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九章 盾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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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的攻城举动反倒制止了城头的混乱,多吉等人都知道,大敌当前拒敌为先。当下纷纷喝令士兵停止内斗。
多吉遥遥指着多让和桑吉克的鼻子道:“待击退了唐军再来找你们算账,你们最好不要想着逃走,否则凭着城池守不住,我等也要先取了你们的性命。”
多让瞠目道:“多吉,你是条疯狗么?猛图可弑杀铁刃将军,你却怪到我们头上。前夜遭遇伏击之时一片混乱,人人自保尚且不足,如何救铁刃将军?我们可不怕你,此战之后咱们去大将军那里当面对质,看看我们是否有过错?什么叫见死不救?上千兄弟都逃了回来,难道都叫做见死不救?你是要我们全部死在唐军手下才甘心么?”
多吉一时无言相驳,多让将军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主帅身死难道追究全军的责任?罪魁祸首便是猛图可,说起来多让和桑吉克也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责,自己刚才是太过冲动了。
老成持重的次仁将军上前打圆场道:“都别说了,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准备杀敌。多让桑吉克将军,两位更是要全力杀敌,将功补过。这样事后咱们兄弟也可为两位说些好话。”
多让和桑吉克点头道:“次仁将军放心,我等必奋勇杀敌,与城共存亡,绝不会再后退半步。”
多吉喝道:“你们最好说话算话。”转回头来对着身后被士兵擒拿压在城垛下的猛图可啐了一口道:“猛图可,你必须第一个档箭,若敢逃离半步,我便将你丢下城去。”
猛图可面如死灰沉默不语,几名士兵将他手脚捆缚,将绳头交于多吉手中,多吉拉着猛图可像牵着一条狗,迅速回到城门以北自己的防御地段,大声下令准备迎敌。
城头平息混乱之时,城下唐军阵前百余架投射车已经被推到阵前。这些投石车一部分是李宓带来的,另一部分是昨日赶工制造的,数量少的可怜。但没有办法,目前用来压制敌军的也只有这百余架投石车了。
投石车推进三百步的距离内,同时也进入了吐蕃城墙后方抛楼车的射程之中。投石车尚未开始第一轮的轰击,吐蕃人的抛楼也同时开始投射。无数石块从城后飞出,落在投石车阵中,立刻将十几架投石车打的散了架,城头的吐蕃兵马一阵欢呼,吆喝怪叫之声响成一片。
刘德海铁青着脸下达了发射的命令,数十架投石车开始将乱石往城头抛去。乱石如雨,落在城头上下,砸死了几名得意忘形的吐蕃士兵。但这种投射的规模显然是太小了,看上去像是儿戏一般。和唐军气势汹汹的攻城架势完全不符。
“大帅,是否需要下令猛攻?投石车数量不足以压制城头守军,反倒损失严重,既如此还不如猛攻而上,以硬碰硬。”宋建功进言道。
王源皱眉不语,眼睛望着紧闭的城门口若有所思。他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攻城器械不足,投石车的作用很小,这样下去只能被动挨打。此时若是有神威炮在手便好了,可惜大量的投石车和几十架神威炮还躺在对岸睡大觉,无法运送过江。而为了尽快拿下此城,自己却无法等待索桥搭建完毕。索桥搭建好起码需要两三天时间,到那时吐蕃的援兵或许便到了。
“强攻是不可取的,数万吐蕃兵马镇守城墙之上,强攻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且绝对攻不上城墙。我们的兵力优势并不大,不可强攻。”王源沉声道。
“那怎么办?这算是哪门子攻城?大帅,末将不是发牢骚,这些投石车根本无用。数量少便罢了,因为仰攻之故,大部分石块甚至都抛不上律賁城的城墙,这可不成。”宋建功急道。
王源微笑道:“稍安勿躁,攻城的办法千千万,强攻是最下等的作法,很快你便会看到转机。不过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刘德海,伏远弩推上去先破了城门左右的几十座箭塔,一会儿那些箭塔将是心腹大患。”
刘德海高声应诺,三十余架伏远弩在盾兵的保护之下推到阵前,本来伏远弩的攻击距离甚远,在三百步外便可攻击。但因为地势的原因,不得不推近施射,便只能用盾兵用大盾为墙,保护伏远弩的发射了。
