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处州 (中)
第七十六章处州(中)
王凯虽然兼任着第二军团的政务监军,但是按照淮安军的规定,却没有干涉主将指挥的权力。UU小说,www.uu234.com见胡大海固执己见,只好摇了摇头,默默地退在了一边。
须臾之后,隶属于第三军团的十七门六斤炮,就被伊万诺夫给集中在了樊岭西侧的打虎口下。隔着七百余步距离,朝着山上敌军的藏身之处猛轰。
由于内壁已经刻出了膛线的缘故,六斤炮的弹道非常稳定。虽然受瞄准手段所限,在准头上依旧有所欠缺。但淮安军中的炮手,却凭着各自的经验,最大程度地弥补了这一缺陷,射出的炮弹落地成排,很快,就将目标区域砸得浓烟滚滚,血肉横飞。
“他娘的,这胡大海今天是发疯了!怎么办啊,大帅,咱们老挨打不还手,军心用不了多久就全散光了!”樊岭后山,义兵万户胡深顶着一脑袋烂泥钻进了中军帐,气急败坏。
话音刚落,浙东宣慰使司从六品都事叶琛就大笑这接口,“黔驴之技耳!胡将军何必如此沉不住气?只要我军顶住今明两日,到了第三天,胡大海肯定要么退兵,要么绕路,根本没有第三种办法可选!”
“不是你的人在挨炸!”胡深被说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撇嘴。
按照石抹宜孙的布置,打虎口正好是他的防御地段。此刻在壕沟里咬着牙苦捱的,也是他的嫡系弟兄。而按照蒙元地方官府对义兵的一贯态度,向来是哪死哪埋。非但半点抚恤不会给,万一丢光了手中兵马,他这个万户头衔恐怕都得归了别人。
“丢光多少,我给你补多少!”蒙元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看了他一眼,忽然笑着接口。“叶大人说得没错,淮贼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只要我们能再坚守一到两天,他必然退兵!”
“这.....”胡深老脸微红,赶紧讪讪地解释,“大人,末将不是那个意思。末将的意思是说,胡贼,胡贼嚣张,咱们不能光挨打不还手!”
“没办法,贼军器械精良,兵卒训练有素。咱们只能暂且采取守势,扼住他的风头,然后再想办法徐徐图之!”石抹宜孙听了,只是笑着摇头。
从六品都事叶琛深以此话为然,摇了摇手中折扇,迅速补充,“正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透鲁缟。淮贼此番汹汹而来,半个月横扫婺州全境。据说其步卒每日行军,都不下八十里。到了此处还能马上向我军发动攻击,其实完全凭一口气儿在撑着。而我军凭借地利以逸待劳,只要自己不出疏漏,就不会让贼军再继续前行半步。如此,不出五日,贼军势必衰,气必沮。待其兵无战心,将有退意之时,便是我军取胜之机!”
宾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配合得默契无比。根本不给义兵万户胡深继续诉苦的机会,更不肯现在就另派兵马将他的部曲替换下来。
义兵万户胡深一肚子小算计全都落了空,急得心头火烧火燎,犹豫再三,喃喃地求肯,“大帅,末将,末将麾下的弟兄,这两天一直顶在最前头。末将不敢破坏大帅的部署,但是,但是末将可否让他们也退到山后,待,待淮贼的火炮打红了,然后,然后再让他们顶回去!”
“不可!”没等石抹宜孙做出决定,从六品都事叶琛再度抢先回应,“胡贼虽然已经技穷,却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万一被他用千里眼看出来,我军在战壕里没多少弟兄。他必然会派遣死士,强行突入。届时,胡将军再想将队伍顶上去,就已经来不及了!”
“你怎么知道来不及?!老子手中的千里眼也不是摆设!”义兵万户胡深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叶琛的鼻子大骂,“姓叶的,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眼儿。想把老子的兵马全打光了,然后自己好再支一个摊子!”
没想到对方说翻脸就翻脸,从六品都事叶琛被逼得后退了半步,铁青着脸反驳,“胡将军这话什么意思?叶某自入宣慰使大人幕府以来,几曾跟尔等争过兵权?况且此番北上阻敌,若不是叶某给你出了主意,让你深挖壕沟,上盖树干茅草和泥土。你又安能坚守到现在?”
“是啊,胡将军,你这话就说得太过了。”参军林彬祖实在看不过眼,上前几步,仗义直言,“防炮壕是叶都事亲手摸索出来的。而山中各部都认为其对付淮贼的火炮有奇效。怎么到了您这儿,非但对叶都事丝毫不领情,反而总想着倒打一耙呢!”
这几句话,陈述的乃是事实。浙东宣慰使司的兵马之所以能顶住胡大海的强攻,最大功劳,就该着落在从六品都事叶琛头上。正是此人,通过反复观测,发现了火炮的各种缺陷,进而制定出了一整套的针对性的克敌方略。其中,深挖战壕,就是实施起来最方便,效果也最为明显的一种。
除非恰巧砸进战壕里,否则,实心炮弹砸在战壕外挖出来的软土中,根本无法继续起跳,当然就无法给防守方造成任何杀伤。而威力巨大的开花弹,炸开之后弹片也是向上飞或者横飞,奈何不了躲在濠沟里边的人分毫。
换句更直接的话说,无论淮安军的炮打得多猛多烈,只要防守方按照叶琛的办法应对,未必就会被伤筋动骨。
只是某人做事情时总喜欢偷奸耍滑,挖出来的壕沟深度不够。该采取的其他辅助措施,也没有彻底落到实处。所以今天胡大海忽然发疯,调集大量的火炮朝着打虎口狂轰滥炸。某人就不得不为他此前的偷懒行为付出代价了。
“你,你动动嘴巴,当然容易。弟兄们又不是农夫,用刀子掘土,仓促之间,怎么可能掘得太深?!”义兵万户胡深心虚,也向后退开半步,迅速转移话题。“况且你瞪大了狗眼仔细看看,那淮贼的火炮到底有多强悍!即便不砸在身上,隔着十几步远落地,照样将人震得五脏移位,口吐鲜血!”
“叶某曾经说过,在壕沟底下多挖一层软土出来。然后再垫上一些青草或者树叶。”六品都事叶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提醒。
“管个卵用!”胡深挥舞着胳膊,继续大喊大叫,“你自己别光站在这里说,你自己去试试,试试挨炮的滋味有多难受!老子从开战到现在,至少拉下去两百多具尸体。全是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嘴巴鼻子眼睛耳朵,都汩汩往外冒血!”
这话,就是完全在强词夺理了。壕沟和各种防御设施的作用,是避免了浙军像当年火炮刚刚出现时那样,成群成排地被炸死在阵地上。而不是让对方的火炮完全失灵。况且对于一个万人队来说,两百来号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没必要跳起来大吵大闹。
所以不光叶琛一个人听了撇嘴,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也无法再纵容自己麾下的两个汉人互相倾轧,用力咳嗽了几下,大声说道:“行了,胡将军,老夫都答应给你补充人马了。你又何必揪住叶都事不放?赶紧回去约束队伍吧,放心,只要打退了淮贼,该记在你头上的功劳,肯定不会比别人少。”
“末将,末将也没说要跟他争功!”义兵万户胡深不敢跟石抹宜孙硬顶,眨巴了几下眼睛,低声解释,“末将只是,只是想跟大人您学个乖。先把弟兄们从战壕里拉出来。待淮贼打完了炮,立刻再顶上去。末将,末将一眼不眨地看着,保证,保证不给胡大海任何机会!”
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皱了皱眉,轻轻摇头,“叶都事刚才的话我也都听见了。他说得没错,胡大海老于行伍,不会连送上门的机会都抓不住。你还是让弟兄们再努力顶一会儿,反正马上就要天黑了。”
受家教和个人阅历的影响,他对手里没丝毫兵权的都事叶琛,远比手握近万“义军”的胡深倚重。因此,在做决策时,难免就会向前者倾斜。“况且那淮贼远道而来,所携带的炮弹数量定然有限。顶多再嚣张一到两天,炮弹就会用光。你也就用不着再哭天跄地了!”
“这.....”义兵万户胡深被说得脸色发黑,咬了咬牙,抱拳施礼,“是,末将遵命!”
说罢,又狠狠瞪了从六品都事叶琛一眼,扬长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又隐入壕沟,叶琛轻轻摇头,“无耻匹夫,居然也能混到万户之位!若是朝廷只是依赖尔等,朱贼....”
“景渊,不要非议朝政!”石抹宜孙轻轻拍了他后背一下,善意地提醒。“朝廷也是迫不得己才如此。给他一个出人投地的机会,总好过他也学着朱屠户一样去做反贼!”
说到这儿,石抹宜孙自己又喟然叹气。像胡深这样的将领,如果换做其他时节,早就该被推出去严正军法了。而眼下,他却不得不对其委以重任。否则,麾下的其他义兵统领就会离心,就会消极避战甚至叛逃投敌,局势将愈发不可收拾。
非但地方上的形势混乱如此,朝廷那边的种种举措,也实在令人无法看懂。朱屠户的兵马已经打到处州了,眼看着就要将整个江浙行省凿个对穿,而朝廷那边,却至今没做出任何反应。仿佛长江以南各地,早已经不归大元朝管辖一般。爱死爱活,谁也没功夫去管!
第七十七章 处州 (下)
第七十七章处州(下)
作为身系地方官府安危的重臣,石抹宜孙心中即便有再多的困惑和茫然,他都不能宣之于口。UU小说,www.uu234.com他是浙东宣慰使,他是继董抟霄之后整个浙系军队的擎天一柱。如果连他都对朝廷失去了信心,全体浙东将士就更不知所措,浙东万里膏腴之地,转眼就要沦入“淮贼”之手。
正当他强打精神苦苦支撑的时候,耳畔却忽然又传来六品都事叶琛低沉的声音,“大人,最近有人谣传,朝廷准备将此战视作朱贼与泉州蒲家的私人恩怨.......”
石抹宜孙听得心里一哆嗦,立刻咆哮着打断,“没有的事情,你从谁嘴里听说的这种荒唐之言?!满朝文武又不都是傻子,怎么可能任由朱屠户毫无牵挂地吞下整个浙江?!”
“属下也认为朝中诸位柱石不会糊涂如此!”叶琛迅速向两侧看了看,叹息着摇头,“但是人言可畏啊,特别是在此风雨飘摇时节,我的大人!自朱屠户率领群贼渡江之日起,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一个月时间,朝廷的决策即便再谨慎,也该做出一些反应了!”
“这.....”石抹宜孙也迅速环视了一下左右,然后压低了声音吩咐,“你别乱猜,朝廷不像地方,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考虑全局。也许早哈麻丞相早已经在调兵遣将了,也许朝廷正在下一盘大棋,你我,你我只是距离远,消息闭塞,无法揣摩到朝廷的长远用意而已!”
话虽然这么说,事实上,他心里却愈发地感觉迷茫。脱脱丞相虽然性子跋扈了些,却是个杀伐果断的治乱之臣。而哈麻,却是个温吞性子。自上任以来,除了在充盈国库方面做出了一些成绩之外,其他各方面都稀里糊涂。一味由着底下各部和地方各行省随便折腾,仿佛他自己就是个土偶木梗一般。
眼下“淮贼”南侵,朝廷最急需做的事情是当机立断。哪怕派一支义兵到徐州城对面兜两圈,无论打得赢也好,打输了也罢,至少表明了一个态度,不会任由着淮贼吞并浙闽。而身为丞相的哈麻,偏偏没有这种决断力。居然连一份斥骂朱屠户挑起战端的檄文都没发出来,更甭说派出一兵一卒!
“大人,卑职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六品都事叶琛的话从再度从耳畔传来,仿佛黎明前的秋风,字字句句都带着无尽的寒意。
“说罢,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石抹宜孙素来有兼听之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点头。
“胡深此人,行走之间狼顾鹰盼,恐怕不堪委以重任!”六品都事叶琛整理了一下思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
“好歹他也拉起了一万义兵!”石抹宜孙笑了笑,不置可否。让手下汉将和汉人谋士之间保持一定程度的矛盾,是他的驭下之道。所以无论六品都事叶琛如何“构陷”胡深,他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这年头,到处都是食不果腹的流民。只要打起招兵旗,还愁没有吃军粮的么?”六品都事叶琛撇了撇嘴,冷笑着补充。
“胡家在处州,也是数得着的高门大户。他又饱读圣贤之书,战功赫赫。”石抹宜孙看了他一眼,笑着回应。“老夫若是连他这样的文武双全之将都容不下,这浙东各地豪杰,还有谁敢跟着老夫?!”
这才是问题最关键所在。胡深虽然身为武将,却是读书人中的翘楚,家里也有良田数千顷。所以无论从师承角度,还是从家业角度,他都是淮安朱屠户的天生之敌。万万没有放着可以免税免粮的士绅大户不做,却去投奔朱屠户,被分走大半儿地产,然后像普通百姓一样缴粮纳税的道理。
而如果没有抓到任何确切把柄,石抹宜孙就处置了胡深。等同于主动宣布自己不再是浙东各路士绅豪门的保护者。那样的话,从军粮、军饷、兵源、器械到底层将佐,他都不会再得到足够的支援。跟朱屠户交手之时,愈发没有胜算。
有道是,抚琴听意,打鼓听音儿。石抹宜孙虽然没把话直接挑明,六品都事叶琛也理解了他的难处,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主动将话题转向下一部分,“既然大人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卑职就不再啰嗦了。但卑职依旧想劝大人未雨绸缪,万一朝廷不肯从北面攻击朱屠户,或者兵马根本攻不过黄河,而陈友定和蒲家的援兵又迟迟不至,光凭着大人自己,可未必能守得长久!”
“你这话什么意思?朝廷怎么会不肯出兵?陈友定和蒲家,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石抹宜孙听得心脏又是一紧,瞪圆了眼睛追问。
“卑职只是假设!”六品都事叶琛摆了摆手,非常镇定地回应,“假设出现这种情况,大人该如何应对?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者不胜。多设想几种不利情况,对我浙东将士无任何坏处!”
“嗯——!”石抹宜孙低声沉吟。朝廷方面做事拖拉,照目前情况看,恐怕即便出兵,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但陈友定和蒲家袖手旁观又图的是什么?那朱屠户此番南下,可是摆明了车马要直捣蒲家的老巢泉州。陈友定身为福清宣慰使,蒲家身为泉州市舶司的实际掌控者,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卑职听人说,乱世当中,智者当独据一方。牧守其民,以待真命天子。若真命天子出,则为开国功臣。若真命天子不出,亦可问鼎逐鹿!”见石抹宜孙被自己说得心动,叶琛略作斟酌,缓缓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你,你劝老夫.....”石抹宜孙的心脏第三次抽搐,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休得胡言,老夫乃,乃是开国名臣之后,怎能做如此不义之事。你,你,此话今后休要再提,否则,老夫一定不会放过你!”
“卑职知道,大人的五世曾祖也先,那太祖的御史大夫!”六品都事叶琛毫无畏惧,继续看着石抹宜孙的眼睛侃侃而谈。“但是大人,五世祖也先之前呢,大人是谁人之后?石末这个姓氏,恐怕不是蒙古人吧!”
这句话,如刀子般,直戳石抹宜孙心底。“石抹氏,奚人,后入契丹,在辽为述律氏,与箫姓并为后族。金灭辽,改术律为石抹......
家谱里的记载,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他以前没有深究,而现在,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是大辽国的顶级贵胄之后,骨头里流淌着大辽国皇家血脉.....
但是很快,自小读过的儒家经典,就又从他脑海里涌现。吞没了族谱上有关大辽的文字,吞没了他心里刚刚被叶琛点起来的帝王雄心。用力摇了几下脑袋,石抹宜孙的眼神迅速变得明澈,“叶都事不必多言,你的心思,老夫非常明白。但义莫重于君亲,食禄而不事其事,是无君也;母在难而不赴,是无亲也。无君无亲,尚可立天地间哉?!”
