三人,他肚子里的无名业火仿佛终于散尽了,又看了一眼被羞得脸色发黑的哈麻,放缓了语气安抚道,“朕知道你心软,但身为丞相,就不能不赏罚分明。这次,朕替你把恶人做了,下次,朕希望你能多少让朕省点儿心思!”
“是,臣遵旨!”哈麻被妥欢帖木儿忽冷忽热举动,弄得一头雾水。拱了下手,无可奈何地答应。
“朕上次听桑哥失里说,察罕帖木儿与李思齐两个曾经与淮贼交过手。并且丝毫没落下风?此事是否属实!”妥欢帖木儿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询问。
“这....,此事属实!”哈麻的头脑还在眩晕状态,找不到办法隐瞒,老老实实地回应。
“把他们两个召回大都来,朕要亲自问问淮贼那边的情况。让太不花和雪雪严加戒备,等朕了解清楚了敌情,再决定是否安排他们挥师南下。这两件事情都别耽搁,你马上去安排!”妥欢帖木儿挥了下胳膊,非常信任地吩咐。
哈麻怎么肯能想到有人已经对自己的喉咙亮出了獠牙?点点头,低声称是。妥欢帖木儿为了麻痹他,又和颜悦色地过问了一下秋粮入库以及税收的情况,当朝处理了一些琐碎政务,然后将袖子一摆,转身离开。
“散朝!”朴不花扯着嗓子,大声宣布。待目送群臣散尽,赶紧绕了个圈子,跑进大明殿侧面专门供镇殿武士歇息的厢房,将早就被抬到那里等候的桑哥失里双手搀拉了起来。一边笑呵呵地扶着后者活动筋骨,一边阴阴地询问,“桑哥失里,陛下让老奴问你,你今天当众挨了板子,可否觉得委屈?!”
第五章 糊弄 (下)
第五章糊弄(下)
“啊?罪臣叩谢皇恩!”早在另外两个挨了板子的被放走,唯独自己被留下来的时候,桑哥失里就感觉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儿。⊙頂UU小说,www.uu234.com如今听朴不花提起,立刻挣扎着跪倒,朝着内宫方向磕头施礼。
“你明白就好!”见到对方如此上路,朴不花的眼睛立刻一亮。笑了笑,弯腰把桑哥失里单手扯了起来,“有些话,咱家不方便说。但是咱家却要告诉你,陛下对你期望甚厚!”
“罪臣,罪臣...”桑哥失里挣扎着又要跪倒叩头,却没朴不花力气大,努力了两次都没成功,只好尽量将身体站直,低声道:“罪臣知道。罪臣知道陛下没有忘记罪臣。多谢陛下,多谢老大人。罪臣,罪臣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倒是轮不到你!”朴不花笑了笑,轻轻摇头。随即迅速朝四下看来看,确信周围都是可以相信的心腹,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并非陛下想要发落你,而是今天,不打你一顿糊涂板子,瞒不过有心人。”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桑哥失里眼睛微红,哑着嗓子说道。“只要对陛下有用,甭说舍得这顿打,就是舍了命,微臣也毫无怨言!”
“你是个有心的,不枉陛下看重你!”朴不花闻听,心里愈发满意。点点头,用蚊蚋般的声音陆续补充,“你上次给太子的奏折里头说,太不花和雪雪两个无故克扣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二人的军需对不对?陛下已经知道了。但眼下哈麻和雪雪两兄弟一个在朝党羽众多,一个在外手握大军,陛下想管这件事也投鼠忌器。这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该如何做,卑职愿听老大人调遣!”桑哥失里想了想,激动得混身战栗。他早就看出哈麻是个祸国殃民的权臣来了,只是人微言轻,无力当朝拆穿此人的真面目,更无力为国锄奸。而此时此刻,大元天子能让朴不花私下里跟他说这些,无疑已经知道了他的耿耿忠心,准备要对他委以重任。
果然,听了他的表态,朴不花再度满意地点头,“嗯,你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那老夫就不绕弯子了,陛下最近要招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二人入大都,当面询问朱屠户那边的虚实。圣旨马上就要发出去,但在这之前么,需要有人替陛下跟他们通个气,让他们多带些精锐回来。这些,你可明白?”
“罪臣,罪臣这就去赴任。大人请放心,即便是粉身碎骨,微臣也在所不惜!”桑哥失里的脑袋里头,立刻被豪情壮志充满。彻底忘记了身上的疼,站直身体,肃立拱手。
皇上要召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二人入卫,入卫大都,顺手清君侧。哈麻、月阔察儿,还有那些与哈麻狼狈为奸的乱臣贼子,终于要遭到宝应了。而自己,汪家奴之子桑哥失里,就要成为整个锄奸计划里头最重要的那个人。如此器重,如此.....,如此......,让做臣子得怎能不激动万分?!
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身披金甲,带领大批武士冲入哈麻家中,厉声质问对方可否知罪。而哈麻、月阔察儿、秃鲁帖木儿等一干乱臣贼子,都吓得面如土色,瘫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乞怜。
“沉住气,先回去跟家人告个别,装出一幅含冤受屈的模样来!否则,万一被哈麻看出了端倪,陛下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见桑哥失里激动得连站都站不安稳了,哈麻赶紧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继续补充。“记住,此事,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
“卑职遵命!”桑哥失里被从幻想中拍醒,红着眼睛,郑重拱手见到他一幅不成功便以死回报君恩模样,朴不花相信自己果然没找错人。于是乎,又和颜悦色地叮嘱了一些出行及与察罕帖木儿、李思齐二人沟通的细节,并且从衣袖深处,拿出一块妥欢帖木儿常用的龙行玉佩作为信物,让桑哥失里收好。待确认万无一失了,才用力拍了拍桑哥失里的肩膀,然后大声冲外面喊道:“来人啊,把这没用的东西叉出去,押回府中收拾东西。待明日一早,立刻遣送出城!”
“是!”几名心腹怯薛冲进来,架起桑哥失里,大步往外拖去。桑哥失里则默契地开始大声喊冤,声泪俱下,直到人已经被拖出了皇宫,还隐隐有尖叫从外边传进来。
“这蠢货!”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叫声,朴不花瞬间又变了脸色。摇摇头,转身朝内宫走去。穿过了大明殿,却没按照以往的惯例去妥欢帖木儿日常休息的延春阁,而是信马由缰地走向了侧面的西华门。
恰巧有个叫崔不花的高丽太监头目从西华门口经过,见到朴不花,赶紧小跑着上前问候,“哎呀,老祖宗。您今天怎么有时间出来了?是准备到太液池么?看看这太阳毒的,不打伞怎么行。您老先等等,晚辈这就给您找伞去!”
“滚,都深秋了,太阳再毒,还能毒得了几时?伞就算了,你过来,我这里有份鱼食,你帮我投到太液池里去!快起风了,得让池子里的鱼儿攒攒肚子,做些准备,以应付寒潮!°”朴不花狠狠瞪了崔不花一眼,大声骂道。随即从腰间掏出一个软软的布包,顺手递了过去。
“老祖宗,您可真是心善。晚辈这就去,这就去。断然不会耽误了您老的事情!”崔不花满脸堆笑的接过布包,快速塞进怀里,小跑着远遁。
“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真是给你们操不完的心!”朴不花冲着崔不花的背影骂了一句,转身去往回走。不知不觉间,原本过早苍老的背影,居然多了几分矫健。
他是朴不花,高丽人朴不花。高丽陷入蒙古之手已经近百年了,不知道还有多少豪杰,记得自己的故国?
