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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九九章 窥伺

    小憩之后,杨家姐妹和王源在未时末时已经坐在的院子里的小木亭中。新沏的绿茶香喷喷的,午后的初冬的阳光暖融融的,空气也如春日般的温煦。

    王源惬意的靠在木椅上品茶,眼光不时瞟过身边的的杨家姐妹。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已经穿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梳理的一丝不苟,完全是两个高不可攀的贵妇人的形象。谁又能想到,就在不久前,两个贵妇人却是承欢于床第之间大胆**的尤物。

    如干涸的鲜花得到了甘霖的滋润,两女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红晕,显得容光焕发。虽然刚才来到院子的小亭中的时候,两姐妹见面的时候互相间略有些尴尬,不过她们似乎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也许是早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两姐妹也很快便坦然了起来。

    倒是秦国夫人见到王源时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可让你得偿所愿了。”

    王源也无语可答,只嘿嘿而笑。秦国夫人不搭理他,上前挽着杨玉环的胳膊径直来到了这处小木亭中,命红豆儿和绿叶儿沏了茶水,三人在此闲坐闲聊,晒晒太阳。

    喝着茶水,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二郎,明年春天,我们打算在旁边围上个小园子。小妹说想种些花草什么的,还可以养几只仙鹤小鹿儿什么的,你说好不好?”秦国夫人慵懒的抬着手指着西边浣花溪畔的草坡道。

    王源笑道:“怎么?你们还真打算永远住在这里不成?倒要把这里建成座府邸了。”

    “为何不可?我很喜欢这里呢。我还想着,明年春天在旁边的坡地开一方鱼池,放入些锦鲤养着。在浣花溪中种些莲花。到了夏日,可以赏莲观鱼,这里便更是美了。”杨玉环娇声说道。

    王源呵呵而笑,正欲开口调笑杨玉环当初还说要遁入空门做女道士,如今却又要做这些俗人做的事情。但他尚未出声,忽然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后的竹林之畔似乎有人影一闪而没。王源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红豆儿和绿叶儿在竹林旁玩耍,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红豆儿和绿叶儿正站在草庐的木廊下指指点点的说话,也就是说,竹林边的人影并非红豆儿和绿叶儿他们当中的一个。王源瞬间警觉了起来。

    要知道,这浣花溪畔的草庐之中除了杨家姐妹便是红豆儿和绿叶儿两个婢女,除了她们四个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出现在这里。四周方圆五六里的密林边缘都被王源命人竖起了木栏隔绝。东边的进口隐藏在林木之中,而且一队二十余人的神策军亲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守卫巡逻着木栏周围,他们的职责便是不让任何无干人等进入这里,发现杨家姐妹的居处。

    这些守卫们被严令不得进入木栏内半步。他们都是精挑细选而出的最忠诚的士兵,对王源的命令奉若圣旨一般。而且神策军的军法他们也清楚的很,一旦违背命令擅入此中,便将会遭受极刑处罚丝毫没有姑息,所以他们是绝对不会闯进来的。除非是有紧急的情形出现,譬如有外人闯入,他们才可以进来缉拿闯入者保护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姐妹。

    王源疑惑的站起身来,转身朝着身后的竹林冷目逡巡。杨家两姐妹惊觉有异,秦国夫人诧异问道:“二郎,你怎么了?”

    王源微微摆手道:“刚才我好像看到竹林之侧有人影晃动。”

    两女也吓了一跳,忙朝着竹林细看,但见翠竹摇弋,竹叶翻卷沙沙有声,那里有半点人影和动静。

    “二郎莫不是眼花了。夕阳对着眼睛照,容易让人眼花。这里那里会有其他的人进来?再说你不是安排了不少士兵在外边守着么?”秦国夫人低声道。

    “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确实有个人影一晃而没,我看的真真切切。”王源低声道。

    “会不会是你手下的亲卫进来了?”杨玉环蹙眉问道。

    王源道:“此处严禁他们进入,没我的命令他们岂敢进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也许是你今日来了,他们有事要找你禀报也未可知。你若不在这里,他们当然不会进来。”杨玉环沉吟道。

    王源一想,觉得有些道理。今日自己来到了浣花溪,情形又有所不同了。或许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禀报,所以他们只好进来找自己。那么能进来此处找自己的只有赵青了,因为只有赵青才知道这浣花溪中的秘密,他若踏足于此,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是见自己和秦国夫人以及杨玉环正坐在这里说话,他为了避嫌不敢出来现身,

    王源缓步走到竹篱笆旁边,对着竹林一侧沉声叫道:“是赵青么?是否是有事禀报?出来吧。”

    竹叶沙沙,无人回应。王源再叫了几声,依旧是毫无反应。

    “二郎,怕是真的没人,你定是看走眼了。”秦国夫人扬声笑道。

    王源也哈哈笑道:“定是如此了,看来我真的是被太阳晃花了眼,根本就没有人在这里。”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闻听此言捂嘴咯咯而笑。王源大踏步回到亭中,两女刚要坐下,王源却一把将两女搂在怀中,低声道:“有外人闯进来了,你们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屋里,拴上门栓不要出来。除了我叫门,谁叫门你们也不要开。”

    两女吓了一跳,杨玉环惊愕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看花了眼么?”

    王源低声道:“傻瓜,我是说给闯入者听的,他们定然隐匿在竹林之中。现在听我的吩咐,装作若无其事的进屋去,不要慌乱。”

    两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王源不会故弄玄虚,定然是真的有人闯入了。这可不是小事,闯入浣花溪秘居之处,便等于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的立足之处曝光。特别是杨玉环还活着住在这里的秘密更是要被曝光于天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秦国夫人面色发白,身子都有些颤抖了。杨玉环虽然也面色煞白,但显然她似乎比秦国夫人更为镇定。听完王源的话,杨玉环忽然高声道:“八姐,我觉得有些冷了,想进屋去加些衣服。八姐陪我去进去好么?”

    秦国夫人强自镇定,扬声道:“好……好的,小妹,我陪你去添衣服。”

    “走吧。”杨玉环伸手挽住秦国夫人的手臂,两人缓缓的出了木亭,装作若无其事的往茅舍而去。

    王源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吁了口气,杨玉环这个借口倒是天衣无缝。实际上杨玉环能如此镇定,王源一点也不吃惊。当初自己被迫和李龟年去刺杀她的那一次,杨玉环便表现的极为镇定,给王源留下了深刻的影响。这个杨玉环像是个谜一般的女子,一时烂漫若春花,一时沉静如秋水,有时却又娇媚甜腻如蜜糖一般,性格当真多变。

    眼看着两女回到廊上,在红豆儿和绿叶儿的搀扶下进了屋子,然后传来了关门上栓的声音,王源松了口气。他缓步走向竹篱的出口拴着的大黑马,眼睛紧紧的盯着竹林左近的区域,来到大黑马的旁边,借着马身的掩护,缓缓从马背上取下破军剑来,轻轻的拔出了鞘。

    王源的身形在竹篱下弓身疾行,靠近竹林时,王源着地一个翻滚,一头扎进了茂密的竹林之中。进入竹林之后,王源趴在湿漉漉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仔细的倾听着周围的动静。按照王源的猜测,方才那人影一闪之际便消失不见,只可能是钻进了竹林之中。

    此处只有这一片竹林能存身,树林距此还有数十步远,故而王源断定那人钻进了竹林里。这竹林如此茂密,钻入其中是不太可能看到外边的情形的。刚才自己的几声呼喊怕也是让竹林中藏匿的人不敢露头,所以刚才自己故意做戏,便是要打消藏匿之人的警惕,弥补自己刚才那几声喊叫声带给他们的警惕。一旦他们听到自己的话,便会以为行踪没有暴露,便一定会再次行动。

    竹林下方的空隙之处正是最佳的观察视野,上方竹枝茂密,视线会被完全遮挡,故而王源趴在地面上,在潮湿**的落叶之中缓缓爬行。虽然爬行之际会有沙沙的声响,但在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中,这些声响完全被淹没,所以不虞会被发觉。

    这片竹林并不大,只是沿着浣花溪南岸生长的狭长的一条,最宽处也不过四五十步。故而透过竹子下方的根茎之处,可以将两侧的地面基本上能看的清楚。除非是起伏之处视线受阻,或者是最远的边缘处因为竹子茂密的根茎所遮挡才会看不清楚,但王源相信,竹林中的人是绝不会躲在边缘处的,而只可能是躲在中间竹林茂密之处。

    沿着竹林的纵深爬了数十步,王源逐渐的进入了竹林的深处。王源在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上方停了下来,探头朝前方观瞧。下方十余步外斜斜的竹林地面的竹叶从中,两个黑色身影如两只大乌龟一般的也趴在地面上,王源从隆起的土坡上方探头的一瞬间,这两人也正昂着头朝这边看来。六目相对的一瞬间,三人都吓了一跳愣住了。原来那两人也是利用竹林下方的空隙朝外窥伺动静,双方相向爬行,中间隔着的一小道坡坎挡住了双方的视线,让他们居然爬到了这么近的距离才相互发觉。

    相遇的错愕持续了不到数息,下一刻王源腾身而起,双脚在两根粗竹上借力一蹬,身子如一只大鸟飞扑而下。对面两人也同时做出反应,他们站起身来,手中明晃晃的钢刀一左一右朝着飞扑而来的王源便劈了过去。

    王源一声大喝,长剑劈下,和左首那人刀剑相交。但听的刺耳的声音响起,那人手中的钢刀被一劈两半,只剩下半截钢刀怔怔发愣。与此同时,王源的脚尖在竹枝上用来蹬踏,借着反弹之力身子拔高数尺,堪堪躲过右侧那柄劈来的钢刀。

    下一刻,王源身子落在左首那人的身侧,那人将半截钢刀往王源的面门一丢,身子便往南侧撤开,想逃离王源的攻击范围,和同伴汇合。王源岂容他脱身,上步探手,破军剑带着刺目的光芒横劈而至,那人只觉剑气森森笼罩头脸,吓得大声尖叫,眼睁睁的看着长剑横劈向自己的面门却无法躲避。王源手腕翻转,破军剑的剑刃翻转为剑身,蓬的一声击打在那人的面门之上。顿时一道窄窄的剑刃的痕迹在那人的脸上显现了出来,这一击将那人击打的脑子里嗡然作响晕头转向站立不稳。王源左拳击出,迅捷的击打在那人的颈侧之处。噗通一声响,那人如破口袋一般摔倒在地面上。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左首那人倒地的瞬间,右侧那手握钢刀之人才堪堪抵达王源身前。他本是要挥刀逼退王源,掩护同伴后撤,此刻同伴倒地,此人很是见机,立刻撤身后退,撒腿便往竹林外跑。二打一被顷刻间放倒一个,而且对手的长剑锋利无比,可断钢刀,那还有什么好打的,还不如立刻逃走。

    王源岂容他逃离,飞步追赶。没想到那人身手甚是矫捷,三步两步便冲出数丈,并且将手中钢刀脱手丢向王源阻挡王源的追赶。王源差点被旋转而来的钢刀砸中,闪身躲避的一瞬间,那人已经冲出了竹林。王源飞步追出,只听得西侧茅舍附近大黑马发出嘶鸣之声。王源忙飞奔往西,绕过竹林的突出之处,但见那人正爬在大黑马的背上,死命的拉扯着缰绳,显然是打算骑着大黑马逃走。然而大黑马可不是一般的马,那是宝马良驹通人性的马儿,不断的蹦跳嘶鸣,将那人在马背上颠的无法安坐。

    王源伸手入口打了个唿哨,大黑马纵身跃起跨过竹篱直奔王源而来。马上那人猛拉马缰,可惜马儿根本不听他的,反而将他往王源的身边带,一急之下忙滚鞍下马。落地的瞬间,只觉得小腹一痛,身子飞出丈许之外,剧烈的疼痛袭来,整个人竟然疼的昏了过去。原来在落地时,被大黑马后蹄一脚飞踹中了肚子,差点连肠子也踢得断成两截。

    王源飞步上前,将其双臂翻转,扭将起来。用马背上的绳索将其五花大绑捆的严严实实。返回竹林之中将另一个尚在昏迷的闯入者也拖了过来,同样牢牢的绑住。

    茅舍中的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等人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切,见王源已经抓获了两人,忙开了门赶出来。秦国夫人一脸紧张叫道:“二郎,这些是什么人?”

    王源摆手道:“稍后再说,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帮手,这一片须得全面搜查方可。红豆儿,请你立刻去木栏门口去见赵青赵将军,命他立刻来见我。这里我暂时不能离开,以防有变。”

    红豆儿忙答应了,提着裙据飞奔往东,去门口通知赵青等人。王源五花大绑的两人拖进了前厅之中,提了剑在门口守卫,以防有另外的闯入者冲来解救。片刻后嘈杂的脚步声传来,赵青脸色煞白的冲进了院子里,见王源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前,忙噗通跪倒在地大声道:“卑职该死,卑职失职,请大帅降罪。”

    王源冷声喝道:“你的失职待会再说,立刻带着兄弟们搜索左近山林,搜寻还有没有其他闯入之敌。”

    赵青连声应诺,连滚带爬的冲出去,不久后,士兵们脚步杂沓急促的,分为数队,沿着河岸和山林开始了搜索。小半个时辰后,赵青再次回来禀报。

    “禀大帅,周围搜索完毕,并无其他敌人的踪迹。东边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两匹座骑,想必是这二人的的座骑。”

    王源点点头道:“两匹马么?照此看来确实只有这两人了。赵青,你可知你的失职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容这两人摸进了这里,这还了得?”

    赵青面如死灰,沉声道:“卑职该死,愿受任何惩罚,绝无二话。”

    王源皱眉道:“你太大意了,这些人是如何进来的,查清楚了么?”

    赵青满脸晦色,沉声道:“大帅,卑职不是要找理由为自己开脱,然让卑职奇怪的是,外边的兄弟一直巡逻未停,高处的瞭望士兵也没看到闲杂人等靠近的踪迹。刚才我沿着木栏外围仔细查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丝毫的侵入的痕迹,卑职当真是觉得很奇怪。”

    王源也觉得奇怪,他知道,以赵青的谨慎,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这些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的,倒是一件奇怪之事。回首看着绑在一起摊在地上的两人,王源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因为这两人浑身上下的衣服似乎都是湿的,因为是黑色的衣服,刚才没看出来。但两人此刻瘫坐于地,地面上便印出了湿润的水渍来。

    “我明白了。难怪找不到踪迹,这二人定是沿着浣花溪潜水而上的。我们的木栏只圈住了浣花溪的一侧,其实很容易从溪水中偷偷的潜进来。溪畔草木丰盛,又有竹林掩护,当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王源扶额叫道。

    众人顿觉这种猜测极有可能,这两人身上衣服鞋子都是湿的,这不是从水中溯游而上是什么?

第九百章 内情

    赵青提着马老四的衣领往门外拖,马老四下的杀猪般的嚎叫,口中连连辩解,赵青那里听他的,将他顺着地面拖出院子。但听那马老四一边告饶一边大叫,忽然间叫声戛然而止,四下里无声无息。

    片刻后赵青提着滴血的钢刀回来了,王源微笑问道:“砍了么?”

    “砍了,一刀削了他的脑袋。小小毛贼不说实话,还敢欺骗咱们,找死不是。”赵青大声道。

    王源微笑点头,眼光落到已经吓得几乎屎尿失禁的另一名叫赵老七的汉子身上。赵老七在王源的眼光落到自己身上的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的跳了起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饶命啊,饶命啊。”赵老七磕头如捣蒜。

    王源冷声喝道:“赵老七,马老四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要想活命倒也不难,只需老实回答我的问话便可。方才马老四不尽不实满口谎言,还好你没有跟着附和,否则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赵老七颤声叫道:“饶命饶命,小人绝不敢欺瞒,一定如实回答。”

    王源微微点头,对赵青道:“赵青,你做好准备,他只要有一句欺瞒之语,你便拉他去竹林砍了头。”

    赵青扬了扬手中的钢刀道:“放心便是。”

    王源顿了顿沉声问赵老七道:“说出你们的真名字。”

    赵老七忙道:“小人周良、刚才那个被你们砍了的叫彭元庆。”

    王源冷笑道:“就知道你们没一句实话,隐姓改名,非奸即盗。我来问你,你们当真是猎户么?”

    “……不是。”周良低声道。

    “你们知道我们的身份么?”王源再问。

    “……知道……”周良抖抖索索的道。

    王源点头道:“很好,你很诚实。那么,告诉我,我是谁?在场的这些人都是水?”

    周良抬起头迅速的看了一眼王源和他身旁端坐的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人,又赶忙低下头去。口中支支吾吾不敢出声。

    “说。不说便拉你去砍头。”王源威严喝道。

    周良身子一抖,忙低声道:“是是,小人说便是。您老人家是当朝王相国……”

    在场众人均吸了口凉气,这两个家伙果然是知道王源身份的,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是有备而来,带着目的来的。

    “难得你认得我,很好,你没有撒谎。那么这两位夫人是谁?你可知道?”王源喝道。

    “……知……知道。一位是……杨家的秦国夫人……另一位是……是……”

    “快说。支支吾吾作甚?”赵青厉声喝道。

    “另一位是贵妃娘娘……饶命啊,王相国,小人可什么都说了。”马良说出了贵妃娘娘这几个字后,仿佛身子里的气力被抽干了一般,摊在地上如一滩稀泥。

    杨玉环面色煞白,怔怔的看着瘫在地上的马良,久久说不出话来。秦国夫人也是惊愕无比,这两个闯入之人居然连自己和小妹的身份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说明了什么?自己和小妹隐居于此之事其实已经曝光于天下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知我们的身份?”秦国夫人冷声喝问道。

    “小人……小人……”马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快说,夫人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么?”赵青厉声喝道。

    马良一咬牙,抬头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小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小人本不认识秦国夫人和贵妃娘娘,也是刚刚才知道两位的身份的。在此之前小人从未见过夫人和娘娘。”

    杨玉环白着脸喝道:“谁是贵妃娘娘?我早已不是贵妃了,你再说一句贵妃这个称呼,我便……我便……”

    王源沉声安慰道:“莫要生气,跟这些人置气作甚?他们什么都不明白的。”

    杨玉环吁了口气,这才沉脸不语。

    “既没见过,你有怎知两位夫人身份?”王源喝道。

    马良低声道:“王相国容禀,那是有人给我们描述了两位夫人的相貌,小人等一眼看到便知道是秦国夫人和贵……那个……另外一位了。”

    王源沉声问道:“有人给你们描述了两位夫人的面貌?也就是说,你们此行便是专程为两位夫人而来?”

    马良哭丧着脸道:“小人不敢隐瞒,确实如此。小人和彭元庆便是为了来找到两位夫人才偷偷进来的。”

    王源心中已经猜了个**不离十了,沉声问道:“让我猜猜,你们是尾随我前来的是么?”

    “小人该死,确实是尾随王相国前来的。王相国上午出城来此,小人和彭元庆便骑马跟在后面,追着马蹄的踪迹而来的。”

    王源点头道:“让我再来猜猜,有人要你们跟踪我前来,,便是为了找到以前的贵妃娘娘,证实贵妃娘娘在马嵬坡上并没有死,而是被我藏起来了是么?”

    马良咽着吐沫道:“正是如此,这便是小人和彭元庆的任务。”

    王源点头道:“很好,最后一个问题,谁命你们来的?”

    “除了陛下还有谁?除了他还有谁会阴魂不散的缠着我们?”秦国夫人咬着银牙道。

    王源摆手道:“未必是陛下。马良,告诉我是谁?是陛下还是另有其人?”

    “相国所言不错,不是陛下指派,让我们来的是……寿王殿下。”马良吐了口气,说出了最后的秘密,他也有如释重负之感。

    “李瑁?”秦国夫人惊讶道。

    “是他?”杨玉环也惊愕叫道。

    王源缓缓靠在椅背上,快速的思索了一番,对整件事基本上已经明白的清清楚楚了。

    “告诉我,李瑁有没有说,如果你们找到了贵妃娘娘还活着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王源沉声问道。

    “寿王殿下说了……要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回去禀报于他。待王相国离去之后,他会亲自带人来处理。”马良咽着吐沫道。

    “如何处理?你可知道?”王源喝道。

    “这个……小人听彭元庆说,寿王殿下会带人来杀了贵妃和秦国夫人。这个也是小人听彭元庆听说的而已,小人并不知是真是假。”马良颤声道。

    杨玉环面色白无血色,怔怔无语。秦国夫人咬牙怒道:“当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子,便有什么样的儿子。薄情寡义而且恶毒凶残。都是坏种。”

    杨玉环轻声道:“我早知他是这样的人,从他将我献给陛下的那一天我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了。只是没想到他真的要来杀我。”

    王源冷笑道:“这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只需找到你,证明你没死便足够了。而他杀你倒不是他有多恨你,只是你挡了他晋升太子之路的缘故。你活着,陛下对你余情未了,一定会想要你回到他身边。而你一旦回到陛下身边,便会成为他当上太子的最大障碍。所以,他既要找到你活着的证据,又要杀了你清除太子之路上的障碍,所以杀了你是最好的选择。杀了你之后,你的尸首也足以向陛下证明你被我救下的事实。”

    秦国夫人点头道:“正是如此。二郎说的一点也没错。”

    杨玉环呆呆不语,面色难看之极。

    “王相国,该说的小人全都交代了,求王相国饶了小人一命。”马良不合时宜的开口哀求道。

    王源扫了他一眼,冷声道:“赵青,将此人拉出去砍了。彭元庆你也没有真的杀了他吧,正好一并砍了,尸首拖走深埋了。”

    “是,大帅。”赵青踏步上前便抓住马良的衣服往外拖。马良惊恐叫道:“王相国,您不是说要饶了小人一命的么?小人可什么都说了,没有半句隐瞒啊。饶命啊,饶命啊。”

    王源冷笑道:“你见了两位夫人的真容,居然还想着活命?怪只怪你们接了李瑁的这个差事。是李瑁害了你们,可莫要怪我们。拖出去,砍了。”

    赵青拖动马良往外便走,马良大声叫嚷不断挣扎,赵青心头火起,飞起一脚踢中马良的太阳穴,,马良头一歪昏了过去,随后像个死狗一般被赵青拖走。

    前厅里,秦国夫人杨玉环和王源三人均默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玉环似乎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皱眉低声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寿王如此担心我会回到陛下身边成为他当太子的阻碍,却又为何派人跟踪二郎来找到我?岂非自相矛盾?”

    秦国夫人冷笑道:“小妹,这还不明白么?寿王可不止是要当上太子,他还要扳倒二郎。只要找到你的下落,那么二郎便犯下了欺天之罪,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杨玉环怔怔无语道:“为何……为何我只想过些安稳日子都不能够?他们为什么要死死的盯着我不放?二郎对大唐如此大的功勋,他们为何还要找这些把柄?”

    王源柔声道:“玉环不要多想,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会被翻出来,只是我没料到会这么快罢了。这李瑁未免太心急了些。其实你活着的消息早已私底下有所流传,我也不知道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消息。夫人说的对,李瑁这么做一石二鸟,一是杀了你彻底断了陛下的念想,二是要找到对付我的手段。这件事只要坐实了,我王源便是犯了欺天之罪的罪人,什么样的功勋都不足以抵消这样的大罪的。”

    “二郎并未得罪他,他自谋求太子之位,二郎也没反对他,他有为何如此?岂非不智之举?”秦国夫人皱眉问道。

    王源微笑道:“很简单,因为他必须同我作对才能得到陛下的欢心。他知道陛下心中对我不满,他只能选择站在陛下的一边。房琯之事后,他更是视我为死敌了。”

    “可是他难道真的敢向二郎下手么?陛下难道也会借此事对二郎下手?”秦国夫人道。

    王源吁了口气摇头道:“目前他们自然不敢,他们身在成都,自然担心我会被逼的铤而走险。但一旦平叛之后回到长安,他们父子便肯定要清算我。他们也明白,一般的罪名根本扳不倒我,也会招致群臣的反对,但这样的罪名一旦公布,谁都救不了我。有了这个滔天大罪,天下谁还敢替我说话?”

    秦国夫人静默半晌道:“二郎,我最近不愿去关注朝中之事,但现在看来,你和陛下之间其实已经貌合神离了。”

    王源呵呵笑道:“貌合神离,这个词用的好。陛下目前需要我为他平叛效力,所以对我还算客气。但从房琯重建禁军以及这一次郭子仪和李光弼又另起炉灶招募兵马的举动来看,陛下对我其实早已经不放心了。我能理解他的举动,他担心我会是第二个安禄山,担心受我挟持,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换做是我,我恐怕也会变得如此。安禄山叛乱之后,陛下声望一落千丈,他自己也有很大的危机感。所以,陛下变得更加的多疑。在平叛之后,他必会找个机会重塑威望,而扳倒我立威无疑是最为快捷合用的办法。所以,我敢断定,今日之事陛下必然知晓。只是陛下未必会知道李瑁的用心,他或许只是想既能将玉环找到回到他的身边,又能借此证明我犯下了欺君大罪。可谓是一石二鸟之举呢。话说陛下对玉环小姐可是念念不忘呢,听说每日都要在佛堂忏悔祷告一番,甚是情深义重的很呢。”

    杨玉环面色惨白,她听出王源的话外之意,似乎是有揶揄自己的意思。今日之事涉及的两个男人都是自己的前夫,本来已经让杨玉环甚是觉得难堪了,再咂摸出王源语气中的格外之意,更是让杨玉环心中如刀割一般,身子摇摇欲倒。

    王源和秦国夫人倒是没有察觉她的神色,但听秦国夫人皱眉道:“二郎既知陛下心思,当有排解之法吧。”

    王源摇头道:“以前我并不太在意,我的目标是平息叛乱,还天下百姓以太平安宁。所以为了这么目的我也竭尽全力,甚至因此有些事让陛下很是不满。但我一直认为,陛下总是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也会明白我王源并无异心。而且陛下要想对付我也是不容易的,起码他会顾忌天下舆论以及顾忌天下大局。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后,陛下必是想以玉环活着的证据将来彻底将我扳倒清算。无论我功劳多大,多么的为国着想,他都不会原谅我了。”

    杨玉环听到此处,忽然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王源身旁,伸手将王源腰间的宝剑抽出,迅速的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王源大惊,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杨玉环的手往外一扯,杨玉环握剑不住,破军剑掉落地下。饶是如此,杨玉环的颈项出也出现了一条血线。锋利的破军剑只是靠上了她的肌肤,便将她娇嫩的肌肤割出了一道一指长的血痕,一层细细的血珠子也立刻渗了出来。

    “你这是作甚?”王源喝道。秦国夫人也惊慌上前查看,脸色吓得煞白。

    杨玉环哭倒在王源怀中,王源手忙脚乱的查看她的伤口,拿着帕子擦了她颈项中的血珠,发现只是一道浅浅的伤痕,这才放下了心。秦国夫人忙命红豆儿找来药粉撒上,用帕子紧紧扎住,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你为何如此?”王源皱眉道。

    杨玉环哭的梨花带泪,挨在王源的胸口抽噎着,眼泪将王源的胸口打湿了一片。

    “让我死了便好,干什么不让我死?我是个不祥之人,但我活着,他们父子便会不断的来纠缠。而且……我只要活着,他们便有理由对付二郎,我死了便一了百了了。让我死了吧二郎,我愿以性命换取二郎的安全,我不想再害了二郎。”

    王源无语,心中倒也甚是感动。原来杨玉环是觉得拖累了自己,天真的认为只要她死了,这个天大的罪名便一笔勾销了。

    “小妹,你太傻了,他们要对付二郎,总是会找到理由的。不是此事,还会有别的借口。你死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件事既然李瑁和陛下都已经心知肚明,便已经无可挽回了。”秦国夫人跺脚道。

    王源轻抚杨玉环的秀发,沉声道:“你八姐说的很是,此事既然暴露,其实便已经是个死局了。跟你的生死其实毫无干系。而且就算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这件事,迟早也是会寻另外的由头来对付我。你一死,只能让我们伤心,却根本对此事毫无裨益。你真的很傻。”

    杨玉环仰头脸上挂着泪珠道:“我死了你会伤心么?”