这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无一字不附合儒门真意。把个试图劝他拥兵自保,以待寻找时机问鼎逐鹿的叶琛,说得面红耳赤。好半晌,才又幽然发出一声长叹,苦笑着道,“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叶某乃是石抹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文官,叶某自然要替大人而谋。既然大人已经决定将性命交给朝廷,叶某也只好陪着大人做个乱世忠臣,不离不弃!”
“老夫知道,老夫知道!”听叶琛说得坦诚,石抹宜孙红着眼睛点头。老夫知道你待老夫是一片真心,老夫发誓,这辈子与你福祸与共。”
“能追随大人,是叶某今生之幸!”叶琛苦笑着做了一个揖,转过头去看窗外,不再多说一个字。
知道叶琛是出于回报自己的知遇之恩,才决定与自己同生共死,事实上根本不看好蒙元朝廷和自己的将来。石抹宜孙笑着走过去,望着窗外的山坡低声给他打气。““即便朱贼领倾巢之兵而来,咱们也未必就会输给他!前几年,各路豪杰纷纷败于朱贼之手,主要是因为对火器不适应。只能排好了队伍,受其屠戮。而现在,火器的缺陷已经尽在你我心中,只要咱们不把队伍拉到平地上跟他们列阵而战.....”
正自信的说着,忽然觉得山的另外一侧好像少了些自己已经习惯的声音。愣了愣,询问的话脱口而出,“怎么回事,胡贼,胡贼怎么不开炮了?莫非他现在就将炮弹打光了?”
“不该这么快,胡贼麾下的炮手虽然训练有素,但六斤炮每发射一次,也得两、三分钟!”叶琛的目光迅速朝重金购买来的座钟上扫了一眼,焦灼地回应,“才区区一个时辰,顶多是四十轮炮击。淮贼的火炮,每次至少能打六十轮......”
“去山顶看!”石抹宜孙当机立断,转身冲出中军帐,在亲卫的簇拥下,直奔山顶。
叶琛的动作稍慢,但也努力跟在了他身后。大约沿着山坡跑了两分钟左右,二人先后来到樊岭的最高处,手举望远镜,居高临下敌军炮阵观察。只见几群淮安军的炮手,丢弃了炮车和炮弹,乱哄哄地朝更远处逃去。而一哨穿着蒙元号衣的兵马,却风驰电掣,只扑淮安军的火炮。
“是胡深,他不肯蹲在战壕里挨炸,带着麾下弟兄杀下山去了!”义兵万户陈仲贞嘴快,惊诧地发出一连串低呼。“他,他马上就冲到淮贼的炮阵当中了!他,他杀了淮贼一个措手不及!”
“该死!”石抹宜孙脸色没有任何喜色,狠狠推了万户陈仲真一把,大声喝令,“快,带着你的人马,去封堵打虎口。该死,若是让淮贼越过打虎口,绕道你我身后。整个处州危在旦夕!”
第七十八章 破军
第七十八章破军(上)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发暗,凭着望远镜和肉眼,只能看见义兵万户胡深率部杀向淮安军的炮阵,将对手杀了个措手不及。¤UU小说,www.uu234.com所以另一个义兵万户陈仲贞,根本无法理解石抹宜孙的焦急原因何在,踉跄着跌出十余步,才勉强站稳身形,“啊!大帅您......?”
“快带着你的人马,去封堵打虎口。否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石抹宜孙根本没时间跟他解释,用手朝着胡深先前负责防守的区域指了指,声嘶力竭,“胡大海老于兵事,巴不得咱们出去跟他决战。赶紧去,再耽搁老子先杀了你!”
“是!”义兵万户陈仲贞这才恍然大悟,抽出腰刀,猛跑向山后召集自己麾下的兵马。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又四下看了看,继续大声咆哮,“鸣金,鸣金,命令胡深赶紧撤回原地。如有违抗,军法从事!”
“诺!”周围的亲兵大声答应着,飞跑去山后的中军帐内寻找铜锣。石抹宜孙用目光估算了一下自己与胡深目前所在位置之间的距离,猛地又一跺脚,断然做出更改,“罢了,不用鸣金了!他不可能听得见。传令,去传令。多去几个人,让所有将领,除了陈仲贞之外,都速速到山顶集合!”
“诺!”正在飞奔的亲兵脚底下绊了一下,答应着跑进向后山中军帐。石宜抹孙又咬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食指,用疼痛赶走心中的慌乱。右手则再度举起从黑市上花重金购买来的望远镜,继续朝淮安军的炮阵观瞧。
微薄的暮色中,他看见义兵万户胡深骑在一匹圆滚滚的战马身上,“慢吞吞”地继续朝淮安军的炮阵冲去。跟在此人身前身后的,则是胡家军的几个义兵千户,也都紧紧的拉着各自坐骑的缰绳,仿佛唯恐自己跑得太快,胡大海不能及时调整战术一般。
“蠢货,蠢货,下山时居然还骑着战马!”跟在石抹宜孙身侧,六品都事叶琛也急得直跳脚。
战马在下坡时最容易失蹄,所以这种情况下骑着战马赶路,未必用两条腿跑着更快。而胡大海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宝贝火炮被人炸毁,接到警讯之后,肯定会以最快速度调集兵马前来争夺。
“快点儿,快点儿,胡大海麾下的战兵马上就冲过来了!”陆续有其他浙军将领赶到樊岭顶部向石抹宜孙应卯,看到远处正在发生的情景,急得张牙舞爪。
胡深的战术,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胡大海再老于兵事,如果是真的被胡深打了个措不及防,也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做出正确反应。而胡深如果把握住机会,就有希望将十七门六斤重炮全部炸毁,替整个浙军彻底解决掉最大的麻烦。
至于胡深和他麾下的部曲能不能在炸掉了火炮之后全身而退,就没几个人在乎了。姓胡的平素仗着他麾下兵马充足,说话做事趾高气扬,没少得罪了同僚。如果这回真的死在了淮安军刀下,只能算将功赎罪!
“蠢货!这厮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听到身侧充满期待的叫喊声,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勃然大怒。
狠狠将望远镜摔到一名亲兵怀里,他咬牙切齿地咆哮,“尔等当胡大海是傻子么?这么明显的引蛇出洞之计都看不出来?曲瀚、王章、刘毅,你们三个速速点起各自麾下的兵马,去支援陈仲贞,死守打虎口。黄权、周通、慕容子瞻,你们三个点起兵马,准备切断打虎口到樊岭之间的山路。其他人,也各自点起所部,严防淮贼趁机攻山!”
“是!”刚刚赶过来的将领们愣了愣,带着满脸狐疑答应。
胡深的兵马已经冲进了淮安军的炮阵,而淮安军到现在,还没能做出任何应对。从樊岭这边望过去,此番反击得手的可能性已经超过了八成,为何自家主帅石抹宜孙就认定了胡深不会成功?
正犹豫着是否奉命的时候,猛然间,耳畔传来一阵嘹亮的喇叭声“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穿云裂石,气冲霄汉。
距离炮阵两百步远的左侧,几丛野草忽然被从睡梦中唤醒,动了动,举起了锐利的长矛。
紧跟着,距离炮阵右侧大约两百步远的位置,数丛灌木也鱼跃而起,对准已经冲到火炮旁的胡家军,稳稳地端正了火枪。
下一个瞬间,正对着炮阵一百步远,也有无数山精树怪被唤醒,借着秋日最后的微光,朝猎物亮出锐利的牙齿。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号角声连绵不绝,无止无休。
苍茫暮色中,数不清的淮安将士,头上顶着野草编成的伪装,身上披着灌木织就的掩饰,从距离炮阵一百到两百步远的石块后,草丛中,树林里,站了起来。在都头、连长、营长门的指挥下,迅速整队,长枪在前,火铳靠后,堵住胡家军的正面,左侧和右侧。
“有埋伏!”胡深麾下,一些将领的反应也不算太慢。不待自家主帅做出决断,就调转身形,带头向来路溃逃。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又是一阵激越的号角,打破了胡家军中所有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两大队淮安军从半山腰处跳起,一左一右,如两扇大门般,堵住了胡家军的退路。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号角声宛若鬼哭,声声碎,声声催人老。
淮安军从四个方向,缓缓朝中间开始移动。速度不快,却踩得地面上下起伏。而落入陷阱中的胡家“义兵”,则像受惊的羊群般,拼命朝自家队伍最中央靠拢。仿佛能比身旁的袍泽多活一会儿,就可以逃出生天一般。
“哥!怎么办,怎么办啊!”眼睁睁地看着淮安军的长矛越来越近,几个义兵千户急得冷汗滚滚。临出发之前,他们谁都不看好此番逆袭的结果。然而,胡深却固执己见,非要冒一次险。
“闭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试试,咱们就得一直蹲在那条沟里挨炸,直到所有人死光!”当时,义兵万户胡深的话,依旧回荡在大伙的耳畔。颤抖的声音背后,带着如假包换的疯狂。
对于六品都事叶琛,死个三五百杂兵,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笔数字。对于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三五百人的牺牲,也是微不足道的牺牲。然而对于他们龙泉胡家,损失的却是自己的子弟、佃户、奴仆,自己的家产,自己作威作福的凭借。
一天五百,十天五千,用不了二十天,他们这些义兵万户、千户,一个个就全都成了光杆儿将军,而龙泉胡家,在整个浙军当中,也再发挥不出任何影响。
所以石抹宜孙可以耗,叶琛可以耗,唯独他们这些胡家嫡系子侄,不敢继续干耗下去。别人属于旁观者,说话从来不腰疼。而他们,却必须想方设法给胡家留下更多的筹码。
所以,他们明知道此行是一次赌博,当时也都没勇气再劝阻胡深不要冒险。而现在,他们全都追悔莫及,却没有令时间倒流的可能!
“慌什么慌,老子还没着急呢,你们着急什么?”正当几个义兵千户恨不得以头跄地的时候,义兵万户胡深却猛地瞪圆了眼睛,大声呵斥。
随即,只见他猛地将胳膊伸向背后,从马鞍桥上奋力抽出一面雪白的大旗,呼啦啦地举在了半空当中,“处州义民胡深,在此恭迎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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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破军 (中)
第七十九章破军(中)
“啊!”刹那间,胡深周围的义兵将士都愣住了。UU小说,www.uu234.com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胡深本人,却毫不犹豫地将白旗挑在了长枪上,迎风抖动,唯恐别人看不清楚。
“处州义民胡深,躬迎王师。处州义民胡深,躬迎王师。”胡深的亲卫们扯开嗓子,大声宣告,仿佛事先排列过千百遍一般齐整。
“投降!投降。”陷入重围的胡家军兵卒原本就没剩下多少士气。此刻见到自家主帅都主动向对手输诚了,更不愿意白白丢掉性命。纷纷放下兵器,大声嚷嚷。
他们如此识实务,反倒把四下围拢而来的淮安第二军团将士给弄了个措手不及。原本已经准备给虎蹲炮点火的艾绒,无法继续下按;原本扣在板机上的食指,也再扳不下去。一个个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
非但普通兵卒不知所措,负责指挥着两个战兵旅打埋伏的第二军团副都指挥使伊万诺夫,也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接受了敌军不战而降的事实。手中长刀朝空气里虚辟了几下,策马上前断喝:"你,你们这帮家伙到底打得是什么鬼主意?要举义也该事先派人联络一下才对。怎么,怎么弄得如此鲁莽?”
“大人教训的是。小可孟浪了。但那石抹宜孙爪牙遍布全军。万一走漏风声,小可死不足惜,却会耽搁了胡元帅的大事。所以,小可才不得不冒此险。”义兵万户胡深挨了质问,也不生气,又用力挥动了一下旗枪,朗声回应。
说罢,猛地将马头一拨。同时继续大声补充:“此间种种,且容末将过后解释!机不可失,大人请速遣精锐跟我去接管打虎口。末将在那边留了两千心腹,淮安天兵不到。他们绝不会将打虎**给别人!”
“啊!”已经吃了一次惊的伊万诺夫,再度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个目瞪口呆。张大嘴巴,眼神发僵,手中战刀不知道该向哪边去指。
“事不宜迟,末将孤身带路。这些弟兄,就有劳伊万将军看顾了。”好个胡深,要么不赌,要么赌个痛快。抖了抖白色大旗,独身穿过自家军阵,迳自奔打虎口而去。
“站住!哎,你急什么,赶紧给我,你赶紧站住!哪个说不相信你来?赵不花,你们带着我的亲兵赶紧去追胡将军!如同他被伤到一根汗毛,老子拿你是问!”伊万诺夫见此,不敢再怀疑此人的诚意。赶紧指派自己的亲兵连长,骑着马去追赶胡深。然后又冲着身边的战兵团长都石头用力一摆指挥刀,“都校尉,你带着二零三二团去抢打虎口。拿下此口后,立刻原地驻防!我会尽快派人去支援你!”
“诺!”
“遵命!”
亲兵连长赵不花和战兵团长都石头先后答应,各自带领所部弟兄,急匆匆地去追赶已经跑出老远的胡深。
不带他们走远,伊万诺夫又深吸了一口气,将临时战术调整命令,连珠炮般发了下去。
“李校尉,你挑选有力气的弟兄,把虎蹲炮全都送上去。协助都校尉防守!”
“王旅长,你们二零五旅携带所有轻重兵器,向打虎口行军。随时准备为二零三二团提供支援。”
“黄长史,你速速派人给胡将军送信,告诉他,情况有变。打虎口有可能不攻而克!”
“许参军,你.....”
......
按照第二军团都指挥使胡大海原来的算计,浙军上下谁都不清楚第二军团手中还有多少六斤炮的弹药。看到六斤炮的阵地过于突前,肯定就会有人不甘心一味地挨炸,主动选择铤而走险。
所以胡大海才于炮阵周围布下了陷阱,静待浙军入套。只要有人从打虎口冲下来试图炸炮,淮安军就立刻将其当作猎物困住。然后再派遣精锐逆冲而上,趁着浙军来不及调整战术的当口,强行夺取打虎口。
这个计划一环扣着一环,原本算计得颇为周密,谁料对手却不按照常理出招,挨了一顿火炮之后,居然选择了冲下来投降,甚至主动将打虎口双手献上。导致负责一线指挥作战的伊万诺夫措手不及,只能凭借着多年领兵经验,尽最大努力去调整部署,以免错过了从天而降的战机。
好在淮安军上下都训练有素,军队结构建设又简单明了。所以经历了短暂的忙碌之后,很快就适应了新的战场情况。倒是把伊万诺夫本人,累了个汗出如浆,喘息着朝已经动起来的各路兵马扫了几眼,略作斟酌,跳下坐骑,缓步走到还在原地等候处置的降兵当中。
“将军!”亲兵伙长马哈拉试图带几名弟兄跟上前保护,却被伊万诺夫用眼睛给狠狠瞪了回去。将目光再度转向身边的降卒,伊万诺夫又换上了一幅长者的笑脸,和颜悦色地说道:“大伙不要害怕,既然你家胡将军诚心来降,我淮安军就不会亏待了他。无论他此番能不能带领我军拿下打虎口,老夫都保证把他囫囵个给你们送回来。至于你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想必未曾祸害过家乡父老。待打完了这一仗之后,老夫自然会放尔等回家!”
说着话,他又快速将面孔转向当初跟在胡深战马两侧的几名义兵千户,毫不做伪地补充,“如果有人不想回家,想继续马上博取功名,我淮安军也欢迎之至。不过当兵的,恐怕要先接受一番训练才行。当将的,也得先进讲武堂去读上几个月的书!”
“读书?”几个胡家主支出身的义兵千户,又喜又惊,疑问的话脱口而出。
喜的是,自己投降之后,居然还有机会当官儿。无论大小,待遇终究跟身边的佃户、僮仆们有所不同。惊的则是,当一名领兵打仗的武将,居然还得去上学堂。万一因为考试挂了马尾巴而失去了晋身之机,再被赶回老家去,让自己有何面目在同族兄弟跟前抬头?