第六章 药
第六章药(上)
很显然,记得高丽故国的,不止是老太监朴不花。大元朝第二皇后奇氏,在这一点上绝对巾帼不让须眉。而她和妥欢帖木儿的儿子,十七岁的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此刻在自家母亲面前,也坚持认为自己是半个高丽人,有义务让高丽恢复传承。
母子两个接到朴不花放在鱼食中的字条,心头俱是一阵狂喜。立即就行动了起来,召集心腹,调遣人手。就等着在妥欢帖木儿武力解决丞相哈麻时,来一个黄雀在后。
与先前其他华夏朝代不同的是,蒙元自立国以来,就保持着后族辅政的草原传统。因此,奇氏的权力很大,朝廷中很多重要职位的担任者,都是她的心腹或者族人。而这两年妥欢帖木儿沉迷于修炼“演蝶儿”秘法,没精力管理家事。皇家的大部分产业,也全由她带领一批高丽奴仆打理。在人员和钱财都非常充裕的情况下,她几乎未惊动任何人,就悄然将一切准备就位。
相比之下,爱猷识理答腊手头的可用力量,就比其母小了很多。在中书省、御史台和枢密院里的心腹,也受到了哈麻一党的大力排挤,还没能完全站稳脚跟。不过他是妥欢帖木儿亲手推出的监国太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必偷偷摸摸。所以只要狠下心来给自家父亲下套,倒也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母子齐心,胜券在握。如果没有重大意外发生的话,最迟到了冬天,大元朝内外就要“焕然一新”。然而,随着发动日期的一天天临近,皇后奇氏的决心,却一天天开始变弱。特别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丈夫像个傻子般毫无察觉,每次见了自己都强打精神做出一幅可以替全家人遮挡风雨的模样,奇氏的心里就仿佛有一把匕首在不停地捅来捅去。
这个男人虽然不擅长治国,也不懂得治家,但是这个男人却始终没有亏欠过她,没有亏欠过她的儿子。而她们母子,却要联起手来,将其拉下皇位,取而代之。万一阴谋发动时火候稍微没有控制好,有可能就要将他置于死地。那样的话,等到自己百年之后与他在佛陀那里再次相见,自己将如何跟他解释今日的所作所为?
说是为了高丽复国么?好像这个理由很难站得住脚。高丽的确是大元的附庸,大元对高丽也曾经是百般欺凌。可随着妥欢帖木儿执掌大权后,高丽王朝的待遇,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如果等到太子即位,凭着自己的影响力,让高丽不流血就彻底脱离大元掌控,也并不是没有任何希望。
说是为了大元中兴?好像也非常牵强。的确,妥欢帖木儿把国家搞得乱七八糟。的确,大元朝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妥欢帖木儿难辞其咎。但是,妥欢帖木儿却是大元立国以来,在位时间最长,权力最牢固的皇帝之一。而在他之前,已经前后有三任皇帝,根本就是权臣的傀儡。丞相杀皇族如同杀鸡!
只有到了妥欢帖木儿这里,情况才被彻底扭转。夫妻两个忍辱负重,先熬死了权臣燕帖木儿。又陆续杀掉了当权太后卜答失里,斗垮了权相伯颜,驱逐了卜答失里给安排的第一皇后答纳失里,将失去已久的军政大权,一点点又收拢回皇帝自己手中。如此绝境逆转的奇迹,历史上恐怕只有当年大唐玄宗李隆基可以相比。只是,只是唐玄宗李隆基给大唐带来了开元盛世,而妥欢帖木儿却让大元摇摇欲坠....
想到夫妻两个当年同生共死的时光,奇氏就愈发怀疑自己先前的决断。但是箭已经搭在弦上,想引而不发也毫无可能。最多是努力保住自家丈夫的性命,不让他无辜枉死而已。于是,趁着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二人还没抵达大都城,她找了机会,小心翼翼地跟自家儿子,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商量道:“犀牛儿,我听说唐高祖胸前生了三个**,秦王在玄武门之变后跪吮其一。然后父子之情恢复如初。你说这个故事有几分是真的?男人莫非也能给孩子喂奶么?”
“父子两个都是聪明人,心照不宣而已。”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自幼被妥欢帖木儿当作帝国继承人来培养,《资治通鉴》中关于贞观之治前后的段落,读过恐怕不下二十遍。此刻听自家母亲忽然提起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两之间的故事,岂能猜不到后者突然心软?因此想都不想,顺口回应。“您没看见,旁边还站着尉迟恭么?如果李渊还不识相的话,恐怕史册上关于这段故事的记载就变成了,李建成和李元吉杀父夺位,而李世民为父报仇了!”
这几句话回答得,可谓干脆利落到了极点。奇皇后闻听,心里顿时就一片冰凉。犹豫了片刻,强笑着说道:“犀牛儿真是慧眼如炬,居然连李渊父子当时的想法,都能猜得一清二楚。不过李世民这样做,毕竟落下了个好名声。李渊退居深宫后,也没再给他添任何麻烦!”
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撇撇嘴,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屑,“那是因为李渊手下的心腹,已经老得老,死得死,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否则,他才不会甘心做他的太上皇。您没见史书上记载么,他当太上皇那几年,又给李世民生了一大堆兄弟姐妹。这个人的精力,可不是一般的充沛!”
“那.....”奇皇后闻听,心里愈发觉得寒冷。儿子长大了,远比其父亲杀伐果断。万一妥欢帖木儿不肯主动认输的话,恐怕想做个平安太上皇都没可能。但到了此刻,她却不能半途而废。否则,爱猷识理答腊光凭他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斗得赢他父亲妥欢帖木儿。妥欢帖木儿反败为胜之后,也不可能容忍一个逆子活在世上。
这就是皇家,汉人当政也好,蒙古人当政也罢,眼里头有的都只是那把椅子,没有父子之情,也没有夫妻之恩。可怜自己先前还曾经幻想过将丈夫逼退之后,与儿子共同执掌朝政。现在看来,恐怕儿子在干掉丈夫之后,下一个目标就会是自己!
想到自己今后最有可能得到了下场,奇皇后就觉得有股冷风从半空中直扑下来,钻进自己的脑门,钻进自己的心脏,然后与心中原有的冰块混合在一起,随着血液流遍四肢。她的脸瞬间变得很白,嘴唇也被冻得一片乌黑。想再跟自家儿子说几句手下留情的话,却发现自己的舌头也被寒气冻住了,所有词汇,堵在嗓子眼儿,一个字都表达不出来。
“到底是女人,不足相谋大事!”见到自家母亲忽然难过成这般模样,爱猷识理答腊偷偷腹诽。然而,眼下毕竟他还没有取得最后的成功,不能失去自家母亲的支持,更不能将善变的母亲逼到父亲那一边。于是,强装出一幅善解人意模样,笑着安抚,“您放心好了,我会努力控制住火候的。父皇从小就最宠爱我,又这么早就立我为太子,我岂能真的不顾父子之情?!我想让他去后宫歇息,主要是为了大元,为了保住列祖列宗历尽艰辛才打下来的这片江山。否则,等到父皇想起来把担子完全交给我时,恐怕大元朝已经剩不下什么了!”
“犀牛儿,你有这个心思,有这个心思就好!”奇皇后将信将疑,强笑着点头。“娘亲先前也是为了你能做个中兴之主,才希望你父皇早些退位。可是现在想想,你父皇这辈子,也挺不容易的。娘亲这样做,恐怕过后再也没脸见他!”