    王源无语,苦笑道:“当然伤心。而且很伤心。”

    “有你这句话,我杨玉环此生便值了。你知道么?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些遇见你,在我没遇到那一对让人厌恶的父子之前便遇到你,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那样既不用遇到那两个人,让我青春枉费,虚度年华。也不会生出那么多的事情来,害了杨家,现在又牵连到你。”杨玉环哭道。

    王源哑然失笑,替她擦着脸上的泪道:“不要多想,造化弄人难以预料。你该庆幸我们最终没有错过才是,咱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么?你也不用自责,所有的事都跟你无关。杨家的事也跟你无关,天下的事更跟你无关。那些人都是自己坏了事,却将责任推给无辜女子,这是让人不齿之行。”

    杨玉环心中感激,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抽噎道:“多谢二郎为我正名,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我还活着的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我是绝不会再回去的,我宁愿死了,也不愿再见到那一对父子。”

第九零一章 藏娇

    王源点头道:“我知道,我明白。你想回去,我也不会答应的。事情也并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派人跟踪我来找证据,便是说明他们其实并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所以才要跟踪我找寻证据。从刚才那两个人的口供来看,他们其实只是极度的怀疑而已,他们并没有证据。这两人一死,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的反馈。或许他们会怀疑这两人的失踪另有蹊跷,但他们也没有办法查明此事。”

    杨玉环想了想道:“好像你说的在理。”

    王源微笑道:“当然在理,我说的都是合情合理的推理。只是有一样,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你们不能再住在这里,否则这两人在此失踪,他们会再派人来探查,会再次发现你们的踪迹。”

    “那怎么办?我们去何处存身?”秦国夫人踌躇道。

    王源想了想道:“何处存身都是不安全的,既然他们已经起了疑心的话,会不断的想办法暗查。除非把你们送离成都,而且我也从此不再和你们相见,那他们可能暂时无法找到你们。然而,我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所以我认为,既然如此,索性你们跟我去成都,住在我的府里便是。”

    “什么?”姐妹二人齐声惊讶道。“住在你的府里?那岂非更是危险?”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你们听说过没有?他们越是以为我不敢将你们安置在府中,我便越是要将你们安置在府里。而且我还可以用些障眼法,我依旧会不时的到这里来,让他们以为这里有什么秘密。等他们暗中搜查了此处却一无所获的时候,他们便不会怀疑我之前经常前来的原因是来见你们。之后便看谁的智谋高了,我不信李瑁有胆子跑到我府里去找人。毕竟在成都这里,他们还动不了我。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在蜀地之中,我王源便是地头蛇。”王源沉声道。

    “可是将来怎么办?这件事就算他们找不到证据,将来他们会找你的罪名来对付你的。你适才不是承认陛下已经对你极为不信任了么?李瑁一旦当上太子,岂非更是将来要对你清算?”秦国夫人道。

    王源呵呵笑道:“将来么?那可要走着瞧了。我从不是个任人宰割之人,他们要对付我也要考虑考虑后果。而且,将来也未必轮得到他们说话。本来有件事我并不想现在便做,但他们既然逼着我做,那我便只能趁着这一次回成都把事情办妥。”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同声问道:“二郎意欲何为?”

    王源笑道:“莫要紧张,我可不会像安禄山那样去造反,除非别无选择。我要做的是关乎国本之事,我要发起推举新太子的人选的廷议。我要让李瑁竹篮打水一场空,瞧瞧他还如何蹦跶。陛下不是属意李瑁么?我偏偏不让他们如意。陛下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大唐变成今日的模样,他是有责任的。他该听听真话了。目前看来,陛下还沉溺于过往的荣光之中,却不知在天下人看来,他这个皇帝其实已经江河日下威望不在了。是时候该让陛下清醒清醒了。”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愕然看着王源,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后,秦国夫人轻声道:“二郎,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一边,哪怕粉身碎骨。”

    杨玉环也轻声道:“我和八姐一样,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王源微微点头道:“多谢二位了,世间纷争其实和你们无干,我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希望你们能安稳的过日子便罢了。”

    当下王源即刻下令,让兵士们帮助秦国夫人和杨玉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此处。秦国夫人虽僻居山野,但金银细软名画古瓷等值钱之物着实不少。而且很多物事都是跟随秦国夫人多年的,秦国夫人很是念旧,这个放不下那个放不下,搜搜罗罗的在院子里堆了一大堆。

    王源甚是无语,又无车辆运载,只是迅速撤离此处,只能带些金银细软等便于携带之物便可。若是连那些床柜家具等都要带着招摇进城,岂非格外的引人注目,引发怀疑。

    于是王源不得不出面劝解,最后只收拾了贵重之物用三匹马儿便可驮走。剩下的什么绫罗绸缎贵重家什桌椅用具这等无法带走的榔槺之物,王源下令搬到午后的草地上堆起来,浇了油点火尽数烧毁。此处不能留下任何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等人居住过的痕迹,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物事,都可能暴露踪迹,所以必须全部烧毁不留痕迹。甚至连屋子里的帘幕,内宅之中的花花草草,院子里的菜畦等,王源都下令让手下亲卫尽数捣毁。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姐妹二人挽手站在烧着了的火堆面前,看着着烈火吞噬了那一大堆华美的家具器皿华贵的衣物用具,秦国夫人甚是伤感,洒下了几滴珠泪。

    “哎!想我数十年来苦心经营,到头来,却家破人亡无处存身,连身边的家具物事都留不住。我真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秦国夫人长叹道。

    杨玉环挽着她的胳膊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轻声安慰道:“八姐,莫要这么说。过去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便是。这些烧去了的便是过去的一切,难道你还留恋过去那时么?我是一点也不留恋。”

    秦国夫人点头叹道:“小妹,我不是留恋,只是感慨罢了。看着亲手置办的一切都被烧毁,我实在心中难以释怀。”

    杨玉环轻声道:“八姐,你莫要怪王源,他这么做是对的。但凡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那一对父子定会循迹而来,阴魂不散。必须要尽数焚毁才成。再说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再置办,你要想想,咱们失去了这些身外之物,得到的是一个新的开始便会觉得振奋了。咱们姐妹还是幸运的,历经劫难,你我活了下来,钧儿也活了下来,而且我们还有王源呢。”

    秦国夫人扭头看着杨玉环道:“小妹,八姐怎会怪王源,我知道他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话说你何时变得如此豁达了?刚才不好要死要活的么?如今遇到了良人,你果真是如新生了一般呢。”

    杨玉环羞涩道:“还不是八姐成全了小妹,让小妹有了新的活下去的勇气。”

    秦国夫人伸手轻拂杨玉环被火光照亮了的发梢道:“小妹,只要你开心便好,我杨家姐妹之中,你受的委屈和苦难最多,理应苦尽甘来能有个好的归宿。我只希望,将来能有一个地方,让我们姐妹能够堂堂正正的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必躲躲藏藏。我相信会有那一天的。”

    杨玉环点头道:“我也信。”

    整顿完毕,夕阳已经快要落下地平线下。王源早已将草庐左近内外搜罗了不下四五遍,将所有杨玉环和秦国夫人居住过的痕迹尽数抹杀,这才下令启辰回城。为了掩人耳目,王源命赵青找来几件身材瘦小的亲卫穿着的盔甲,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主仆四人化妆为随行兵士,让她们骑着马混在亲卫之中,一行数十名亲卫这才在夕阳下赶回成都。

    王源没敢从南门进城,转而绕行西城门进了成都,因为王源担心南门处会有李瑁派的人去接应那两个跟踪的家伙。带着这两个定时.炸弹堂而皇之的进入成都,这需要十二分的小心在意,一旦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初更时分,王源一行才顺利的进城归宅。进了城之后,赵青召唤来人手,将前后左右的都严密监视,唯恐有人在后盯梢,直到王源等人进了宅子,赵青还是巡查了许久,确定无可疑人等在后盯梢,这才放下心来。

    王家众妻妾今日上午得知了王源出南城而去的消息,后宅的妻妾们其实心知肚明他是去见谁去了,虽然心中泛味儿,但其实也并没有往心里去。王源和秦国夫人的事儿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后宅之中尽人皆知。妻妾们都以为王源今晚是不会回来了,恐怕最迟也要明日上午才能回来,所以大伙儿并没有等候王源吃完饭。王源带着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以及红豆儿绿叶儿进府的时候,众妻妾正在后花厅围坐吃晚饭,逗着大小姐和两个小公子哄笑热闹着。

    当王源出现在厅门口,身后还带着四名亲卫的时候,众妻妾都觉得甚是纳闷。后宅连黄三都很少进来,带着亲卫进来更是不太可能了。大门大户的规矩多,后宅是不许任何男子进入的,最亲密的如黄三赵青等人,禀事也大多在二门内王源的书房为止。突然出现的几名亲卫,让众妻妾都忙起身来回避,以为王源有什么要事要商议。

    王源摆手叫住了众人,将婢女婆子等无干人等尽数屏退,只留下几名妻妾后,王源关上了厅门。

    “二郎,你这是?”李欣儿诧异问道。

    王源笑了笑道:“十二娘,表姐,诸位夫人,我给你们引见两个人。”

    王源回身朝身后两名身材娇小的亲卫颔首,两名亲卫缓步上前来,同时取下了头盔来。顿时扑啦啦秀发扑散而下,两张绝世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这是怎么回事?”李欣儿惊呼道,她当然认识秦国夫人,事实上在座的所有人都认识秦国夫人,因为秦国夫人曾经在王宅中待过一段时间,那还是王源刚到剑南不久的时候,秦国夫人曾经亲自来到剑南禀报王鉷抵达剑南道通风报信。

    “这一位是秦国夫人,你们都认识的。”王源道。

    “夫人!”青云儿和紫云儿排众而出,上前叩拜行礼。她们曾经是秦国夫人的婢女,此刻见了秦国夫人依旧是以主仆之礼相待。

    秦国夫人忙扶起她们道:“起来起来,很久以前我就说了,你们嫁到王家之时,便不再是我府中之人了,不可行此大礼,坏了礼数。”

    “这一位,你们怕是不认识了,我来介绍一下。”王源指着眉目如画的杨玉环道。

    众妻妾其实也都一直盯着杨玉环看,她们并不认识杨玉环,杨玉环和她们并没有见过面。不过有两个人却是认识杨玉环的,一位是公孙兰,公孙兰离开皇宫的时候,杨玉环已经进宫了,所以她认识杨玉环,不过公孙兰并没有说话,只是皱眉思索着。另一位认识杨玉环的便是高墨颜了,当年王源带着她冒充自己的夫人出席杨玉环的生辰宴会,高墨颜曾同时见到了杨玉环和秦国夫人两位。

    “这……夫君,这不是……贵妃娘娘么?”高墨颜惊讶的叫出了声。

    众妻妾顿时全体惊愕,她们当中只有公孙兰和李欣儿知道杨玉环没死,马嵬坡上王源救下杨玉环的事情除了经历这件事的公孙兰之外,王源也只告诉了李欣儿,并未同其他妻妾说及。不是不信任她们,而是此事太过机密,多一人得知,便多一分泄露的危险。而且这种机密之事告诉她们,也会给她们带来保守秘密的压力,反倒没什么必要。

    “我不是什么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已死,我是杨玉环。玉环给诸位夫人见礼了。”杨玉环轻声说话,身子微蹲,给众人行礼。

    众妻妾岂敢受礼,忙乱糟糟的一顿还礼,个个都震惊不已。

    “二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位怎么来府里了?”李欣儿再问道。

    王源咳嗽一声道:“稍后再跟你们详说,夫人和玉环小姐从今日起便要住在我们府里。十二娘,请先腾出清净的庭院先安顿她们歇息。之后我会向你们解释。”

    “我们姐妹要叨扰各位了,还请见谅。”秦国夫人微微行礼道。

    “我们姐妹的住处可以让夫人住下,夫人若不嫌弃的话……”青云儿和紫云儿当即表态道。

    “这不成,另寻一处宅院住下便好,无需多大,只要能住人便成。青儿紫儿,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不想占了你们的住处。”秦国夫人微笑道。

    青云儿急的快要掉眼泪道:“夫人对我姐妹有大恩德,这点事情我姐妹都不能回报么?夫人但可住下,我姐妹也好贴身伺候着。”

    秦国夫人笑道:“那更不可了,你们如今都是王相国的妾室,都是有头脸之人,怎能还和以前一样。”

    “可是夫人……”

    青云儿和紫云儿还待再说,王源出言打断道:“你们的住处不合适,需要僻静的宅院,禁止外人随意出入。你姐妹的院子可不清静。另寻一处吧。”

    王源一发话,青云儿和紫云儿只等收声。李欣儿垂头想着合适的宅院,却见公孙兰缓步上前道:“二郎,我那两间小院可以腾出一座来。我住东首梅园,让两位住在旁边的杏园便是。只是我那里摆设简朴,怕是二位住不习惯。”

    王源喜道:“杏园很是清静,靠近后园无人之处,倒是合用。多谢表姐,便先安顿在桃杏园之中,若不合适,再想办法便是。”

    公孙兰笑道:“二郎,看来咱家的宅子要扩建了,起码在后宅要加盖十七八座院子才够用呢。”

    王源脸上发烧,知道公孙兰这是揶揄他后宫庞大,一个个的女子往家里安排,弄得后宅都人满为患了。

    “走,咱们带着二位去安顿再说。”王源摆手道。

    众人满腹疑问跟着王源簇拥着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往后进东首的僻静院落行去。公孙兰的住处最是幽静,她喜清静,所以和众妻妾居住的院落相隔甚远,便于她清修冥想。本来这里是一座大宅院,后来被公孙兰改成了两座院落,分别冠以梅园杏园之名,一处是住处,一处是清修之所。现在将清修之处腾出来,三间房舍,两间厢房,倒也合用。

    当下众人七手八脚帮着安顿,运回来的那些物事也被送到后宅,王源亲自动手,来回搬了几趟,将东西都搬进去安顿。重新打扫了一番,换上全新的被褥,便算是安顿了下来。黄英带着红豆儿和绿叶儿熟悉院子,帮着烧水打理自是不提,王源带着众女重回花厅之中,将来龙去脉跟众妻妾尽数说明,众妻妾听后都鸦雀无声。

    “二郎,如此说来,贵妃……唔……杨玉环还在人世的消息已经引起了陛下和李瑁的怀疑,你将她们安置在府中,这岂非太过冒险。”李欣儿低声道。

    王源道:“确实很冒险,但其实她们不管在哪里都是很危险的,我并非不知她们住在府里会让大伙儿都跟着担惊受怕,但我并无好的去处安顿她们,只能冒险如此。”

    公孙兰开口道:“不用纠结此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旦消息暴露,不管她们在不在咱们宅子里躲藏,二郎都脱不了干系。咱们阖府上下也都脱不了干系,与其如此,还不如她们在府里来的稳当。只需守住秘密,不可走漏消息便好。”

    众女闻听此言,深以为然。确实,秦国夫人和杨玉环无论住在哪里,哪怕住在天边,李瑁和玄宗怕都是会去打探她们的消息,一旦证实杨玉环活在人世,王源的掉包计便会暴露。所以相对而言,还不如藏在府里安稳,起码目前位置,王宅还是成都城中的一处无人敢窥伺之地。

第九零二章 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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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此言极是,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小心在意。秦国夫人和玉环小姐住进宅子的事情目前只有我们知晓。从今日起,杏园之中闲人绝足,特别是后宅的婢女婆子,一律不准靠近窥伺。你们回去各自约束房中婢女,一旦有私自靠近窥伺的,那便只能打杀了,驱逐她们出府都是不可能的。府里上下人等百余口,难免人多口杂,但有一处流言,便会立刻发散出去,便会漏了消息。诸位夫人可明白这个道理?”王源沉声道。

    “二郎放心,我们一定会约束下人的。”

    “夫君放心,定不教消息走漏。”

    妻妾们纷纷道。

    “除了仆役们,我们自己日常的言谈也要小心,不要谈论此事,以免闲谈被下人听到了微末之言。不可表现的太过明显,都想平日一般的举止便是。就当她们两个不再府中。当然,也不是不能去见他们,青儿和紫儿可以去陪陪她们说说话,免得她二人困守无趣。欣儿也可以去,其余的便不要去出入她们的住处了。表姐住在梅园,顺便也要加以警惕,以防有人铤而走险潜入宅中窥伺。总之,大伙儿都要严守此秘,此事不容有失。”王源续道。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人认为王源的谨慎小心是反应过度,此事确实太过重大,这两个女子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一旦暴露身份,便会掀起轩然大波来。

    不久后,众女各自回房歇息。王源回房沐浴更衣之后来到杏园探望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女也已经沐浴之后换了女装,正坐在堂屋里用饭。王源绕着她们的住处走了一圈,屋里屋外都看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倒不是放心安全问题,而是对住处的环境和屋舍做个评估。这杏园内外虽然简朴,但倒也素雅的很。院子里是一小片杏树林,春天的时候王源是见识过杏花烂漫的美景的。屋子里的装饰虽然简单,但公孙兰所居之处,自然是淡雅肃静,整洁大方,倒也不辱没了两位贵妇的身份。

    坐在灯下,王源微笑对秦国夫人和杨玉环道:“你们且暂时住在这里,若有不习惯的地方但说出来便是。需要采买什么需要的物事,便让红豆儿她们和我府中的黄英说,她会替你办妥的。黄英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的妹妹,他兄妹都是极为可靠之人,无需担心。但我不得不对你们表示歉意,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你们都不能随意的出入后宅,以免撞到闲人,露了消息。我知道这很失礼,也让你们难受,但目前而言没什么好的法子。不过我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长的,很快你们便可以自由出入了。”

    秦国夫人微笑道:“二郎费心了,我们姐妹已经很满足了。这一时之束我们还是能忍受的。听说这里是公孙夫人的清修之所,我们姐妹正好在这里收心养性的清修一段,也许能脱胎换骨呢。”

    王源笑道:“清修么?怕是做不到了,因为我会经常来,你们怕是无法清修了。”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脸上绯红,王源的话中带着暧昧和调戏,他经常来,来干什么?不言自明。

    “青儿和紫儿以及我的夫人十二娘也会经常来探望你们的,总之,你们不会感到太寂寞无聊的。这里便是你们的家,你们安心的住下便是,其余的事情不必操心,一切有我。”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盈盈下拜,秦国夫人珠泪盈盈道:“二郎对我们太好了,我姐妹无以为报。”

    王源看着秦国夫人道:“夫人切莫说这样的话。我王源有今日,实则受杨家助力良多,特别是夫人对我可谓是全力相助,助益颇大。但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报答夫人之恩,因为夫人的情意我无法回报。现在且把我们当做一家人,家人之事,不谈谢,不谈恩,只求能保护彼此,都能安康快乐便好。我们之间但谈一个谢字,都显得生分了。”

    两女心中暖烘烘的受用,本来担惊受怕,又有些寄人篱下的疏离和伤感,都在王源这番温暖的话语中消散而去。

    离开杏园之后,王源来到了旁边公孙兰的梅园住处。公孙兰在灯下看书,知道王源一定会来的,所以其实在等着王源。

    王源一进房中,顿时长叹一口气瘫在公孙兰的牙床上,仰天八叉的躺在那里,睁眼看着屋顶。

    公孙兰放下书微笑走近床边坐下,笑道:“怎么?今晚不陪着新来的两位客人么?我还当你不会出来了呢。”

    王源忽然起身,一把抱住公孙兰按到床上便是一顿狂啃,公孙兰躲闪着斥责着,但终究被王源得逞,被强吻了许久。

    唇分后,王源搂着公孙兰的腰肢笑道:“表姐这是有些吃醋啊,今日说话有些酸溜溜的。”

    公孙兰整理着发髻啐道:“呸,我吃什么醋?我只是替你担心罢了。你收罗些寻常女子到也罢了,杨家的贵妇人在外沾些雨露姻缘倒也罢了,现在连人都带回家中住着了。这一住可就走不了了。你没看欣儿和阿萝妹子她们么?恨得牙痒痒的。特别是其中一个还是以前的贵妃娘娘,那是陛下的女人,你也敢带回家来。”

    王源叫道:“表姐莫瞎说,这不是为了保护她们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缘由。我和杨玉环可清清白白的,你可莫想歪了。”

    公孙兰啐道:“在我面前你还敢说瞎话,清清白白么?你看她的眼神和她看你的眼神都掩藏不住,那是清白的眼神么?莫非你以为我公孙兰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王源无语,顾左右而言他道:“表姐这两日休息的可还好?王平可顽皮了?”

    公孙兰白了他一眼道:“你也莫扯别的,你爱美色我也没打算去管束你。你保护杨玉环是可以的,毕竟杨家于你有恩,杨玉环也是无辜之人,当初在马嵬坡我也是觉得应该救下她。但你竟然对她也上了手,还带她回了府,敢问你打算如何安置她?还有,这件事如何善了?既然李瑁和陛下都怀疑杨玉环还活着,这件事迟早会暴露出来,你想好了如何应对了么?”

    王源长叹一声道:“表姐,我心乱如麻,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没有理出个头绪来。这不才来跟你商议,请你点拨么?偏你一顿数落。我承认我没能管住自己,但事已如此,难道还有后悔药吃不成?”

    公孙兰叹息一声,见王源愁眉苦脸的样子,想着他成天压力巨大,奔波忙碌,倒也可怜。于是伸手搂住他的头,让他枕在软绵绵的胸怀之中,轻轻替他搓揉眉梢。

    “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哪怕是个轮廓也成。事已至此,我们当齐心协力想出对策,解决这个难题才是。”

    王源嗅着她身上如兰似芝的淡淡香味,心中平和不少。在外人面前,王源是一座山,永远坚强挺拔岿然不动,但在公孙兰面前,王源却可以尽情展露自己疲惫的一面。王源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想法倒是有一个,不知能否奏效。我本不想这么快便推动此事的,但现在看来,或许不得不用这个办法了。”王源叹息道。

    ……

    次日清晨,王源踏着皑皑白霜走出了公孙兰的小院。大清晨的王家后宅早已有很多婢女们起身来忙碌洒扫。各房各院之中也有了动静,妻妾们都已经起床来开始梳洗打扮,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王源回正房中换衣衫,李欣儿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台前让两名婢女帮着梳理发髻。见王源回来,李欣儿起身道:“二郎,黄三哥在二门外传话进来,说是柳先生一早便来府里有事禀报。”

    王源点头应了,心中估计是试炮之事。本来昨天应该便可以试验,但昨日自己在浣花溪草庐盘桓一日,耽搁了时间。对于新铸造的炮管的试射,王源还是非常期待的。虽然目前还有不少重要的事要做,特别是经过昨日之事后,王源更是准备将另外一件大事提上日程。但炮管试射的事情依旧是王源心中排位靠前的大事,今天是一定要去看看试射的情形的。

    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了衣衫,简单的用了早饭,王源出了后宅来到前厅之中。果然,柳熏直正在等候王源,见到王源后上前禀报说炮管试射之事已经准备就绪,昨日下午已经将新铸的钢炮用大车载运到了西山荒野之中,等待今日上午的试射,请大帅莅临观摩云云。

    王源微笑应了,答应去了政事堂之后便前往参加试射,要柳熏直准备妥当,自己会及时赶到。柳熏直拱手离去后,王源立刻上马出府,带着十几名亲卫赶往散花楼见驾。虽然玄宗不上朝,但既然身在成都,王源还是要每日去见见玄宗。就算貌合神离,就算各怀鬼胎,起码表面上要保持和谐。

    王源抵达散花楼中时,本以为玄宗也许并未起身,但发现玄宗却早已起床。见王源时,玄宗还是一身的绸缎练功服的打扮,好像真的是每天早起励精图治的样子。在玄宗住处的小厅中落座后,王源和玄宗发现,其实二人也没什么好聊的,除了王源禀报了一些关于赈济百姓的措施和想法之外,剩下的都是些不咸不淡毫无营养的对话。

    昨日之事后,王源很想从玄宗的表情和言语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探听玄宗的心思。然而,玄宗表现的亲切自然,似乎对昨日之事毫不知情。但王源可不信他不知情,即便玄宗再作掩饰,王源还是能感觉到玄宗言语之中和神情之中的敬而远之。这不是神经质和先入为主的感觉,而是分析之后的判断。其实,玄宗越是装的若无其事,便越是让人怀疑,越是让人觉得他欲盖弥彰。

    这种氛围之下,两个人对面而坐的交谈其实都很不自在。明明相互厌恶甚至痛恨,却偏偏要装的君臣和睦齐心一力一般,说着一些违心之言,这种感觉很是糟糕。王源不知道玄宗感觉如何,但王源自己觉得这般面对面的演戏实在是一种折磨。看着玄宗满脸的笑容和亲切温柔的让人感动的话语,王源不禁感叹于这老狐狸的善于隐忍。该当缩头乌龟的时候玄宗一定会当,而且当的毫无痕迹和心理障碍。越是如此,便越是让王源感觉心中发毛,觉得他暗藏杀机。

    王源也很是郁闷,和玄宗这样的人呆久了,迟早自己会变成疑心病极重的人。面对玄宗,王源总是能感觉到巨大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哪怕是面对战场强敌以及之前面对的李林甫王鉷等人也没有如此强烈。王源也明白,自己的这种心理其实是正常的,在当今情势之下,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身居皇位数十年的老狐狸,所有的担心和紧张都是极为必要的。自己虽不愿意,但正在不可避免的加速滑向与之对抗的深渊。挑战皇权,对抗当今陛下,这是一场比战场厮杀和同僚倾轧难上百倍,危险百倍的事情。任何一种揣度和怀疑甚至神经质般的揣测都是必要的。

    终于,小半个时辰后,王源告辞离开了散花楼前往政事堂,结束了这种折磨。出了散花楼,但觉冬阳高照,天高云白,这让王源长吁了口气,感觉到压抑的心情开朗了许多。王源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这般面对玄宗了,在这样下去自己恐怕真的要发疯了。

    王源刚刚离开玄宗的住处,小厅侧首的帘幕便掀了开来。李瑁勾着背匆匆的从帘幕旁出来叩见。李瑁一大早便赶来觐见玄宗了,刚才王源通禀觐见,李瑁正在和玄宗说话。王源觐见时,李瑁便躲在侧首的厢房内偷听,王源前脚刚走,李瑁便冒头了。

    “父皇,看到没有?王源这厮甚是奸猾。刚才拿话试探父皇呢,故意提及马嵬坡之事,提及先太子失踪之事,便是想从父皇口中得到些口风呢。”李瑁低声道。

    玄宗端坐桌案旁捧着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盅后缓缓道:“还用你说?他今日不提昔日之事倒也罢了,他如此一提,便显得他心中有鬼欲盖弥彰。”

    “可不是么?越发的证明他心中有鬼。儿臣昨日派去跟踪他处南城的两个手下杳无踪迹,儿臣怀疑是被他发觉了,被他给杀了。他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出言试探的。”李瑁道。

    玄宗叹了口气看着李瑁道:“你太不小心了,朕早跟你说过,这件事一定要慎之又慎。王源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么?这下可好,你派去的人若是当真被王源发觉,很可能会透露出是你派他们去跟踪盯梢的。那么王源便知道朕和你已经怀疑他了。他刚才话中有话的试探,便是想知道朕是否真的知道他犯下的欺天大罪。你这蠢材,实在太不小心了,你让朕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之中,朕担心王源会因为此事而铤而走险。”

    李瑁吓了一条,他完全没考虑到这一节,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声道:“父皇恕罪,儿臣没有考虑那么多,一心只想找到贵妃活着的证据。那现在可怎么办?这厮要是翻脸,那可如何是好?”

    玄宗斥道:“现在知道怕了,却也迟了。朕早告诉你,行事要三思而行。跟踪他可以,但一定要精明可靠之人。即使暴露了行踪,也绝不会吐露内情的死士方可胜任。你派去的人恐怕不是这样的人吧。”

    “儿臣该死,儿臣该死。那两个是跟随我多年的卫士,儿臣看他们身有武技,也忠心耿耿,儿臣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胡言乱语的。”

    “你觉得不会?那么今日王源的试探是为何?朕可以告诉你,王源一定已经得知了内情,你还抱着侥幸心理。”玄宗低喝道。

    “父皇,那可如何是好?父皇,莫若咱们赶紧收拾东西,找机会离开成都吧。不然,王源那厮有可能会……”

    “住口,走?天下之大还有何处可去?”玄宗喝道。

    “咱们可以去南方州府……可以去灵州,郭子仪和李光弼都在那里,咱们还可以……”李瑁连声道。

    “住口,真是蠢材。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愚蠢的儿子。你以为可以一走了之么?这一走岂非逼得他动手?朕悔不该让你去办这件事情,事情被你弄得一塌糊涂。”玄宗怒骂道。

    “儿臣该死,儿臣该死。但儿臣是为父皇着想。他既已见疑,恐怕事将不谐。咱们要早做防备才是。”李瑁咚咚磕头道。

    玄宗看着李瑁磕头如捣蒜的样子,长叹一声道:“起来吧,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你,王源实在太精明,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既心中有鬼,便会百般防范,错就错在我们不该这么早去查证此事。不过事情远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也不必惊慌若此。”

    李瑁诧异道:“父皇,儿臣不明白您的话。”

第九零三章 弱点(续)

    玄宗沉声道:“王源这个人,朕是琢磨过他的。如今我大唐绝大部分的兵力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若有异心早就动手了,朕也无反抗之力。然而此人之所以没动手,朕认为他是有所顾忌的。他和安禄山不同,安禄山这贼子本就是胡人性格粗鄙鲁莽,他想要造反便造反,却不会去考虑后果。而王源不是那样的人,他心中即使有谋逆之心,但却也要考虑名声和后果。房琯的一句话道破了他的内心,他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未必有夺朕之位取而代之之心。他积极平叛,一副为朕忠心耿耿的样子,不就是要让天下人都认为,他是我大唐的救星,挽救了朕的江山么?将来,他手握兵权,不用谋逆篡位也能让群臣俯首,让朕对他言听计从。说白了,这个人内心奸邪,但表面上还是要装作尽忠报国的。”

    “他是既要权势又要名声,将来青史留名,不至于落个谋逆篡位遗臭万年的下场是么?”李瑁道。

    “正是。”玄宗沉声道:“只要不逼急了他,他绝不会干出真正的谋逆篡位之事。他是个什么都想要,都想两全其美的伪君子,这便是他的弱点所在。”

    李瑁道:“可是,咱们这件事岂非已经逼急了他了么?”