三十余架伏远弩就位之后,铁头弩箭快速上弦。令旗挥下,几十枚铁头弩箭呼啸而出。有了攻打野牛城的经验,刘德海也学会了集中数十根弩箭攻击一点的战术,将目标锁定在一处。数十枚弩箭有大半击中一座箭塔,土石爆裂之中,高高的箭塔被弩箭削去了半边,轰然塌陷下来。
城头的吐蕃兵马连忙避让不迭,抱头躲在城垛之后,以防被崩塌的土石砸到。
连续两座箭塔被轰塌之后,吐蕃人醒悟过来,下令抛楼转移目标对准伏远弩所在的位置攻击。但伏远弩的移动机动灵活,而抛楼若要调整攻击位置则太过繁琐,等他们挪动位置对准方向,伏远弩却早已移动到另一处,开始朝下一目标进行射击。又两座箭塔被轰塌之后,吐蕃人放弃了对付伏远弩的作法,老老实实的下令箭塔上的士兵撤离,免得死于非命。任凭唐军将城门左近的数百步范围内的几十座箭塔一一轰塌。
这过程极为缓慢,唐军显示出了极大的耐心,慢吞吞的用伏远弩清除城墙上的箭塔。双方的伤亡也很少。唐军的投石车因为同样的笨重不得不被吐蕃人的抛楼锁定被击毁了数十架,死了上百人。吐蕃人也只是开始箭塔上的吐蕃弓箭手被轰杀了八十几名。除此之外,双方竟然没有其他的伤亡。
一场**万人对垒的攻城作战开始了近一个时辰,竟然只是这样的结果,当真是世所罕见。
伏远弩完好无损的凯旋而归,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城门楼两侧的箭塔被清除之后,去除了唐军攻城的心腹大患,但也暴露了唐军意图从城门处猛攻的意图。大批的吐蕃士兵开始聚集在城门两侧数百步的城墙上。短短数百步的城墙范围密密麻麻的聚集了近五千弓箭手和六千名守城步兵。像是一群蠕动的蚂蚁在城墙上爬来爬去,挤来挤去。
王源看看已经快到头顶的太阳,伸手抓了一把脚下的泥土慢慢的松开,沙土微微的飞扬,风力很小。王源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舅哥,该你表现了,四野无风,城楼左近又聚集了那么多的吐蕃兵马,这可是你南诏兵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动手吧,我派五千弓箭手掩护你的人。”王源向身边的阁罗凤微笑道。
阁罗凤咽了口吐沫点头道:“妹夫,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要兑现啊。此城破了,我还要两千套盔甲兵刃和五百匹战马,俘虏也要给我一些。”
王源笑道:“放心吧,我说的话你还不信?难道要我指天发誓不成?”
阁罗凤道:“那倒也不必了。”
一旁穿着小号甲胄的一名士兵忽然开口发出娇嗔之音:“阿兄,战场之上你还在谈什么条件?还不快下令出击?怎地现在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了。”
阁罗凤瞪了那士兵一眼道:“妹子,你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为了你丈夫的胜利便不顾阿兄的死活了。阿兄容易么?我南诏穷的叮当响,此次领军来打仗那些大臣们吵得要死要活你又不是不知道?总的给他们些交代,难道你希望阿兄回去后被他们指谪不是么?”
扮作亲兵的阿萝无语了,回南诏请阁罗凤出兵时,南诏国内确实吵得不可开交。阁罗凤硬是顶着压力带了一万兵马出来帮忙,确实需要给大臣们一个交代。也不怪阁罗凤喜欢讲条件,阁罗凤的日子并不好过,除非带回去战利品让那些人闭了嘴。
王源呵呵笑道:“大舅哥,你放心,我说了不会亏待你。你放心便是。”
阁罗凤点头道:“也怪我心眼小,妹夫你如今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此时风力很小,正适合我南诏兵马施放手段,我这便下令出击。”
王源点头道:“我派大盾兵保护你的人前去。”
鼓声中,唐军阵中奔出黑压压的数千兵马,呈数排铺开在地面上,相聚数步之远。这是为了防止遭受吐蕃抛楼的密集轰炸。进入两百步内后,进入抛楼发射的死角,队形迅速集中,冲向了律賁城的东城门两侧区域。
城头的吐蕃士兵顿时打起了精神,唐军终于开始正式攻城了,虽然出动的只是数千人,但总算是开始有所动静了。唐军很快进入了百步的弓箭射程之中,城头的吐蕃兵马立刻开始弯弓搭箭往下射箭。
五千名吐蕃弓箭手射出密集的箭雨,笼罩了城下的大片唐军。唐军士兵们将大盾顶在头顶上,一个个像是雨中缩着头的落汤鸡一般站在原地不动,既不还击也不后退,任凭密集的羽箭将在盾牌上笃笃作响,每个人的大盾上都钉满了箭支。数百只盾牌因为承受不住劲箭的密集攒射爆裂开来,下方的唐军甚至没来得及转个身子便立刻被射成了刺猬。但唐军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动挨打而退却,只是站在箭雨中打着盾牌雨伞呆呆站立着。