“当然要读了,否则我淮安军的军令,你们听得明白么?”早猜到众人会有此一问,伊万诺夫将腰杆挺直,非常自豪地回答。“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讲武堂不是县学、府学,不教什么四书五经。而领兵打仗的本事,多学一些总没什么坏处。况且连我这蓝眼睛的西域人都能顺利卒业,你们难道还用担心自己当一辈子学生么?!”
“这,哈哈哈,哈哈...”几个义兵千户先是被逗得转忧为喜,然后纷纷向伊万诺夫施礼,“不敢,不敢,将军大人您,将军大人您是天纵之才。我等,我等岂敢跟您相比!”
“狗屁个天纵之才,老子当年是雇佣兵!”伊万诺夫把眼睛一瞪,摇着头说道:“雇佣兵你们懂么,就是别人出钱,我负责卖命那种。要不是遇到了咱家都督,老子恐怕早就不知道埋在哪里去了,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风光?”
后几句话,他的确是有感而发。因此听起来情真意切。众胡家千户门虽然不太确信他口中的都督就是朱屠户,心里头的惶恐和不安也跟着减轻了许多。一个个再度相继施礼,纷纷陪着笑说道:“那也是因为将军您良材美质,最终得遇卞公。”
“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古语云,天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身形.....”
“昔日将军未逢其时,所以埋没于众人。而时机一到,自然若锥处颖中...”
一个个引经据典,说得摇头晃脑,唯恐自己让周围的同伴给比了下去。
他们这些能做上千户的,都是家族中的翘楚,从小就被逼着读书识字,阅遍经史子集,所以说话时,一个个典故信手便可拈来。然而伊万诺夫的汉语,却只学懂了个皮毛。根本弄不明白谁是卞公,好好的锥子,为何非要往颖囊里边塞?眨巴着眼睛听了好半晌,最终用力一挥胳膊,“行了,你们就别拍老夫马屁了。咱们淮安军看的是真本事,不是谁更能说会道。嘴巴总会骗人,而行动....”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停住。抬起头,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人群去追逐胡深的背影。当看到打着白旗的胡深,已经被自己的亲兵马上要送进打虎口。而打虎口上,也纷纷举起了白旗的时候,笑了笑,再度扯开了嗓门儿:“你家胡将军已经杀上打虎口了,我淮安军的一团一旅,差不多也快赶到了。你等真的想建功立业,不妨赶紧去把各自麾下的弟兄约束起来。然后跟着老子一块去支援打虎口,万一那石抹宜孙不甘心,咱们大家伙就一起上,打他个屁滚尿流!”
“是,末将遵命!”众胡家千户们闻听,非常顺从地就接受了命令。然后一个个兴冲冲地去召集人手,准备大干一场。
伊万诺夫当然也不能只靠着这群降兵去打仗,转身走回自家队伍,又开始继续调整部署。趁着他身边没有外人,二零五旅明律长史黄子德走到近前,用极低的声音提醒,“将军,那群胡家的人靠得住么?与其让他们去打虎口上添乱,不如将他们留在这边!”
“其中肯定有人靠不住。但一道见过了血,就都靠得住了!”伊万诺夫迅速朝着几个正在擦拳磨掌的降将那边扫了一眼,然后用更低的声音回应。“混蛋胡深,居然敢欺负老子读书少,把老子当傻瓜耍。老子现在总算明白过味道来了,他根本不是真心来投降。他是眼看着插翅难逃了,才果断恭迎王师了。若是刚才让他偷袭得手,他肯定掉过头就回去当他的蒙元功臣!根本不会将白旗掏出来!奶奶的,里外里,这小子无非就是想保住他手下这点儿兵马。老子偏不,老子就不信,如果淮安军有更好的出头机会,有谁还愿意继续当他胡家的私兵!”
第八十章 破军 (下)
第八十章破军(下)
片刻后,伊万诺夫又整理出两个团的精兵,带着刚刚反正的胡家军,快步冲向打虎口。UU小说,www.uu234.com路才走了一小半儿,耳畔就听闻“呯呯呯呯”的火枪射击声,先头追随胡深骑马返回的赵不花等亲卫,已经跟前来接替胡深守卫打虎口的浙军各部,厮杀了起来。
话说那奉了石抹宜孙之命前往打虎口接管防务的陈仲贞,与胡深算得上是半个同乡。彼此之间,还是没出五服的姑表兄弟。先前听闻石抹宜孙一口咬定自家表哥胡深有去无回,心里头难免产生了一些抵触情绪。所以在召集兵马和赶路的时候,当然也是拖拖拉拉。
好不容易顺着后山腰走到了打虎口南侧,正要去接管防务,却又被胡深的同父异母胞弟胡亮给挡住了去路。
后者虽然是庶出,但是在龙泉胡家,也是数得着的少年才俊。以往跟着胡深一道,没少与陈仲贞、曲瀚、王章等人喝花酒,彼此之间都算是有不浅的交情。故而陈仲贞见他带领兵马挡在了通往阵地的山路上,也不好立刻就翻脸。策马冲到队伍前,将令箭向半空中举了举,大声喊道:“胡老七,你发什么疯?老子奉大帅之命前来增援你,你凭什么不让老子的人上去?!”
“呀!是陈四哥!”胡亮闻听,赶紧跳下来马来躬身施礼。“怎么把您给惊动了?我哥带人去炸淮贼的火炮,临行前有过吩咐,只要他没回来,就不准放任何人进寨。您也知道他那个火爆脾气,我这要是随随便便把您给放进去,他回来之后,我还有得活么?”
陈仲贞闻听,立刻笑着撇嘴,“放屁!你少给我糊弄人?你哥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他动谁也不会动你!况且老子还奉了石抹元帅的将令!”
“谁的将令也不成啊。陈四哥您又不是不知道,那石抹宜孙身边的叶都事,向来就跟我哥不对付。这眼看着我哥就要立下惊天大功了,他就赶紧派人来分一勺子。但陈四哥您不是那种人啊,您跟我哥是什么交情,犯得着为了这一勺子功劳,把多年兄弟情分都冷了么?”胡亮的谎言被当众戳破,却也不尴尬。又冲着陈仲贞深深施了一个礼,继续舌灿莲花。
“这....”陈仲贞抬头朝山前看了几眼,却因为所在位置稍低,目光根本无法翻越山脊。而耳畔传来的唢呐声,分明又预示着胡深正率领兵马跟淮安军亡命厮杀。在胜败没分出来之前,自己就去抄胡深的后路,的确不那么仗义。况且石抹宜孙只是担心淮贼逆袭打虎口,如今打虎口上分明还有胡家的人驻守,自己稍等片刻,待山前分出了胜负再去接管防务,想必也来得及。
想到这儿,陈仲贞又是微微一笑,“奶奶的,你小子这张嘴巴,死人都能说翻了身。有这么好的口才,你先前怎么不劝住你哥,叫他不要冲出去冒险?那胡大海的炮是好炸的么?虽然你们五百年前都姓胡,他也不会把大炮白送给你哥啊!”
“不是我没劝啊,陈四哥,您可不知道,我哥这几天来被姓叶的欺负得有多惨啊!明明把弟兄门从山脊上往后撤十几二十几步,就能躲开淮安贼的炮轰,可他就不是不让我哥躲。敢情,死的不是他叶家的子弟,他不心疼。把我们这一万胡家子弟全填进去,他叶琛照样加官进爵!”胡亮把嘴巴一咧,大声诉苦。
这话,可是说道了很多人心里去。刹那间,陈仲贞身后就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与胡家军相似,他们这些“义兵义将”,大多出身于处州望族陈家。要么为陈姓子弟,要么为陈氏的庄客佃户。这些年来跟在陈仲贞身后对抗土匪流寇,算是为了保卫父老乡亲。可无缘无故拉到樊岭周围来挨炸,又是图个啥?
陈仲贞心里,其实也觉得胡深冒险出击之举,是被叶琛所逼。但是他却性子相对绵软,不愿意背后议论人。因此皱了几下眉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叶大人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心肠应该没那么坏。况且咱们守在这里,也是为了守各自的家。你没听说么?那淮安军每到一地,就要摊丁入亩!”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胡亮摇了摇头,不屑地撇嘴,“我倒是听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至于摊丁入亩,倒也无所谓。那淮安军不是还有个按军职和军功授田呢么?大不了老子去当兵吃粮,待搏他个将军出来,少不得又给家里头赚回来几千亩!”
“嘶——!”陈仲贞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话不对劲儿,但是又不知道从何驳斥起。拜四下流传的报纸所赐,淮扬那边的各项政令,他都有所耳闻。特别是一两个月前推出的那条按军职和军功授田,简直让他羡慕得眼睛发红。如果朝廷也按照这种办法,他陈仲贞和他身边的这些陈族子弟,就能给家族赚回几十万亩良田。足以抵偿摊丁入亩和减租减息所带来的损失!
当初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里一闪,就被他本能地给压了下去。而此刻猛然又被人提了起来,却像野火般,开始吞噬他的心脏。继续死守下去,就能打败淮安军么?说实话,陈仲贞心里对胜利不抱任何希望。那朱屠户与泉州蒲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石抹宜孙这回即便耗走了胡大海,用不了多久,徐达、吴良谋、吴煕宇,甚至朱屠户本人都可能亲自杀过来。到那时,浙军该怎么办?继续死守下去,用人命跟炮弹拼消耗?胡亮刚才说得好,死的可不是他石抹宜孙和叶琛的族人。
正被烧得魂不守舍间,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响。曲瀚、王章、刘毅,三个平素深受石抹宜孙器重的义兵将领,也带着给自的族人部曲赶到了。看见陈仲贞部居然还没进入打虎口阵地,不觉都是微微一愣,质问的话脱口而出,“陈四哥,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上去夺回打虎口,快啊,别耽误功夫了!胡,胡老三他,他反水了!”
“反水?!”陈仲贞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就想找胡亮核实。却见胡亮迅速将身体缩进了胡家子弟身后,同时扯开脖子大喊道:“陈四哥,刚才我的话你仔细想一想。放着能分地的好事不干,咱们凭啥非要拿脑袋跟炮弹硬顶啊?打跑了胡大海,姓石的和姓叶的加官进爵,咱们能捞到什么好处?!”
说罢,带着麾下弟兄,缓缓缩入山道两侧的乱石之后。角弓硬弩上弦,闪着寒光的箭簇,直指三尺宽的羊肠小道。
“姓胡的没一个好玩意儿!”义兵副万户曲瀚不用细看,也知道陈仲贞刚才中了胡亮的拖延之计。抽出腰间钢刀,高举过头,“弟兄们,给我杀,拿下打虎口,生擒胡深!啊——!”
一句话没喊完,至少有两百多支羽箭劈头盖脸地射向了他。吓得他赶紧将身体一歪,自己跌下了马背,然后双手抱头,藏于马腹之下,同时在嘴巴里大声嘶叫,“防箭,给我防住冷箭哪!盾牌手,盾牌手赶紧上前挡箭!”
“啪啪啪,砰砰砰嘭!”早有盾牌兵拼死上前,将他的人和坐骑一并护住。令大部分羽箭都扎在盾牌上,未能发挥任何作用。但是也有十余支幸运者,直接命中了数名士卒胸口,将目标放翻于地,大声哀嚎。
“进攻,进攻!”曲瀚顶着一脑门子冷汗,从盾牌后探出钢刀,用力朝岭上挥舞。
羽箭一落,双方就彻底翻了脸,再也没有任何人情可讲。所以王章和刘毅两个义兵将领,也相继举起了钢刀,派遣各自麾下的兵马上前助战,发誓要赶在淮安军上来之前,夺下打虎口。
只有原本该最先率部投入战斗的陈仲贞,依旧有些迟疑。目光看看扼守在山路两侧,以寡敌众的胡亮。再看看打虎口阵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来的几十面白旗。手按刀柄,喟然长叹,“唉——!”
“大哥!”陈家军的义兵千户陈仲义见到此景,赶集凑上前,用力狠拉自家主将的战马缰绳,“你倒是速做决断啊。这样迟疑下去,无论最后谁输谁赢,咱们都没好结果!”
“打不赢的,打不赢的!”陈仲贞苦笑着摇头,失魂落魄。“胡深在杀虎口留了人,曲瀚他们虽然人多,但是一时半会儿攻不上去。只要淮安军从山那边冲上来,此战就结局已定!”
“那咱们就学胡深!”陈仲义年青胆大,跺着脚谏言。“好歹站在一头,万一站对了,多少也能捞点儿回来!”
“是啊,大公子,您赶紧做决定吧!我们都跟着你!”其余陈家翘楚,也纷纷低声附和。
作为地方豪绅家的子弟,他们跟朱重九之间,原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唯一坚持跟淮安军厮杀下去的理由,不过是想保住家族的特权和家族手中的巨额的田产罢了。而按照眼下淮安军的政策,特权肯定不可能继续拥有,但田产却有办法保住一大半儿,甚至还能在原来基础上翻番。如此一来,他们作战的动力自然就弱了一大半儿,在取胜无望的情况下,谁也生不起与阵地共存亡的心思。
“嗯!?”面对着族中子弟那殷切的目光,陈仲贞按在刀柄上的手,反复开开合合。胡深的举动,无疑聪明至极。但石抹宜孙平素相待的恩义,却又令他无法割舍得下。想来想去,终是用力摇头,“算了,咱们去龙泉。樊岭肯定守不住了,咱们守住龙泉,好歹也能给石抹宜孙大人留一条后路!”
说罢,将战马向南一拨。既不肯去攻打胡亮,也不肯返回樊岭向石抹宜孙覆命。带着麾下部众,扬长而去!
第八十一章 激流
第八十一章激流(上)
反攻杀虎口的各路浙东义兵原本就没多少斗志,猛然发现自己这边最大的一股力量,陈仲贞部居然不战而走,立刻泄了气。○连滚带爬地从山道上逃了下来。
“给我上,上去,打虎砦里没几个人!”副万户曲瀚气急败坏,挥刀朝溃兵头上乱剁。好不容易鼓舞起了士气,再度发起进攻。哪里还来得及?负责保护胡深的二十几名淮安军精锐卫士已经飞马赶制,居高临下,就是一通火枪。“呯呯、呯呯、呯呯....”
他们人数虽然少,可带来的效果却是一锤定音。非但令正在反扑的“义兵”再度狼狈而退,曲瀚、王章、刘毅,三个“义兵”将领,也瞬间失去了获胜的信心。一个个满脸灰败,相顾说道:“这回麻烦大了。打虎口一失,淮贼就可以绕到樊岭背后,将大帅活活困死在山上。”
“怪就怪那胡深,居然忘恩负义,临阵倒戈!”
“都到这时候了你们俩还说这些没有的东西干什么?要紧的是,咱们哥仨该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陈仲贞怎么往南下去了,他准备逃到哪里去.....”
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忽然又听见头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各位兄弟,别打了,回家去吧。朱总管找泉州蒲家报仇,关咱们兄弟鸟事?咱们兄弟明知道挡人家不住还要拦在这里,图的又是什么啊?”
“胡深,你个忘恩负义的狗贼——!”曲瀚抬起头,指着正在大声冲自己高喊的人,破口大骂。然而骂人话刚说了一半儿,腰间猛然传来一阵刺痛。愕然转头,正看见好朋友王章那狰狞的面孔。
“对不起,曲大哥,兄弟我不想死在这儿!”王章迅速拧动短刃,咬着牙咆哮,“兄弟我知道你跟石抹大人走得近,所以直接送走你,免得你为难。兄弟我这边,就不奉陪了!”
说罢,将短刀猛地向外一抽,高高举起,“投降,我们也要投降。不打了,我们情愿为王师先导!”