“您放心好了,父皇的心思,根本不在朝堂上!”爱猷识理答腊悄悄撇了下嘴,然后继续笑着安抚,“您看他这两年来,每天有一大半儿时间都在修炼那个“演蝶儿”秘法。哪有功夫管这个国家?只是大元没有父子相让的先例,他才没主动退居深宫。儿臣这次轻轻推上一把,他就有了足够理由把担子放下,一门心思去修炼他的长生之道了!只要咱们母子别断了每轮八个肉蒲团的供应,父皇说不定还会感谢咱们娘俩呢!”
“你这孩子,怎能如此埋汰自己的父皇!”听到“肉蒲团”三个字,奇皇后心中的寒气瞬间有一大半儿变成了怨毒。什么藏传秘法,什么长生大道,还不是像春天发情的牲口般,扎堆在一起配种?真的再生出孩子来,谁知道是大喇嘛的,还是孛儿只斤家族的?如此,还不如让爱猷识理答腊早点继承皇位,免得妥欢帖木儿哪天修炼修得走火入魔,把喇嘛的儿子,也给立了太子。
见自己一句话,就成功打消了自家娘亲的退意。爱猷识理答腊心中好生自得。笑了笑,继续补充道:“不过娘亲放心,父皇修炼长生之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按理说,早就登堂入室。他的那几个喇嘛师父,儿臣会尽早送去极乐世界伺候佛祖。就不劳他们居住在红尘之地了!”
“好吧,我儿掌握分寸就好!除了你的父皇,其他人该杀的一定要杀,千万不能手软!”比起自家丈夫,奇皇后更恨那些在后宫中日日开无遮大会的喇嘛。尤其是那个胆大包天伽璘真,居然向妥欢帖木儿建议,拉自己一道修炼的大喜乐。若不是自己知道后,挥刀自刺。弄不好,妥欢帖木儿还真会听从他的提议,将自己跟众喇嘛共享。
“那是自然!”爱猷识理答腊笑着点头,双目当中寒光四射。无论维护皇家荣誉,还是为了他自己的皇位安全,他都不能再留着那些喇嘛们。否则过几年,后宫里冒出一大堆兄弟姐妹,他再想动刀子,恐怕就已经来不及。
“大臣那边,你觉得会如何反应!”既然无路可退,奇氏只好先将对丈夫的怜悯放在一边。转而询问起善后的安排。
“搠思监已经主动来投,秃鲁帖木儿也表示要跟哈麻划清界限。定柱是个糊涂虫,他掀不起什么风浪。至于太尉月阔察儿和汪家奴,他们两个跟哈麻关系太近了,儿臣没敢打草惊蛇。事成之后,也不准备再留着他们!”爱猷识理答腊收起笑容,咬牙切齿地回应。
哈麻在朝堂上党羽众多,无须母子二人动手,妥欢帖木儿自己就会清洗掉其中一大半儿。剩下的那些,能用的就暂且对付着用,不能用的,就直接杀掉了账。对母子二人来说,也没什么可惜。
不过,杀人这种事情,最好讲个名正言顺。于是乎,奇皇后想了想,又低声提醒,“汉臣那边呢,你联系了几个?他们什么态度?”
“汉臣都是摆设,能有什么态度?!”爱猷识理答腊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撇嘴。“不过,....”
忽然,他又摇摇头,展颜而笑。“您记得前些日子被父皇打板子那个韩元善么?这个人很有意思。前几天我去他府邸上探望他,他居然跟我讲了个冒顿单于的故事。说此人在位期间,攻灭东胡,西击月氏,南侵中原,北服浑瘐、屈射,丰功伟绩,可与秦皇汉武比肩。真是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章 药 (下)
第七章药(下)
“立刻派人杀了他!”奇皇后大惊失色,双眉倒竖起来,如两柄出鞘的匕首。UU小说,www.uu234.com
冒顿单于鸣笛杀父的典故,对熟悉汉家文化的她来说,一点儿都不陌生。为了从他的亲生父亲头曼手中夺取单于之位。冒顿先制作了一支可以发出声音的利箭,命令麾下士卒凡鸣镝所向,就万弓齐射。待士卒们听懂了他的命令之后,他就开始将目标从猎物、宝马一步步升级到自己最喜欢的姬妾。每一步中,凡是犹豫着不肯放箭者,皆处以极刑。士卒们非常在严刑的逼迫下,逐渐被培养成出了一种本能,只要是鸣镝声响起,就不管目的是谁,万箭齐发。最后,冒顿在打猎时,将鸣笛射向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无论中书左丞韩元善是怀着什么目的给爱猷识理答腊讲这个故事,很显然,他已经发觉大都城中正在进行的阴谋。所以,为了保全自己,奇氏就必须让他死,死得越早越好!
谁料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却对其母的建议不以为然。摇摇头,笑着道:“一个无胆鼠辈而已,何必因为他而打草惊蛇?就算猜到了什么,他敢去父皇那里出首么?他就不怕他给儿臣讲的那个故事,被父皇当作挑拨离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能保证他会不会像桑哥失里那般一根筋!”奇氏说不过自家儿子,只能拿别人的例子做比方。
“桑哥失里是急着往上爬,韩元善已经是汉臣中的第一人了,还能往上爬几步?”爱猷识理答腊非常有主见,摇摇头,继续笑着反驳,“娘亲且安,此人挑这个节骨眼儿上给儿臣讲鸣镝杀父的典故,无非是想告诉儿臣,他想站在儿臣这一边而已。况且即便他不是这个意思,儿臣也觉得冒顿单于的确干得不错。接任单于之位后,没多久就一统塞外诸部。连汉高祖刘邦都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靠和亲进贡,才能保住一夕安枕!而匈奴百姓提起冒顿,只会记得他横扫二十六国,谁会在乎他怎么得到的单于之位?!”(注1)一番话,再度说得奇氏无言以对。鸣镝杀父这件事从私德上来说,的确是违反父子人伦。但是对于当时的匈奴,却明显是一件壮举。匈奴之后五十余年的兴盛,就是明证。而今天她和爱猷识理答腊所谋划的事情,若是能让大元中兴,即便对妥欢帖木儿本人有所亏欠,心里也无须过于内疚了!
正感慨间,又听见爱猷识理答腊冷笑着补充道,“当年奶公曾经说过,大元帝国之所以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就是蒙古人身上少了祖宗身体内那种狼性,而汉人身上的羊性却越来越多。只可惜父皇误信谗言,居然生生逼死了他。儿臣即位后若是想中兴大元,恐怕最便捷的方法,就是从恢复族人的狼性上着手!”