“停,停!唐军这是在浪费我们的箭支。这帮家伙在玩草船借箭。”次仁将军觉察出有些不妙,高声呼喊着下令停止射箭。
“什么草船借箭?”一旁的其他将领有些不明白次仁将军的话。
次仁将军鄙夷的看着他们,这帮家伙不学无术,成天就知道喝酒听曲玩女人,也不多读点书。那里像自己,博览汉人的史书,知道许多汉人的典故和手段,甚至还能写汉人的诗歌。一瞬间次仁将军觉得自己比在场的所有吐蕃将领都高了一等。
“现在没时间跟你们解释,总之这是唐人的计谋,立刻停止射箭,不要浪费箭支。瞧瞧你们这群蠢货,一眨眼满壶的箭都快空了。十万只箭只射杀几百人,你们觉得值么?”次仁将军怒道。
众将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纷纷下令各自手下的弓箭手停止射箭。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城下顶着盾牌站立的唐军士兵,看他们究竟搞什么鬼。
次仁将军在旁解说道:“他们定要撤退了,他们的木盾上插了几万只箭,这些箭一会儿都要射到我们头上了。瞧见没,他们动了,他们动了。”
在次仁将军的旁白中,唐军士兵果然因为头顶上的箭雨停止了射击而慢慢的挪开头上的盾牌。城头的吐蕃兵马忽然惊讶的发现,每一张大盾下方都有两个人,一个人双手拿着盾牌,另外一个人拿着弓箭。
大盾移开之时,所有的弓箭都已张开对着城头。下一刻,数千只箭支嗖嗖破空,直射向城头而来。
第六百章 人道
数千只箭朝着城头射来,吐蕃士兵忙拥挤的躲在城垛下方躲避箭支,却听叮叮当当一阵炒豆般的爆响,唐军射上来的箭支竟然毫无准头,统统射在城墙外侧的墙壁上,夯土城墙上暴起一片尘土。UU小说,www.uu234.com
“哈哈哈,这帮唐军的箭术当真差劲的很,力道也有限,竟然连城头都射不上来。”一名将领大笑道。
吐蕃士兵们纷纷探出头去,但见城下的唐军只射出了一轮箭雨便纷纷躲在大盾之下往回撤去。
“就为了射一轮箭?唐人当真可笑的很。”众人哈哈笑道,见唐军士兵依旧顶着大盾逶迤而走的样子,像极了一群在地面爬行的乌龟,众吐蕃士兵也不射箭,在城头笑的前仰后合。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城墙下方丝丝缕缕飘上来一朵朵彩色的云朵,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烟雾正袅袅顺着城墙缓缓上升,很快便弥散到城墙上方。靠近城垛的士兵兀自好奇的盯着飘到眼前的彩色烟尘,猛然间忽然觉得头晕眼花心中烦恶难当,不少士兵抵受不住,竟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于此同时,城头上的其他吐蕃士兵也感觉到了不适,很快他们便也开始头痛眼花,眼睛刺痛。而那彩色烟雾正迅速的将城墙上方笼罩。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是毒瘴,是毒瘴,快离开这些彩色的烟雾,这是南诏人的毒瘴。”
这一嗓子顿时像是捅了马蜂窝,士兵们顿时哭爹喊娘四散躲避。谁都知道南诏人毒瘴的厉害,中了毒瘴之人轻则头晕眼花恶心反胃,重则眼盲耳聋乃至变成白痴或者干脆被毒死,那是根据不同的毒瘴类型症状也自不同。五彩缤纷的的烟雾定是不同的毒瘴,混合起来基本无救。虽然不明白唐军是如何在城下施放毒瘴的,但现在也无暇去考虑这个问题,而是要赶紧逃离这绚烂但夺命的毒瘴烟云的笼罩之地为好。
然而,先前调集了太多的兵马聚集于城楼两侧,以至于城楼两侧数百步范围内人满为患。此刻烟雾笼罩,人人迷失在毒瘴之中,慌不择路四散而逃,人便成了逃离的唯一障碍。一时间城头上方你推我挤哭爹喊娘,吐蕃士兵一个个不顾一切不辨方向的互相推挤着意图逃离。
不少人完全没有机会逃离便被毒瘴毒的倒在地上,其他人不管不顾的踩踏上去,将一息尚存的他们活活踩死。更有人为了能逃离窒息而致命的毒瘴之云,竟然不惜翻越城垛跳下高高的城墙,彻底结束了他们的痛苦。还有人是被他人挤得架在人堆上,然后被活生生的挤下了城墙摔死。城门两侧的城墙上方顿时成了一片死亡之云笼罩的地狱修罗场。
那确实是毒瘴,那是阁罗凤一年以来收集的全部毒瘴。毒瘴的收集极为危险和艰难,虽然剑南军早已有了防毒面具破解毒瘴的攻击,但作为南诏国兵马压箱底的一种战争手段而言,南诏各族还是要收集这些毒瘴作为战时之用。未必便是同唐军作战有用,和其他国家乃至窝里斗都需要这些毒瘴作为手段,所以阁罗凤依旧命人收集毒瘴。
