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九章 夺城
两天时间,成都城中纷乱逐渐平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两天时间里,除了一百多名官员为了他们的前途而投机离开成都前往新皇所在之地外,便只有约莫三万多百姓也离开了成都。王源没有做任何的劝阻,因为毫无必要。
虽然纷乱平息,但是城中的消息却更是混乱。话题从新皇即位之事变成了新皇帝位的合法性的议论。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的消息在街面上流传,说李瑁的帝位并未得到太上皇的许可,而是李瑁叛父自立之举。说太上皇因为不想大唐内部在此时内乱,所以便只能忍气吞声的宣布退位。这样一来,李瑁立刻变成了人们暗中唾骂的对象,虽然玄宗威望大减,但李瑁此举犯了大忌讳,背叛君父,趁着大唐纷乱之时攫取皇位之举显然是一种卑鄙之极的行为。
这些流言自然是出自于众皇子的刻意散布,不仅民间流传这些流言,连皇亲国戚,官员衙门之中也开始私底下议论纷纷。联系到李瑁登基前的毫无征兆。联系到李瑁登基当日陛下的举动,这种消息很快便被众人认为是事实的真相。流言传播的速度之快让人咂舌,数日之内,蜀地河西陇右等地都已经纷纷扬扬。就连退位后深居不出的太上皇李隆基也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只是他已经是太上皇,对此也无能为力,只在一日召见众皇子和皇亲国戚们进行了一次内部的澄清。但这样的澄清其实是苍白无力的。
满城绯绯之中,李瑁的另一份圣旨抵达成都。这份圣旨中对于成都旧朝各机构的人事没有任何的变动,反而以安抚众官员安于政务,要求他们不必急着前往灵州见驾,一切等待朝廷的圣旨。也就是说,成都的政事堂六部官员没有遭到任何的替换,那么王源便还是相国,所有的其他官员也一概在原来的职位上呆着。这让许多官员觉得很是意外。毕竟新皇即位,官员们是一定会换了一茬的,却不知为何李瑁为何没有这么做。
王源却是心中明白的。此刻李瑁正准备攻下长安,在长安没拿下之前,他是不会做出朝廷机构官员的任免调整的。一来他无暇考虑这些,二来也是为了稳住人心。特别是自己,手中握有重兵,此刻无论李瑁心中是如何想将自己的相国之职免除,他也要考虑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有过激的反应。但如果他拿下长安,一切稳定之后,那便会毫不犹豫的对旧朝官员们进行撤换了。而且唯有拿下长安,他才能稳坐宝座,真正的成为大唐的主人。长安是京城,他收复的长安便收复了人心,到那时事情便好办多了。
王源没有理会这些纷扰,这两日他抓紧做了些安排的工作,重点是木棉山岭的铁矿开采的落实,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能尽快开采出足够的铁锭,铸造出大量的铁炮来。这些东西才是未来火拼的保证。同时,针对盐湖开采已近干涸之事,王源也火速做了安排。
一个月前,王源得知野牛城盐湖已经快要告罄的情形后,便立刻下令野牛城的守将派出人力在野牛城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进行寻找替代之处。终于在野牛城辖区之外的吐蕃境内发现了一处小型的盐湖。虽然储量不大,不到原来的盐湖的三分之一,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足够了。
但那盐湖是属于吐蕃国的领地,强行开采是不成的。王源命人与吐蕃人协商,准许开采盐湖。吐蕃人在经历了几年前被大唐兵马打遍全境,差点兵临逻些城的剧变。之后大丞相倚祥叶乐和王源达成了和议,辅佐新赞普赤德松赞即位。又集全国之力平息了苏毗王没陵赞的叛乱。这番折腾,让原本强大的吐蕃国衰弱之极。这几年正在休养生息恢复国力。若是在以前,大唐内乱正是他们绝佳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然而现在他们却根本没有余力参与其中。不仅如此,每年他们还要按照和议供给大唐的三百万贯的赔款,这对他们也是极为沉重的负担。
当野牛城的神策军守将代表王源提出要将那座小盐湖归于大唐开采的时候,倚祥叶乐敏锐的感觉到这盐湖对于王源一定很重要。如今的王源已经是大唐相国,他有权利作出一些决定,于是倚祥叶乐便以此为由提出减免赔款的条件。
开始王源嗤之以鼻,对于吐蕃这种敲竹杠的行为王源不予理睬。但现在形势剧变,李瑁登基之后,王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减免这三百万贯的赔款损害了大唐的利益,王源也不会在乎了。而且现在王源得到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的倾力资助,于财力上已经摆脱拮据,自然不会在乎这区区三百万贯了。
所以,王源在这两日时间召见了吐蕃在成都的使者,迅速与之签订了减免赔款的协定,换取了野牛城西北那座小盐湖的开采之权。王源下令野牛城的守将率领开采盐湖的军民立刻开始着手开采小盐湖,这件事一落实,王源也彻底的放下心来。能保证火药的炼制,也是战力的保证。
秦国夫人献出的大批财物正当时,虽然在成都,钱财远远没有粮食物资重要,甚至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到粮食物资。但宝物便是宝物,一旦形势稳定,天灾结束,这些便是大笔的物资和军饷。而且在东南各地,形势稳定的地区里,这些宝物依旧价值不菲,可换取大批急需物资。
王源当然也不会推辞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献出的这些财务,他命柳熏直携带部分财务去东南变卖换取急需的物资,缓解已经逐渐短缺的各种物资。后面花钱的地方多得是,筑造大炮,以及手雷的研制和装备都需要大笔的资金,王源手头的钱财已近枯竭,这正是一大笔雪中送炭般的捐献。
还有一件事便是王源承诺给李珙等人的以平叛之名募兵的许可和支持。为了不让这件事弄的太大,王源要求李珙等人远离剑南,去河西道和陇右道去办这件事。河西道陇右道也安置了数十万的难民,兵源也不成问题。而且在偏僻的戈壁滩上有数处军营,可以作为训练兵马之所。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珙李璲等人率三千兵马,押解着王源调拨给他们的三十万石粮草和大量的军械物资离开成都,一路往西北河西陇右两道交接之地的偏僻的戈壁滩上而去。他们要在那里招募兵马训练兵马,将来作为他们争夺皇位的筹码。
事情基本安排妥当之后,王源和高仙芝柳钧等人便准备前往军中,因为李瑁攻打长安之战便要开始了。王源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十一月二十三日,在高仙芝回到成都后的第五天清晨,王源携一千亲卫骑兵,和高仙芝柳钧等人离开成都奔赴金州。
……
长安城北九十里外的蒲州城。十余日前,这座长安北边的门户城池便被来自灵州的十六万回纥大军和唐军的联军挤得爆满。好在数月之前,神策军曾经从叛军手中夺回蒲州,并对城池进行了简单的修缮,在城中也设有几处容量巨大的军营,这才勉强将兵马尽数安顿于此休整。
抵达蒲州之后,李瑁便迫不及待的和李光弼商议要猛攻长安。然而抵达的这几日时间天公不作美,刮了好几天凌冽的寒风,天气也阴沉的下了几场冰雹,这种天气下攻城是绝对不成的,所以便只能往后推延等待云开日出的好天气。这让李瑁很是不开心。
但对李光弼而言,这种推延是必要的,即便天气晴好,攻长安也不是说攻就攻的,而要做大量的准备。长安城的城防坚固,需要有大量的攻城器械相助,而白手起家的李光弼的兵马以及靠着骑兵作战的回纥兵马是根本无法强行攻城的。所以,必须要在战前临时制造大量的攻城器械。投石车弩车云梯攻城冲车这些攻城必备器械多多益善。于是在这段时间里,大军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伐木造器之中。蒲州左近的几处山头上的木料都被砍了精光,在工匠的带领下全力打造器械。
然而回纥兵马是绝不会参与动手的,伐木造物这些事情都落在了六万唐军的身上。回纥的十万兵马躲在营地里大吃大喝大睡,根本不会伸一个手指尖儿。李光弼曾要求十万回纥兵的领军将领乞扎纳力派兵协助。乞扎纳力的回答差点让李光弼气歪了鼻子。
“我们是来打仗的,可不是来做苦役的。这些事我们可不会去做。我的兵马要养精蓄锐。再者说了,造这些有个屁用。攻城便攻城,一窝蜂猛冲到城下,搭上梯子攻上去占领城池便罢了,搞这些东西有个鸟用。”
李光弼翻着白眼心想:这帮回纥人只会骑马冲锋射箭砍杀,那里经历过攻击大城的作战?他们北方的草原上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城池,都是些木石简单搭建的城堡围墙,里边都是毡帐草棚的住处。他们打仗固然是可以骑马纵横,但却不知道大唐的城池有多坚固。要是让他们看看长安城的城墙有多高,护城河有多深的话,他才会明白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光弼也不想跟他磨嘴皮子,他们不愿动手便拉倒,反正六万唐军的人数制造器械也够了。这六万兵马大多为新募之兵,只有不到一半可以作战,攻城主力还是要靠回纥人,李光弼可不想在这时候和乞扎纳力闹得不愉快。
然而,这些闲着不干活的回纥人偏偏还不安分,闲得无聊还跑到打造的工地上招惹唐军,辱骂戏谑唐军士兵。唐军士兵们气不过,闹出了几场风波来,双方还小规模的火拼了几场架,死了上百唐军士兵。于是唐军士兵们纷纷要求严惩闹事者,搞得怨愤甚大。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李光弼可不干了。于是李瑁召见乞扎纳力,很不客气的训斥了他一顿。乞扎纳力虽然嚣张跋扈,但也知道不能闹得太过分,否则会坏了双方的协议,骨力裴罗也不会饶了自己。乞扎纳力将为首的几名回纥士兵绑了,当众砍了脑袋,才将此事平息了下来。
器械的制造还算顺利,六万唐军一起动手,一天数百架的器械成型。虽然歪瓜裂枣一般不太好看,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临时所用,倒也不在乎卖相。利用准备攻城器械的空隙时间,李光弼亲自去长安周边进行了一次实地的侦察。
这不是李光弼第一次侦察在叛军盘踞下的长安城防,几个月前,李光弼和郭子仪在被王源的兵马救出丰州抵达蒲州神策军军营之中后,李光弼便曾经亲自去长安查看叛军城防。所以李光弼才会对攻长安如此的慎重,便是因为当时看到了长安城在叛军的经营下城防坚固,难以攻破。然而,这一次侦察之后,李光弼更是惊的目瞪口呆。几个月的时间过去,长安城的城防已经比数月前更为坚固。城墙高了数尺,城墙上的箭塔多了不计其数。护城河也拓宽了几丈。城外开阔地上遍布密密麻麻肉眼可见的陷马坑和陷阱。整座长安城像是一座怪兽一般被武装到了牙齿。
李光弼心都凉了,要想攻下长安,恐怕是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了。凭着这十万回纥兵马以及六万战力孱弱的唐军,恐怕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难怪以王源百战百胜的能力也不敢轻易进攻长安,怕也是担心一世英名毁于此处吧。
侦察了城防之后,忧心忡忡的李光弼立刻回到蒲州,当晚,李光弼在李瑁的寝处觐见李瑁,将长安城的情形一五一十的禀报给李瑁听。
闪亮的巨烛之下,李瑁身着华衣神清气爽的坐在软榻上,听着李光弼描述长安城的城防状况。越是听李光弼的叙述,李瑁脸上的表情便越是凝重,他从李光弼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胆怯之意。
“李光弼,你跟朕说这些作甚?现在大军已经箭在弦上,你却跟朕说长安固若金汤,难以攻克。难道说你要建议朕放弃攻长安之举不成?”李瑁终于忍不住皱眉打断李光弼的滔滔不绝。
李光弼忙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将真实的情形奏于陛下知晓。此次攻长安怕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坚固的城防加上城中史思明的十几万叛军兵马,这次攻城怕是一场苦战。臣只是想跟陛下探究一番,若付出巨大的伤亡,攻长安还是否值得?”
李瑁怫然道:“现在这个时候你却打退堂鼓?就算长安城是铁浇铜铸的,这一次也一定要收复京城。你该知道收复长安意味着什么,不但可以大振朕的威名,而且可以让天下臣民就此对朕归心。朕之所以要借兵,之所以要赶在王源明春攻城之前拿下长安,便是因为其重要之处。你难道不明白么?”
李光弼忙道:“陛下息怒,臣当然明白,臣可没说退兵,臣只是希望能有更好的策略罢了。”
“有何策略?你倒是说来听听。”李瑁沉声问道。
李光弼道:“臣在想,如果攻城消耗我大量兵马,岂非让王源坐收渔翁之利。咱们的兵马死的太多,那不是件好事。不如陛下下旨,命王源的神策军协助攻城,令其为攻城先锋,这样既可攻下城池,又可避免我大军死伤过大。”
李瑁皱眉道:“你难道觉得王源会同意出兵帮朕攻下长安么?”
李光弼道:“臣觉得可以一试。陛下旨意他若违背,便是他王源之过。他同意便罢,若是不同意的话,将来他便多了个罪名。天下人便知道他的狼子野心。”
李瑁想了想摇头道:“不成。朕若是下旨,王源若不遵旨,这对朕的威望将是一大打击。朕不想碰这个运气,因为朕刚刚登基,还不想立足未稳便被天下人轻视。你忘了么?父皇曾经给了王源以军务自专之权,他若不出兵却是有理有节。除非朕下旨夺了他平叛大元帅之职,并去了他军务自专之权。否则他不出兵便无理由指谪于他。但那么做的话,岂非是立刻招致他的不满。朕还不想立足未稳便和他翻脸,你觉得那对朕有益么?”
李光弼捻须不语,不得不承认,李瑁的话是有道理的。之前是自己建议李瑁不要搞大动作和王源闹翻,先稳定局势。故而才有宣往成都的一切照旧抚慰圣旨。而现在如果再来一次相反的建议,怕是连李瑁都会认为自己出尔反尔,对自己产生不快。
“不能让王源出兵帮我,此事不容他染指。即便他同意出兵攻城,那也绝对不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王源出兵协助夺下长安,他的神策军若是抢先控制长安的话,朕还进不进长安?朕不回长安,岂非是白白给王源得了长安。朕若进长安的话,岂非是又将入他控制之中?李光弼,想过这个可能没有?”李瑁继续道。
李光弼一愣,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一点李光弼倒是给忘了。本来借兵攻长安便有着出其不意抢在王源之前控制长安的意图,若是引狼入室,让王源控制了长安的话,那岂非白忙活了一场。看来是因为看到长安的城防实在是太坚固了,自己实在没有把握攻下,自己实在过于忧心忡忡,都有些犯糊涂了。
“陛下说的是,是臣考虑不周,臣的错,请陛下恕罪。”李光弼忙道。
“那也言重了,朕只希望你能够考虑周祥些。朕倚仗于你,你也要替朕小心的谋划,不要出昏招。朕还是相信你的,你也是为大局着想,毕竟攻长安若损失大量兵马,也是不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此事而畏手畏脚。我已经派人去了东南,向崔氏郑氏王氏等大家族宣旨。他们避居东南,这么多年来过得安逸自在,赚的盆满钵满。如今我李氏遭遇危机,他们岂能逍遥自在?我李氏倒了,他们也完了。光光送些钱粮就够了么?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李瑁沉声道。
“陛下已经派人去东南宣旨了?圣意是想要崔氏等人做些什么?”李光弼惊讶道。
“还能是什么?除了要钱要粮,朕还要他们立刻招募聚集一只大军北上。朕已经任命崔道远为江南道巡察使兼杭州刺史,加御史中丞。命他即刻组织招募兵马北上参与平叛。这帮老家伙们隔岸观火,朕岂能容他们逍遥。”李瑁冷声道。
李光弼皱眉道:“陛下,为何事前不跟臣商量一下。东南大族可是一向被禁止担任要职,更何况是给予招募兵马领军之权?”
李瑁摆手道:“这事儿你别管了,这是朕自己的决定。”
李光弼咂嘴道:“臣不是要管这件事,臣也觉得现在该是让这些人出力的时候了。不过既要拉拢他们出力,光是授予官职以朝廷之命压迫是不成的。还需给予以怀柔示好之策。”
“怎么说?”李瑁皱眉道。
李光弼思索片刻,沉声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陛下再派人宣旨江南崔氏,告诉他们陛下要同他们联姻。让几大豪族选出适龄女子入宫,陛下册封她们为妃。这正是几大豪族一直梦寐以求之事。既然联姻,陛下的事情他们便要尽心尽力了,因为已经是一家人了。或者陛下再给他们些甜头,准许平叛安定之后他们北迁入朝,担任朝廷要职,那便更有吸引力了。”
第九三零章 夺城(续一)
李瑁沉吟半晌,点头道:“此策可行,便这么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朕立刻派人再去宣旨。”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圣明。只是有件事要跟陛下说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便是。将来豪族或者又将入朝为官,又要恢复以前相互争权的情形,或许陛下也难弹压。”
李瑁想了想道:“眼下才是紧要之时。朕若无他们的支持,叛军还有那个王源朕都无法应付,朕的帝位不安,还谈什么以后的事情?待天下太平,他们该从那里来滚到哪里去。他们要敢有什么想法,朕便将他们几大豪族都铲平了。”
李光弼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眼下就算是饮鸩止渴,也要闭着眼走下去。但他们即便是奉旨招募兵马,也帮不了眼下的事情。眼下这场攻长安之战,咱们最好还是减少伤亡。为了攻下长安损失了手中的大部分兵马的话,那也是件危险的事。臣左思右想分析局面,臣觉得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莫卖关子,但说便是。”李瑁忙道。
“陛下,臣的这个想法是,咱们大可不必和史思明死磕,咱们也可以对史思明行怀柔之策,咱们可以招降史思明,从而达到不战而夺城的效果。”李光弼沉声道。
“招降史思明?此贼和安禄山狼狈为奸,他肯归降么?”
李光弼道:“陛下听臣分析给您听,安禄山死后,安庆绪即位。据臣所知,史思明这个人除了安禄山谁都不服气。要他屈服于安庆绪之下,史思明肯定心中不服。此刻长安已成孤城,史思明在长安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只是他没有退路,这才选择死守长安。陛下想想,明明东路洞开,史思明有撤兵至潼关以东的机会,为何他没有选择撤兵?臣估摸着是安庆绪下了死命令不准他撤离。史思明不会不知道,就算长安城防再坚固,也会有被攻破的一天。他们的粮草物资也会告罄。只是他暂时没有脱身之法。若此时陛下给予抚慰招降,给予优厚的待遇,史思明或许会弃暗投明,献城以降。那样的话,咱们岂非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夺得长安,还能得到史思明手中的十多万兵马。”
“说的颇有一番道理,若能达成此计,那倒也是两全其美之策。只是史思明肯不肯归降呢?此人倔强凶狠而且狡诈的很,焉知他心中不是做着和我大唐为死敌之念?”李瑁沉声道。
李光弼低声道:“无论如何,总是可以一试的。若他不识抬举,便猛攻长安给他点颜色看看。而且这里边也有文章可做。史思明应该知道,现在长安边上除了咱们的十六万大军,还有王源的十多万神策军。虽然王源的兵马咱们不许他参与攻城,但这可是一大威慑作用。史思明又不知道王源的兵马是不会参与攻城的,利用这一点可以威慑逼迫其同意投降。陛下再给予高官厚爵之赐,答应他的一些条件,没准此事可成。”
李瑁一拍巴掌道:“说的好,这叫做借力打力,狐假虎威。”
李光弼尴尬咂嘴道:“陛下,王源才是狐,我们才是虎。借力打力是不错的,或者叫借势而为。”
李瑁呵呵笑道:“好一个借势而为,不妨为之。”
李光弼道:“既然陛下同意,臣便去着手办此事。不过臣觉得,还是兵临城下之时再行此计。我十六万大军密布城下,旌旗如云,气势如虎。那种情形下的威压会让史思明更加的感到恐慌和紧张。效果也更好。”
李瑁哈哈笑道:“说的对,光弼啊,朕没有看错你,你是朕可以倚仗之人。朕觉得,你的才智能力比之王源不遑多让。只是你一直低调行事罢了。”
李光弼躬身道:“陛下谬赞,然臣虽不才,但却也从未将王源看的很重。请陛下将来不要将臣和王源作比。臣认为那是对臣的侮辱。”
李瑁愕然,忙笑道:“好好,是朕说错话了。”
……
十二月初二日初更时分,长安城北城守军听到了城下嘈杂的动静。他们纷纷起身站在城头朝城下观望。但见黑夜之中,远处渭水北岸密密麻麻犹如繁星一般的火把铺天盖地而来,十余里方圆之地蔓延覆盖犹如海潮一般。
守军将领立刻敲响警钟,并禀报史思明史朝义父子。史思明和史朝义赶忙起身,率领数十名叛军将领登上北城城头观望,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从蒲州而来的李瑁的十六万攻城大军。李瑁的兵马从灵州抵达蒲州的消息史思明早已知晓。每日都有探马斥候前去探查,他们对于敌军军情也了解的足够多了。这十六万回纥和唐军的联军正是为了攻长安而来,而现在,正是他们抵达北城之外的战场了。
“从现在起,全体戒备,准备迎战。我有坚城之固,教他们有来无回。”看着城下黑暗中的遍地的火把,史思明并未胆寒,他知道自己有资本一战,故而沉声下达了命令。
但除了史思明之外,史朝义和其余部分将领却面露忧色。因为很多人并不抱乐观态度,因为叛军自己的虽然也有十余万兵马,但其实也正深陷困顿之中。
城下的喧嚣持续了一整夜的时间,到了天明时分终于稍微安静了下来。朝阳升起,冬阳的微热驱散了城下地面上的水汽和白雾之后,在城头的叛军守军终于看见了城下的全貌。当他们看清楚城下的情形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情沉到了谷地。
城下,距城两里之外的空地上,一座蔓延至天际的营寨黑压压的坐落在那里。营寨之中旌旗如云帐篷密布,横跨渭水两岸的一座巨大的军营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野兽一般盘踞在城下战场。远看渭水之北,数条横跨渭水的桥梁清晰可见,无数的骑兵正源源不断冲浮桥上蚂蚁般的移动,朝着营地之中汇集。
除此之外,敌营前,数千架攻城器械密密麻麻的排列于前,数千唐军正分成百余队,用战马拉拽和人力推动的方式将这些攻城器械推到城下千步的距离一字排开。虽然那距离并不是有效射程,但这正是为战前做出的准备,一旦开战,便可将攻城器械快速推进数百步进入攻击的范围。这些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喊着号子发力,声音响彻天空。
城头的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大战的阴云在每个人的心中笼罩着,沉甸甸的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自从退守长安之后,这些叛军士兵已经半年时间被困守于此,每日要做的便是加强城防为死守城池做准备。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们却又心情沉重之极。所有人都明白,也许接下来的几日便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日子。以攻城唐军的态势,这场大战将是空前猛烈而血腥。身边的大部分甚至包括自己,或许都逃不过这场劫难了。
午后时分,城下唐军大营正在忙碌进行攻城前的准备的时候,位于长安皇城太极宫中,史思明召集文武官员五十余人也正在做战前的动员。原本史思明为了避嫌,占领长安之后从不踏入朱雀门内皇城半步,表示自己不会有半分的逾矩之想。但自从安禄山死后,史思明便直接住进了皇宫里。太极殿也成了他召集会议召见属下将领的公开场所。没有了安禄山压制,史思明不在乎任何人,只是在太极殿宝座之前他单独放了一张帅案,并没敢公开坐在太极殿那张面南背北的宝座上,行为稍微收敛了些。
“各位将军,各位同僚。你们都已经看到了,李瑁借回纥十万大军以及李光弼的兵马数万,总数十六万的兵马已经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诸位,这是一场血战。但我们有资格一战。因为我们有最坚固的城墙,最深最宽的护城河以及无数防御措施。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十多万精锐守军和在座诸位勇武无敌的将军们。数月以来,我们困守长安,诸位怕是早已经急不可耐了吧。那么眼下,你们为大燕国效忠的机会到了。只要我们击溃李瑁的兵马,我们便掌握了主动。这是我们翻身的一战,此战获胜,长安将永不可破。”史思明挥舞着手臂,口中喷着吐沫星子,进行着他战前的极具煽动性的动员。
然而,除了十几名将领的神情激动,叫嚷附和之外。大多数的将领并没有兴奋的表情。反而他们的脸上阴云密布,眉宇之间满是焦虑和忧愁。
史思明住了口,他对将领们的反应很不满意。他用尽量温和的口气询问道:“诸位将军,对于此战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尽管畅所欲言。只要于战事有利的建议,我都可以接受。打仗最重要的是战前的谋划,每个人都要尽一份力,这样才能集中众人的才智,制定最佳的迎敌之策。”
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他们不愿意说出些煞风景的话,因为他们知道,史思明不爱听泄气的话。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田承嗣,你有话说么?”史思明开始点名了。
大将田承嗣是从叛乱开始便是叛军的主要领军将领,只是领军攻虎牢关一战中,他和安忠志,张孝.忠三人的前锋军被封常清打的大败,还被安禄山打了板子。这之后,田承嗣因为担心安禄山对他有看法,便一直跟随史思明作战。而史思明也趁着机会拉拢他,让田承嗣成为他帐下的一员猛将。此时的田承嗣已经是史思明授命的前锋大将军之职了。
“元帅,卑职确有些想法,不过卑职怕说出来惹得元帅不开心。”田承嗣开口道。
“但说无妨。”史思明沉声道。
“那卑职可就说了哈。不对的地方请元帅莫要怪罪,卑职也是为了此战着想。”
“说。”史思明皱眉道。
“元帅。这一战关乎生死,胜了固然可以大挫唐军士气,让唐军再不敢染指长安。但若败了,我们可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了。大燕国新皇可是下了严旨的,要我们死守长安。说一旦长安失守,我们所有人都将军法严惩。所以我们连退路都没有。就算战事不利,我们连撤退都不能撤退,潼关都进不去。可见我们处于有死无生之地。”田承嗣大声道。
一干将领纷纷点头附和着,就在不久之前,大燕国皇帝安庆绪下达了让史思明死守长安的命令。长安一失,潼关是无论如何抵挡不住唐军的进攻的,那便将很快威胁到洛阳的安全,所以安庆绪在圣旨上说,如果长安失守,所有长安将领和官员都将遭到严惩。安庆绪自然是为了洛阳的安危着想,但这道圣旨却让长安叛军大为不满,特别是在直到安庆绪是杀了安禄山才登临燕国皇帝宝座的情形下,此举更是让长安的叛军上下一片咒骂之声。史思明虽然没有公开表态,但显然他心里也是不会开心的。
史思明眉头紧锁,他讨厌听到这样的话:“田承嗣,大战未起,你倒是不思胜,先虑败,这岂非是在战前动摇军心?我长安城防固若金汤,十余万将士龙精虎猛,你难道认为这十六万唐军便可攻破我长安么?你身为军中重要将领,这番话说的可不恰当。”
田承嗣拱手道:“元帅,卑职不是动摇军心,只是此战太多重大,所以才要全面考虑。元帅莫忘了,李瑁的兵马虽然只有十六万,这十六万兵马虽然未必能攻破我长安城,但大帅可别忘了,长安周边还有一头恶狼虎视眈眈呢。王源和高仙芝的十一万神策军就在邠州和金州一带,一旦开战,他们岂肯袖手旁观?元帅不是没和王源交手过,当知他的十一万神策军可是比这十六万李瑁大军更为棘手的。元帅有把握对付十六万李瑁的大军,那么加上王源的十一万神策军呢?元帅还有把握么?”
史思明脸色铁青,田承嗣此言无异于揭自己的伤疤了。当初自己十八万大军攻蜀。在通州小城被王源用六七万兵马便打的大败,这是他毕生的耻辱。那一战之后,鲜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再提及那次战事。这段伤疤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所以没人敢揭开这道伤疤。而现在,田承嗣居然敢当面说出这种话来,史思明气的气孔冒烟,当即便要发飙。
“田承嗣,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当面给我父帅难堪是么?”没等史思明开口,史朝义便高声喝骂道:“也就是我父帅胸襟广阔,不计较这些言语。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史朝义的话看似呵斥,其实却是维护田承嗣,用胸襟开阔开堵住史思明的嘴,同时为田承嗣找个台阶下。田承嗣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躬身朝史思明致歉道:“元帅莫怪,卑职绝非此意,卑职只是点明王源的神策军也在侧,这次攻长安之敌绝非李瑁一军。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元帅海涵。”
史思明冷哼一声,也不好再揪着不放。沉声问道:“还有谁和田承嗣有同样的担心?”
一名黑袍老者上前拱手道:“元帅,老朽觉得田将军所言有理。那王源的兵马也在左近,岂肯袖手旁观?元帅一定要考虑到这一点,不可忽视此事。”
史思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这位老者名叫周挚,本是一名隐士。史思明深知自己谋略不够,于是便效仿安禄山在身边配备了一名军师。来长安后命人去终南山探访,请了这个名叫周挚的隐士来当军师。这周挚倒也有些本事,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史思明很是敬重他。他的话史思明倒是听三分。
“还有谁有话说?曹集、骆悦,你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作甚?有话便说,有屁便放。”史思明喝道。
曹集和骆悦都是史思明帐下的将领,这骆悦一直都负责长安城的城防建设,长安城的城墙箭塔护城河的重新加固都是他带着兵士驱赶百姓们完成的。曹集则是协助史朝义负责军中后勤供应的粮草官,都是史思明帐下的重要人物。
骆悦拱手道:“元帅,卑职确同田将军有一样的担忧。咱们不是在和十六万敌军作战,而是在同二十七万敌军作战。王源的兵马怕是很快便要抵达长安城下,若同时发动攻城,情势恐大为危急。”
曹集也躬身道:“元帅,卑职还想提出另一个隐忧,便是城中的粮草之事。大帅,城中的粮草经过七八月的消耗,满城数十万军民人吃马嚼,囤积的大量粮草已经所剩不多了。若战事激烈,拖延时间太长,而粮道再被切断的话,就连潼关十日一次的一点点粮草的供给再断绝的话,那可真的麻烦了。”
“粮草之事?这件事为何没有早早禀报?现在却来说?”史思明怒喝道。
曹集偷偷看了史朝义一眼,史朝义负责粮草物资的供应,这事儿只有他出面才能解释。
史朝义知道躲不过,忙上前拱手道:“父帅,儿子是怕您操心太多,这才让曹集他们没有禀报的。本来已经让朝廷调集粮草支援,但敌军迫近,有骑兵封锁粮道,粮草现在滞留于潼关,暂时无法送达。”
史思明气的脸色发白,喝问道:“现在城中粮草还可支撑多久?”
“这个……尚有大概八万石,可用**日。”史朝义低声道。
“蠢材,蠢材!一事无成,坏我大事者便是你这个蠢材了!本帅早就告诉过你,粮草起码储备一月只需,以防粮道被断。神策军撤离灞河大营之后,更是绝佳的屯粮时机,你这蠢材都干了什么?”史思明厉声怒骂。
“这个……这个……那段时间……雪下得很大,道路不畅。潼关守军推三阻四的不肯运粮。儿子……儿子……”
“住口。他们不运,你不会带兵去接粮?道路不畅你不会带人去疏通?成天就知道喝酒听曲玩女人,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在做些什么。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材。罢了,若粮草不够,你爬也要爬去潼关把粮食给我运来,否则我必杀你这蠢材。你这样的蠢子,我要你何用?”史思明指着史朝义的鼻子骂道。
“父帅!可是道路被敌军骑兵已经封锁了啊。我如何去运粮?”史朝义叫道。
史思明踏步上前,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史朝义耳晕目眩,脸上起了五道血痕。“你还敢顶嘴,若非战前杀人不祥,我立刻便一剑砍了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粮道被敌军封锁,那你便去杀出一条路来,不然你就死在他们的手里。反正粮草无法供应上来,你便是死路一条。”
史朝义捂着脸低头不敢说话,身子瑟瑟发抖。
史思明余怒未消,转身对曹集道:“曹集,即日起,全力保证兵马粮食供应,城中百姓的粮食不再供给。八万石粮食,够大军吃个二十多天的了。能撑住二十天,长安城便保住了。”
曹集惊愕道:“可是元帅,百姓们一旦断粮,岂非都要饿死。”
“那也管不了了。我们已经养了他们七八个月,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便去自己想法子吧。兵马必须保证有饭吃,不然如何打仗?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刚才你们说的那些话我只当没有听到,再让我听到一句畏难之言,动摇军心之言,便军法严惩绝不姑息。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拼死守城。唯有击退攻城之敌,我们才有活路。谁敢再多一句嘴,我便亲手宰了他。”史思明厉声怒喝道。
所有将领均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史思明说的倒也是实话,困难摆的再多又有何用?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谁还有异议?”史思明喝道。
众将谁还会再自讨没趣,全场静默无语。史思明冷声喝道:“都无异议的话,便各自回营准备迎战,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攻城了。天气如此寒冷,他们在野地里扎营定然无法坚持太久,他们想速战速决,我们便拖住他们。本帅相信,此战我们必胜。”
第九三一章 夺城(续二)
唐军大营中,李瑁李光弼以及回纥大军的统领乞扎纳力正在商议进攻事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李光弼的想法是,先给叛军守军一些颜色看看,重压之下再展开心理攻势,对史思明招降。但前提是,第一次攻击一定要猛烈而凶狠,要让史思明承受巨大的压力,觉得城池很快便会被攻破,这样便为招降增加了巨大的砝码。鉴于此,关于第一次进攻的安排,李光弼需要和乞扎纳力做出说明和沟通。
“乞扎纳力将军,此次攻城,你的回纥大军是为主力。我拟以手下兵马为辅,替你们填埋陷坑,搭建渡过护城河的桥梁,以利于你的部下骑兵快速抵近城墙攻击。不知乞扎纳力将军可有疑义?”