“投降!我等愿为王师开路!”刘毅先是愣了愣,随即也高高地举起的腰刀。
“咯咯,咯咯,咯咯......”曲瀚疼得根本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位平素跟自己发誓过同生共死的兄弟,缓缓栽倒。
他的亲兵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事情不对。哭喊着冲过来拼命。然而失去了主心骨的他们,又怎是王章和刘毅两个的对手。很快,就被后二人带着各自的嫡系击溃,一个挨一个砍死在山道旁。
剩余的两千多曲家“义兵”,则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王章和刘毅二人的部属给分割包围了起来,迅速夺走了武器,成为献给新朝的投名状。
用最快速度将内部反抗镇压掉之后,王章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仰起头,冲着打虎口上的胡深喊道,“老胡,咱们兄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投了个好东家,总不能连条活路都不给弟兄们留吧?!我跟刘七两个也弃暗投明了,接不接纳,你看着办!”
“这......”胡深扭过头,用目光向陪伴自己返回来的淮安军亲兵连长赵不花探询。
刚刚目睹了王章毫不犹豫地诛杀其旧日同僚,赵不花打心眼里头看不上此人。然而战场上毕竟要以大局为重,因此他想了想,低声道:“可以先答应他们,但是不要放他们进寨。等伊万都指挥使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之后,再做下一步定夺!”
“明白!”胡深用力点了下头,然后将目光再度转向后山坡,“老王、老刘,弃暗投明的事情好说。我身边这位就是胡大海将军的亲信,他可以替你们二位引荐。但眼下还请二位先约束好各自麾下的弟兄,在山道两边等上片刻。胡大海将军已经到门外了,我得先过去迎接他老人家的大军!”
说罢,也不管王章和刘毅二人如何叫嚷。先调集弓箭手上来严阵以待,随即,将身影缩回了寨墙后,再也不肯露面儿。
两个义兵将领王章和刘毅,当然是满腹委屈。但是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想回头已经没有了任何可能。因此犹豫再三,最终只是喃喃地骂了几句,然后认命地在山路旁约束队伍。
片刻后,淮安军第二零三二团赶到,快速接管打虎口防务。王章和刘毅两个,就更没有机会再做任何挣扎。又过了几分钟,第二零五旅,虎蹲炮连,也先后移动到位,将各类长短火器架在了打虎口的山顶。
当第二军团副都指挥使伊万诺夫把胡深麾下的兵马也带上来之后,打虎口就彻底宣告易手。站在岭后的王章和刘毅两个,也彻底放弃了心中的多余考虑。跳下各自的战马,把兵器丢给身后亲兵,结伴沿着山路走向寨门,任凭胜利方宰割。
伊万诺夫已经从胡深和赵不花嘴里,听闻了王章和刘毅两个人的事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这两个家伙连自家袍泽都下的去手,恐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回投靠咱们是被逼无奈,下回万一遇到什么紧急时刻,保不准又得在背后捅咱们的刀子!”
“毕竟他们是阵前倒戈,咱们没有再把他们推向蒙元的道理!要我说还是放进寨子里来,至于今后怎么用,自然由胡将军和王长史他们两个决定!”副长史黄潜怕伊万诺夫寒了起义者的心,凑上前,低声提议。
“也罢,反正他们需要先去军校读一轮书,才能再出来领兵!”伊万诺夫又斟酌了一下,硬着头皮做出决定。
随即,他吩咐胡深打开寨子后门,亲自前去迎接两名降将入内。
那王章和刘毅虽然从未跟伊万诺夫见过面儿,但也知道淮安军第二军团的副都指挥使是名蓝眼睛黄头发的罗刹人。因此远远地就拜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说道:“罪将不知顺逆,投降来迟,死罪,死罪!”
伊万诺夫见了,赶紧笑着伸手去搀扶,“两位将军这是哪里话来,二位肯放下武器归降,不知道避免了多少弟兄流血。仅此一举,就该在功劳簿上大书特书!快快起来,把弟兄们也赶紧都带进寨子里。石抹宜孙说不定还要反扑,别让弟兄们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大人如此慈悲,我二人必将铭刻五内!”王章和刘毅顺势站起身,然后互相看了看,猛地咬牙,“罪将斗胆,请求大人给我二人一哨兵马。我二人趁着石抹宜孙不备,去偷袭桃花砦。明天一早,定然把砦子献于大人马前!”
注:明天赶飞机,不能更新。后天继续。
第八十二章 激流 (中)
第八十二章激流(中)
“大人,某愿领本部兵马去攻打葛渡!”没等伊万诺夫做出反应,胡深也猛地单膝跪倒,大声求肯。UU小说,www.uu234.com
樊岭、葛渡和桃花岭三地,乃为扼守处州北侧的三道门户。如今樊岭已经一半归了淮安军,如果能赶在石抹宜孙做出调整之前,再顺势攻破桃花岭和葛渡。胡大海就能将重炮直接摆到处州的治所,丽水城下。届时,即便石抹宜孙长出三头六臂,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但是如果王章、刘毅和胡深三人带领兵马离开后,又突然变卦。淮安军就等于帮了石抹宜孙的大忙。非但放走了刚刚投诚过来的一万多“义兵”,并且还将错失攻打桃花岭和葛渡的最佳战机。
“让他们各地带领麾下的兵马,放手去做!”正在伊万诺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赌一回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胡将军?”他愕然回头,刚好看见胡大海那坦诚的笑脸。
“让他们放手去做,你我率军切断樊岭到那两个地方的道路,给他们押阵!”胡大海点点头,笑着补充。随即,又向前走了几步,亲手将王章、刘毅和胡深三个陆续搀起。“你们三个马上出发,需要什么,无论人手还是兵器,尽管提。胡某这里尽力给你们补充!”
“谢过大将军!”王章迅速瞄了一眼胡大海的肩牌,轻轻舔自己的嘴唇。
需要的东西太多了,特别是曾经让浙军吃过大亏的火炮,对他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虽然此物在已经熟悉其缺点的人面前,杀伤力已经不及其刚刚面世那会儿的十分之一。但此物在战争当中,依旧为攻坚破阵的第一神兵。哪怕是其中最为鸡肋的四斤炮,都是传统步兵战阵的噩梦。只要让它贴近到三百步的距离之内,再严整的阵列瞬间都会被轰得土崩瓦解。
然而,没等王章把自己心中的渴望说出来,小腿处,却被他的同伴刘毅狠狠踢了一脚。“大人,我等只带本部兵马就行了。请大人在此静候佳音!”后者躬身抱拳,大声说道,言语当中带着无比的自信。
“末将也只带本部,只带本部精锐就够了。一些老弱和辅兵,就拜托大人代为照顾!”胡深的态度更诚恳,干脆直接把军中老弱“抵押”给了对方。
好不容易才在淮安军中有了立足之地,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后来者将自己比下去。这非但涉及到一名武将的尊严,对战后各自的家族在处州的利益划分,也有不可忽视的影响。
“葛渡和桃花岭地势险要,未必那么容易攻破!”明明有机会利用两支降兵之间的竞争,将他们一一削弱,胡大海却不屑利用。摇摇头,笑着提议,“这样吧,我给你们两家各派一个炮营,二十门四斤炮,四百发弹药!不过只能算借用,等葛渡和桃花岭拿下之后,你们得将火炮和炮手,都全须全尾给胡某送回来!”
“谢,谢大将军!”王章、刘毅和胡深三人又惊又喜,再度跪倒拜谢。
因为位置相对靠后,桃花岭和葛渡两砦内所留的兵马原本就不太多。他们出其不意杀过去,再借用四斤炮狂轰,根本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尽管放手去做。”胡大海笑着挥了下胳膊,霸气十足。“待扫平处州全境,胡某会亲自向大总管给三位请功!”
“请大将军静候佳音!”王章、刘毅和胡深又重重磕了个头,站起身,抖擞精神,点齐麾下精锐,抢在夜幕降临之前,直奔各自的目标。
胡大海则依照先前的承诺,派出两营炮兵为胡深等人提供支援。同时调遣兵马,摆出一幅要连夜攻打樊岭的姿态,威慑石抹宜孙,令其不敢轻举妄动。待虚虚实实的一系列招数施展完毕之后,天色已经全黑。半眉金黄的弯月从天边缓缓升起,将崇山峻岭全都笼罩在一片柔柔的光芒当中。
“胡将军,那三个家伙?”如水月光下,伊万诺夫的影子靠近胡大海的影子,用极低的声音提醒。
打心眼里,他不赞成胡大海傍晚时的做法。能拿自家袍泽作为投名状的家伙,反噬任何人的时候,心中恐怕都不会犹豫分毫。而淮安军派出去协助对方的那两个炮营,极有可能被后者一口吞下,有去无回。
然而,出于对老搭档的尊重,伊万诺夫当时却没有出言反对。只是到了胡大海清闲下来的时候,才找了个独处的机会,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无妨,他们三个虽然都不是好人,但都足够聪明!”仿佛早就猜到了伊万诺夫的担忧,胡大海笑着摇头,“聪明人往往难成大事,但绝对不肯做任何亏本买卖,更不会冒着自家灭族的风险,去替注定要塌的房子修修补补!”
“这......?”伊万诺夫汉语虽然说得流利,但是于人性和权谋方面,造诣却非常有限。望着老搭档胡大海,满脸困惑。
“蒙元大厦将倾!”知道伊万诺夫的道行不够,胡大海又笑了笑,叹息着补充,“有蠢货如石抹宜孙,还幻想着能一柱擎天。所以最后他只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还有庸人如咱们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昏官和庸吏,发现事情不妙,立刻撒丫子逃走,独善其身。而最聪明者,发现大厦将倾,就该拆大梁拆大梁,该抽檁子就抽檩子,管他最后砸死多少人,只要我自己能趁机赚个盆满钵溢便行。等到尘埃落定,刚好在原来的地基上起高楼!嘿嘿,连材料都是现成的,都不用自己花钱去买!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伊万诺夫听得似懂非懂,只能讪讪地赔着老搭档一起笑。
老搭档胡大海变了许多,自从再度出山掌管淮安第二军团之时起,他就仿佛换了一个灵魂般。原先写在脸上光明和坦诚,一天比一天少。取而代之的,则是令人冷到骨头里的阴暗和狡诈。
“嘿嘿,嘿嘿.....”胡大海继续摇头,越笑,他的声音越低沉。脸色的表情也越来越阴冷,“而你我,日后会跟越来越多的这种聪明人打交道。赶不走,也杀不绝。日后,也是这种人活的最滋润,不信,你等着瞧!嘿嘿,嘿嘿嘿嘿......”
注1:经历了雷雨停飞,交通官制,和海关罢工之后,我终于平安回到澳洲了。从今天起,恢复更新。
第八十三章 激流 (下)
第八十三章激流(下)
“这,这,嘿嘿,嘿嘿.....”伊万诺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红着脸继续赔笑。⊙頂UU小说,www.uu234.com
仔细算下来,他也不是朱重九的原班人马。也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选择效忠于后者。也算是在投诚之后,赚了个盆满钵溢。
“你来得比我还早,咱们的情况和他们也完全不同!”敏感地猜到了伊万诺夫尴尬的原因,胡大海立刻冷笑着补充,“咱们投奔都督的时候,他麾下战兵和辅兵全加起来都不到五千,能带兵打仗的将领,也就那么十几号。论实力非但跟刘福通、徐寿辉等人没法比,连赵君用都能甩得他看不到马尾巴。而如今,放眼天下,还有几人堪称他的对手。这会儿再急匆匆投奔过来的,肯定都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
“那倒是!”伊万诺夫笑着点头,“不过这样也挺不错。如果全天下的狗官都像胡深这般聪明,咱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到大都了。到时候赶走了蒙古皇帝,换都督来做。以他那重情义的性子,你我说不定都能当上公爵。嘿嘿,公爵啊,你知道么?除了在咱们都督麾下,谁能得到这等好处?除了在咱们大秦这里,谁能奢望有这等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反正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虽然我这辈子走过那么多地方!”
这是一句大实话。在此时的世界上,华夏恐怕是最不注重血统的地方。而换了金帐汗国及再往西的地区,在宗教和继承权的双重碾压下,普通人想改变自己的身份难比登天。非但造反鲜有成功的可能,并且即便造反成功,起义者们畏惧于宗教势力和世俗传统,往往也只敢选择一位贵族的子侄来做整个国家的主人,将牺牲了无数弟兄才换来的胜利果实双手奉上。
而在华夏,血脉的“高贵”性,却早于一千五百多年之前就已经被质疑。到了中唐,科举制度被广泛施行,上品无寒门的现象更是被彻底送进了坟墓。也就是蒙古人南侵,野蛮征服了文明之后,血统论才再度大行其道。但蒙古人的野蛮统治马上就要面临终结,朱重九即将建立的新国度,即便不能做到像他希望的那样平等,至少对于新朝治下的大多数人来说,所能享受到的权力,也必将超越以往的任何朝代。
伊万诺夫没读过多少书,智力水平也非常普通。但是他经历和见识,却远远超过淮安军中除了朱重九之外的任何人。所以几句大实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令胡大海无言辩驳。再度沉吟了半晌之后,才勉强又笑了笑,低声道:“你这话其实也没错!对手那边越是聪明人多,咱家都督问鼎逐鹿也就越容易。唉,你是个有福气的,不像我,唉.....”
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再度把伊万诺夫弄了个满头雾水。对手那边城狐社鼠越多,对淮安军一统天下越有利,这句话他很赞同。但淮安军一统天下容易不容易,跟自己有福没福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老伊万却是抓破了脑袋都弄不清楚。
偏偏胡大海还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很快就找了个由头去巡视军营了。弄得老伊万心里直敲小鼓,总觉得胡大海好像在暗示着什么,但凭他自己的本事,却无论如何都琢磨不透。结果后半夜根本无法平安入睡,躺在临时搭建的地铺上滚来滚去,第二天早晨起来,两只蓝眼睛周围都绕上了一个大黑圈儿。
不过无论他理解不理解,胡大海昨晚有一句话,却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在蒙元的文臣武将当中,聪明人的确足够多。主动请缨去攻打葛渡的胡深,居然一箭未发,光凭着伶牙俐齿,就说得守将王世元当场举起了义旗。另外一路去攻打桃花岭的队伍,也只是刚刚拔掉了守军摆在半山腰的几处据点儿,岭上的几名千户就杀死了主将,献寨而降。
葛渡和桃花岭两处战略要地一下,处州门户大开。当即,行军长史王凯便低声提议,派少许兵马在樊岭附近监视石抹宜孙动静,第二军团主力,立刻拔营南进,直扑处州的治所,五十里外的丽水城。
“不必!”胡大海依旧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脸上不见半点喜色。“传令给胡深和王章,让他二人放火烧掉桃花砦和葛渡砦,带领各自麾下的兵马以及新降之军,联手去攻丽水。第二军团,立刻全体翻过打虎口,到樊岭正南方的桃花渡扎营。咱们在那,等着石抹宜孙下来决战!”
“这.....?”军团都长史王凯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
在朱重九的参谋部里头历练了两年时间,他多少也学了一些军略。知道兵贵神速,这一古今颠扑不破的至理。而胡大海的做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放着唾手可得的丽水城不去拿,偏偏要在已经不成为障碍的樊岭附近,跟注定战败的石抹宜孙纠缠不清。
“接连遇到几个孬种,这一路上打得可真没劲!咱们第二军团,好歹也得打几场硬仗,磨砺一下刀锋!”一万诺夫跟胡大海搭档多年,毫不犹豫地就站在了老朋友的一边。“况且那石抹宜孙在处州盘踞多年,威望不可低估。他要是不死的话,谁知道又会弄出什么乱子?”
“多谢伊万大人指点迷津!”第三军团都长史点点头,礼貌地拱起手来致谢。“王某先前想得浅了,好在没干扰两位将军的决断!”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于内心深处,他却依旧觉得非常困惑。按照出征前总参谋部的安排,第二军团任务就是长驱直入,攻城拔寨。而遗留在身后的敌人,则交给徐达第三军团负责收拾,胡大海不应该过多浪费时间。
“第二军团的目标,不光是石抹宜孙!”仿佛猜到了他口不对心,第二军团都指挥使胡大海忽然笑了笑,轻轻摇头,“谁事先都没想到胡深会投降,更没想到葛渡与桃花岭会不战而克。所以,咱们第二军团的南进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刘枢密的预估。所以.....”