所谓奶公,就是大元前丞相脱脱。爱猷识理答腊幼年时,曾经长时间寄养在他家。文武和权谋等各方面的启蒙,都是脱脱亲力亲为。后来爱猷识理答腊迟迟不能被确定太子之位,也是脱脱出马,才说服了妥欢帖木儿,令他下定最后的决心。
所以在爱猷识理答腊心目中,脱脱等同于自己的授业恩师,甚至半个父亲。虽然在脱脱落难时,他没有给予任何援手。
“我儿既然有成竹在胸,当娘的自然不能拖你的后腿!”对于逼退了妥欢帖木儿之后该如何治理国家,奇氏心中也没有任何既定之策。听爱猷识理答腊说得似模似样,并且还拉了已故的丞相脱脱背书,就笑着点头答应。
母子二人又展望了一会儿未来,最终打消了全部疑虑,确定一切按照原计划执行。看看外边天色将晚,爱猷识理答腊便起身向自己的娘亲告辞。那奇氏知道自家儿子事情多,也不挽留,命令宦官和宫女点起灯笼,亲自送对方出了广寒宫。走过太液池上的廊桥,转身回返,在掉过头的瞬间,却发现自家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高出了自己大半个头儿。走起路来龙行虎步,早就过了需要人搀扶的年龄。
“犀牛儿——!”奇氏没来由心里一酸,停住脚步,再度侧转身,对着儿子的背影低声呼唤。
爱猷识理答腊的腿顿时绊了一下,以为自家母亲又要反悔,赶紧转回身来,笑着轻怕胸脯,“娘亲还有事情么?放心好了,儿臣真的会把握分寸。至亲不过父子,高丽也是弹丸之地,对大元没任何用途。”
“不是,不是!”奇氏擦了下眼角,轻轻摇头。“娘亲只是想多看你一眼。算了,你走吧。天冷了,小心地上露重!”
“儿臣知道了,娘亲也小心!”爱猷识理答腊也笑着摇头,转过身,昂首阔步而去。
他现在时间不充裕,才没耐心花费在母慈子孝这些琐碎事情上。回到自己的东宫太子府,立刻将手下的一众心腹召集起来,重新调整策略。以防事到临头时奇皇后那边又出了问题,影响了整个大局。
成,就是平步青云,败,就是满门抄斩。太子府众人也知道大伙都无路可退,因此很快就拿出了好几种应急方案。只是太子府的实力过于单薄,这些方案看似精密,若是真的失去了奇皇后那边的支持,单独面对妥欢帖木儿的雷霆之怒,依旧胜算甚低。
“臣有一弟,如今在直沽市舶司任水师千户之职,麾下有大海船五艘。可为应急之用!”太子府詹事李国凤素来谨慎,见种种策略都不能确定万无一失,干脆提醒爱猷识理答腊预先考虑退路。
“去哪?孤能去哪?若大事不能成,谁又敢收留孤家?”爱猷识理答腊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质问。
做事就怕预留退路,未等开战就先想着逃命。只要开了个头,后果就非常难以预料。所以他一定要果断刹这股歪风。
“这,这....”李国凤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支支吾吾说不出具体去向来。出海的话,最妥当的地方当然就是高丽。然而在大元朝廷的重压下,高丽国又怎敢不交出众人的脑袋?
“殿下切莫生气,李大人手中的海船,未必不能派上用场。”不忍心看着李国凤被杀鸡儆猴,太子府怯薛副万户伯颜拱了拱手,主动接过话头,“末将听人说,淮贼重利。若是殿下派人与朱屠户搭上线儿,即便皇后临阵退缩,有了淮贼派来的死士相助,殿下也一样稳操胜券!”
注1:刘邦在公元前200年亲征塞外,被冒顿以优势兵力包围。最后靠贿赂冒顿的妻子,才逃出生天。此后汉军再也无力出塞,刘邦派刘敬送汉朝皇族的公主去给单于当阏氏,每年奉送给匈奴一定数量的棉絮、缯、酒、米和食物,换取和平。直到汉武帝时期,局面才彻底逆转。
第八章 暗战
第八章暗战(上)
“什么,你居然要我去勾结朱贼?!”爱猷识理答腊的手迅速搭上了剑柄,双眼目当中怒火翻滚。∈↗UU小说,www.uu234.com
支撑着他推翻自己父亲的最大理由,便是他自己登基之后,可以快速中兴大元,扫荡红巾群贼,将罪魁祸首朱屠户千刀万剐。然而,没等夺位成功,他最信任的属下之一居然劝他去向朱屠户求助,如此荒诞的提议,怎么可能不令他怒火万丈?!
仓促之间,其他文武幕僚根本来不及仔细分辨伯颜的提议底合不合理。赶紧快步挡在了爱猷识理答腊身前,同时嘴里大声呵斥:“伯颜,你太过分了!还不赶紧向殿下谢罪!”
“伯颜,你大白天喝酒了么?满嘴说胡话?!切莫说朱屠户根本不会帮咱们。即便他真的会派来人马,万一事成之后他的人马不肯离开,你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胡闹!你一介武夫,只管奉命杀敌就是。没事儿干瞎出什么馊主意?!
“是啊,你天天说哈麻勾结淮贼。你引朱屠户的人来大都,此举与哈麻何异?!”
......
你一句,我一句,唯恐伯颜理解不了大伙的苦心,继续坚持他的荒诞言论,逼着爱猷识理答腊痛下杀手。
然而那副万户伯颜,却是个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明知道同僚们都是为了自己好,却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咆哮:“你们才糊涂!你们全都是糊涂虫!老子早就滴酒不沾了,怎么会说胡话。老子现在清醒得很。哈麻勾结淮贼,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老子建议太子殿下向淮贼求援,却是一心为国。这两件事情出发点就不一样,怎么可能混为一谈?”
“有什么不样,还不都是勾结?”
“胡说,全是胡说,赶紧跪下,向太子谢罪!”
“滚,滚下去睡你的糊涂觉去,别丢人现眼!”
......
众幕僚急得满头是汉,不停地冲着伯颜跺脚眨眼。倒不是他人缘有多好,而是为做事情之前,先杀一大将,实在有损士气。
伯颜却根本不领大伙的情,像吃错了药一般,继续低声咆哮,“当年唐高祖起兵之时,还跟突厥人借过五百狼骑呢。其得了天下后,还不是照样跟突厥人打生打死?谁见到他把大唐江山拱手相让来着?什么叫勾结,狼狈为奸,共谋私利是勾结。借力打力,借刀杀人,是睿智!”
这几句话里头,例子倒也举得恰当。非但让众人刮目相看,爱猷识理答腊紧握在剑柄上的手,也立刻松开了许多。但是,想到自己的心腹大将居然半点而自信都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了敌人身上,他依旧无法咽下这口气。咬了咬牙,冷笑着道:“你想得倒是美?朱屠户凭什么给你派兵?况且朱屠户见到有机可乘,岂不会立刻挥师北上?届时,他派来大都城的死士里应外合,你我就是大元的千古罪人!”
“主公明鉴!”伯颜仿佛早就直到妥欢帖木儿会有此疑虑,又梗着脖子施了个礼,气哼哼地说道,“朱屠户此刻正在八闽与泉州蒲家眉来眼去,哪那么容易掉头杀到北方来?即便知道了咱们事情,也只能隔着几千里的路干瞪眼睛。其二,末将刚才向您提议找淮贼帮忙,却没说跟淮贼借兵。只要那边能派出三五百死士过来助阵,主公您在关键时刻就能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三五百名死士,却不足以占据大都城以为其他各路淮贼做内应。过后若是他们赖着不走,主公您调遣十倍兵马围上去,杀光他们易如反掌!”
“嗯?”伯颜眉头微微一跳,握在剑柄上的手指又松开了数分。淮安军的战斗力如何?作为大元监国太子的他心知肚明。否则也就不会将中兴大元放在剿灭淮贼之前了。登基之后立刻点起倾国之兵打过去,又能转移群臣和百姓的视线,又能竖立自家威望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摆在首要位置?!