“李大帅,这我可不同意。我回纥大军确实勇猛善战,也是此战主力。但你不觉得一开始便动用主力攻城,会让大军遭受重大的损失么?敌军第一波的反击是极为凶猛的,你难道要留着你的那些无用之兵在后,却叫我回纥勇士前去送死么?这可不妥。”乞扎纳力摆着手晃着满头的小辫道。
李光弼皱眉道:“乞扎纳力将军,你似乎没有明白陛下和我定下的谋略,我们想第一波猛攻对手,造成压力,这才利于招降对手。而你的回纥骑兵能做到快速攻到城下给予对手巨大压力,所以才会这么决定。”
乞扎纳力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在我们那里,只有你死我活,哪有什么招降的办法。敌人若能招降,便可能会背叛,那这样的人招降何用?迟早会反受其害。你们的计谋恕我不太赞成。”
李光弼沉下脸来道:“乞扎纳力将军,你可莫要搞错了自己的身份。咱们两家是签了约定的,你们只是借兵于我平叛,仅此而已。你若以为于战事大略上也有指手画脚的余地,那你便错了。这件事上可不是你所能决定的。”
乞扎纳力叫道:“我没兴趣管你们的事,但我要对我的回纥勇士们的性命负责,我不能让他们被你们用来去送死。”
李光弼冷声喝道:“乞扎纳力将军,你这话可没道理。借兵平叛,本就会死伤士兵,难道你还指望着十万回纥兵马完好无缺的回去不成?我大唐和你们回纥人有协议,伤亡兵马皆有赔偿,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何道理?”
“赔偿?你们那点钱财便可让我回纥人去替你们送命么?我回纥勇士可都是无价之宝。”
“放肆!”李光弼怒喝道:“乞扎纳力,你这么说,我们还要借你们的兵马何用?我们难道借的不是兵,倒是请了一帮祖宗老爷回来供着不成?简直荒唐!”
乞扎纳力也赫然站起,针锋相对的道:“这事你跟我叫嚷也是无用,我回纥大汗交代了我要珍惜回纥勇士的性命,我便按照大汗的意思去做。你要我们去送死,我绝不会同意。”
李光弼怒道:“那便请你的大汗来咱们再确认一下双方的协议,不然这借你们的兵马何用?”
乞扎纳力毫不客气的回敬道:“轻便,要不要我即刻带着大军离开此处?”
李光弼气的身子发抖,正欲反唇相驳,一旁的李瑁忙开口道:“二位,二位,怎么就吵起来了?这不是商量事情么?”
李光弼指着乞扎纳力道:“陛下您也听到了,他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公然撕毁协议么?他的兵马不听调度,咱们借来这些老爷兵有何用?”
李瑁点头道:“稍安勿躁,这是话赶话呛上了而已。乞扎纳力将军,你可不能上头。朕和你们的大汗是定了协议的,协议签订,双方便要遵守。你说你率兵离去,朕相信你这是气话。若当真这么做了,便是撕毁了双方的协定,朕从此对你们回纥人便没有任何信任了。你们莫看我大唐如今生乱便对我大唐不敬,若是真的翻了脸,朕可也不怕你们。朕坐拥大唐天下,平息叛乱之后数年内便可恢复元气,到时候你们回纥人想和我大唐再拉上关系,朕是决然不准的。我天朝之人最重信用,无信则不立,无信则失德。你明白朕的话么?”
乞扎纳力当然明白,他也根本不敢真的撕毁协议。
“尊敬的大唐陛下,我不是真的要那么做,但你们这个计划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你们的人更熟悉攻城战,我们回纥人更适合马战。叫我们第一批攻城实在不妥。这样吧,我出三万兵马,加上你们的五万兵马,八万人进行第一梯队的攻击。我再给你们三万匹战马,这样便可解决冲锋速度的问题。贵朝大军和我回纥大军携手同攻,取长补短,相信定可见奇效。”
李瑁扭头看着李光弼,李光弼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李瑁这才笑道:“瞧瞧,这不就解决了么?什么事都可商议,为了大局大伙儿都要做些让步才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乞扎纳力将军,你就留在朕的大帐中吃饭,一会儿和李元帅喝杯酒,这事儿便过去了。这叫做杯酒泯恩仇。哈哈哈。”
……
十二月初三清晨时分,雾霭散尽之后的长安北城芳林门外,大唐官军和回纥联军密密麻麻结阵而立。
长安北城城门七座,东侧是皇城和大明宫的四座城门,但因为是宫城城门,城高墙厚且受地势所限,另外李瑁也不想因为攻城而毁了两座宫城。故而此次攻城的重点集中在西侧的芳林、景耀、光化三座城门。光化门在最西边的靠近长安西城墙,地势逼仄。景耀门在芳林门和光化中间,地势开阔,倒是一处合适的进攻地点。但是因为有永安渠穿城而出,导致地形割裂,也不是个好的攻城之处,故而芳林门便成了唯一的地势开阔适合突破的城门。
清晨的朝阳洒在营前的几面龙旗上,龙旗在寒冷的北风之中泼喇喇飞舞招展。龙旗下方,李瑁骑着一匹白马策马而立,他的左右骑着黄骠马全副武装面貌清俊的是李光弼,另一匹矮脚粗壮的马匹上坐着的是须发卷曲满头小辫穿着宽大皮袍的回纥军领军将领乞扎纳力。
“陛下,辰时已到,臣请命下令攻城。”李光弼马上拱手,对着李瑁沉声道。
李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摆着纤细的手掌道:“准!”
李光弼沉声道:“遵旨!”转过头去,挺直了马背上的身子,沉声下令道:“擂鼓,下令进攻。”
片刻后,十八面一丈多高的大鼓在两侧被咚咚敲响,随着这震慑魂魄的隆隆鼓声的响起,大唐自安禄山叛乱以来的第一次收复京城长安的战役正式拉开序幕。
鼓声之中,上万名唐军步兵背负着泥包沙袋扛着木板长杆等物开始从前阵之中冲出。在奔行道距离城池数百步之外时,他们纷纷用背负之物对距离城下数百步范围内叛军挖掘的马坑和陷阱进行填充搭建。随着这些陷阱陷马坑被一一的填平,上千架投石车在唐军士兵的推动下缓缓前移,一步步的接近射程之内。
长安北城城楼上,史思明站在城垛旁紧紧盯着下方的唐军的动静,他的眉头紧锁着,但拳头却紧握着。
“传令各军,不要慌乱。待他们进入射程之后再行攻击,不要浪费箭支和气力。这一次要给他们个教训,连王源都不敢这么贸然攻城,李瑁却想来夺回长安,简直白日做梦。告诉所有领军将领,谁要是敢怯战畏敌,让敌军攻上城墙的话,我便唯他是问。”史思明沉声喝道。
“遵命!”身旁的史朝义田承嗣等众将领沉声应诺,传令兵将史思明的命令迅速传遍城头守军。
城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攻城大军一步步的接近城下。在进入两百步距离之内时,长安城头高高的箭塔和城墙上的弩箭如瓢泼大雨一般的倾泻而至。这还不是城头的弓箭手们射出的箭支,城头弓箭手的射程只在城下一百五十步范围内,这还是在居高零下的情形下的最远射程。发动第一轮打击的是箭塔上的强弓手和城墙上的三百余架床弩。强弓和床弩的射程在两百步到三百余步之间,史思明硬是在放唐军攻城兵马进入两百步范围内后才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长安的城墙上的箭塔在这数月之间被史思明从三十五座扩建到了八十五座。长安北城墙东西全长十八里,也就是说,每一里的城墙便建有箭塔八座箭塔,相隔不到数十步便有一座高达**丈的箭塔。加上加高加固后的城墙高达四丈,箭塔的总高度达到了十五六丈。远望还没觉得什么,近看几乎直插天际一般。
每座箭塔上都配备五十名强弓手,光是这八十五座箭塔上的强弓手便有近五千人。这五千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往城下发泄着他们的火力,在三百步范围内可以肆意的将箭支射向任何一处。
和箭塔上射下的一蓬蓬箭雨相比,城头的床弩给人带来的感觉更为恐怖。床弩射出的弩箭粗大而沉重,飞行之中带着低沉的风雷啸叫之声。就算没有射中,当你听到它们带着低沉的嗡嗡声冲耳边掠过的声音,胆小的怕是立刻便要屁滚尿流瘫软在地。更别说当弩箭射中人体之后的恐怖景象了。巨大的劲道可以将人像是稻草人一般的穿透,并且带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往后翻滚数丈,直至成血肉模糊姿势扭曲的一团。床弩的杀伤之敌远没有弓箭带来的杀伤多,但它却带给人更大的恐惧感。
短短小半个时辰内,宽约十余里,纵深数里的城北战场上,一万唐军敢死队便付出了三成的死伤。战场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和蠕动呻吟的受伤士兵,情形惨不忍睹。
然而,这三千多人的伤亡也带来了受益,距离城墙两百步之外的大片陷坑和陷阱被填平,这让后方的投石车得以缓慢的进入了射程之内。当数百架投石车开始向城头投掷石块之后,形势立刻得到了缓解。更多的投石机开始发动攻击,千余架投石车全部投入对城头的轰炸之后,长安北城门城头上顿时陷入了一片烟尘笼罩之中。
“第二梯队,立刻进攻。”后方策马而立的李光弼沉声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随着命令的下达,六千唐军步兵扛着长长的横梯和木板,背着一卷卷的草绳狂奔向城下。前方的敢死队已经冲到了距离城墙五十步之外的护城河边。接下来便是以长梯木板和绳索在护城河上的十几个不同的地点同时开始搭建浮桥。
上千架投石车投掷石块的的场面蔚为壮观,碎石如雨而下落在城头,将城墙上的数万守军压制在城垛下方。然而,高耸入云的箭塔占据绝对的高度优势,投石车在能将石块在两百步开外投掷到城墙上已经是尽了全力。然而他们却对高高的箭塔无能为力。石头基座的箭塔在碎石横飞之中岿然不动。
这些仓促间建造的投石车不能称之为粗制滥造,但也并非精工制作之物。它们的投石能力并不强,为了能将石块投掷到城墙上,它们不得不进入三百步范围内的距离,有的因为结构的不合理甚至要推进到两百步左右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让它们也暴露在箭塔和床弩的射程之内。
一时间城墙上下你来我往,石块横飞箭矢纵横,城头的叛军守军阵亡不少的同时,投石车也哑火不少。箭支对投石车没有杀伤力,但对操作的士兵却可杀伤。而且箭塔上的叛军弓箭手对于居高临下对于战场的态势了如执掌。他们将唐军正拥堵在护城河边搭建浮桥的消息以旗语的方式告知城墙上守军,守军们更是冒着石块雨冒出头来,在烟尘之中向着城下护城河对岸的方向的大致位置猛射数轮。
在付出巨大的伤亡之后,护城河上的十几座浮桥终于搭建成型。而两梯队一万六千名唐军敢死队已经伤亡六千余人。到处是他们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汇聚如小溪一般在地面上横流。城头上的守军也受损不少,为了阻止唐军搭建浮桥,他们不得不强行冒头攻击,被铺天盖地的石块砸的死伤惨重。不少人被石块砸晕倒地,之后更是活活被石块活埋起来。
半个多时辰的投石机轰炸终于接近尾声,一千多架投石车虽然损坏了两三百架,但他们成功的将小山般的石弹抛上的长安城头。在这种高强度的轰炸下,即便是坚固的城墙和牢固的箭塔基座也受到严重的损伤。石块雨将部分城垛夷为平地,更让十几座基座稍显薄弱的箭塔哄然倒塌。而投石车所用的石弹也终于全部耗尽。没驾投石车准备了三大车的碎石块,重逾千斤。这半个时辰内,一千多架投石车硬生生将十余万斤的石块抛上了城头。
城头烟尘弥漫未散,城下李光弼已经沉声下达了第三道命令。
“第三梯队,全体骑兵准备冲锋。”李光弼猛地挥动手臂,唐军三万骑兵以及三万回纥骑兵在战鼓声中缓缓出阵。在密集的鼓点声中,六万骑兵开始加速,散兵阵型铺满了整个战场,像是一道巨大的扑向城墙的黑色海浪,朝着长安北城墙下冲锋而至。
与此同时,三十余架硕大沉重的冲车也在数十名壮汉的推动下朝着北城门方向推进,他们的任务便是在大军攻城是撞开城门或者是薄弱处的城墙,打开通向城内的通道。
六万骑兵如潮奔涌而至,以骑兵攻城实在是一种另类的战法,但攻城兵马需要的是快速推进到城下,直接进入攻城肉搏战。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短短的十几息时间,他们已经冲至城墙下方两百步的范围内。
城头上,被投石车轰炸的晕头转向的叛军守军们刚刚探出身子来,在逐渐消散的烟尘之中,他们便看到了奔涌而至的密密麻麻的攻城骑兵快速接近的身影。
“放箭!”史思明的额头流着血,那是一块小石块在崩到他的额头留下的记号,不过他并没有显得慌张,从容的下达了命令。
城头数万守军齐齐起身,手中弓箭拉如满月。下一刻,城头和城下之间的空中像是被一层乌云所笼罩,那是密密麻麻的数万只飞向城下骑兵的箭支。弓弦的振动声犹如滚过的惊雷,箭支的破空之声犹如刮起了一阵狂风。无数只箭支带着强劲的气流像是一条巨大的黑色阴云铺在了城下百步左右的距离。城下密密麻麻的唐军和回纥骑兵的冲锋阵型像是忽然被人从中间抹去了一段,在箭矢覆盖的带状范围内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一轮箭雨瞬间带走了一千多名骑兵的生命,受伤的士兵高达两千余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蓬蓬一轮轮的激射,生命随着这些箭矢的无情击杀而快速的流失。每一刻都有无数的灵魂从人体的躯壳之中升腾而起,留下的是如刺猬一般插满箭矢的尸体。战场上人仰马翻血浪翻腾,在箭支的风雷声中,连临死前的凄厉的哀嚎声都被掩盖的无影无踪。
即便承受着如此大的伤亡,但骑兵攻城的唯一好处便体现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穿越箭矢横行的战场,快速抵近城下正是骑兵攻城的真谛。短短数十息的时间,骑术精妙的回纥骑兵以最简洁的方式穿越了战场,抵达护城河边。他们跃下战马,冲十几座宽阔的浮桥上飞奔而过,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抵达了城头守军弓箭的死角。
然后一只只的云梯竖了起来,沿着城墙排成了一溜。回纥士兵开始迅速的沿着云梯往城墙上方攀爬而去。
由于攻城者已抵达城墙下开始攻击城墙,守军们再不能好整以暇的射杀冲向城下的士兵,他们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的兵力对城墙下的士兵进行攻击。这便给了后续跟进的骑兵更好的活命机会。短短盏茶时间,无数攻城士兵便穿越了两百步范围内的死亡地带,突破到了城墙下方。更多的云梯搭上城墙,更多的士兵开始朝城头攀爬,战事正式进入了攻城肉搏阶段。
面对蜂拥在城墙下方的攻城敌军,城头的叛军忙而不乱。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滚滚而下,将无数缘云梯攀爬的士兵砸的惨叫跌落。巨大的滚木和沉重的石块也在城下拥挤的士兵群中造成巨大的伤亡。城下不计其数的攻城士兵被砸死砸伤,他们的尸体被其他人堆积在一起搭建成人肉掩体。每一根滚木砸下来来,砸到尸体堆上都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断裂之声。尸体堆中也同时因为这些重物的抛砸而如榨油一般的流出紫黑的血浆来。血肉的血腥味和屎尿的臭味充斥了每个人的鼻孔。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数百架云梯上的攻城山包成功的攀爬到了云梯的尽头。然而,攻城的士兵很快便惊愕的发现,他们的云梯太短了。虽然制作的云梯已经超出了规制的三丈,这已经是大部分城池的城墙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但面对这超高超厚的长安城墙,距离墙顶还相差半丈高。看着就在眼前却无法企及的墙头,冒死爬上云梯顶端的攻城士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守军士兵带着狰狞的表情将巨大的石块砸到自己的脸上。
一片绝望的大骂声中,百余架云梯上的一串串的唐军士兵如破口袋一般的从空中摔落。数百名士兵在地面上摔得筋断骨折。而令人惊讶的是,和他们一起摔落的竟然有不少城头的守军。片刻后,唐军士兵们发现了惊人的秘密,这些摔落城头的叛军守军的尸体正是回纥人的杰作。
回纥人攀援的云梯也一样的没能抵达城墙边缘,但回纥士兵们却似乎并不慌乱,上方的七八名回纥士兵一个个解下腰间的绳索在半空中舞动,然后嘿然抛出。这些抛出的绳索的顶端带有铁制的抓钩,在密集的城墙边缘的叛军守军的人群之中很轻易便可抓到一名敌军,然后便是大力扯动,这些毫无防备探着身子往下砸石头或者射箭的守军便像是一捆干草一般被扯下城来,摔成肉泥。这些回纥士兵的手法都很精妙,动作熟练而准确,这正是得益于他们生长于北方草原之上,放牧牛羊马匹时,他们仅凭一根绳索便能在快速奔跑的马背上圈住狂奔的牲畜,这也是所有草原上的男子必备的生存绝技。
而这一绝技被他们运用在作战之中,这些绳索挠钩便是特制的作战之物,无论是在骑兵战中用来拖拽对手下马或者是用在攻城之战中,都有奇效。刚才回纥士兵将七八架云梯并排靠在一起同时攻城的时候,有唐军士兵还骂他们愚蠢,这岂非给了守军一根滚木横扫七八架云梯的机会。而现在他们才明白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第九三二章 夺城(三)
七八架云梯靠的很近,爬到顶端上方的数十名回纥士兵以钩索相互协作配合,一瞬间便可将上方防守的叛军士兵抓下几十人人,形成短暂的防守真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下一刻,抓钩抓住城垛边缘,几十名回纥士兵就这么如猿猴般的爬过五六尺的短短距离,登上了城头。这无疑是一次精妙的配合,一个小小的抓钩便解决了敌军的防守以及无法登上城头的难题。
回纥人的抓钩对守城士兵造成极大的心理震慑。之前他们肆无忌惮的往下扔滚木礌石,而现在,他们目睹身边的同伴被活生生的扯下城墙摔下城头之后,他们再不敢毫无顾忌。靠近城墙边缘都小心提防,生恐有失。此消彼长之下,攻城兵马受到的压力骤减。不计其数的守城士兵被扯下城墙,大批的回纥士兵率先攻上城头,留下的悬挂在城墙上的抓钩也正给了束手无策的唐军士兵们攀上城墙的助力。短短顿饭时间,竟然被攻城方突破几十处城墙,上去了数千攻城士兵。
史思明目睹此况,气的咬牙大骂,亲自带着亲卫士兵不顾拦阻冲上城墙,一面和一小股攻上来的士兵厮杀,一面大声下令:“传令田承嗣,今日他若不能将攻上来的敌军清除,保住城墙不失的话,我将军法从事。”
田承嗣无可奈何,这次守城是史思明亲自指挥,自己只是副手而已,现在出了事却要自己承担,当真百口莫辩。但眼下形势确实危机,若是不能迅速将攻上来的敌军杀光,便会给更多的敌军登城的机会。于是他也无暇辩驳,高声传令,亲自带人绞杀攻上来的敌军。
双方在城头拉锯般的展开了厮杀,面对蜂拥登城的攻城敌军,田承嗣不得不下令动用城下的预备兵马。一万名生力军被调集上城,专门绞杀攻上城墙的敌军。其余的守军在田承嗣挥刀砍杀十几名畏缩不前的士兵之后,也不得不拼死守城。终于在经历了近一个时辰的厮杀后,才将城头敌军清理干净,堪堪挡住了敌军的源源上城。
史思明正欲下令全力防守,不能掉以轻心之时,互听城下锣声大作,响彻战场。随着锣声响起,城下攻城的敌军如潮水般的撤退而回,不久后尽数撤出战场回到敌军营中。唐军和回纥联军的第一次攻城在经历两个时辰的鏖战后终于告一段路。
史思明率领众将喘着气看着潮水般涌回的敌军兵马,他们也长舒一口气。史思明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按理说该出一身热汗才是,毕竟亲自与敌厮杀了很久,但出了却是冷汗。史思明知道,这是因为城池差一点便被攻破了。唐军攻城之力如此强劲,若是再继续攻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想想都有些后怕。转头看着众将领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史思明知道他们也有同样的感受,心中暗叫侥幸。
“田承嗣,你过来。”史思明沉声喝道。
田承嗣满身血污快步走来,抱拳沉声道:“史元帅,有何吩咐。”
史思明面沉如水道:“你可知罪么?这仗怎么打的?城头五万守军,居然一个时辰便被突破城墙。你平日不是夸口三万兵马可守住一面城墙,可挡十万大军么?敌军攻城兵马不到七八万人,这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田承嗣皱眉道:“史元帅,卑职已然尽力而为了。那回纥人攻城手段极为古怪,士兵们猝不及防有畏敌之举,故而着了他们的道儿。”
“住口,兵士怯懦乃将领之过,这便是你们平日治军不严的后果。成天吃吃喝喝高枕无忧,不干正事。我瞧你在妇人的肚皮上倒是龙精虎猛,一到战场上却怂的不像个男人。”史思明怒骂道。
田承嗣心中气愤之极,梗着脖子道:“史元帅,此次守城是你全权指挥,跟卑职有何干系?兵士训练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怎地全部怪到卑职头上了?若非卑职最后浴血奋战,今日城池便破了,史元帅不加褒奖倒罢了,倒来训斥卑职,卑职不服。”
史思明大怒道:“你敢跟本帅顶嘴?来人,拖下去重责四十军棍。莫以为你在军中资格老便可如此对我不敬。长安要是破了,我们都要死,谁敢不尽力,便军法惩处。”
几名亲卫上前抓住田承嗣的胳膊便往下拖,一旁众将领见状忙纷纷上前劝解。史朝义低声道:“父帅,田将军作战勇武,瞧瞧他全身上下多出受伤,他已然尽力了。您不能全怪他。再说后面还有恶仗要打,四十军棍下去,田将军还如何率军作战?”
史思明斜眼看着史朝义骂道:“你还有脸来说话?军粮之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我要你即刻率军打通粮道,你做到了么?瞧瞧你这个样子,一场仗打下来你身上连个血点都没有,你这叫做打仗?看着你这窝囊样子就生气,我史思明一世英名,怎地生出你这么个无能之辈。”
史朝义嘟囔道:“再窝囊不还是你的种。”
史思明听的真切,甩手一个巴掌扇过去骂道:“滚下城去,粮食之事若不解决,我亲手宰了你。长安城比你可重要,谁要是敢在守城之事上松懈,别说是你这个不肖子,天王老子我也要宰了他。”
史朝义被这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昨日刚刚挨了一巴掌,脸上的肿胀还没消去,牙齿松动了几颗还没长稳固,这一巴掌下来,脸上更见青紫,牙齿也掉了两颗,混着血水吐了出来。史思明捂着嘴巴子哎吆吆的叫着,眼泪都下来了。
史思明看也不看他一眼,指着田承嗣和众将喝道:“今日这四十军棍暂且记下。下次守城再有差池,我定亲手宰了不出力之人。我说了,平日无事咱们都是好兄弟,但长安城是咱们的命,你们不全力守城,便是在谋我之命,我岂会对你们客气。来人,打扫战场,轮换兵马,准备物资,防备敌军再攻。”
史思明怒气冲冲的下城而去,剩下田承嗣和众将咬牙切齿的站在那里。田承嗣强压怒火,上前扶起还趴在地上哀哀呻吟的史朝义安慰几句。命人扶着他下城。这才回身布置下一轮的守城之事。
唐军的第二轮进攻并未到来,午后的阳光照耀在战场上,战场上一片狼藉,无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在地上。血浆将地面染得一片片的紫黑发红。寒风吹过,血液凝结成薄冰,死亡的尸体也很快被冻得硬邦邦的。
战场上,上千名唐军士兵在城下搬运着尸体。上百辆牛车载着堆叠在一起的尸首,沉重的尸体压得大车车轮发出吱呀呀的单调刺耳的摩擦声,拉车的牛伸着脖子死命的挪动四蹄,将一车车的丧失了灵魂的尸体拉到远处的大土坑中像垃圾一般的倾倒进去。虽然阳光普照,战场上却鬼气森森一片阴寒。
下午未时末,十几骑盔甲鲜明的唐军士兵从唐军大营飞驰而出,抵达了长安城下。城头的守军立刻严阵以待。虽然只有十几名骑兵,但他们抵近窥伺,这和打扫战场的敌军不同。打扫战场的老兵,城头守军甚至可以容忍他们抵达城下百步之内也不会射箭,但这十几名士兵明显是唐军的作战兵士,那便不同了。
“城头莫放箭,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前来给史思明传达圣旨。请容我等抵近宣旨。”城下骑兵中一人高声叫道。
“宣旨?”城头守军甚是疑惑,忙命人请来正在城楼中休息的田承嗣和几名将领。田承嗣正和几名将领在城楼上的一间石室内喝茶发牢骚。闻言也甚是疑惑。
“宣旨?宣什么旨?大唐皇帝也不是咱们大燕皇帝,怎地跑来对史元帅宣旨了?”田承嗣皱眉道。
“是啊,搞什么鬼。”众将领也疑惑道。
“不管了,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再说。咱们去瞧瞧。”田承嗣站起身来,戴上盔甲,带着众人来到城墙上。
“我大燕国田承嗣大将军在此,准许你们靠近说话。”叛军守军高声喊话道。
城下十几名骑兵缓缓抵近场下,驻马于护城河对岸。领头的骑兵仰头朝城头高声呼喊道:“哪一位是田承嗣?”
田承嗣叉腰站在城头,挥着手道:“你家田爷爷在此。”
那骑兵也不搭理他的言语无礼,自顾叫道:“田将军,我大唐皇帝陛下有圣旨颁宣,请田将军禀报史思明,允许我们进城宣旨。”
田承嗣皱眉高叫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又非我大燕国陛下,跑来宣哪门子旨?当真是笑话。你们难道忘了,上午我们才进行了一场恶战,现在倒跑来宣什么狗屁圣旨了。”
“田将军,我等确实奉命宣旨,圣旨上是关乎长安存亡,关乎各位生死的大事,还请田将军即刻通禀史元帅。我们只有十几人,放我们进城难道你们还害怕不成?”城下骑兵叫道。
“怕个屁!只是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罢了。两军对垒,你们只管来攻城便是,咱们真刀真.枪的交手,却跑来宣什么圣旨。是不是你们的皇帝想要投降了?若是的话,直接叫你们的陛下自己来便是,我立刻开门让他进城。”田承嗣大声奚落道。
城头将领一片轰然大笑。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低声道:“田将军,没准真是什么大事,还是通知史元帅,放他们进城为好。上午史元帅已经对您不满,要是他拿此事再怪罪你,岂非不值得?”
田承嗣骂道:“我怕什么?老子行得正站得稳,怕得谁来?”
话虽如此,田承嗣心中也自发毛。史思明今日放了狠话,自己差点就挨了军棍,可不敢再去招惹他。于是对身旁的一名将领道:“陈将军,你去禀报元帅,请元帅示下。”
那将军拱手应诺,匆匆下城,上马飞奔皇城,去回禀史思明。有人告知城下唐军骑兵耐心等候消息,双方城下城头遥遥相望,都大眼瞪着小眼。田承嗣心中合计着唐军这时候要进城宣旨是何用意,双方刚刚打了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唐军和己方都伤亡惨重,唐军甚至都差点攻破城池。这个时候,唐军要进城宣旨是什么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芳林门内大街上蹄声踏踏,几名骑兵飞驰而来,在城门内勒马高声叫道:“田将军,史元帅有令,放他们进城。”
田承嗣不再犹豫,即刻下了城墙来到城门内,吩咐守城士兵放下吊桥,将城门开了一条缝隙。城外唐军十几名骑兵飞驰而入后,城门被迅速关上。
在田承嗣带着百余名士兵严密护送之下,十几名唐军士兵沿着芳林门内大街往南,不久后左拐上了朱雀门大街,进了朱雀门入了皇城之中。
皇城承天门外,史思明早已在此等候,他的身旁站着史朝义和几名亲近的将领。见到众人到来,史思明快步下阶,站在大道中间负手而立,双目冷冷扫视抵近的十几名唐军骑士。
“敢问史思明史元帅是哪一位?”一名三十余岁的唐军骑士沉声问道。
“本人便是史思明。”史思明冷声喝道。
那骑士忙下马拱手,不卑不亢的道:“久仰久仰,在下大唐禁军中郎将马振山,给史元帅见礼。”他身后一群唐军骑兵纷纷下马拱手。
史思明淡淡一拱手道:“原来是马将军,但不知你们要见本元帅有何贵干。我们是死敌,正处于交战之中,你们的大唐皇帝陛下却要你们进城来见我,却无这个必要了吧。”
马振山微笑拱手道:“史元帅所言不错,你我双方正在交战。今日之战,史元帅当知我大唐兵马只勇武了吧。”
史思明冷声道:“恕我愚钝,没看出你们有何勇武之处。你们攻破长安城了么?没有吧。再说了,你们的兵马之中,我怎么看到了不少散发胡服的胡人兵马?何时大唐军队成了胡兵的天下了?”