    玄宗沉思片刻道:“未必。现在大伙儿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知道他干的事被我们识破,我们也知道他暗地里的勾当。今日他来见朕,只是出言试探而已,并没有撕破脸皮,这便说明,他其实也不想讲这件事挑明。我们不挑明是因为我们没有证据,他不挑明是因为他也不想这件事传的天下皆知。他是我大唐臣子,他犯的是欺天之罪,这件事一旦挑明,他所有的伪装都被撕破,会名声扫地,受天下人的唾骂。所以他绝不会主动挑明此事。朕认为,今日他的试探也许是故意为之,只是隐晦的向朕警告,告诉朕不要逼的他铤而走险。否则以他的精明,怎会露了口风?”

    李瑁额头上冷汗直冒,越是听玄宗分析里边的关窍,李瑁便越觉得胆寒。自己惹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亏自己还以为王源并没什么好怕的,现在看来,此人心机如海,深不可测。

    “现在要做的便是不要去逼他,这件事就此不提,咱们和他都心照不宣。我们要做的便是另想办法牵制他,扭转此人独大的局面。他不是要当大唐的救星么?朕便利用他替朕平息叛乱。同时,让李光弼和郭子仪大力招募兵马,对他进行牵制。朕不介意在平息安禄山叛乱之后,再进行一场讨伐逆臣之战。”玄宗沉声道。

    “父皇圣明,眼下要阳奉阴违不要惹恼他,大力扶持李光弼这郭子仪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牵制王源不敢轻举妄动的力量。”李瑁叫道。

    玄宗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从今日起,此事需谨慎处理。朕认为你不要再去查贵妃的下落了,否则再失手一次,恐怕便是灭顶之灾了。”

    李瑁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声:“父皇难道不想和贵妃团聚么?”

    玄宗恶狠狠的看着李瑁半晌,终于面色变的柔和,叹道:“瑁儿,你真以为父皇会为了一个女子便情难自己么?朕确实想见贵妃,但贵妃若当真还活在世上,她却躲着不见朕,说明她对朕已经绝情绝义。朕难道还会去牵挂一个绝情绝义的女子么?朕不妨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此事水落石出,贵妃出现在朕的面前的话,朕会再次下令杀了她。因为她和王源合伙欺骗了朕,她早已不是那个朕的爱妃了。”

    李瑁张张口,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父皇既做如此表态,那么自己的担心便是多余。自己担心的贵妃回到父皇身边后会造成自己登上太子之位的障碍,现在看来不必有此担心了。

    “听父皇一席话,儿臣胜读百年圣贤之书。多谢父皇悉心教诲。若无事的话,儿臣告退了。”李瑁跪下磕头道。

    玄宗摆摆手道:“你去吧。”

    李瑁起身来退下,忽听玄宗叫道:“且慢,有件事你去办一下。”

    李瑁忙道:“请父皇吩咐。”

    玄宗想了想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万万不能再出差错。”

    李瑁忙道:“儿臣必竭尽全力,若有差错,儿臣以死谢罪。”

    玄宗点头道:“李光弼派人送来密奏,说叛军疑似生乱,有消息说安禄山好像已经死了,现在是他的二儿子安庆绪主持大局。只是安庆绪并没有将安禄山已经死了的消息发布,恐是担心会引发动荡。李光弼和郭子仪两人都认为是安庆绪篡位夺权或有弑杀安禄山之嫌。他们认为这正是进攻叛军的好机会。”

    李瑁愕然道:“竟有此事?给父皇道喜了。安禄山这贼子终于死了。”

    玄宗皱眉道:“何喜之有?安禄山死了还有安庆绪,还有史思明,你以为叛军便会凭空消失么?”

    “不是,儿臣是说,这叛贼是叛乱贼首,若是死了总是件大好事。而且还是死在他儿子的手里,这更是大快人心。安禄山一死,于叛军士气必是一个巨大打击,这正是一举攻击叛军的大好机会呢。”李瑁道。

    玄宗微微点头道:“确实对叛军是一个大打击。李光弼他们认为该趁机进攻长安收复京城,可是他们的兵力太少,恐难以奏效。”

    “不是有王源的十多万兵马在长安左近么?父皇为何不下旨命王源立刻进攻长安?”

    “蠢材,叛军内乱这件事王源一个字也没提,按理说他应该知道这个消息的,可是他却并没有提及。他已经表明态度要明年春天攻长安,朕也答应了他。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若是他刻意隐瞒此事的话,便说明他并不想趁着叛军内乱的时候拿下长安。朕若是逼他,他又要说朕说话不算话,不给他军务自专之权了。李光弼和郭子仪募兵之事,乃至昨日这件棘手之事后,朕觉得不能再去刺激他,所以朕不想逼他攻长安。”玄宗道。

    “可是……咱们只有他的兵马有实力攻下长安啊。他的兵马不动,李光弼和郭子仪手中那几万兵马如何堪用?”李瑁道。

    “是啊,朕也觉得难办,不过若是李光弼和郭子仪当真能攻下长安的话,那可是一件大大有利之事。首先王源推三阻四的拖延进攻长安的日期,却被李光弼和郭子仪得手的话,对他可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其次,一旦郭子仪和李光弼占据长安,便可控制住长安城,到时候朕回归长安,便可高枕无忧。若是被王源攻下长安,他的兵马便占据长安城,朕回京之后岂非还是在他的控制之下?长安城还有数十万百姓,一旦郭李攻下长安,兵员问题便可快速解决,短时间内可募集大量兵马,岂非正好是借机扩充实力,牵制王源?”玄宗沉声道。

    “是啊,父皇说的很是啊,这可是一箭三雕的大好事呢。”李瑁双目放光惊呼道。

    “可是,问题还是回到了郭子仪和李光弼能否攻下长安的问题上来。即便叛军内乱,史思明驻守长安的也是十余万兵马呢,这该如何是好?”李瑁的兴奋劲来的快去的也快。

    玄宗道:“所以才要你去替朕办这件事。李光弼密信中说,大唐北边的突厥人也正在内乱,回纥汗国的国主骨力裴罗击败了其他几个突厥汗王如今已经独霸北疆。这骨力裴罗曾经来长安朝见国朕,对我大唐上国极为仰慕,故而当得知我大唐生乱,他主动派人去联络李光弼和郭子仪,欲助我大唐一臂之力平息叛乱。所以……朕昨夜想了一夜,决定接受他的好意,向回纥借兵平叛。如果回纥人肯借兵给我们,岂非解决了李光弼和郭子仪兵力短缺之忧?”

    “原来父皇是要向回纥人借兵?这……我大唐内乱之际,引外兵而入,恐非是一件好事啊。”李瑁难得的说了一句有道理的话。

    玄宗皱眉道:“朕不是没考虑过此事,请神容易送神难。但朕认为,回纥人没那么大的胃口,想要趁机瓜分我大唐。他们或许是想捞些好处罢了,那么朕便给他些好处便是。这件事回纥人希望能当面商谈,朕当然去不了,所以希望你能替朕偷偷去一趟,和他们谈判借兵。这件事若是能成了,你便立下了大功,将来平叛之后朕欲立你为太子,别人也无话可说了。”

    李瑁闻听此言,顿时将忧虑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声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这件事儿臣定办的妥妥当当的。”

    玄宗道:“好,此事绝不能声张,一切都要秘密进行。朕许你带着朕的密旨前往,全权代表朕同回纥人洽谈此事。记着,给他们些甜头无妨,但只要能达到借兵攻下长安的目的,付出些饵料也是值得的。”

    “儿臣遵命!”李瑁激动道。

    “下午你便动身,朕的照夜白给你骑着,你只能带少量的随从。朕会宣布你生病的消息,这样便无人知道你其实已经离开成都了。出城的事也不用担心,朕午后会去北城难民聚集之地赈济慰问,你趁乱出城便是。”玄宗低声道。

    “儿臣定不辱使命。”李瑁连声道。

    ……

    王源抵达政事堂时,颜真卿和韦见素居然都在政事堂中,或者说他们正等着自己。两位其实都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但也需要每日和王源禀报进度。

    三人简单的交谈几句,王源询问了几句事情的进展,对于两人的经手之事王源也并不想做过多的干涉,放手让他们去做便是。颜真卿告诉王源,陛下昨日召见了他,希望今日能亲自去北城门广场慰问赈济百姓之事。

    王源并没有对此多想,将此事看作是玄宗的作秀之举罢了。玄宗也许需要这些手段来恢复自己在百姓之中的声望,但在王源看来这么做其实已经于事无补。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他宠信安禄山导致大唐糜烂至此的巨大过错。这场大乱导致了百万人流离失所,成千上万人死于非命,不是他做做秀便可以消解的。

    颜真卿和韦见素离去之前,王源请他们今天晚上去自己府中商谈商谈要事。颜真卿和韦见素两人虽然奇怪为何王源要在他的府中商谈要事而非在政事堂中,但他们也并没有多问。只连声应允了,双双告辞而去。

    王源也不耽搁,眼见日上三竿,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简单交代了政事堂中的官员们几句,便出了政事堂上马前往成都西门。抵达西城门内,发现李宓早已在城门口等候,他显然早已知晓王源要亲自去城外观摩炮管的施射,所以受柳熏直所托在此迎候引路。

    数十骑飞驰出城,沿着西城门外官道飞驰十余里,转而往北进入西山荒野之地。这里王源并不陌生,当初神威炮霹雳弹的测试便是在此处进行的,这里俨然已经成了王源试验新式武器的标准场地,甚至在山谷入口和两侧的山坡上都建有栅栏和岗哨,平时也有少量兵马在此驻守,禁止外人出入。

    西山山谷内的砂砾地面上,柳熏直和罗威等人都已经等候多时了。今天一早,打磨一新的铸铁炮管便被打包上车运送到了此处,王源到来之前已经架设到位,准备就绪,就等着王源前来了。

    王源翻身下马,和众人寒暄几句,一行人径直走到了铁炮架设之处。罗威上前一把揭下盖着炮管的羊皮毡布,一门黑乎乎油光锃亮的炮管出现在王源面前。

    眼前的这门炮管呈现后粗前细的优美弧线,炮身打磨的光滑平整,无一丝毛刺和瑕疵。阳光下,平滑的炮身折射出幽暗的光晕,看上去给人一种莫名的威慑和敬畏之感。

    “一切可都就绪了?”王源沉声问道。

    “禀报大帅,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请大帅下令。”罗威拱手道。

    王源点头道:“那便开始吧。”

    罗威拱手应诺,转身大声道:“来人,准备试射。”

    罗威亲自上前,拔出了炮口上丝绸包裹着软木的炮口塞,用特制的长柄包裹丝绸的长杆探入炮膛之中再检查了一遍炮膛,与此同时,十余名铸炮工匠已经快步上前来。他们抬着一筐黑乎乎圆滚滚的大铁球,还有一只装满了火药的大木桶。

    罗威来到炮膛后方,将炮管上方的一处厚厚的带着一个细细小孔的铁片移开,露出鸡蛋大小的装药口将铁皮漏斗插入其中。罗威大大徒弟李大锤捧着装满称量好的火药陶罐上前,罗威接过陶罐,小心翼翼的将药粉灌注入药室内,再将铁盖封住洞口,铁盖周围以八只铁扣紧紧扣住。

    罗威取了一根引信从铁盖的细孔之中插入药室,转身对王源拱手道:“王大帅,第一次试验不可装弹,先试试炮膛是否能经受火药的爆裂之威。”

    王源点头道:“原该如此。”

    罗威道:“请大帅和诸位将军退后,若是炸膛后可危险的紧,大帅可以棉塞塞耳,这玩意动静可大。”

    王源微笑点头,但却并没有接过亲卫递来的耳塞。王源就是要感受一下这种铁炮的威力,岂会带什么劳什子耳塞。

    众人退后二三十步外,但见罗威跪倒在炮管旁,举手朝天高声祷祝道“老君保佑,保佑徒子徒孙们的手艺不给老祖丢脸,保佑徒子徒孙们靠着手艺吃喝养家,不砸了老祖的招牌。”

    王源诧异道:“罗管事这是作甚?”

    柳熏直在旁解释道:“罗管事这是在向他们行内祖师爷祷祝,祈求太上老君保佑铸造成功呢。”

    王源讶异道:“太上老君是熔铁锻造行业的祖师爷?”

    柳熏直笑道:“那当然,木匠的祖师爷是鲁班,铁匠的祖师爷是春秋时的老子。老子炼丹得道升天,是为太上老君。太上老君精于熔炼,他的八卦炉可炼万物,岂不是铁匠们的祖先么?”

    王源恍然大悟,呵呵笑道:“那岂非方士们的祖师爷也是太上老君了?”

    柳熏直点头笑道:“正是,铁匠和方士同祖同源,是同一个祖师爷。”

    王源哑然失笑,心中暗叫有趣。说话间但见罗威已经祷祝完毕站起身来,点起了一只火把,转头高声叫道:“准备了,我要点火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捂住耳朵,知道其威力的一干工匠不由自主的又退后了几步。柳熏直也是见识过威力的,拉着王源的胳膊也走了几步。罗威将火把凑近引信点燃,嗤嗤嗤青烟腾起,一撮火花四散迸裂,迅速烧向小孔之中。罗威拔脚飞奔出十余步,双手捂住了耳朵。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撮火苗青烟燃起之处,眼看着那火苗钻入小孔之中不见,众人更是紧张的直咽吐沫。猛然间,一声爆裂之声响起在山谷里,周围的地面都震起了一层烟尘,每个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那炮管处腾起一团黑烟,明显可见炮膛处喷出一股浓烈的烟雾和火舌,将炮管前方的地面都吹起了一团巨大的尘埃。炮身猛地一抖,几乎从地面跳了起来,然后整座炮管便被黄尘和烟雾说笼罩。

    王源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巨大的声响,只需张口让耳鼻口相通便可有效的抵御声浪的伤害,但饶是如此,依旧觉得耳朵里嗡嗡的作响。

第九零四章 试炮

    (本章起是自动上传,我回老家过年了。但愿纵横自动上传不会出错。提前祝各位书友鸡年大吉吧。)

    爆响之后,罗威和李大锤等十几名工匠已经飞快的冲向了烟尘之中。山谷中冷风颇劲,片刻后烟尘便被吹的朝西南飘散,与此同时传来了罗威和工匠们的大叫声。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炮管完好无损,试射成功了。”柳熏直脸上带着惊喜拱手朝王源贺喜。

    王源哈哈大笑,和众人飞奔到炮管旁边,但见罗威喜上眉梢,拱手朝王源道:“相国大喜。试射成功。您瞧,完好无损,炮管无丝毫裂痕,也没有扭曲。老朽特意多加了五钱火药就是想看看它能不能承受住,现在看来,坚固无比。哈哈哈。”

    王源连连点头,伸手轻抚炮管,但觉手上滚烫,炮管经过一次发射已经微微的烫手了。但外观完整,除了地上爆裂的灰尘落了炮管上一层之外,确实完全没有异样。

    “那应该可以进行实弹试射了吧。”王源笑道。

    “当然。不过还是要等老朽检查一番才能放心。”罗威拱手道。

    罗威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将炮管内外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用柔软的丝绸擦拭一新。重新检查了炮管的固定后便开始下令装药。待药物装填完毕,罗威让李大锤捧了一只圆滚滚的铁球,用一根前端带有半边竹篮的棍子装着,小心翼翼的送入炮膛深处。

    罗威在旁解释道:“大帅,只所以用此物装弹,便是不希望直接装填铁弹会让铁弹撞击炮膛和药室前壁。这铁弹是实心的,重的很,一旦撞出了凹陷和扭曲处,怕是会将炮管报废了。”

    王源点头赞叹,心中对罗威的小心谨慎甚是满意。这种炮暂时是无法发射霹雳弹的,巨大压力和温度下,霹雳弹在炮管里便会爆炸,目前还无法找到解决的办法。所以从一开始研制铁炮,王源便将目标锁定在实心铁炮弹上。在王源看来,实心弹一样可以威力无穷。巨大的动能之下,实行弹的攻城威力比之霹雳弹应该毫不逊色。而且在攻击坚固的城墙和堡垒时更有威力。试想,巨大的铁弹带着巨大的速度砸到城墙和堡垒建筑等物上,好比天降陨石一般,会砸的土石崩飞,不亚于一场大爆炸。

    “大伙儿小心了,准备点火。”罗威大声叫道。转身对王源道:“还请大帅和各位退后,这是第一次试射实弹,老朽可不想出什么意外。”

    王源呵呵笑道:“罗管事,这第一次实弹点火,本相想亲自来。”

    罗威愕然,连忙摆手道:“不成不成,说了这是第一次实弹试射,能否成功还未可知,若是出了差错,伤及相国,那老朽可是万死难赎了。”

    王源哈哈笑道:“罗管事,我王源可不是锦衣玉食泡大的,什么样的危险我没遇过?要说倒霉的话,我早死了好几回了。这铁炮是我极为看重之物,否则我也不会来了。第一次实弹试射,我是当仁不让的。”

    众人在旁劝解,王源坚决要这么干。大家也都知道王源的脾气,一旦下了决定,便谁也劝解不动了,于是便也由得他。王源摆手命众人离开,但赵青和谭平执意不退,准备如果出了意外便以肉身为盾保护王源。王源也懒得跟他们费口舌,随他们留在原地。

    一切就绪,王源点起火把凑近引信,面对这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正式的火药发射炮弹的试验,王源心中也是激动而且紧张的。天晓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王源却绝不会因为害怕而退缩的。

    引信燃起,青烟和火苗迅速蔓延烧尽,王源和赵青谭平三人飞奔至十几步外的沙包工事后躲藏。但听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再次响起,空气中砂砾灰尘弥漫如雨,王源等人口鼻中都被灌满了烟尘。但王源不管不顾,爆响之后的第一时间便冲到了炮管旁。一眼看到炮管完好,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后方众人飞快跑上来,纷纷问候王源是否无恙,半晌后才想起来询问那铁弹射向了何处。没有人知道那铁弹打到了哪里。

    “烟尘弥漫,没看清铁弹射中了何处。炮管对着前方的山崖,应该是击中了山崖了,但怎地毫无动静呢?”罗威诧异道。

    “该不会是铁弹卡在炮膛里了吧,根本没有被射出去?”有人疑惑道。

    王源甚是无语,若是铁弹压根都没射出去,那可真是搞笑了,忙活半天等于白忙活。

    “不可能,若铁弹卡住,岂不炸了炮膛了?”罗威立刻否定,同时从前方炮管亲自检查。事实证明炮弹确实打了出去,只是不知所踪了。

    众人正疑惑间,猛然间从对面山崖后方响起了隆隆之声,远远的一阵烟尘翻滚而起,像是山崩地裂之声。

    “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王源摆手喝道:“走,去瞧瞧去。”

    众人翻身上马,沿着山谷飞驰而走,过了前方的山坡,下马攀登到了对面山崖的顶端,这才发现山崖后方的另一座山谷之中烟尘滚滚。一道山崖似乎发生了崩塌,还有不少石块正翻翻滚滚的往山谷中崩塌坠落。

    “这……怎么回事?”众人挠头道。

    王源拧眉思索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帅因何发笑?”众人不解。

    王源大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铁弹越过了瞄准的那道山崖击中了后方这道山崖,击碎了崖壁山石,引起了山崖的崩塌。哈哈,大获成功的试射啊。”

    “这……这道山崖距离发射处可是有四五里之遥啊,能打到这么远么?”柳熏直愕然道。

    王源沉声道:“是与不是,用事实来说话。再射一炮,两侧山坡上设十几处瞭望哨,便可知道是不是如此了。”

    重新装药填弹,这一次王源亲自站在山坡顶上观察。炮声响起,山谷轰鸣,地面上腾起烟尘的瞬间,王源的目光锁定了北边的山崖。数里外的山崖上明显腾起了一片红尘,紧接着山石迸裂,落石滚下的声音在两里之外的山顶上都看的见。这一次彻底印证了铁弹可以射出五里外的射程,而且依旧极具威力的事实。

    众人瞠目结舌。说实话,不少人心里其实并不认为这种铁炮会比神威炮厉害多少。譬如李宓,他一直认为王源浪费大量的钱物在铁炮的研制上是不智之举。然而现在,李宓却无话可说了。起码目前看来,在射程上,铁炮将占据绝对的优势,可在数里之外便轰击敌方城廓,对方不闻其人却受其攻,这便是极大的优势。对于大城池而言,铁炮的优势更为明显。一座中等城池,方圆不过七八里的城廓几乎可以被铁炮尽数覆盖。也就是说攻城不再是攻城门城墙,被攻的城池之中将再无安全之处,将被从天而降的铁炮轰的千疮百孔。

    即便是长安洛阳成都这等方圆二三十里的巨大城池,这种铁炮也可覆盖大片城区,造成极大的杀伤。这显然是一种划时代意义的攻城利器。想想看,若是有数百门这样的大炮齐齐轰炸对方城廓,那不就是天上下了大铁球的暴雨么?任凭你什么坚固的房舍住宅,也经受不住这天降铁球的轰击。想一想那样的情景都让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射击不断的进行着,王源想知道这管铸铁炮的使用极限在何处。如果真能达到百余炮而不报废,或者哪怕只是**十炮的寿命,王源觉得都是可以接受的。虽然消耗巨大,但对于关键战役关键城池的攻击,这种代价若是能换来胜利,那便是绝对值得的。

    一炮炮的轰击,轰鸣声一声声的响起在山谷之中。众人也逐渐适应了震耳欲聋之声。一炮接一炮,在一直发射到一百二十发的时候,炮膛终于炸裂开来,铁片四散飞迸,炮身炸裂倾覆。好在越往后面,大家便越是小心,加长引信,让点炮的人跑的更远,围观的人也跑到了五六十步之外,这才没有引起伤亡。

    之前那门炮也是一百余次装药才爆裂,这一门也在百次之外,基本可以断定这铁炮的寿命在一百多次发射之外,基本上符合了王源的心理要求。但这种炮的缺点也暴露了出来。一则是实心炮弹毕竟不如装药的炮弹实用,而且炮弹完全是几十斤重的大铁球,造价也着实不菲。但这一点是暂时无法克服的,科技技术的局限让王源暂时无法造出可以填装火药的炮弹,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这个难题丢给张正一,看看他能否能捣鼓出解决之道来。另外王源琢磨着,能否将铁球用石球代替,但这一点怕是也不好办。石球炮弹需要有极高的强度,否则在炮膛中恐也要炸裂,这样的石质恐怕是不好寻觅了。

    第二个缺点是,此炮因为直接填装火药,故而发射数发便炮身滚烫变软,无法继续发射。只能采用浇水之法让其冷却,战场的局限性变大。需要携带大量的水在发射过程中进行冷却处理。否则便只能等它自然冷却下来,浪费太多的时间。将来若是在缺水之地使用,怕是没那么好用。而且王源也担心,若是长期浇水冷却的话,会不会对铸铁造成不良影响而影响其发射性能。

    总之,各种局限的因素都难以避免,毕竟这是科技蛮荒时代,王源即便对有些东西一知半解,也难以解决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慢慢的改进了。即便如此,王源对这铁炮已经很是满意了。

    一百余发炮弹一直发射到了午后时分,众人就地而坐,喝水吃些干粮。王源对罗威道:“罗管事,今日试射可算圆满成功,这说明这种姚州所产的铁是合用的。然则要想大批的浇铸此炮,大雪山南麓的木棉山岭是一定要去一趟了。罗管事,只能辛苦你跑一趟了。”

    罗威拱手道:“相国放心,明日老朽便前往一行。看看那里的铁矿是否合用。但若正是那里出产之铁,我们该怎么办呢?是否要招募人手去往大山深处去挖矿炼铁?”

    王源道:“那是必然的,要是彼处铁矿合用,我便会命人招募民夫前往。半年之内,我需要起码百余门此炮装备军中,那需要几万斤铁。我不懂冶炼,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力才能达到。”

    罗威皱眉道:“半年内铸造百余门此炮确实挺难的,开铁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有足够的人手,倒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那里地处偏僻,人手的招募,矿石的冶炼转运都是极难的。我想,起码需要三五千人全力以赴,才可以达到大帅的要求。”

    柳熏直道:“人手不是问题,一旦确定之后,我便即刻招募人手去开矿。咱们剑南如今最不缺的便是人手。”

    王源摇头道:“不能在成都招募,这件事我不想张扬。这里距离姚州太远,招募了人手抵达那里恐怕都要二十天,也太耽搁时间。那里距离南诏国很近,我想就近让南诏国主阁罗凤用他国中劳力替我开矿,这既隐秘又快速。而且那些南诏蛮民在山野坎坷之地穿梭自如,比我们的人更好用。”

    李宓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源站起身来身上的土草之物笑道:“无论如何还得先知道哪里的矿山是否还在,铁矿是否便是咱们铸炮的这种。一切都要等待罗管事的消息。李老将军,你安排人马随罗管事前行,一路护卫,越快越好。”

    李宓点头答应。王源笑道:“今日辛苦诸位了,我很高兴圆满成功,改日我摆酒请你们,但现在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忙活,这便先走一步了。”

    众人忙拱手相送,看着王源和李宓等人翻身上马,疾驰回城。

    罗威看着王源等人的背影小声问柳熏直道:“柳管事?相国说请南诏蛮人来挖矿,这靠谱么?蛮人会听我们的话?南诏国主会听相国的话?”

    柳熏直呵呵笑道:“罗管事,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大帅的如夫人是南诏国的公主呢,南诏国主阁罗凤是相国的大舅子呢。当初相国出兵吐蕃,阁罗凤都派兵相助的,何况是叫他派些人手来挖矿?放心便是。”

    罗威愕然道:“相国不是带兵打了南诏么?怎么还娶到了人家的公主,还居然是如夫人不是正室?”