但淮安军的战斗力越是强悍,他将这群虎狼引到大都城内之后,局势失控的风险也就会越大。一个把握不住,好好的黄雀在后,就变成了猎人更在黄雀之后了。到头来白白为朱屠户做了嫁衣!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先前被他质问过的李国凤却扯开嗓子,大声说道:“殿下,殿下当心,此计万万行不得。您逼皇上退位,乃大元朝的内部之争。万一引入了淮贼,就是引狼入室,不,就是认贼作父。即便侥幸得手,也难安百官和将士们之心!”
“啊?”爱猷识理答腊再度皱起眉头,将目光转向李国凤。不过这回,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愤怒。李国凤这厮胆小归胆小,行事却稳重第一。绝不会像伯颜那厮,总是恨不得把头顶上的天给捅出个窟窿来。
“伯颜将军也不要着恼!”抢在伯颜开口指责自己之前,李国凤又朝后者拱了下手,快速补充,“将军先前的提议,也并非没任何可取之处。淮贼之所以战力惊人,无非仗着其火器犀利,铠甲坚固尔。若是能利用海上货运之便,赶在大事发动前,从淮贼那边弄一批拉线手雷和锁子甲来。即便我等的谋划功亏一篑,殿下也可以指挥东宫侍卫杀出大都城去。等到陛下息怒之后,再想办法父子和好如初!”
“嘶——!”“这话,嘶!”“狡兔三窟!”......
爱猷识理答腊再度眉头紧锁。其他一众文武幕僚,也纷纷侧过脸去,低声交头接耳。
李国凤这厮讨厌就讨厌在,总是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但他的话,也不能说毫无道理。俗语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万一大伙所谋不成,惹得皇上发了雷霆之怒。能先跑到外地躲一躲,总比困在城里等死强。况且妥欢帖木儿素来看中太子,即便发现太子对他无情,气消了之后,却未必真的愿意要了太子殿下的小命儿!
听着周围嘈嘈切切的议论声,爱猷识理答腊好生委决不下。想断然否定这个提议吧,却又怕自家亲娘到时候真的临阵退缩,让自己单独去面对父亲的力量。想依计去联络淮安军吧,又怕对方狮子大开口或者引狼入室。手按着剑柄在屋子里头徘徊了好半晌,终于,把心一横,低声道:“李詹事,令弟国雄能跟淮贼那边联系得上么?现在去买铠甲和火器,是否来得及?”
“时间上应该没问题,大不了,殿下您再偷偷给察罕帖木儿去个信,让他在路上多耽搁几天!”李国凤想了想,郑重回应。“此事关键在于一定要瞒过哈麻。直沽市舶司里头,从上到下几乎都是哈麻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走漏消息。至于联系,倒是不太难。全天下谁不知道淮扬商号的第一大股东就是那个所谓大总管府。只要在直沽港里找到淮扬商号的货船,就不难将殿下的意思带到苏贼明哲那里!”
“根本不用那么费劲,若说通淮,谁能比得上哈麻跟雪雪?。顺着哈麻家在大都城内的产业捋,肯定能把淮贼的细作翻出来!”伯颜在旁边撇撇嘴,不屑地补充。
“没你的事情了。你退下休息!”爱猷识理答腊被他说得心里好生烦躁,瞪圆了眼睛,大声命令。“马上下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再放他进来。下去,马上!”
“末将遵命!”伯颜的脸色红得就像烤熟了的鸡屁股,躬身行了个礼,倒退着走出门外。
爱猷识理答腊懒得在这个莽夫身上多浪费功夫,迅速将目光收回来,继续跟众人商量怎样以最小代价弄到淮贼的武器和铠甲,如何避免淮安军趁机北犯等诸多紧要大事。
众文武见他已经松了口,就不再藏着掖着。纷纷开动脑筋,群策群力地寻找对自家最有利的方案。谁也没留意到,伯颜出了太子府大堂之后,接下来又去了什么地方?
而就在众人忙得无暇他顾的时候,太子府怯薛副万户伯颜,却已经来到了太子府外。先是信马由缰地在街道上转了几个圈子,然后忽然侧转坐骑,悄然拐入了一条非常肮脏混乱的胡同当中。
跳过淌满污水的深坑,转过散发着熏天臭气的粪堆。让开躺在胡同中央等死的几个乞丐,挥鞭抽飞三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就在整条胡同都快到尽头的时候,猛然间,他又拉住了坐骑,缓缓走到了一处挂着暗黄色灯笼的鸡毛小店门口。
“客官,您,您想打尖啊,还是住店啊!”正蹲在门口斗蛐蛐的伙计被突然出现的战马吓了一大跳,赶紧堆起笑脸,热情地询问。
伯颜用力挥了下马鞭,凶神恶煞般问道,“一年前老子肚子饿了,在家买过三斤酱驴肉。今天忽然想起来味道不错,就再来买十斤。有么,有就赶紧给我拿上,价钱好说。没有现成的,就赶紧给老子去杀驴。老子就在这儿等着!”
“有,有,没别人的,也不能没您的。客爷,赶紧里边请啊!”小伙计精神猛地一振,扯开嗓子,大声叫嚷。随即,猛地拉开鸡毛小店旁的柴门,将伯颜和他的战马,一并给扯了进去!
刷。灯笼熄灭,黑漆漆的胡同之中,万籁俱寂。
第九章 暗战 (中)
第九章暗战(中)
鸡毛店内,也是一片死寂。UU小说,www.uu234.com掌柜、伙计,还有平素在店里栖身,靠打把式卖艺为生的几个江湖人物,全都像鬼魅一样钻了出来,迅速占领了院子内所有要害位置。纯钢打造的手弩,在月光下泛起点点寒星。
唯一手里没拿兵器的,是平素在后院负责煮驴肉的大厨。只见他拿起一个满是油脂的琉璃灯,冲着不远处一棵老榆树缓缓晃动。昏黄的灯光被外面特制的罩壳遮挡,忽明忽暗,忽明忽暗,看上去好生妖异。很快,老榆树背后另一处人家的阁楼里,也开始有灯光闪动,亮亮灭灭,亮亮灭灭,宛若有星星在眨着眼睛。
“胡闹,你跟我来!”大厨将琉璃灯吹灭,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低声吩咐。
“是!”平素在大都城内恨不得横着走的副万户伯颜,则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刚刚惹过祸的无赖顽童。小心翼翼拱了下手,陪着笑脸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伙房、马棚、猪圈、菜园,以及一些故意折腾出来的曲曲弯弯。费了好大劲儿,才来到鸡毛小店深处,一处佛堂模样的小屋前。大厨扭着肥胖的屁股,迅速钻了进去,然后回过头,一把将伯颜扯入。“呯!”包铁的屋门迅速关闭,将佛堂内外隔成了完全不通音信的两个世界。
佛堂内点着几盏鲸油灯,照亮四壁上的天王相。正对着门处,则有一尊弥勒挺着肥肥的肚子,笑看世间沧桑。
胖大厨先取来纸笔,在香案上快速铺开。然后才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油花儿,正色问道,“还珠楼主,军情处第三条规矩是什么?你是否还记得清楚?”
“大人,卑职当然记得。但是.....”伯颜立刻站直身体,急切的解释,“但是卑职.....”
“复述第三条行动规定,我需要记录!”军情处大都站襄理路汶竖起眼睛,低声喝令。“按规定,记录后还会给你过目,签字画押!”
“是,禀告路襄理,军情处第三条行动规定是,深度潜伏人员不得主动逆向联系。”伯颜被训得面红耳赤,又端端正正地敬了个淮扬军礼,然后快速补充,“但去年传达的补充规定写明,若是发生预判中的三种特殊情况之一,则可以按紧急事件处理,务必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回鹰巢!”