马振山冷声道:“史元帅,胡人对我大唐效忠,愿意助力我官军平叛,这有何奇怪?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史思明冷笑道:“那叫做病急乱投医吧,怕是无兵可用,借胡人之兵狐假虎威吧。呵呵呵。”
周围众叛军将领和士兵都跟着大笑起来,虽然有人的人并不觉的有什么好笑的,但元帅和对方斗嘴,怎也要壮一壮声势,做出蔑视讥讽之态。
马振山皱眉道:“史元帅,在下不跟你斗嘴,我此来是有正事的。”
史思明道:“本帅也知道你是有时而来的,绝不是来跟本帅斗嘴的。因为你若是惹毛了本帅,本帅便立刻下令将你们统统砍了脑袋丢出城去。”
马振山怒不可遏,但终于压抑住心中之怒,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毕竟自己还有正事要办。
“史元帅,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前来见你,是要宣读我大唐陛下的一份圣旨。请史元帅接旨。”
史思明呵呵而笑道:“你们皇帝向我宣旨,这可奇了。不过听听倒也无妨。”
马振山也跟他多言,从怀中掏出圣旨来展开,对着史思明开始朗声宣读。
“……朕得天意,继承大统。社稷之兴衰,天下之安定,朕负大任,责无旁贷。今天下大乱,朕当平定大乱,收复大唐,解百姓战乱之苦,救万民水火之灾。自去岁而来,安禄山辜负朝廷圣恩眷顾,悍然作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贼乱臣贼子,本野心昭昭,无所遁形。然其惩蛊惑之能,蒙蔽军民之心目,以清君侧之名行谋逆之实。其心其行至今日已无可遁形。……”
“朕今即位,立誓横扫逆贼,安定天下。故而朕亲自领军讨贼,收复失地。不日便可还天下之安定,还社稷之清平。讨逆之举,便从收复长安为始。然朕深知,天下之乱始于逆贼安氏,安氏一门固罪无可恕,然其襄助之人,大多为其蛊惑蒙蔽。朕得知史元帅驻守长安,今日有心腹之言同元帅言之。”
“史元帅本为我大唐功勋之臣,先皇在位时驻守平卢,屡破契丹,名扬天下。但如今,跟随安氏逆贼为反,天下百姓闻之惊愕,唏嘘叹息。朕深知,安氏谋逆之初,史元帅受其蒙蔽蛊惑,直至如今,虽洞悉其狼子野心,但因恐朝廷不容,故而不得已供逆贼驱使。朕不忍见昔日忠臣良将沦为逆贼之驱,故而朕得知史元帅率兵驻守于此,乃使马振山传此旨意,劝史元帅浪子回头,迷途知返。”
“朕在此承诺于你,若史元帅能献城纳降,你过往所行,朕既往不咎。非但不咎,若史元帅能悬崖勒马,免于刀兵涂炭,实乃大功一件。朕将重赐史元帅,以示敬重。一旦史元帅授城以降,朕将正式册封史元帅为平阳王,世袭罔替,永享尊荣。并且,原安禄山所辖范阳平卢地,交于史元帅之手,替朕永守东北边镇。史元帅手下将领,也将全部免罪,官升一级,俸加一倍,绝无追究。”
“朕期望史元帅慎重考虑朕今日之言,生死攸关,青史功过,在此一念之间。朕也希望史元帅明白,无论史元帅是否纳降,朕都将攻克长安。朕平定天下之心无可阻挡,朕的兵马也无人可挡。今日午前之战,想必史元帅也见识到我大军之威。朕若非有恩惠之心,不愿造过多杀孽,今日便可一举而破之。如若史元帅执迷不悟,朕也无可奈何。朕破城之日,便是尔等灭族之时。不日朕将命神策军王源率兵协助攻城,破城便在旦夕,史元帅需把握机会,万不可辜负朕之美意,葬送万千性命,徒留千古之恨。……”
承天门前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听明白了,这哪里是一份圣旨,根本就是一封洋洋洒洒的劝降信。不得不说,李瑁还是有几分文采的,这旨意之中,先是大骂一顿安禄山,再告诉史思明,我知道你是被蒙蔽的,我原谅你。只要你献城投降,我既往不咎,还给你封王,给你世代荣华。最后再来个**裸的威胁,你要是不降的话,今天上午的攻城你也看到了,而且我会叫上王源的兵马一起攻城。攻下长安后,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典型的一封劝降信。
在场众将领各怀心事,不得不说,这封信对他们很有诱惑力。当大军攻蜀受挫之后,叛军将领们便心生悔意了。安禄山匆匆忙忙的登基,那是最后过一把皇帝的瘾,实际上没人相信叛军还能谁能打的过王源。坐拥兵力优势,却也只能龟缩长安城中,任由王源的神策军在长安左近横行无阻,这都大大的打击了叛军上下的士气。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丝毫未见好转。安庆绪杀了安禄山登基的事情,又让叛军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都预见到了叛军灭亡的命运。只是因为没有退路,他们不得不死命的想苟延残喘。
在长安城这几个月中,他们已经放弃了自己,将领们每日醉生梦死,只想着在死前能快活且快活。然而,现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曙光,他们似乎看到了救赎的希望,看到了一个可以解脱的机会,怎不让他们觉得诱惑力十足。
“史元帅,这便是我大唐皇帝陛下命我宣读的旨意,请史元帅接旨吧。”马振山缓缓将满是蝇头小楷的圣旨卷起,双手捧在身前。
史思明皱着眉头,不得不说这上面的话对他也有很大的诱惑和压力,若真能如李瑁所言,投降后能封王驻守东北,从此自己便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诱惑力着实不小。然而史思明担心的是,这条件实在太好,太好的条件便是谎言,李瑁不过是诱骗自己投降罢了。自己和安禄山联合起兵,虽然安禄山是罪魁祸首,但自己其实也比安禄山好不了多少。除了安禄山便是自己了。朝廷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不过是他们的计策罢了。别人可降,自己可不能降。
思索良久,史思明沉声道:“马将军,请回去转告李瑁,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史思明既然跟随安大帅起兵,起兵当日,后果便已经想的清清楚楚。生死荣辱对我而言已经不算什么,李瑁要想我投降,那是绝无可能的。他要有本事便攻破我的长安城,我若败了,也要败得心服口服。”
马振山皱眉道:“史元帅,请你三思。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了跟着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人着想,为了你的子孙后代着想。”
史思明冷声喝道:“不必多言,趁着我没改变主意杀了你们之前,请你们立刻出城。田承嗣,将他们驱逐出城,从今日起,但凡有人在城下劝降,一律射杀。”
田承嗣无奈,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向马振山等人,沉声道:“请吧。”
马振山叹了口气,挥手命随行之人翻身上马,挥鞭疾驰离开。
第九三三章 夺城(四)
王源一行于十二月初一抵达金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休息一日后,次日午后便接到了斥候送来的李瑁率大军从蒲州抵达长安北城外的消息。王源当即决定,立刻率少量骑兵去凑凑热闹。无论自己和李瑁之间有多么大的恩怨,但面对的是收复长安这样的平叛大事,须得全面掌握战况。虽然自己一定不会去掺和这趟浑水,但如果李瑁攻城失败,自己可是要去坐收渔翁之利的。
十二月初四日,当长安城下展开激烈的攻城战的时候,王源和高仙芝柳钧等人率一千骑兵就在距离长安以西十里之外的西灵山余脉的一座小山上全程目睹。激烈的战况净收眼底,让众人惊讶的是,李瑁的兵马竟然在攻城一个多时辰后便攻上了城头,而且缠斗了一个多时辰在最可能突破的点上却鸣金收兵了,这教人着实不解。
晚间,在山谷中的野营帐篷里,众人聚拢在一起分析情形。对于上去的战况,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分析着,却也没人能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预测。
王源在火盆上烤着一串树枝串起的肉干,拷到焦脆流油时,放在嘴边刺溜一声全部进了嘴巴,吃的满口冒油。众将领都知道大帅这吃法叫什么,大帅喜欢把肉干这么串起来烤,然后一下子撸进嘴巴里,美其名曰撸串。有一次大帅还说,要是有点啤酒就好了,众人不知啤酒为何物,问了半天大帅也不说。
“贤弟,你今日对李瑁攻长安之战一言不发,不知你以为此战胜负如何?”高仙芝待王源鼓鼓的腮帮子消减了不少后,微笑问道。
王源将满口的烤肉咽下肚子里,一面继续穿着肉块在细枝上,一面微笑道:“这种攻城之法是不顾兵士死活的办法。他这是拿人命当草芥。或许是新募的兵马,没什么战斗力,死了新皇也不心疼。又或者是借的回纥兵马,死了更是不心疼。总之,这种攻城手段,我是做不到的。今日这一战,怕是攻城兵马起码要死伤两三万,守城方我估计起码也要损失一万多兵马。”
“然而他确确实实奏效了啊,一个多时辰,兵马便攻上城头了。若是加把劲的话,或许今日能破城了。不知道他为何要鸣金退兵。”特意从邠州赶到金州见王源的刘德海此次说什么也不回邠州了,跟着王源一起跑来侦察情形,闻听王源此言,刘德海皱眉不解道。
王源摇头笑道:“刘将军,你想的太想当然了。今日攻城兵马能攻上城头,在我看来,那完全是得益于出其不意。在上千架投石车的掩护下,以骑兵冲锋的方式快速接近城下,会让对手措手不及。且今日城头叛军有些轻敌,他们在北城的守军恐不到五万,又分布在十几里长的城墙上,人数明显不足。他们是担心攻城兵马全面进攻北城墙。岂不知东边的几道城门是皇城和大明宫的后院,地形又逼仄起伏,不利于进攻。而无论谁攻打长安,都不会去想着要破坏两座宫城,并且从地形逼仄之处进攻的。史思明漏算了这一点。他若将兵力防守的重点集中在西面的光化景耀芳林三座城门上方的八里城墙上,攻城兵马绝对无法攻上城墙。”
众人沉思点头,将心比心,北面七座城门,四座是皇城和大明宫的后城门。地形居高临下,且宫墙就在城墙之后数十步。即便攻破了城墙,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比城墙还高的宫墙,谁会蠢到去在这种地形去攻城?分散大量兵力去守东边的城门和宫墙,确实有些浪费兵力。
“其实李光弼攻城的选择我觉得也只得商榷。他们选择重点攻击的是芳林门。不错,芳林门外是开阔地带,有利于大军强攻。光化门地处偏西北角。兵马施展不开,这也是实情。但他们为何不选择从景耀门突破?”王源摇头道。
“大概是觉得,永安渠穿景耀门而过,地形分割不利于攻城吧。”高仙芝沉吟道。
王源笑道:“永安渠宽不过八十步,人工挖掘的沟渠水面平静,也不是什么激流。虽然可分割地形,但在这样的沟渠上搭建浮桥不是什么难事吧。而且景耀门临水而立,如果是我的话,我正好利用永安渠传过景耀门的便利,从渠上进攻。在我看来,从永安渠上进攻比之从地面进攻要好了不知多少倍。只要扎上几百艘竹排,用稻草枯木堆满,浇上火油。顺着北风往城门靠近,只要有个几十艘能靠近,点起火来,对城门城墙进行火攻,便可见奇效。即便无法烧毁城门,火势撩逼之下,城门两侧便是突破之处,因为城头兵马无法立足,不是么?”
众将吸了口凉气,这办法可毒辣的很。这火攻之法若是真的实行起来,也许未必能建功破城,但绝对是个突破口。连续火攻数日,花不了多少代价,定能将景耀门焚毁突破。即便永安渠城外建有拦阻船只靠近的设施,但清理那些沟渠中的设施可比攻城简单许多。
“确实是个好办法。景耀门临水而建,用来控制的是从渭水驶入京城进入西市的商船。所以其实并不能经受强力攻击。这么说来,他们的攻击方向倒确实值得商榷。”高仙芝点头道。
“可他们明明攻上了城头,却为何半途而废?”柳钧不解的道。
王源道:“这话问的,他们能破城怎会鸣金收兵?我们在山顶看的真切。叛军增兵之后,攻城兵马已经无法登城,他们的退兵看似是故意放弃,但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要攻破城池,应该在大批兵马攻上城头时便要增兵增援。而攻城兵马并没有那么做。我们都看的很清楚,他们只是派出了七八万兵马攻城,在突破城头之后并未及时增兵,所以待到叛军清理城头的攻城兵马之后,便已经来不及了。我不知道李光弼是怎么想的,确实是有机会的,但他却坐视机会白白溜走了。”
高仙芝默默的看着篝火沉思,忽然道:“我认为有些不对劲。正如贤弟刚才所言,既然要攻城,为何不倾巢而动。反而还留下**万兵马在后观望?难道说,这是一场佯攻?”
“佯攻?不可能吧,都打的这么激烈了,怎么是佯攻?”刘德海道。
王源怔怔的看着高仙芝,他知道高仙芝可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他能说出佯攻这么可笑的判断,定是因为他心里觉得,这其中有些让他觉得难以索解的地方。
“若说佯攻,他们的目的何在?打的这么激烈,死伤如此惨烈的一场佯攻,那是为了什么?一方面不惜兵士死伤猛攻,一方面又畏首畏尾,岂非自相矛盾?兄长这么一说,我也有所怀疑了。”王源皱眉道。
高仙芝咂嘴摇头道:“搞不懂,搞不懂。今日午后没有进攻,若是明日还不攻城,我便只能断定,这当真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意图。”
王源笑道:“罢了,咱们在这里操碎了心也没用。咱们只看好戏便是。一切总归是会水落石出的。我倒觉得,如果这种攻城继续下去,或许我们该下令神策军立刻开拔,准备接手攻城了。”
……
唐军大营,李瑁的大帐内,一场激烈的争吵正在展开。白天的那场攻城战,在大批攻城兵马攻上城头的那一刻,李光弼看到了胜利的机会。身经百战的他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将这场带着示威性质的攻城变成真正的一场攻破城池之战。
然而,他的军令遭受到了乞扎纳力的拒绝。乞扎纳力拒绝下令手下七万回纥大军全线攻击,没有他的配合,李光弼便无兵可用。乞扎纳力的理由很简单,事前只说此战是佯攻,给对手一个下马威。回纥人只出兵三万,唐军出兵五万,八万大军攻城。半途变卦可不成。乞扎纳力看到了攻城的惨烈,他可不愿将自己的兵马大部分葬送在攻城上。这也是他一开始便受到骨力裴罗谆谆叮嘱的一点。骨力裴罗要他慢慢的来,最好将平叛拖个几年,大唐越乱越好,自己才好从中牟得最大的受益。
李光弼无可奈何,大战之时,他也无暇跟乞扎纳力理论,于是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好的时机错过,从而不得不在败退之前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从午后开始,李光弼便一直在李瑁的大帐里。因为按照计划,在此战之后,便需起早招降诏书,送达长安城中招降史思明。所以李光弼也一直没有机会找乞扎纳力算账。直到天黑之后,当传旨的马振山回来禀报,史思明断然拒绝了招降之事后,李光弼才痛心于上午丧失的那稍纵即逝的短暂的机会。新仇旧怨累积在一起,李光弼要求李瑁召乞扎纳力前来,要和他算算这笔账。
乞扎纳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翘着穿着脏兮兮皮靴的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闪亮的银匕首,在面前的一只羊腿上往下片着烤肉往嘴里塞。李光弼则一脸怒气的站在他的面前,指着乞扎纳力滔滔不绝的指责。
“乞扎纳力,你太过分了。你们回纥人怎地如此不讲信义?本人严重怀疑你们的诚意,你们不是诚心诚意助我大唐平叛,而是来趁浑水摸鱼来了。乞扎纳力,今日你必须解释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乞扎纳力放下银色餐刀,抬眼看着李光弼道:“李大元帅,一头雾水的是我才是。今日攻城,我回纥大军损失上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拼死攻城,你却在这里指责我。怎么?要过河拆桥么?”
李光弼喝道:“为何今日有破城的机会,你却拒不派兵猛攻?数千兵马攻上城头之际,正是最佳的猛攻时机。而你做了什么?抗拒我的命令,坐视良机丧失。你可知我大唐军法中拒不受命该当何罪么?那可是要枭首示众的。”
乞扎纳力冷笑起身道:“怎么?李元帅还要治我的罪要我的命不成?我回纥兵马可不受你大唐节制。你们的军法也惩治不到我的头上。再说了,昨日攻城之前怎么商议的?说好了今日之战只是给个下马威,为的是让你们定的什么招降之策铺路。我遵照事前的约定给了你们三万大军和数万马匹攻城,我可是完完全全的按履行的协议。你们倒好,现在史思明拒绝了你们的招降,你们便想栽赃到我的头上么?那可不成,我乞扎纳力是好欺负的么?”
李光弼怒道:“用兵之道当随机应变,岂能拘泥于事前的计划,出现了攻破城池的机会,本人才下令全面攻城的,而你却拒不出兵,这不是你的过错是什么?”
乞扎纳力晒道:“快别提什么破城的机会了,我是给你们留面子才不揭你们的老底。你们唐军攻的什么城?连对方城防的高度都不清楚,云梯还差着城墙五六尺高,连城墙边都摸不到,你们也去攻城?若不是我回纥勇士们佩有钩索套索的话,今日之战就是个光挨打没还手余地的局面。若无我回纥兵马猛攻上城,哪来什么破城的机会?你不来感谢我,却来数落我。若无我回纥兵马参与,今日何止伤亡两三万,怕是要多一倍的伤亡也未可知。李大帅,在找我乞扎纳力的麻烦之前,先想想自己这个领军的元帅合格不合格吧。”
李光弼气的胡子抖动,大喝道:“负责扎造云梯的两名将领已经被我斩首示众,他们的错他们自然会付出代价。但你的错呢?你该如何解释?”
乞扎纳力冷笑道:“那两个替死鬼你杀的倒是爽快,但这件事该追究的是你主帅之责。就算我抗拒了你的命令,但先有错的是你。你要罚我,便先罚你自己。你想砍我的头是么?除非你先砍了自己的脑袋,那我便无话可说。”
李光弼咬牙无声,忽然间伸手抽出腰间的森森长剑,冷声道:“好,既然你把话撂在这了,我便先惩自己,免得你说嘴。大战正酣,我还不能死,所以我不能自刎以谢。所以先以指代命,断指如断头。”
话犹未了,李光弼伸出手掌搭在桌案边缘处,右手高举长剑猛力挥下。
“李光弼,不可如此。”坐在远处阴沉着脸听着两人争辩的李瑁大声叫道。然而这一声呼喊已然太迟了,但见寒光一闪,血光迸现,李光弼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齐根而断。血水噗噗噗往外涌出,瞬间便将他的整个手掌染红。大帐的地面上也滴了一大滩的鲜血。
“快,快传郎中来包扎伤口上药。光弼啊,你这是作甚?”李瑁惊慌的冲过来,一面大叫,一面埋怨。
李光弼沉声道:“陛下,今日之战臣有罪责,臣不能以死谢罪,臣只能断指以代。”
李瑁咂嘴道:“朕又没怪你,你何苦如此。哎,你这性子,太刚烈了些。”
两名军中军医飞快跑进帐内,给李光弼的左手断指处洒药止血包扎。李光弼自始至终面不改色,任凭两名郎中在断手处折腾,只面带冷笑看着惊愕的坐在那里的乞扎纳力。
乞扎纳力极为震惊,他没想到,看似儒雅文弱的李光弼竟然会做出这种有血性的举动。自己不过是一句激将之语,李光弼便真的自己对自己下了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一剑断了两指,这份骨气和血性倒是真令人敬佩。回纥人一向敬重这种血性汉子,但此刻敬重归敬重,一个严峻的问题也摆在了眼前。李光弼断指了,现在轮到自己了。自己说过的话犹在耳边,总不能认怂不做吧。
李光弼也不说话,只冷笑看着乞扎纳力,眼中满是讥讽之色。似乎在嘲讽乞扎纳力是个胆小怯懦之辈。乞扎纳力受不了了,腾地起身来,抽出腰间弯刀道:“罢了,我服了,你断两指,我也断两指便是。我回纥人说话是算数的,可不会耍赖。”
说罢乞扎纳力一咬牙,挥动弯刀也向自己的手指砍去。李瑁忙抢上前去叫道:“住手,何须如此。”
乞扎纳力道:“陛下请让开,莫溅了你一身血。”
李瑁跺脚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大敌当前,你们两位却在这里斗气。朕真的要被你们气死了。”
李光弼沉声道:“乞扎纳力将军,既然陛下不喜我们这么做,那么你这两根手指暂且留下。但我李某有个要求,从现在起,你回纥兵马需听从我们的号令,不得推诿拒绝。若是你们回纥人根本没有真心诚意为我大唐平叛效力,那么你们尽可带着兵马离去,咱们之间的协议便也作罢。只是从此以后,你们回纥人再不是我大唐的友邦,我们也会永远记住你们今日所为。如何决断,你自己选择。”
乞扎纳力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道:“好,我敬你是条好汉。从今日起,我回纥兵马必全力配合你们作战。除非超出我能力之外,否则我绝不推诿。”
李光弼呵呵而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们便一笔勾销前账。我这两个手指头也断的值得了。”
李瑁抚掌笑道:“对嘛,这才对嘛,什么事不好商议而决?非要剑拔弩张?弄得血肉横飞的?”
李光弼沉声道:“陛下受惊了,臣之过也。”
李瑁摆摆手道:“你是忠臣,朕明白你的心思。”
说话间,郎中将李光弼的左手已经包扎完毕,一名郎中指着桌上的两根血糊糊的断指颤声问道:“李大帅,这两根手指怎么处置?”
李光弼摆手道:“既离我身,便只是两块肉而已,你们拿出去埋了亦或是丢了喂狗都成,跟我有何干系。”
两名郎中惊愕无言。
第九三四章 夺城(五)
由于招降计划遭到拒绝,次日,唐军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发动了攻城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为前一晚的断指震慑之举,乞扎纳力没有再推三阻四的保存实力。在重新经过周密的部署之后,唐军于次日午后再次发动凶狠的攻城战。
这一次,唐军将云梯加长至四丈,确保不会出现昨日的尴尬。在八百余架投石机的轰炸掩护下,四万唐军和回纥军的混编攻城兵马猛扑向芳林门极其左近的城墙。
城头守军吸取了昨日的教训,他们重兵屯集于芳林门景耀门光化门一带,三处城门连接起的短短八里多的城墙上聚集了近四万守军。若非城墙宽度所限,史思明甚至可能要将防守的兵力再加上一倍。
双方这一次的鏖战比之昨日战事激烈了百倍。虽然守军的数量增加,但回纥兵的一万骑兵神射手在攻城时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他们在护城河对岸列队,以精准的箭支射杀城墙上的守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而且攻城的士兵也是以回纥人为首,他们的钩索发挥了巨大的威力,不但勾杀了大量的守军,而且还能以钩索固定云梯,让守军以长杆推翻云梯的守城手段难以奏效。
激战至申时末时,攻城兵马再次攻上城头。而守军以大量的援军源源不断的增援城头,双方在城头展开了激烈万分的拉锯战。每一断城墙的争夺都极为惨烈,双方死亡的士兵不计其数。直到天黑时分,在城头箭塔的无差别的猛烈射杀下,攻城的兵马才不得不无奈的收兵回营。因为天光所限,他们虽然出动了近十万兵力全面猛攻,但在天黑后想攻上城头,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天黑之后,双方偃旗息鼓。各自清点死伤兵马,两方大军都咂舌惊悚,痛心不已。
攻城方兵马死伤近三万六千余,损失战马两万匹。又有两百多架投石车损毁。其中回纥士兵战死八千人,伤五千余人。唐军战死一万一千人,伤一万余人。守城方的死伤兵马近两万,战死一万六千余,其余皆为伤者。综合两天下来,攻城方损兵近六万,守城方损兵近四万。短短两天时间,长安北城这片战场便吞噬了五万多条鲜活的生命,另有五万余人遭受不同程度的受伤,失去战斗能力。
……
夜晚的寒风吹过芳林门外的战场,呼啸哀号着掠过那些僵卧于野地里的尸体。寒风中夹杂着的血腥恶臭的气味一股脑的吹向长安城中,那种挥之不去的尸臭味在城中弥漫,将整座长安城吞噬。这种臭味无论用什么办法都难以消除,紧闭门窗,烧起最浓烈的香片也无法让这股死亡的气息冲淡。
皇城太极殿中,史思明居中而坐,十几名将领在烛火摇弋之中列于下方。史思明面色阴郁,眉宇之中的焦灼显而易见。虽然今日再一次击退了攻城的兵马,但两日来的伤亡让史思明难以接受。城中的守军只有十余万,两天的攻城便已经死伤了四万多,史思明手中的可用之兵已经不足七万了。而这七万兵马之中还有一万多人是在被严庄调兵十万后临时招募的新兵。这一万新兵只是作为后勤的兵马,完全派不上用场。
形势严峻,史思明万没料到,在凭借如此坚固的城防守城的情形下,在如此多的兵力守城的情况下,己方的死伤人数还如此惨重。惨重到让他难以接受。
攻城兵马的悍不畏死不惜以命相搏是一方面的原因。以命搏命的战法确实让守方难以招架。但攻城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他们是大唐新皇御驾亲率的兵马,他们只能向前不能退后。另外他们拥有十六万大军,两次攻城死伤六万在他们看来是值得的。为了夺回长安都城,他们可能会宁愿葬送全部的十六万大军,也要夺回这座城池。而自己却经受不住这样的兵力的兑换。
但史思明认为,出现如此巨大伤亡的另一方面原因却是出在自己的兵马本身。特别是自己手下的几名将领,守城时明显有懈怠畏惧之感。将领畏缩,兵士怎么可能有斗志。这才是让攻城兵马两度攻城,两度攻上城墙的原因。若不是幸运的话,今日城池便被攻破了。
“诸位,对于今日之战,本帅极为不满。今日之战比昨日更为糟糕,若非天黑敌军无法再攻,此刻我们已经陷入城破之后的巷战了。各位扪心自问,你们是否尽力了。”
史思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所有的将领都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这些人浴血奋战之后,满以为能得到元帅的褒奖,没想到劈头盖脸而来的便是抱怨,便是怀疑,便是斥责。所有将领都眉头紧皱,心中不满。
“元帅,末将认为,今日作战各位将军都已浴血拼杀,士兵们也悍不畏死。打退了唐军空前猛烈的攻城,重挫了唐军士气。末将认为,众将士已然尽力,此战是成功的。”田承嗣拱手上前道。
众将领朝田承嗣投去感激的目光,田大将军还是敢说话的,这番话也让众人觉得自己的努力还是有人看在眼里的。但他们也有些担心,田承嗣这么说话,会不会惹恼了史元帅。史元帅这两天可是对田大将军不太满意的。
“此战是成功的?田承嗣,你倒是爱当好人。如此成功之战,我军伤亡过两万,你如何解释?两天时间,我军损失了四万精兵,你告诉我守城是成功的?咱们手头只剩下七万兵马,你说说,长安城还能守住么?田承嗣,你来告诉本帅。”史思明冷笑道。
田承嗣皱眉道:“史元帅,我军伤亡四万,敌军伤亡更惨重。他们拿命来拼,我们成功的抵挡住了,在末将看来,这便是成功的。至于元帅问的问题,末将只能说,是否能守住长安城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士们已经尽力而为了。”
“尽力而为?你这是什么话?本帅要的是守住长安城。你也不想想,长安城丢了,我们能去哪里安身?我们必须守住长安城,绝对不能丢掉城池。田承嗣,本帅不允许再说这样的话。”
田承嗣皱眉沉思片刻道:“史元帅,卑职理解您的心情,但元帅也不能如此急躁。卑职不妨跟元帅说句心里话,若是以如今的局势发展,无论我们如何尽力,长安城恐都难以守住。”
“胡说!田承嗣,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动摇军心,说出这样的话来。若非因为你是军中老将,又曾经立下功劳,本帅便以动摇军心之罪将你斩首。”史思明大怒道。
田承嗣静静道:“元帅,随便你怎么想,你想杀了卑职也行,但有些话卑职觉得还是明说了的好。卑职说完这些话后,元帅可随意处置卑职。”
史思明怒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田承嗣拱手道:“卑职也是为了元帅着想,卑职当初得元帅赏识救助,便立誓一心一意效忠元帅。所以这些衷心之言,卑职觉得应该推心置腹的说出来。埋在心里不说,反倒是对元帅的不忠了。”
史思明满脸愠怒,狠狠的瞪着田承嗣。
田承嗣自顾道:“史元帅,如今的局势,您也心知肚明。若无奇迹出现,长安城是必失的。现在朝廷坐视不管,咱们要求他们派兵来增援他们也毫无反应。大燕国新皇即位,严庄把持朝政,您也知道,严庄对您是极不友善的。他不会派兵来救援的。此为其一。其二,北城这十六万攻城兵马我们或可能抵挡住,我们损失了不少兵马,他们损失的更为巨大。就算打光了兵马,他们也未必能攻入长安城。然而元帅莫忘了,王源的十一万神策军在金州和邠州虎视眈眈。他们才是唐军的精锐。我们和李瑁打的两败俱伤之际,他的神策军会袖手旁观么?定然不会。李瑁一定会下旨让王源参与攻城的。其三便是,现在城中粮草告急,所存粮草只够兵马十余日之用,而且还是在百姓断粮的情形下。百姓们三天没饭吃便要生乱,咱们的麻烦不仅在城外,城内的麻烦更大。城里一乱,城外一攻,城还能守住么?根本不可能。这三点便注定了长安守不住,无论城防再坚固也守不住,所以卑职才说尽力而为之,大不了与城俱亡便是,也算是我们为大燕国最后尽忠了。”
史思明面色铁青,若田承嗣所言没有道理便也罢了,但偏偏田承嗣所说三条正是他心中最大的担心,所以他才心中焦灼,对战事的进程不满。但虽然田承嗣所言甚有道理,这也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岂能容忍田承嗣当着众将的面如此动摇军心。
“田承嗣,难怪作战时畏缩不前,原来你早就失去了斗志。你的这些话都是一派胡言,都是动摇军心之言。本帅今日若是饶了你,岂非军心涣散,再难收拾。来人,将田承嗣拖下去,重打六十军棍。”史思明大声喝道。
亲卫冲上前来,抓住脸色铁青的田承嗣便往下拖。众将忙上前求情。史思明沉声道:“谁敢求情,便军法从事。”
众将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田承嗣呵呵笑道:“诸位不要替我求情了,若我挨了这五十军棍能让长安城能守住的话,我也认了。可惜,我挨了这五十军棍也是无济于事啊。元帅,卑职劝您不要自欺欺人了。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昨日李瑁派人来宣旨,那是最好的出路。不仅元帅您本人,所有的将士们也将都获得宽恕。大帅您何必一意孤行。”
“一百军棍!”史思明厉声喝道。
亲卫们将田承嗣拖拽下去,按倒在太极殿外的台阶上,军棍噼里啪啦的开始挥舞,对田承嗣开始动刑。
一百军棍的惩罚,谁也熬不过的。慢说一百军棍,便是五十军棍,体弱者也会被活活打死。骆悦朝曹集连使眼色,曹集会意,忙慢慢的往殿门口挪去,他想去跟行刑的士兵打个招呼,要他们手下留情。但他们的举动被史思明发现。
“骆悦,曹集,你们鬼鬼祟祟作甚?是否你们也认为田承嗣的话是对的,本元帅的话是错的?”
骆悦忙道:“卑职岂敢,元帅万莫会错意。卑职只是想要如厕,想问曹将军去不去。”
“呸,莫以为本帅不知道你们的心意,你们二人和田承嗣私下交好,是否想要为他求情?”
“卑职不敢,卑职无此意。但是元帅,明日恐又是一场大战,这一百军棍打下去,田大将军恐性命难保。大敌当前,自损大将,如何是好?”骆悦沉声道。
“还说不敢,这不是开口替他求情了么?你们三个不是私相交好么?好,本帅便让你们有难同当。你们怕田承嗣被打死,那便各替他领三十军棍去。”史思明冷笑道。
骆悦和曹集心中大骂,但却也无可奈何。两人被亲卫架出去,摁在田承嗣身边两旁,扒了裤子开始打板子。田承嗣左右看着两人,目露感激之情,欲言又止。三人苦苦咬牙支撑着,任凭军棍打的自己皮开肉绽,不发一言。
“史朝义,明日给你最后一天期限,若不能将粮道打通,冲潼关运回粮食来,你也逃不掉。还有,陈万年,今夜你负责在城中拉丁入伍,明日一早我要看到两万生力军。若是不能完成任务,你也将受军法严惩。本帅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本帅要有兵有粮,本帅一定要守住长安城。本帅是绝不会投降的。谁再敢说一句投降之语,本帅定斩不饶。”史思明阴沉着脸说完这几句话,起身怒气冲冲的离去。
……
长安城西十里之外,王源高仙芝等人同样目睹了第二日的惨烈攻城战。虽然没有亲历此战,但远处战事的场景同样让人触目惊心。在战事结束之后,王源和高仙芝两人对坐在一小堆篝火旁,低声的交谈着。
在王源将一根枯枝丢入篝火中之后,篝火的火苗窜了起来,王源对着火苗搓着手,低声问高仙芝道:“兄长,今日下来,你对这场战事有何看法?”
高仙芝英俊的面容上一片沉静之色,眼睛盯着跳动的火苗开口道:“攻守双方如此拼命的打法,必是两败俱伤之局。今日之战可以看出,攻城兵马已经开始尽全力攻城。守军也在全力守城。单论今日之战,双方势均力敌,就看谁能撑的下去了。这时候谁先顶不住,谁便是失败者。但其实无论谁最后获胜,也都是输家,因为他们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时候的胜者怕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王源微笑道:“兄长的意思……胜者是谁?”