    柳熏直哈哈笑道:“大吃一惊吧?大帅的另一位小妾还是高仙芝大帅的亲妹子呢。罢了罢了,别多问了,要谈论王相国的经历和本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且我怕你听了之后会下巴掉了接不回来。”

    罗威确实下巴快掉了,张着嘴巴,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飞舞。

    ……

    西山山谷之中炮声隆隆之时,成都北门广场上也是人头济济。

    玄宗在未时末驾临北城门广场,要对安置在北城门广场上的数万百姓进行赈济。昨日他便让颜真卿和韦见素替他安排此事,玄宗想的是,王源既然以赈济之事收拢人心,自己不能再安坐于散花楼中,而是要积极参与此事,不能让王源专美。

    抵达成都之后,玄宗还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过。一则经历这一巨大变故之后,玄宗自知民望低迷,不敢面对那些流落而来的难民。二来玄宗也没心思去管难民的事,他像是受了伤的野兽需要舔舐伤口恢复气力,并不想抛头露面。

    圣驾抵达北城门内广场,七八名皇子起码跟随在玄宗的车驾之旁也同时抵达。这等作秀之时,是谁也不肯落于人后的。

    然而想象中的万名期待翘首以盼感激的涕泪横流的场景并没出现,广场上黑压压的百姓都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玄宗华丽的车驾缓缓驶来,脸上一片默然。

    玄宗从车窗之外往广场上的百姓们看去,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些百姓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身上破破烂烂肮脏不堪。这些人大多是老弱病残,相互搀扶着呆呆的目视着车驾,全无兴奋感激之意。

    “这个颜真卿,父皇来赈济,他怎么不事前安排筛选一番。这些百姓怎么穿的这么破烂,身上气味难闻的很,而且不懂规矩,竟不懂的跪迎圣驾。”李瑁骑着照夜狮子白马行在车驾之侧,皱着眉头道。

    玄宗也很不快,颜真卿真是太不懂安排事情了,自己要来赈济只是走个过场,提前跟他打招呼便是让他提前的筛选百姓,安排流程。但眼前的情形可知,显然颜真卿没有任何的安排。而且百姓们对于自己亲自前来赈济的态度如此麻木,让玄宗也深感不快。以前自己车驾所及之处百姓们崇拜欢呼气氛热烈,如今却连一丝一毫的兴奋也无法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更别说自己期待中的百姓们欢呼雀跃,高呼万岁的情形了。

    不过这种不快玄宗是不会显露在脸上的,他隐约知道症结所在,那便是大乱之后自己的威望一落千丈,让百姓们受了如此多的苦难,也许这便是百姓们不热烈的原因。

    “颜真卿人呢?叫他来见朕。”玄宗沉声道。

    颜真卿听到宣召,忙快步从车驾后方小跑而来,在玄宗的车驾旁跪下行礼。

    “臣颜真卿参见陛下。”

    玄宗没有怒气冲冲,脸上带着笑意道:“起来吧。颜真卿,赈济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颜真卿道谢起身来,躬身回禀道:“已然准备完毕。东首设立米粮发放台,稍后陛下移驾高台,给百姓们分发衣物稻米等物便可。”

    玄宗点头道:“甚好,便依着你的安排来办。”

第九零五章 国本

    颜真卿沉声应诺,身边传来李瑁的责怪声:“颜真卿,你怎么回事?陛下亲自来赈济百姓们,你也不安排安排。弄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在这里,这是要给陛下难堪么?你是不是将全城的叫花子都给聚集于此了?你安得什么居心?”

    颜真卿一愣,面沉如水拱手道:“寿王殿下此言何意?”

    “何意?这些百姓不知礼数,陛下车驾前来都没人跪迎接驾,一个个都跟木头杆子似的。还有,你既提前安排,怎不筛选些衣着整洁之人?这些人这副样子,你是给谁难堪?给父皇难堪么?”李瑁冷声道。

    颜真卿眉头紧锁看了玄宗一眼。他发现玄宗似乎并没有制止李瑁之意,心中明白这些话恐怕也是玄宗想说的,只是他不想亲自说出口来罢了。

    “寿王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心忧百姓疾苦前来赈济乃是爱民之心,天恩仁慈之举,可不是来走过场的。下官确实被告知要筛选受恩百姓,以免冒犯天颜。但下官认为,陛下既是来赈济难民,便该知道百姓的现状和疾苦,而不能弄虚作假。寿王殿下说我颜真卿将全城的叫花子都召集于此来给陛下难堪,下官可当不得如此言语。实际上此处之民皆为剑南陇右等地的难民的常态。他们没吃没穿没地方住,从乱起至今已经快十个月的时间,天天便在饥荒颠沛之中渡过,难道寿王还指望他们衣着整洁面目干净么?能活着便是大幸了。”颜真卿沉声道。

    “你这是危言耸听,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本王并非没有在城中走动,也没见情形如此严重。”李瑁斥道。

    颜真卿沉声道:“寿王殿下当真深入难民聚集之地探访过么?王相国在四城设立了难民聚居之地,集中赈济的十余处难民聚居之所寿王去过么?走在大街上可不算是探查难民之苦,因为那是位了城中正常秩序考虑,没有让这些百姓们在大街上自由出入。真实情形寿王知道几分?”

    “你颜真卿又来了成都几日?倒像是很了解情形一般。”李瑁晒道。

    颜真卿沉声道:“下官接手才数日,自然未能全面了解,但这几日我都是在各处难民聚集之地巡察,难民们的处境我还是了解的。倒要问问寿王,你知道剑南等地难民有多少么?每日需要多少粮米赈济么?寿王知道有多少百姓没有御寒的居所么?有多少人没有御寒冬衣么?”

    李瑁咂嘴道:“我怎知道?我又不是主管此事之人。”

    颜真卿淡淡道:“寿王既全不知情,便不要妄下结论。难民的现状便是眼前的这个样子,我之所以没有做安排,便是要陛下和诸位王爷和官员们都看看百姓们在遭什么罪。他们都是我大唐子民,他们在受苦受难,我们难道还要掩饰他们的处境不成?”

    李瑁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不甘心的道:“即便如此,陛下车驾亲临,他们怎么连一点感恩之心也无,一个跪拜的都没有,这是失礼之行。你该命人告诉他们立刻跪迎圣驾才是。”

    颜真卿道:“寿王殿下,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陷于水火之中,又怎么苛求他们礼节完备?只要朝廷赈济得当,平叛得力,让他们能吃饱穿暖回归故土,他们自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否则强迫他们又有何用?”

    “你……”李瑁被噎的满肚子火气,偏偏斗嘴他是斗不过颜真卿的,那日和颜真卿初次见面的一场争论便没有得手,此刻已经是第二次失败了。

    “说的好啊,颜中书。这番话甚是有理。”有人在旁大声道。李瑁气的要命,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自己的二十六弟丰王李珙。

    “二十六弟,看来你见这些百姓怠慢父皇倒是很高兴了。”李瑁冷冷道。

    “十八皇兄,你也不用给我扣大帽子。局势如此糜烂,难道还要粉饰太平弄虚作假不成?杨国忠安禄山这些人当年可都是在父皇面前乖巧的很,满口甜言蜜语的哄骗父皇,然而他们确实口蜜腹剑的逆臣。一个误国,一个谋逆,难道不该引以为鉴?”李珙挺身针锋相对的道。

    李珙此言一处,四周的空气都似乎变得冰冷,这话说的太冒失了些,这等话谁敢当着玄宗的面说出来?李珙太不知轻重进退了。就连颜真卿也吓了一条,这些话他也是不敢说的。

    玄宗的脸色阴沉的像个锅底。李瑁知道玄宗心中一定恼怒之极,本想开口添油加醋几句,让自己这个二十六弟感受一下父皇之怒。然而他尚未开口,玄宗沉声喝道:“李瑁,还不退下,干你该干的事情去。”

    李瑁赶忙住嘴,忽然意识到自己重任在肩,还有大事要办,于是策马退下,带着数名随从悄悄出了北城门绝尘而去。李珙不知轻重,还以为玄宗呵斥李瑁是认同自己的那番话,喜滋滋的凑上前来。

    “李珙,这些话是王源教你的吧,跟着他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啊。”玄宗淡淡道。

    “倒也不全是王相国的教诲,儿臣自己也悟出来不少。”李珙得意的道。

    玄宗道:“很好,你学会自己悟出道理了,很是难得。既然如此,你不该跟在朕身边做些闲务,而该回去闭门读书参悟大道。你回去吧,朕不能耽搁你长进学问。”

    李珙意识到玄宗的话意不对劲,愕然道:“父皇……儿臣……”

    “还不退下。朕的话你也要违抗么?是不是要跟朕来一番激辩?”玄宗喝道。

    “儿臣……不敢。”李珙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了下去,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惹怒了父皇了。

    “二十六弟,快回去悟道吧,改天跟咱们几个兄长也谈谈大道理,让咱们也长长见识。”十三皇子颖王李璬幸灾乐祸的冷笑道。

    “是啊是啊,二十六弟,兄长们都想听你的教诲呢。”十二皇子仪王李璲在旁冷笑附和道。

    李珙面如死灰,无言拱手退下。

    玄宗转头来对着颜真卿温言道:“颜真卿,你很好,朕的身边正需要你这样耿直的臣子。你做的对,原该毫不隐瞒,让朕知道实情。朕最恨受人蒙蔽了。李瑁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也是出于对朕的维护,见到百姓们无礼,便忍不住说话了。”

    颜真卿忙道:“陛下圣明,是臣之过。臣事前安排了他们行礼迎驾,却不知百姓们怎么就不遵照而行。臣这便去让他们跪迎圣驾。”

    玄宗摆手道:“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朕没有保护好他们,也不怪他们如此待朕。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赈济百姓为好,然后朕还想听听你关于目前百姓急缺多少物资和居处的禀奏呢。”

    颜真卿长鞠拱手道:“遵旨。”

    ……

    初更时分,王源府中前厅之中烛火闪烁,几道简单的菜肴摆在桌上,王源坐在主位,颜真卿韦见素分别坐在左右客位。这二人正是应王源之邀来府中商谈事情的。

    婢女送上了最后一道冒着热气的菜肴后退下,王源伸手抓起酒壶为两人斟酒。颜真卿和韦见素忙起身连道不敢,王源执意替二人斟满了酒,举杯笑道:“二位,回成都来这几日大伙儿都忙的不可开交,也没时间来聚上一聚。虽然我府中酒无好酒菜无佳肴,只是寻常的几样酒菜,但也算是我的心意,咱们也算是聚一聚聊一聊。来,喝酒。”

    颜真卿和韦见素忙捧起酒杯,三人一饮而尽。

    “吃菜吃菜。”王源用筷子指着热腾腾的几盘菜道:“这几盘菜虽然不是什么好菜,但这可都是我的夫人亲自下厨炒的菜。闻听两位来做客,我家夫人便决定亲自下厨弄菜。话说平日我都没这般口福让她下厨做菜给我吃,今日倒是沾了二位的光了。”

    韦见素和颜真卿一听,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怎能让相国夫人亲自下厨?罪过罪过。”

    王源笑道:“她的意思是感谢你们为我提轻之劳。政事堂中你我三人为首,但实际上事儿大多是你们二位操劳,我却是个不善于理政的。我家夫人亲自下厨便是感谢你们帮我做了许多事情。来,尝尝手艺如何?”

    韦见素和颜真卿连连谦逊,夹了菜入口,菜烧的一般,但两位依旧赞不绝口,高挑大指。三人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酒入血液流转循环,顿时谨慎拘谨之心散去,气氛也变得自然了许多。

    “相国,卑职跟你禀报一下赈济难民之事,以及下午陛下去赈济百姓的事情吧。相国忙碌,可能不知道下午的情形。”颜真卿放下筷子摸了一把胡须上的菜汁道。

    王源笑道:“今日不是来请你们谈赈济之事的,不过颜先生要谈,我也想听听情形。今日我去城外勘察成都周边防务之事,却没有随同陪驾。”

    “是啊是啊,陛下也说了,相国事务繁忙,不去陪驾也情有可原。”韦见素笑道。

    颜真卿道:“其实陛下此次要亲自赈济,我是不同意的,只是没能劝阻住陛下。”

    王源笑道:“哦?何出此言?陛下出面赈济,岂非更让难民感受皇恩浩荡?”

    颜真卿道:“相国,眼下时间紧迫,陛下这么一折腾又耽搁了我两天时间。天气越来越冷,百姓们的安置迫在眉睫。现在不是赈济粮食的时候,相国拨给的十几万石粮食已经基本保证了难民们的粮食供应,经陛下之手还是经我们之手发放都是一样的。现在最急迫的便是过冬的房舍安置,陛下若是这次赈济能真正解决一些难民的住处安置,倒才是正经。只是发发粮食而已,在我看来却是不必了。”

    王源哈哈笑道:“颜先生说话还是这般不管不顾,幸亏是咱们私底下说话,要是让陛下听到了,还不气的大骂你一顿。”

    韦见素笑道:“相国不知道呢,颜先生下午在陛下面前也是这么说的呢。寿王质疑百姓不跪迎圣驾,还说颜先生将全城的叫花子和不识礼数的百姓弄去北城给陛下难堪,颜先生好一顿教训寿王呢。”

    王源笑道:“哦?怎地又和寿王杠上了?”

    颜真卿自顾自喝了一口酒道:“说起来我就有气。大唐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有些人还是颐指气使,不知艰难。陛下去赈济其实也是好事,但却要我提前筛选些衣着整洁面目干净的百姓去冒充难民,说是不能让陛下太过难堪?这是什么道理?把赈济当做作秀么?七八名王爷前呼后拥的带着随从浩浩荡荡的前往,他们当是在陪驾出巡游玩么?我都不愿多说他们,连王相国都腾出了宅院安置了十名难民,我以此事请求王爷们能效仿相国为朝廷表率,然而他们的回答没把我气死,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着为自己着想。哎,,陛下英明一世,皇子们怎么都这么……不成器。全无乃父之风。”

    颜真卿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自己伸手拿酒壶斟酒,满脸激愤之意。显然在安置难民住宅之事上受了皇子们的气。

    “颜中书,可不要口不择言。传出去可了不得。”韦见素忙劝阻道。

    “传出去?咱们这里三个人,,谁会传出去?相国会说么?除非韦左相你去禀报。再说了,我颜真卿可不怕被陛下知道,传到陛下耳中我也不怕你,当着陛下的面我也敢说。”颜真卿叫道。

    韦见素愕然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会去告诉陛下?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也无用,王爷们都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他们很多事都不明白,你着急上火也是无用。”

    颜真卿哼了一声不出声,韦见素看着王源道:“相国劝解劝解他,他这几日压力颇大,受了不少气,心中怕是不平和。”

    王源微笑点头,对颜真卿道:“颜先生,莫要生气,事情若是好办,有岂轮得到你颜真卿来办?随便找个人不就成了?正因为难办,我才举荐了你来办嘛。韦左相说的很在理,少抱怨,多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便可。王爷们不愿带头接纳安置难民过冬也没什么?还有大批的人是愿意的,何必去为他们生气?”

    颜真卿长叹道:“我可不是为了他们不愿接纳安置难民而生气,我是忧心……忧心于大唐江山社稷,忧心于未来谁能成为合格的继位之人。皇子们都这么不成器,连简单的安民平乱的道理都不懂,大唐未来还有希望么?陛下一旦龙驭上宾,谁可为继?”

    王源一愣,旋即微笑道:“原来颜先生是忧心于此,难道颜先生已经在考虑国本之事了么?”

    颜真卿看着王源道:“不是颜某指谪相国的不是,这件事本来相国该挑头计议的。太子之位空悬,陛下也已年迈,国本之事悬而未决,军心民心都难安定。此乃第一等要务,而相国你至今不起头上奏,率群臣计议此事,此乃相国之失。”

    王源愕然苦笑道:“又怪上我了?”

    韦见素也苦笑道:“颜中书是不是喝多了,这事儿怎么能怪相国?相国领兵在外出生入死,这一年来几无余暇,在成都待的时间不足一月,哪有时间来计议此事?莫忘了,你可是相国冒死救出来的,现在来说这样的话。”

    颜真卿叫道:“我宁愿相国先定国本再去救我,哪怕是我死了也没什么。”

    韦见素斥道:“颜中书,你可真的喝醉了。”

    王源忙摆手笑道:“颜先生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在颜先生心中是社稷为先的,个人生死荣辱倒是其次了。这才是高风亮节忠贞之臣呢。那么颜中书既然提及此事,可见此事非颜中书一人心中所想。咱们今日正好三个人也聚在一起,何妨谈谈这太子之位的事情,计议一下合适的人选,也好早日解决这国本之忧,你们看如何?”

    王源叫这两人前来,本就是要商议上本奏议立太子之事,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喝了几杯酒的颜真卿倒是先说出来了,这倒省了王源起话头。不知道颜真卿是当真认为立太子是迫在眉睫之事,还是他看出来自己今日请他们前来的用意而提前说出来,若是后者的话,王源倒对颜真卿刮目相看了。这说明这个颜真卿可并不迂腐固执,而是心细如发揣摩到了自己的心思。此举若非是故意试探,便是有逢迎自己之意了。

    颜真卿拍手叫好,韦见素也微笑道:“相国既有此议,咱们说说此事也自无妨。其实也没什么好计议的,相国说皇子当中谁是合适的人选,咱们便一起上奏便是。”

    “这是什么话?国本乃极为慎重之事,怎可如此随意?要论,也要将几位皇子的优劣对比一番,推举出最合适的人选才是。岂能潦草从事?那是对大唐江山社稷的不负责任。”颜真卿连连摇头道。

    韦见素甚是无语,他其实早就揣摩出今日王源邀请他们前来的来意,甚至他都能揣摩出王源心目中的那个人选来。颜真卿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非要跳出来说这些话。这个人说好听点是耿直单纯,说难听点其实就是迂腐愚蠢,不懂眼下情势如何。

第九零六章 国本(续)

    王源面色如常,微笑道:“颜中书,何妨说说你心目中的人选。”

    颜真卿当仁不让,侃侃道:“那下官便直说了。按照我大唐的礼法,太子之位本该以长者居之。如今陛下诸皇子之中,以仪王李璲为长,按理说该无可争议以仪王为太子。然而,仪王的品行风评不佳,聃于享乐,恐难当大任。特别是如今的局面,即便叛乱可平,也需要有中兴之主在位,方可恢复大唐元气,故而下官认为仪王是不能胜任的。”

    王源微笑道:“说的在理,继续说下去。”

    颜真卿继续道:“先相国姚崇宋璟说过。治世立长,乱世立贤。下官以为甚是在理。当此乱局,新太子必须是贤明之人,将来能成为中兴大唐之主,此乃第一需要考虑的。然而,恕我说句大不敬之言,当今极为皇子恐都非贤者。或跋扈纨绔,或品行不端,或不明事理,在我看来,他们没有一个是合适的。”

    王源和韦见素呆呆的看着颜真卿不语,看来这颜真卿是真的喝醉了,这等话也说的出来。这话确实已经是大大的不敬了,流传出去,这颜真卿便是掉脑袋的下场。

    “颜中书,这话我当没听到。现在的问题是,新太子只能从那几人之中选择。就算他们都有缺点,咱们也只能从中选出一个来。你认为谁更合适呢?你觉得寿王如何?”王源沉声道。

    颜真卿愕然道:“寿王?相国难道属意寿王么?”

    王源笑道:“我只是问你他合不合适,寿王为人儒雅,饱读诗书,明理知事,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颜真卿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声道:“我不同意你对寿王的评价,要问我的想法的话,皇子之中我第一个要排除的便是寿王。”

    “哦?何出此言?寿王有何不妥之处?倒让你第一个便排除了他的可能?”王源不动声色的问道。

    “相国说寿王饱读诗书我是同意的,但说他明理知事我却不敢苟同。饱读诗书不等于能明理知事,寿王也许读了一肚子书,但他却读歪了理。我和他虽接触不多,但几次接触便让下官对他大为失望。他不仅是不明理,而且肚子里还全是歪理。书读得多又如何?知书不达理便是无德无仁。未来大唐之主可以才能不足,甚至可以碌碌无为,但绝不能无德无仁。大乱之后不施仁德之政便难有中兴之望。再有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皇帝乱折腾,大唐便真的垮了。”颜真卿沉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寿王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人,但不知你怎知他全是歪理,无德无仁的?你们很熟么?”

    颜真卿道:“我来成都四日,跟寿王便因为理念不合而数起争执。我倒不是因为和他争执而对他不满,而是在和他的争执之中发现寿王其实是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之人。他饱读诗书原该眼界高远通情达理才是,然而我丝毫没看出他是这样的人。就拿那日我初抵成都和他争论之事便可知道,在他看来,大唐所有臣民都是犬马奴婢,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份当所为,不能有任何的愉矩之行。这一点我是极为不赞成的。一旦帝王对臣民没有半分的尊重,将他们视为奴婢犬马,不顾他们的感受,便将失去民心,惹来覆灭之灾。由此可见寿王读的书多反而不明其理,满肚子的歪理,不懂为尊重宽容之道,岂是合适的人选?”

    韦见素道:“那日争执我也在场,颜中书刚才所言倒是不假。那日我也对寿王言行颇为不满。只不过我这个人性不喜与人争执,故而没有说话罢了。”

    王源微笑不语,韦见素是怕自己怪他当天不出声为自己说话,所以趁机来辩解几句,这家伙倒是滑头的很。

    “好吧,既然寿王也不合适,那剩下的皇子们呢?颖王李璬、永王李璘、丰王李珙,这三名王爷你认为谁更合适?”王源问道。

    “颖王和前太子李亨交好,非合适之选。永王倒是有些才能,但他性格莽撞易怒,而且……而且宫中有些传言他的出身之事,纵然无法证实,但也绝不能让血统有疑之人继承皇位。丰王嘛,好高骛远,心比天高但才能不足。”

    王源愕然道:“你这么一说岂非没一个合适?”

    颜真卿叹道:“哎,要论将来执掌大唐,我确实都不看好他们。但目前情形之下,也只能矮子里拔长子,士兵里挑将军了。所有诸位皇子之中,丰王李珙稍稍好一些。虽然他好高骛远才能不足,但起码他态度积极,也没做什么荒唐事。特别是此次跟随相国出征,表现也还让人满意。今日北门赈济之时,他倒是说了几句震耳发聩的话。虽然那样的话说的过火,但起码比其他皇子不敢开口要好。”

    王源忙问下午的时候李珙说了些什么,韦见素将午后北门赈济时李珙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王源听后倒也觉得惊讶。李珙那番话确实过火,难得他有这番勇气当众说出那些话来,倒也让人刮目相看。

    兜兜转转半天,颜真卿还是点了李珙,王源和韦见素都甚是无语。特别是韦见素,本以为颜真卿有什么新的见解和人选,还正替他着急以为他不知道相国的心中的倾向,却原来大家想的都是一个人。

    忽然间连韦见素都觉的这颜真卿是不是在耍心机,一本正经的分析了半天,才提出李珙合适的结论,似乎更不露痕迹些。比之自己刚才表态只要王源提出谁合适便支持谁的想法,这种行为似乎显得更为精明些。韦见素心中不禁感叹,原来大家都不是吃干饭的,看上去耿直的颜真卿,实际上也许是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

    “韦左相,你对颜中书所言可有什么异议?对他所言丰王李珙可为太子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源的问话打断了韦见素的思绪,韦见素忙拱手笑道:“颜中书刚才所言甚是有道理,虽然对于诸位皇子的评价之言我不敢附和,但综合诸位皇子的德才品行,丰王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是各抒己见,有什么不能讲的?说便是。此事也并无定议。”王源道。

    韦见素沉声道:“王相国,颜中书。立太子之事极为重大,此事实际上决定的权利在陛下手中。我等臣子其实也只是建议之权。当年李林甫属意寿王为太子,但陛下属意于李亨。李林甫多次上奏,陛下都没有准许。现在的情形是,陛下明显是有立寿王之意的,我等若是同陛下意见相左,然则会有什么样的情形发生?当此乱局之中,朝廷中再因为立太子之事而产生纷扰,是否于大局不利?本来立国本乃是为了提振军民士气安定军民之心,若是纷扰起来,岂非适得其反?”

    王源暗自点头,别看这韦见素是个滑头,但这几句倒是老成持重之语。若是因为立太子之事而闹得的矛盾公开化,确实会雪上加霜带来更乱的乱局。自己是不怕的,但这样的事发生总归是不好的。

    “左相所言有理。我跟你们说实话,我其实也是属意于丰王为太子的,咱们三个意见相同,那便说明丰王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但左相所言也不能不加以考虑,若陛下属意于寿王,不愿立丰王为太子的话,确实是件棘手之事。不过话说回来,当此乱局之中,我等需要担负国家未来中兴之则,陛下若以私心立寿王为太子,未必是大唐之幸。你我都是朝中重臣,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不能让陛下从私心做出错误的决定。你们说对么?”

    “相国所言甚是,下官的意思是,不要造成太大纷扰,最好是君臣和谐,妥善解决分歧。”韦见素忙道。

    “颜中书以为呢?”王源扭头问道。

    颜真卿想了想道:“下官是这么想的,咱们做臣子的只尽臣子本分,我们只提出人选据理力争,若陛下真的不答应,我们也尽到了职责。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该摆的理由都摆出来,陛下不会无视臣下的意见。”

    “若陛下就是不同意呢?”王源问道。

    颜真卿皱眉道:“那……那也只能遵照陛下旨意了。陛下乃大唐之主,他有决断之权。”

    王源吁了口气,颜真卿的回答印证了自己对颜真卿的判断,到最后关头,颜真卿还是会选择站在玄宗一边的。无论颜真卿多么直率和坦陈,多么敢于直言,他骨子里还是个忠臣孝子。所谓古往今来的诤臣直臣其实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出发点其实还是维护皇权和帝王的。

    “这样吧,这件事咱们三个也不能定夺。本人认为,我们需要征询其他同僚的意见。正如颜中书所言,臣子之言陛下也是要慎重考虑的,若是百官达成一致意见,陛下更是会慎之又慎。所以,这件事咱们暂且不要公开宣扬,明日起咱们分别征询百官的意见,争取达成共识。不求所有人意见一致,起码需要大部分人的意见是一致的。取得百官共识,咱们才能正式提出奏议。陛下见百官意见大多一致,便会慎重考虑我们的意见。两位辛苦些,和同僚之间多沟通多讨论,但只是私底下的,不要闹得满城风雨。”王源微笑道。

    颜真卿和韦见素心知肚明,王源的潜台词便是要他们去串联百官共同上奏,其实便是有逼迫玄宗之意。颜真卿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但一想到此举是为了阻挠寿王为太子,他便心中释然了。毕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自己也无愧于心。

    几人谈谈说说,又喝了不少酒。颜真卿最终喝的大醉,被王源命人架上马车送回了住处。

    ……

    次日上午,王源来到政事堂公房内刚刚坐下,便有小吏便来禀报说李宓将军求见。王源还以为李宓是来禀报安排兵马陪同罗威前往勘察木棉山岭的铁矿之事,然而一见到李宓急匆匆而来的样子和有些古怪的表情,王源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李宓带着一身冷风进了王源公房之中,回身顺手身关上公房的门。

    “怎么了?关门作甚?阳光普照,我还想着正好晒晒太阳呢。”王源笑道。

    李宓凑上前来沉声道:“相国,李瑁离开成都了,此事你知道么?”

    王源一愣皱眉道:“李瑁离开成都?此话何意?”

    李宓低声道:“昨日午后,陛下在北门出赈济百姓,李瑁在未时末带着几名随从出了北门而去,之后便再没回城来。”

    王源皱眉道:“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李宓摇头道:“不知,陛下在赈济百姓的时候,他并未陪同,而是直接出城往北而去。我的手下起初并未在意,还以为他只是出城散散心或者是打打猎什么的,然而直到天黑也没见他回来。天黑后我得到了消息,但是老朽疏忽了些,并没有当回事,以为他或许是从别的城门回城了。然而今日一早我询问了四城守将,他们都说李瑁昨日并未进城。我觉得事情蹊跷,于是命人去李瑁宅前查看,发现李瑁根本不在家。平日李瑁都起的很早在院子里读书,今日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他家中的仆役也都懒懒散散的晒太阳,可见李瑁并不在家里。”

    王源皱眉道:“他出成都作甚?招呼也不打一声?若是皇子出城,该提出要求,我们派兵护卫才是。”

    “可不是么?所以老朽才觉得事有蹊跷。老朽已经下令我的长子贞元率骑兵沿途追去查看。从沿途各地州府的口中应该能得知他的去向。”李宓道。

    王源想了想道:“你安排的很好,李瑁私自出成都有些让人生疑,这个时候,皇子私自离开陛下身边是不被允许的。我想其中必有名堂。”

    李宓低声道:“鬼鬼祟祟的,必有阴谋。这件事也许是故意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晓。北门守军说他出城时骑着陛下的照夜狮子白的宝马,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话,他鬼祟出行怕是经过陛下同意了的。”

    王源一惊道:“你是说他骑着陛下的座骑?”

    李宓忙道:“此消息未经证实。未必白马便是照夜狮子白。”

    王源冷声道:“那还不简单,去陛下的马厩中瞧一瞧不就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声张,等李贞元探明消息,回来禀报便是。若经陛下允许出城,那便不算不合规矩。他不需要我神策军的护卫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有权这么做。”

    李宓点头道:“说的是,一有消息我便立刻来禀明相国。”

    李宓拱手告退,拉开门举步要出门时,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还有件事要跟相国禀报。”

    王源微笑道:“是护卫罗威去姚州大雪山的事么?”