“什么?真的被大,被大人说中了?”胖大厨路汶手一哆嗦,墨汁在白纸上抹出了偌大的一团,“老天爷啊,这怎么可能?”
“卑职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大,大人就是猜中了。”这回,伯颜终于松了一口气。抬手在脸上抹了几把,急切地补充,“太子爱猷识理答腊果然跟他老娘勾结起来,准备逼妥欢帖木儿退位。文武大臣凡是跟哈麻走得近的,或者这几年得罪过太子的人,都在清洗之列!”
“我的老天爷啊!”胖厨子路汶放下笔,双手抱头。“居然跟大人猜测的一模一样,一年半啊,大人居然在一年半之前,就已经看了今天!”
“谁说不是呢,卑职得到确切情报之后,也给吓了个半死!”伯颜点了点头,佩服得无以复加。
一年多以前接到淮扬送过来的三种特殊情况推断之时,他根本不相信那上面写的东西将来会有可能发生。爱猷识理答腊是二皇后奇氏与妥欢帖木儿的唯一儿子。妥欢帖木儿最近已经逐步在放权,让太子参与处理朝政。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妥欢帖木儿亡故后,爱猷识理答腊即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根本没必要为了早日登位而冒上失败被废的风险。
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在他眼皮底下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并且早在一年半之前,就被朱总管给预测了出来。作为妥欢帖木儿的仇人之一,他要是还能沉得住气,才怪!
“在讲武堂特别班时,大总管也提起过这三件事。”大厨路汶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情。抬起手,在自己的额头鬓角等处不停地擦拭。然而,越擦,那些地方的油珠冒得越急。“他老人家还曾经说过,三种情况无论哪一种发生。淮安军北伐的日期就要大大提前!老天爷,居然会这么快。老天爷,咱们淮安军的一大半儿兵马,眼下可都在八闽!”
“所以卑职今天跟爱猷识理答腊提议,让他沿海路主动向淮扬求援。然后咱们就可以从登州调人过来,趁机拿下大都!”伯颜咬了咬牙,眼圈慢慢开始发红。
那昏君父子害得他义父死脱脱无葬身之地。他昏君父子必须遭到报应。至于昏君父子死后,蒙元群臣会推哪个登基,黄河以北会乱成什么模样,他根本没想过,也没心情去想!
“爱猷识理答腊答应了么?他不可能傻到如此地步吧?!即便他蠢,他手下的人怎么可能也全都是傻子?!”胖厨子路汶又吓了一大跳,一把拉住伯颜的胳膊,低声追问。
“暂时还没!”伯颜轻轻摇头,“但他已经动心了。卑职可以接着说服他!李国凤、哈拉哈、寒葛答等人也动了心。即便不请淮安军出兵,也会请淮安军帮忙提供一部分火器!”
“他还想要火器?!他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路汶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低声询问。
伯颜轻轻点头,“是李国凤提议的,向淮安军秘密购买手雷和锁子甲,装备太子身边的精锐!但具体代价,卑职就没继续听。卑职觉得,最好还是想办法说服他主动求淮扬派兵。”
关于自己被爱猷识理答腊斥退的事情,他没有主动汇报。首先他觉得此事与自己的任务无关,其次,则是唯恐汇报了太多的细节,影响到淮扬大总管府参与此事的决心。
然而尽管他对真实情况做了隐瞒,胖大厨路汶的反应依旧远不如他期待的那样积极。又缓缓地喘了几口气,非常冷静地吩咐,“不要再试图说服他了,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他身边的谋士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你今天偶尔冒一次头,他们会认为你是鲁莽。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想淮安军搬救兵,就会被怀疑别有用心了!”
“这....?”伯颜被兜头泼了一大瓢冷水,很不情愿地回应,“这怎么可能!好吧,卑职遵命就是!”
“我知道你急着报仇的心情!但是,你的命远比妥欢帖木儿父子两个值钱。至少,在大总管眼里,是这样!为了早几天报仇就牺牲掉自己,那不值得!”路汶抬起头看了他几眼,继续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
作为经过讲武堂专门培训过的高级细作,他知道越是关键时刻,自己就必须保持冷静。而不是轻易地就冲动行事。那叫什么来着,业余!对,业余,朱总管给骨干们做秘密培训时,经常强调的就是这个词儿!
第十章 暗战 (下)
第十章暗战(下)
那次培训时间很短,路汶自己最初也以为只是走个过场。△¢UU小说,www.uu234.com天子门生么,忠心最是重要。眼下整个淮安军中凡是官职升到团长以上者,有谁不需要先到讲武堂里走一遭?但是真正在教室里坐下来之后,他才发现事实与自己先前的判断完全不同。
朱总管很在行,至少在使用细作和培训细作方面,比主持军情处日常事务的陈基,要强出几十倍。而古往今来,从战国时代起就被兵家反复强调的“用间”,只有到了朱总管这儿,才真正被当成了一门儿学问。在此之前,包括最擅长“用间”之道的蒙元朝廷,都属于业余水准。所使用的人员也无非是和尚、道士、妓女以及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地痞无赖,一举一动都透着外行!
所以自从那次培训之后,路大厨对自己和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就彻底改变了看法。不再是单纯为了找蒙古人报仇而当细作,也不再认为自己是因为体力太差,上不了战场才不得不从事这种下九流的勾当。而是真正把“用间”当作可以与带兵、治学相提并论的大事来做,并且打心眼儿里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而感到荣耀。
而当他彻底改变了观点并且掌握了一些只有军情和内政两处的骨干才能接触到的“师门绝学”后,再做起原来的事情来就变得游刃有余。采取行动时也越来越慎重,绝不肯轻易将手下人暴露出来,更不肯让任何人做无谓的牺牲。
只是今天这番谨慎,在急于报仇的伯颜看来,就变成了过于心慈手软。故而后者的眼睛迅速就开始发红,躬身施了个礼,哽咽着说道:“大总管和站长如此看中伯颜,伯颜没齿难忘。然而伯颜这条命,早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要能让妥欢帖木儿父子遭到报应,伯颜纵使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饴!”
大厨路汶听了,立刻又笑着摇头,“他们父子已经遭到报应了,难道你没察觉到么?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同床共枕二三十年的夫妻反目,亲生儿儿变成仇人更为悲惨的事情?!死算什么,对你我这种孤魂野鬼来说,生有何欢,死亦何苦?但与其怀着期待死在仇人前头,哪如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个身首异处来得痛快?!”
知道伯颜的心结很难打开,想了想,他又低声补充道:“即便爱猷识理答腊真的饥不择食,答应向淮安军借兵。想要不惊动蒙元官府,能从水路运到直沽,再偷偷潜往大都城的我军精锐,也不可能超过一个旅。三千兵马猛然出手,打妥欢帖木儿一个出其不意没问题,过后想长期占据大都,固守待援,则根本没任何可能。到那时,这三千弟兄,就等于间接地死于你我二人之手!”
伯颜听得愣了愣,咬着牙强辩,“毕竟能杀了妥欢帖木儿父子,让大元上下群龙无首!主公渡过黄河北伐,必将势如破竹!”