高仙芝微微一笑道:“贤弟,难道你还想着在此观摩两虎相争么?该是下令调集神策军大军来此,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后两日如此惨烈的攻城战还要继续,到那时神策军只要一冒头,长安城中的守军便垮了。我想你一定不想置身事外。”
王源摇头道:“兄长,这回你可猜错了我的心思,我仔细的想了想,这时候我们似乎不该有所动作。”
“那是为何?你不是很想坐收渔翁之利么?”高仙芝诧异道。
王源沉吟道:“我当然想,但正如兄长所言,此刻两方紧咬难舍难分之际,一旦我神策军大军现身,便打破了这种平衡。如果史思明看到我神策军大军出现在长安城边,他会怎么想?”
高仙芝皱眉道:“他应该是会心灰意冷,丧失斗志了。因为他无法承受我神策军加入攻城之战中。”
王源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这种情形下,他可能会直接放弃长安。然则我们难道可以光明正大的抢在李瑁面前攻入长安么?李瑁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而我们要是强行这么做的话,岂非是公然抗旨,告诉天下人,我们已经反了?”
高仙芝皱眉道:“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难道咱们便这般按兵不动么?毕竟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新皇也没表现出对你的敌意。你也曾同意平叛是第一要务,先平叛,再视新皇的态度再决定下一步。这时候我们怎能坐视攻城兵马败于城下?”
王源静静的看着高仙芝,他忽然明白了。高仙芝的内心之中还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真正扯旗造反的。对他而言,他更希望平息叛乱之后自己和李瑁能够和平共处。虽然那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但在李瑁没翻脸之前,自己不能有反叛的行为,否则在高仙芝心中会有抵触情绪。王源当然不想高仙芝有抵触的情绪,他宁愿帮李瑁一把,也不愿让高仙芝心中有疙瘩。只有当平叛之后,李瑁对自己的清算成为事实,他恐怕才会真正的站到自己的一方来。在此之前,高仙芝还是会抱着一丝和解的希望。
王源理解高仙芝的这些想法,毕竟作为一个曾经忠于大唐的大唐之臣,很难一下子让他摆脱忠君之念。虽然高仙芝表达了很多次对朝廷的不满,也表示过认可自己的不会为一人尽忠的理念。但是王源看得出他内心中的挣扎。谁都不愿被人称之为乱臣贼子,谁都不愿做出背叛自己曾经拥护着的一切的举动,这是每一个被这个时代滋养熏陶长大的人的局限性。要真正的让他们摆脱这些想法,怕只有用残酷的事实来改变了。
王源决定尊重高仙芝的内心,高仙芝是他在这年代少有的能交心的人之一,王源不希望他心中有芥蒂。虽然以高仙芝的涵养,他也不会激烈的说出观点来,然而自己必须给予高仙芝足够的尊重,毕竟自己和高仙芝之间已经密不可分,不可忽视他的感受。
“兄长,你说的很对。平叛为先,先解决叛军的问题,再看形势发展而决。我确实有些自私了。那么咱们即刻调兵前来,给予史思明压力,让他彻底崩溃?或者是等新皇的圣旨再决定?毕竟李瑁并未下旨要我们逼近长安,我怕我们私自调兵前来,会被他误解和怪罪。”王源道。
高仙芝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他很高兴王源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内心里他其实并不希望王源和李瑁之间闹成必须要反叛的局面,他还是希望两人之间能够和谐共处。他所能做的便是尽量劝解王源不要激进行事,那是他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贤弟,大军迟早是要调集出动的,长安一旦拿下,我们不必进入长安城,但也要立刻进攻潼关,准备收复洛阳。难道你真的打算一直等到明年春天再进攻么?长安一旦收复,形势便将逆转,我们大可不必等待天气转暖,而该一鼓作气往前推进,早一日收复失地,平息这场叛乱为好。至于新皇未下旨的事情,我想大可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我们既意不在长安,便冲长安南边穿插而过,那样既可逼近潼关,也可威慑长安城,可谓一举两得。”
王源沉吟片刻道:“好,便依兄长之言。一切为了平叛着想,其余的暂时搁下便是。但愿李瑁将来不会将这一条当作我的罪名之一。”
高仙芝呵呵笑道:“贤弟,不要老把事情往坏处想。我不是替新皇说话,你想想,你若是获罪,我不也脱不了干系么?你我兄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然叛军未平,怎能先去考虑那些事情?我说过,无论将来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我是绝不会站在你的对面的。”
王源摆手道:“兄长无需多言,我相信兄长胸怀坦荡,我对兄长没有任何的疑虑,你心中的想法我也很是理解。咱们这边启辰回头,我去金州调集兵马,你去邠州调集兵马,两天后,我们在长安城东南三十里外合兵便是。”
第九三五章 夺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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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进入第三日。第三日的攻城更为猛烈,李光弼几乎派上了全部的兵马从上午巳时起便开始猛攻长安。近十万攻城兵马轮番不断,潮水般的不断冲击着城墙和城门。
午后时分,芳林门一度被攻破城门,但在叛军悍不畏死的猛烈反击下,城门被夺回。数万新募的长安百姓被逼着用**堵住了城门缺口,然后以泥包沙袋石块将整座芳林门的城门洞全部堵塞,让攻城兵马无功而返。
城墙也数度被攻破,回纥士兵和唐军登上城墙,叛军在史思明的严令下拼了老命的死战,芳林门西侧的城墙几度易手,但终于被叛军抵挡住了凶狠的攻击而夺回。攻城方因为投石车的损耗严重,士兵的伤亡实在太过惨重,所以即便李光弼红着眼睛要不间断的继续攻城,但遭到了李瑁和乞扎纳力的一致反对。终于在傍晚时分鸣金收兵。持续了四五个时辰的第三日的攻城战也宣告失败。
第三日的攻城战之惨烈远甚前两日的攻城,死伤的人数也甚至超过了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总和。攻城方的死伤人数超过了四万余人,守城方的死伤人数也超过三万人。整场战事从一开始便是不断的死伤人数的兑换,战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一般隆隆吞噬着血肉和生命。战事结束后的黄昏,如血残阳照耀之下,城上城下遍地是尸首,几无立足之处。在长八里纵深三百步的战场上,人马的尸体堆叠,地面上的冻土都成了红黑色。冷风呼啸而过,让血液都凝结成了血冰,在夕阳下反射出晕红炫目之光。
即便是红了眼的李光弼,也面对如此巨大的伤亡而瞠目结舌。三日攻城,十六万兵马阵亡近四万人,伤者六万,其中近一半的伤者恐怕难以康复或者沦为残废。伤兵营地里人满为患,被拖回来的伤兵满地都是,到处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呻吟声。
李瑁大帐中,李光弼和乞扎纳力又争吵了起来。而李瑁则脸色苍白的呆呆坐在椅子上,听着两人的互相指责。
“李光弼,没见过你这样攻城的,你这是完全不拿我回纥兵马的性命不当回事。莫以为你们和我们签订了借兵的协议,你们便可如此不拿我回纥兵马的性命当回事。我回纥的每一名勇士都是千金难买的战士。你们那两座城全部抵给我们,也难以弥补我们的损失。我的士兵只剩下了五万能战,你告诉我,我如何交代?”
乞扎纳力头上的小辫子飞舞着,手臂挥舞着,口中喷着吐沫,高声怒吼道。他已经顾不得礼仪,顾不得大唐的皇帝陛下在场,他只想大骂李光弼的无能。他后悔的要死,悔不该在那天被李光弼的断指行为所感动,当时自己应该自断二指和他对着来,这样便刻意不必答应他回纥兵马全部听从他的差遣全力攻城了。现在十万兵马死伤过半,自己恐怕没法跟骨力裴罗交代了。现在可不是两根手指的问题,而是头上的脑袋的问题了。
李光弼却也不甘示弱,他也正心情焦躁的很,闻听乞扎纳力又在耍横,毫不客气的便怼了回去:“乞扎纳力将军,你回纥兵马死伤惨重,我大唐兵马便安然无恙不成?我六万兵马如今只剩下了一万余。这一万人还是陛下的亲卫兵马,也就是说,五万参战兵马几乎全军覆没,你还跟我算这笔账?你们回纥人是人,我大唐士兵便不是人么?我还告诉你,今日之局面便是你导致的。前日攻城你若听我军令,第一日便攻破城池了,怎还有这后两日的惨烈?”
乞扎纳力怒道:“你又来旧事重提,那还不是你们要招降史思明,才导致第一日攻城不力?要怪便怪你的计谋不力。怪你事前根本没有谋划得当。”
李光弼反唇相讥道:“你倒是会推卸责任,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回纥人的伎俩。你们说了借我们十万雄兵,然而你摸着良心告诉本帅,你的十万兵马全是精锐么?本帅领军多年,什么样的兵马我一目了然,你回纥借给我们的十万兵马中有一半是滥竽充数之辈。都是老弱残兵和吐蕃降兵。战场上贪生怕死乱跑乱叫搅乱局势的便是你们这些废物士兵。我们都知道,只是没有点名罢了。你还在这里蹦高骂低的胡闹,你们回纥人的信用低下,心怀鬼胎,不可与谋。”
乞扎纳力被戳破了真相恼羞成怒,高声怒道:“我们回纥人好心助你们平叛,却被你们如此诋毁。不可与谋是么?那好,咱们一拍两散,我马上带着我的五万兵马离开,你们的事情自己去办去。”
“你敢!”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两人的身后响起。
李光弼和乞扎纳力回过头来,见李瑁面如寒冰,脸色阴沉如墨,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凌厉之感。和平日李瑁的温和平静的外表迥异。两人感觉到了李瑁身上散发出的愤怒和阴沉,均吸了口凉气。
“当着朕的面,你们已经吵了无数次了,你们还把朕放在眼里么?朕是大唐天子,在朕面前的不庄重便是死罪,你们是不是觉得朕根本就是个摆设?嗯?”李瑁缓步走来,一字一句的说道。
“臣不敢!”李光弼赶忙跪地磕头,连声告罪道:“臣失礼死罪,请陛下惩处。”
李瑁皱眉看了一眼李光弼,转头又瞟了一眼依旧梗着脖子抱臂而立的乞扎纳力,脸上怒气升腾。忽然间李瑁厉声喝道:“乞扎纳力,你这蛮夷,还敢对朕无礼么?还不跪下。”
乞扎纳力惊愕不知所措,他确实没把李瑁放在眼里,事实上整个回纥人都没把李瑁放在眼里。然而李瑁毕竟是大唐帝国的皇帝陛下,其身上自有天子之威。作为域外野邦之民,对于实力雄厚的大唐帝国的威严和崇拜一直存于心间,此刻竟然有些腿脚发抖,喉咙发干。
“你回纥人受我大唐恩惠多年,否则你们早已被突厥所灭。现在我大唐有难,本拟你们是因为心怀感激才出兵助我。却没想到,你们并无感恩之心。若不知感恩,跟禽兽何异?朕对你们已经百般容让,甚至愿意以两座城池为交换条件,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么?朕只是不愿对你们太过苛刻罢了。而你们却非真心助我,十万兵马半数老弱,而且还不听我大唐将帅号令。现在死了点人,便要吵着闹着要带兵离开。朕只警告你一句,今日你敢率兵离开,你们回纥人便是我大唐之敌。待朕平叛之后,第一个灭的便是你回纥人,叫你们知道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代价便是全族皆灭。朕也不拦你,你要领军离开,那么现在便给朕滚。”
李瑁一番训斥,骂的乞扎纳力不敢抬头。他有心抬脚便走,但他也知道,面前这个大唐皇帝的话绝不是说着玩的,大唐一旦稳定下来,怕是回纥人真的会遭殃。回纥人若是实力强劲可抵挡大唐未来的报复倒也罢了,偏偏和吐蕃大战之后,北方草原上死伤惨重,损毁严重。回纥部落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根本没法跟实力强大的大唐周旋。即便大唐现在千疮百孔,但也绝不是回纥人所能抗衡的。这个后果可不是他乞扎纳力所能负责的。
见乞扎纳力低头不语,李瑁的语气缓和了些。今日他心中也极为的愤怒和焦躁,听到李光弼和乞扎纳力又在争吵,终于忍不住暴起斥责。但他可并不希望乞扎纳力真的跑了,那攻长安之战便无疾而终,而且他也成了光杆皇帝,手中也没什么实力了。
“这三天来连番攻城,虽然大军损失惨重,但还未到胜负之时。叛军的损失便很小么?朕看到的是,叛军同样伤亡惨重。跟我们相比,叛军应该更难承受才是。因为史思明现在是孤军,他的兵马死一个便少一个,根本无从补充。今日之战,他已经被迫驱使百姓作战,这表明他已经兵力严重不足。他的十余万叛军恐也剩下不足五成了。在如此情形下,谁能咬牙挺住,谁便是胜利的一方。况且,朕已经有了决定,给史思明施加最后的压力,逼着他向朕投降。在这个时候,你二人却乱了阵脚,教朕着实失望。”
李光弼叩首道:“陛下明鉴,是臣的过错,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李瑁摆手道:“你们的心情朕能理解,你们也想尽快拿下长安,这也是朕心中迫切希望看到的。朕不怪你们心情迫切,朕只是不希望你们因为受挫便互相指责,大吵大闹。朕无退路,你们同样没有退路,史思明也没有退路。但是跟史思明相比,朕还有另外的手段。李光弼,你起来吧,朕要和你商议一件事。”
李光弼谢恩起身,垂手站在一旁。乞扎纳力也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还是第一次,他对眼前这个大唐皇帝有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之感。大唐的新皇帝这份处惊不变的气度,便昭显了他的威严,他很想知道大唐皇帝有什么新的办法能打破僵局。
“二位,朕认为,在如此情形下,攻城之战可以暂停一日。我大军能战之兵不足七万,朕不想将他们全部葬送在这里。李光弼,你再派人去送劝降信进城,告诉史思明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朕会立刻下旨,命王源的神策军立刻逼近长安。当此之时,史思明一旦发现神策军抵近长安的消息,那将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光弼,你认为朕的主意如何?”李瑁缓缓道。
李光弼冷静的想了想,开口道:“陛下圣明,此法可行。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王源趁机攻城夺取长安。陛下在圣旨中一定要严令王源不得攻城,不能让王源趁火打劫。臣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所以才迟迟没请陛下下旨。”
李瑁点头沉思道:“朕明白你的担心,朕其实也很担心。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朕料那王源也不敢公然抗旨,朕会在措辞上小心些,多加宽慰王源。他不是和高仙芝联名上贺表恭贺朕登基了么?我想,王源他对朕还是忌惮的,朕只要给他些甜头,他恐怕便不会有何异动。此事若是你无异议,便立刻去办,以免夜长梦多。”
李光弼躬身道:“臣遵旨。”
……
清晨的长安城从清冷的晨雾之中醒来。已经很久没有顺天门的钟鼓之声入耳了,城中的的数十万百姓反而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以前傍晚和清晨的钟鼓声是最让人痛恨的声响,一旦响起,人们便仓皇往居住的民坊中狂奔,否则便要被武侯抓捕鞭打。清晨的钟声也会让酣睡的百姓心中焦躁的醒来,迎接这严酷的求生的现实。若论长安城何事最令人厌恶,怕便是这晨钟暮鼓之声了。
然而,在被叛军占据的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逃离长安的百姓们却无比的怀念起晨钟暮鼓之声来。叛军在长安城中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无比怀念一年前的日子。虽然那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比起现在的日子,那时候的日子便是天堂一般。
在被叛军占领的这一年中,长安城中的百姓经历了无数次的洗劫和抢夺,经历了被叛军和胡人支配的恐惧。虽无晨钟暮鼓武侯当街的恐惧,但他们经历的恐惧比之那些东西存在的时候更为巨大。叛军士兵在长安城中胡作非为,每日都有百姓被枉杀,都有女子被奸.淫侮辱,都有财物被抢夺。人们战战兢兢的活着,均有朝不保夕之感。
而且,叛军在城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拉丁入伍,城中的青壮男子几乎都被搜刮干净了,以至于十三四岁的垂髫少年,五六十岁的老年男子都难以幸免。
在叛军严酷的政策下,所有的财物粮食都被搜刮一空,叛军实行了配给制,每日一家七八口人,只能有半升米粮的配额。而且为了这半升米粮,还要被驱赶着去加固城墙,挖掘工事,筑建箭塔等等苦重的劳役。全城百姓如猪狗一般的活着,苟延残喘,不知这场灾难何时才是尽头。
而现在,就连最基本的糊口的粮食配额也被停止了,在朝廷兵马开始攻城的前一天,城中几十万百姓断粮了。叛军不再发给百姓粮食,这让全城百姓一下子进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断粮已经三天了,除了那些以前偷偷藏匿起粮食的人家还能勉强支持之外,大部分百姓之家已经无法支撑。饿了三天,连大人都受不了,更别提那些孩子和老人了。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叛军为了补充消耗的兵马,在城中连续再此驱赶百姓参与守城之战。让那些皮包骨头的老人和妇孺都参与到战斗之中,更是无异于将百姓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在这种时候,百姓们内心中最后的一丝怒火终于在生死之际被逼迫的蓬勃而出。左右是个死,他们开始意识到,再不能当沉默的.羔羊了。
事情的起因源于凌晨的一次强行征兵之事。昨日之战,叛军守军伤亡惨重,死伤兵马逾三万五千余。面对这种情形,史思明再一次下令手下将领在城中强行征兵。长安城中经过很多次的征兵之后,虽然百姓的人数还有数十万,但大多为老弱妇孺病残之人。被篦子般的篦了十几次之后,能够充军为兵的已经少了的可怜。
面对这种情形,叛军们只能将就行事,但凡还能动弹的男子,无论老幼一律拖拽抓走充军。永安坊西边的永平坊不过是长安西城的一个普通的民坊。这里和永安坊一样,住着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正因如此,大难来临之时,他们和其他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一样没有机会逃离京城。在经过多次的征兵之后,永平坊中也只剩下了大多数的老弱病残之人。
凌晨时分,饥饿寒冷和惊惶中的永平坊中又迎来了如狼似虎征兵的叛军士兵们。坊北李家是一户普通的百姓人家,住在北坊街口第一家。家里只有老夫妻两个和一个死了丈夫在娘家居住的女儿。老翁年近七十,之前在长安城中给人帮工做苦力,倒也身子尚算硬朗。但因为年纪太大,之前的几次征兵都没有被拉去充军,而这一次,他躲不过了。
老翁这几天饿着肚子,身子虚弱的厉害,夜里又受了凉咳嗽了一整夜。老妪伺候着老翁喝了一碗热水,希望老伴儿能快些好起来。就在此时,叛军破门而入。他们掀开被子,将老翁抢拉下炕,要拉他参军。老妪忙上前求肯,告知叛军老翁年迈,且这几日身子生病虚弱的很。叛军那里肯理,执意拖着老翁出门。拉扯之间,老妪被叛军士兵踹倒于地,一头撞到了墙角,顿时一命呜呼。
老翁见数十年的老妻死在眼前,心中悲愤难当。奋起余力抢过士兵腰间的佩刀斩杀了一名叛军士兵。叛军士兵们惊骇怒骂,顿时抽出兵刃将老翁斩成数段。这一切都被躲在偏房中的老翁的女儿看在眼里。眼看老父老母惨死在眼前,妇人翻院墙出门,大声呼叫救命。
左近相邻们闻听哭诉尽皆骇然,一听到叛军连七十岁的老翁都不放过,联想到家中的幼儿和老者,恐尽皆难逃被征兵的命运。一名老者气急了,怒声道:“左右是个死,与其被这些吃人的恶狼拉去和朝廷兵马对抗,还不如和他们拼了。宰了一个是一个,朝廷兵马也少一个对手。”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引起了极大的共鸣。已经被逼到绝境,觉得了无生路的百姓们纷纷叫嚷起来。一时间老者幼.童妇人老妪纷纷响应,莫说人无志气,蝼蚁尚且有反抗之力,更何况是被逼到了绝境的百姓。很快便有数十名百姓拿着草叉扁担捣衣木棒赶到了李家院门前。七八名杀了人的叛军士兵正抬着同伴的尸首往外走,见到气势汹汹冲来的众百姓,他们兀自恐吓斥骂耍横。百姓们一涌而上,在被叛军士兵们杀了五六个人的情形下,将七八名叛军尽数杀死。
这之后,全坊都震动了,百姓们越聚越多,他们在坊内扫荡而行,将进入永平坊中的两百余名征兵的叛军士兵尽数杀死。然后他们关上了四面坊门,拒守于民坊之中。
此事迅速震动了全城,永平坊中的百姓的举动让全城百姓内心中的火苗腾腾而起。不久后,左近的永安坊、延福坊、嘉会坊纷纷效仿。进入这三坊之中的数百叛军被愤怒的百姓们所击杀,他们同样将坊门关闭,依靠着高大的坊墙拒守于此。
消息很快传到了史思明的耳朵,史思明怒不可遏。先是大骂负责征兵的将领一番,然后下达了立刻镇压惩办百姓的命令。民坊坊墙虽高,但毕竟只是一道墙。百姓虽愤怒,但毕竟只是百姓,他们是无法和全副武装的兵马抗衡的。叛军调集了数千兵马前来攻打,很快便将四座民坊攻破,同时血洗了四座民坊,杀了六千多人。所有参与其中的百姓几乎无一幸免,统统被杀死。
史思明就是要以这种残酷的手段震慑百姓,因为他已经明白过来,城中百姓已经民心浮动,压制不住了。
民变虽然暂时被弹压下去,但史思明心里清楚,若不赶紧解决一些基本的问题,百姓们的变乱还会发生。百姓们断粮三四天了,这时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而这时候能够抚慰百姓,让他们的愤怒稍微平息的,无外乎便是停止征兵行动,而且要迅速的给他们分发粮食。
为此,史思明再一次将史朝义叫过来臭骂一顿,告诉他,今日必须打通粮道,就算是死,也要快些弄些粮食进城来再死。史朝义无可奈何,他只得带着三千兵马偷偷开了南城门出城,打算偷偷前往潼关方向去运些粮食来救急。然而他的三千兵马刚刚出城不到两个时辰,便在长安西南三十里处被唐军的五千骑兵追上。负责封锁粮道的唐军骑兵冲杀过来,史朝义吓得拨马便逃,惊慌失措的逃回了长安。手下的三千兵马也损失了一大半,只剩下数百人惊魂逃脱。
史思明几乎要气的吐血。不但粮食一粒没见到,还折损了宝贵的三千兵马。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史思明亲自动手,用皮鞭将史朝义打的皮开肉绽,死去活来。若不是身边的人劝阻,史思明几乎要将他活活打死。天黑之后,屁股和脊背上没一块好肉的史朝义被抬回府中,趴在炕上哀哀地哭泣。这顿鞭子挨的虽然痛彻心扉,但更让人担心的事情还在后面,那便是自己被抬下来时,史思明指着史朝义的鼻子说:明日我要你第一个去城头迎敌,要你第一个去死。
史朝义看得出,史思明在说这句话时眼中毫无父子之情,残酷决绝。史朝义知道,父帅不是在开玩笑。在如此严酷的情形下,父帅是不会考虑自己的生死的,他更在乎的是城池的得失以及他自己的处境。史朝义越想越怕,趴在床上痛哭不已。
第九三六章 夺城(七)
这一天虽然城里乱七八糟,但也并非全无好消息。北城的攻城唐军直到天黑也没有发动进攻,这让史思明长长舒了一口气。天黑之后唐军是无法攻城的,那么今日的偃旗息鼓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唐军也吃不消了。
自己的守军虽然已经到了极限,唐军的情形恐怕也比自己没好多少。夜里极度寒冷,他们的兵马在城外野营之中恐怕正在遭罪。而且三天的攻城,唐军和回纥联军损失惨重,死伤人数粗略估计恐达**万之多,他们的手头也没有多少兵力了。在这个时候,他们怎还有心力去继续攻城。也许……也许再坚持几日,长安之围便可解了。
唯一让史思明担心的便是王源的神策军兵马。然而,神策军到现在也没看到影子,这说明什么?一直以来史思明都在思索着一个难以索解的问题。为何李瑁借回纥兵马来攻,却没有和王源的神策军合兵一处?为何李瑁跑去灵州即位,而没有在成都继位?那么结合现在的形势,史思明觉得他得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李瑁的登基其实并没有得到大唐其他人的认可,甚至是有可能在没有得到玄宗的允许下悍然登基。之所以如此,李瑁才不得不借用回纥之兵扩大实力,这也能解释为何王源的神策军一直没有出现在长安城左近参与攻城的原因。
如此看来,其实大唐内部已经分崩离析,玄宗和李瑁这对父子已经反目成仇。而李瑁如此凶狠的攻击长安,怕便是要夺回大唐京城之地,以昭显他的皇位的合法性。而这一点或许并未得到王源等人的支持。
想通了这一点,让史思明极为兴奋。这件事想通了之后便意味着,其实李瑁上次劝降圣旨所言的什么神策军将参与攻城的话都是讹诈自己,其实他根本调动不了神策军。甚至有可能神策军和他李瑁的兵马还是敌手。那这样一来,根本就没人帮李瑁攻城,这场危机或许很快就要过去。这之后粮道通畅,危机解除。自己再措辞严厉的去跟朝廷要一些兵马补充兵力,这长安城便永远是自己的。三大宫随便自己住,皇帝的宝座自己随便坐,自己便是这长安城中实际上的皇帝。
想着这些,史思明心情好了很多,他甚至有心情命人上了酒菜,自斟自饮了几杯。这之前他可是滴酒不敢沾,生恐坏了守城大事的。
一壶酒见底的时候,门外脚步急促,有卫士在门外沉声禀报:“禀报元帅,城外唐军营中射上来一封书信,请元帅过目。”
喝的醉眼惺忪的史思明大笑道:“呈进来。这李瑁莫不是又要来诓骗我么?他却不知他的底细已经被我识破了。”
卫士将信送入,史思明撕开信封看了几眼,笑声声振屋瓦:“李瑁啊李瑁,你越是劝我归降,便越说明你心虚。你说王源的兵马即将攻城,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归降,我只能说,你这些讹诈的话留着去吓唬三岁孩儿吧。”
史思明笑罢,伸手将信丢入火盆中烧成灰烬。卫士拱手道:“元帅,如何回复?”
史思明喝光杯中酒笑道:“回复什么?无需回复,命城头士兵射杀送信之人,这便是我给他们的回复。”
卫士领命而去,史思明兀自低声冷笑不已。
……
史朝义匍匐在床上,身上的疼痛让他难以入睡。几名伺候的女子都被他骂了出去,这些女子们的眼里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史朝义看的清清楚楚。若是在往常,她们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史朝义会揪着她们的头发一顿拳打脚踢。然而今日,史朝义却只能骂骂她们罢了,因为他实在起不了身,而且他也没心情去和这些贱人怄气。
二更更漏之声响过,史朝义也有些倦了,正欲昏昏睡去之事,忽然贴身奴仆老.胡挑了帘子进来,吹进来的冷风让迷迷糊糊的史朝义打了个冷战。史朝义张嘴欲骂,老.胡却抢先开口了。
“大公子,有客来访。”
“有客来访?大半夜的来的哪门子客?给我轰出去,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史朝义怒道。
“是田承嗣、曹集、骆悦几位将军要求见您,田将军说无论如何要请您见他们。”老.胡忙道。
“他们来作甚?”史朝义皱眉想了想,摆手道:“叫他们来见,不过我只能趴着见他们。”
“无妨,他们几位也都趴着被人抬着来的。”老.胡道。
史朝义这才想起,昨晚这三人均摊了一百军棍,屁股都开了花,怕是也还没法子站着。
不久后,从门外依次抬进来三张软榻来,榻上田承嗣等三名将军都趴在榻上,鱼贯被抬进史朝义的卧房之中。三张软榻被依次对着史朝义的床头摆好,榻上三名将军倒还不忘撅着屁股拱手行礼。
“参见大公子。”
史朝义也撅着屁股回礼:“三位将军有礼。”
一名仆役看这这四人对趴,撅屁股拱手的场景实在是没忍住,捂着嘴巴笑了一声。史朝义怒骂道:“滚出去,再笑便撬了你满嘴的牙。”
仆役们灰溜溜的逃了个干净,史朝义这才对三人拱手道:“家奴不懂规矩,回头我收拾他们。”
田承嗣拱手笑道:“无妨无妨,闻听大公子今日受罚,我等便想来探望一番。大公子无恙否?”
史朝义闻言悲从中来,哭丧着脸道:“无恙个屁,我的背和屁股都被打烂了。父帅把我往死里打,若不是有人拉住了,我今日便成了一具尸首了。”
田承嗣叹道:“史元帅也太狠了,人说虎毒不食儿,元帅怎能对大公子下如此毒手?那粮草的事情摆明不是大公子一人的过错,干什么拿这件事来责罚大公子?”
史朝义摆手道:“田大将军,快别提了。这一关我还不知熬不熬得过去你,父帅说了,明日要我上城守城,要我第一个去送死,哎,过了明日,你们几位怕是便要替我收尸了。”
田承嗣和曹集骆悦对视一眼,均微微点头。骆悦沉声道:“大公子莫要担心,或许元帅只是气话。元帅怎么会那么做?”
史朝义叹息道:“哎,你们不知道,父帅最近对我越发看不顺眼。他说我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个窝囊废。我瞧他不像是说假话。罢了,死就死吧,反正就这条命,他给的,拿回去便是。”
田承嗣低声道:“大公子莫要说这些丧气话。我等来见大公子是想跟大公子商议一件事的。”
史朝义睁着满是愁云的双目道:“跟我商议?那是什么事?”
“大公子知道么?外边又来劝降信了,刚刚我得到的消息,唐军冲城头射上了劝降信给史元帅。史元帅烧了信,连送信的唐军也射杀了。”田承嗣皱眉道。
史朝义呆呆的张着嘴巴道:“啊?有这事么?我却不知。这也不稀奇,父帅怎肯归降?父帅说了,他绝不会投降的。”
田承嗣轻声道:“大公子,这可是唐军的最后一次劝降,元帅彻底拒绝了他们,这之后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史朝义愕然道:“难道……难道你们竟然有投降之意么?”
田承嗣看了身边趴着的曹集和骆悦一眼,回头道:“大公子误会了,我们可并没有这想法。我们只是为大公子着想罢了。史元帅为报先帝知遇之恩,为大楚尽忠的想法我们是极为敬佩的,然而史元帅似乎并没有考虑周全呢。”
史朝义有些发愣,皱眉道:“你们的话,我怎么没听明白?”
田承嗣想了想道:“罢了,咱们把话挑明了说吧。大公子认为长安城还能守住么?”
史朝义摇头道:“我怎知道?咱们现在只剩下不足四万兵马,怕是很难守住了。但这又有什么法子?这事儿父帅做主,我说的顶个屁用。”
“大公子,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形势,觉得根本就守不住了。大公子说的对,我们只有四万守军了,而且已经无兵源补充。今日城中便因为拉夫征兵起了大乱子,老百姓都要起来造反了。咱们的粮食也没有,兵源也没有。朝廷也不管咱们,根本没有派兵来援。而且很快王源的神策军便将要加入攻城之战了。今日晚间,我的人已经回来禀报,说金州邠州方向有了动静,神策军正大举调动往长安进发。这种情势下,如何能守得住?”田承嗣道。
史朝义呆呆道:“这么说的话,那里还能守住?可是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田承嗣道:“大公子,现在只有你有法子了。您一出面,或许大伙儿还都有救。否则,我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了。一个也别想活。”
史朝义愕然道:“我能有什么法子?莫非你要我去劝父帅献城投降么?那不是叫我去死么?我一说出这样的话,父帅当即便会砍了我。”
田承嗣道:“当然不是要大公子去劝元帅。元帅心意已决,他连唐军送信的都射杀了,这已经是和唐人决绝了。”
“那你说怎么办?”史朝义道。
田承嗣叹道:“大公子啊,不知道你看明白情势没有,朝廷根本就已经放弃了我们了,他们既不主动送粮,也不增兵救援,就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死在这里。我们现在是四面楚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史朝义咬牙骂道:“说起安庆绪这个混蛋我就来气。反正我们要死了,我也不想称呼他是什么皇帝陛下了。这狗贼弑父登基,重用严庄那个狗贼。他们两个本来就对我史家不满,我们要死,他们怕是要额手相庆呢。安庆绪最担心的便是我史家找他算账,为先皇讨公道,他怎会救我们?这话我跟父帅说过,父帅却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呢。”
田承嗣挑指赞道:“还是大公子是明白人,这些事很多人都看不明白,大公子却一目了然。安庆绪干的那些事冷了多少人的心,他做贼心虚,最怕的便是有人不服他的皇位。而所有人之中,他最忌惮的便是史元帅。史元帅可是跟先皇一起揭竿而起夺得天下的功勋老臣,他当然恨不得史元帅死了才能安心。这些事史元帅其实也明白,但史元帅恐怕是为了先皇的拳拳之意而装作不知罢了。”
史朝义怒道:“所以我们才有今日,大伙儿都死了,安庆绪也高兴了,唐人也开心了,我们却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田承嗣轻声道:“所以,我们才来见大公子,事情或有可为。只要大公子肯做,那么咱们非但不会死在这里,而且会活的更好。”
史朝义愕然道:“此话怎讲?”