    李宓摇头道:“那件事还来烦扰相国么?今日一早我便派了二十名骑兵护送罗威出城了,此刻怕是都在二十里外了。卑职要说的是,早间东城门守将禀报我说,有两名从长安郊外神策军中来的士兵进了城,说是高仙芝高副元帅派来给相国送信的。被人领着去相国府上了,所以老朽知会相国一声,以免相国一会儿出门了,他们会找不到相国禀报。毕竟那是大军中来的消息,也许是什么重要的军情,万一来政事堂找不到相国,岂不耽搁了事情。”

    王源忙起身道:“哦?有此事?那可要赶紧去瞧瞧。你要是没什么要务的跟我一起回府瞧瞧是什么事。”

    李宓笑道:“老朽能有什么事,成都城中治安良好,我除了四处巡察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那好,随我一起去瞧瞧。莫不是高副元帅大发神威攻下了长安不成?”王源笑哈哈的道。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高副帅若攻城岂能不提前征求相国的意见。”李宓道。

    “知道,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政事堂上了马,一行人冲上大街疾驰而去。

    一行人奔出没多远,王源便看到了骑着马正在大街上小跑而来的黄三的身影。见到王源后黄三果然正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两名士兵因为连夜奔行而疲惫不堪,抵达王源府上时两人都累得面无人色。黄三知道不能耽搁,于是便命人安排两人吃喝恢复气力,自己骑马来找王源,不想半路上遇到了王源一行。

    众人马不停蹄的赶回了王宅,进了院子,便看到院子里阳光之下两名风尘仆仆的士兵正捧着一只大海碗喝着热腾腾的米粥。吸的西里呼噜的正香。见王源一行进了门,两名士兵连忙起身来行礼。

    王源认识这两人,这两位正是高仙芝的亲卫队的两名亲卫,是高仙芝的身边人。用他二人送信,可见送来的信必是重要之事了,否则平日信件消息往来都有专门的斥候骑兵,无需用亲卫送信。

    “参见王元帅,小人等奉高大帅之命送来高大帅给王元帅的亲笔信。”两名亲卫齐齐跪下行礼道。

    “辛苦二位了,信呢?”王源道。

    一名亲卫士兵伸手入怀,从贴身的盔甲内的衬衣之中摸出了带着体温的信,双手呈交上来。赵青上前接过信来翻覆看了几遍后呈给王源。

    王源检查了信封的封口处的印封,封口处完好无缺,这才撕开信封取出高仙芝的信来,在阳光中抖动打开,仔细观瞧。众人看着王源的脸色,想从王源的脸色来判断出信中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见王源看着那封信面色数变,说不清是喜是忧。

第九零七章 消息

    片刻后王源移开目光看着李宓道:“你道是什么消息么?”

    李宓抚须道:“老朽不知。”

    王源沉声道:“安禄山死了。”

    “什么?”“什么?”身边人尽皆错愕。

    王源微笑将高仙芝的信递给李宓道:“你瞧瞧,高副元帅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动身回成都后的第五天,安禄山在洛阳暴毙的消息便流传了出来。高副元帅为了鉴别真伪。还特地派人打探了真假,确定消息是真这才写了这份信命人通知我。”

    李宓接信迅速看了一遍,抚须哈哈大笑:“好个逆贼,居然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落得个寿终正寝。再挨个一年半载,怕是要被乱刀分尸。这厮倒也见机的很,干脆伸腿瞪眼了。哈哈哈。”

    黄三在一旁喜道:“那岂非是叛军败了?二郎也不用去领军打仗了?”

    谭平笑道:“妹夫,哪有那么容易?”

    黄三诧异道:“安禄山都死了,叛军还敢作乱?”

    王源呵呵笑道:“三郎,安禄山死了,还有他的儿子呢。还有史思明呢。岂会那么轻易投降?信里说,安禄山贼兵各部拥戴安庆绪继大燕国皇帝位,还定了新年号载初,大赦天下呢。”

    黄三啐了一口道:“也是,贼儿子还没死,还是不得安生。”

    王源呵呵而笑,李宓笑道:“无论如何,安禄山死了的消息总是个好消息,陛下知道了定然觉得欣喜若狂。”

    王源笑道:“陛下当然会开心,待会咱们一起进宫禀报陛下去,叫陛下也开心开心。贼首死了,总是件值得庆贺之事。”

    李宓笑道:“是啊是啊。”

    众人也心情愉快,纷纷大笑谈论不已。

    “大帅,高大帅还有一封信要交给元帅。”忽然间,另一名亲卫向王源开口道。

    “还有一封信?”王源诧异道。

    那亲卫点头,伸手入怀取出另一封信呈上,王源狐疑接过,展开阅读,忽然神情变得古怪之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第二封信中的内容正是高仙芝打探得知的安禄山之死的内情。安庆绪和严庄合谋杀了安禄山之后,没敢立刻发布安禄山死亡的消息,直到十天以后,才对外公布了安禄山殡天的消息。利用这十天时间,严庄将他的五万征南大军尽数调集进洛阳,控制了城中的局势。待一切尽在掌握,才敢公布安禄山死亡的消息。

    这之后迅速颁布了安禄山的传位诏书,当然那是假冒的诏书。对于燕王安庆恩的死,严庄倒也给出了个甚是让人唏嘘的解释。严庄对外宣布说:安庆恩和安禄山父子情深,闻听圣武皇帝殡天,燕王悲痛欲绝,乘人不备自挂殉葬。其母德妃殷氏得知陛下殡天爱子自殉也悲痛欲绝,遂自缢而亡。活脱脱将这一对被安庆绪挥剑斩杀的母子塑造成了有情有义为爱献出生命的贞烈人物。

    然而,关于安禄山和安庆恩以及殷氏的死,城中暗地里却早已流言纷纷。所谓纸包不住火,那日夜间的变故闹得沸沸扬扬,想掩人耳目当然是不可能的。再说安禄山和安庆恩的死有诸多的疑点,安禄山确实身上生着毒疮,眼睛也瞎了,很多臣子都认为陛下活不了多久。但决不至于这么快便驾崩了。而且自从天气变冷,以及从南方请来的几名名医抵达洛阳以来,安禄山的病情大为好转,肚子上的毒疮也不像夏天那样溃烂不堪,甚至有结疤愈合之象。安禄山甚至还接见过几次臣下,大臣们见安禄山除了目不能视物之外,精神倒是很好。怎么就忽然死了?结合十日前那天夜里的喧嚷,以及暗地里流传的消息和城中大批兵马的戒严和小规模的攻杀情形,明白人都心中肚明,应该是发生了宫闱之变,酿成了人伦惨剧。

    安庆恩的死便更是疑点重重了。安庆恩只是个不通人事的孩童,他怎会如严庄宣布的那般,因为安禄山的死而上吊殉父?这简直是荒唐!小小孩童如何有这般孝义之举?这完全是瞎胡扯。结合安禄山一直以来毫不掩饰的对安庆恩的喜爱,不止一次的流露出要传位于他的意图,这件事的内情便昭然若揭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安庆恩的死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即便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安禄山已死,五万征南军尽数进入洛阳。在严庄的强势清扫和肃清之下,十余名大臣因为和安庆绪不和而被诛杀抄家,全城兵马兀兀人人自危的情形下,所有在洛阳的文武官员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宣誓效忠安庆绪。其实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他继位也是合情合理的。安禄山偏爱燕王,欲废长立幼,本就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事到如今的结局其实也是他自己埋下的隐患。而臣子们其实想的是,效忠燕王也是效忠,效忠晋王也是效忠,只要能保住脑袋,保住荣华富贵,那么效忠安家的任何一位即位者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唯一让他们不满的是安庆绪夺取皇位的方式而已。

    安庆绪快速的登基为帝,大赦天下晋升百官以求安定民心稳定局势。此次最大的功臣严庄更是被安庆绪尊为兄长,出任大燕国大丞相一职,除此之外还兼着征南军大元帅,洛阳禁军大元帅的军职。安庆绪甚至封了他范阳王的王爵,以发迹之地范阳为名的王爵,这荣耀堪称绝品。

    对宣誓效忠的文武百官,安庆绪也大派红利。除了肃清那些之前和安庆绪以及严庄不睦的官员,杀的杀抄的抄之外,其余的效忠之臣都得到了晋升。在外领军征战的各大将领也都派人宣旨加封官职,以安人心。安庆绪没有要求所有人武将都回洛阳参与安禄山的葬礼和自己的登基大典。理由是国事为重,好好的为大燕国征战便是最好的祭奠和道贺之礼。实际上这是严庄担心这些武将们归来后会生出事端来,发现安禄山的死因,那反而很是棘手。

    就这样,和当初安禄山的仓促称帝一样,大燕国的第二个皇帝安庆绪也就这么马马虎虎的仓促登基,正式成为了大燕国的主人。

    高仙芝得到安禄山死亡的消息是在王源离开大军回成都之后的数日。说来也巧,获得消息的途径是在某天晚上抓获了企图通过神策军封锁线进入长安的宣旨钦差。那是安庆绪派往告知史思明父皇去世,传位于己的宣旨之人。从截获的圣旨上高仙芝得知安禄山死去,安庆绪即位的消息。为了安史思明之心,那圣旨上还加封史思明为妫川王,封史思明之子史朝义为大将军,加了侯爵位爵位,勉励他父子坚守长安,伺机破敌。还告诉史思明,丞相之位严庄暂代,将来大唐覆灭之后,便封他为大丞相总揽军政事务云云。总而言之极尽勉励宽慰和褒奖,对史思明尊敬之极。

    高仙芝对此甚是奇怪,安禄山岁数也不大,怎么就忽然死了?这事儿当真奇怪。这家伙才当了几个月的皇帝而已,怎地如此福薄。觉得蹊跷的高仙芝亲自对传旨的大燕国钦差进行详细审问,终于那钦差透露了城中的一些内情。高仙芝何等的精明,一点蛛丝马迹便会引发他的怀疑,故而立刻派出细作前往打探。细作们混入了洛阳城中,很快便在街头巷尾的蜚语流言之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回禀给了高仙芝知晓。

    高仙芝得知真正的内情后大为惊愕,他虽然对这件事发生之后的战局情势有些想法,然而他不能独自做出决断,于是立刻写信通知王源。

    至于为何写两份信给王源,那便是高仙芝的细心之处。第一封信可以说是公函,可以对外公开的。那信上只是客观描述了安禄山驾崩,安庆绪即位的消息。这封信王源可以看,别人也可以看。高仙芝知道,王源一定会禀报玄宗这个消息,那么这封信很可能玄宗也会过目,所以写的都是事实,并无任何的私人言语,也没有打探到的那些小道流言。而第二封信便不同了,信中详细叙述了他打探到的安禄山之死的内情,以及因此事而产生的一些后果的判断,对平叛的形势也阐述了他自己的观点,征询王源对此事的看法。信中的一些言语和内容涉及一些敏感的话题,那只能是王源自己才能看,却无法公开了。

    庭院之中,王源大笑不已。众人甚是诧异,不知道王源因何而大笑。王源自然不能全盘告诉他们第二封信上的内容,不过安庆绪和安禄山之间的宫斗大戏倒是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的。闻听王源叙述了安庆绪杀父继位的传闻后,众人都错愕不已。这等事虽然凶险残忍,但发生在敌人身上便是一则最好的八卦新闻,难怪王源大笑不已了。

    当下王源立刻动身前往散花楼觐见玄宗,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玄宗。无论和玄宗之间的关系僵到何种地步,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及时禀报并且和玄宗商谈此事所带来的后果的。

    在路上,王源迅速的考虑着安禄山之死会带来什么影响,仔细的斟酌高仙芝在信中提及的一项大胆的建议。高仙芝的第二封信中提出了大军往西撤退作防守之态,不再围困长安城截断长安往东的通道的建议。高仙芝的理由很简单,若安禄山的死确实是安庆绪弑父夺位的后果,那么叛军之中必生内乱,得知这个消息的史思明是不会听从安庆绪的号令的。那么与其大军冒着严寒堵截在长安以东,还不如退守长安以西城池防守休整,坐看事态发展。或许可以坐看叛军内斗,坐收渔翁之利。

    王源承认高仙芝的想法很大胆,但王源一点也没认为这个建议是荒唐的。事实上读了高仙芝的第二封信之后,王源便坚信安禄山被安庆绪弑杀这件事绝非虚假。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王源所知的安史之乱的历史史实。本来王源因为时间线的错乱和进程的加速而对所经历的一切和真实历史进程是否一致产生了极大的迷茫和怀疑。但这件事一出,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这充分说明,尽管有着很大的差异,历史的进程未必会尽如真实历史那般发展,但在部分细节上却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而行,并没有走上岔道。安禄山的死便是其中之一。

    那么,安禄山死后,史思明和安庆绪反目成仇的事情也极有可能发生,因为安禄山死后的局势正是因为安禄山之死而引发,这一点上当有很大可能会和史实相同。然则高仙芝判断的事情的高明之处便是他预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王源没有理由不同意他的观点。所以王源做了决定,同意高仙芝的建议,将神策军从寒冷的野外军营之中撤回长安以西的城池休整过冬,坐看局势如何发展。

    当然,这个大胆的想法和之前的平叛计划有很大的不同,退兵之举很可能引起玄宗的巨大不满,所以王源必须说服玄宗同意自己和高仙芝的决定。即便有着军务自专之权,在这样的事情上王源也不能不顾玄宗的感受,退兵意味着放弃攻击长安,这会给人以畏敌惧战败退而归的印象,很容易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但若玄宗同意,那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玄宗的书房之中,王源将高仙芝的第一封信呈给了玄宗,玄宗细细读信之后面露大喜之色。但其实玄宗早就知道了消息,几日前李光弼和郭子仪派人兼程送来的密信中便已经禀报了这个消息,当天晚上玄宗开心的都没睡着觉。虽然功能已经快要丧失,但玄宗那晚还是召了两名妃子不软不硬的折腾了一番。玄宗甚至诗兴大发,这几日写了好几首诗讽刺安禄山没有天命却逆天而行,结果当了皇帝几个月便死了。由此可证明自己才是真龙天子,除了自己,谁觊觎真龙之位都要遭到天谴。

    此刻,王源将这个消息禀报上来,玄宗虽然早已知晓,但还是很高兴的。高仙芝的这封信进一步证实了安禄山的死讯,那个大逆不道的安禄山真的死了,妄图抢夺他的大唐江山的逆臣终于被老天给收了。于此同时,玄宗对王源也颇有些歉意。当李光弼的密信几日前抵达的时候,玄宗对王源是很愤怒的,因为他认为这件事王源一定是知道的,但王源却对自己隐瞒不报。但现在,王源接到了高仙芝的来信立刻来禀报的举动,才让玄宗明白,原来王源是真的不知情。他离开长安郊外时安禄山死去的消息并没有流传出来,所以王源其实也是在今天才刚刚知晓。这么看来,王源其实是被自己误会了,这个人并没有刻意的隐瞒消息。

    “哈哈哈,好好好,安禄山这个逆臣,终于遭受天谴而亡,此乃我大唐中兴之兆。这等贼子,自有天收。这消息来得太好了。”玄宗朗声而笑,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如刚刚知道这个消息那般的兴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事当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叛贼贼首死了,于我平叛大局大大有利。”王源微笑道。

    玄宗心中一凛,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件事会引发的影响。自己已经派了李瑁去和回纥大汗商谈借兵攻长安之事,现在王源也得知了安禄山死了的消息会不会也觉得可以立刻趁乱攻击长安。那样的话,岂非让神策军先攻入长安,那可不是玄宗所希望的。

    “王源,你说安禄山这一死,我们是否可以改变既定计划,趁机收复长安呢?”玄宗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王源早知玄宗有此一问,在王源看来,玄宗自然是急迫的想要收复长安城。逢此大变,玄宗第一时间想要问的怕便是这个问题了。然而,王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自己的判断却和玄宗的想法背道而驰。玄宗要听到的不是自己积极响应改变既定计划即刻攻下长安这样的话语,他反而希望王源不会这么做。

    “陛下,臣所言的安禄山这一死于平叛有利,并非是说叛军便会立刻土崩瓦解。陛下要知道,史思明所率的十余万兵马其实只听命于史思明。安禄山的生死其实对史思明所率兵马的实力影响不大。安禄山虽然死了,但长安城的史思明大军其实并不会混乱,因为他们听命于史思明。此时攻城,和之前攻城的结果其实差不了多少,我神策军并无胜算。”王源缓缓道。

    玄宗的心里乐开了花,但他不能有丝毫的表露,反而面带愁容道:“原来如此,你说的在理,朕也是心急了些。其实朕也明白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要介意,朕只是询问这种可能性。既然无法利用安禄山之死收复长安,便还按照之前的计划,明年春天再攻长安便是。”

    王源对玄宗的通情达理报以微笑,点头道:“陛下圣明,陛下的心情臣很理解,希望陛下再忍耐忍耐,明年夏天,陛下一定能回到长安,臣给陛下当面保证。”

    玄宗笑道:“徐徐图之,徐徐图之便是,朕不想给你压力,反而坏了大事。那么依你之意,似乎安禄山这一死其实对平叛大事并无太大助益是么?”

    王源笑道:“臣正要为陛下分说。臣刚才说了,安禄山一死,对平叛大业是有很大好处的,好处不在于立竿见影,而在于叛军内部的局势。安禄山活着的时候,无论其手下将领多么桀骜难驯,但他们却对安禄山服服帖帖。很简单,一则他们都是跟随安禄山多年的部下,受安禄山提拔重用之将,当然对安禄山敬畏有加。包括史思明,和安禄山是总角之交,又受安禄山举荐,这才从籍籍无名之人成为了平卢兵马使。安禄山放手让他统率平卢节度所属五万兵马同契丹人呢作战,可谓是成就了史思明。正因为如此,,史思明才对安禄山死心塌地,甘愿受他驱遣。”

    “确然如此,当初安禄山曾多次向朕举荐史思明。朕甚至不知这史思明有何功绩,但朕基于对安禄山的信任,故而准许他对史思明加以提拔。哎,朕当初也是被安禄山蒙蔽了双眼,竟任由他提拔亲信,拿朕的恩宠作为他私人的笼络人心的筹码。朕悔之不及。”玄宗叹道。

第九零八章 遗愿

    最近玄宗这种自我批评的话说的有点多,在王源面前就说过多次,王源知道这不过是玄宗的一种手段罢了。当真悔过的话便该向天下人悔过,而非私下里唠叨这些。当真悔过的话也不至于依旧暗地里玩出那么多的花样来,这样的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而已,其实他一直都没觉得自己是错的,错的都是别人而已。

    “陛下不用自责,往事已矣来者可追,往前看便是,无需再想那些事。目前的情势是,安禄山死了,安庆绪即位为伪大燕国皇帝,情势便不同了。史思明会听命于安禄山是因为安禄山于他有恩,但安禄山一死,安庆绪怎能镇住史思明这等桀骜之人?臣所言安禄山之死于平叛有利的话便是基于此的判断。臣认为史思明这个人一定不会听命于安庆绪,他们之间必生嫌隙。史思明手握十余万大军,兵力几可占叛军兵马的一半,且都是精锐骁勇之兵,怎会将安庆绪放在眼里?”

    “你是说……史思明和安庆绪会翻脸?他们会窝里斗?”玄宗皱眉道。

    王源点头道:“很有可能。臣还有隐情禀报,陛下听了之后一定会和我有同感。”

    “哦?何种隐情?”玄宗忙道。

    “高仙芝的信中没有说明安禄山的死因,但他却让送信的兵士告诉了臣一个小道消息,关于安禄山死因的小道消息。”

    “安禄山的死因?不是因为身上生了毒疮无治病死的么?难道还另有原因?”玄宗讶异道,他还真不知道会有隐情,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密信中也只说安禄山因身上生了毒疮不治而死,根本没有提及其他。

    “也许只是病死的,但私下里的小道消息却说是安庆绪篡位弑父。因为安禄山想传位于幼子安庆恩,惹恼了安庆绪。所以安庆绪串通叛贼军师严庄,深夜入宫杀死了安禄山。”

    “什么?”玄宗惊愕道。

    王源沉声道:“此为小道消息流传,故而高仙芝并没有在信中写明,只是让送信的兵士告诉了臣。然臣来时思虑再三,反倒觉得这小道消息似乎更为可信。区区毒疮怎会让正值壮年的安禄山就这么死了?而且是这么的突然,事前毫无征兆。而且据闻严庄的五万征南兵马全部开进了洛阳城,这是极不正常的。臣分析,定和安禄山之死有关。”

    玄宗沉默良久,微微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朕也觉得甚是蹊跷了。”

    王源道:“即便小道消息不实,但陛下您想一想,这样的消息四处流传,身在长安的史思明听在耳中会怎么想?本来就对安庆绪不服,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如何?若是史思明和安庆绪之间乱了起来,岂非对我平叛大业极其有利?”

    玄宗想了想道:“那又如何?史思明如今在长安被我大军困住,他就算想和安庆绪闹起来,怕也是鞭长莫及吧。”

    王源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所以臣认为,在这个时候我们不但不能逼急了史思明,或许还应该放虎出笼。”

    “怎么个放虎出笼?”玄宗道。

    王源道:“臣决定将神策军撤离长安,退守长安以西邠州金州一带,给史思明造成我大军无力攻城的假象。”

    “什么?你想撤兵?”玄宗又是一惊:“为何如此?”

    “因为那样一来,也许便可坐山观虎斗了。”王源沉声道:“史思明因为安禄山之故而死守长安。若他怀疑安庆绪杀了安禄山继位,他又被我困在长安。我大军一旦撤离,他也许会立刻率军逃出长安,不会遵循安庆绪的命令死守。若他当真这么做的话,长安岂非唾手可得。这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若弃守长安,安庆绪必会严惩他,史思明手握重兵,搞不好他们便会窝里斗,这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玄宗皱眉道:“但史思明若是不按照你所想的逃离长安呢?你这大半年来大军好不容易形成的困守长安的态势岂非付之东流?若叛军再增兵长安,岂非更难攻打?”

    王源摇头道:“他若执迷不悟,明年春天我大军再临城下发动攻城便是。至于陛下所担心的叛军增兵长安之事,臣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增兵长安反倒是好事,臣反而担心他们挥军南下攻我东南之地,那才是最要命的。”

    玄宗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半晌道:“王源,朕担心,若此次撤兵情势不如你所预期的那样,怕是会让你背负骂名。你可要想清楚了。”

    王源呵呵笑道:“骂名?臣怕什么骂名?臣只要能顺利平叛,其他的什么都不会管。臣又不是畏敌溃逃,只是战略撤离而已,不明其中之理的人才会乱骂人。臣只需对陛下解释,其余人臣却不用跟他们费口舌了。”

    玄宗点头道:“既如此,你想做你就做,朕同意了便是。”

    王源没想到玄宗这么轻易便同意了自己的建议,颇感意外。本来王源还以为需要跟玄宗费一番口舌解释,甚至拿出军务自专的话来堵住玄宗反对的话。但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

    玄宗同意的很干脆,倒让王源甚是意外,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提议其实正中玄宗的下怀。玄宗并不相信王源所言的什么叛军会内乱,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的话,玄宗将王源此举一概视为糊弄自己的鬼话。

    在玄宗看来,王源无非便是不想攻下长安,不想积极平叛罢了。因为一旦攻下长安,夺回洛阳,自己便将离开成都,脱离他王源的控制。而且一旦平叛结束,他王源还好意思当这个平叛大元帅么?他还能阻止禁军的重建,各地节度兵马的重建么?王源此举无非是想困住自己,以忠君之名,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实。

    而玄宗不假思索的同意了王源这个近乎荒唐的建议的原因便是玄宗寄于厚望的借兵攻长安之事。本来若王源的大军在长安以东驻扎,即便李瑁和回纥人达成借兵的协议,郭子仪和李光弼有了足够的实力拿下长安,那也是一件棘手之事。王源的神策军就在长安旁边,一旦郭李攻城,神策军一定不会袖手。长安城攻下后,谁的兵马先占领长安城控制住长安城还是个未知数。而玄宗借兵的目的便是要郭子仪和李光弼先一步控制长安城,这样王源的兵马便不会被允许进入城中,从而达到自己回到长安之后摆脱王源的控制的目的。那么难题就在王源的神策军若一直在长安左近的话,这个计划是很难奏效的。

    玄宗本来正在焦虑于借兵成功之后该如何找个理由让王源的神策军调离长安一线,从而给郭子仪和李光弼占领长安城的机会的事情。该以何种理由说服王源的兵马调离,而不至于让王源产生会怀疑。现在王源却自己上门来提出了退兵的想法,玄宗差点就没忍住笑出声来。老天开眼,否极泰来,自己是天子子,老天都会在关键的时候帮着自己解决难题,这充分说明自己受天之眷顾,大唐气数尚在,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王源离去后,玄宗在屋子里大笑出声,忽而诗兴大发,急命内侍铺纸磨墨,挥笔作诗一首:节变寒初尽,时和气已春。繁云先合寸,膏雨自依旬。飒飒飞平野,霏霏静暗尘。悬知花叶意,朝夕望中新。

    看着墨迹森森的诗作,玄宗得意不已。‘悬知花叶意,朝夕望中新’这两句最是得意,一切正在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不正是中新之望么。玄宗命人将此诗装裱,挂在书房墙上,感叹自己很久没有作出这样的好诗了。

    王源回府后写下书信交给两名送信的亲卫回复高仙芝,同意他的建议,将大军退守金州邠州一带休整过冬。这个决定作出后王源其实也松了口气。因为大军扎营于灞河两岸,虽然有所庇护。但长安的冬天之残酷是难以想象的,即便又充足的物资供应,但一到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之事,以灞河军营的那些过冬的庇护营地,也不免遭受风刀霜剑之苦。毕竟是野外军营,防寒设施是无法完备的,一个冬天下来,什么样的情形都会发生,很可能会在严寒之中士气消磨发生难以预料之事。能够退守城池之中过冬,对大军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以前是担心史思明离开长安,所以困住他和他的兵马,现在却是希望史思明离开长安,因为希望史思明和安庆绪之间会产生内讧。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风云变幻,情势迥异,王源也不得不感叹这大唐的世界其实也是变化快的很。对王源而言,他绝不想和对手硬碰硬的死拼,他更希望会渔利其中,避免神策军的过多伤亡,眼下的这个决定便是基于这种考虑。这也是他宁愿冒着史思明撤离长安后或和安庆绪团结一致合兵一处更加壮大的危险,也要这么做的原因。

    ……

    次日午后,王源从政事堂回府后,黄三已经备好了车马等着他了。因为王源和黄三约定好了,今日要去城东拜祭黄老爹的墓。回成都数日,为各种事情所纠缠,王源一直想去拜祭一番。但拜祭扫墓需要合适的日子,王源其实不信这个,但也不愿坏了规矩引发不安,所以便忍耐了几日。直到昨晚黄三告诉王源说明日黄历上是适合扫墓祭祀的日子,王源便立刻答应明日午后去拜祭。

    两辆马车并数十骑飞驰出东城门,沿着官道行了五六里,拐上一条通向龙尔山的土路。一路上寒风刺骨,四野萧索。短短数日之间,寒潮来袭,天气变的很是寒冷。即便冬阳高照,但其实也抵挡不住越发明显的刺骨的寒冷了。

    一处小山之下,众人下马下车徒步步行上山。前来拜祭的除了王源和李欣儿之外,还有黄三和黄英黄杏兄妹以及谭妮儿几人。行到山腰处,一片向东的山坡平坦之处,一座坟墓孤零零的矗立在荒草之中,坟头的黄草都已经有了不少,在寒风中微微摇摆。

    一到墓前,黄英和黄杏便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跪在坟前泣不成声了。

    “二郎,这便是我爹的墓了。一个多月没来,坟头都长了这么多的草了。”黄三红着眼圈沉声道。

    王源微微点头,上前去将携带的酒饭供果一一摆在坟前,点上三炷香插在坟前,跪在坟前磕头。黄老爹虽然和王源并无血缘关系,但王源其实和他的感情甚好。当年落魄为坊丁之时,王源经常便在黄家出入,黄老爹和自己甚是谈得来。和他的儿子黄三的木讷不同,黄老爹很是健谈,和王源谈天说地说些掌故见闻,爷俩甚是投缘。

    在王源心目中,自己穿越而来的迷茫之时,挽救自己和给自己极大慰藉和温暖的便是黄家人。无论是黄三的仗义相助,还是黄家大小妹的体贴照顾,乃至从黄老爹身上得到的长辈的慈爱,都是王源能够走出迷茫发愤图强的一股极大的动力。内心之中,王源将这个穷困邋遢却朴实慈祥的黄老爹已经看着是自己父亲了。之后的颠沛岁月之中,无论何时,只要回到家中,王源总是不忘给黄老爹买些好酒好穿之物,也常常抽空陪着黄老爹喝上两杯。在王源看来,无论自己经历多少风雨,心情多么的糟糕,只要和黄老爹盘腿喝上几杯,听着他那些没什么道理的絮絮叨叨,心境便平和了许多。

    “爹,二郎来看您了,您临去时走得急,都没来得及通知二郎一声。您临去时候还问二郎回来没,想在二郎来瞧您了。”黄三在旁烧着纸钱,低声道。

    一提起当日黄老爹去世的情形,一旁的大小妹的哭声更大了。

    “老爹,我来看您了。二郎陪您老再喝几杯酒。”王源低声说话,将带来的一坛子酒尽数洒在坟头。李欣儿也跪在一旁磕了几个头,低声的祷祝。

    黄三道:“二郎,十二娘,起来吧,地上凉的很。我爹知道你们来看他一定很高兴的。”

    王源缓缓起身,黄英也扶着李欣儿起来。王源站在坟前往四周张望,周围一片荒凉,草木荆棘横生,显得甚是杂乱,不觉皱了眉头。

    “三郎,为何要将老爹葬在这里?这里只有老爹的坟在此处,为何不是葬在南边的坟地里?那里是成都百姓的葬场,埋在南坡不好么?”王源问道。

    “二郎有所不知,这是我爹临去时要求的。他一直念叨着说想念长安老家,说活着不能回去,死了要葬在北坡那样可以看到通向东边的回长安的路。我没有办法,这才在北坡寻了这处平坦之地安葬了。”黄三沉声道。

    王源沉默半晌道:“老爹是想落叶归根啊。先葬在这里,待收复了长安,咱们重新将老爹收殓,在长安城外的坟地安葬。也了了老人家的心愿,你看如何?”