一年时间,他们收集的毒瘴很有限,仅仅只收集了几千枚毒囊,尽数装备在阁罗凤的亲卫军中。昨晚商议攻城之计时,王源便找到了阁罗凤希望他能发动一场毒瘴攻城。毒瘴攻城其实并不容易,开阔地带的毒瘴受很多因素的制约,风力太强会迅速吹散毒瘴,范围太大会减轻毒瘴的效果,所以这其实只是作为一种备选的攻城方案。王源在伏远弩击毁城门两侧的箭塔之后,发现吐蕃兵马大批聚集于城门两侧时,便决定要用这种残酷的攻城之法了。
虽然王源一直觉得,用毒瘴攻击似乎有些不道德,这在后世便雷同于生化武器攻击一般是一种不人道的行为。但眼前攻击律賁城之战既受限于攻城武器的缺少,又有时间上的紧迫,王源也顾不得那些所谓的道德上的事情了。如果能减少己方的损失,一举拿下此城,王源任何手段都会去试一试。
剑南军的三千大盾兵掩护的便是南诏国佩戴毒瘴毒囊的射手,在狼狈的躲过城头暴雨般的箭支射击之后,南诏国的蛮兵只有机会射出这一轮箭。但只是这一轮便足够了。
箭头绑着毒囊的箭支无需射上城头,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射空。最佳的位置便是城垛下方丈许处的城墙。箭支射中城墙的一瞬间,便迸发出朵朵彩色的烟云,这些毒雾缓缓上升,直至将城头的吐蕃兵马尽数笼罩其中,便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城头笼罩着恐怖的彩色云朵,云朵之中吐蕃士兵像是下饺子一般从城头接二连三的摔下城来,城头士兵惊惶的喊叫声都清晰可闻。唐军阵中,王源嘴角挂着冷笑,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抖动着,这种恐怖的场景他也不愿见到,但他身为主帅,即便是做出了有违天道之事,也不能有半分的流露出来。
“好残忍啊。”王源身边的公孙兰轻声说道。
这句话也代表了不少将领和士兵们的心声。特别是宋建功,他领教过毒瘴的威力,当初和南诏交战,在飞渡桥南岸曾经因为防毒面具的纰漏而导致上千士兵死于毒瘴之中,他能理解身处于毒瘴之中的恐怖。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王源静静道。
阁罗凤点头道:“说的很是,战场之上哪有什么残忍可言?一样是杀人,拿刀剑杀人和拿毒瘴杀人有何区别?”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都是杀人,没什么区别。”
阁罗凤道:“妹夫,可以发动攻城了,毒瘴很快就要散去,要抓紧这宝贵的机会。”
王源点头,沉声对宋建功道:“宋将军,下令攻城吧,攻上城头后,快速解决那些中了毒吐蕃士兵的痛苦。”
宋建功拱手应诺,下达猛攻之令,一时间战鼓咚咚作响,喊杀之声响彻云霄。两万多唐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笼罩着彩云的城门两侧。十几架冲车也在数十名大力士的推动下冲上山坡直奔城门而去。
城门两侧的城墙上的吐蕃守军失去了防守之力,周围城墙上的吐蕃兵马又无法赶去这段城墙防守。即便没有毒瘴,他们也无法冲破正朝着两侧城墙没命的逃跑的吐蕃士兵的洪流。而唐军的主攻方向则正是在毒瘴之后失去防守能力的城门两侧数百步的距离内。
毒瘴慢慢的消散,但大批唐军却已经冲到了城下。山坡上的律賁城有着坚固高大的城墙防护,但他们少了一个最基本的防御措施便是护城河。他们的城墙边上只有宽且深的壕沟,但壕沟中只有浅浅的一层水。因为山坡上无水可引,这也导致了唐军在攻到城下时少了最后的一道障碍,直接便冲到了城下。
无数的云梯搭上了城头,巨木冲车也开始对这城门咚咚撞击之时,两侧城墙上的守军才得以赶过来防守。但一切都已经迟了。无数云梯上鱼贯而上爬上城墙的唐军数量已经太多,已经足以组织起一道抵挡吐蕃士兵的防线。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唐军爬上了城头,和吐蕃士兵在城墙上展开混战。
终于,单调的冲车撞击城门的声音被一声轰隆倒塌的声响所代替,城下唐军大声欢呼,城门被撞破了。城头的吐蕃守军面如土色,所有人都明白:大势已去,城守不住了。
多吉将军浑身浴血,带着身边的吐蕃士兵奋力同上了城墙的剑南士兵拼杀。听到城门告破的消息,多吉心如死灰。转眼看到缩在城垛下方被绑着手的猛图可,多吉大踏步的走过去,举起了沾血的弯刀。
“我死之前,要杀了你为铁刃将军报仇。”多吉冷声道。
猛图可摆着被绳索绑着的手叫道:“多吉将军,你杀我我自无憾,但死于你之手我还不如去杀几名唐军死于唐军之手,也为自己恕罪,求得轮回佛的宽恕。我最后的要求便是请你让我同唐军战死,一洗我的耻辱。”
多吉皱眉道:“你有这样的胆量?”