三千兵马肯定守不住大都,哪怕是三千装备了迅雷铳和神机铳的淮安精锐,在大都这种规模的城池上,隔着三步站一个,都很难站满东南西北任何一面城墙。只是,在提出这个计划的最初,他根本就没想过让那三千弟兄活着杀出去。包括他自己,也是死得其所。
“大元朝从来就不缺皇帝!眼下明知道咱们淮安军没功夫向北打,他们自己才内耗不断。如果得知咱们的人已经进入了大都,他们立刻就会再度抱成团儿。哪怕咱们成功地将妥欢帖木儿和太子,还有妥欢帖木儿的其他几个儿子全都杀掉,对于蒙元王公贵胄来说,也不过是再拥立一名皇帝的事情。万一拥立的是个明主,主公北伐路上,反而会遇到更多麻烦!”路汶想了想,继续轻轻摇头,“况且,你的这个方案,还有一个非常大的漏洞。只是你眼下被仇恨蒙住了眼睛,自己没发现而已。”
“漏洞?漏洞在哪?!”伯颜闻听,立刻就顾不上再争辩三千人的牺牲值得不值得,瞪圆了红红的眼睛,急切地询问。
“哈麻!”路汶又看了他一眼,低声吐出了一个名字。
伯颜身上的杀气瞬间就降低了一大半儿,迟疑半晌,才低低的说道:“哈麻?他,他能起到什么作用?只要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带兵入了城,第一个死掉的就是他!”
“眼下他还是大元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路汶摇了摇头,笑着点醒,“妥欢帖木儿已经对他起了杀心,他可能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么?还是他也像脱脱丞相那样,对昏君忠心耿耿?明知掉早晚会被杀了祭旗,也低头等死,绝不挣扎还手?!”
“这......?”伯颜的脸色瞬间开始变白,额头上缓缓冒起一股雾气。作为前丞相脱脱的养子,他绝对不相信大仇人哈麻是个和脱脱一样的忠臣。哪怕他现在自己为了报仇已经主动投靠了淮安军,也依旧打心里眼里瞧不起哈麻,打心眼里不相信,哈麻会像脱脱当年一样,宁死要做一个千古忠臣。
而自打妥欢帖木儿下旨调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来大都那天起,到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哈麻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垂死挣扎的举动都没有做一下,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百思不解间,耳畔又传来路汶低沉的声音。,“藏在阴影里头的敌人,才最可怕。而把全部力量摆在明面上的对手,反倒容易应付。我跟你一样,也不相信哈麻会选择束手待毙。他这个人虽然又贪又坏,却绝对不蠢。万一在太子和奇氏的阴谋突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你说,妥欢帖木儿哪里还顾得上再杀他?而他和月阔察儿无论带着兵马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胜券在握。过后,谁还有本事再杀他?!”
“这.....”伯颜的额头上,终于渗出了一层又细又密的冷汗。紧握着拳头,嘴里发出痛苦到的呻吟。
他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大都城这潭子死水,恐怕不是一般的深。甭说三千淮安军毫无防备的卷进来,即便人数再多两倍,恐怕结局同样是粉身碎骨。
“你回去继续盯着爱猷识理答腊,辅佐他逼宫夺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令对方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路汶轻轻拍了下伯颜的肩膀,笑着补充,“但是千万不能再鲁莽。如果他那边真的决定向淮扬寻求火器方面的支持,只要苏先生答应,我就会尽可能快地派人调集一笔给他。让他更有底气地去父子相残。刚才有一点你说得没错,他们父子俩反目成仇了,对咱们淮安军北伐大有助益。至于哈麻那边,我立刻派人去详查。如果他不想等死的话,可能最近三五天之内,就会抢先出手!”
“遵命!”伯颜举手行礼,低声答应。心中终究还有些不甘,想了想,在告辞之前试探着询问,“大人,如果,如果妥欢帖木儿父子真的打起来。咱们,咱们淮安军,什么时候能够渡河北伐?”
“应该会很快!”路汶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低声分析,“虽然第一、第二、第三军团都在江浙。但至少第四、第八军团能挥师北上。但最后能打到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毕竟事发太仓促,主公那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而眼下,也根本不是北伐的最好时机!”
“希望是妥欢帖木儿杀了儿子和老婆,然后又发现淮安军已经兵临大都城下!”伯颜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咬着牙说了一句,转身大步出门。
路汶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将他送到了前院鸡毛小店的门口。先仔细跟周围暗哨查验了胡同左右两个出口的动静,然后才低声吩咐:“路上小心,以后非极特殊情况,不要逆向联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须记得,保全自己为上!还是那句话,为了报仇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属下明白,属下不会再来了!”伯颜点点头,飞身跳上马背。
路汶又叹了口气,站在阴影里,目送对方离开。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有叮嘱都是徒劳。伯颜心里的仇恨太浓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发酵到影响理智的地步。所以无论是爱猷识理答腊夺位成功,还是妥欢帖木儿在父子相残中最后获胜,伯颜恐怕都很难再活下来。
作为军情处最老练的头目之一,他当然不可能让整个大都站上下都陪着伯颜一道冒险。因此在将今晚得到的情报派人传递出去后,立刻开始着手安排整个大都站向备用“巢穴”转移。同时,派出麾下精锐去联系在右相府里的眼线,尽最大可能掌握哈麻那边的动静。
与太子府的情况不同,军情处对右丞相的渗透,远不及前者顺利。细作最高级别不过是一名帐房先生,接到催促后,送出来的消息非常有限,并且里边大多都是些与生意想关的琐事,如相府又收了谁家的贿赂,又购进了哪些地产,或者又将某块田产以高出市面数倍的价格转手给了谁家之类,零零碎碎,看不出任何价值。
然而,将这些琐碎事情摆在一处反复揣摩之后,大厨路汶却猛地站了起来:“来人,派信鸽,紧急情报。哈麻想弃官潜逃!”
第十一章 道义
第十一章道义(上)
“是!”军情处大都站的密谍们不敢怠慢,立刻就取来了十二只经过多年训练的鸽子.
“等着,我写一份,你们就放走一只!”大厨路汶提起笔,快速在纸上写下一段段“素书”。UU小说,www.uu234.com(注1)“奶奶的,有点儿骨气成不?好歹你也是个右丞相,门生弟子一大堆!妹夫还管着御林军!”一边写,他一边烦躁地嘟囔,每个字都力透纸背。
众精锐密谍谁也不接口,迅速将写好的纸拿到阳光下晒干,然后一份接一份塞进鸽子脚环旁特制的套筒里。
很快,信鸽便一只接着一只,振翅飞上了天空。除了淮安军军情处自己的精锐密谍之外,谁也不知道它们飞向了何方。
大厨路汶则拿出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追踪信鸽行踪。直到最后一只信鸽彻底消失于望远镜的极限视野之外,才活动了活动发酸的脖子,继续喃喃数落道:“奶奶的,正常点儿行不?正常点儿会死啊!当儿子的明明过几年就可以即位,偏偏要去老爹的造反。当老婆的放着三十余年的恩爱不顾,却非要跟儿子一道逼丈夫的宫。当皇上的放着一大堆国事家事不管,天天躲在后宫里跟喇嘛宣(yin)。换了个当丞相的,有点风吹草动就撒丫子开溜,这大元朝上下,可真是奇葩云集!”