    黄三道:“甚好,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和我娘葬在一处。不然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成都,远隔千山万水,魂魄都难归一处。”

    王源见他说的凄凉,心中甚是沉重。魂魄之说只是虚妄,但死后不能归家却是憾事,这事儿需得了了。

    王源亲自动手,带着众人将坟墓周围的枯树杂草清理一番,将碎石土块也搬运一旁,收拾了一番。稍微看着整洁一番才稍稍心安一些。

    “二郎,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离开之前,踌躇半晌的黄三忽然开口道。

    王源微笑道:“三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

    黄三憨憨的笑了笑道:“我是怕说出来二郎为难,但今日在我爹的坟前,我想问问这件事。也算是了一桩我爹的心愿。”

    王源笑道:“说吧,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呢。”

    黄三看了一眼李欣儿道:“十二娘,您莫见怪,这件事确实是我爹的心愿,着我跟二郎提一嘴。事儿成不成是一回事,但我若不说出来便是不孝了,我怕我爹会责怪我。”

    李欣儿笑道:“黄三哥,有什么话就说便是,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你和二郎就像亲兄弟一般,咱们都是一家人,可莫见外。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心里噗通噗通的,好像真的是什么大事儿。”

    王源拉着黄三坐在黄老爹坟前的石头上道:“三郎,说吧,老爹也在,有什么只管说。”

    黄三咬咬牙道:“好,那我便说了。是这样,我爹这几年在成都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我一家老小托庇于二郎的照顾,我黄家能有今日也是二郎提携。我爹在世时常说,我黄家受你们王家两代的恩惠。当初我爹娘流落京城时,是你王家老大人夫妇收留了他们才活下来。现如今我们也托庇于二郎的照应。受你们王家两代恩惠甚多。”

    王源皱眉道:“三郎,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这是把我当了外人了。”

    黄三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爹是告诉我们,我黄家不会忘记王家的恩惠。”

    王源摆手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要全是这样的话,我可要不爱听。”

    黄三忙道:“二郎莫急,听我说便是。我爹说,这几年他过得舒心,但有一件事,他心里一直别扭的很。前两年他跟我说过,我没接他的话茬儿。但是他临去前又叮嘱我这件事,我翻来覆去的想,该跟二郎说说这事儿。”

第九零九章 遗愿(续)

    “到底是什么事?黄三哥,瞧你这吞吞吐吐的劲儿。你平日可不这样。”李欣儿笑道。

    黄三挠头道:“不是我吞吞吐吐,我是觉得不太好开口。罢了,我直说了便是,我爹一直牵挂的便是大小妹的事儿。”

    一旁的黄英和黄杏儿一听,都有些发愣。黄老爹去世时她们不在床边,因为按照大唐民间的风俗,老人去世女子不可在床边,怕是阴气太重,犯了牛头马面。所以黄老爹去世的时候她们姐妹都在外间呆着,黄老爹临死前交代黄三的话她们也并不知道。

    王源诧异道:“大小妹的事儿?她们怎么了?”

    黄三叹了口气道:“二郎,大妹小妹今年几岁了你知道么?”

    王源皱眉算了算道:“大妹好像是十九了吧,小妹也十八了吧。哎呀,你不说我都没在意,大小妹都是大姑娘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黄三苦着脸道:“二郎,寻常人家姑娘十五六岁便找婆家了,大小妹一个十九一个十八,眼看就要过了婚配的年纪了,还这么不成不就的,我爹都急的不行。我娘去世的早,也没人张罗此事。爹爹说了几回这事儿,大妹小妹嫌耐烦。我说话她们也不听,这不,眼看着便这么大了,你说怎么是好?”

    黄英面色通红,低声叫道:“阿兄,你在瞎说些什么?不要说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这事儿,这可不是瞎说,这是正事儿。也怪我,一直瞎忙没在意此事。十二娘,这事儿你要张罗,回头跟阿萝惠儿她们商量商量帮着张罗。替大妹小妹寻个如意郎君,办了事儿。”

    李欣儿笑道:“谁没张罗?我可是提了好机会。每回一提,大妹便扭头便走,我能有什么法子?”

    王源道:“那是为何?大妹小妹,这事儿没什么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之事而已。”

    黄英红着脸道:“王家阿兄,莫说了好么?我一辈子不嫁人,就在府里呆着。你们要是嫌弃我碍眼,我便去当尼姑去。”

    王源愕然道:“净瞎说,当着你爹的坟前,怎可说这样的话。”

    黄三摇头叹息道:“瞧见没?一说这事她便这般说话。二郎,你可知大妹为何不愿意提这些事?”

    王源道:“为何?”

    黄三长叹道:“我以前也不知道,我爹临去世前告诉了我,我才明白。原来这妮子……这妮子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王源忙道:“有人了?是谁?我出面撮合撮合便是,我王源的妹子,还有人嫌弃?生的也花容月貌,脾性也温柔,这谁这么不开眼?”

    黄英捂脸叫道:“莫说了,莫说了。”

    黄三不理她,看着王源道:“二郎,你莫嫌我唐突,我爹说,大妹心里的那个人便是二郎啊。”

    王源呆了呆,愕然道:“莫瞎说。”

    大妹黄英羞得无地自容,拔腿便跑,谭妮儿和黄杏忙追上去拉住。

    “二郎,这等事我岂会瞎说?大妹一直心里便有你,我爹说,他早就知道这事儿了。我爹说,他早就发现大妹不对劲了。你记得么?在京城时,大妹替你浆洗衣服缝补衣衫,不让任何人动手,只她一个人动手。你那年卖镜子后不是给大妹扯了花布做了件素花袄么?这么多年,家里早就买得起好衣服了,大妹还是每年冬天都穿那件。瞧见没,身上穿着的还是这件素花袄。”黄三道。

    王源和李欣儿不由自主的看向黄英,果见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洗的褪色的花袄。平日见惯了倒是没注意她的衣着,现在这么一看,很是扎眼,和周围人的穿着都格格不入了。

    “求你了,阿兄你莫说了,再说我便没脸见人了,你要逼死妹子么?”黄英流泪哀求道。

    “妹子啊,有些事埋在心里没有用啊,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爹爹替你着急,阿兄也替你着急。你不嫁人,小妹也不能嫁人,这事儿总是要了解的。不管怎么着,今日在爹爹坟前,这件事必须了结了。”黄三叹道。

    王源心里不是滋味,他其实隐约有些感觉,但并没有深想。自己身边的女子太多,平日应付不暇,那里还去想这些?再说,黄英在自己心里像个妹妹一般,王源也没往那上面去想。

    “二郎记得那年上元夜,咱们带着大小妹去看灯。你给大妹买了个簪子么?”

    “记得,只是个普通的银簪子罢了,花了不到三百文。”王源点头道。

    “那簪子一直压在大妹的箱子底呢,爹爹说他经常看到大妹拿着簪子自言自语的,爹爹无意间听到了几句,好像是跟你在说话,跟犯了痴似的。你说,若不是心里有你,怎么会这样?”黄三叹息道。

    王源看着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倒的黄英,忽然心中无限的愧疚。黄英这么多年来在王家里里外外忙碌不休,在王家她已经是不可或缺之人,什么事大家都习惯于叫她。上到王源李欣儿下到里里外外的琐事,几乎你需要她的时候,她都默默的站在身边。然而自己眼里却根本没有重视她。只是习惯于她的存在,习惯于她在身边伺候。看着那张憔悴的俏脸,那朴素素净略带疲惫的面孔,王源的心开始绞痛。扪心自问,自己对黄英并没有太多的照顾,相反远黄英对自己才是真正的嘘寒问暖,贴心之极。

    “二郎,今日我说这事儿,不是想要求二郎如何如何。我也知道,以大妹的身份是配不上二郎的。我只是当着爹的面将这件事挑明了,二郎亲口拒绝了她,教她死了这份心,也好赶紧找个人嫁了。爹爹也是这个心思,他说二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大妹是痴心妄想,爹不想大妹这么下去,要我跟你挑明此事。二郎,你告诉大妹,让她死了这份心吧。”黄三低声说道。

    ……

    大妹黄英低垂着头,脸上一片煞白,手指绞着衣角站在那里,身子微微的颤抖。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秘密当着众人的面被揭开,她不知如何是好。又羞又怒又怕。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配不上王源的,王源就像是挺拔入云的一棵参天大树,接天而立遥不可及。而自己就像是地上的一根不起眼的小草,永远也不可能和大树相比,只能默默仰望。

    然而,爱慕之心却难以遏制,几年前尚是豆蔻少女之时,黄英心中爱的种子便开始滋生发芽,不可遏制的爱上了王源。王家阿兄相貌俊美风趣可爱,而且非常的有本事有才能,这样的男子怎么不招人爱呢?然而,她无法开口,虽然王源对自己也很好,但黄英明白,那只是兄妹之爱,而非自己所期望的那种爱。

    王源出人头地名声鹊起,官职迅速攀升。黄英一方面替王源高兴,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自己和王源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那个少女心中的梦已经遥不可及。有时候,她甚至私底下闪过这样的念头:要是王家阿兄没这么大的本事,没有出人头地当上大官那该多好啊。那样的话也许心中的梦还能有实现的可能。但她很快便骂自己龌蹉,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要王家阿兄一辈子碌碌无为么?自己怎能如此自私?

    黄英只能默默的看着王源成婚,看着他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妻妾,她快羡慕死了王源身边的女子,为什么她们那么幸运,能得到王家阿兄的爱。而自己只能默默的陪伴在他左右,像一根不起眼的小草一般,引不起他更多的注意。

    很多年来,黄英已经渐渐的习惯了,她默默的在王家忙碌着,将所有对王源的爱化作了做事的动力。她不再想能否有梦圆的那一天,她只想着,自己好歹还陪伴在他的左右,天天能看到他。王源笑了她便开心,王源怒了她便不开心,王源吃不下饭了,她想着法子让厨下做好吃的,王源冷了,她随时送上衣物给他御寒。王源的衣服是黄英亲手去清洗熨烫,虽然以她在王家的地位,她已经根本无需这么做。这过程中,哪怕王源对自己笑一笑,简单的说几句话,对黄英而言都是一种最大的欣喜,她就这么默默的守护在他的身旁。

    背地里,黄英偶尔拿出来王源送给她的东西,回想着王源和她说的每一句话,痴痴的开心,痴痴的想。她将这份爱深深的埋在心里尘封起来,只偶尔拿出来回味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然而那尘封的心事今日被阿兄当着众人的面解开,黄英惊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倒不完全是害羞,而是她生恐此事一旦揭露,会让王源恼怒,会惹得王源不开心,惹得李欣儿不开心。那么哪怕是默默守护在王源身边的这个小小的愿望未必能成了。那才是黄英最担心的事情。所以,她身子微微发抖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似乎在等着命运的宣判。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自己连在王源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那自己便去出家当道士或者当尼姑,绝对不会如阿兄所愿去嫁人。自己心里的这个人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全部,无法再容得下任何一个其他的人了。

    听完了黄三的一席话,黄老爹坟前的所有人都一片寂静。北风吹过周围的山树枯草,发出呜呜切切之声。风很冷,吹得人头脸手这些露在外边的部位生生发疼。

    王源不知道如何回答黄三的话才好,但他对大妹的痴情极为感动。即便没有男女之爱,天下又有哪一个男子面对深爱自己的女子不被感动?特别是她为自己默默的奉献了那么多,像个沉默的乖巧的小白兔一般的在身旁守候着,这份坚守便足以让人动容了。但王源不得不考虑现状,自己明里暗里的妻妾和情人都已经快十多个了,而大妹跟她们相比,没有任何一处有优势。大妹或许会过得不开心,这是王源决不能同意的。

    王源缓缓起身来,走到黄英面前。黄英低着头,看见了王源的双脚在自己面前的地面上,她更是身子颤抖,踌躇不已了。

    王源叹了口气,解下披风来给黄英披上,沉声道:“大妹,天这么冷,你只穿中袄出来,冻坏了可怎么好。”

    黄英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大妹,在我心里,还把你当成是当初永安坊中甩着两个小辫的小妹妹,却忘了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而且是个温柔可爱的好姑娘。你对我好,我只当做是你把我和三郎一样的看待,却不知你……对我有其他的心思。”王源低声道。

    黄英不敢看王源,低声道:“王家阿兄莫生气,我……我没打算要说出来的,要不是阿兄说出来,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

    王源苦笑道:“大妹,我替你找个好夫婿好不好?我手下青年才俊甚多,有阿兄做主,你嫁了之后一定风光的很。”

    黄英缓缓抬头看着王源道:“王家阿兄,你不要赶我走,我没妄想要如何,只希望能在府里和从前一样。”

    王源皱眉道:“我不是赶你走,我是为你好。”

    黄英摇头低声道:“我不会嫁人的,再好的人也不嫁。如果阿兄不想看到我,我离开便是。”

    黄三忍不住叫道:“妹子,你怎地如此倔强?”

    黄英摇头道:“阿兄,妹子不是倔强,妹子心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了。妹子没想嫁给阿兄,妹子只想安安稳稳的在府里待着,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够么?”

    黄三叹道:“傻妹子,你这是何苦。”

    “阿兄,你还不知道妹子从小便是死心眼么?你从小便说我是死心眼,难道你忘了么?”黄英轻声道。

    王源叹了口气不知如何是好,黄英仰头看着王源道:“王家阿兄,大妹不想你不开心,回府后我便收拾东西搬出去住,你们不用为我烦心。只要……只要允许我偶尔回来瞧瞧大小姐和两个小公子便好,我舍不得他们。”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欣儿忽然笑道:“这是做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何要闹成这样?大妹你喜欢二郎,叫二郎娶了你便是。反正也不多你一个,干什么要死要活的?这事儿我做主了,哪里也不许去,找个日子办酒席,直接填房便是。”

    王源愕然叫道:“十二娘!”

    李欣儿甩了他一个白眼道:“怎么?反正你也是一个个的往家里娶,还不知道要娶多少呢。与其如此,还如不娶了大妹。这么多年大妹在咱们家辛辛苦苦的伺候,难得又对你一往情深,你难道真要赶她走不成?这么好的女子你不要,偏偏去喜欢那些妖媚肮脏的女子,这事儿由不得你。大妹若走了,咱们姐妹都搬出去,叫你当和尚。”

    王源被噎的翻白眼,李欣儿口中的所谓妖媚肮脏的女子,指的便是杨玉环和秦国夫人她们,对王源将她们公然接入府中,并且得知王源和杨玉环也勾搭上了的时候,李欣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大妹,你莫担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咱们王家少不得你。”李欣儿上前搂着黄英的胳膊道。

    黄英面色绯红,羞愧的对李欣儿道:“欣儿姐姐,我……我……我没想这样。我配不上二郎。”

    “莫说了莫说了,好心有好报。若论和二郎识得的时间,你比我们都早。咱们姐妹们论什么出身?若论出身,我不也是孤女一个,也不是什么公主贵女,二郎还不是娶了我为正妻?莫多想,此事我做主了。”李欣儿大大咧咧的道。

    黄英抬头偷看王源的脸色,生恐王源不开心。事到如今,王源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来王源是想替黄英找个属下不错的官员嫁出去当正室,但既然黄英坚决不愿,也不能逼她。再说一想到以后黄英不在身边,王源便觉得心里别扭的很。

    “二郎,你说句话啊。”李欣儿叫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那便这么办吧。你若不嫌弃委屈为妾的话,我便娶了你便是。我也不想身边没有你伺候。”

    黄英心中被一股狂喜填满,眼泪喷薄而出,汩汩而流。没想到多年的梦想成了现实,虽然王源稍显勉强,那是因为他一时转不过来弯的缘故。将来自己加倍对他好,好好的伺候他,他一定会爱上自己的。

    黄三闻言也是大喜过望,他今日提及此事本就是期望着一个圆满的结局。若大妹能嫁给王源,那将是黄家的一大幸事。虽然自己跟二郎之间情义甚笃,但毕竟只是朋友。若是能有姻缘关系为纽带,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爹,您听见了么?二郎答应娶大妹了,你九泉之下应该要笑的合不拢嘴了吧。”黄三朝着坟头磕头道。

    王源吁了口气,也对着坟头行礼道:“老爹,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大妹的,你泉下有知,保佑我和三郎一切顺风顺水,万事顺遂吧。”

    黄英激动的身子发抖,眼泪流的止不住。一旁的黄杏上前来抱着姐姐跟着哭泣,就连谭妮儿也在一旁抹眼泪。

    李欣儿笑道:“都别哭啦,这不是喜事么?过几天咱们去扯些好布,做些衣裳准备办事儿。这花袄也不用穿啦,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破花袄穿着作甚?二郎也不知什么眼光,当年便给人家大妹买这样的花色,穿着显老。”

    几个女子被李欣儿的话逗乐了,黄杏笑道:“王家阿兄,打今儿起,我便要叫你姐夫啦。”

    王源挠头道:“还是叫阿兄吧,什么姐夫不姐夫的,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阿兄。”

    黄杏捂嘴娇笑,李欣儿揶揄道:“杏儿,你是不是也偷偷喜欢你王家阿兄很多年了,一并说出来,姐妹一起嫁了得了。”

    黄杏跺脚叫道:“瞎说什么?人家才不是呢。王家阿兄是天下最好的人,但我可是把他当兄长的。”

    王源长吁了口气,还好黄杏不爱自己,否则岂非又是件麻烦事。

    “杏儿也十八了,姐姐出嫁了,你便要赶紧找婆家了。我给你物色着。”李欣儿笑道。

    王源拍手道:“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赵将军的夫人前年病故了,一直没有再娶。我瞧要不这样,我替你们撮合撮合。赵青人很踏实,又是我身边的人,知根知底。现在是我亲卫军的统领将军,也是个从三品的大官了,嫁了他一定不错。”

    黄三喜道:“赵青么?人很不错,不知道小妹有没有这个福气。若是真能成了,那倒是好事一件呢。”

    王源笑道:“待会我去问问他。但不知小妹中意不中意。”

    黄杏捂着脸跺脚,赵青经常出入王宅,黄杏岂能不认识。赵青今年不到三十岁,人生的健壮俊美,又是很踏实的人,黄杏对他颇有好感。虽然他娶过妻,夫人两年前病故了,但并无子女。跟在王源身边这么多年,一路从校尉累官到了云麾将军之职,可谓前途无量。若是真能嫁给他,那绝对是一桩好姻缘。

    “由不得她不愿意,这事儿摆脱二郎做媒,探探口风。哎呀,我黄家家门大幸,今年大小妹都能安定下来,爹爹彻底的安心了。”黄三呵呵憨笑道。

第九一零章 严冬

    当晚,回到府中之后,李欣儿宣布了这个消息。众妻妾既诧异又高兴。其实大妹黄英对王源的态度细心人都看的出来,平日里的言行举止都让人生疑。不少人也都怀疑王源其实早已对黄英做了什么,毕竟是贴身伺候之人。从长安到成都,黄英都一路跟着,已经不是普通的身份,按理说,其实比王源身边的其他女子的资格都老。

    众人都去向黄英道喜,黄英羞得根本不敢见人,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促狭的众女却不依不饶,叽叽喳喳的在旁取笑,闹腾不休。

    前厅中,王源特意摆了酒宴请赵青留下吃酒,赵青经常陪王源喝酒,倒也没觉得异样。直到几杯下肚,王源提及了要将黄杏许配给赵青之事,赵青才恍然明白,为何下午大帅扫墓回来的时候,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异样。黄杏更是躲得自己远远的,偶尔从车里向自己偷偷的张望。

    赵青当然千肯万肯,他夫人过世之后,赵青跟着王源东奔西跑忙碌不休,也一直没考虑到自己的事情,现在大帅主动关心自己的生活,而且要将和大帅关系最亲密的黄三的妹妹许配给自己,赵青当然求之不得。且不说黄杏和王源的这层关系,单单拿黄杏来说,这个十八岁的姑娘生的貌美,性子活泼可爱。自己已经年近三十,能取个黄花大闺女为妻,那可是福气。而且自己娶了黄杏,那便和大帅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听说大帅要纳了黄英为妾,那自己岂非和大帅是连襟兄弟了,这关系可铁的多了。

    作为跟随王源多年的亲卫军的将领,赵青在王源身边的人脉关系其实最是薄弱。同为亲卫军将领的谭平据说和大帅在数年前有过渊源。谭平的父母为救大帅而死,谭平的妹妹又嫁给了黄三,这两层关系可见一斑。柳钧更不用说了,他是大帅的义子,这关系也是雷打不动。就算是刘德海,关系也比自己铁的多,这刘德海可是跟着大帅出生入死过的,大帅当年为黜陟使时去范阳,刘德海保护着大帅和奚族人血战数场,手下死的七七八八,这功劳也非他人可比。

    而赵青当年遇到王源不过是被鲜于仲通随便派去保护王源入蜀地就任剑南节度副使。后来才逐渐走进了王源身边成为他的心腹,论起渊源来却几乎没有什么渊源了。好在王源倒也公道,即便谭平进入亲卫军之后,官职也一直在自己之下,到没有用渊源来亲疏,这也正是赵青对王源钦佩和感激的地方。但总而言之,能和王源攀上亲戚关系,对赵青而言无异于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

    于是赵青当即跪地拜谢,表示一百二十分的愿意娶黄杏为妻,并且表示绝对对她好,一定不会辜负大帅的美意云云。王源当然也很高兴,让赵青回去准备聘礼请媒人来说合,按照结婚的习俗来办。赵青满口答应,两人喝到初更时分,赵青喜洋洋的去了。

    晚饭后,王源在书房点烛看书,拿着本《太公兵法》细看,不久后看了进去,不由自主的在书桌上用书本和砚台当做地形兵马派兵布阵的研究。正看的入迷之时,忽然烛火一暗,烛台上的蜡烛灭了一根,光线顿时黯淡了下来。

    王源并没有在意,凑近了继续看书,他知道会有人来更换蜡烛的,王源在书房读书时会有一名婢女随同伺候。脚步沙沙作响,有人进来悉悉索索的换了烛台,烛火大亮之后,又悄无声息的往外走去。王源无意间眼角一瞟,忽然愣了愣,他发现了那走出去的小小背影却正是黄英的背影。黄英悄无声息的进来换了蜡烛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一点也没打搅王源。

    “大妹?怎么是你?不是小珠儿在此伺候么?”王源诧异道。

    黄英低头过来,脸上发烧。今日事情挑明之后,黄英见到王源有种说不出的羞涩。

    “哦……我……我刚好路过。”黄英低声道。

    王源笑了:“这么巧,这么晚了,怎么会路过书房?怎不在后宅歇息?这里不是有小珠儿伺候么?”

    “小珠儿身子不适,她去跟我说了,我怕你有什么需要伺候的,所以……我便来瞧瞧。我……我去烧一壶开水来给你沏茶,然后我便去睡了。”黄英忙道。

    王源心想,大概不是小珠儿身子不适,而是黄英让小珠儿去休息,自己来这里伺候自己。于是微笑放下书本,朝黄英招手道:“你过来。”

    黄英低头慢慢的走了过来,王源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那小手不似其他妻妾们的手那便的绵软,相反做多了洗衣做饭端茶送水这样的粗活,让她的手变得粗糙。而且一片冰凉,在王源手中微微发抖。

    “怎么这么凉?”王源问道。

    黄英低头不答,王源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是不是一直站在外边?否则手怎么这么凉?”

    黄英低头不语。王源心中感激怜爱之情顿生。低声道:“就算你要来,也要在书房里待着,外边现在多冷,这岂非要冻得生病了。”

    “我怕……我怕打搅你读书,还怕……被人看见了笑话。”黄英蚊子般的低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以前你倒是不怕,现在我要娶你了,你倒是怕了。你这小东西,来,让我替你暖暖。”

    王源手上轻轻用力,将黄英拉向怀中。黄英立足不住,扑到了王源身上,王源伸手紧紧搂住她的身子。黄英身子抖得厉害,第一次在王源的怀中,简直就像是做梦,王家阿兄的怀里真是暖和,而且鼻子里还闻到他身上的那种好闻的气息。这气息自己熟悉的很,每次替王家阿兄清洗衣服时,那衣服上都是这种气息,嗅着让人心安。

    王源将她的手拢在胸前,替她暖手。黄英整个人缩在在王源的怀里,颤抖的像是一片风中的树叶。王源伸手挑起黄英的下巴看着她,两人的脸相聚不足数寸,呼吸相闻。感觉到王源呼吸的热气吹在脸上,黄英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

    王源看着眼前这张少女清秀的脸,不施粉黛的黄英有一种自然素净之美,眉弯如月,鼻直如菱,两片薄薄的嘴唇红的像是两片玫瑰花瓣。原来黄英居然是个极美的姑娘,只是自己从没有细细的端详过她。出身平民之家的女儿也不懂打扮招摇,在无人瞩目的寂寞里,她悄悄的成长为一朵娇美的鲜花。

    王源缓缓俯身,伸嘴吻住那两片花瓣般的嘴唇,嘴唇接触的那一刹那,黄英紧张的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整个人几乎窒息。黄英是第一次被人亲吻,她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张嘴不知该张开还是闭上,贝齿硌的王源嘴巴和舌头生疼。王源耐心的慢慢的温柔的引导着黄英,教会她唇舌交缠的蜜吻之法。名师出高徒,不久后,黄英终于掌握了要领,渐入佳境。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嘴唇分开。王源低声笑道:“开心么?”

    黄英羞得不敢抬头,埋首王源怀中微微喘息。王源再问:“现在身上还冷么?”

    黄英这才发现,本来冰凉的身子现在已经滚烫的出汗,手脚身体都变得暖烘烘的。

    “这是天底下最能取暖的法子,以后你冷了,便来找我。”王源厚颜无耻的道。

    ……

    次日清晨,王源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备马去政事堂时,李宓却在晨光之中匆匆来到王宅求见王源。王源在前厅见了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长脸方口长得跟李宓酷似,那是李宓的长子李贞元。一见李贞元,王源知道定是有了李瑁的消息了。

    “大帅,贞元刚刚回来,探知了李瑁的去向,故而不敢耽搁,特来禀报。贞元,快跟元帅说说情形。”

    李贞元风尘仆仆,脸上和衣衫盔甲上满是灰尘,神情甚是疲惫,嘴唇都开了血口子,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显然刚刚长途跋涉而回,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启禀大帅,末将一路往北,查勘李瑁的踪迹,一直抵达原州境内,终于弄清楚了李瑁的动向……”

    王源一愣,原州在陇右东部,靠近秦岭出山口一带,原州再往东百余里便出了陇右道的范围了,距离成都近三百里。原来李贞元两天两夜时间竟然抵达原州跑了个来回。难怪如此疲惫狼狈的样子,两天两夜时间跑这么远的路,恐怕是没有丝毫的时间歇息了。

    “李将军辛苦了。你们跟到了原州么?李瑁走了那么远?那到底是去了何处?”王源皱眉道。

    “禀大帅,李瑁等人往东北方向而去,去往秦岭北出山口。那条路只能通向朔方河西一带,故而可以断定他是去朔方河西一带去了。”李贞元道。

    王源眉头紧皱道:“他跑去朔方河西作甚?”

    李宓沉声道:“老朽猜测,他应该是去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军中。至于去干什么,老朽也猜不透。难道是去监军?这不太可能让李瑁去监军岂非是对郭子仪和李光弼的不信任。难道是去传旨?就算是传达陛下旨意,也不至于让李瑁亲自去。”

    王源沉吟不语。他也没弄明白李瑁此去是做什么?但有一点,李瑁此行定是奉了玄宗之命而去,一定是秘密的谋划什么?