顿了顿,他用极低的声音补充,“你我现在必须将推进的速度减缓,等一等蒙元那边的反应。无论是陈友定还是泉州蒲家,必须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动起来!”
第八十四章 等待
第八十四章等待(上)
“等?”都长史王凯又打了哆嗦,双眉迅速皱成了一团疙瘩。UU小说,www.uu234.com
在朱总管帐下做参军之时,他见的都是如何布局谋划,如何计算权衡,恨不得将敌我双方的每一步动作,都先在纸上推导个清清楚楚。而到了胡大海这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好像所有招术都是信手挥出,非但令敌军无法预料,自己人同样也被弄得满头雾水。
“刘枢密算无遗策,胡某不能及。都督更是天纵之才,等闲人难望其项背!”正困惑间,却又听见胡大海低声补充。“所以胡某无论如何都学不得他们,勉强为之,则无异于邯郸学步!”
“陈家和蒲家都在地方经营多年,根基远非石抹宜孙可比。而我军火药即将耗尽,攻坚能力必然大打折扣。稍微在处州停留数日,刚好可以等等后面送上来的补给!”伊万诺夫所考虑的,则是淮安第二军团自身的战斗力下降问题。笑了笑,低声附和。
既然正副都指挥使的意见一致,王凯这个长史也只能遵从。想了想,笑着道:“那就先干掉石抹宜孙,然后再继续南下。只是不知道需要耽搁多少天?补给能不能及时运上来?!”
“临出发前,都督曾经与方国珍有约,我淮扬水师的货船,可以在温州停靠。然后借水路向第二军团运送补给。”伊万诺夫又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解释。“如果现在就派快马去集庆那边催运的话,估计有个七八天,也就足够了!”
七八天的时间不算太久。王凯自己预计,石抹宜孙不耗到手头粮尽,也没那么容易主动从樊岭上冲下来跟二军团一决生死。所以便不再置喙,把心搁回肚子里头,踏踏实实等着胡大海放手施为。
事实也很快证明了,胡大海用兵的确有独到之处。三天后,胡深、王章和刘毅等人,就送回了捷报,丽水城被将士们血战攻克,蒙元处州路达鲁花赤也先投水自尽,镇抚赖不花、丽水知府李国凤等人率阖城剩余文武官吏捧账簿户籍而降。
王凯闻讯,又惊又喜。赶紧写了表章向枢密院告捷,然后再度找到胡大海,低声提议,“胡将军,都指挥使行辕是否移驻丽水?依照末将之见,那石抹宜孙恐怕早就做好了长期坚守的准备,在樊岭之上预先存了足够的粮草!”
“不急,你替我传令,让王章留守丽水,胡深去攻打松阳、龙泉和遂昌。刘毅去收复青田!”胡大海轻轻摇了摇头,再度给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那,那.....”王凯再度语塞,脑门山隐隐有烟雾来回翻滚。
处州路治下的大小城池加在一起,不过才七座。而除了最南边的庆元之外,胡大海居然把剩余的六个,全交给了新降的胡深等人去攻打。武装到了牙齿的第二军团,到现在为止,相当于一座城池都没去收复,只留在军营里坐享其成!
如此下去,胡深、王章等降将的功劳岂不是越立越多?再加上他们各自身后的家族原本于地方上所具有的影响力,难免就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
“再等等!”看到王凯满头雾水模样,胡大海难得又笑了一回。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道:“结果快出来了,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都督。他自打出道以来,哪一仗如同这次一般冒险?居然根本不考虑周边各方势力的反应,直接让第二军团奔袭千里?!”
“这.....”长史王凯不听还好,听罢之后,愈发地如坠云雾。
“等,放心地等!”胡大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而去。
他对自己,对麾下的淮安第二军团,对朱重九都有信心,所以不在乎花点儿时间去等待。然而,远在数千里外,蒙元皇帝妥欢帖木儿却再也等不下去了。接到处州门户大开,石抹宜孙被困樊岭的消息,立刻派人连夜将几个文武重臣全都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见了面儿后二话不说,直接将有关战局的最新密报,掷到了丞相哈麻的脸上。
“这就是你说的,驱虎吞狼?这就是你说的,千里奔袭必蹶上将军?前后不过才一个多月,胡大海都快打进建宁了。你还要朕再等多久,才能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陛下,陛下息怒!息怒!微臣,微臣料敌不明,罪该万死!”丞相哈麻被打得鼻子发酸,头皮发紧。颤抖着身体跪了下去,低声请罪。
南京与泉州相隔两千余里,沿途还有张士诚、杨完者、方国珍等人虎视眈眈。所以按照他最初的判断,朱重九不可能从陆地上向蒲家发起进攻。而如果淮安水师像当年偷袭胶州那样,从海上展开行动。谁胜谁负,却是未必可知。
毕竟那蒲家从宋代开始,就把持了整个东南沿海的航运。旗下大小战舰逾千,经验丰富的水师将士数以万计。凭着对海战和水文的熟悉,完全有可能弥补与淮安水师在火器方面的差距。
但千算万算,他却没料到,朱屠户的“赌性”如此之重,竟然冒着粮道被别人切断的风险,命令胡贼大海率领孤军千里奔袭。更没有想到,经历了将近两年的休整之后,淮安军的实力比先前又提高了一大截。只拿出六大主力中的一个来,就能打得江浙行省的各路官兵溃不成军。而此刻朱屠户手中居然还握着另外两支劲旅,用其中之一来死死看住了张士诚,另外一个则专门替胡大海清理后路....
如今看来,指望蒲家在海面上跟淮安军拼个两败俱伤,显然已经不可能了。胡大海荡平处州之后,就可以翻越远算不上险峻的洞宫山,取道寿宁,直扑福安。而当他再顺利地将福州路也拿到手之后,泉州路就已经近在咫尺。稍作休整之后,与淮贼徐达两个联手扑将过去,蒲家在水面上的优势再强,到了陆地上,也挡不住徐、胡两贼的联袂一击!
形势糜烂到了如此地步,作为丞相的哈麻,也早就明白,自己不小心又铸成了大错。然而,仔细权衡之后,他却沮丧地发现,自己拿不出任何办法来补救。整个江浙行省的兵马,无论是陈家军、蒲家军,还是眼下已经被徐达击溃的苗军,都早就不再听从朝廷调遣。临近的江西行省,这两年也是处处烽烟。官兵四下救火还力有不逮,更甭说腾出手来去支援江浙。
所以今天被妥欢帖木儿当面质问,哈麻除了请罪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而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却被他这种耍死狗的行为,刺激得火冒三丈,“万死?朕怎敢让你去死!我的丞相大人?!”用力拍了下桌案,他森然反问,“你可是我大元朝的擎天一柱,非但再度令国库有了盈余,这满朝文武,谁人没得过你的好处?哪个提起你来,不挑一下大拇指头?朕要是真的敢冤枉了你,恐怕第二天,这大明殿就得换了主人!”(注1)这话,说得可就太狠了。非但令哈麻一个人汗流浃背,同为朝廷重臣的太尉月阔察儿、左相定柱、侍御史汪家奴、枢密院同知秃鲁帖木儿、全普庵撒里等,也纷纷拜倒于地,争先恐后地辩解道,“陛下,息怒!非臣等判事不明,臣等也没想到,那朱屠户,做事如此胆大包天!”
“陛下,那胡贼大海虽然已经攻入了处州,但朱贼所部嫡系,此刻却依旧盘踞于集庆。其下一步是走陆路还是水路,现在判定还为之过早!”
“陛下,非哈麻大人应对失当,实乃地方汉将背信弃义,连累石抹宜孙有力难出!”
“陛下,胡贼只是突袭得手,接下来未必能继续向先前一般高歌猛进。毕竟再往南,就是福建陈氏、林氏和泉州蒲家经营的地盘。”
“陛下息怒,那泉州蒲家,多年未曾向朝廷运送一粒粮食,一锭金银。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朱贼能跟他斗个两败俱伤,我朝刚好坐收渔翁之利!”
.....
“胡扯!闭嘴,尔等跟我全都闭嘴!!”妥欢帖木儿越听心里越烦躁,抓起桌案上的镇纸、砚台、笔墨,朝着众人的头顶挨个猛砸,“都到了这种时候,尔等还指望朱屠户跟蒲家在水上斗个两败俱伤!尔等以为朱屠户是傻子么?!集庆距离泉州水路有多远,处州距离泉州陆地上才多远?那朱屠户放着自己最得意的两支贼军不动,却要冒险从水面去偷袭泉州,他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脑袋被马蹄子踩过?!”
“这.....”众文武大臣们被骂得无言以对,陆续低下头,目光盯着地板发呆。
妥欢帖木儿见到此景,愈发急火攻心。“怎么都不说话了,都变成哑巴了,还是吃人嘴短了。五十万贯,朱屠户只用了五十万贯,就收买得你等将江浙行省拱手奉上。如果他再多拿出一百万贯来,朕是不是现在就得远走塞北?!”
“陛下!”实在受不了妥欢帖木儿的肆意栽赃,丞相哈麻哭泣着叩头。“朱屠户花五十万贯买羊毛,虽然为臣弟雪雪暗中与其麾下冯国用交涉的结果,但这一笔钱的具体去向,臣却早有账本奉上!臣可以指天发誓,若有一文入了臣的口袋,臣,臣愿受五马分尸之刑,生生世世,永不喊冤!”
“陛下,朱贼当初承诺五十万贯,是为了给其手下的工坊购买羊毛。而臣等陆续拿到了钱财之后,也都将其花在了百姓身上,未曾贪墨分文!如果陛下查出臣贪赃,臣,臣愿意与丞相一道,领五马分尸之刑!”侍御史汪家奴也赶紧磕了个头,陪着平素跟自己不怎么对付的哈麻一道赌咒发誓。
“老臣冤枉!”
“微臣以身许国,绝无半点私心!”
“老臣家中虽贫,却也不屑动这笔羊毛钱!”
“微臣....”
.“老臣.....”
其他文武重臣们,也纷纷开口,谁都不肯认领妥欢帖木儿凭空扣下来的罪名。
不是他们联合起来欺君,而是妥欢帖木儿这做皇帝的,行事实在有些过于荒唐。默许淮安军去找泉州蒲家算账,而大元这边对此装聋作哑,是经过廷议之后才拿出来的决断。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妥欢帖木儿自己,当时都抱着支持态度,谁也未曾试图将淮贼送上门来的五十万贯拒之门外。
虽然大伙当初都判断错了淮贼的下一步举动,一厢情愿地期待朱屠户与泉州蒲家在海面上拼个两败俱伤,然后朝廷刚好去获取渔翁之利。但是却不能说大伙都受了朱重九的收买,才故意错判形势。况且那五十万贯足色淮扬大铜钱,已经到账的部分,至少有两成是与皇商在交易,所获利润都进了内库。你当皇帝的不能刚刚收完了钱,转头就倒打一耙。
“你,你们.....”被众文武的态度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妥欢帖木儿手扶桌案,身体前后摇晃,“你们都是忠臣,你们都是比干和诸葛亮,朕,是商纣王,朕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朕是阿斗还不行么?来人,喊太子来,朕这就写传位诏书。当着尔等的面儿,把皇位传给他,彻底遂了尔等的心愿!”
“陛下!”哈麻等人闻听,再度哭泣惊呼,“臣,臣等冤枉!”
“臣等绝无此念,若是言不由衷,愿遭天打雷劈!”
“陛下,臣等只是据实以奏,绝非有意触您的逆鳞!”
.....
说一千,道一万,众人就是不肯奉诏。包括站在妥欢帖木儿身边的铁杆心腹朴不花,都哭泣着拜倒,请求他收回成命。
然而,妥欢帖木儿却横下了一条心,发誓要立刻将皇位传给太子。然后自己削发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实在被逼得没了办法,丞相哈麻只好咬着牙叩头,“陛下,您可是非得现在就对朱屠户动手?臣若是勉强拼凑,倒能拼凑出十万大军来!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为国平乱,不是你份内之事么?还是你舍不得来年那五十万贯,宁愿把整个江浙行省,都一并卖给了朱贼?!”妥欢帖木儿闻听,顿时来了精神。瞪圆了眼睛,厉声打断。
“不是!”哈麻红着眼睛,用力摇头。“陛下莫急,听臣把话说完。臣先前迟迟不肯有所动作,一则是判断错了朱贼的用兵方向。二来,是想借助朱贼之势,强压蒲家。也好从蒲家敲出此番兴兵的钱粮来,以节约朝廷的花销。既然陛下不想再等,臣只好白白让蒲家捡一个便宜。臣,臣这就去调集钱粮,整军备战。半个月之内,一定让朝廷的兵马杀过黄河去,逼迫朱屠户从江浙回师自救!”
注1:大明殿,元代皇帝处理朝政之处,殿后有皇帝的寝宫。
第八十五章 等待 (中)
第八十五章等待(中)
“钱粮?你是说打算让蒲家自出钱粮?”一听到“钱粮”两个字,妥欢帖木儿肚子里的无名业火就迅速减弱。UU小说,www.uu234.com
没办法,当年脱脱将国库挥霍一空的窘迫情景,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群臣的俸禄发不出,军队的饷银没地方筹措,连皇家每年例行布施给佛寺的香火钱,都得七裁八撤。亏得他当机立断,撤换了脱脱,才终止了危机的继续扩大。而此番被迫跟朱屠户开战,国库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银子和粮食,恐怕又要迅速见底儿...
“的确,微臣先前确有此意!”没想到自己随口编造出来的理由,居然能让妥欢帖木儿恢复理智,大元丞相哈麻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将谎言补充完整,“那蒲家仗着朝廷这几年无力难顾,趁火打劫。要么借口海上航路不畅,肆意截留市舶司的抽水。要么就随便派一只船过来,应付了事。臣查过户部账册,这几年蒲家最多一次,才给朝廷上缴了三百两金子。而微臣刚刚在泥沽开设的海津市舶司,每月递解到国库的抽水都有足色赤金一千余两!!”
“当真?可恶,这蒲家的狗贼真是该死!”妥欢帖木儿闻听,又恨恨地拍案。不过这次针对的不是脚下群臣,而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泉州蒲家。
大元朝立国以来,对海上贸易,一直处于不闻不问状态。所以当初建立的十几个市舶司,在有心人的运作下,迅速就被消减成了两个。而这两家市舶司上缴给国库的收入,也是逐年递减。
先前妥欢帖木儿因为距离远兼事情多,还以为泉州市舶司真的商情凋敝,举步维艰呢。如今跟刚刚开设的海津市舶司一比较,才知道自己即位这二十余年来,到底被泉州蒲家给坑走了多少?!
仿佛唯恐他不会算账,丞相哈麻的妹夫,秃鲁帖木儿也磕了个头,絮絮叨叨的补充。“启奏陛下,海津市舶司,所停泊的商船主要跑的是淮扬和高丽,即便如此,每月都能给陛下赚回一万贯铜钱。而那泉州市舶司,据闻与南洋诸国,天竺,乃至天方诸地都有商船往来,每月应得抽水恐怕是海津这边的十倍不止。那蒲家却仗着距离大都遥远.....”
“行了,别说了!朕知道了!”妥欢帖木儿用前所未有的力气拍了下桌案,大声咆哮。“尔等先前驱虎吞狼之策没错,错的是朱屠户,他居然放着蒲家不去抢,反而专抢朕的江浙诸路!该死,朱屠户该死,蒲家更是该死。从世祖皇帝时就欺骗朝廷,一直欺骗到现在,应该被诛灭九族!”
对大元朝来说,十万贯也不能算多,但每月至少十万贯,一年下来,可就是百万贯之巨。蒲家当初以三千赵家皇室子弟的脑袋做投名状,从大元世祖皇帝那里骗取了信任。而后其家族掌控泉州市舶司近八十载。如果每年按照贪墨一百万万贯计,那,那又是何等庞大的一笔巨款!