田承嗣低低的道:“大公子,唐人的招降书咱们都听到了。大唐皇帝说,只要我们献城投降,他便封你们史家为平阳王,让你们史家镇守东北两镇,那便是个土皇帝了,何等的自在荣光?咱们这些跟着史家的将领们也都会被饶恕,这是多么优厚的条件?可惜史元帅就是不同意。”
史朝义皱眉道:“是啊,我也觉得条件很好,但父帅不同意有什么法子?你不是说他刚刚还拒绝了最后一次劝降,还杀了对方的信使么?这么一来,唐人还怎会容我们活着?城破后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田承嗣道:“未必如此,大公子可以出面接受大唐的条件啊。”
“我?”史朝义撑起身子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道。
“是啊,大公子一定要说,史元帅不肯答应,你无能为力。但其实大公子你忘了,朝廷招降的便是你史家,大公子也是史家一员。大公子若是出面同意献城投降,朝廷也定是准许的。就看大公子有没有这个胆量了。”田承嗣道。
史朝义身上开始冒汗,他听明白了。虽然田承嗣一直没有明说,但史朝义听懂了。田承嗣是要自己出面代替父帅接受招降。如何代替,父帅是不听劝的,那只能是弑父一途了。
“不成不成,那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怎能跟安庆绪那样的狗贼一般,做出禽兽不如之事。不成不成,绝对不成。”史朝义头摇的像拨浪鼓。
“大公子想到哪里去了,我们的意思是,只需控制住史元帅,我等拥戴大公子领军,然后大公子出面接受招降便可。绝不会去做出什么不伦之事的。大公子你好好想想,咱们有必要全部死在这里么?朝廷也不待见我们,我们又要成为大唐的眼中钉。我们在这里死了,他们那些人还在看热闹。史元帅是不能背叛先帝的知遇之恩,您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将来朝廷封了你为平阳王,咱们还到西北逍遥去,这不是美的很么?造反的是安家,他们要当皇帝,倒要你史家去送死,这事儿说的过去么?”田承嗣静静道。
史朝义眼珠子乱转,脑子里激烈的思考斗争着。
田承嗣等了半晌,见史朝义难做决定,终于叹了口气道:“罢了,也不为难大公子了,既然大公子难下决定,此事便作罢便是。大公子若是觉得我等今日之言唐突,可以去跟元帅告密杀了我等,反正大伙儿也活不了几日了,早死几日也自无妨。等王源的兵马抵达,城破身死之日,希望大公子不要后悔今日没能果决明断。我等几人既是为了救自己和几万兄弟,也更是为了大公子着想。对了,大公子恐怕也活不到城破之日了,明日大公子就要被元帅逼着上城去守城了,明日咱们奈何桥上或许还能遇到。言尽于此,大公子,我等告辞了。”
田承嗣欠起身子拱手,曹集和骆悦也都撅着屁股拱手。田承嗣吸了口气,张口欲呼外边等候的仆役来抬走软榻走人,却见史朝义突然欠身道:“几位且慢。”
田承嗣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一丝微笑,沉声道:“大公子还有何吩咐?”
史朝义咽着吐沫低声道:“你们当真不会伤了我父帅的性命么?我不想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田承嗣等人连声道:“那是当然,我等可对天立誓。”
史朝义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低声道:“罢了,我信你们。你们说说打算怎么干?我想详细听听。
……
夜半时分,刺骨的北风在黑漆漆的长安城上空呼啸而过,天地间严寒冰冷,像是一座没有生气的鬼城一般。长安北城景耀门上,叛军守军们蜷缩在城垛下方,冻得缩起脖子蜷缩成一团,偶尔奋力舒展着冻得麻木的身子,嘴巴里喃喃的咒骂几声,希望这漫长严寒的冬夜早些结束。哪怕是天亮后再次陷入血与火的搏斗之中,那也比在凌冽的夜风中慢慢的被严寒吞噬要好。
寂静之中城下的永安渠一侧的街道上传来了马蹄之声,三四名骑士从黑暗中小跑而来,在清冷的风灯下拖拽出长长的影子。城头的叛军守军被惊动了,他们纷纷探出头去朝城门内侧张望,但见那三四名骑士下了马,沿着石阶缓缓下到了永安渠旁的小码头上,那里有几艘小舟静静的横在码头边。
“什么人,干什么的?”有人高声喝问道。
骑士中一人快步回到大道上,朝着城门方向走来,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我是田承嗣,张文冲呢?叫他来见我。”城下那人沉声喝道。
“原来是田大将军,小人告罪。张将军在城楼里歇息呢,小人这便去叫他。”城头喝问的士兵忙道。
不久后,负责景耀门城门守卫的副将张文冲睡眼惺忪缩着身子急匆匆的从城墙上陡峭的石阶上下来,快步来到正在大道上的田承嗣面前,拱手行礼道:“田大将军,您怎么来了?这大半夜的,听说您还有伤,怎不在住处将养?”
张文冲特意朝着田承嗣的屁股瞧了两眼,全军上下都知道田大将军被史元帅打了屁股板子,这才一日时间,恐难以愈合,故而觉得有些奇怪。
“去去去,少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四十军棍便能把老子打趴下了?挨了棍子便不管城防,不管你们这些龟孙子了么?”田承嗣啐道。
“是是是。卑职不是那个意思。”张文冲嬉皮笑脸的道:“大将军是来查夜的?您放心,我张文冲可丝毫不敢偷懒,兄弟们眼睛瞪得溜圆的盯着唐军呢,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兄弟们便立刻会知晓。”
田承嗣笑道:“很好,你办事我能不放心么?莫忘了,可是我一直竭力举荐你独当一面的。否则军中副将一大箩筐,轮也轮不到你。”
“多谢田大将军提携,卑职铭记于心。但不知田大将军来此有何吩咐?”张文冲拱手道。
田承嗣轻声道:“我要出城,你开了水闸门,让我坐船出去。”
张文冲吓了一跳,低声道:“田大将军这是要干什么去?史元帅可是严令禁止开城门的。昨晚光化门跑了一百多士兵投诚唐军,光化门守将万大宝都被史元帅给革职拿问了。卑职……”
“呸,你难道以为我是要出城投降唐军么?混账东西。我恰恰是奉元帅之命出城的。这是机密之事,告知你也自无妨,但你不可到处宣扬。元帅认为,我们死守城中恐难以退敌,故而命我乘船冲永安渠出城窥伺敌营布局,若是机会合适,我们可以主动出击袭击唐军营地。明白了么?”田承嗣低声道。
“哦。原来如此。”张文冲恍然大悟,点头道:“确实该想些办法了,不然再来几场攻城战,咱们可顶不住了。若是能找到机会偷袭敌营,那倒是个好主意。”
“嘘,噤声。这事儿是机密,可不要大声宣扬。弄得尽人皆知,那还是偷袭么?唐军也许在城里也有眼线的,若是唐军有所防备,我们岂非自投罗网?莫说了,时间紧迫,天亮前我还要赶回来,快命人开了水闸门,我们要出城去。”田承嗣低声道。
“卑职这便去办,大将军千万小心。”张文冲拱手道。
田承嗣拱了拱手,转身快步下到永安渠码头边,三名士兵已经上了一艘小舟,正操桨在手等候着。田承嗣一跃上船,摆了摆手。士兵们轻轻划桨,小舟离开码头,缓缓向城门下方的弧形桥洞无声滑去。
来到桥洞下方是,黑乎乎的一道屏障横在面前,将永安渠一分为二隔绝开来。那是控制永安渠进出长安城的一道铁闸。城楼中一阵骚动,数十名士兵推动机轴转动,粗大的铁链拉拽着厚重的水闸从淤泥之中缓缓升起,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阵沉积在河底腐烂的树枝树叶和淤泥的**气味。水面翻腾之际,水闸离开水面,向上悬起丈许高停在空中。
“出城。”田承嗣低声催促道。几名亲卫奋力划桨,从恻刀一般悬在头顶的铁闸下方快速通过,穿越圆弧形的数丈长的桥洞,在后方铁闸落水的巨大轰鸣声中,小舟顺利的出了景耀门。
迎面一股寒风凌冽强劲,吹得小船几乎停滞不前,但田承嗣也顾不得了,亲自操起一只船桨帮着划船,小舟迎风顺着水渠往北而去,不久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九三七章 夺城(终)
唐军大营中,李瑁正在温暖的大帐中酣睡,忽然间他被一阵喧闹嘈杂之声惊醒,李瑁一骨碌爬起身来,见帐外人影瞳瞳火把闪耀,李瑁吓了一跳,连声召唤内侍。
“李进忠,李进忠,发生了什么事?快去瞧瞧。”
李进忠是李瑁的贴身内侍,闻言衣衫不整的奔出帐外打探,不久后飞奔而回,喘息禀报道:“启禀陛下,听说是抓到了长安城中跑来窥伺的叛军奸细,李光弼正在带人审问,所以有些纷扰。”
“哦。”李瑁松了口气,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李瑁重新钻进被窝里打算继续睡,这等事也范不着去过问。但很快,帐外再有人声响起,李瑁听的清清楚楚,那是李光弼的声音。
“李内侍,快去禀报陛下,就说臣有要事求见。”
李进忠的声音传来:“李大帅,这大半夜的求见什么?陛下刚才都被你们吵醒了一次了。”
“废什么话。快去禀报,我说了有要事求见。”李光弼喝道。
李瑁一骨碌爬起身来,在李进忠刚刚回头禀报完毕时,他已经穿戴整齐出了内帐来到外间大帐之中。大帐中灯火通明,李光弼去全副武装站在帐内,他的身旁数十名亲卫押着四名五花大绑的人站在那里。见李瑁出来,李光弼和众亲卫忙跪拜行礼。
李瑁揉着眼睛道:“怎么回事?李光弼,发生什么事了?”
李光弼沉声道:“我值守士兵抓到了四名从永安渠偷出城的叛军细作,臣刚才已经做了询问,特来禀报陛下。请允许城先给陛下道喜了。”
“道喜?何喜之有?”李瑁不解道。
“给田将军他们松绑。田将军,你自己跟我大唐皇帝陛下说吧。”李光弼微笑道。
士兵们迅速给四名五花大绑的叛军细作松了绑,四人立刻跪下给李瑁磕头。其中一名黑脸阔口身材高大的叛军沉声道:“罪人田承嗣叩见大唐圣主皇帝陛下。”
“怎么回事?”李瑁尚自没弄明白。
田承嗣立刻开始说明来意,滔滔不绝的说了盏茶功夫,李瑁脸上的神色从惊讶变成了惊喜,兴奋之色难以抑制。
“快,来人赐座上茶。田将军原来是为此而来,朕要好好的听你说说。”李瑁叫道。
“陛下,罪臣不敢坐,罪臣的时间也有限,天亮之前必须赶回去,否则为史思明知晓,事情便败露了。罪臣只希望皇帝陛下能给个答复,罪臣刚才提出的条件,皇帝陛下和李光弼大帅能否应允。若是能应允这几个条件,罪臣便可回去告知众人,明日便按照计划实行了。”田承嗣咽着吐沫道。
李瑁看了李光弼一眼,李光弼会意,两人走到内帐之中。李瑁低声道:“你觉得如何?”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这不是我们一开始便希望的么?若能成事,长安便到手了,还能白得四五万叛军投诚,我军实力大增啊。”
“嗯……就怕有诈啊。万一被他们坑一次,损失一些兵马,岂非攻城无望?”李瑁道。
李光弼呵呵笑道:“陛下多虑了,这田承嗣所言之事毫无破绽和漏洞,编也编不出这么完善的理由来。据他所说,城中现在已经粮食告罄,百姓们也起了暴乱,这两件事我们不都是得到消息了么?白天城里乱成一团,瞭望哨说城中似乎有多处打斗,那不是民变是什么?还有,昨日东南方封锁粮道的骑兵击溃了偷偷出城的三千叛军,那不就是田承嗣口中说的要去运粮的兵马么?这两件事都对上号了,足见田承嗣所言不假。可见城中现在已经危机四伏,史思明还执迷不悟,他手下的人自然不肯等死。咱们本来就是要封他为平阳王,让他镇守东北的,替代安禄山原来的位置的,现在给他儿子还不是一样?”
李瑁沉吟道:“你说的很对,既如此,咱们便应允了他,按照他所说的计划配合行动便是。只是,朕昨日刚下旨命王源的兵马赶来,是否要下旨让王源的兵马停止前来?”
李光弼想了想道:“那倒是不必了,咱们拿下长安也需要休整,索性陛下下旨命王源的兵马去攻潼关去。让他啃了潼关这硬骨头,之后臣休整完毕,再领军去攻下洛阳,让王源他们去清扫周边的小城池。总之,大功劳不能让他染指,叫天下人知道,没有他王源,陛下一样可以平息叛乱。让天下人都明白,平叛并不是只有他王源才能做到,他的拖延只是另有企图。”
李瑁点头道:“好,便这么办。打了潼关后,让他撤回金州待命,不准他的兵马踏入长安境内。哎,朕现在开始担心,这厮手中这十多万兵马该怎么应付了,朕有心要夺他兵权,又怕他造反。”
李光弼抚须道:“不可操之过急,眼下要务便是一步步的平息叛乱,稳固陛下的皇位。待天下安定,再回头收拾他不迟。”
……
清晨清冷的薄雾尚未散去,史思明已经早早的起床,洗漱之后在亲卫的伺候下披挂盔甲。史思明知道。今天是关键的一天,若今天唐军依旧没有攻城行动的话,若是王源的兵马还未出现在长安西城外的话,那么自己昨日的预测便是事实,李瑁调动不了王源的兵马,而且唐军也无力再发动攻城作战了。
然而,史思明刚刚披挂完毕,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热腾腾的早饭的时候,坏消息便传到了皇城之中。城头守将飞马来报,唐军营中正在整顿兵马准备攻城了。
史思明很是诧异,再三确定了王源的兵马并非出现在京城左近的消息后,史思明将唐军的行动定以为这是最后一次的尝试。也就是说,只要顶住这一次的攻击,唐军必退。
史思明立刻上马,带着贴身的亲卫赶赴芳林门城楼。在一片杂乱的号令和嘈杂声中,史思明登上了城墙。让他意外的是,手下将领均已经齐刷刷的披挂完毕,正列队在城墙上等候着他。其中竟然有昨日被自己打的皮开肉绽的史朝义以及前日挨了板子的田承嗣骆悦曹集等人。
“参见史元帅。”众将齐齐拱手见礼。
史思明微微点头,投去赞许的眼光。在他看来,即便自己对将领们苛刻的很,他们还是会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的。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了守住城池,而非是私人恩怨。
史思明缓步走到史朝义面前,史朝义面色惨白,眼神有些游移,但史思明没有多想,微笑道:“朝义,身子还挺得住么?”
史朝义看了一眼田承嗣,低声道:“父帅,儿子还挺得住。”
史思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莫怪父帅狠心,当此之时,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对你严厉,如何服众?”
史朝义咬着下唇低声道:“孩儿明白。”
史思明看着史朝义的样子觉得他和平日有些不同,但一想,恐怕是身上的伤势和第一次在城头参与守城的胆怯所致,故而也没往深处想。史思明再缓步走到田承嗣面前,沉声道:“田承嗣,本帅没有看错你,你还是来了。”
田承嗣沉声喝道:“卑职怎会缺席任何一场战斗,卑职是一定会在的。”
“好!这话听着提气。田承嗣,本帅之前确实急躁了些,希望你不要计较这些。”
“元帅说哪里话,元帅待我等有若父子,我等得元帅提携眷顾,焉能因为元帅的责罚便心生怨怼。”田承嗣大声道。
“很好,你们都很好。”史思明呵呵而笑,转过身来对着城下涌涌而动正准备组织攻城的唐军观察了一会,回身对着众将士喝道:“诸位挺好了,今日之战是关乎胜败的一战,但今日能守城成功,唐军便无力再战。所以今日我们要齐心协力,打的他们落花流水,叫唐军知道,长安城在我们的手中,便是天皇老子也别想夺回去。此战胜利之后,本帅会替你们向朝廷请功邀赏。今日之战,人人需戮力死战,不得有半分退缩。死战者重赏,萎缩者,本帅将率亲卫督战执法,当场格杀。都听明白了么?”
城头上叛军将士齐声喝道:“明白了。”
“好,各司其职,准备迎战。”史思明喝道。
众将领齐声拱手称诺,之后飞快的散开,各自回到自己戍守的城墙方位布置守城,城头上顿时一片忙乱。
史思明来到田承嗣面前道:“田承嗣,今日之战定然极为激烈,你和曹集骆悦朝义几个身上都有伤势,能吃的消么?若是觉得吃不消的话,可以去光化门和景耀门处守城,这里本帅亲自指挥。”
田承嗣摇头道:“元帅,我们不会走的,我们就在这里守城。元帅在哪里,我们便在哪里。我等要誓死保护元帅的安全。”
史思明笑道:“不是保护我,而是保护城池不失。既然你如此悍勇,那你们便还在这里跟本帅一起拒敌。但本帅眼皮底下可揉不得沙子,打起来可顾不得你们身上的伤势,若是动作慢了,少不得还是呵斥怒骂的。”
田承嗣微笑道:“无妨,元帅不必顾忌。”
城头守军忙乱准备之事,城下的唐军也在迅速的做着攻城的准备。唐军几乎全军出动,除了留下三千人护卫李瑁的亲卫兵马之外,其余六万兵马以及一万多受了轻伤但还可参加战斗的兵马倾巢出动,在营前组成了密密麻麻的攻城态势。李瑁和李光弼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即便今日若情势没有按照昨夜田承嗣口中所言的那般进行,这场攻城战也会按部就班的进行。今日要不惜一切代价,给叛军最后一击。
辰时后,号角长鸣鼓声震天,唐军的攻城战正式开始。这一次唐军没用动用投石车的轰炸,而是直接便开始了对城墙的冲锋。数万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到距离城墙百步以内的距离,然后顶着盾牌疯狂的越过护城河冲到城下。没有任何的前.戏,攻城肉搏战便正式打响。
城上的守军和城下的攻城兵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开始了残酷的短兵相接。很短的时间内,双方便产生了大量的伤亡。
城头上,史思明带着百余名亲卫在城墙上游走,他们手中的兵刃不是用来对付攻城兵马的,而是对付那些萎缩不前,不敢拼命的守军士兵的。史思明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在箭矢和刀光之中来回穿行,亲手斩杀了五六名怯战的士兵。
在这种强力的督战之下,守城叛军发挥了巨大的潜力,他们死死的将攻城兵马压在城墙下,半个时辰过去,唐军硬是没摸到长安城头残破的城砖。
打退了唐军在芳林门东侧一股汹涌的攻击后的间隙,史思明感到口干舌燥,身上汗水淋漓。心中感叹毕竟年纪不饶人,再不复当年年轻力壮之时,可以连续战斗几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元帅,来喝口水吧。”站在城垛旁的田承嗣举着一个水囊朝着史思明挥手。史思明虽然不明白为何田承嗣打仗的时候身上还挂着水囊,但他刚才目睹了田承嗣守城时的勇武,心中甚是欣慰,不疑有他,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大帅,喝口水歇口气,今日之战还有的打,需要保存气力。大帅若是累倒了,对士气大损。”田承嗣龇牙笑着,史思明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强,似乎掩盖着什么东西。但他还是毫无怀疑的点头拿起了水囊。
水囊中的水清凉可口,一股冰凉入候,让史思明燥热的身子变得冷静。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咽喉处的冰凉中似乎带着一丝刺痛。他惊愕的一低头,喉咙一侧刺痛无比,下一刻田承嗣的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史元帅,请你莫要妄动。否则刺穿了喉咙可莫要怪我。”
史思明大惊之余,看清了眼前的形势,一柄匕首正顶在自己的喉咙上,拿着匕首的人正是田承嗣。
“田承嗣,你作甚么?狗贼,你好大胆。”史思明怒道。
“史元帅,请你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守城,即刻献城投降。”田承嗣冷声道。
“狗贼,原来你是唐军的奸细。”史思明怒骂道。
“元帅,我可不是奸细,我只是为了兄弟们着想。你一意孤行,已经葬送了数万弟兄的性命,我是为剩下的数万弟兄们考虑。唐人给的条件如此优厚,你却执意不肯,非要为了安庆绪卖命。安庆绪视你如敌,你却还要为他效力,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田承嗣冷笑道。
“狗贼,本帅的事要你来问。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来给我剁了这狗贼?”史思明无视喉头利刃,厉声对着周围的亲卫和几名将领喝道:“他不敢杀我,他杀了我你们便将他碎尸万段。”
呆呆站在一旁的一干亲卫闻言缓缓靠近,一旁的曹集骆悦等人也似乎举着刀剑靠近。忽然间刀光闪动,几名靠近的亲卫身首异处,曹集骆悦二人手中的兵刃上鲜血宛然,正是他们两人突然出手,将逼近的几名亲卫斩杀。
“原来你们……你们串通一气。你们这些狗贼。”史思明大怒道。
“元帅,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此执迷不悟,不就是想霸占着长安城不走么?为了能偷偷的坐在那个宝座上,你甘愿我们十多万兄弟为你陪葬?你倒是自私的很,每天睡在皇宫里,抱着宫里的嫔妃宫女们快活,我们这些人在城里抢一两个女子乐一乐都要被你呵斥。我们为你卖命,你是怎么对我们的?被你打的皮开肉绽。你的亲儿子你都不放过,差点把他打死。你以为大伙儿对你还心服么?早就已经对你失望了。这等情形下,你还不愿意献城投降,可见你根本不拿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当回事。所以我们只能出此下策。”骆悦咬牙狞笑道。
“一群狗贼,你们胆敢如此。”史思明怒骂道。
“莫要乱骂,我们是狗贼,你的亲儿子算什么?”田承嗣笑道。
“你是说……此事朝义也有份?朝义……朝义,你这逆子,你给我滚出来。”史思明骂道。
史朝义面色惨白的从曹集身后的士兵群中走出来,不敢直视史思明的眼睛。
“父帅,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呸,你这逆子,你敢算计你的父亲。”
“父帅!我也是为了我们史家好,我们史家……”
“住口,你这逆子,跟着外人来算计我,你畜生,早知今日,当初你生出来便该将你溺死在尿桶里。”史思明怒骂道。
“父帅,你是该这么做,否则我也不用昨日差点被你活活打死。或者是今日死在这城楼上。父帅,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们和唐朝皇帝已经议定,但献城投降,之前的条件全部兑现。形势若此,父帅你为何还要固执。”史朝义静静道。
“休想我如你们的愿,本帅最恼你们这些逆贼。现在磕头认错还来得及,我或许还会绕你们一命。”史思明怒喝道。
田承嗣失去了耐心了,在这么下去,城头左近的兵马都要赶过来了,要是被他们全部知道情形,几名忠于史思明的将领是绝对不肯罢休的,会坏了大事。
“史元帅,再问你一遍,你下不下令?”田承嗣狞笑问道。
“呸。”史思明一口浓痰啐在田承嗣的脸上,他觉不相信田承嗣敢对自己不利,自己对他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这个人跟条狗一样被自己收养,他绝对不敢对自己如何。
田承嗣伸手擦去脸上的浓痰,沉声道:“最后一次问你,下不下令。”
“休想!”史思明倔强的像个不知进退的懵懂少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倔强,明明他已经看到了田承嗣目光中的凶光闪烁,但他还是不能在这个人面前低头。
“那我便对不住了,史元帅,为了数万将士的性命,卑职只能这么做了。”田承嗣狞笑道。
“别动手,田将军,说好了不伤我父帅性命的……说好了……”史朝义感觉不对劲,大声叫道。然而,他的叫喊声在半路上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从史思明脖子里喷出的一股热血,直冲冲的击打在田承嗣的脸上。接下来,史思明的身子像是一个木偶一般的翻倒,头朝下摔落到城墙之下。
“田承嗣,事前说好了的啊。你为何要这么做啊。”史朝义痛哭流涕的叫道。
田承嗣满脸血污,状极恐怖,手中握着滴血的匕首沉声道:“大公子,你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换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大公子,莫要妇人之仁了,赶快下令投降吧。”
在史朝义哀哀地哭泣之声中,田承嗣骆悦曹集等人迅速宣布了拥戴史朝义为元帅的命令。部分目睹了刚才那一幕的将领和士兵们迫于形势只得俯首。不久后,史元帅阵亡的消息传遍全军,全军上下一片惊愕,士气大落。史思明死了,最后那根绷紧了的弦就断了,没有了史思明的强力督促,守城便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事已至此,他们只能拥戴史朝义为元帅。
不久后,他们得到了史朝义宣布为了保全众将士献城投降的命令。这个命令让所有人松了口气,因为史元帅一死,这便是唯一的出路了。史朝义之举倒也识时务知大局,知道事不可为的正确选择。
一时间城上早已准备好的投降的白旗在城楼上开始舞动,十几面白旗在阳光下白花花的刺眼,守城士兵开始停止抵抗,而攻城唐军阵中也响起了停止攻击的鸣金之声。
唐军阵前,本来还眉头紧锁的李瑁和李光弼等人看到了城头竖起的白旗喜出望外。他们也长长松了口气。田承嗣昨日所言没有说假话,他说今日在城头胁迫史思明投降,现在看来他兑现了他的承诺。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长安城终于被我们攻下了。陛下可以堂堂正正的在京城皇宫之中统率万民,治理大唐了。”李光弼第一时间向李瑁送上道贺。
李瑁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强自镇定道:“这只是朕恢复大唐繁盛的第一步,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李光弼笑道:“确实有很多事要做,但陛下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登上龙辇风风光光的进京,长安城中的百姓将会夹道欢迎陛下的到来。臣这便去接受史朝义田承嗣等人的投降,让他们为陛下打开长安的城门,迎接陛下进城。”
一个时辰后,唐军和回纥联军从已经洞开的芳林门鱼贯而入。城中四万多叛军已经尽数下城列队,他们按照李光弼的要求将兵刃全部解下堆成三座小山一般,空着手站在城门内广场上。唐军进入后,将四万多叛军纷纷押解至几处广场看押,骑兵迅速穿插全城,将零星抵抗的叛军消灭干净,控制了长安城的角角落落。
第九三八章 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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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得知消息欢声雷动,他们从家中涌上街头,扶额相庆。得知皇帝即将进城,百姓们拥挤在北城门到皇城的道路两旁,无比期待着李瑁的到来。李光弼派出大量兵马维持街道上的秩序,命人将街道上的杂物和尸首清理干净,准备迎接李瑁的到来。
中午时分,冬阳高照之下,鼓乐齐鸣之中。早已等的心焦的李瑁身着盛装登上龙辇,在数千名唐军亲卫军长长的队伍的护卫下,从北城大营之中缓缓向芳林门前进。芳林门城楼上下,龙旗招展,士兵肃立,静候龙辇的到来。
进了城门踏入长安大街之上,龙辇所到之处百姓军民跪拜高呼万岁,声震天际。
李瑁坐在崭新的龙辇上,透过阳光下照得明媚华美的明黄华盖伞下的金色流苏看着周围的一切,微笑挥手之余,心情畅美难言,志得圆满。
自己终于夺回长安了,终于能够和父皇一样坐拥天下了,这才不久前还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情,而自己居然做到了这一点。多年来,自己蜷缩于父皇的威严之下,忍受着人们背后的指指点点,独自将屈辱和痛苦吞进肚子里。而现在,自己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自己已经是大唐的新主人,之前所受的痛苦要百倍的讨还回来,父皇曾经带给自己的屈辱自己也要洗刷干净。将来,谁要是在替一句以前的事情,自己将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的头砍掉。谁要是再对自己有轻蔑之态,自己也将让他明白轻视自己的代价。谁也不能在对自己无礼,对自己指手画脚。父皇也不行,虽然他默许了传位给自己的事情,但那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而已,但有可能,他是绝不会让自己登基的。父皇对皇位的留恋甚于任何人。只能说时势造就了机会,而自己抓住了机会。自己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自己的宝座,自己要牢牢控制住大唐,不能让任何人有觊觎的可能。
虽然心中的激动和兴奋难以形容,但李瑁心中却有着一丝遗憾。如此甚大的场景,自己只能独自享受,并无可分享之人。若是那个自己一直都无法忘记,无数个夜里带给自己痛苦和思念自责的那个人儿此刻陪着自己,那一切便完美了。而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她一定没有死,自己百分百的肯定她在马嵬坡上被王源救下了,之后的一切调查行动也确定了她一定在王源的手里。王源这个狗贼,不仅野心昭昭,甚至连自己心爱的人也霸占在身边。一想到杨玉环有可能成为王源的枕边人,李瑁心中的痛恨便无比强烈,他恨不得将王源撕成肉片。
长街上,长安军民为他们的皇帝的到来而跪地磕头高声欢呼,却不知他们的皇帝正在为了一个女人而纠结痛苦,恨得咬牙切齿。
龙辇直奔皇城,李瑁迫不及待的在太极殿上朝,当他的屁股终于坐在太极殿那张宝座上的时候,面对着殿中跪了一地的大小文武官员叩首朝贺的时候,李瑁才真正的安下心来。掐了一把大腿,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自己真正是大唐的皇帝陛下了。
接下来,不少从成都跑来投奔的官员们最为期盼的时刻来临了,李瑁开始封赏群臣,几乎人人高升,皆大欢喜。封赏完毕,李瑁率群臣至庙社拜祭天地祭祀先祖,闹腾的一时不休。随行文人记下了这一刻的情形,诗曰:钟鼓旌旗引六飞,玉皇初著画龙衣。泰坛烟尽星河晓,万国心随彩仗归。
……
就在李瑁热热闹闹的封赏群臣,祭祀天地祖先,尽情庆祝他真正成为大唐之主的时候。长安西南四十里外,王源和高仙芝率神策军于一处名叫枣林镇的小镇会师。
对于长安城中情形,王源已经得到了禀报,李瑁在今日上午已经进了长安,神策军的到来已经迟了一步了。
神策军将领之中弥漫着一种沮丧的情绪,没想到李瑁真的拿下了长安了,守长安的叛军居然投降了,这简直难以置信。这件事多少有些让人尴尬,神策军本来有实力拿下长安的,可是大帅并没有选择强攻长安,现在倒好,让李瑁攻下了长安,这岂非说神策军无能么?这件事大帅也一定是极为懊悔的,恐怕他也会懊悔之前没有痛下决心攻打长安,以至于现在情况窘迫。
然而,众将从王源的脸上却没看到任何的沮丧和失落,王源身边的人当然知道王源的真实想法。神策军并非没有夺回长安的实力,而只是王源不愿以这种肉搏换命的方式来夺回长安。要将这十多万精锐兵马尽数投入长安之战的绞肉机中损失大半,这代价对王源而言是无法承受的。当然,王源平静的外表下其实也掩盖着他惊讶的心思。千算万算没算到叛军会投降。虽然事前自己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而且自己记得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后期,史思明确实曾经归降朝廷,但现在历史的走向轨迹已经无迹可寻,自己也尽量不会按照历史的走向来预测事情的结局。然而,这一幕还是发生了。
王源认为,这并不能说明历史上了正轨,因为消息称史思明为其子史朝义和部将所杀,史朝义和田承嗣的主导下献城投降,而非史思明本人。这说明历史的走向还是混乱无序的。
现在的情形是,李瑁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他抢先一步夺回了长安,而自己的神策军便也没有机会进入长安了。两天时间,李瑁给自己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圣旨是要自己领军逼近长安,随时准备支援他的攻城。第二道圣旨是让自己的兵马不准进入长安,而借道长安南郊的官道去攻打潼关。两道圣旨是自相矛盾,王源读懂了两道圣旨背后的转变。第一道圣旨和第二道圣旨之间可能便发生了叛军准备投降这件事,所以本来处于攻城窘境中的李瑁便立刻下达了第二道圣旨,不许自己染指分毫。
当晚,在和高仙芝的商议之中,高仙芝也确认了王源的想法。事已至此,王源倒也没有多少沮丧。反正自己并没有打算付出巨大代价死攻长安城,那么李瑁付出**万人的代价夺下了长安,也是他应该得到的成果。只能说自己没他这么心狠手辣,没他这么把人命当成草芥的魄力。自己终究还不是一个能为了目的不惜一切之人,跟这位大唐新皇帝比,这方面倒是一大弱点。然而,在王源看来,李瑁夺回长安也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王源倒是很像看一出好戏。
现在的问题是,是否要遵照李瑁的旨意率兵攻打潼关。明显经过长安大战之后,李瑁暂时无力攻击潼关。而若不夺回潼关和洛阳,长安其实还处在随时被叛军攻击的位置上,李瑁也不会安稳。李瑁此举便是利用自己的神策军替他稳固局面。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即便如此,王源和高仙芝还是决定兵发潼关,这倒不是因为李瑁的圣旨的要求,而是这原本就是王源和高仙芝定下的计划。无论如何,先平叛后解决其他问题已经是两人的共识,哪怕就算被李瑁有所利用,那也只能先让李瑁偷着乐去。
决定下来后,次日上午,大军从枣林镇开拔。从长安城南三十里外浩浩荡荡的开过,直奔长安以东的潼关而去。在神策军大军通过长安境内之时,数万回纥骑兵在十里外进行着严密的警戒,王源和高仙芝知道,那是用来防备自己的。两人嗤之以鼻,神策军丝毫没有因为他们而做什么应对,施施然途径而过。
……
十二月二十一日,神策军抵达潼关,稍加休整,便开始了对潼关的猛攻。
潼关的地势,从西往东攻击,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但从东往西攻击,那却容易的多了。潼关以东地势平缓,这座关隘本就是为了保护关中之地的都城长安而建,所以这样的地形也不足为奇。虽然守关的叛军在潼关东面修建了不少工事和防御设施,守关的兵马人数也有六万之众,但在面对神策军的强大攻击面前,这些都土崩瓦解。
神策军的神威炮一发威,霹雳弹数百颗一落进潼关内外的工事和城防内一开花,叛军便立刻知道这关隘守不得了。这么小的关隘,兵马又多,被神威炮这么堵在里边轰炸,那岂非活活挨打。于是攻城战开始的第二天,神策军甚至没有进行像样的进攻,潼关守军便分崩离析,守将带着六万兵马逃之夭夭。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王源的大军正式占领了潼关。此关收复,预示着长安城的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证,而且通向洛阳城的最后一道障碍被一脚踢开。东边的大楚国都城洛阳城就像是被拔了衣衫的女人**裸的暴露在攻击之下。
腊月二十五日,李瑁派人前来宣旨。嘉奖了王源和高仙芝一番后,圣旨下达了让王源和高仙芝暂缓进攻洛阳的命令。说什么年近年关,且待年后进攻,让将士们安稳过个新年云云。在王源和高仙芝看来,这道圣旨是很奇怪的,攻破潼关后岂能不一鼓作气攻击洛阳,此刻停兵于此,岂非是给了叛军准备的机会。而且很有可能会节外生枝。
两人商议下来,得出了唯一的可能,那便是李瑁根本不希望神策军攻下洛阳,也不希望神策军收复任何一座大城池。因为每收复一寸土地,王源的威望便高一分,功劳便大一分,民心便向一分,这恐怕是李瑁最不愿看到的。
王源倒是不在乎什么军功和夺城,王源只是忧心于事情有变。叛军现在被逼到了墙角,很难说他们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趁势追击,哪怕便是将叛军尽数逼在洛阳城中,也比呆在潼关让他们自由自在的乱来要好。
然而,李瑁既然下旨了,自己既然还不想在这时候和他撕破脸皮,那这圣旨便不能违背。王源只得下令兵马在潼关驻守休整,一方面密切派人注意叛军的动向。
新年很快到来。除夕之夜,王源邀请了军中将领聚集一堂,以简陋的酒菜设宴,权当是新年的年夜饭。众人喝的薰薰然,都已经有些失态的时候,有亲卫匆匆而来,向喝的醉眼惺忪的王源禀报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一下子便让王源的醉意顿消。
……
长安失守的消息在二十多日前便传到了洛阳,得知史朝义杀父献城投降的消息后,安庆绪怒不可遏,在寝宫中打砸怒骂一番后,急急忙忙召来严庄商议对策。
近几个月来,严庄过得很滋润。自从协助安庆绪即位之后,严庄变成了大楚国的实际掌权者。不但身任丞相之职,还手握着大楚国除了史思明所部的十几万兵马。安庆绪对严庄以兄长称呼,对严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严庄知道,只要能让安庆绪吃好玩好乐好,安庆绪便什么都不会想,所以严庄投其所好,让安庆绪尽情享乐,军国大事甚至都不去禀报安庆绪。因为安庆绪也不会怪罪他,去上奏了,也不过是一句:“兄长见事为之便可,兄长办事,朕岂有不满意之理。”。这种情形下,大楚国的皇帝与其说是安庆绪,还不如说是严庄来的准确。
但严庄确实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他可比安庆绪清醒了不知多少倍。安庆绪可以花天酒地的享乐,他严庄可不能这么干,否则大楚国便完了。
李瑁登基的消息传来时,严庄着实高兴了一番。因为他觉得,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李瑁来继承,李瑁跑去灵州登基,却不在成都登基,这说明里边是有猫腻的。严庄觉得,大唐内部一定会因为皇位的争夺而起纷争,这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严庄甚是惊讶。大唐内部非但没有内乱,而且传来消息说,玄宗竟然退位为太上皇了,也就是说李瑁的继位竟然是合法的继承,而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复杂。
那么问题来了,李瑁继位后立刻联合了回纥十万兵马攻打长安,这问题可就严重了。虽然在严庄看来,史思明迟早是要翻脸的,但他毕竟驻守在长安,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他现在是众矢之的,所以洛阳才能这么安稳。长安若失,下一步也就轮到洛阳了。
大唐猛攻长安的时候,严庄本来是有心去命潼关的兵马救援的。但考虑再三,严庄还是放弃了。因为在严庄看来,光是一个王源的神策军便让人头痛不已,在加上李瑁的十六万兵马,长安城是必失的。自己与其命潼关的兵马去救援,还不如保存实力,早做打算。
长安陷落的消息传来,严庄正在府中同几位幕宾喝酒聊天。消息传来,几位幕宾惊的面无人色,而严庄却面不改色若无其事,端着酒杯的手连抖都没抖一下,因为这件事他早就预料到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严庄喝干了杯中酒。
“严公,这可如何是好?长安失守,屏障丢失,唐军恐要反扑潼关洛阳了。如此时候,严公焉能若无其事?史元帅怎么会连手下人的反叛都没有察觉,这下完了,我大燕国危矣。”幕僚们惊慌道。
严庄拂袖道:“你们懂什么?该来的终究要来。史思明确实死的冤枉,但即便史朝义和田承嗣他们不作乱,长安也是保不住的。这件事早在我意料之内了。”
众门客呆呆的看着严庄,一名幕僚伶俐的很,拱手笑道:“原来严公早已预料到了,那便好了。严公既早有预料,那便必有对策了。”
众幕僚也反应过来,纷纷笑道:“那是那是,严公有前晋谢公之风,大事临头处变不惊谈笑自若,原来是心有丘壑之故。”
严庄淡淡道:“我可没有谢安那么有本事,不过这件事倒确实在我意料之中。诸位,再喝一杯酒,陛下恐要宣我觐见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严庄走进安庆绪寝宫的时候,安庆绪正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红着脸来回乱走,见严庄进来,安庆绪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三步两步上前来抓住严庄衣袖叫道:“兄长,大事不好了。”
严庄拱手道:“臣严庄参见陛下。”
“哎呀,这时候还行什么礼?长安城丢了。该死的史朝义,这狗贼居然杀了史思明,献城投降了。这不仁不义猪狗不如的狗贼。”安庆绪怒骂道。
史思明神色古怪的看着安庆绪,安庆绪愣了愣,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脸色通红。史朝义固然不仁不义猪狗不如,自己不也是杀了自己的父皇安禄山夺了皇位么?自己可没权利骂史朝义,因为自己和他是一路人。
严庄没有让安庆绪尴尬下去,沉声道:“陛下,长安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陛下不必担心。臣早有对策了。”
安庆绪喜道:“原来兄长早有对策了,那可太好了。朕就说兄长无所不能,怎会没考虑长安失守之后的善后?让朕猜猜,是不是兄长决定死守潼关?将唐军阻击于潼关之西?”