    李宓忽然拉着王源走到一旁低声道:“大帅,老朽有个不该说的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源道:“说便是。”

    “老朽觉得陛下让李瑁偷偷离开成都去往郭子仪李光弼的军中,是不是担心……咳咳……我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大帅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李宓捂着嘴低声道。

    王源瞬间明白了李宓的意思,李宓的意思是说,是不是玄宗觉得成都太危险,所以提前让李瑁逃到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军中,以免成都生乱,李家皇族被全部铲除而后继无人。让李瑁去李光弼郭子仪的军中,便等于留下了一个种子,如果成都生乱,还有人能高举李唐大旗,不至于天下无主。

    王源吸了口冷气,若当真如此的话,则说明自己在玄宗心中早已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信任。玄宗已经完完全全的把自己当成了他最大的威胁,两人之间其实已经势不两立了。然而王源自认为自己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玄宗的言行也并没有表现出这一点。

    片刻的思考之后,王源否定了这个猜测。玄宗可不傻,若是他断定自己会有所行动于他不利,只会在此时跟自己虚与委蛇,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刺激自己。很明显,李瑁若是突然消失在成都久久不回,那便暴露玄宗对自己的防备和怀疑,若自己真的有不二之心的话,岂非立刻便被刺激的要动手。

    “李老将军多虑了,陛下不可能这么想的。李老将军怎么想到那上头去了。”王源笑道。

    李宓呵呵笑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不然陛下为何悄悄命李瑁离开?而且将自己的照夜狮子白都给了李瑁骑,也许老朽多虑了,但总是觉得甚是奇怪。”

    王源淡淡道:“是否当真如此,便看李瑁回不回来了,若是李瑁不回成都,恐怕陛下真的有那个心思了。若是如此,那可太让人吃惊了。我等为了大唐正殚精竭虑之时,陛下却在猜忌我们,当真……当真是教人无可奈何。”

    李宓忙道:“老朽也只是瞎胡猜,或许并非如此。也许只是李瑁去传个口信什么的,或者是如大帅带着丰王殿下去军中历练一番一般,陛下是希望李瑁也能去历练一番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总是要告诉您一声的,否则岂非让众人胡思乱想。”

    王源微笑道:“不去想这些了,此事到此为止。陛下若要猜忌我们也没法子,我等但求无愧于心。天气变冷了,这几日北风强劲,我估摸着第一场冬雪就要到了,百姓的安置之事需要加快了,我要去亲自坐镇指挥,否则恐怕来不及了。颜真卿他们有些力不从心了。李老将军,你去营中点兵三千随同维护治安,从今日起要做些强制措施,否则冬雪一下,便要死很多人了。”

    李宓沉声应诺,带着李贞元匆匆而去。

    得知的李瑁的去向,王源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添了堵。王源不断的问自己,现在这个玄宗和大唐王朝还值不值得自己去为他效力,为他操劳?不管李瑁离开成都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显然都是暗地里在搞什么勾当,玄宗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吐露,这说明他对自己已经是严防之态。王源不知道一旦形势逆转,自己会遭受什么样的反击,总之,一旦被玄宗怀疑和猜忌,下场一定很惨。

    然而王源却又无暇去考虑这些。昨日便刮了一天的风,昨夜里风声更劲。王源昨夜睡在阿萝公主的房里,阿萝的院子里树木不少,夜里被北风刮得呼呼的鸣叫,让人更加有寒冷袭来之态。

    清晨起来是,风还在刮。虽然看得出还是个大晴天,但王源知道一旦这风一停,便将要下雪。以往年的经验,十月中必有一场冬雪的,而现在已经到了十月中了,这场雪旦夕将至。昨夜听着呼呼的风声,王源就在为城中尚未安顿的百姓担心。清晨起来,看见阿萝连裘皮大氅都穿上了身了,王源便更是担心了。所以他决定今天什么事都不做,一定要去帮着颜真卿将城中的百姓安顿到位,否则大雪一下,怕是便要冻死很多人。成都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宓父子离去后,王源立刻上马奔赴政事堂。抵达政事堂中时,却发现颜真卿和韦见素都不在政事堂中,一问之下,才知道韦见素去了西城难民营地,而颜真卿压根就没到政事堂来。王源甚是疑惑,颜真卿每日来政事堂都很早,基本上天一亮就到了,处理杂务之后便去安顿难民,基本上有的人刚到政事堂中,他便已经要出门了。今日却没来政事堂,不知道是何缘故。

    王源也没多想,当即直接赶往北城难民营地。韦见素去了西城,那么北城无人去安顿,也不知情形如何。

    一行数十骑直奔北城。抵达北城广场内街时,远远便看见一排排简易的窝棚乱七八糟的横在眼前,北城难民营地占据了两条街区和大片的北城广场,近八万难民就蜗居在这一大片的区域之中。是成都城中六七座难民营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肮脏杂乱的一个。

    在营地外下了马,众人跟随王源进入营地之中,但见破败的草棚低矮阴暗,一片片的紧紧相连,中间只有数尺的距离可供行走。窝棚中传来阵阵的咳嗽声和孩童的啼哭声。冷风呼呼的在窝棚之间的甬道猛吹而过,卷起枯草和灰尘让人睁不开眼睛。窝棚之中,有难民窝在破烂的被褥之中露着头朝外边看,眼神无助而哀伤,看着教人心情沉重。

    行到深处,王源突然听到了一阵哀哀地哭泣之声,不觉心中紧缩了一下,忙快步前去看究竟。到了近前,只见一座草棚的门前围着十几名百姓,正七嘴八舌的低声说着什么。见王源等人到来,百姓们都纷纷退到一旁,露出了坐在草棚前的一个人来。

    那是个衣衫单薄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童,正披头散发的埋首痛哭。王源缓步上前,仔细端详。那孩童双目紧闭面唇青紫直挺挺的躺在妇人的怀里,不知是死是活。王源缓缓伸手探那孩童鼻息,发现那孩童已然毫无气息了。

    “大嫂。这孩子是什么了?”王源沉声问道。

    “冻死了……狗儿冻死了……狗儿娘对不起你啊,娘对不起你啊。”妇人大哭道。

    王源心头紧缩了一下,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夜的寒冷已经开始冻死人了。越是担心,坏事便越是发生了。老弱妇孺首当其中,他们是第一批严寒的受害者。

    “这位官爷,救救我们吧,昨天一夜冻死了几十人,再不救救我们,大伙儿都要冻死了。”周围的十几名百姓见王源穿着打扮像个大官,都纷纷叫道。

    “冻死了几十人么?”王源悚然动容道。

    “是啊,一大早便抬出去几十个死了的人,尸首都在前面的粥厂空地里摆着呢。狗儿他妈不让人碰小狗儿的尸身,我们都在这里劝她呢。天太冷了,这草棚根本就挡不住寒气啊。昨夜里刮倒了好多草棚,看营的士兵不让生火取暖,在外边的便活活的冻死了。也不怪他们不让生火,如果一起火大伙儿都要死。哎,我们该怎么活啊,这才十月里呢。”百姓们哭诉道。

第九一一章 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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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源沉声道:“大伙儿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找到安顿之处。粥场在何处?我去瞧瞧。”

    “在前面不远。”百姓们指点着方向道。

    王源蹲下身子,对着那妇人道:“这位大嫂,是我们的错,没有早做准备。你家中可还有其他的亲人么?”

    那妇人哀哀的哭道:“还有两个孩儿,孩儿他爹被叛军抓丁了,我们娘儿几个好容易逃到成都。都说陛下在这里,不会让百姓们饿着冻着,可是我的狗儿还是冻死了。”

    王源愧疚道:“大嫂,人已经死了,你要为另外两个孩儿着想。狗儿的尸身交给我们,我们一起安葬了去。你这么抱着他也不成啊,让他入土为安吧。”

    那妇人抬头哭道:“可是我们娘儿三个又怎么活的成?那两个小的也快冻死了。”

    王源一惊,忙问道:“在哪里?”

    那妇人往窝棚里一指。王源对赵青道:“进去瞧瞧。”

    赵青带着一名亲卫钻了进去,片刻后抱着两个冻得嘴唇青紫的孩童出来了,两个孩儿瑟瑟发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看上去半死不活,若是再不采取行动怕是便也要冻死了。

    “大帅,怎么办?”赵青问道。

    “立刻将他们送到我府中安顿,告诉十二娘一声,就说收留他们安顿在家里安顿。快去,这两个孩儿要赶紧取暖,不然性命有忧。”王源沉声喝道。

    赵青忙和那名亲卫抱着两个孩儿往外跑,那妇人叫道:“翠儿、二毛。你们要把我的翠儿和二毛带到那里去?”

    旁边一名百姓叫道:“狗儿他娘,还不赶紧去?这位官爷收留了你们娘儿三个呢,快跟着去啊。”

    那妇人看着王源,忽然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王源上前将她怀中的死童抱过来,吩咐一名亲卫带着那妇人跟着赵青身后急追而去。

    王源抱着那死去的孩童快步往粥场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谭平喝道:“立刻派人去找颜真卿,他到底在干什么?进展如此之慢,百姓们都快冻死了。”

    谭平忙道:“禀报大帅,刚刚得到消息,颜真卿就在前方粥场。”

    王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阔步朝前走去,众人紧紧追随身旁,不久后转过几片棚户,前方出现了一小片开阔的场地,搭着一溜排开的粥棚。不少人正在空地上忙忙碌碌走动着。

    一见王源等人走来,几名跟随颜真卿办事的神策军的将领忙迎上前来,见王源面色铁青,怀中抱着一个冻死的孩童,便知道大帅正在发怒。

    “大帅,您来啦。”将领们行礼道。

    “颜真卿呢?他人在何处?”王源喝道。

    “哦,颜中书在旁边的小棚子里喝茶呢。”一名将领忙道。

    “喝茶?他还有心情喝茶?”王源暴怒了。将怀中的孩童递给了一名亲卫后,王源大踏步走向粥棚旁的一座小窝棚。那里是赈济之时专供官员和管事的人待着的地方,相当于临时的办事衙门。

    众将领和亲卫忙跟在王源身后走来,但见王源行到那小棚门前,抬起脚来哐当一脚踹开了简陋的屋门。屋门打开,颜真卿正惊愕的从一张木榻上起身来,头上顶着的一块布巾滑落下来。但见颜真卿面色蜡黄煞白,眼窝深陷,整个人颓唐不堪,嘴角边一片血迹。

    “相国。”颜真卿哑着嗓子叫道。

    王源一看颜真卿的样子,当即吓了一跳。愕然道:“颜中书,你怎么了?”

    颜真卿尚未开口,站在王源身旁的一名神策军将领低声道:“大帅,颜中书半夜里便来了,带着人忙活了一夜。刚才身子不适,吐了一大口血。我们让他回去休息,他硬是不肯。大伙儿没法子,便将他扶到这里歇息,让他喝几口茶水将息一番。”

    王源呆了呆,迈步走进屋子,拱手道:“颜中书,本人失礼了。我听得有百姓冻死,心中着急的很。又不见你的踪迹,故而……哎,失礼失礼,惭愧惭愧。”

    颜真卿撑着身子起来还礼,王源忙将他按住道:“你好生休息,怎地吐了血了?这可不是说笑,需得尽快找郎中来瞧瞧。”

    颜真卿摆手喘息道:“不用不用,老毛病了,一累一急一上火便会吐血,在平原城中就已经如此了。歇一歇便好。”

    王源道:“不成,谭平,立刻去找郎中来医治。”

    谭平答应着,命人去找郎中。王源转头来看着颜真卿道:“你半夜里便来了?”

    颜真卿道:“是啊,半夜里北风刮得实在令人不安,我担心百姓们抵受不住,便来此连夜安顿百姓。可是百姓们还是冻死了几十名。相国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我,我却辜负了相国的信任,当真汗颜无地。”

    王源摆手道:“不要说这些,我知道时间太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的努力有目共睹。但大雪将至,严寒将临,以目前的速度是绝对不成的。一场大雪下来,那便不是冻死几十人的事情了,那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冻死。现在要做的便是加快进程,而非自责抱怨。”

    颜真卿点头道:“大帅所言甚是,然而现在却困难重重。目前修建新房舍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往城里的住户之中安顿。但现在问题是,这件事遭受阻挠,进展缓慢。”

    王源道:“哦?遭受什么样的阻挠?百姓们不愿意接受难民入住么?还是米粮的奖励措施不够有吸引力?”

    颜真卿道:“不是成都百姓们不愿,而是有些大户人家明明有很多空宅院,却拒不同意安置难民。他们衣食无忧,又怎会在乎那些粮米的激励。不但如此,这些人还占据着道观寺庙等地,这些地方本可以大批安置难民,但在他们阻挠之下却无法进行。但百姓之家安顿毕竟有限,现在要想赶在雪前大批安顿难民,则需要动用道观寺庙馆驿官宅这等能够大量安置之地,然而却困难重重。”

    王源皱眉道:“你有完全自主之权,我成都的公共之所全部归你安置,这话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谁敢阻挠?我给你的三千兵马是摆设么?”

    颜真卿忙道:“相国,不是我不强硬,我是强硬不起来啊。譬如北城的天元观,那是一所大道观,里边有上百间空置的房舍。但现在此道观是被恒王李瑱所据。恒王迷恋道法天下皆知,来到成都后天元观便成为他静修之所,我去找他商议,恒王大发雷霆将我轰了出来,还扬言要去陛下那里禀报。其他几位王爷也都占据着各种公共之所,甚至……甚至陛下自己都占着平乐寺和青羊宫两处。说什么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这两处寺庙道观之中静修,你说说,我面对这样的情形该如何是好?”

    王源赫然起身,冷声道:“简直是荒唐,时局糜烂至此,还有人只顾自己,不顾大局。颜中书,你莫担心,你组织百姓安顿,我来替你蹚路。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么横。谁敢在此事上仗势欺人,我便给他颜色看。”

    “相国,那可都是陛下和王爷们啊,还有不少官员们都是王爷们的门下,都是朝中老臣呢。”颜真卿忙道。

    王源冷声道:“颜真卿,你若不敢,我换人负责此事便是。我绝不勉强。”

    颜真卿面色青红,咬咬牙沉声道:“相国都不怕,我颜某怕什么?相国,颜某为你马首是瞻,大不了完了这差事,我去陛下面前请罪自裁便是。”

    王源冷声喝道:“这就对了,这点勇气都没有,我都要怀疑你颜真卿是不是那个在平原城坚守九个月的颜真卿了。我这便去办事,你待郎中来吃些药便安排百姓们搬家。你病体如此,本要让你休息,但现在可顾不得你的身体,时间不等人。”

    颜真卿站起身来拱手道:“遵相国之命。”

    ……

    王源带人迅速离开了北城难民营地,到了营门口时,李宓恰好率三千兵马抵达此处。王源二话不说,招呼李宓率领兵马跟着自己直奔相隔两条大街的天元道观而去。

    成都城中有两大道观,青羊宫和天元观。青羊宫是最大的那一个,天元观规模略逊,但也是规模宏大。道观中有两座殿宇,十几处院落,精舍百余间。和青羊宫一样,是全真道教修炼圣地。自从玄宗入蜀之后,天元观便被酷爱修道的玄宗第二十七子恒王李瑱相中,除了在散花楼附近的一处恒王宅邸之外,他还占据了天元观作为静修之所,将此处变成了他的私有之地。

    本来这也没什么,在京城时,恒王便拥有道观数座,不少还是玄宗亲自赐予他的修道之所。大唐佛道盛行,礼佛修道之风自上而下遍地开花。就连玄宗本人,不但崇尚佛教,而且也喜欢道家修炼之法,可称为佛道双修的奇葩人物。像玄宗这样的既礼佛又崇道的人在大唐可不少。不过这个恒王李瑱却是专心修道。据说李瑱出生时体弱多病,几欲夭折。其母郑才人急的要命,要去寺庙为其拜佛祈求。然而行到半路上,车驾却被一名游方道人拦阻,说求佛无用,须得道家解救。郑才人将信将疑,于是将那游方道人带进宫中,那道人给李瑱穿上了小小的道袍,脚上系上铜铃,还给了李瑱一把桃木剑。不知为何,李瑱居然便活蹦乱跳的痊愈了。

    这之后,李瑱便道袍不离身,木剑不离腰,从小到大都是一副道士的打扮。而且从识文断字之时开始,他便对道家修炼极为沉迷,一心沉浸在他自己的修道世界之中,自称是列子转世,这一生都要献给光辉的道家事业。

    到了成都之后,李瑱本想占据青羊宫的,因为那里才是成都道教的根源之地。但他可不敢跟父皇抢,所以退而求其次,便占据了这处天元观。

    王源等人很快便抵达了天元观的山门前。和周围的喧嚣和杂乱相比,天元观这里倒是清幽静雅。偌大一个道观门可罗雀,里边松柏森森,寂寥无人。

    大批兵马抵达山门前,顿时惊动了山门旁值守的几名仆役。这些仆役其实不是道士,但因为是恒王的仆役,也不得不扎了道士髻穿了道袍,投其主人所好。

    “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一名伪道士蹬蹬蹬下了石阶来,朝着王源等人高声问道。

    王源沉声道:“即刻去禀报道观中的人,立刻腾出精舍院落,此处将作为难民安置过冬之所。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收拾时间。”

    “什么?你们怎么又来了?胆子上天了不成?天元观已为恒王殿下修道之地,岂能让你们安置难民?简直是笑话。”那伪道士叉腰叫道。

    “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你面前站着的是当今相国,平叛大元帅王源。”谭平厉声喝道。

    那道士吓了一条,王源之名如雷贯耳,他没见过王源可早就听说过王源。听说眼前之人便是王源,顿时气焰矮了三分。忙赔笑道:“原来是王相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但是王相国,这里是恒王爷修炼之所。前日和昨日颜真卿都曾经来谈及此事,被我家恒王殿下回绝了,相国应该知道此事吧。怎么又来说这件事?恒王爷可说了,再有人来说这些事,一律骂走。”

    王源不愿跟这个奴仆多费口舌,沉声道:“你去请恒王殿下来说话,就说我王源拜见。”

    “恒王爷在做早课呢,要到巳时末才会结束。要不,请王相国等一会儿?或者是稍后再来?”那仆役笑道。

    “巳时末?”王源紧皱眉头,此刻辰时三刻刚过,巳时末岂非要等一个多时辰,自己怎可能浪费这么久的时间在这里干等。

    “本相等不及,请你快去通禀。”王源冷声道。

    “恒王爷的早课可耽搁不得,小人可不敢去鸹噪,没得受恒王爷一顿呵斥。”那仆役抱着胳膊吊儿郎当的道。

    “好,你既不去禀报,那我便自己去跟恒王说。”王源一把推开站在面前的那道士仆役,踏步上了石阶。

    “哎哎哎,就算你是相国,恒王爷的地方你也不能硬闯啊,还懂不懂规矩啊。”仆役叫道。

    “懂你个大头鬼的规矩。”谭平横着膀子一撞,那仆役蹬蹬倒退几步坐在地上。

    “有人要硬闯道观啦,要于王爷不利啦,快关上山门。”那仆役扯着嗓子叫喊起来。

    几名山门旁的假道士忙奋力推动山门要关门。谭平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伸脚踹翻一名道士。几名亲卫也赶到门前,将山门全部打开。几名道士见势不妙,忙连滚带爬的往大殿跑,一边跑一边大叫。

    王源按剑踏步进了山门,沿着宽阔的青石大道,穿过松柏遮蔽的庭院往大殿行去。刚刚行到大殿前的台阶下,但闻有人高声道:“无量寿佛,何人在此喧哗,这么不懂规矩。”

    随着这一声不伦不类的话语,一个身着宽大道袍,满身仙风道骨的青年人出现在了大殿门前,满脸的怒气冲冲。

    王源认得此人,他正是恒王李瑱。

    “王源参见恒王殿下。”王源拱手道。

    恒王李瑱稽首还礼,手中拂尘一摆,做足了架势、一双小眼看着王源沉声道:“原来是王相国,王相国不去处理政务,来我天元观作甚?而且还强行闯入,失了体统吧。”

    王源微笑道:“恒王殿下见谅,我来见恒王殿下,他们不予通报,情急之下便自行进入了。”

    李瑱道:“罢了,那么相国有何事要跟我说?本王乃方外之人,可不想管红尘之事。”

    王源翻翻白眼,心道:装你.妈.的比,你是方外人?方外人还受封为恒王?方外人还兼着右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方外人还有妻妾十几个?

    “本相是来跟恒王爷商议一件事情。如今天气转冷,成都尚有二十万百姓未能安置。昨夜北城难民营中冻死了几十名百姓,再不安置妥当的话,大雪一下,将冻死很多百姓。鉴于城中可安顿之处不多,故而本相决定征用城中道观寺庙等处房舍,快速安顿难民居住,抵挡严寒。”王源沉声道。

    “又是这件事?颜真卿不是来过了么?本王跟他说的清清楚楚,这天元观是我的静修之所,让他去找别处安顿。他没告诉你么?”李瑱皱眉道。

    “王爷,此举乃是为了百姓的生死着想,还请王爷担待。王爷已有宅邸,这天元观乃是成都公共之所,归朝廷所有。当此之时,朝廷征用也是情理之中的。”王源耐心道。

    李瑱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无权呆在这里了?天下是我李唐的天下,朝廷的便是我李家的,我难道连一所道观都不能用?是何道理?”

    王源皱眉道:“王爷,若是平时,自然无关紧要。但这是非常时期。城中可安顿百姓之地并不多,王爷为了百姓着想么?”

    “不成。那我去何处静修?”李瑱摇头道。

    “王爷不是有宅子么?在宅中静修便是。”

    “宅中如何静修?岂非笑话。道观乃修道之处,只能在此修道方能悟道。说了你也不懂。你去吧,不要再来了。告诉颜真卿,让他也莫来烦我。”李瑱拂动拂尘道。

    “道在心中,但有静修之心,何处不可静修?若王爷只能在道观中静修,那我只能说,王爷这修道之心还是不纯。”王源冷声道。

    “大胆,你这话是亵渎天师,冒犯我崇道之心。王源,你是相国,我给你三分薄面。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我李瑱可不怕你。”李瑱怒道。

    王源淡淡道:“恒王爷,我此举可都是为了朝廷着想。百姓的生死你竟然不顾么?”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有何干系?我李家养着你们这些臣子何用?事到临头却闹到我的头上来了。我李家的江山,却要你们来指手画脚。”李瑱拂袖道。

    王源沉声道:“那么恒王爷是不肯搬出这道观咯?”

    李瑱怒喝道:“那又如何?”

    王源叹了口气,转头沉声下令道:“来人,封锁山门,将道观之中的人统统轰出去。将恒王爷也请出去,送回他的府邸之中。所有恒王爷的用品物事都统统丢到山门外去。”

    “遵命。”谭平李宓等人沉声应诺。两人各自发号施令,片刻后山门外涌进来数百名兵士来。

第九一二章 群攻

    “王源,你好大胆子,我看谁敢。”李瑱怒喝道。

    王源转身不理,谭平上前对李瑱沉声道:“恒王爷请移步。”

    “我不走,除非你们杀了我。”李瑱叫道。

    “那便得罪了。”谭平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卫上前一边一个架起了李瑱往外便走。

    李瑱脚不沾地大声叫嚷,口中大骂道:“王源,你好大胆子,我要去禀报父皇,你无法无天了。”

    二三十名李瑱的仆役不知所措,也不敢造次。数百名士兵涌入大殿和后殿精舍,将李瑱带来的物事一一搬起丢出山门外。李瑱大叫大嚷道:“你们这些无法无天之徒,哎呀,这是我的紫金葫芦啊,被你们这么乱扔,哎呀这是我的紫檀木鱼……这是我的五色令旗啊,你们胆敢如此亵渎,你们会遭报应的。”

    士兵们哪里对这些法器有半分的尊敬,乒乒乓乓的将这些法器丢了一地。直到所有东西都被丢出了山门外,谭平一声令下,众士兵将这些物事全部丢上了一辆大车。李瑱死活不愿离开,大叫大骂。王源丝毫不理,但也不想强迫扭送他回府,只命士兵们将山门贴上封条,留下几十名把守着,这才带着兵马离去。

    李瑱想冲进道观,但门前士兵阻拦着他,让他无法进入。不久后,东边街口人声鼎沸,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们在颜真卿的带领下赶到了这里。颜真卿一看门前这架势,心中暗自吃惊,显然王相国是用了强了。颜真卿暗自佩服王源的胆量,用这样的手段,承担着太大的压力,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为了难民,王源也是豁出去了,颜真卿自问没有这样的气魄,吃惊之余,对王源也是钦佩不已。

    颜真卿上前安慰李瑱,却被李瑱骂的狗血淋头,索性也不再去管李瑱。命人启了封条,带着百姓们进道观安顿。看着那些衣衫褴褛浑身臭气熏天的百姓们涌入了道观之中,李瑱心中愤怒不已。自己身为皇子,居然被如此对待,这王源那里还有半分将皇族放在眼里。李瑱知道,这天元观是没法再进去了,这些百姓这么一践踏,就算要回来自己也不会在这里静修了,这口恶气实在难以咽下,当即召集仆役牵马备车直奔散花楼去向玄宗告状去了。

    ……

    王源清扫的脚步没有停下。几条大街上有不少被皇子官员们占据的园子和房舍。王源一律先礼后兵,先商议,商议不成便直接搬东西往外扔,再派士兵贴封监管。颜真卿便在后面带着难民们直接入住其中。

    几位皇子占据的豪宅被收回,驸马公主占据的园林被收回,一些官员们占据的庭院仓库等处也被一一的清理。这些人那里会愿意让出这些地方,王源和他们商议时只有很少的人愿意主动搬走,大部分都是态度强横。但再强横,也强横不过王源。一旦王源得知他们不愿让出,便采用强力手段直接动手。这些皇族皇亲们一个个愤怒不已却毫无办法,于是纷纷去往散花楼处跟玄宗告状。散花楼中很快便聚集了几十名皇亲官员,这些人声泪俱下的控诉王源的强横无礼,控诉他横行无忌,不把皇族放在眼里。

    玄宗很是无奈,一方面他觉得王源的行为是为了安顿难民着想,出发点是无可厚非的。但另一方面,他对王源行事的手段极为愤怒。王源带着兵马强行驱赶,眼里那里还有半分对皇族的尊敬。对皇子公主驸马皇亲们的不敬,便是对自己的不敬,这让玄宗实在难以忍受如此的轻慢。

    几名皇子义愤填膺的要带着手下的护卫们和王源去拼命,口中说着什么:“宁愿死了也要跟这逆臣拼命”的豪言壮语,无非便是要激怒玄宗,让玄宗对王源进行责罚。玄宗当然很愤怒,但他比他的这些儿子女儿女婿和皇亲们可理智的多,他知道此时的愤怒毫无作用,自己能将王源如何?自己并不能对王源做出任何的处罚。

    “召王源来见朕。”玄宗面沉如水的下达了命令。众皇子皇亲们一个个激动无比摩拳擦掌,待会陛下责骂王源时,自己等人一定在旁添油加醋,最好让父皇重责王源,叫他明白谁才是大唐天下的主人,谁才享有特权。要让他将那些贱民们都赶出来清扫干净地方,再乖乖的将自己等人请进去。

    午前时分,王源率人在中街上清理了十间被侵占的原成都衙门的仓库。这些仓库原本都是对方粮食物资的。但府库早已空了,这些仓库便被一些皇族侵占,堆放逃难所携来的财物,和供他们存放落马大车等物。这些皇亲贵族们逃难出京的时候都恨不得将宅子都背在身上,所携的财物物资奴仆都极为庞大,来了成都后分派的宅邸他们又嫌弃太小,故而便疯狂侵占公用的房舍以供己用。宅子院子倒也罢了,甚至连公仓和一些分支衙门办公之所也不放过。之前房琯为相国时纵容他们,韦见素又是个滑头知道了不说,所以他们的行为被默认,他们自己也认为是理所当然。

    一大堆的私人物事被丢在大街上,引来众多的百姓围观指点。人们早已知道王相国今日在清理被侵占的公用之所,不惜得罪皇子皇孙公主驸马们,他们都对王源的勇气表示钦佩。所以很多人一路跟随着,甚至还有的帮着往外搬东西。

    一骑飞驰而来,大声吆喝着百姓们让开道路。人群散开,一名内侍滚鞍下马飞奔而至,来到王源面前拱手施礼,传达了玄宗召见王源的消息。

    李宓等人闻听这个消息立刻便面色凝重起来,显然玄宗召见王源便是要责问正在发生的事情了,所有人都替王源捏了把汗。

    王源倒是神色如常,笑道:“来的这么晚,早在一个时辰前陛下便该来召见我了,却到了现在才来宣旨召见。”

    李宓翻翻白眼道:“大帅,跟陛下好好的解释,小心应对些。陛下想必是很愤怒了。可莫要闹得不可收拾。”

    王源呵呵一笑道:“放心便是,我心里有分寸的。李老将军,你带着人继续清理,今天必须清扫全城。越多的百姓得到安顿便越好。瞧见没,风变小了,天变阴了,也许今晚便是一场大雪,不能有丝毫的耽搁。”

    李宓忙道:“大帅放心便是。”

    王源点头,翻身上马带着十余名亲卫飞奔向散花楼中。不久后,王源抵达散花楼一层的大厅之中,踏入大厅之中,一干皇子皇亲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王源,一个个恨不得用目光在王源的身上剜几个洞。王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阔步走到宝座前向玄宗行礼。

    玄宗摆手让王源免礼起身,王源站起身来,这才环视四周拱手行礼道:“各位王爷公主驸马们好。嗬,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各位怎地都来见陛下了?”