如果妥欢帖木儿这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他也许对金钱没那么敏感。而他偏偏是从小颠簸流离,穷到需要奇氏亲手纺纱补贴家用的地步;即位初期又受制于权臣和疯子太后,任何开销都无法自主;前些年还因为变钞和伐淮的失败,两度亲眼目睹了国库见底的窘境。因此,越算越生气,越算越伤心,到最后,他甚至彻底忘记了自己今晚将哈麻等人召进皇宫中斥责的来由,一边不停地咬着牙,一边冷笑着补充道:“也罢,既然蒲家从没拿朕当皇帝看,朕又何必替他家的兴亡操心?等着,就依照你现在的策略,继续等着。蒲家不主动向朝廷上缴钱粮,你就一兵一卒都不要发!”
“这.....?”没想到妥欢帖木儿被自己和妹夫二人临时编织出来的几句瞎话,就说得出尔反尔。大元丞相哈麻一时间非常不适应,双手扶着地面抬头张望,眼睛当中写满了迟疑。
“起来说话,你还有什么难处,尽管起来说。还有你们,定柱、汪家奴、月阔察儿,你们几个也统统给我滚起来!”妥欢帖木儿被看得脸色微微一红,皱着眉头喝令。
“当初决定驱虎吞狼的人是你,今晚怪我等迟迟不出兵的是你,现在又决定不出兵的还是你!都登基二十五六年了,居然还没个准主意!”月阔察儿等人俱是微微一愣,苦笑着磕头,“是,臣等叩谢陛下隆恩!”
比起先前的翻脸不认账,此刻勇于“改正错误”的妥欢帖木儿,更令他们失望。
皇帝是长生天的儿子,偶然翻云覆雨一次,就像四季变化一样,所有人都会认为正常。但一天之内就连续变化好几次,就远远脱离正常范畴了。非但子民们会抱怨,其他“世间万物”也会大受影响。
妥欢帖木儿却丝毫没察觉到诸位重臣的心理变化,扶着桌案喘了一会儿粗气,又皱着眉头发问,“虽然蒲家之恶,丝毫不亚于淮贼。但朕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淮贼把江浙给一口吞下。诸位爱卿,汝等可有良策,能令淮贼跟蒲贼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却无法于江浙立足?”
“这....”哈麻、定柱、月阔察儿等人以目互视,低声沉吟。
俗话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鉴于眼下国库的空虚情况和官兵的具体实力,朝廷的最佳选择,恐怕就是把早已收不上一文税银和一石粮食的江浙行省,丢给朱屠户。以给大元换取两到三年的喘息之机。而想不动用刀兵,就令朱屠户将已经吞下去的地盘再吐出来,则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有些想法,可以心照不宣,却不能据实以奏。特别是涉及到舍弃国土和“姑息”反贼这两方面。一旦哪天当皇上的又不认账了,提出建议的人,恐怕就得成为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弄不好,被戴上一顶“通淮”的罪名,满门抄斩都极有可能。
“陛下,微臣,微臣有一策,也许能够给淮贼致命一击!”正当几位重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之时,在大伙的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年青的声音。
“胡闹,哪有你说话的份!”侍御史汪家奴立刻转过身去,冲着说话者大声斥责。随即,又冲着妥欢帖木儿躬身谢罪,“陛下,微臣管教无方,令犬子不分轻重,信口开河。请陛下将他逐出宫门,然后治微臣之罪,切莫听他一派胡言!”
“无妨!桑哥失里虽然年少,但见识和谋略,却丝毫不逊于你!”妥欢帖木儿瞪了他一眼,笑着摇头。
前一段时间,他开始布局削弱哈麻。而汪家奴的儿子桑哥失里,恰是一粒非常可靠的棋子。既能感激皇恩,主动替皇家监视群臣的动静。又颇有理财治政只能,可以令朝廷在抛弃哈麻之后,不至于没有管理国库之人可用。。
所以,在能给桑哥失里创造展露头角机会的时候,妥欢帖木儿绝对不会吝啬。哪怕桑哥失里所献之策没有丝毫可行之处,也绝对不会苛责。
而桑哥失里,这一次也的确不负其所望。向前走了几步,躬身补充,“陛下,微臣以为,那朱屠户此刻非但是我大元的心腹之患,其他红巾诸贼,恐怕也恨他的多,敬他者少。否则,数月前,他就不会遭到当街刺杀!”
“嗯,言之有理。”妥欢帖木儿闻听,高兴地点头,“说下去,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对付朱屠户?尽管说,无论对错,朕都替你撑腰!”
“谢陛下!”桑哥失里又躬了下身子,年青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红巾群贼想争的是我大元江山。而眼下,朱屠户的实力,却远远超过了他们。所以,请恕微臣说句丧气的话,哪怕天命不归我大元,恐怕也落不到他们头上。因此,他们心中对朱屠户之恨,恐怕更超过恨我大元。”
“有理!”妥欢帖木儿听得眉飞色舞,用力抚掌,“那群扶犁者能有什么长远见识?不过是恨人有,笑人无。眼下他们心里所想,恐怕正如爱卿所言!”
“所以,微臣恳请陛下传一道圣旨给天下群贼,凡是起兵与朱贼相攻者,朝廷尽恕其前罪。并且以其所占之地封之,以其所立之功赏之。许其封茅列土,子孙世袭。如此,朝廷不必发一兵一卒,定然可令朱屠户四面受敌,转瞬步西楚霸王后尘!”
“不可,陛下,此计万万不可!”话音刚落,丞相哈麻就跳了起来,双手如车轮般用力挥动。“此乃祸国之计,灭掉一个朱屠户,则再起来一个刘屠户,张屠户,即便侥幸成功,天下亦将永无宁日!”
“臣也以为,桑哥失里此策过于莽撞!且不说群贼会不会上当,即便他们真的与朱屠户反目,陛下难道就如约封赏他们,准许他们永远为祸一方么?”太尉月阔察儿也站出来,大声反驳。
接连遭到两位老前辈的质疑,桑哥失里却丝毫不惊慌。笑了笑,继续补充道:“诸位可知西楚霸王死后,韩信、彭越之流的下场?我大元所忌,不过朱屠户一人而已。待朱屠户一死,刘福通、朱乞儿和彭和尚之流,不过砧上之鸡尔。朝廷欲割其首,何患无辞?”
第八十六章 等待 (下)
第八十六章等待(下)
话音落下,宛若霹雳般照亮了大殿内所有人的眼睛。↗UU小说,www.uu234.com
入主中原七十余年来,虽然每一任皇帝都在极力地确保蒙古人的“独特”与“高贵”,但是在事实上,整个蒙古民族在迅速被同化,却是谁也逆转不了的趋势。今夜在场众人,包括妥欢帖木儿这个皇帝,提起草原上那些古老的神怪传说,恐怕都会觉得陌生。而提起一千五百多年前楚汉争霸期间的诸多典故,却个个都如数家珍。
当年西楚雄兵威甲天下,汉高祖刘邦自觉不能力敌,就联合各方力量,一道谋楚。封远道来投的执戟郎中韩信为大将军,用王爵和领地收买支持项羽的其他诸侯,令后者不断倒向自己。最后亥下一战,终于逼死了项羽,奠定了两汉四百余年基业。
而取得江山之后,刘邦就迅速翻脸。将韩信、英布、彭越等人尽数铲除。将其他异姓诸王杀得杀,废得废,最终把当初舍弃的土地和权利都收了回来。
如今大元朝所面临的形势,与当初刘邦所在汉国的形势何其相似?朱屠户一样是兵威甲于天下却不得豪杰之心,朝廷一样是没有能力单独面对敌人,必须向外合纵连横。而其他红巾群雄,则同样是争鼎无望,惶惶不可终日。所以只要大元朝廷肯放下身段,像当初刘邦对待韩信、英布、彭越等人那样许给国土和显爵,未必就不能令红巾群雄迅速站在自己的这一边。而只要先灭掉了朱屠户这个最大的敌人,其余红巾诸侯就都不足为虑。朝廷可以徐徐图之,分而制之,早晚有将先前舍弃的东西,连本带利全都收回来的那一天!
“那,那刘福通、张士诚等辈,可,可都视我蒙古为异族!”半晌之后,丞相哈麻用力吸了口气,不甘心地提醒。
红巾贼之所以能够蔓延得这么快,在蒙元君臣看来,其中非常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提出了“驱逐鞑虏”这一极具蛊惑性的口号。而投靠朝廷,转身去对付朱屠户,则会令许多豪杰失去道义上根基,进而受到其各自麾下将士和百姓的唾弃。
“当年许衡有云,夷狄入华夏则华夏!”桑哥失里的反应非常迅速,想都不想就给出了应对方案,“天下读书人都为孔子门生,而孔家却在四十年前,受我大元皇恩,重新得正衍圣公之位!此外,朱屠户沉迷平等之梦,重草民而轻豪杰。而我大元,却愿与豪杰名士共治天下。两相比较,支持谁更为有利,红巾诸贼理当一目了然!”
在场君臣闻听,眼睛愈发明亮,瞳孔当中,简直要冒出冰冷的寒光来!
没错,红巾贼造反的时候,的确都采用了“驱逐鞑虏”这一煽动性的口号。但口号不能当饭吃,怎么样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最终还是要看现实。
现实中,朱屠户试图建立起来的是一个人和人之间无分高低贵贱的上古之治,一旦其获得成功,红巾群雄不仅从中捞不到足够的好处,想保住现在的地位和权力都难比登天。而大元朝,却正好与朱屠户那边相反。会尊重每一位有本事的豪杰,尊重每一位替他摇旗呐喊的士大夫,可以将皇权给他们共享,大伙一道来统治全天下的草民。
已经尝过的权力滋味的群雄,怎么可能甘心放弃。他们肯定要抗争到底,即便不在明面上争,暗地里也会全力以赴。这一点在朱屠户推出他的平等之约时,已经无法挽回。其他恩怨和冲突,都可以暂且靠后。所以,从长远来看,大元朝与红巾群贼,才该是天然的盟友。而朱屠户,则是全天下人上人的死敌!
“可,可万一朱屠户恼羞成怒,明年,明年断绝与朝廷这边的商贸往来。京畿各路今年秋天才开辟的牧场,岂不要白白荒废?各家庄园刚刚购买的纺车,岂不也要被束之高阁?”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哈麻不得不将自己最关心,也最不便公开的问题抛了出来,以期能唤起在场同僚的警醒。
与淮扬做买卖的收益,朝中群臣或多或少都有分润。上百万斤羊毛的收购合同,大多数也被当朝重臣名下的田庄和牧场瓜分。至于由启皇后带领六指郭恕等人开发出来的新式人力纺车,如今更卖得到处都是。万一南北贸易切断,羊毛和纱线就会无人问津,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小家小户,就要失去生计,铤而走险。
所以惹恼了朱屠户,最可怕的不是发生战争,而是战争导致南北贸易中断。从奇皇后往下,一至到京畿附近的普通百姓,谁得利益都要蒙受损失。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然而这个问题,依旧没难住胸有成竹的桑哥失里。只见他轻轻拱了下手,笑着向哈麻请教,“敢问丞相,朱屠户麾下的第二军团攻入建德路之时,南北贸易可曾断绝?”
“这,当然没有!”哈麻被问得微微一愣,旋即铁青着脸摇头。
早知道哈麻会如此回答,桑哥笑了笑,再度轻轻拱手,“那朱屠户麾下第三军团,与骠骑大将军杨完者在山区血战时。朝廷可曾封锁运河,以为杨大将军张目?”
无论年龄还是官场经验,他都远不及哈麻。然而两个问题抛出之后,却彻底掌握了场上的主动。逼得大元朝丞相哈麻额头见汗,嘴唇发黑,双手不断摇晃着后退,“没,当然也没有。朝廷这两年岁入不及支出的一半儿,这一点,想必你也非常清楚。若是切断了运河,不准商船往来,后果绝非你我所能承担得起!”
“这就对了么?”桑哥失里得意洋洋地点头,然后翘着下巴,目光扫视全场,“陛下,诸位前辈同僚,朱屠户纵兵劫掠江浙,而朝廷却不肯切断运河,切断双方贸易往来,这是为何?无他,舍不得财税之利尔!敢问光是朝廷从双方贸易中获利,朱屠户那边就一直赔本赚吆喝么?显然不可能!居晚辈所知,朱屠户那边,对商贸之利的依仗更深。所以,只要双方没再度陈兵黄河,恐怕运河上的商船往来就不会断。而晚辈先前所献之策,朝廷却只需要出一道圣旨,公然诏告天下便可。无需出一兵一卒,亦无须出任何钱粮!”
“嘶——!”在场众权臣们,除了面如土色的哈麻之外,全都一边两眼放光,一边用力吸气。
只要商路不断,他们自家利益就没有什么损失。毕竟朱屠户把羊毛买走,也是为了纺线织布,不会屯在仓库里任凭其烂掉。而只要羊毛面料继续像眼下这般热销,那商贩之国淮扬,就绝不会主动停止生产,进而拒绝从北方购买羊毛。
“善,大善!”就在大伙对桑哥失里佩服得几乎五体投地的当口,御案之后,又传来了妥欢帖木儿的拍案赞叹之声。
贸易中断不中断无所谓,作为大元天子,他可以再想其他办法来充实国库。失之桑榆,收之东篱。他更在乎的是,桑哥失里先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朝廷无须出一兵一卒,亦无须出任何钱粮。
“若能凭一纸诏书安定天下,朕何乐而不为?桑哥失里,这道诏书就由你来拟。拟好之后,朕立刻用印,然后转付有司颁行天下。丞相、御史、太尉,你们三个不必再迟疑,反正即便此计最终失败,对朝廷来说,也没什么实际损失!”一边用手兴奋地拍打着桌案,他一边大声说道,根本不准备再听到任何反对之声。
“微臣愿为陛下捉刀!”桑哥失里立刻屈膝跪倒,欣然领命。
“臣,臣等遵命!”哈麻、汪家奴、月阔察儿等人不敢再提异议,纷纷躬身回应。
“汪家奴,你养了个好儿子!”因为长期修炼演蝶儿秘法的缘故,妥欢帖木儿一旦兴奋起来,情绪就很难恢复平静。手扶御案再度扫了几眼鬓发斑白的一干老臣,他发现站在大伙身旁的桑哥失里,是别样的年轻有为,“无论此计是否奏效,至少,朕看到了他的一片赤胆忠心。如此少年才俊,朕不能不用。朴不花,你也替朕拟旨。从明天起,桑哥失里入中书省,为中书省事参议,辅佐哈麻,掌管天下钱粮。其弟天昊,宝童,入宫为怯薛,伴太子读书习武!”