“陛下,潼关也是守不住的,别看现在有六万大军驻守,但这六万兵马只是做做样子。若是唐人大举来攻,潼关旦夕便破。”
安庆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愕然道:“潼关要是也丢了,洛阳岂不完了么?朕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该考虑离开洛阳了,这里很快也要大军压境了。”
严庄带着淡淡的鄙夷看了安庆绪一眼,微笑道:“陛下,洛阳是我大楚都城,岂能说走就走。陛下要是离开洛阳,岂非军心大散?”
“那怎么办?难道等着唐军压境不成?离开这里回范阳去,起码还能拖得一时。”
严庄皱眉道:“陛下,回范阳又当如何?洛阳若失,回范阳不是让他们瓮中捉鳖么?他们会一路北上,将我们压缩在幽州妫州,再往北便是契丹的地方了,你以为契丹人会允许我们去他们的地盘称帝?”
安庆绪面色煞白,呆呆道:“兄长这话岂不是说,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我大楚兵马和他们可以一战么?咱们还有十几万兵马呢。”
严庄摇头道:“死战可不是好主意,陛下不要担心,臣说了,臣已经有应对之策了。这个局面,臣在几个月前便已经预料到了。臣也早就开始了准备。”
安庆绪喜道:“那你快说给朕听听,不然朕今晚是没法睡觉了,朕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是揣了头野猫一般抓挠的难受。”
严庄微笑道:“陛下安心,容臣奏禀便是。”
君臣落座,在安庆绪期待的眼神中,严庄缓缓开口道:“陛下,我大楚国如今的不利局面,其实始于去年史思明攻蜀地为王源所败之事。从那一战开始,我大楚便处于守势了。若当初史思明能攻陷蜀地,我大楚国早已灭了大唐,高枕无忧了。此时之局,祸根便在当日。”
安庆绪皱眉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朕问的是眼下的局面该如何应对。”
“陛下莫要如此心急,容臣慢慢的说便是。当日攻蜀失败后,臣说服了先皇同意我领军南征。因为臣看的清清楚楚,我大楚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必须要夺取东南之地。一则,东南之地地域广阔物产丰饶,非北地所能比。夺了东南半壁江山,则无论财力兵力都得保障。昔日我大楚国兵马势如破竹攻陷长安,将李隆基压迫在蜀地一隅,本来可以一举而破之,但却为何让他们缓过劲来的原因是什么?陛下可知道么?”
“那不是因为王源这个家伙太厉害,史思明太愚蠢么?十六万大军攻蜀,在通州被王源以六万兵马打的大败,这不是转折之处么?”安庆绪咬牙道。
“非也,陛下所言只是原因之一。王源和他的神策军确实悍勇,但也不能全怪史思明用兵不力。王源派了高仙芝从北路突袭长安,史思明即便尚有余力再战,也不得不回兵而救。只能说王源狡诈精明,用兵有谋略。但其实若无东南州府的财税钱粮的支援,陛下想想,剑南河西陇右之地聚集了数百万的难民,如何能支撑的下去?我大军夺取长安之后本就不该攻蜀,而是派兵坚守长安,同时集中兵力渡河南攻,夺取东南之地,断其钱粮物资的供应,那才是最正确的方略。以我大军当日之威,全力南征的话,现在怕是已经将东南诸府尽数收入囊中了。一旦断了李隆基的钱粮,蜀地数百万难民百姓,王源和他手下的十几万兵马便不攻自破了。进攻方略的错误,才是导致今日之局的根本原因。”
安庆绪听的清楚,微微点头道:“兄长所言有理,看来确实不该攻蜀。当初你怎么没有向父皇建议?”
严庄苦笑摇头道:“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起兵之后,臣劝谏了几次先皇,让他不要登基称帝。先皇对我甚为不满,我的话他根本不会听。史思明等人说什么大军直捣蜀地,将李隆基擒来献给陛下,一举灭了大唐。此言正合先皇心意,臣人微言轻,说的话在先皇耳边都成了耳边风了。”
第九三九章 疑惑
“说到底还不是史思明愚蠢。他好大喜功,生恐别人抢去了他的功劳。当初攻长安时,父皇夸奖我的功劳,他都很是不满。攻蜀时执意不要我跟他一起,可见他心胸之狭窄。我大燕国坏就坏在他的手里。”安庆绪恶狠狠的道。
严庄摆手道:“以前的事情也莫提了,史思明也死了,死者为大,倒也不必叙其过错。臣的意思陛下应该明白,攻击东南断其钱粮是当时最好的选择,那个时机已经错过了。但无论何时,占领东南之地都是我大燕国能够存续的关键。且不说东南物产人力可为所用,在目前的局势下,拿下东南州府,更是势在必为。若不能突破黄河南岸的州府防线,不久之后唐军大举反扑,我们便只能被迫往北撤离。唐军会把我们压迫在冰天雪地的北境,等待我们的便只有一条死路。但若是能突破黄河南岸,夺取东南州府之地,对我大燕而言将是起死回生的机会。不但我们有大片纵深回旋之地,而且可以在南方就地募兵,增加实力,补充军需。到那时天地宽大,任我纵横,可将形势拖入残局之中。只要我们牢牢控制住南方州府,将来或许会以江淮为界,行南北分治之局,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安庆绪听的双目放光,本来已经对局面甚为绝望,被严庄三言两语几句话点拨之后,一下子拨开乌云见青天,瞬间前景一片光明起来。
“好啊,若真能如此,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兄长,这等蓝图,你怎么不早跟朕说?咱们也好早做准备啊。”安庆绪叫道。
严庄微笑道:“陛下,臣早就跟你说过啊。三个月前,臣曾经奏请陛下准许臣调集人力在洛阳新修码头,开工造船之事么?当时陛下在后园饮酒赏秋,和后宫嫔妃宫女们嬉闹呢。陛下当时便答应了臣说‘你想去做什么尽管去做。’。臣从那时起,便开始准备此事了。”
安庆绪脸上一红,三个月前,自己刚刚篡位成功当上了大燕国的皇帝,每天花天酒地忙的一刻不闲,国事都交给了严庄处理。严庄来奏事,自己都嫌他打搅,一般都是他说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挥手让他自己决定。看来这件事也是当初严庄提及,但自己根本就没听进去的一件事。当时自己或许正喝的醉意薰薰,严庄说的什么事自己可是半点都记不起来了。
不过虽然自己记不起来,但严庄若是当时提及,自己也应允了,那么这件事看来严庄已经早有准备了。
“臣在三个月前,征发了十余万民夫在洛阳以北黄河岸边新修了一处码头。并开始制造大船,训练水军。虽然时间紧迫,但我们的人力充沛,故而三个月时间,臣建造了大船三十八条,加上征集的小型舟船数百条,可一次性装载兵马七万六千人。昨日臣去巡查过,已经接近尾声了。”严庄抚须微笑道。
安庆绪皱眉不解道:“兄长,朕有些不明白了,你方才说了南下的重要性,朕深以为然。但我洛阳本就在黄河之南,也无需渡河才能南下,咱们直接往南攻击,从汴州往东南攻击睢阳一带一路南下便是了。何须费尽心力,造这么多船只?”
严庄哈哈笑道:“陛下,用兵的事情臣倒是要好好跟你说说。诚如陛下所言,我们可从洛阳直接增兵汴州,然后攻下睢阳直捣江淮。但陛下想过没有,若是攻睢阳受阻怎么办?据臣所知,数月前王源从白马渡逃脱之后,沿着黄河南岸州府走了一圈,对南岸州府的防务定有布置。睢阳虽是小城,但据说已经有三四万兵马驻扎,而且守城的将领张巡便是曾经将令狐潮打的抱头鼠窜的那人。此人甚有谋略。我大燕兵马虽然可集中优势兵力猛攻睢阳,但只要被他拖住几日,便将大大的不利。若唐军攻克潼关,从后追击而至,我们岂非要被迫与之死战?被唐军纠缠上了,还如何夺取南方?”
安庆绪咽着吐沫道:“那兄长的意思是?”
严庄沉声道:“分兵两路,水陆并进。臣拟放弃潼关,将兵马抽调回洛阳。命令狐潮领军六万从汴州经陆路攻击睢阳南下。而臣则率七万大军登船沿河往东,经京杭运河一路南下,直奔南方州府腹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淮扬之地。”
安庆绪惊喜道:“原来,原来兄长是如此计划的。朕真的没想到。”
严庄冷声道:“东南州府虽然兵马不多,但钱粮充足。一旦让他们组织起来,募兵反抗,那将很难短时间内占领东南。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加快速度,因为时间实在太过宝贵。索性跟陛下明言我的方略。那陆路的令狐潮其实只是个诱饵,即便无所建树也没什么,只要能吸引唐军的主力跟在令狐潮的兵马屁股后面跑便可为我精锐大军南下争取时间。我们顺运河南下,大约十五日便可抵达淮扬之地。而唐军主力从陆路南下增援,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令狐潮的兵马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并且能阻挡拖延他们,给臣再争取一个月的时间,那么两个月之内,臣便可将江南之地尽数纳入我大燕囊中。到那时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再有淮水大江为壑,唐军能奈我何?”
安庆绪呆呆的看着严庄,忽然起身拱手深深作揖道:“兄长雄才大略,朕有兄长辅佐,大燕可存矣。”
严庄忙起身回礼道:“陛下不可,臣惶恐不已。陛下要是同意此方略,臣便准备这么做了。洛阳将留少量兵马防守,河北之地也基本上放弃了,实际上便等同于重起炉灶,陛下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可以让陛下安心的是,南方的扬州苏州江宁府等诸州府,繁华富庶比之洛阳不逊,到时候陛下爱定都何处都可。”
安庆绪沉声道:“朕决定了,不破不立,破釜沉舟。反正死守着洛阳这片死地也是等死,便听先生之言,咱们剑指东南重新开始,再展大业。”
……
除夕夜传来的惊人消息正是从睢阳传来的消息。四日前,叛军大将令狐潮率六万大军进攻雍丘,雍丘只是一座小县城,虽然张巡打造了石炮等守城设施,但终因城防薄弱不堪攻击而不得不放弃雍丘,三万多兵马退守睢阳拒守。
眼看着叛军来势汹汹,张巡知道凭借这三万兵马恐难以守住睢阳。睢阳一失,江淮门户大开,后果堪舆。于是便命人星夜奔赴潼关向王源求援,请求王源立刻发兵救援。
得此消息,新年夜的酒宴立刻变成了商议对策的军事会议。酒菜被挪去之后,众将领围坐桌旁,听王源叙述了刚刚得到的消息。众将领均感到甚是吃惊。
“奇怪了。我大军攻克潼关之后,叛军理应收缩洛阳死守,这时候怎敢分兵六万去攻雍睢?这有些不合情理啊。”高仙芝率先提出了这个疑问,这也是很多人觉得诧异的地方。
王源沉思片刻,皱眉道:“我大军攻克潼关已经十余日,但未能快速进逼洛阳给他们压力,这正给了叛军喘息之机。叛军这时候敢于攻击雍睢,恐怕是他们想打开通往东南的通道。万一洛阳城破,他们将不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往东北收缩,而是会直接往东南流窜。这件事有些棘手了。早知如此,我们便不该在此停留,直接进逼洛阳城下,让他们不敢分兵的。”
刘德海喷着酒气道:“这还不是朝廷的旨意,怕我们拿下洛阳夺了某些人的功劳,硬是逼着我们逗留于此。叫我说,咱们不要管那么多了,大帅干脆立刻下令出兵,咱们去救援睢阳。否则睢阳怕是支撑不了多少天。”
“说的对,咱们即刻发兵救援,不能让叛军流窜东南的计划得逞。”宋建功也叫道。
高仙芝沉吟道:“救睢阳必须先取洛阳,除非绕行救援,但那样的话所花时间太多。绕过洛阳恐要耽搁五六日,加上正常行军,起码需要十日方可抵达。张巡能抵挡住十日么?恐怕很难。实际上十日时间还不止,消息轻骑送达此处,路上便已经耽搁了三日,那便是十三日了。但若是直接攻击洛阳的话,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叛军敢于分兵攻雍睢,那么洛阳城中必有足够兵力支撑。我怕我们攻洛阳未克的时候,睢阳便已经顶不住了。但有一点,猛攻洛阳有可能逼得攻雍睢之兵回援,那便要看我们的攻击是否够猛烈,是否能逼得他们回援了。”
王源点头道:“绕行是不可能的,官道只有一条,绕行洛阳势必舍弃官道行军,我大军辎重车辆众多,别说十日,十五日也未必能到,那是绝对不成的。攻洛阳逼其回援是唯一的选择,此乃围魏救赵之法。此去洛阳大军五日便到,猛攻洛阳或可奏效。即便他们不回援,以睢阳换洛阳,那也是一笔赚钱的买卖。况且我认为他们不会不救,洛阳一失,安庆绪在黄河以南便再无立足之地。他怎敢将宝全压在东南方向,因为他们将面临被我大军追击流窜的窘迫境地。所以,我决定即刻出兵进攻洛阳。”
众将连声称好,摩拳擦掌议论纷纷。高仙芝低声对王源道:“攻洛阳可是违背了朝廷旨意的,朝廷并未允许我们进兵的。”
王源道:“兄长,顾不得了。平叛到了关键时候,这时候再犹豫,真的被突破东南,叛军占据江淮之地,那回旋余地便大的多了,再想快速剿灭他们,可就难了。我们已经犯了个错误,不能再继续任形势恶化了。”
高仙芝点头道:“也罢,但这件事需得上奏朝廷说明原委,我可不希望咱们又被冠以抗旨之命。”
王源笑道:“那是自然,兄长待会去写奏折,我和你联名上奏便是。”
高仙芝微笑道:“我知道你对此很是不屑,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迁就,我很感谢你。但我这么做也是不想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总想着将来有回旋的余地。”
王源哈哈大笑起身道:“兄长不必在意,我都明白。”
当下王源下达命令,要求各将领各自回营准备明日的开拔。
次日清晨,王源留下三千兵马驻守潼关,其余十万大军即刻开拔,沿着黄河南岸的官道直扑洛阳。次日午后,天气骤变。原本晴好的天气变得阴沉,风也变得极为强劲。王源知道,另一场大雪将至,必须赶在这场大雪落下之前抵达洛阳甚至攻下洛阳。大雪一旦再次降临,情形将会变得极为严峻。因为大军的行动力和补给都将受到限制,若在洛阳城下耽搁几日未能攻克的话,会酿成毁灭性的后果。神策军和对对战都不怕,但却绝对斗不过天气,这也是当初王源放弃攻击长安的原因。
带着这种紧迫严峻的心情,王源不断的催促兵马加快速度,甚至宁愿让粮车和攻城车神威炮这等辎重车辆落在后方,也要先让步骑兵马抵达洛阳城下。因为必须要在雪落下之前扎好营盘,这样才能让兵马得到庇护。一旦雪落下来,到时候连扎营都不可能了。
就这样,顶着严寒北风,神策军跟大雪赛跑,原本预计四天的行程,只花了三天半的时间,步骑兵便抵达了洛阳城西边的旷野上。
当晚,一座巨大的营盘在城西扎起,一直到半夜时分,筋疲力尽的士兵们才得以吃些东西休息。就在他们睡下不久,风停了,漫天的大雪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下,很短时间内,天地间便一片洁白。
王源心中忧虑,他最不愿让神策军陷于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作战,但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了如此境地。他睡不着,起身来站在营帐外看着洛阳城的方向。但见洛阳城头黑乎乎的一片,只有一些零星的灯光在城头闪烁,完全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这让王源觉得甚是疑惑。王源思索了许久不得其解,只得回营迷迷糊糊的睡下,待天明时再做计较。
次日清晨,后方辎重队传来消息,一夜大雪,道路难行。原定于今日抵达的攻城器械恐怕要推迟抵达了。因为他们都深陷在积雪和泥泞的路上。要前进需得派人先清理道路才能勉强前行。这个消息让王源更是心焦,这么一耽搁,睢阳之危怕是真的难以解救了。
王源和高仙芝率领众将和亲卫踏着皑皑白雪策马奔赴洛阳城下,他们要侦察一番洛阳的城防。洛阳的城防倒是一般,并没有像长安那样被武装到了牙齿。只是稍微增加了些防守的箭塔和工事,看上去倒也寻常。不过毕竟是大唐东都,城墙甚是高厚,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众将纷纷指点商议的时候,王源却对着城头沉默不语。赵青在旁问道:“大帅在想什么呢?”
王源沉吟片刻,指着城头的士兵道:“你们发现没有,城头兵马虽多,但看上去却有些怪怪的。你们瞧,他们的穿着怎么那么奇怪?好像并不是盔甲呢。那些全身黑色的是叛军的制式盔甲,但是大多数人身材臃肿,好像不是盔甲。”
众人定睛细看,果然发现有些蹊跷。柳钧二话不说,策马冲入城下弓箭射程范围内兜了一圈,在城头稀稀落落的箭支射中之前无恙而回。
“义父,那些不是士兵,手里拿着张破弓,射箭射的毫无准头。我估计只是一些百姓罢了。”柳钧大声道。
“百姓?”王源等人都疑惑了。
“洛阳城不是应该有大量的叛军驻守么?怎地会驱赶百姓来守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城中叛军人数有限?”刘德海咂嘴道。
王源沉声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愿这不是事实。要知道城里的守军有多少,办法只有一个,咱们即刻攻城。”
“攻城?可是我们的攻城器械还没到达啊,如何攻城?”宋建功刘德海等人诧异道。
王源道:“不能再等了,也许并不需要这些攻城器械了。若城中无兵,还需要等攻城器械么?各位即刻准备,咱们立刻攻城。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马,一攻便知。”
众将有些无奈,大帅这是要干什么?面对如此大城,岂能在没有攻城器械协助的情形下攻城?神策军将士们早已习惯了先神威炮轰击一轮,投石车轰炸一轮,然后兵马蜂拥而上轻易攻破对手城池的模式,现在居然要直接肉搏,当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大帅的命令不可违背,大帅决定的事情连高副帅都知趣的不会阻拦,众将也只能遵命。于是各自迅速回营。片刻后号角长鸣战鼓咚咚,神策军八万马步兵序列出城,在洛阳城下排成十余个梯队等待命令。
王源一声令下,一万步兵组成的前锋兵马立刻开始往城下冲锋。一万余名骑射手跟随在他们身后,以弓箭对城头进行简单的压制。这简直是神策军成立以来最为粗陋的一次进攻的配合。
进入城头弓箭射程后,城头的箭支射了下来。然而奇怪的是,城头射下来的箭支对攻城神策军造成的伤害却很寥寥。不是他们的弓箭不密集,而是这些箭支的射击方向有问题,有的斜斜的射向天空,有的歪歪斜斜的射在城下的空地上,有的在空中还转着圈儿。根本就不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兵马射出的箭支。
更有甚者,那些落在地上的箭支,有的没有尾羽,有的箭头秃秃的,根本就是一些可以当柴火烧了的废弃的箭支。这种报废的箭支大多只是在训练弓箭手的时候作为消耗,用来正式战斗是绝对不成的。
这一切彻底暴露了城头守军的孱弱和无能,也证明了城头的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恐怕没有多少是真正的叛军,他们就是被逼着上城防守的百姓。在这种情形下,神策军的攻城变得肆无忌惮。很快,城门吊桥铁索被劲弩射断,吊桥轰然落下。临时制作的几座冲车堂而皇之的进入城门前,在铁盾的掩护下轰开了城门。
这之后,神策军蜂拥进城,前前后后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便将城中叛军肃清,将这座大唐东都攻克。
第九四零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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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没有花费太大的代价便拿下洛阳,这当然是值得庆贺之事。面对满城欢呼雀跃的百姓以及士气高昂的神策军兵马,王源虽然笑容满面,但心中却有极大的隐忧。
高仙芝也对这唾手而来的胜利感到不可思议,凭什么叛军会如此孱弱,因为据情报所知,叛军兵马尚有近十五万布防在潼关和洛阳。除了攻打睢阳的六万兵马,这洛阳城中起码至少有八万以上的兵马防守才是,然而攻城时守城的叛军士兵似乎连一万都不到,绝大部分是被强迫驱赶上城的百姓,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奇怪。
午后的洛阳皇宫之中,王源和高仙芝等人提审了被俘的六名叛军守城将领。这六名将领在城破时意图从洛阳北门骑马逃走,被柳钧率骑兵一路追赶到黄河边上,将他们抓获归来。虽然他们都穿着普通兵士的盔甲,但他们佩戴的兵器和战马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兵器都是青钢长剑,战马都是高头大马,显然非寻常骑兵所有。
六名被识破身份的叛军逃将被五花大绑的推搡了进来,这六个家伙还很强硬,在谭平呵斥他们跪下的时候,六人还昂然不跪,昂首望天。谭平心头火起,抬脚猛踹其中一名态度最为倨傲的叛军将领的腿弯,将他硬生生的踹的跪倒于地。
“可杀不可辱!败了便败了,我们认栽便是。但我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其余人我一律不跪。”那身材胖硕的叛军军官扭动身子往起爬,口中大叫道。
“还嘴硬。打断你的腿骨,瞧你还嘴硬。”谭平骂道。
王源摆手制止,上前来微笑道:“这位将军,刚才你说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其余人一律不跪。你这话说的有些毛病呢。你们大燕国的皇帝安庆绪你见了难道不跪么?”
“呸!安庆绪这个弑父篡位之徒,休想本将军给他跪拜。”那叛军将领骂道。
王源笑道:“那可奇了,你是安庆绪手下的将领,怎地说出这种话来?”
“我只忠于圣武帝,这个弑父篡位的败类怎经受的本人一拜?”
王源呵呵笑道:“有意思,敢问你尊姓大名?在你们大燕国官拜何职?”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归仁是也。我乃大燕国圣武帝钦命的禁军大将军。虽然安庆绪篡位之后,本人被他排挤,任命了一个洛阳太守的官职,但本人却只认先皇任命。”那叛将沉声道。
王源觉得甚是有趣,这位名叫李归仁的叛将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不满安庆绪杀父篡位之举,竟然连安庆绪任命的官职也不认。
“原来是李归仁李大将军。失敬失敬。本人王源有礼了。”王源抱拳道。
“你就是王源?”李归仁和他旁边的几名叛将均惊讶的看着王源。
王源笑道:“怎么?不像么?”
李归仁咂舌摇头道:“莫要骗我们,听说那王源五大三粗身高八尺,口如血盆,眼如铜铃,说起话来像是炸雷一般。您这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怎么可能是那个王源。莫要说笑。”
此言一出,殿中神策军诸将笑的前仰后合。原来在叛军眼中,大帅竟然是一副魔鬼夜叉的样子。大帅最在意自己的相貌,这下可要郁闷了。
“闭嘴,你面前的就是我家王元帅,你有眼不识泰山倒也罢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赵青喝骂道。
王源摆手微笑道:“李归仁,我不知道你们竟然以为我是那般模样。按理说不应该啊,安禄山和安庆绪乃至严庄等人都和我见过多次面。当年本帅出任河北黜陟使的时候在范阳妫州一带盘桓过数日。和你们的安大帅以及安二公子在长安也同席喝过酒的。他们难道没跟你说过我的样貌么?”