    李瑱怒道:“还不是被你给逼得。”

    王源笑道:“恒王爷,你也在啊,怎不回宅静修去?”

    李瑱被王源揶揄调笑的口气激怒,脸上涨得通红,冲上前来正要指着王源的鼻子喝骂,却听玄宗沉声开口道:“李瑱,退下。朝堂之上,不得喧嚷。面对相国,不得无礼。”

    李瑱狠狠退下,恶狠狠的低声道:“你等着吧,父皇不会饶了你的。”

    “王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朕听说你在安顿难民的住处,怎地闹得都来告你的状来了?朕想听听是怎么回事?”玄宗沉声开口道。

    王源拱手道:“启奏陛下,臣今日协助颜真卿安顿难民。将城中的公用之地腾出来,一边尽快的将难民安顿下去。各位王爷公主驸马们有的占用了这些地方,故而臣不得不跟他们商议,请王爷公主梦腾出地方来。”

    “商议?你跟我们商议了么?父皇,这王源派兵强迫我们搬出去,把我们的东西丢的满街都是。这简直是强盗之行,这天下还是我们李家的么?请父皇做主啊。”一名身材肥硕脸上满是脂粉的贵妇大声叫道。她是玄宗的长女永穆公主,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

    “长公主,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和王鲧王驸马一家占了三座大园子,这可不太像话。现在成都人满为患,很多人都没住处,驸马公主的宅邸也都事前安排好了,另外又占用两座宅子,这可不太好。我好言相劝你不听,时间又紧迫,我便只能让人帮你们搬家了。”王源道。

    “我呸,天下都是我李家的,慢说我占了三座园子,便是三十座园子,干你何事?你就是不把我李家皇族放在眼里。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永穆公主叫骂道。

    王源摇头叹道:“长公主,我眼里自然有陛下,若非如此,我为何要做这些得罪你们的事?你们可知道,百姓们都要冻死了,再不安顿,一场大雪下来要死千千万万的人了。这些逃难的百姓可都是追随陛下而来的,难道要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冻死不成?”

    “莫要危言耸听,那里便冻死了?百姓们不是有营地么?都搭了屋子好好的住着呢。听说伙食都很好。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一名面貌清隽的男子沉声道。王源也识得他,他是新昌公主的驸马萧衡,在礼部当左侍郎。

    “萧驸马,你以为我王源在陛下面前危言耸听撒谎不成?建议你自己去北城难民营去瞧瞧。昨夜寒流来袭,冻死了四十八名百姓,尸体就摆在难民营里,你去瞧瞧便知我是不是危言耸听。现在北风变小,云层笼罩,气温有燥热之态,这是大雪将至的前兆。若今夜落下大雪,明早便冻殍满城。你说那些草棚可以御寒?那你可以自己去住一夜,若能捱过一夜,我便算你萧驸马厉害。”

    “什么?昨夜冻死了人?”玄宗本冷言在旁倾听,闻听王源说昨夜冻死了人,惊诧问道。

    “启禀陛下,昨夜北难民营冻死了四十八人。臣不久前得知,西城难民营冻死了十三人,其余营地也死了七八人。正因为如此,臣才不得不带兵清理房舍,安顿难民入住。这事儿已经不能耽搁了,臣知道行事的方式太过激烈,但这是干系百姓生死之事,干系陛下和朝廷声望之事,岂可儿戏?陛下爱民如子,岂能让这些追随陛下的百姓们活活冻死?陛下幸蜀之后,跟随而来的皇亲国戚和朝廷官员们都统一安置了居住之所,臣知道这些居所自然和他们在京城居住时的住所无法相比,但这是非常时期,焉能计较这些私欲小安而不顾大局?陛下若以为臣的举动不妥,冒犯了诸位皇子公主,陛下便请降罪,臣担着便是。但这安顿难民之事,那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王源沉声道。

    玄宗抚须沉吟不语。王源所言确是正理,玄宗也不愿百姓们冻死饿死,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开创了一代辉煌盛世的玄宗当然懂的要安民爱民之理。玄宗所恼的是,王源以此冠冕理由践踏皇族的权威,这才是他不能接受的。但对于王源提及的百姓冻毙之事,玄宗还是极为关注的。

    “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怎么不将你的相国府腾出来给难民住?凭什么跑来在我们头上动手?你这是藐视我们这些皇亲国戚。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么对我们,便是要给陛下难堪,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莫当我们不知道。”永穆公主尖声叫道。

    众皇亲国戚纷纷乱翻白眼,长公主说话简直不过脑子,打的什么比方?什么打狗还要看主人,岂非说在座的各位都是狗了?这刁蛮泼辣的永穆公主当真粗鄙之极。就连玄宗听了这话也皱起了眉头。

    王源沉声道:“我可以回答长公主的问题。其一,我王源除了南城的那座住宅可曾占用任何朝廷所有的房舍和园子?即便是我南城的那座住宅,也是当年我出任剑南节度副使时所购。数年来我未曾扩建一寸地皮,未曾休憩一砖一瓦。我王家上下七八十口人居住在那座宅子里都嫌挤得慌,按理说,我那宅子该扩建一倍方可合住。其二,即便住处拥挤,这一次我还是腾出了一座院子,安顿了十几名难民在我前宅西院之中安顿,此事你尽管去问颜真卿,看看是否属实?我所能做的便是尽一切可能去安顿百姓,哪怕家里人住的挤一点,也不能让百姓们冻死在街头。”

    永穆公主哼了一声沉着脸不说话,她也没什么话好反驳的。

    “另外,公主说我是冲着在场诸位皇亲国戚来的,说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居心。我倒要问问长公主,你说我是什么居心?”王源冷声问道。

    “你自己的居心你心里清楚。也用不着我来说。”永穆公主嘟囔道。

    “长公主,若论居心,我的居心便是让难民安顿过冬,让朝廷局势稳定,让陛下心中安稳。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为什么今日要对你们用这种手段?我难道不知道得罪了诸位的后果?但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为何没有去惹他人?因为他们没有像诸位那样侵占公共之处为私人所用。若诸位也能顾全大局,和其他人一样安分守己,我又为何要去招惹诸位?成都城中的居民都主动为朝廷分忧,腾出他们有限的房舍去安置难民,而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不但不愿意接纳安顿百姓,却还要侵占公共之所,你们心中还有没有为朝廷着想?你们若当真维护陛下的权威和声望,便不该在我和你们协商时百般阻挠。你们是陛下的亲眷,当此之时当为表率,而非绊脚之石。”

    王源一番话义正辞严斩钉截铁,语气颇重。几乎就是在训斥堂上诸人了。众皇亲国戚们有的甚是羞愧,有的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有的低头无言,不敢和王源对视。他们当中有的人并非不知自己的行为是错的,但他们享受特权惯了,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所以才义愤填膺闹到玄宗这里来。此刻王源的一番话让他们忽然明白,原来这时候不是可以闹得时候,而是该乖乖的守规矩才是。

    堂上雅雀无声之时,玄宗缓缓开口道:“王源,朕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朕也理解的你一片为朝廷为朕之心。但你也不能如此简单粗暴率性而为。在座的都是皇亲国戚,你这么做叫他们的面子上如何下得去?这样吧,这件事朕打个圆场,你跟他们道个歉,他们呢也积极配合安置难民之事,大家各退一步便好。”

    皇亲国戚们喜形于色。王源义正辞严,陛下恐难对其惩罚,但如果能让他道歉认错,倒也是个扳回面子的好办法。今后便可告诉世人,是王源百般道歉和求肯,皇亲国戚们才腾出房舍给王源,既不失颜面,又对王源的气焰有所打击。

    王源看着玄宗漠然的眼神心中暗叹,自己所为完全是为了朝廷着想,为了他玄宗着想,他该大力支持自己才是。然而他却让自己向眼前这些寄生虫道歉。若非是他真的老而昏聩,便是他根本就是偏袒这些寄生虫,对自己借机打压了。

    “陛下,臣是不会道歉的。”王源沉声道。

    “什么?”众皇亲国戚们惊愕道。

    玄宗也惊讶的看着王源,他没想到王源的回绝是如此的干脆。

    “臣若道歉,则说明臣之所为是错误的。陛下若认为臣安顿难民是错误的行为,那臣无话可说。”

    “你想到那里去了,朕只是想让你们和好罢了,你做的是对的,朕给予肯定,但也要照顾一下众人的面子嘛。”玄宗皱眉道。

    “面子?他们要面子,我王源便可以不要面子么?陛下既承认我做的是正确的,却又要我道歉,这岂非自相矛盾?从来都是错者道歉,没想到对了也要道歉,这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陛下可真叫臣大开眼界。”王源微笑道。

    “哎,你怎么这么不开通呢?朕不过是替你们说和罢了。”玄宗搓着额头道。

    “不必了,诸位皇子公主驸马爷们若对我王源不满的话,便保留你们的不满便是了。臣可不会在意这些。陛下这个和事佬也不用当。如果陛下要臣道歉的话,臣此刻便挂冠辞官,臣正心力交瘁,很希望能回归平淡。”王源道。

    “大胆王源,天下只有你是能人么?离开了你,我大唐便要亡了不成?居然以此要挟陛下。”颖王李璬终于按耐不住,大声喝道。

    王源沉声喝道:“颖王爷,我可不是要挟陛下,这是我的心里话。要我向你们道歉,我便辞官。天下能人多得是,大唐也不缺我王源一个,你也莫给我扣上大帽子。我王源一直以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是非功过自有公论,倒也轮不到颖王殿下来给我盖棺定论。”

第九一三章 父风

    玄宗面色阴沉,他恨不得指着王源的鼻子大骂一顿,然后命人将他推出去砍了脑袋,但他却无法这么做。王源当然是在要挟,他知道自己并不敢下令免去他的官职,因为他手握重兵。撕破脸便是逼着王源造反,玄宗岂会这么蠢。他让王源道歉不过是想让王源稍微出下丑,以解心中对他的恼恨罢了。却没想到引起了王源如此剧烈的反感。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王源现在已经嚣张跋扈到了何种地步,根本就惹不得了。

    “王源,何出此言?你是我大唐相国,怎地像个小孩子一般说这般赌气的话?你跟朕保证过要替朕平息叛乱,重振大唐荣光的,怎地三言两语便说出辞官这样的话来?”玄宗竭力让语气变得平和,微笑道。

    王源道:“臣当然不想那么做,但陛下要臣向王爷们道歉,臣心中难平。此事若是错了,陛下直接治罪便是,道歉岂非太轻。臣若是对了,臣又怎能因为做对了事儿道歉?岂非荒唐?”

    玄宗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你是个不懂变通的人,朕也懒得跟你缠杂不清。你不愿道歉便罢了,朕也不强迫于你。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了。”

    王源拱手道:“多谢陛下体谅。”

    玄宗摊手笑道:“好了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朕这一上午被你们弄得头晕脑胀的,朕想好好的静一静。”

    众人虽然心中不忿,但陛下态度如此,看来这道歉也是别想了。众皇亲国戚一个个忍着怒气行礼告退。然而王源却站着不动,拱手对玄宗道:“陛下,臣还有件事要启奏陛下。”

    玄宗道:“何事?”

    王源道:“还是关于侵占公共之所的事。臣听说陛下占了青羊宫和平乐寺,不知道此事是否是真的。这两处可容近五千百姓存身,是个巨大的安置之所,所以若陛下果真占了那两处地方,还请陛下为了难民着想,将两处地方给腾出来安置百姓。”

    “王源,你太过分了,你简直太无力。连陛下静修之所你都要夺去么?”颖王李璬怒喝道。

    王源皱眉道:“再次请颖王爷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夺去?其一,我正在跟陛下商议,其二,这些地方是用来安置难民,可不是我王源霸占。”

    玄宗皱眉道:“那朕何处静修佛法天道呢?”

    王源沉声道:“陛下,天道便是人道,安顿难民,避免百姓冻死便是陛下修炼的道。心中有佛处处是佛,散花楼这么大,陛下还没有静修之处么?”

    “又来这一套,王源,你太放肆了。”听着这几句话耳熟的恒王李瑱怒道,这话在上午王源便跟他说过一回了,叫他回家去清修。

    众皇亲国戚们纷纷指责王源连陛下的静修之场都不放过,王源静静而立毫不理睬,只将双目看向玄宗。玄宗眼中的怒火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

    “都不要吵了,王相国没有错,朕不该占着青羊宫和平乐寺,那里可以安顿大批的难民。王源,一会儿朕让内侍去收拾一下里边朕的常用之物,然后你便可以安置难民了。”玄宗淡淡道。

    “多谢陛下,陛下一心为民,让人钦佩。臣替百姓们叩谢陛下之恩。”王源高声大呼,行下大礼。

    “百姓是朕的子民,也不用你来替他们谢朕。朕爱惜他们是分内之事。平身吧。你还有要事在身,朕便不耽搁你了,你去吧。”玄宗沉声道。

    王源道谢起身,团团一拱手,退出厅外。

    王源离去后,众皇亲国戚们大声的喧哗起来。

    “陛下,您怎能如此纵容王源?王源这厮已经目中无人跋扈嚣张到无人压制了,陛下您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父皇,这厮明显是个逆臣,我大唐皇族已经备受他欺凌了,父皇您不能纵容啊。”

    “父皇,假以时日这王源就是第二个安禄山,陛下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儿臣愿意与之誓死搏斗,决不容他再对父皇无礼。”

    “父皇……”

    “陛下……”

    玄宗猛然一拍桌子大喝道:“统统给朕住口!”

    众人吓了一跳,立刻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玄宗。玄宗冷声道:“都给我安分些,谁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朕便重重的处罚他。王源是什么人,他想干什么,朕比你们都清楚。朕还没有老糊涂,还无需你们来提醒。”

    众人忙纷纷点头称是。玄宗环视全场众人道:“你们不能替朕分忧,却来替朕惹麻烦。为了一点私利便跑来大吵大闹,成何体统?统统给我滚回去,从今日起安分守己些。朕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噤若寒蝉,心中不忿,但却也无可奈何。

    玄宗语气放缓道:“你们都来跟朕闹,朕能如何?如今的情势,长着眼睛的都看的明白,你们便不好好的动动脑子么?”

    “是,父皇(陛下)训斥的是,是儿臣(臣)等的不是。”众人纷纷自责。

    玄宗叹了口气看着众人,这些都是自己的儿女女婿和国戚们,他也不好太责难他们。忽然间玄宗发现人群之中好像少了一个人的身影,皱眉细看了一番,沉声问道:“李珙呢?他怎么没来?难道他没占用成都的公宅么?”

    “二十六弟么?他可见机的很,闻听王源在清理公宅,立刻便主动去找王源,将他占着的一座宅子腾空献出来了。陛下,您这个儿子跟王源是同气连枝了。”仪王李璲冷笑道。

    玄宗眉头紧皱,怒气上脸。思量片刻后摆手道:“都退下吧,朕累了。”

    ……

    午后时分,王源增派了人手加大清理的力度,近六七千人分为数路沿着成都的大街小巷清理腾空可供安置的住所。一天下来,成都城中数百座宅院园林和库房被腾空,三十多座寺庙和道观被征用。

    一座宅子可安置数十人,一座道观和庙宇大者可安置数千人,虽然依旧显得逼仄紧凑,但比之草棚之中安身可谓好了不知多少。到掌灯时分,安置工作依旧在紧张的进行着。

    灯笼火把照耀着长街之上,一队队的百姓在兵马的看护之下拖儿带女相互搀扶着入住安顿。颜真卿忙前忙后,嗓子眼都已经哑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直到二更时分,近十万难民的入住安置终于接近了尾声,随着东城华龙寺中的三百名百姓的入住,成都难民的安置工作终于接近尾声。剩下的一些工作可以由士兵和小吏们去安排。新的被褥的发放食物的提供也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完成不了,起码需要数日时间才能完成,但起码今晚百姓不要在简易的草棚之中瑟瑟发抖了。

    王源站在华龙寺门前的大街上叉手而立,左右亲卫举着火把和灯笼照亮了左近的黑暗。颜真卿满身疲惫的冲寺门口走出来,过门槛时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左右的人扶了他一把才免于摔跤。

    “相国,这件大事终于了了,多谢相国相助。若非相国助我,怕是这件事终难解决。”颜真卿来到王源面前嘶哑着喉咙拱手行礼,脸上神色虽然疲惫,但却满是笑意。

    王源哈哈笑道:“今晚颜中书可睡个安稳觉了。昨天半夜便起床,直到现在水米未进,你也辛苦了。回头郎中开的药要喝起来,可不要倒下了,后面还有很多的事情要仰仗你来处理呢。”

    “谢相国关心,颜某还不至于便倒下了。倒是相国你,今日好像惹了很多人不开心。回头怕是要一一的解释处理了。相国,颜某没你魄力大,很多事还是要仰仗相国出面才是。”颜真卿叹道。

    王源呵呵笑道:“那便互相仰仗便是,咱们也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各自回去歇息吧。夜已经深了,你也累了,我本想和你喝几杯的,但还是改日吧。”

    颜真卿呵呵而笑,刚要说话,忽然间一旁传来一名亲卫的轻呼之声:“咦,好像下雪了呢。”

    众人一愣,忙仰头观瞧。但见火把和灯笼照亮的黑暗里,有白色的精灵一闪而过,飘飘然若柳絮般轻柔。王源伸手接住一片,凑近观瞧,果然是一片雪花融化在了手掌里,变成了一滩水渍。第一场冬雪终于来临了。

    “果然下雪了,哎呀,幸亏咱们安顿了百姓,否则……这落雪之夜,百姓们可如何能熬得过啊。”颜真卿哑着喉咙惊喜的叹息道。

    王源心中也庆幸不已,笑道:“终于赶在了老天之前,这叫做人定胜天。哈哈哈。”

    说话间,雪便在这片刻之间变大了,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下来了。光线中的大雪显得更为密集。就像是有人揉碎了白色的花瓣往下倾洒一般。

    王源抖抖身上的雪转身翻身上马大声笑道:“瑞雪兆丰年,来年是个好兆头。罢了,各自回吧。今晚大伙儿都能睡个好觉了。”

    ……

    一夜鹅毛大雪,到天明时,屋顶树梢全是厚厚的积雪,可谓是满城缟素,像是给成都城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色棉衣。

    王源在院子里的嬉笑叫闹之中醒来。爬起身来洗漱完毕来到廊下。廊下站着的黄英见王源走来,忙上前来行礼,抱歉的道:“把阿兄吵醒了吧,大小姐和两位小公子在打雪仗呢,我本打算带他们去后园玩耍,但是他们见到雪便跑出去了。”

    王源微笑道:“无妨,我也该起了。三个小东西在何处?待我给他们个突然袭击。”

    黄英还没明白王源是何意,只见王源蹑手蹑脚的从廊下踏进雪地里,猫着腰快速往院子西南角几个孩童嬉闹之处奔去。半路上在花坛上握了一把积雪团成一团。

    院子西南角那那片平日作为练功之所的平地上,几个粉琢玉雕般的孩儿穿着厚厚的衣衫正在互相打闹。大小姐舜华穿着红色的长袄,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儿,像个天线宝宝一般。她正拉着王忆王平两个小家伙嘻嘻哈哈的在雪地上跑,不时的摔一跤,滚得满头满脸都是雪。

    王源躲在一从冬青树旁,将手中的雪团丢出来,不偏不倚正中王平的额头。雪团散开,却在王平的额头留下一个小小的白色印记。王平被砸的一呆,捂着额头发愣。

    大小姐舜华吓了一跳,忙替弟弟擦去脸上的雪粉,心疼的问道:“弟弟,疼么?”

    “不疼。”王平吸溜着鼻子道。

    大小姐舜华转过身来双手叉腰对着王源藏身的方向叫道:“是谁砸了我平弟?还不快出来道歉?”

    王源躲在树丛后笑的发抖,舜华这么小的一个人,倒像是个大人一般的说话。看她拦在王平身前叉腰瞪眼的模样,未来倒是个不好惹的姑娘。她娘兰心蕙温柔可人,生个女儿倒有些女侠气度。

    “还不出来是么?那我可要去找你了。”舜华大小姐奶声奶气的叫道。

    “姐姐,好像躲在那里。穿着蓝袍子的。”王忆一直在旁观察着,忽然发现了王源躲藏之处,蓝乎乎的一团在雪地上甚是显眼。

    “是爹爹。后宅只有爹爹是蓝袍子。”王平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点着。

    舜华也明白过来,大叫道:“爹爹,我们看到你啦,别躲啦。”

    王源大笑着起身来,旋风一般冲过来,下一刻,三个孩儿的头脸上都被洒了一把雪粉。王源在他们身旁一冲而过,大笑着跑到一旁。

    “爹爹你耍赖。”大小姐叫道。

    “姐姐,我们一起去抓爹爹,抓到他以后往他脖子里塞雪团。”王平吸溜着流出来的鼻涕道。

    “好啊好啊。就这么办。”舜华和王忆都很赞同。三个孩童各抓了一把雪。猫着腰像三只雪地上的小猎狗朝着王源冲来。王源哈哈大笑着抓起雪团来朝他们砸去,三个孩童顶着攻击往前冲,快到王源身边时王源忙迈步逃开。就这样你追我赶笑闹成一团,孩童清脆的叫喊和喧闹声让后宅各院都变得热闹了起来。几名妻妾闻讯都跑来王源的院子里,一个个站在廊下笑吟吟的看着。

    “哎,二郎难得有这么开心和孩儿们玩耍的时候。”李欣儿笑盈盈的道。

    “让他放松放松心境也好。现在也只有在家里他才有些笑容。出了门之后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的压着他,他心情很不好。”公孙兰低声道。

    众女微微点头,均将目光投向那雪地上嬉闹追逐的爷几个。

    “娘,快来帮我们,爹爹跑的快,我们追不到他。”来回追逐着王源却抓不到王源的大小姐舜华对着廊下的兰心蕙气喘吁吁的叫道。

    兰心蕙捂嘴笑道:“娘也抓不到爹爹呢,你自己想法子吧。”

    舜华无奈,转而求助于王平道:“平弟,你娘有本事,爹爹都打不过他,你求你娘亲来帮我们。”

    王平抹了一把冻出来的鼻涕摇头道:“不,我娘说了,要靠自己的本事。靠爹娘帮忙都是没本事的。”

    大小姐无语,指着站在不远处一只只雪球砸过来的王源道:“可是我们追不上爹爹啊。”

    “姐姐,我有个主意,不知道成不成。”王忆忽道。

    “忆弟。什么主意,你说。”大小姐忙问道。

    “姐姐你装作摔倒哭起来,骗爹爹过来。”王忆低声道。

    “这办法好,爹爹一定会过来查看,我们便一起抓住他。”王平跳起来拍巴掌道。

    “为什么是我?你们装哭不是更好?”舜华大小姐道。

    “我们不成。”兄弟二人摇着红扑扑的脸蛋齐声道:“爹爹和几位娘亲都说了,我们是男儿,不能哭。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哭。男儿流血不流泪。我们若是哭了,是要挨罚的。”

    舜华大小姐想了想道:“好吧,你们是男子汉不能哭,我的女孩儿,可以哭。便我来骗爹爹过来。”

    三个孩儿头碰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议,王源不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兀自在雪地上像个大鸟一般的扑腾着叫道:“来抓爹爹啊,三个小笨蛋,快来啊。”

    三个孩儿忽然散开,猛地朝王源冲来。王源冲雪地里爬起来大叫道:“哎呀,学会搞突然袭击了。那也不成。”说罢抬脚便跑。

    大小姐舜华小腿蹬蹬蹬在雪地上跑动,忽然间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花坛侧面,她的身子小,摔倒之后花坛挡住了她的身子,王源看不清她的身体。但听哇的一声大哭声响了起来。王源一愣停步大声问道:“怎么了?舜华。”

    “姐姐摔得流血了。”王平吸着鼻涕道。

    “啊?”王源大惊,忙快步跑来。只见舜华爬在雪地里哇哇大哭,头脸埋在胳膊里看不清伤在了何处。

    “怎么了?让爹瞧瞧,伤在了何处?”王源心疼的要命,忙上前一把抱住舜华,去检查她的头脸伤在何处。

    ‘蓬’,一团雪雾弥漫了王源的头脸,紧接着王源的脖子被大小姐舜华一把搂住,耳边传来了舜华的大叫声:“弟弟弟弟,抓住爹爹了,快来;快来。”

    王源愕然,下一刻,王忆王安两兄弟像两只小豹子冲上前来,扑倒在王源身上,顿时一团团的雪塞进了王源的脖子里,冷冰刺骨。脸上却被一团团的雪雾弥漫的看不清东西。

    王源哈哈大笑,躺在雪地上不动,任由三个小东西往身上泼洒着雪粉,笑的眼泪的都下来了。

    “抓住爹爹了,爹爹投不投降?认不认输?”大小姐叫道。

    “认输认输,投降投降。”王源喘息着笑道。

    “哦,爹爹被我们打败咯。”三个孩童兴奋的大叫起来。

    舜华大小姐的摔倒也让廊下的王家众妻妾信以为真,兰心蕙第一个便冲了过来,后面公孙兰李欣儿阿萝等人也都冲了过来。不过当她们发现这一切都是圈套,眼看着王源被三个孩儿掀翻在地的时候,一个个苦笑不得站在一旁无语。

    兰心蕙斥道:“舜华,还不放爹爹起身?不要往爹爹脖子里塞雪团。”

    李欣儿也笑骂道:“小混蛋们,谁教你们这主意的?”

    “娘,是我。”王忆背着手站在雪地里低声道。

    “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学着骗人了。你们三个,今天要受罚。”李欣儿嗔道。

    王源从雪地里爬起来,像个落水狗一般抖着头脸上身,抖落了一团雪雾。笑道:“不要责怪他们,他们这是用计抓住了我,我输的心服口服。不愧是我王源的儿女,都懂的用计谋了。好,好。”

    “你还夸他们,屁大一点的小人儿也会玩心计,这还了得?”李欣儿嗔道。

    “哎,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父必有其女。二郎的脑子里全是花样,生出的儿女自然也是如此。要怪便怪他们的爹,心眼太多。”阿萝公主在旁抱着胳膊揶揄道。

    王源腾地跃起身来,一把抱住阿萝公主倒在雪地里翻滚,抓雪团往她雪白的脖子里塞。阿萝一边抗拒一边反击,口中叫道:“欣儿姐姐,帮忙帮忙。”

    李欣儿哈哈大笑,挽着袖子道:“来了来了。”上前来加入战团。

    王源叫道:“青儿紫儿,还不来帮忙么?”

    青云儿和紫云儿笑嘻嘻的上前来助力,兰心蕙高墨颜也被卷入其中,一时间雪雾纷飞笑声不断乱做一团。公孙兰笑着摇头道:“我可不和你们瞎胡闹,我回去写字去。”

    “不许她走,抓住她。”王源在粉臂**之中露出脸来大叫道。

    李欣儿放了王源,扑过去将一只雪团塞进了公孙兰的后脖子里。

    公孙兰啐道:“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转身抓了雪团加入战团,一时间秀发与雪团齐飞,娇嗔共喘息一色,闹纷纷乱成一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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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大唐介绍:
天宝四年,盛世大唐。安禄山正在崛起,杨国忠将权倾朝野,歌舞升平中孕育刀光剑影,太平盛世里暗藏血雨腥风。一名小小坊丁,崛起于市井之间,他是诗坛翘楚,他是天下枭雄。绝代佳人,为谁舞霓裳羽衣!大唐天下,谁将主社稷沉浮!跃马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跃马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跃马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