“谢陛下隆恩!”侍御史汪家奴喜出望外,先前心中因为有肯能得罪哈麻而产生的担忧,瞬间一扫而空。
参议中书省事虽然才是正四品官,远不如他这个侍御史。但位置却非常关键,非但可以随时参与朝政决策,同时还负责监督六部运转,管辖军国重事的预算。而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入宫陪太子读书习武,则等于皇帝对汪家下一代的富贵也做出了保证。可以预计,今后二十年内,只要大元朝国祚不衰,汪家就富贵绵长。
他这般喜不自胜,丞相哈麻心里,却是五味陈杂。身为百官之首,自己对于日益发展壮大的淮扬反贼,无计可施。而一个后生晚辈桑哥失里,却能将妙计信手拈来,举重若轻。今晚过后,在皇帝和诸位同僚眼里,他的小心谨慎,全成了昏庸糊涂。而汪家奴的儿子,他曾经大为推崇的桑格失里,却成了锐意进取,聪明果决的后起之秀。
有这样一个后起之秀在,恐怕自己先前预料的结局,会比原先大为提前了!而曾经与自己共同进退的汪家奴,想必也找到了更好的选择,再也不用唯自己马首是瞻。
想到这儿,哈麻的心中,不觉一阵阵发冷。两眼望着正在兴头上的妥欢帖木儿和桑哥失里二人,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第八十七章 抉择
第八十七章抉择(上)
右丞相乃大元百官之首,桑哥失里和汪家奴父子的迅速崛起,主要分权对象也是哈麻。》UU小说,www.uu234.com所以,既然连哈麻自己都不愿意计较,其他文武重臣,如左相定柱、太尉月阔察儿以及哈麻的妹夫秃鲁帖木儿等人,也都没必要故意跟妥欢帖木儿的对着干。于是乎,桑哥失里的“绝计”,迅速就被付诸实施。大元朝中书省、枢密院以及相关各部门迅速行动了起来,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将妥欢帖木儿的圣旨,贴遍了蒙元朝廷所控制区域内的每座城池。
“明君”和“能臣”的设想非常完美,只是圣旨被诏告天下之后,收到的结果却不太理想。妥欢帖木儿和桑哥失里两个期待中的,刘福通、朱重八、彭和尚、赵普朗等人倒戈来投的情况,迟迟没有出现。倒是流窜于中书、陕西、甘肃和云南等地的一些打着红巾军旗号的土匪草寇,都纷纷宣布“奉诏勤王”。而其中最大的一伙,规模才五万上下,其中能提刀上阵的青壮不足一万,其余全都是老弱病残。
很显然,这些人是发现自家地盘距离朱屠户很远,无论怎么叫嚣都没有危险,所以才趁机出来捡现成便宜。而只要他们接受的招安,蒙元朝廷和地方官府按照白纸黑字的诏书,就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他们对各自所控制地盘的合法统治权。并且从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不能派兵去征剿,任由他们从先前的奄奄一息的边缘上,慢慢恢复实力,死灰复燃。
“千金买马骨而已!他们既然肯奉诏,朕又何必苛求太多?搠思监,明日起,你代朕去巡视来归群雄。核实其麾下兵马的真实数量,铠甲兵器装备情况,以及这些人的具体才能,酌情授官!若有切实可用之兵,则酌情整理之,自成一军。补给、粮饷,皆照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人旧例!”心里明白自己行事又莽撞了,但是妥欢帖木儿却不愿意着手补救。相反,他干脆将错就错,派遣枢密院知事搠思监去收编新降各路土匪流寇,以备将来之需。
“是!”枢密院知事搠思监与哈麻等人一同斗垮了脱脱之后,却没得到足够的分润,这两年日子正过得委屈。此刻听妥欢帖木儿将领兵的机会直接赐给了自己,无法不喜出望外。当即,出列跪倒,大声领命。
“桑哥失里,你从御史台中,找几个胆大忠心的汉臣,派他们去出使红巾各部。当面明示朕的求贤若渴之心!”成功地给哈麻又树立了一个劲敌,妥欢帖木儿再接再厉,继续公开表明对桑哥失里的支持。
“微臣愿意亲自前往汴梁走一遭!”桑哥失里也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绝杀妙计,居然变成了一个大笑话。咬着呀,躬身回应。
“这......”妥欢帖木儿心中原本对桑哥失里已经有些失望。在对方躬身下去的那一瞬间,却又再度瞪圆了眼睛,刮目相看。“爱卿,你,你又不是汉人。那刘福通狼子野心,万一他.....”
要知道,眼下盘踞在汴梁的刘福通、韩林儿部,是除了朱屠户之外,第二具进攻性的势力。并且刘福通可不像朱屠户那样假道学,讲究什么两国交战不杀来使的规矩。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妥当惹恼了他,桑哥失里恐怕就没有机会再活着回来!
然而,桑哥失里却是豪气干云。根本不待妥欢帖木儿把拒绝的话说完,就再度躬下了身体,“陛下对微臣有知遇提拔之恩,臣正愁无以为报。此行若能说得刘福通来降,微臣纵然粉身碎骨,又何足惜?此行即便不能说得刘贼倒戈,微臣亦可以借助手下随从,送回汴梁那边的详实情报。若能让朝廷今后在剿贼的时候知己知彼,微臣纵死,亦死得其所!”
“这,这......”妥欢帖木儿瞪圆的眼睛里,隐隐涌起了几分泪光。这就是我大元的少年才俊,勇于担当,为国而不惜身。相比之下,脱脱、哈麻之流,哪个不是行将就木,贪生怕死?!
想到此处,他断然拍案,“也罢,你去,朕在大都城里为你祈福。若是你能成功归来,朕必不惜平章之位。若是你此番,此番舍生取义,朕,朕亦不会负你一腔热血,必让你的两个弟弟,还有你刚刚两岁的儿子,富贵终生!”
“谢陛下!微臣这就去挑选人手,持节出使,为陛下招揽群雄!”听妥欢帖木儿说得激动,桑哥失里也红着眼镜,跪倒叩头。然后站起身来,再拜,三拜,昂首出门,义无反顾。
君臣两个都悲壮到了如此地步,哈麻原本预先安排下的一些针对桑哥失里的手段,就全都成了昏招、败招,没等发出就宣告胎死腹中。而妥欢帖木儿也不准备给群臣们太多的“擎肘”机会,草草过问了几句东南方向的战事,就宣布散朝。
丞相哈麻没能报复到政敌,当然愈发地心灰意冷。出了大明殿后,连跟老朋友月阔察儿、定柱等人打招呼的精神头都提不起来,跳上坐骑,扬鞭便走。
本打算回到家中,迅速联络自己的弟弟雪雪,尽早安排整个家族的退路,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谁料刚刚走过一个街口,就看见工部侍郎、军械局大使、百工坊主事郭恕,笑吟吟地骑着马,从侧面朝自己的卫队贴了过来。“丞相,留步,暂且留步。下官有要事相禀!”
“吁——!”哈麻狠狠地拉了下缰绳,带住了坐骑。心中虽然憋着一肚子无名业火,他却不会发泄在无辜的人头上。特别是像郭恕这种对自己没任何威胁,却又经常能出入皇宫的“后党”头上。
“丞相,下官幸不辱命,已经揭开了燧发火铳之秘。如果丞相有空,请移步往军械局一行。”郭怒又急追了几步,抬起拥有六根手指的右掌,满脸期待地发出邀请。
“是迅雷铳,那种不用药捻儿,扣动扳机就可以击发的?”虽然对大元朝已经濒临绝望,哈麻依旧为之精神一振。
这些年,朝廷的武力之所以被淮贼越甩越远,最大问题就出在火器上面。四斤炮,六斤炮,火绳枪,燧发枪,朱贼就像鲁班转世一样,不断地造出神兵利器。而朝廷这边,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和财力,却始终追赶不及。
如今,遂发枪之秘,居然被六指郭恕给破解出来了。怎能不让人喜出望外?如果真的能装备上数万支燧发枪,自己和雪雪兄弟两个,又何必仰人鼻息?!
“正是!”被哈麻**辣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六指郭恕努力将头侧开,用极低的声音补充,“太子殿下此刻也正在军械局。如果丞相现在就过去,刚好能指点他几句!”
第八十八章 抉择 (中)
第八十八章抉择(中)
“太子殿下?”哈麻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心中的火热迅速变凉。±UU小说,www.uu234.com
太子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乃为妥欢帖木儿与奇皇后的长子,因为大皇后伯颜乎都之子真金早夭,而其母又曾经跟其父患难与共,所以甚受宠爱,于至正十三年被正式立为储君,诏告天下。
最近两年妥欢帖木儿日益沉迷修炼“演蝶儿”秘法,腾不出足够的时间来处理政务。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就当仁不让开始替父分忧。非但在中书省、御史台、枢密院内,都大肆安插自己的嫡系辅臣,必须送给大元皇帝亲自批阅的重要奏折,也要求先交给自己看上一遍,在丞相的意见之下,补充完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才准许送入皇宫。
刚刚才年满十六岁的人,即便再是天纵之才,见识和政治水平都非常有限。所以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的很多批示,其实都是几个东宫辅臣的代为捉刀。而那几个辅臣,其实能力也很一般,因此很多时候他们的意见,作用只限于彰显太子的存在感,其他方面都不值得一提。
但妥欢帖木儿不这样么看,他自幼丧父,登基后又因为没有任何经验和私人班底,长期受制于权臣。因此总想避免自家儿子吃同样的苦头。对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大肆安插私人,胡乱插手朝政的行为,不仅不想办法制止,反倒持默许甚至鼓励的态度。以防某一天自己受到了佛祖的召唤,太子因为经验不足,或者班底不够厚,导致皇权再度落入奸臣之手。
如此受自家父亲的信任,按理说,太子殿下应该知足才对。但事实上,好像并不是如此。这位刚刚年满十六岁的黄金家族翘楚,今天居然恰好“巡视”到了军械局,并且信心十足的等待当朝丞相哈麻前去指点自己,其真实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哈麻算不上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却也不至于昏庸糊涂。因此听到郭恕的提示,心中警觉顿生。而六指大使郭恕,显然也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笑了笑,将声音压得更低,“时局糜烂如斯,有志者皆痛心疾首。偏偏那桑哥失里跳脱孟浪,居然妄图以一纸诏书来涤荡天下。太子知其必不能成事,却耐于孝道,无力当面阻止。所以想跟丞相问一良策,如何才能将此等小人逐出朝中?以免其继续蛊惑圣君!”
一边说话,他的两只小眼睛一边不停地旋转。仿佛两只骰子,在赌盅里盘旋翻滚。
丞相哈麻的眼睛,倒是与平素一样安稳。内心深处,却也开始飞快地盘算。如果自己与太子爱猷识理答腊联手,斗垮汪家奴父子,重新扳回局面的机会就可能倍增。但重新扳回局面之后呢,接下来的爱猷识理答腊与妥欢帖木儿父子之间的对决,自己是否还稳操胜券?甭看眼下妥欢帖木儿对着儿子满脸慈爱,并且放心地将许多权力交给儿子来代管。那是因为他有把握将这些权力随时收回去。如果发现爱猷识理答腊试图推翻他,或者让他去做太上皇,,恐怕所谓的父慈子孝,立刻就变成两把血淋淋的钢刀。
作为妥欢帖木儿的奶兄,哈麻可是深知皇宫中那位奶弟的内斗本事。从权相伯颜、太后卜答失里,再到另外一个权相脱脱,每一个曾经轻视过妥欢帖木儿的人,最后都死无葬身之地。而其余被碾压成齑粉的小鱼小虾,更是不计其数。这也是他明明察觉出妥欢帖木儿已经开始着手对付自己,却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的一个重要原因。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既然怎么反抗都反抗不赢,还不如找个机会断然逃之夭夭。
但是这些想法和打算,哈麻却无法跟郭恕明言,更无法直接告诉太子。沉浮宦海多年的他,清醒地知道什么叫做“翻云覆雨”。如果他敢以“毫无胜算”为理由,拒绝太子的拉拢。恐怕今天晚上,郭怒就会走入汪家奴府内,代表太子与对方结成联盟,齐心协力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
“对于制器之道,某可算是一窍不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反复权衡之后,大元右相哈麻,陪着笑脸做出了抉择,“所以,郭大使还是直接将此事上报给陛下,由陛下来定夺是否大肆制造为好。至于太子那边,陛下曾经指定为李好文辅导,并由秃鲁贴木儿传授弓马兵略。某虽然为大元丞相,却不便越俎代庖!”
“这......?”这回,轮到郭怒发傻了,两只小眼珠转得愈发急速。临行之前,他与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反复探讨了很长时间,都认为如今哈麻在疲于招架之际,绝对不会拒绝来自东宫的强力援手。谁料,哈麻却如此不识时务,宁愿被汪家奴父子踩得灰头土脸,也不肯冒险与东宫结成联盟。
“其实,还有一个人,太子理应多向她来请教!”看到郭恕满脸震惊的模样,哈麻心里,隐隐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意。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妥欢帖木儿生性凉薄,防贼一样防着相权做大,威胁到你的皇位。却万万想不到,真正试图将你从皇位上拉下来的,却是你的亲生儿子。他跟你一样,眼睛了除了皇位之外,再无其他。哪怕是自家老父拦了路,也要挥刀劈之。
这一对儿父子无论跟着哪个,哈麻都不认为自己会落到好下场。所以,他干脆选择后退一步看戏。至于如何才能不遭太子的报复,他已经想好了。父子相残的戏码还不够份量,按照自己多年看戏的经验,最好再加上一个夫妻反目,台上的悲情才会赢得台下如雷喝彩之声。
“常言道,知子莫如其母!而爱子,也莫如其母。我大元的皇后,又不比大宋,诏谕不出后宫。我大元的皇后可以指派官员,可以参与朝政,而奇后手中,又有的是能人异士。如果太子心中有惑,何必不向她请教一二。即便是三言两语,也胜过外人废话一车!”
一番话,说得郭怒呆呆发愣。大元丞相哈麻却不肯再给对方过多思考时间,抖动缰绳,策马远去。直到马蹄声都快从街尽头消失了,六指郭恕才勉强缓过神来,望着远去的烟尘喃喃骂道:“老狐狸,居然连挑拨人家夫妻反目的损招都敢出,真是奸猾透顶。不过.....”
忽然间,他又哑然失笑,“倒也值得一试!若能得皇后出手相助,太子必然稳操胜券!”
笑过之后,也不再去跟哈麻纠缠。拨转坐骑,径直返回军械局,向在那里翘首以盼的太子爱猷识理答腊覆命。而后者虽然年纪轻轻,却杀伐果断。听完汇报之后,立刻低声吩咐:“这个哈麻,居然能给孤出如此阴损的主意。此计虽然可行性甚高,却白白便宜了他。想独善其身,哪那么容易?六指,你立刻派人去追赶桑哥失里,替我送他宝剑一把,烈酒三坛,以壮行色!”
第八十九章 抉择
第八十九章抉择(下一)
宝剑只适合拿在手里把玩,战场上的作用还比不上一根短矛。》UU小说,www.uu234.com烈酒在大元朝的顶级权贵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稀罕货,远比不上大食人从海上万里迢迢运来的葡萄酿。但是太子殿下相赠的宝剑和烈酒,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意味着桑哥失里同时受到了两代帝王的赏识,个人前途不可限量。
毕竟是后起之秀,桑哥失里不像哈麻那样熟悉皇家内部的秘辛。得到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的赠礼之后,感动得热血澎湃。恨不得插翅飞到汴梁,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枭雄来归,以酬太子和皇帝对自己的器重。
只是这两年大元朝国库空虚,各地馆驿资金严重短缺。所以出了京畿之后没多远,他便找不到合格的坐骑供沿途更换了。凭着心中的热情硬撑着又向南走了六百余里,好不容易才赶到了顺德,耳畔忽然又传来一个噩耗,江浙行省平章政事,信州路达鲁花赤迈里古思提兵救援石抹宜孙,误中胡贼大海圈套,全军覆没。
“该死!”桑哥失里从腰间抽出太子所赠宝剑,狠狠砍在喂马的石头槽子上,火星四溅。
连续奔行多日的坐骑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悲鸣抗议。“你这光吃草不干活的废物,别叫了!再叫,老子一剑捅了你!”桑哥失里侧转剑身,狠狠抽了坐骑两下,咬牙切齿。
围点打援,围点打援,这么简单的策略,满朝文武居然没一个人看出来,没一个人想到给迈里古思提个醒。那帮尸位素餐的老匹夫们,整天都在琢磨什么?还是他们真的像民间传言的那样,都早已被朱屠户买通了,巴不得大元朝早日亡国?!
后一种说法,最近在大都城内的茶馆酒肆中,流传甚广。桑哥失里原本觉得传言荒诞不经,但随着他越来越接近大元朝的权力中枢,他就越发觉得谣言未必全都是空穴来风。
眼下大都城内把持着南北贸易的,是哪几个家族,几乎人尽皆知。桑干河畔鳞次节比的水力作坊,都是谁出资兴建,所产的货物又都卖给了谁家,基本上也都一目了然。如果哈麻、月阔察儿、定柱、秃鲁帖木儿等人未曾与朱屠户暗通款曲的话,朱屠户怎么可能每年让他们都赚到那么多的金银。而退一万步讲,如果不是贪图羊毛、纺织以及其他南货分销所带来的巨额红利,哈麻等行将就木的老臣怎么可能会千方百计阻止朝廷向淮扬用兵?