李归仁挠头道:“便是先帝告知我王源长得那副模样的啊。还说那王源贪.淫好色,只要是女子,不论老少年幼只要被他看上了通通收罗府中供他享乐。还说那王源喜吃人心,曾剜出三朝未满婴儿,食其心以增气力。还说……”
“莫说了莫说了。”王源忙摆手打断他的胡言乱语。心中甚是恼怒。原来自己被叛军宣传成了这般不堪。看来安禄山倒也深谙舆论引领之道。这番反动的宣传把自己在叛军心目中变成了一个残暴无良好色的食人魔了。
周围众将一片捂嘴咳嗽之声,想笑却又不敢笑,不敢笑却又憋不住。甚少见大帅如此窘迫,今日倒是大饱眼福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便是王源。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证明。麻烦你们看清楚了,我王源可不是你们口中的那种人。”
“难道先帝骗了我?先帝怎么会骗我?这不可能啊。”李归仁挠头道。
王源不想再跟他磨叽,沉声道:“李将军,本人问你几件事,你如实回答的话,本人可从轻发落于你们。希望你能老实回答,为自己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李归仁皱眉道:“我可不怕死,但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事已至此,我大燕国已经完了,我还有什么可指望的。你饶便饶了我,不饶我也无妨。”
王源忍不住微笑。这李归仁虽然有些愚蠢,但倒也不失为一个直性子的人。难怪安禄山让他当禁军大将军,这样一根筋的人作为自己的贴身保护之人是最放心的。若有可能,将这个人招降过来,怕是会有些用处。只不知道他的武技和本事如何。
“好,李将军快人快语。来人,给他们松绑。”王源吩咐道。
亲卫们上前要给李归仁等人松绑,李归仁却扭着身子不肯,口中道:“你先问,若是我回答不出你的问题,回头你又要命人绑我去砍头,反倒麻烦。”
王源哑然失笑,只得点头道:“罢了,便依你。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何这洛阳城中只有万余兵马驻守?不是应该重兵守城的么?据我们估计,你们守城的兵马起码在七八万之众,怎会是这种情形?”
李归仁一听这个问题,当即脸上涨得通红,破口大骂道:“这帮败家子,先皇拼命打下的江山,这帮败家子说丢便丢了。长安被攻,他们死活不愿出兵去救援。潼关失守,他们也不想着去救援,轮到洛阳了,他们连守都不敢守,拍拍屁股便跑了。先皇有灵,在泉下怕是也难以瞑目了。若是他们全力守城,你们岂能半日便下洛阳?”
刘德海怒骂道:“你个龟孙子还出言不逊。就算你们全部来守城,我神策军还是照样打的你们落花流水。还在这里胡吹大气。”
李归仁怒目欲反驳,王源皱眉打断道:“李将军,你刚才说他们拍拍屁股就跑了,是不是这洛阳城中的兵马都主动撤离了?”
“严庄带着安庆绪几天前便跑了,见我我坚决不走,他们便只给我一万兵马让我守城。我没有办法,只能驱赶了些百姓上城防守,给了他们一些破旧的盔甲兵刃,我也知道根本无用,但我总算是尽了我一份心力了。我也问心无愧了。”
王源无心听他标榜自己,皱眉问道:“他们几日前便撤离长安了?是去了睢阳方向往东南攻击了么?”
“狗屁,他们要是有那个胆子倒也好了,他们在五天前都在洛阳北城码头登船离开了。我问严庄,这老小子就是不跟我说他们要去哪里。我估计他们是想沿河往东,然后回北岸撤回太原幽州一带。这帮胆小鬼,回到幽州又如何?唐军还不是要打到幽州去?还不是终要面对决一死战?既如此何不在洛阳一战?”李归仁兀自愤愤不平的叫骂道。
王源再问:“你是说安庆绪和严庄带着洛阳城的兵马登船沿河逃走了?”
“是啊。这群胆小鬼,败家子。几个月前就在打造船只,原来早就做好了坐船逃走的准备,我呸!”李归仁翻着白眼道。
王源心中雪亮,自己在攻城前便一直在心中的一个隐忧忽然间变得明朗了起来,心头也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来人,将他们押下去。”王源摆手道。
亲卫上前将李归仁等人往下押,李归仁叫道:“王源,你打算拿我们怎样?要杀要剐都可以,但希望给我们个全尸。”
王源冷笑道:“你会如愿的。”
叛军将领带出去之后,众将领议论纷纷。李归仁的交代他们都听在耳中,原来洛阳城中的叛军兵马几日前便被严庄和安庆绪带着撤离此处了。
“安庆绪和严庄真是胆小鬼,战都不敢战就跑了。一定是从水路撤往白马渡登岸往北逃回太原幽州一带了。大帅,咱们也渡河北上,去端了他们的老窝去。”刘德海大声道。
“是啊是啊,叛军气候已尽,龟缩北地便是等着我们去宰了他们。大帅,事不宜迟,咱们该北上去攻打太原,直捣幽州才是。”一干将领也纷纷道。
王源皱眉摆手,待众人静了下来,这才看着眉头紧锁的高仙芝道:“兄长,你怎么看?”
高仙芝缓缓开口道:“事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了,他们数月前便开始造船,这显然不是为了渡河北上。仅仅是撤回幽州的话,他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里边定有蹊跷。贤弟以为如何?”
王源点头道:“兄长所言不差,若我揣度无误的话,他们并非撤回黄河以北,而是……而是重兵南下,长驱直入了。”
“南下?”
“长驱直入?”
“……?”
众将领纷纷惊愕不已,他们压根也没想到有这种可能。
“诸位,本帅做出如此判断基于以下几点。其一,若叛军撤回幽州太原一带,他们根本无需在数月之前便开始打造船只。当初我们渡河的时候,仅凭简陋船只便可在数日内将数万军民渡过黄河。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去利用小舟渡河北上,根本无需耗费财力人力打造船只,这岂非多此一举?”
众将微微点头,似乎特意为了渡河而造船有些太费周章,让人不解。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造船是为了能够及时的撤离,譬如若和我们在洛阳大战一场,战事不利时可以及时撤离。”宋建功道。
王源道:“然而他们并未和我们一战,五天前他们便撤离了,所以你的推断是不成立的。第二点疑问便是,若他们决意撤往北方盘踞,那么为何又要拍令狐潮发兵六万攻打雍丘睢阳?既要收缩防守,应该是全军撤离,兵马保存的越多越好。何必又来让令狐潮一只孤军往东南攻击?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这一点一提出,众人顿时恍然。叛军决意收缩回北方的话,他们根本没有必要留下这么多的兵马来孤军南下。因为洛阳一旦失守,南北之间的通道便很快将会被切断。那么令狐潮这一只六万人的兵马会很快陷入唐军的围追堵截之中。这显然是不合用兵常识的。
“潼关的守军未做太多的抵抗,我们夺取潼关之后十余日雍丘便被攻击。潼关兵马撤回洛阳需要四天。抵达雍丘需要两日。再三日我们得到了张巡的求救。刚才那李归仁说五天前叛军撤离,时间上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在潼关守军撤回洛阳后,安庆绪和严庄便下令令狐潮率六万兵马攻雍丘,而洛阳城中的剩余兵马也在同时登船撤离。”
众将脑子跟着飞速的运转,很快就弄明白了这先后的关联。
“义父,叛军既要往东南攻击,为何不集中全部兵力全力攻击雍睢一带?那样的话,他们岂非势如破竹早已攻下睢阳了?”柳钧不解的问道。
王源点头道:“你算是问道点子上了。试问,眼下我们攻下了洛阳后,发现叛军主力消失,而睢阳正在遭受攻击的话,我们该何去何从?正常的判断是,安庆绪和严庄逃回了黄河以北,我们此刻最应该做的是不是即刻大军赶往睢阳追剿令狐潮的兵马解睢阳之围?”
“是啊,我们一定会这么做啊。”柳钧道。
王源微笑道:“那么如果安庆绪和严庄率着叛军主力并非撤回黄河以北,而是沿着运河南下的话,待我们剿灭令狐潮的兵马之后,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哪里?”
柳钧一愣,旋即睁大了眼睛,惊愕的叫道:“剿灭令狐潮的六万大军起码也要花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加上叛军主力已经早出发了五天时间,这近二十天的时间,叛军若是沿着运河南下的话,怕是早已抵达东南腹地了。令狐潮的兵马其实只是诱饵,混淆我们的视听,让我们在令狐潮身上耽搁时间,掩护叛军主力抵达东南腹地。这打的一盘好算盘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哪怕是最为愚钝的人,也立刻明白此事的可怕之处了。
高仙芝缓缓开口道:“柳小将军,纠正你一个谬误。沿大运河南下,抵达扬州只需十几日,抵达江宁一带只需二十日。我大军抵赶赴睢阳剿灭叛军之时,叛军主力恐已抵达扬州。另外,我们剿灭令狐潮再挥军南下,这当中起码耽搁一个多月的时间,到那时扬州江宁一带的东南州府恐已经尽数落入叛军手中了。严庄此人果然有计谋,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会让叛军在东南打开局面,占领东南大片城池,得到兵力和物资的补充。绝妙的一手。”
王源点头道:“兄长此言正是我心中所想,这便是我认定叛军主力会沿着大运河南下的几点原因。无论从谋划到实施乃至掩人耳目之举,都是经过精心的设计。而且从大局上而言,叛军退回幽州太原也是自取灭亡,只能被瓮中捉鳖。只有挥军东南,快速占据东南之地,方有大片的纵深可迂回。而东南州府的兵力薄弱,是很难抵抗叛军的攻击的。”
到此时,无人怀疑王源的判断。整件事前后联系起来,再加上冲局势和谋略上的剖析,让叛军的意图一览无余。
“大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救不救睢阳了?叛军主力沿河南下了,我们该怎么办?还能追的上么?”刘德海高声问道。
王源沉声道:“当然要救睢阳。难道眼睁睁的看着睢阳被攻破,任由令狐潮进入两淮之地不成?至于南下的叛军主力,时间已经过去了五日,他们乘船南下,可昼夜而行,大军此刻追赶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那可如何是好?”众将焦急问道。
王源走向高仙芝拱手道:“兄长,如今之际,可能只有一个办法了。”
高仙芝微笑道:“贤弟,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否需要率骑兵急速南下,而希望我领大军剿灭令狐潮的兵马,解睢阳之围呢?”
王源哈哈笑道:“知我者高仙芝也,我正是这么打算的。安庆绪和严庄虽然早走了五日,但他们要沿着大运河南下,需得先沿着黄河往东行两百余里,才能抵达大运河和黄河的交叉河口。之后他们才能顺风南下。进入了大运河他们才能舟行甚速,而在黄河这一段,水流湍急又有冬日浮冰,他们的行动会慢很多。此刻我率少量骑兵从洛阳直插东南,所行路线比他们要短,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在他们抵达扬州之前拦住他们。”
高仙芝道:“如此短的时间,能赶上么?”
王源道:“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高仙芝道:“你欲带多少骑兵前往?”
王源想了想道:“我只带我的三千亲卫军前往,其余的兵马一概不动。此去机动为先,我不想徒增累赘。”
高仙芝皱眉道:“只带三千兵马,即便赶上叛军又能如何?”
王源摇头道:“我目前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先做后想。若我能赶在叛军之前,起码能够通知南方各地州府做好准备。哪怕是拖延住叛军一两日,也能为大军南下争取时间。”
高仙芝点头道:“好,我会即刻上奏朝廷,请朝廷兵马出击协助。”
王源叹道:“请他们协助怕是来不及了。他们最大的可能是会趁机收复河北诸地。”
高仙芝笑道:“那也比他们一动不动为好,我大军一旦南下,河北之地便即太原幽州等十余处州府尚在叛军手中,总不能容他们趁着空虚之时再生波澜吧。”
王源点头笑道:“你说的对,大功劳留给他们,我们只做苦差事罢了。但愿某些人能看到我们为平叛所做的努力,将来不要砍了我们的脑袋。”
高仙芝张口欲言,却见王源已经回身对赵青谭平吩咐,要他们即刻从五千亲卫军中挑选三千精干亲卫骑兵打点形状准备出发。
一个时辰后,三千禁卫骑兵准备完毕,物资兵器准备齐全。在洛阳东城外,王源和三千禁卫骑兵在高仙芝等人的目送下,沿着白雪皑皑的官道上挥鞭疾驰,直奔东南。
第九四一章 单骑
王源之所以敢于从陆路追赶叛军的步伐,并非冲动之举。大运河自南而北,在淮水一带分为两支,一支直接往北连接黄河通向幽州。另一支则是由淮水往西北方向经汴水抵达洛阳东北的黄河。若是叛军经汴水直接往东南的话,便无需从黄河往东抵达滑县的另一条大运河入口再往南。那样的话,王源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叛军沿水而下的步伐的。
然而,刚刚过去的这一年本是大旱之年,这虽然是场灾难,但在这件事上,却冥冥中自有天意。汴水在去年夏天便干涸见底,王源今年夏天从北海郡回来的路上便路过汴水,那时候人马便直接从已经从一条大河变成浅水沟的汴水河道直接穿行而过,根本连渡船也不需要。而且那时候还在下了一场暴雨的前提下。
虽然去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但这时候的汴水是肯定无法通航的,特别是王源在出发前特意询问了参与造船的洛阳百姓,得知了叛军制造的那些大船的形制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即便汴水水涨,那种可载兵马两三千人的大船也是无法通行的。
所以,那些大型的船只想要直接南下,唯一的通道便是沿着黄河往东,从滑县境内进入南北纵向的运河主航道,从那里往南开进。而这样一来,王源此刻追击的路线,便好比沿着直角三角形的斜线直插东南。而叛军行走的路线则是沿着两条直角的边线而行,说行距离要比王源多行近三百里。况且年后大雪,天气极寒,黄河上一定浮冰参差,航行困难。这也是王源认为能够拖慢叛军速度的一个重要原因。
故而虽然叛军多行五日,王源还是要赌一赌谁的速度快。哪怕是没能赶在叛军的前面,那也恐怕比他们晚不了太多。只要看到叛军的影子,王源认为便可紧紧跟着他们的脚步,随时准备有所行动。
王源一行从洛阳出发,一路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为了追赶时间,吃饭喝水都在马背上。晚上行到目不见物,清晨第一缕曙光初现时,便又已经飞驰在路上。
前两日因为大雪初下的缘故让众人吃尽了苦头,道路上的积雪泥泞经常让人马滑倒,摔断骨头。从洛阳到宋州这数百里的道路上,亲卫骑兵因为战马失蹄而导致的伤者竟有一百六七十人之多。这些人毫无例外的被王源要求原地返回,王源可没法让他们拖延大队骑兵的步伐。
好在进入宋州境内后,王源惊奇的发现,数百里外的大雪在宋州一带成了分界线。宋州以南竟然只是在数日前下了一场细细的小雪便停了,所以道路在风吹日抚之下已经早已没了任何积雪。随着往南推进的这几百里路,连气温也增高了许多。很多亲卫骑兵也终于能够松了一口气,喘过一口气来。
经宋州继续向东南方向飞驰,三天三夜后,王源一行终于抵达了徐州境内。徐州坐落在运河西岸,隶属河南道,是运河沿岸的一处重镇。徐州往上五百里外便是黄河,南边约四百里便是楚州。上下近千里范围内,徐州承上启下是往来商贾航船的停歇中转之处,故而得天独厚有地理优势。
王源几乎是算着路程赶往徐州的,满以为在徐州能够赶上叛军的步伐,然而在抵达徐州城西十五里处之后,王源和众亲卫看到的是远处地平线上冒着滚滚浓烟的徐州城。众人的心一沉,看来已经迟来一步了。王源即刻命人先行前往侦察,得知城中并无叛军的踪迹,这才下令快速接近。
王源一行从洞开的西门冲入城中时,一些正在残垣断壁之间掩埋死尸收拾残局的百姓们吓得如鸟兽散,以为又是杀人的兵马回来了。赵青忙策马沿着街道边追边喊:“诸位乡亲,莫要害怕,我等是朝廷兵马,并非叛军。勿要惊慌。”
王源策马站在西城内广场看着眼前的城池,心中一片阴郁。徐州城虽然不大,但也有十几万人口。因为南北商贾集散的缘故,这里本也是商家林立,繁华富庶之地。然而此刻眼前的徐州城却是满目疮痍瓦砾。街道旁的的楼宇冒着烟火,满城残垣断壁,废墟中死尸横斜,街道上血迹宛然,到处是一片被战火蹂躏后的景象。
赵青的喊话起到了效果,惊骇奔逃的百姓们停下了脚步,一些胆大的开始回身缓缓靠近。在赵青的进一步的解释之下,百姓们终于弄明白眼前的兵马并非叛军兵马,而是朝廷的骑兵。
数百名百姓快速聚拢,围在骑兵的左近,人人痛苦流涕,哭声震天。
王源翻身下马,缓缓走到正在痛哭流涕的百姓们面前,沉声道:“乡亲们受苦了,我等来迟了一步。”
百姓的哭声更大了,一名白发老者上前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军爷是从何而来?”
王源拱手还礼道:“老丈,我等是从洛阳而来。得知叛军乘船南下,本人立刻率了骑兵星夜赶来,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那老者喜道:“军爷们从洛阳来?那么洛阳已经被收复了?”
王源点头道:“是啊,不但洛阳,长安也早就收复了。叛军无路可逃,这才铤而走险乘舟南下。”
老者连声道:“好,好。这帮天杀的,也没几天蹦跶了。不过军爷这么点兵马,就算追上了叛军又能如何?叛军大小数百条船只,装载兵马无数。咱们徐州城被他们一个时辰便攻破了,朝廷难道只派了你们这几千人来和他们打么?”
王源忙道:“我等是先头兵马,不久后朝廷大军便将大举前来,到时候叛军便不能作恶了。”
老者失望道:“我还当是王相国率领的神策军呢。除了神策军,恐怕没人能剿灭这帮天杀的。哎,看来运河一路上,叛军不知道要做多少恶了。”
王源无言以对,正欲询问叛军是何时抵达徐州,徐州为何会被攻击,以及叛军何时离开的这些问题的时候,忽听得街道上一片嘈杂之声,有人快步往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还有人大声叫喊。
“让开让开,司兵刘参军来了。”
众百姓纷纷让开道路,只见一名身着盔甲满身灰尘血污的高个子将领带着二三十名盔甲破烂,缠头吊臂的士兵飞奔而来。那高个子将领飞奔到王源等人面前,拱手道:“在下刘大川。敢问是朝廷哪一路兵马赶到?”
赵青沉声道:“我等是神策军骑兵,这是我家王元帅,大唐当今相国。”
那刘参军一愣,诧异的看着王源,脸上将信将疑。
“这位是当今王相国?率领神策军的王相国?”
“如假包换。”王源微笑道。
那刘参军兀自不信,赵青摘下腰牌递到他面前道:“看清楚,我叫赵青,是我家大帅手下亲卫军统领。”
刘大川看清了腰牌上的字,猛然噗通跪倒在地,高声道:“小人当真是眼瞎了,果真是王相国亲临了。兄弟们,乡亲们,这一位正是我大唐王相国啊。”
周围的士兵和百姓们闻言均大为惊讶,纷纷跪倒在地咚咚磕头。王源之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这位王大帅当年平南诏伐吐蕃之时便名满天下。后来天下大乱之时,王源力挽狂澜马嵬坡迎驾护主入蜀之事早已天下知晓。再后来率军击败叛军攻蜀大军,又率数千骑兵奔袭平原城从**万叛军的手下救出了平原城军民数万,这些事在民间都已经引为传奇。南方州府的军民虽未见过王源,但却早就闻其大名了。此刻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就在眼前,怎不教他们顶礼膜拜。
“王相国,救救我们啊。让神策军快些南下,将那些贼兵们都剿灭了吧。”百姓们纷纷叫喊道。
王源忙高声叫道:“诸位快请起,诸位快请起来。王某不才,正是为了剿灭叛军而来。诸位先赶紧清理城池,我要问问情形,再做决定。”
当下王源命赵青谭平等人率亲卫骑兵帮着清理街道,在徐州衙门前广场上扎下简易的营盘,帮着百姓们搭建夜晚的临时住处。这时候的夜晚依旧严寒,若不能做好百姓的安置,一夜过来恐又要新添不少尸首。
士兵们和百姓们趁着夕阳未落的短暂时间忙碌开来,王源则向刘大川详细询问了叛军途径徐州发生的事情。原来,叛军的船队于清晨抵达了徐州以东的运河上。徐州太守韦瑾身得知了消息,下令关闭城门做好防范。但城中的兵马着实有限,只有一千三百名刘大川所领的徐州团练士兵为主力,韦太守便聚集了城中的狱卒衙役小吏以及不少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乌七杂八的聚拢了约莫三千人的兵马上城守城。他们唯一希望的便是叛军能沿运河南下,不要来攻打徐州。然而怕什么什么来。约莫两万叛军在徐州运河码头下了船,其余的叛军都呆在船上等候。这两万叛军来到徐州城下,要求守城的大唐军民开城投降,他们要在此补充粮草物资和饮水。
韦太守当然不肯投降,于是叛军便开始攻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徐州脆弱的城防和少的可怜的守城力量便被击破,叛军蜂拥进城。韦瑾身战死,守城的三千多杂牌军也几乎全部阵亡。刘大川带着百余人拼死杀敌,从北城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直到叛军离开才带着剩下的二十几名兄弟回城。
可能是对徐州军民的抵抗不满,叛军攻破城池后便开始了大肆的烧杀抢掠。粮食物资被抢劫一空,统统搬运上了大船,然后点火烧了每一座房子,让逃出城池的百姓们没有存身之处。若不是城破之时韦太守早早让百姓们逃出城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饶是如此,徐州城破之后,死伤的军民也达到了六七千人之众,可谓是一场浩劫。
王源听完了刘大川的叙述,心情甚是沉重。叛军攻徐州是肯定的,徐州是上下千里运河河道上的唯一中转之处。经过十日航行,叛军显然需要在此补充给养,所以徐州是一定会被攻击的。自己没能在他们到来前赶到徐州,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甚是让人沮丧。自己这三千兵马或许无法守住徐州城,但自己若是能早些赶到徐州,便可以通过疏散百姓,坚壁清野的方式让百姓们躲过这一劫,而且还能让叛军无法得到物资粮草的补充。
“他们有多少艘船,约莫多少兵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王源皱眉问道。
“船只很不少,龙头大船有几十条,还有中等和小船不计其数,从河面上驶来的时候绵延五六里之长。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兵马,粗略估计一下恐怕有七八万人之多。他们是午后时分上船离开的,徐州码头上的十几条大船也被他们抢了,他们装上了抢的粮食物资后便继续往南了。请恕小人没能去别处报信,因为城中已经无官员,小人只能留在城中组织百姓们渡过难关。再说他们乘船南下,小人也追不上他们的步伐。”刘大川道。
王源道:“你做的很对,从现在起,你便暂代徐州太守之责。你负责在此安抚赈济百姓,组织百姓重建家园。记住,一定不要让百姓生乱。坚持几天,我会想办法从别处给你们调集一些粮食和物资让你们渡过难关,但关键还是要靠自己。”
刘大川激动叩首道:“相国放心,卑职一定不辱使命。”
王源点头道:“运河此去往南最近的城池是哪里?”
刘大川道:“徐州往南沿河小镇不少,但大城池便是南边淮水之畔的清江县和山阳县了。清江距此三百八十余里,山阳县是楚州治所,和清江县仅数十里之远。以叛军的舟行速度,估摸着要不到四五天便到了这两县了。相国,得赶紧告知清江和山阳两县的军民早做准备,否则怕是和徐州一样惨了。”
王源面色阴沉,点头道:“我明白。”
当晚,王源召集了赵青谭平以及亲卫军中的中级将领们聚集在篝火旁,王源告知了他们自己的计划。
“诸位兄弟。我们没能赶在叛军之前抵达徐州,而且以目前情形来看,徐州而下,运河宽广,水道迅捷,我们恐怕也无法再追上他们了,只能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了。这样一来,我们的行动便毫无意义。因为我们无法阻止七八万叛军的任何行动,我们无力去阻止他们。”
“大帅,我们明日一早便往南追击,或许还有赶上的机会。”谭平低声道。
王源缓缓摇头道:“赶不上了,这五天来,咱们昼夜疾驰,人马都已经受不了了。再这么跑下去,人能受得了,战马是肯定熬不住的。越追只能被落下的越远。”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掉头回去和大军汇合不成?”谭平皱眉问道。
王源道:“当然不成,无功而返我是绝不甘心的。我刚刚仔细的想了想,为今之计,只能让兄弟们和战马在徐州休整半日,帮着徐州百姓们做些事情,同时也让战马歇息歇息恢复气力。追赶的事情,只能我独自前往了。”
“什么?这怎么成?”
“绝对不成?怎能让大帅一人涉险?”
“大帅不可。”
众亲卫将领纷纷叫道。
王源摆手道:“听我说。我的座骑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虽然一样奔行了五日,但其实对它来说只不过是稍费气力而已。没见一路上它都憋着劲么?那是因为你们的马匹跑的太慢,它无法恣意奔跑之故。你们瞧瞧,此刻其余的战马都沮丧无力,而它却依旧神采奕奕。”
众人扭头去看不远处拴着的一群马匹,但见王源的那匹踏雪乌骓马神采奕奕的站在黑暗之中,双眸烁烁的四处张望,丝毫没有疲倦之态。但在它旁边的那些战马,都一个个的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看上去像是脱了力一般。
“我的座骑可日行数百里,跟着你们一起只能拖慢行程,无法追上叛军的船队。但我单人独骑奔行的话,便可后来居上提前抵达南边运河岸边的清江县。起码要比叛军抵达早个一两日。那样我便可以提前通知当地的官员百姓做好准备。这正是我们此来的目的。”王源继续道。
“话虽如此,可大帅一个人前往,安危如何保证?若大帅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可万事莫辞了。”赵青急促的道。
“是啊是啊,大帅一人前往路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我们如何交代?”众将领也纷纷道。
王源哈哈笑道:“我能出什么事?你们以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么?这么多年来,我干了多少冒险的事情,哪一次不是全身而退?要是出事的话,我早就出事了,还等到今日?再说我只是提前去接洽当地官员,并不是要去单枪匹马和叛军作战。你们也将随后赶来,又能出什么事儿?我想来想去,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否则我们便只能打道回府无功而返了。”
众将沉默不语,王源笑道:“都别愁眉苦脸了,你们这样,岂非是咒我出事么?我意已决,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明日清晨我便提前出发。你们休整到午后再出发,路上无需急赶,十日内赶到扬州便可。我估摸着,扬州必有一场恶战。”
众将无奈,知道大帅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基本上别无更改,劝了也是白劝。况且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够把消息赶在叛军之前传递到前方城池,让他们做好准备。虽然大家都心存担忧,但也只能遵命了。
次日清晨,王源拜别众亲卫,在他们担忧的眼神中飞驰离开徐州城。胯下的乌骓马得到了纵情飞奔的机会,这一路飞驰如电,快捷无比。王源坐在马上,只觉寒风扑面,身边的景色飞快的后退,像是坐在疾驰的火车上一般。
宝马之所以是宝马,可不仅仅是因为它跑的快,而且还因为它耐力持久。古有千里马之称,或许是夸张之言。但即便不能日行千里,打个对折也有五百里。这样长的路可不是靠速度快便行,还要有持久的耐力。王源的乌骓马虽然未必能日行五百里,但若是卯足了劲跑,一日行个三百里还是有可能的。但马吃的消,人吃不消,王源在马背上除了受劲风侵体之寒,还要遭受断肠般的颠簸,这才是最要命的。所以王源不得不控制速度和行动的时间,让马儿不至于太疲乏,自己也不至于被颠簸的翻江倒海。
一日下来,奔行了近二百里。而且在傍晚时分,王源看到了前方河道中黑压压的一片船只,如林的桅杆和闪烁的灯光。王源知道,自己一天时间已经追上了叛军的船队。即便如此,王源也惊讶于叛军船队所行的速度。他们居然也已经离开徐州二百里了。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比自己早出发半天时间,而且即便是夜间,他们也是能够航行的,只不过速度会受到限制罢了。照这个速度,再有一天一夜,他们便要抵达清江县了。
但既然已经追上了船队,王源便放下心来,自己是一定能提前起码一天抵达清江的,便有了一天的时间去为叛军的到来做好准备。所以王源没有连夜赶路,而是找了一处荫蔽处歇息了一夜。次日一早,王源再次出发,在巳时时分再次追赶上了叛军的船队。
王源特意策马从运河河岸上飞驰而过,河道上那一长溜绵延数里的数百条大小船只,以及船上密密麻麻的兵马,正如之前所得知的那般,这正是叛军的主力兵马。河道中间那几十艘暂新的龙头巨船上彩旗飘扬,气势雄伟。这也一定是洛阳的那位叛军将领李归仁口中所言的,严庄花了三个月时间驱赶了十余万百姓加紧建造的运兵大船。
王源没敢太过靠近,也没敢和他们并行,因为船上的叛军也看到了岸上奔行的自己,王源担心会被严庄和安庆绪认出来自己,虽然自己穿着普通的盔甲,但王源并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追着他们来到南方。最好是让他们毫无防备,以为他们的计策已经得逞,以为自己还率领着神策军被令狐潮的兵马吸引不知他们的意图,这样也许会在前面能对他们实施出其不意的打击。故而王源很快便下了河堤,沿着河堤下方的枯草小径超越叛军的船队往南奔去。
第九四二章 清江
王源于半夜时分抵达了楚州清江县境内。虽然人困马乏,但能够提前赶在叛军的船只之前抵达清江,王源也松了口气。夜里,清江县城门紧闭,王源也无法进城。再加上人马疲乏,王源只得决定在北城外官道旁的夜店凑合一晚,待明日天明时再进县城找到当地官员表明身份商议对策。虽然时间紧迫,但叛军的船队起码要到明日晚间才会抵达清江,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准备,倒也并非火烧眉毛。
一夜无话,次日鸡鸣时分,王源便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后牵马出店。骑着马行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大亮时,王源已经抵达了清江县北城门外。但让王源诧异的是,清江县北城门紧紧的关闭着,城门口也见不到进城百姓的人影。连城楼上也空无一人,几面旗帜懒洋洋的在城头飘扬着。
王源朝城头喊了几嗓子,城头上连半点人影也不见出来。正焦躁间,忽听吱吱扭扭的木轮转动之声从城下的小道上传来,放眼看去,却是一名百姓推着太平车从城下的阡陌小道自西往东而来。
王源忙策马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大哥,敢问一声,这北城门怎地不开门啊?”
那推车的百姓上下打量着王源,抹着汗道:“你是外乡人吧。不知道今日北城门不开的事情么?不但今日,明后两日也不开城门呢。”
王源忙道:“我确非本地人,我从北边徐州城来。但不知为何北城门不开啊。”
“从今日起,东门码头处,崔家的粮船在码头上平价放粮,清江县的官吏和士兵都去码头维持秩序了,人人都忙的团团转,哪里还有人手开北城门?放粮这三天时间,只开东城门,其余三城城门都关了呢。这不,我也是要码头领粮食的呢。”那百姓解释道。
王源虽不太明白他说些什么,但显然北城门是不会开门了,东城门倒是开着的,只能绕行东城门进城了。
王源有心询问一番内情,当下招手对那百姓道:“兄弟,你上马来,我载你一程,你替我带路。都是小河小道的,我怕我走岔了道。”
那百姓忙摆手道:“可不敢,我可没骑过马,没得摔断了骨头。再说我这太平车难道丢了去?”