“呵呵呵呵!”众密谍们以目忽视,苦笑相对着摇头。无怪乎大厨路汶烦躁,就在一天半之前,他还在信誓旦旦地预测哈麻会提前发难,给妥欢帖木儿一个巨大的“惊喜”。谁料大元丞相“哈麻”根本不按常理出招,直接来了个“大杖则走”。让军情处大都站先前的所有准备,全都落了空。不得不迅速做出反应,将一切预案推倒重来。
“大人,要不要通知秃笔翁,让他提前从哈麻身边撤出来!”专门负责跟哈麻府帐房胡先生单线联系的宣节副尉许宝音迟疑了一下,低声提醒。
如果妥欢帖木儿发现哈麻逃走,肯定会拿留在丞相府里的人泄愤。届时,大都站好不容易才打入丞相府的细作,可就要遭受池鱼之殃。
“先不急,待确定了哈麻的去向再说!哈麻走的事情,最先察觉到的,肯定是丞相府里的那些人。秃笔翁他们,可以趁着府内大乱地机会再撤,免得留下什么痕迹。”大厨路汶想了想,沉声吩咐。
“是!”许宝音犹豫了一下,低声答应。
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踱了几圈步,路汶继续吩咐道,“从今天起,你带着乌鸦、戏子和瞎子,就钉在哈麻府周围。必须确定他什么时候离开,大体要投奔的方向。”
“是!”许宝音敬了个礼,转身去执行命令。
大厨路汶,则继续在刚刚布置好的新院子里转圈儿。片刻之后,咬着牙,从腰间摸出了一枚阴符,“李信,带着此物去国子监对面的大佛寺,让王和尚行动队的猎鹰从即日起,全都归巢,随时待命!”
“是!”被点了将的宣节校尉;李信愣了愣,带着满脸的困惑再度给路汶敬礼。
大都情报站下辖谍报和行动两队。谍报队负责向大都城内的要害人物身边安插细作,刺探蒙元方面的各类情报。行动队,则是由一伙百战老兵组成,专门负责清除对手。只是淮扬大总管府上下,都对刺杀敌方要员不太感兴趣。所以自打建站以来,行动队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从未开展任何重大行动。甚至前天傍晚得知妥欢帖木儿父子即将相残的消息,路汶都没打算动用这支队伍。
而今天,他却忽然拿出调遣行动队的阴符。显然是认为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敢再留任何后手了。
“如果有可能,咱们得尽量拉哈麻一把。”知道自己的决定很难被人理解,大厨路汶想了想,主动向几个下属解释,“这个人,活着离开大都,比死在妥欢帖木儿手里更有价值!”
“卑职明白!”李信依旧似懂非懂,上前接过阴符,快步出门。
大厨路汶也不做更多解释,骂骂咧咧继续在院子里烦躁地转圈儿,“奶奶的,一个比一个奸诈,一个比做事不合常理!老子来伺候你们,可真是倒了大霉。”
哈麻不战而走,大都城内即将爆发的混乱,就少了许多不确定因素。妥欢帖木儿和爱猷识理答腊这一对奇葩父子,就能更快地分出胜负来。而这父子俩胜负分得越快,淮扬大总管府能从中捞的好处就越少,北伐的阻力也随之大增。
眼下朱总管最不缺的是民心,最缺的也是民心。在淮安、扬州、高邮乃至集庆这些已经从新政得到了好处的地区,上至官员和豪门,下商贩、百工和农夫,对他都视若神明。而对于黄河以北大部分地区,特别是越靠近大都城一带,情况则恰恰相反。在蒙元官府的长时间污蔑和士大夫们的联手抹黑下,朱总管和他的淮安军,就是世间所有苦难的根源。有他们存在一天,百姓就无法安生。
所以眼下,根本不是北伐的最好时机。眼下,妥欢帖木儿父子也没必要分成输赢。眼下对淮扬最有利的情况,不是妥欢帖木儿父子谁干掉谁,或者双双殒命,而是父子两个长期折腾下去,直到把大元朝的最后一点儿生气折腾干净,把士绅百姓对大元朝的最后一丝期待,也彻底打消。这样的话,淮安军直捣大都时,所遇到的抵抗就会小得多,一些厌倦了折腾的人,甚至还会打心眼里期盼淮安军来恢复秩序。
“也罢,等扬州那边回信,黄瓜菜早凉了。算老子欠他的,老子也冲动一回!”想到自家主公的北伐大业,大厨路汶狠狠咬了咬牙做出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决定。“赵迁,去通知云中鹤,让他想办法送个消息给哈麻,让哈麻自己选择跟不跟咱们联系!”
“是!”负责另外一路密谍的御侮校尉赵迁,也大声答应着,快速出门。
“王八蛋,一群不让人省心的王八蛋!”大厨路汶紧握拳头,继续咬牙切齿。人心难测,对于哈麻的反应,他已经判断错了一回。如果万一他自己再度判断失误,哈麻不是要弃官逃走,而是铁了心要做大元朝的比干岳飞。即便云中鹤在出事儿后以最快速度切断联系,赵迁所负责的那条线上的几名精锐密谍,恐怕就也要损失殆尽。
接下来几天,大厨路汶简直是度日如年。每有风吹草动,就要站起来向院子外的大树上眺望好几回,唯恐有警讯冲外边传过来,自己来不及反应。而大元丞相哈麻,却远比他更能沉得住气。接连两天都正常上朝,正常去中书省履行丞相职责。直到第三天正常休沐,才按照云中鹤留下的线索,以替皇帝陛下祈福的名义,带领十几名忠心侍卫,悄然来到了国子监附近的白马寺中。
白马寺始建于辽,里边的和尚继承的是西安白马寺一脉的大乘佛教衣钵。而蒙元上层,更乐于接受的却是藏传密宗。所以在大元立国后不久,白马寺就日渐凋敝,直到两年前被淮扬军情处当成了一处秘密据点儿,才慢慢恢复了几分香火。
里边的和尚、住持,当然都是淮安军的细作。白马寺距离行动队所藏身的大佛寺,也只隔了一条街,随时都可以互通有无。所以见到哈麻只带来十余名随从前来“上香”,寺院的“住持”立刻确定了他的诚意。很快,就把命人将他领进了后院,摆下素斋素宴招待,并安排游方高僧路大师作陪。
“老夫是大元朝的忠臣,不会辜负圣恩!你们有什么招数,还是都收起来最好!”根本不待扮作游方高僧的路汶表明身份,哈麻开门见山地说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尽管先前已经见识过哈麻的行事不合常规,大厨路汶依旧被对方说得微微一愣,旋即,摇着头,大笑不止。
都准备挂印逃走了,居然还说不会辜负妥欢帖木儿的圣恩?这瞎话,说得也太有底气了点儿!况且你哈麻兄弟二人,这两三年跟淮安军在暗中所做的交易,没有一百件也有九十件。稀里糊涂死在淮安军手里的大元“忠良”,也是成百上千。在勾搭对象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不会辜负本国,这不是摆明了拿对方当傻子么?
“嗯,狂徒休要得意!老夫说得乃是事实。”毕竟是一国首辅,哈麻的智力水准远在常人之上。只花了两三息功夫,就明白路汶是为何发笑。于是用力甩了下衣袖,低声呵斥。“老夫的确跟你淮扬做过许多交易,但老夫却让大元朝的国库日渐充盈。老夫主政这两年,朝廷没从黄河以南拿到过一两税银,老夫却让中书、陕西、甘肃、岭北诸省乱贼不剿自灭,士绅安居乐业,百姓重归乡土!若是皇上能多给老夫五年时间,朝廷未必不能再度集结起五十万大军,南下将尔等犁庭扫穴!”
注1:素书,古代密码。双方越好了破译规则,然后一方用密码书写。接收方拿到之手,找出事先约定的破译工具,某本书稿,按照约好的规则在相应位置兑出文字,翻译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