正所谓,先定其罪,就不愁找不到证据。越是顺着某种阴暗思路琢磨,桑哥失里越发现眼下大元朝廷内站满了奸臣。而想要让朝廷重新振作,恢复蒙古人先辈们的辉煌,就必须换上新鲜血液,换上像自己这样精力充沛且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少年俊杰。
然而自己现在正奉命出使刘贼福通,肯定不能立刻回头。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效仿蜀汉丞相诸葛亮,上表陈词。想到这儿,桑哥失里小心翼翼收起宝剑,迈步走回驿站大堂,“拿笔来,本官要给陛下和太子上书!”
驿站的小吏,哪敢招惹这个看上去来历极为不凡的家伙,慌忙找来笔墨纸砚,供其采用。那桑哥失里也不在乎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怪异不怪异,借着满腔热血,泼墨挥毫,“陛下以重任托臣,臣不胜惶恐。沿途每夜,辗转反侧,所思无非如何剪除群贼,重铸九鼎,以酬陛下与太子知遇提拔之鸿恩。然臣尝闻,“欲攘外者,必先安内”,盖内疾先除,外邪自然难侵。而医者之谓内疾,乃五脏疲敝,经络凝滞,血脉不通也。是以.....”
一篇文章写得情深意切,切中时局。隐隐将当朝几个权臣,都比作了五腑六脏中的沉珂,必须下猛药果断剥离。然后引入新血,革除旧弊,由内而外自强自新,然后招揽天下豪杰,将群寇逐个剪除.....
写完了奏折之后,桑哥失里用皮囊封好,交给自己的心腹侍卫,命令他星夜返回大都,请求自家父亲急速入宫,面呈大元皇帝陛下。
本以为奏折被皇帝陛下预览之后,自己就会立刻奉诏还都,换一个不太重要的人来继续出使汴梁。故而接下来七八天,他都一改先前急匆匆模样,故意将脚步放得极为缓慢。谁料想期待中的诏书没有来,第九天头上,却接到了他父亲汪家奴亲笔信。拆开信囊,里边只有四个大字,“少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怎么可能是闲事?”桑哥失里一看,就知道自己一腔热血写就的奏折,被父亲汪家奴给吞没了,根本没送入皇宫。恨得牙齿紧咬,两只眼睛喷烟冒火。
“老大人说了,你要是不想让全家死于非命,就老老实实去出使汴梁。那刘福通虽然恶名在外,但既然自称为宋国丞相,就不会做得太难看。”那家将显然早有准备,迅速四下看了看,正色相告,“如果你想继续一意孤行的话,麻烦你,等回到大都之后,先把自己家搬出去,跟他父子两个恩断义绝,从此各不相干!”
“胡说,我父亲对大元忠心耿耿!”桑哥失里大怒,挥起马鞭朝着家将猛抽。后者被打得满脸是血,却不闪不避。直勾勾地看着他,大声说道:“大人您若是不信,自管再派人回去问。这些话是不是老大人亲口教小人说的。如果小人背错了一个字,愿遭天打雷劈!”
“老子不问,你就是胡说,你这奴才分明是偷懒,才自作主张扣了老子的信,来回空跑!”明知道对方说的可能是实话,桑哥失里却发了疯一般,继续挥动鞭子。如果他父亲汪家奴宁愿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也不肯帮他送奏折入宫,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父亲也是那群误国奸臣的同党。而他,他早晚都需要,在大元和自家父亲之间做一个抉择!
“大人,大人,您稍微省些力气吧,接下来还要赶很远的路呢!”其他几名家将见桑哥失里准备将送信人活活打死,未免有些物伤其类。纷纷围拢过来,拉胳膊的拉胳膊,扯马缰绳的扯马缰绳。
“你们,你们都是一群混账,懒鬼!尸位素餐的废物!”桑哥失里鞭子被夺走,心中余怒无处发泄。冲着众随从破口大骂,直到嗓子出了血,才吐了口鲜红色的吐沫,狠狠地策马继续前行。
这一回,他不在路上故意拖拉,走得风驰电掣。眼看就要到了黄河边上,正要找当地官府协助征调船只。却看见数名背着角旗的信使,急匆匆地从衙门里冲了出来。
桑哥失里见多识广,一看到角旗的颜色,就知道又出现了紧急军情。想都不想策马挡住对方的去路,同时嘴里大声喝问,“站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你等如此慌张?!”
他知道几个信使的大致情况,几个信使却不认得他这位快速崛起的朝中新锐。见有人居然敢把马挡在官道中央,气得挥动皮鞭,兜头便抽,“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活得不耐烦了,来,老子成全你就是!”
“找死!敢打我家大人!”众家将见了,赶紧上前护驾。无奈动作却稍慢了些,眼睁睁地看到桑哥失里被人从马上抽了下来,头破血流。
“不要打,我家大人是中书省正四品参议,你等担待不起!”情急之下,一名家将从马鞍后抽出桑哥失里的官袍,迎风抖动,“不要打,再打,老子让皇上抄你九族!”
“狗屁个正四品参议,要是没我家大人在黄河边上顶着,早让红巾贼给杀了。没事儿不在城里蹲着养膘,到老子面前抖个屁威风!”信使们知道闯了祸,却不肯服软。高举着马鞭,继续咋咋呼呼。
“好,好,你们有种!”桑哥失里打着趔趄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牙切齿,“有种,就报上你家大人名号,老子自己找他去问个公道!”
“报就报,怕你怎地?”那信使头目胆子也大,撇着嘴挺了下胸脯,大声回应,“我家大人就是皇上钦封的河南江北行省平章,保义军都元帅,姓李名思齐。小子,你敢拦我家大人的军情文书,罪该万死!”
“我是中书省参议,有权参与过问军国诸事!”桑哥失里气得直哆嗦,但说话的语调,却不得不先降低了几分。“你,且说到底有什么紧急军情,让你连本大人的车驾都敢冲撞。”
李思齐原本为赵君用麾下的爱将,前几年脱脱征剿红巾军时,才断然投降了朝廷。如果换做太平时节,像这种没根脚的降将,即便职位再高,桑哥失里也敢打上门去。然而,现在毕竟不同于往年,李思齐手里养着四、五万大军,驻防位置又临近黄河。万一他把对方逼急了,再度倒向红巾军。恐怕妥欢帖木儿即便再欣赏某人,也不得不借他的人头来平息众怒。
那群信使得知桑哥失里的身份之后,心中也是惴惴。听对方先松了口儿,立刻顺势下坡,“非小人们有眼无珠,而是军情实在要紧。那,那浙东宣慰使石抹大人,三天前被胡大海给阵斩了。所部兵马,再度全军覆没!如今,胡、徐二贼已经会师,并力杀进了建宁路。陈友定大人独木难支,江浙全省,岌岌可危!”
第九十章 抉择 (下 二)
第九十章抉择(下二)
“你说什么?石抹宜孙死了?”桑哥失里打了个哆嗦,红着眼睛确认。UU小说,www.uu234.com
“你这位大人可真有意思!这么大的事情,谁还能骗你不成?”信使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应,“再说了,石抹大人被困樊岭都快一个月了,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怎么还可能坚持得下去?!”
“就是么,可惜了一条好汉子。硬是被泉州蒲家给坑死了!”其他几名信使,也撇着嘴巴补充。
“蒲家,蒲家又怎坑了他?”到了此时,桑哥失里再也顾不上在乎对方态度倨傲不倨傲了,扯住一名信使的马缰绳,继续刨根究底。
冷静下来仔细斟酌,石宜抹孙战死,实在没什么值得奇怪之处。毕竟他被困在樊岭上那么久,朝廷方面没能做出任何替他解围的动作。而数日前,自发赶去救援他的信州路达鲁花赤,契丹人迈里古思又中了胡大海的围点打援之计,全军覆没。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哪怕是孙吴转世,都无法指点石抹宜孙转危为安。更何况胡贼大海那边还得到了徐贼天德的增援,兵力陡然又暴涨了一倍。
但把石抹宜孙的死算在泉州蒲家的头上,就有些令人生疑了。虽然朱屠户此番南侵,打的旗号是向蒲家复仇。但事实上,谁不知道他是看中了江浙的膏腴之地,想借道伐虢?
“你这位大人一看就是刚刚从大都城下来的,根本不知道底下的弯弯绕!”信使扯了下马缰绳,没好气地回应,“若不是蒲家在江浙行省一手遮天,跟丞相拜柱哥一道逼着他去送死,石抹宜孙犯得着把兵马拉到樊岭上去么?稍微向后躲一躲,去信州迈里古思大人汇合,胡大海难道还能追着他不放?结果石抹宜孙大人战死了,迈里古思大人也战死了,陈友定大人在庆元苦苦支撑。而他泉州蒲家,至今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发!”
“啊?!”桑哥失里再度听得目瞪口呆。在朝堂上,他只知道石抹宜孙忠勇无双,泉州蒲家富可敌国,却不清楚,石抹宜孙率部跟淮安军死磕,居然后面还藏着这么多玄机。而那蒲家在江浙行省一手遮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浙行省的丞相拜柱哥大人,不是黄金家族的嫡系么?他怎么能置国事于不顾,任由蒲家操纵摆布?
一肚子疑问,都找不到答案。想再仔细了解一些详情,那李思齐麾下的信使却已经不耐烦,又用力扯了几下缰绳,低声道,“大人,这事儿你不该问我。在下面多停留即日,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明白了也没卵用。胡大海都马上打到福州去了,太不花大人连我们保义军的粮饷还欠着好几个月呢!都这时候了,谁还有本事救得了江浙?”
说罢,猛地一夹马腹,带头从桑哥失里的身边急冲而过。其他几位信使迅速拍马赶上,转眼间,就将大都城里来的一行人抛在了马蹄溅起的烟尘当中。
“胡哥,胡哥,你平素谨言慎行,怎么今天跟那厮说了那么多?”直到跑出了四、五里远,信使队伍中,才有人低声向自家头目请教。
被唤作胡哥的信使头目回头看了看,确信周围已经没有了外人,冷笑着道:“说那么多干什么?我是想让他心里有个谱儿,别指望咱们保义军再去跟朱屠户拼命。都是爹娘养的,谁比谁贱多少?奶奶的,为了救一个蒲家,把多少好汉子都搭进去了?凭什么?老子们又没收蒲家的好处,谁收了,自己拎着刀子上便是!”
“那是,那是,咱们连粮饷都得自己去弄,凭什么替蒲家去卖命?”其余一众信使也撇着嘴,连连点头。
“不过这招能行么?”其中一个看似年龄稍长的信使想了想,迟疑着说道,“那小子一看就是刚出道没几天的愣头青。你跟他说这些,他除了自己叫唤两声之外,难道还能捅上天去?”
“老李,你这就错了,越是这愣头青,才越不管不顾!”被唤做胡哥的头目又撇了撇嘴,继续冷笑着摇头,“要是换了个老成持重的,反而又该考虑什么狗屁大局了。谁会把咱们的生死当一回事儿!”
“那是,那是,胡哥不愧是大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就是看得长远!”众信使纷纷点头,一边拍着自家头目的马屁,一边快速跑远。
他们几个放了一把火,就不问结果了。桑哥失里心中,却再度义愤填膺。泉州蒲家与江浙行省丞相拜柱哥沉瀣一气,陷害忠良。太不花私吞粮饷,消极避战。保义军都元帅李思齐嚣张跋扈,纵容属下。放眼大元治下各地,居然无一处不糜烂。若是哪天朱屠户从江浙拨转马头,挥师北犯。谁人能为朝廷扼守黄河防线?
指望哈麻等一干老朽是指望不上的,太不花、雪雪等悍将,恐怕也早就跟朱屠户暗通款曲。朝廷必须尽快整军备战,撤换将领,未雨绸缪。
在等待船只的间隙,桑哥失里又挥动如椽巨笔,给妥欢帖木儿上了一道奏折。不过,这回他汲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没有委托自家父亲转递。而是直接派遣心腹,命令其将奏折送给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然后沐浴斋戒,换上全新的四品参议袍服,打起全套仪仗,登船向西南而去。
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逆流走了一个时辰,就来到了汴梁城外。早有红巾军的战船迎上前来,用黑洞洞的炮口指着,询问来意。待得知大元官船上坐的是鞑子皇帝的使节,便立刻调整了风帆和船舵,从两侧包夹着,护送桑哥失里登岸。
“若是那刘福通不识好歹,出言威胁。我就是立刻去死,也不能缀了天家颜面!”“若是刘福通漫天要价,我就据理力争,断不能让他得了太多便宜,却迟迟不肯出兵!”“若是他肯相待以礼,我不妨虚与委蛇一番。跟他义结金兰,慢其心志,然后......”
一路上,桑哥失里不停地设想,自己如何只身进入虎穴,不卑不亢。心中的对策,准备了成百上千。然而当双脚踏上黄河南岸的码头的瞬间,他的膝盖,却忽然软了软,差点儿一跤栽倒于地。
好在前来迎接的红巾军文官手快,迅速架住了他的胳膊,又顺势向前拖了几步,才避免了他当众出丑。但一张脸已经臊得更红布般,就差直接滴出血来!
“哈哈哈哈....”其他在码头上围观的红巾军将士们,涵养却没有将领那么好。见有个朝廷来的大官儿一下船就差点儿趴到地上,忍不住放声狂笑。
“行了,行了,没见过人摔跤么?北人善马,南人善船。人家这位大人是骑着马来的,平时没坐过船,自然不太容易适应!”红巾军文官抬起头,冲着周围的士卒低声呵斥,“要是你们第一回骑马,恐怕也一个德行!”
教训完了周围的下属,他又将目光转向桑哥失里,“在下盛文郁,敢问这位大人姓名?来我大宋何事?”
“见过盛大人,在下桑哥失里,乃大元中书省参议。奉陛下之命,有要事想与刘丞相商谈!”桑哥失里四下看了看,故意将嗓音提高了几分回应。
周围的红巾将士闻听,笑容立刻凝结在了脸上。鞑子皇帝派使者来,如此大张旗鼓地拜见刘丞相,他安的是什么心?要事?双方兵马眼下正在襄樊一带打生打死,鞑子高官与刘丞相坐在一起,能有什么要事可谈?
桑哥失里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见周围有人上当,信心陡然大增。正准备再多挑拨几句,一直搀扶着他的盛文郁却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是来送降书呢,原来不是?你家皇帝准备跟我家刘丞相商量什么?他终于肯承认,我大宋是与蒙元并立之国了么?”
“这.....”没想到区区一个盛文郁,就如此难对付,桑哥失里立刻额头见汗。大元君臣,当然永远都不可能承认,汴梁红巾建立的大宋,是与大元平起平坐的国家。但如果连这个问题都解释不清楚的话,他前来拜见刘福通,就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在大元朝的官方文告里,眼下没有主动接受朝廷招安的,还都是贼寇。而汴梁红巾,就算其中规模最大,实力第二的一支。
“你家皇帝不肯承认大宋?”盛文郁却根本不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撇了撇嘴,继续大笑着说道,“也罢!我家殿下和丞相,也从没承认过大元。双方继续战场上见真章便是,彼此都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着话,一甩袖子,就准备掉头而去。把个桑哥失里急得火烧火燎,再不敢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赶紧追了数步,扯着盛文郁的衣袖大声说道:“且慢,盛大人切莫着恼。咱们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我家陛下不是派我来了么,自然是准备跟刘丞相,跟你家宋王暂罢兵戈,以让百姓恢复生息。至于名号,我家陛下曾经说过,可循周公克武庚后之旧例也!”(注1)注1:武庚,商纣王之子。纣王死后,被周武王留在殷都,管理商朝遗民。周武王死后,武庚叛乱,被周公所杀。周成王和周公汲取教训,扩大分封诸侯,新封七十一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