王源笑道:“放心,我的马儿可稳当的很。太平车嘛,很简单,挂在马屁股后面便是。”
说罢王源马上弯腰探手,一把抓住太平车的车帮子,单手将小车提起来,朝着战马侧后的钩索上一挂,用绳索稍加固定,倒也稳当的很。
那百姓欲带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只站在地下咂舌道:“这位兄弟看着瘦筋筋的,怎地气力这般大。这太平车我一个人都搬不动。这匹大马也是厉害,屁股后面挂着这个重东西,居然纹丝不动。”
王源呵呵笑道:“莫看我瘦,骨头里都是肉。上马来吧。”
那百姓笨拙的爬上马背,坐在王源身后,王源一提缰绳,马儿往前便走,那人吓得一把抱住王源的腰。王源虽觉得有些古怪,倒也只能忍耐了。
下了官道沿着城墙外的阡陌小道往东而行,虽然王源很想节省时间快点到达东门,但这一路上都是小道和池塘湖泊,小路像蛛网一般的密布,想快却快不起来。而且若非那百姓在后指点方向,告诉王源那条路是通向河边无桥可行,那条路上有小桥相连,这才避免的走很多冤枉路。
虽然耽搁了些时间,但路上王源倒也问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去年的大灾也波及到了东南各地。虽然南方的水源充足,但因为北方大旱又大乱的缘故,南方的粮价也直线飙升。不法商贾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百姓们却被迫以低价粮食纳税,导致连当地百姓们都买不起粮食了。
面对如此局面,居于扬州的豪族崔氏主动表示愿意拿出巨量的粮食以平价出售,用意自然是为了救济百姓。此举自然是得到了百姓们的大为欢迎。从去年秋后开始,每隔两个月,崔家便从扬州调运好多船粮食来楚州。清江县也分到了三船。所以到了平价分粮食的日子,清江县的县令和官员衙役团练兵卒们都去东门码头协助分粮。故而其他几处城门因为人手所限便不开城门了。百姓们也都聚集到东门码头去按照户头买平价粮食。这位住在西边小村里的名叫赵六的百姓今日睡的迟了些,所以直到此时才抄北城小路往东门赶。
“你说,这是扬州的崔家?哪个崔家?”王源问道。
“崔家啊,这你都不知道?”赵六看着王源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谁不知道崔家?江南的大豪族?据说武帝时从清河搬来江南。家里良田万顷,家私亿万,富得流油。据说他们家和当今皇家都关系密切着呢。祖上有好几位公主嫁到崔家,还出了好多大官呢。”
王源恍然,这个崔家正是五姓七族迁居南方的清河崔氏,正是秦国夫人口中所言的那个可称之为大唐第一豪族的崔家。没想到这崔家居然这么会来事,这时候粮价贵如金的时候,愿意拿出大批的粮食出来平价售出,这可不是一般的阔气。要知道这清江县只是个小县城,这里都能得到救济,更别提南方的大大小小的各处城池了,那该是多大的手笔。不过在王源看来,大豪族这么做自然是有他们的目的。花了钱得了人心,这恐怕才是他们此时站出来的原因。
谈谈说说,大半个时辰后,两人突破蛛网般的阡陌小道上了一条大道。此时朝阳初升,前面的平畴之地一片雾气蒸腾,像是平地上起了一道白色的飘带一般。白色的雾气之中传来巨大的喧哗声,一**的传了过来。
“快到了,这位兄弟看你很着急进城的样子,你放我下马来,我自己推着车走吧。也不耽误你进城。前面便是运河边的码头了。不过你要是进城找人的话,恐怕还要先探听探听,现在城里的大部分人都在码头上领粮食,你进城了未必能找的见你要找的人。”赵六道。
王源答应了,让赵六下了马,接下太平车给他,自己催马往前快跑。不久后,在越过一道小小的坡地之后,王源看到了在蒸腾的白雾之中显现出来的巨大而繁忙的。但见县城东门外一片巨大的开阔地上,无数的人头涌涌而动。无数的人在四处的走动。吵闹声、叫喊声、呵斥声、大笑声、骡马的嘶鸣声、车轮的吱呀声、孩童的啼哭声,就像一阵扑面而来的巨浪将王源包围。目光更远处,水汽蒸腾的宽阔河道上,高高耸立的船只的桅杆清晰可见,巨大的风帆在朝阳下翻着白色的光晕。码头上,来来往往如蚂蚁一般的民夫搬运着粮包一队队的从船头到码头穿梭着。
此情此景,让王源大为赞叹。
天分日夜,地分南北。自古以来,淮水是一道南北分界线。大唐也不例外。淮水横亘在黄河和长江之间,成为一条分界大唐南北的地域界限。自淮水往南,便可称之为南方富庶之地和商贾流通繁盛之所。原因很简单,淮水长江流域土地肥沃富庶,湖泊众多水网交织,比之路上交通而言,水路四通八达,绵密畅通,往来交互毫无障碍,这便是根本原因。
在这个陆上交通颇受阻碍的年代,有无数的河流河网可以新船,这自然是极大的便利。而眼前的清江县,不过是淮水北岸的一处小小的县城而已,但从码头的规模和停泊的船只的密集程度来看,这里显然也是受惠者之一。这座县城中的大部分人的生活恐怕都仰仗着这座码头和这条途径的运河。
虽然眼前的景象让人振奋,但王源却也有着深深的担忧。很显然,这里的人们并不知道灾难即将临近,叛军的船队就在距此一百多里的运河河道上,正在快速的迫近这里。
王源无暇多想,策马冲下土坡直奔码头而去。抵达人群的外围时,胯下的神骏坐骑和马上人的英俊英武都引起了百姓们的注意。通体乌黑的骏马上坐着一名英俊不凡器宇轩昂的年轻人,这等人物在清江县城中还从未见过。
“你是何人?不得骑马乱闯。”几名维持秩序的团练士兵身上穿着破旧的盔甲,见到马上骑士身上的也穿着盔甲,但显然比自己身上的好的多,顿时有些自惭形秽。这也引发了他们的嫉妒之心,明明王源的马儿还在外围逡巡,他们也跑过来呵斥了。
“几位兄弟,敢问本县县令可在此处?”王源抱拳问道。
“你是什么人?找我家马县令作甚?他可没工夫见你。”一名团练道。
另一名团练士兵上下打量着王源道:“你这身盔甲从哪得到的?还有这马儿是哪来的?瞧你这样子,盔甲和战马都是偷来的吧?还不从实招来。”
“对,从实招来。你这盔甲样式和这匹战马我们清江县可没有?快说,从那里偷来的?”其余团练士兵一起喝问。
王源笑道:“几位开什么玩笑,本人从北边来,有要事要见你们的县令,速速带我去见他。”
“呸呸呸,谁跟你开玩笑?快滚下马来交代清楚。你有要事?我们也有要事,我们的要事便是搞清楚你这身行头从那里偷的。”一名团练士兵大声道。
王源皱眉道:“休得无礼。耽误了要事,你们几个可要倒霉了。”
“吆嗬,还挺横。哥几个,揪他下马。先给几个耳光子尝尝,叫他嘴巴硬。”一名团练士兵叫嚷着,率先上前来便要抓王源的马缰。
王源冷声喝道:“找死。”手中缰绳一提,黑马昂首而起,前蹄在空中飞舞,擦着那团练士兵的耳边划过。那团练士兵吓得半死,乱滚带爬的逃开来。其余几名团练见状大怒,蜂拥而上便要来抓王源的腿拉扯他下马。
王源怒骂一声,一脚踹在一名团练的头盔上,将他踹了个跟头,紧接着弯腰探手,一把抓住一名团练的胳膊,手上用力,将他扯上马背。同时手腕一翻,一柄匕首横在他喉间。那士兵吓得哇哇大叫。
“别动,动一动我要你的狗命。”王源喝道。
其余几人见状大叫道:“有贼人,有贼人。快来人。李三儿被他拿了。”
这一叫顿时惊动全场,百姓们吓的纷纷后退,团练们唿哨连连,不久数十名团练衙役大声叫骂着冲了过来。
王源冷声骂道:“一群狗东西,也不问青红皂白。我也懒得跟你们啰嗦。带我去见你们县令。”
县令根本不用叫,这么一闹,正在陪着崔家放粮的人员说话的清江县县令马鹏举立刻便得到了禀报,赶忙在十几名衙役的簇拥下也奔了过来。
“怎么回事?那人,你是何人?怎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马鹏举高声喝道。
王源道:“你是何人?我要见本县县令,可这几人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便说我是盗跖,便要拿我。”
马鹏举道:“本官便是本县县令,你是何人,要见本官为何?”
王源皱眉道:“你便是本县县令?”
“正是,你要来于我不利么?那也先放了你挟持之人,本官就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倒也有些骨气。”王源微笑着一把将那团练士兵推下马背,那士兵死里逃生,不顾屁股摔得生疼,忙连滚带爬的逃开。
“马县令,有礼了。”王源拱手道。
“先告诉我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挟持公人,意图行凶,你知罪么?”马鹏举冷声道。
王源一跃下马,十几名衙役团练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王源往马县令面前走了几步,衙役团练们举着兵刃喝道:“退后退后。”
王源一笑,伸手入怀,掏出一片黑魆魆的铁牌道:“马县令不是要知道我是谁么?我不上前给他这腰牌,他岂能知道我的身份。”
“丢过来便是,不许上前。”一名衙役叫道。
王源冷笑道:“胆小如鼠之辈。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怕我行凶不成?”
马鹏举闻听此言昂然上前来,衙役团练们忙道:“马县令小心。”
马鹏举皱眉喝道:“怕什么?他能吃了我不成?”
王源笑道:“马县令还像个样子。”
马鹏举哼了一声,伸手接过腰牌来仔细看那上面的字,忽然间他神色大变,抬头看着王源面露惊愕之色,口中结结巴巴道:“你……你是……”
王源点头道:“正是。”
马鹏举连声道:“该死该死,下官该死。居然不知大驾光临,这可失礼了。”
说着话,马鹏举撩起袍子便要跪下行礼。
王源忙制止道:“不必多礼,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想露了身份,请你替我保密。”
马鹏举站立不安连声自责,周围众衙役团练不知所以,均诧异的看着马县令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马县令,这人是谁啊?”一名团练伸着脖子问道。
“你们这些作死的,还不滚去维持秩序。大伙儿都围在这里作甚?船上的粮食不用往下搬么?不用派人看守计数么?快去。”马鹏举喝道。众衙役团练顿时灰溜溜的四散离开,心里兀自百般不解,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连马县令都对他这般恭敬。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身上穿着也是普通的士兵装束,也不像个贵胄王孙啊,这是怎么回事?
“王相国,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手下这些人也是些多事之辈,冒犯了相国大驾,还请相国恕罪。”马县令连声道。
王源微笑道:“不要放在心上,说起来他们还是负责的,见到陌生人盘问一番也是应该的,只是过于蛮横无理了些,直接便把我当做盗跖之徒了。”
马县令无地自容,连声道:“回头便处置他们。”
王源摆手道:“倒也不必了。”
马鹏举道:“相国怎么一个人到了本县?没见随从人员,也没事前通知本县啊。”
王源道:“若是能通知倒是好了。事情紧急,我这匹马脚力快,所以便一个人先行来此了。我的三千骑兵亲卫正在赶来的路上。”
马鹏举更是疑惑,紧张的道:“什么事情,劳动相国亲临?”
王源道:“咱们找个地方说话,这里人多眼杂,不宜谈话。”
“好好好,下官这便安排一下,然后陪着相国进城说话。下官这里正在运粮下船,这是扬州崔家提供的平价赈济粮。下官去和崔家的运粮的人打个招呼,让县丞陪着他们交接。不知可否?”
王源点头道:“也不必进城去,事情紧急,你打声招呼,我们寻个僻静处说话便是。”
“好好好,相国随我来。”马鹏举拱手行礼,引着王源往码头边行去。王源看到在码头旁边,搭着一座棚子,棚子四周挂着青花帘幕,几名衣着整洁的护院模样的人负手站在棚子周围,目光炯炯似乎在护卫着什么人。整个竹棚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相国稍候,下官去去就来。”马鹏举拱手道。
“请便。”王源微笑道。但见马鹏举提着袍子下摆快步走到那竹棚帘幕之前,拱手躬身似乎朝着棚子里人说着什么话,点头赔笑态度甚是恭敬。不久后再躬身行礼,转身走了回来。
“相国久等了,跟崔家的人打了声招呼,现在咱们去那边僻静处说话吧。那里是茶棚,相国正好歇歇脚。”马鹏举赔笑道。
王源点头笑道:“甚好。”
马鹏举伸手请引,王源迈步朝不远处的另一处简陋的茶棚行去,走了几步,王源鬼使神差的回过头来,正好看见那竹棚帘幕后掀开了一个小角,里边一双秋水妙目正朝着自己看。见王源也正看来,那人立刻放下帘幕,隔断了目光的交接。
王源心中疑惑:“难道崔家派了个女子来运粮?难怪弄个帘幕遮着……”
“请相国就坐,下官给您沏杯热茶。”马鹏举的话打断了王源的思绪,王源微笑点头坐下,马鹏举殷勤给王源沏了一碗茶。
“劣茶淡水,请相国解解渴。”马县令笑道。
王源端起茶碗来,一股葱蒜姜醋的气味扑鼻而来,王源赶忙放下茶盅。这是煮茶,正是王源无法入口的那种吃法。
“马县令,咱们长话短说吧。我此来是为了一件事而来。不久前我们收复了洛阳,但安庆绪和严庄带着七八万大军乘船沿着运河南下,意图攻占东南之地。我带人追到徐州,徐州却已经被他们洗劫一空。现在他们的数百艘大小船只载着七八万兵马已经在距此百里的北边河道上了。最迟今天夜里便要抵达清江。我仗着宝马的脚力超过了他们,特意赶到他们头里通报消息,做好对策。”
王源的话刚刚说完,正在给自己倒茶的马鹏举身子剧震,手一抖,茶壶摔落,桌上的茶碗也被砸碎,热茶四处飞溅,一片狼藉。
“什么?您说的是真的么?叛军……七八万叛军正在赶往此处而来?”马鹏举面色煞白的问道。
王源皱眉擦拭着衣袖上被溅上的碎茶末,沉声道:“当然是真的,莫非你以为我说的是假话不成?”
“不是不是,下官……下官是太震惊了,下官失礼了,下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相国,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才好。”马鹏举慌了手脚,又是跺脚又是搓手,脸上紧张的都冒汗了。
王源皱眉道:“恐怕马县令要立刻做好迎敌的准备了。”
马鹏举忙道:“对对对,需得赶紧准备。这个……下官没了周章,请相国指点。”
王源想了想问道:“清江县有多少兵马驻扎?”
“兵马?清江县哪里有兵马?山阳县倒是有三千兵马,那里楚州治所。本县只是小县,只有两百名团练,加上衙役捕头一些小吏们在一起,下官能凑足三百五十人。够么?”
这一句‘够么’,差点问的王源吐血。人家来的是七八万大军,你三百五十人还问够不够,这位马县令怕是吓糊涂了。
“听着,三件事立刻要办,你听好了。日落之前必须全部办妥,否则便来不及了。”王源肃容道。
“好好,请相国吩咐,下官立刻照办。”马县令抹着汗道。
第九四三章 贵女
“第一件事便是,请你立刻派人去通知楚州太守以及主要官员来此见我,越快越好。我要同他们当面商议拒敌之事。”
“好好,下官立刻派人快马去通知,山阳县距此不远,午前必能赶到。”马鹏举道。
王源点头道:“甚好,第二件事,立刻停止码头上的分粮,通知百姓立刻回城准备,天黑之前必须全部撤离清江县城。”
马鹏举愕然道:“怎么?要百姓全部撤离么?这可怎么是好?”
王源沉声道:“不但要全部撤离,而且要将粮食物资尽数坚壁清野,不能留下一个人和一粒粮。”
马鹏举咽着吐沫道:“这……相国,这一条可否有待商榷?咱们就这么离开清江县,我清江县不就完了么?”
“马县令,你可莫要犯糊涂。徐州十余万人的大城都没抵得住叛军一个时辰的进攻。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清江县几万人的小城,却连一丁点的防守兵马都没有,你还指望着能守住清江么?百姓若不撤离,便要遭受屠戮之灾了。城池可以被他们占领,但百姓们只要保得周全,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房子烧了,城塌了都不打紧,将来可以重建。百姓若是被叛军杀了,或者被拉丁入叛军,那可是无法弥补之过错。”
马鹏举悚然而惊,垂手道:“相国说的是,下官糊涂了。下官马上下令去办。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王源想了想道:“你且去安排这两件事。特别是第二件事,刻不容缓。百姓定不愿意离开家园,所以要做好大量的劝说解释工作,同时也要避免恐,避免生乱。至于第三件事,我先去码头上瞧瞧。回头再跟你细说。”
马鹏举拱手道:“好,下官这便去办。相国稍坐。”
马鹏举快速离开茶棚朝马头行去。不久后,码头上传来巨大的骚动之声,百姓们的吵闹叫喊之声甚是喧嚷,乱糟糟的乱成一团。显然马鹏举已经宣布了消息和命令了。
王源喝了一碗白开水稍减焦渴,起身朝着乱成一团的码头上行去。但见马鹏举正站在那帘幕竹棚前隔着帘子解释着什么。一群团练和衙役们开始驱赶百姓回城,码头上的卸粮的民夫却还在往下搬运粮包。码头上到处是一片恐慌和混乱。
“马县令,怎地如此混乱?怎不亲自带人组织百姓们的撤离行动?还有,那码头上的民夫怎地还在往下搬运粮食?”王源沉声喝道。
马鹏举忙小跑而来,抹着汗拱手道:“崔家询问原因,下官正在对崔家人解释原委。”
王源皱眉道:“有何解释的?叫他们拔锚离开便是。”
马鹏举忙道:“可不能这样,崔家好意为我清江百姓供应粮食,原委是要跟他们解释的。”
王源刚欲说话,便听竹棚之旁一名崔家的护院打扮的汉子高声叫道:“马县令,怎地说了一半不清不白的便又走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将我崔家放在眼里不成?如此的不知礼数。”
马鹏举左支右拙,抹着汗对王源道:“相国还是稍候,下官跟崔家人解释清楚了再说,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王源心头大怒,冷哼一声喝道:“岂有此理,你一个堂堂朝廷县令,反被他们呼喝来去。正事不干,却要先跟他们解释。要解释是么?我亲自去跟他们解释去,你去做你的事。”
马鹏举愕然间,但见王源已经大踏步走到竹棚帘幕之前,正欲撩开帘幕进去。马鹏举叫了声糟糕,忙快步奔去。但见几名崔家护院已经在瞬间将王源团团围住。
“什么人如此大胆。立刻退后,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一名身材强壮的护院厉声喝道。
王源冷声道:“马县令没空跟你们解释,所以我特来跟你们解释原委。”
“那你便站在帘幕外说话,不得靠近。”护院喝道。
“笑话,面对面说话便是,这般躲躲藏藏神神秘秘作甚?我还从没跟人隔着帘子说话。你们要听便听,不听我可走了。”王源冷声道。
“嗬,好大的口气,你是何人?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护院们冷声呵斥道。
“我是何人你们不要管,我也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眼下现在时间紧迫,我没时间跟你们磨蹭。请你们立刻停止卸粮,开着你们的船离开。”王源喝道。
“哪里来的愣头青,找打么?兄弟几个,撵他滚蛋。”崔家护院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一名护院头目大声喝道。其余几名护院立刻鸹噪起来,朝着王源逼近而来。
“都住手,误会,都是误会。几位切莫动手。哎呀,可不能动手啊。”马县令摆着手冲过来,高声叫道。
“马县令,这人是哪里来的愣头青?你不教训他,我们可要替你教训他了。”护院头目喝道。
“马县令,我让你立刻去做正事,你跑来作甚?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么?”王源也瞪眼喝道。
马鹏举两头不是人,两边被呵斥,手足无措,头上热汗滚滚而下,张口结舌。
正在此时,互听帘幕之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道:“薛三,小姐有命,让那人进来说话。”
那护院头目闻听此言,忙拱手朝着帘幕笑道:“小怜姐姐,这人甚是不懂规矩,惊扰了大小姐了吧。我等这便将他驱赶离开。”
“薛三,小姐让他进来说话,你没听明白么?赶什么赶?让他进来。”那娇滴滴的女声中带着明显的不满。
“好吧,遵命便是。”护院头目薛三只得答应了,狠狠的瞪了王源一眼道:“进去说话吧,莫要乱看乱动乱说话,否则,哥几个将你丢到运河里喂鱼。”
王源嘴角边带着冷笑,回身对马鹏举道:“马县令,还不去做你自己的事?还要我说几遍?”
马鹏举忙躬身道:“是是是,下官这便去。一会再来同相……这个……您禀报。”
王源目视马鹏举离去,转身来稍微整理一下衣冠。听刚才帘幕中的说话,已经证明了之前的猜测,帘幕中的崔家押粮之人原来真的是个女子,难怪要以帘幕隔开。崔家大户人家的女子,固然不能在数万百姓乱糟糟的码头上抛头露面,被别人随便的窥伺观瞧。自己刚才要是硬闯进去,却也是无礼的行为。
帘幕掀开,王源跨步而入。一进竹棚之中,顿时鼻端被一股淡淡的清香侵袭,顿时精神一振。竹棚内虽然和外边一帘之隔,但外边的嘈杂喧闹之声顿时变得小了许多。面前站着一名相貌娇憨可爱的双寰少女,正用好奇的双目看着自己。见王源抬头看她,那少女忙低头微微一礼。王源也报之以微微一鞠。
王源抬眼四顾,竹棚中甚是简陋,只地面上铺着一张薄薄的棉毯,角落里摆着一只小几,上面摆着精致雕花的铜茶壶和白色的茶碗。旁边一只小小的熏香炉中冒着淡淡的青烟。靠近东边的一角,一张小小的长几摆在地上,长几旁,一个婀娜美好的背影正背对王源而坐,对着帘幕外透过的阳光的朦胧的光线,手中拿着一卷书翻看着。
“小姐,那人来了。”那双寰少女轻轻走向那看书女子的身后,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嗯。”那女子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娇嫩绵软,让人心中舒坦。
王源垂首拱手道:“这位小姐,王某有礼了。”
那女子放下书本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微微的福了一福,王源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女子的面庞,忽然眼睛发亮,目光居然逡巡不去。
这女子生的极是美貌,眉如远山之黛,目似秋水含情。琼鼻小巧如玉胆,菱口嫩红似樱桃。下巴尖尖小巧,面庞白皙如瓷,云鬓融融若青瀑,裙钗灿灿而生华。上身穿着一件鹅黄锦袄,下身是紫红长裙,身若弱柳扶风摆,面似桃花沐春风。
以王源阅人之多,身边的公孙兰阿萝公主秦国夫人杨玉环等人,无不是人间极品,美人之中的美人。因为身边有着这么多的极品美女,王源对于其他女子早已有了极大的免疫力。很多女子在寻常人眼中看来是美若天仙,但在王源眼里看来,那也只是一般。任何事物一旦有了参照和比较,便立见高下。而面前这女子容颜之美竟然让王源都惊为天人,若说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姐妹之美堪称艳若桃李,阿萝的美貌在于野性自然,如山间野花。公孙兰的美貌则可用冰雪晶莹,冷若冰霜的雪莲花来形容。而眼前的这女子之美,可集其大成,明明美艳不可方物,给人以艳若春花之感,但其眉宇之间却又散发住一种芝兰之芳,淡雅脱俗之感。
面对王源的不礼貌的瞩目礼,显然那女子甚是不快。脸上也有了愠怒之色。旁边的那双寰少女连声咳嗽,这才让王源惊醒过来,不觉心中惭愧不已。自己阅人无数,居然今日这般的失态,实在是有失体统,有**份。
“抱歉抱歉,在下失礼了。”王源再次拱手道:“见到小姐容貌,我还以为见到了一位故人。故而失态了。”
王源只能拿这种老套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哦?是么?这位公子的故人跟我长得很像么?”那女子嘴角边带着轻蔑的笑,问道。
王源摆手笑道:“倒也不是,眉宇间有些相似罢了。”
女子哼了一声,伸出纤纤小手朝着一张凳子一指道:“公子请坐,小怜上茶。”
王源忙道:“不必劳烦,我还有不少事要去做,三言两语解释了原委便走。”
女子皱了下可爱的眉头,点头道:“好吧,那你便跟我说说,外边是怎么回事。怎么马县令下令停止卸粮,让百姓们都离开码头回城里。还说什么有危险的大事要发生?我崔家从扬州调运了五万石粮食,行船六百多里来此,却要我们原路返回么?”
王源沉声道:“崔家仗义救助百姓之举是值得褒奖的,但现在确实无法再进行下去了。清江县的百姓要立刻撤离,因为最迟在今晚三更,安庆绪的叛军船队将满载七八万叛军抵达此处。清江县将遭受叛军攻击,所以不得不如此。”
那女子一愣,皱眉道:“安庆绪的叛军要来?你怎么知道?”
王源道:“因为我从徐州而来,徐州已经被叛军夷为平地,百姓死伤惨重。本人骑着快马沿着运河追着叛军的船队而来。昨日上午我超越了叛军的船队赶到了他们的前面,提前一天多抵达了清江县,便是要提前通知清江官员百姓做好准备。恰逢你们在此分平价粮。现在必须要立刻让百姓撤离,那么你们的船也只能赶紧离开这里了。”
那女子皱眉听完王源的话,沉默片刻道:“你是谁?为何只你一人前来报信?”
王源道:“我是神策军中的一员。神策军得知叛军动向,但大军马步兵和辎重车辆众多,无法赶上叛军的船队。故而只能以小股骑兵追赶叛军。我的马儿脚力快,所以能提前赶来。”
“神策军?是那个王源领军的神策军么?”那女子轻声问道。
“是他。”王源道。
“好,那你告诉我,那王源长得什么样?我见过王源,你一说,我便知道你是不是撒谎。”女子沉声道。
王源哑然失笑,这女子倒也谨慎,生恐自己是故意来蛊惑人心造成恐慌的人,所以谎称见过自己。而自己若是真的和这样的美貌女子见过面,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没有印象的。谁见了这倾国倾城之貌会不深深印在脑海中呢?
“我家王大帅么?他的相貌我自然是认识的,我是他帐下一名兵士,岂会不知他的相貌。不过说句老实话,我家王大帅相貌寻常,或可称为丑陋。个子不高,面色黑瘦,一双小眼睛,而且还生着两只大龅牙。”王源笑道。
那女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那王源名满天下,诗文冠绝天下,且领军打仗未尝一败,和高仙芝并称大唐双壁。虽在东南,但也家喻户晓。没见过王源的人凭着想象都认为王源定然是个相貌堂堂文武双全的儒帅,这女子也抱着同样的想象。但被眼前这俊美青年一番描述,顿时心中幻想的形象开始崩塌,碎成一片片的瓦砾。
“不过我家王大帅说了,男人不要生的好看,而是要有本事有内涵。所以我家王大帅虽然相貌丑陋,家中娇妻美妾个个美如天仙,足见男人靠的是本事,并非长相。”王源嘴花花的心口开河起来。
那女子听到王源说出那位王大帅家中娇妻美妾一大堆的话来,眼中的失望之色更甚。不过正在调戏的快感中不能自拔的王源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怎样,我说的可一点没错吧。小姐既然见过我家大帅,当知道我的话都是真的。”王源笑眯眯的道。
那女子点头道:“算你说的对,但你的身份恐怕不止是一名普通兵士这么简单吧。我见那马县令见到你都毕恭毕敬呢。”
王源笑道:“我是王大帅帐下一名小校尉罢了,论官职可不及马县令。马县令对我恭敬,那是因为我家大帅之故罢了。可不是因为我。”
女子点头道:“罢了,我信你便是。小怜儿,立刻出去告诉他们,准备开船回扬州。粮食也原路带回。”
那婢女答应一声,匆匆出去传话。
王源拱手道:“多谢小姐,原委已经说得清楚了,我也该去忙活了。数万百姓要撤离,还有很多事要做。马县令的人手又不多,我需得去搭把手。”
那女子微微点头,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王源也不答话,转身便往外走。那女子忽然在身后叫道:“王校尉请留步,我有话想请教。”
王源转身道:“小姐客气,有话但问。”
女子道:“敢问王校尉,叛军既然大举来袭,清江县百姓撤离只是权宜之计。南边的楚州治所山阳县城的兵马也不多,岂非也要撤离?叛军岂非在数日之间便要打到扬州了么?扬州之后怕便是要攻打江宁了吧。”
王源正色道:“小姐说的很对,所以形势才很紧张。运河沿路的城池的兵马恐都不足以抵挡叛军的进攻。不仅是江宁扬州,东南各州府恐都要遭受涂炭了。叛军的意图便是要放弃北方,占据东南富庶之地。那么他们的兵员粮草都有了保证,和朝廷顽抗到底了。”
女子紧皱着可爱的眉头,搓着白玉般的手指道:“那可如何是好?朝廷大军几时能到?”
王源道:“神策军起码要一个月才能抵达。至于其他兵马,恐怕根本不可能来。这里只能靠东南诸州府自己的努力了。支撑到神策军抵达,才可解脱困境。”
那女子抬头看着王源道:“若召集南方诸府兵力,集结于扬州城死守,阻挡住叛军南下的脚步,应该可以让江南各州府不受袭扰是么?”
王源点头道:“正是,若真能阻止叛军的船抵达大江之上,便可让形势不至于恶化。一旦从运河入长江,叛军便可沿着长江东西纵横,那便防不胜防了。或者他们可以继续沿运河南下,直至苏杭之地。故而若是在扬州能钳住其去路,便是绝佳之策。”
女子微微点头道:“那么需要多少兵马方能守住扬州城?”
王源想了想道:“扬州是大城池,城防应该还算坚固。据城而守的话,起码需要三四万兵力。当然,兵马越多自然越好。但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不是兵力的问题,而是时间的问题。叛军若是不受阻碍顺运河而下的话,我估计五天之内必抵扬州。那么五天的时间,扬州城要调集兵力人力守城,时间上是肯定来不及的。而且正如你所言,此处的清江县和下游数十里的楚州治所山阳县城都难挡其锋芒。所以这两处的百姓最好都能撤离才好。而两地的百姓恐有数十万之众,撤离是个难题,安顿也是个难题,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才行。”
那女子眉头紧皱,缓缓点头道:“百姓撤离安置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全部撤往大江南岸江宁城中也能安置的下。而且南边的州府也能安置。粮食衣物什么的也不用担心,官府无粮的话,我崔家倒是可以和其余几家人出粮出衣救助百姓。至于扬州的防务,我相信一旦消息传到扬州,扬州军民一定会誓死守城。但如何阻止叛军的南下,拖延出足够的时间来,倒是一件为难之事。没有兵马拦阻,数日内他们便到了扬州了,若无足够的准备时间,怕是便措手不及了。”
王源点头道:“小姐说的甚是,所以我正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阻止叛军的南下,拖延他们的时间。”
那女子睁着秋水双眸看着王源道:“王校尉想出办法了么?”
王源想了想道:“我大致考虑了一下。想以武力阻止叛军拖延他们,因无足够兵马,恐是空谈。所以,正面的阻止难以奏效,便只能以智取之。”
“如何以智取之?”女子轻声问道。
“我拟去问问马县令他们,上游可有什么堤坝之类的设施,或者是有狭窄的河段。那样的话,便有可能在河道上设置障碍之物,捣毁堤坝以泥石封堵航道,或可阻止叛军南下的脚步。能挡住一时是一时。”王源沉声道。
女子皱眉道:“据我所知,上游数十里范围河道宽阔,并无你所言的可阻挡之处。”
王源问道:“你怎知道?”
女子道:“我崔家在南方到江淮一带行舟各地,家族生意遍布此处。这里的每一处城池和航道我都了若指掌,怎会不知?不瞒你说,前年我崔家牵头出资,还对此处的河道进行过疏浚。这一带河道深阔,可行十几丈长的大船。所以我知道你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王源沉思半晌,咂嘴道:“这样的话便麻烦了,或许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女子问道:“那又是什么办法?”
王源道:“阻塞航道可不一定是靠堤坝才可行。若以大船装满泥石凿沉于河道之中,可起到奇效。虽然不能永久阻塞航道,但叛军若想移开沉船疏通航道,恐要花费甚多时日和气力。”
“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呢。”女子脸上露出笑容来。这一笑宛如百花绽放,整个竹棚之中都似乎变得明媚了起来。王源再一次看呆了。
“王校尉,你继续说下去啊。”女子似乎对王源的无礼注视没有太多的责怪,娇声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