猛图可叫道:“反正都要死,多吉,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么?”
多吉想了想道:“罢了,给你一次洗刷耻辱的机会。你若能多杀几个唐军,咱们一起去阴间见到铁刃将军时,我倒也可以为你求两句情,请铁刃将军轻些责罚于你。”
猛图可叫道:“正是这句话。”
多吉挥刀斩断猛图可的手上绳索,抬脚将地上一柄弯刀踢到猛图可脚边,高声道:“随我往前冲杀,前方有唐军的将领,咱们宰了他。”
猛图可含糊答应,伸手抓住那柄弯刀站起身来,多吉转身朝对面涌来的唐军士兵冲过去,刚迈了一步,忽然觉得胸口刺痛。低头看时,只见一截滴血的弯刀的刀尖透胸而出,惊惧之下奋力回头看时,见到了猛图可咬牙狞笑的面孔。
“多吉,你想我死,可别怪我不客气。铁刃将军妨碍我逃命我都可以杀了他,何况是你。你想殉节你自己去,老子可不跟你去送死。”这是多吉最后听到的话语,接下来他的尸身便被猛图可飞起一脚踹下了城头,摔在干燥的地面砂砾上,弹了两下,就此不动。
猛图可抛下弯刀极速朝后逃离,从一处城墙阶梯下了城墙,寻了僻静之处将盔甲衣物尽数脱下,散落了发辫弄脏了衣衫消失在一处破败的房舍之中。
第六零一章 局势
城门被冲车撞破之后,吐蕃兵马开始了大溃败。●⌒UU小说,www.uu234.com本就群龙无首的他们,完全因为凭借着数量不菲的兵马和坚城才得以勉强组织起来守城。但攻城之前铁刃死因的曝光已经动摇了军心,再加上剑南军攻城手段之残酷无道让吐蕃兵马早已心生极大的恐惧,城门未破尚且难以抵挡剑南军的进攻,更何况城门已破大批的剑南军潮水般涌进城中。
城头的吐蕃士兵们失去了斗志,他们开始四散逃窜或者抛下兵刃跪地投降。剑南军迅速肃清城头之敌,然后会同攻入城池之中的兵马占领律賁城的大街小巷。数名吐蕃将领率着一万多兵马逃出西门亡命而去,王源并未下令追杀他们。没有骑兵其实追杀也没什么意义,这等河谷高山之地,剑南军的脚力并比这群亡命逃窜之敌要快,还不如省省力气的好。
城中零星的战斗持续到天黑,城中终于安静了下来,整座律賁城尽入剑南军之手。一座近四万兵马防御的城池在一天时间内便被攻陷,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野牛城虽然是半日被攻下,但那倒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攻城时王源动用了神威炮发射霹雳弹。再加上野牛城只是一座驻守着万余兵马的小城池,所以才有那样的结果。而律賁城则大不相同,这座城池驻扎重兵,一向是吐蕃国出兵大唐和南诏国的东境要地,城池的防御设施也极为坚固。但这样的城池却依旧没能抵挡住剑南军的进攻,说战力上高出对方多少倒也不至于。若要真找原因,便只能说在主帅的谋略起着关键的作用,依靠着环环相扣的谋划顺利拿下了此城。
战后的清理工作一直进行到午夜时分方才基本结束,城主府前的广场上,黑压压的被俘吐蕃士兵呆呆坐在寒冷的夜风之中。广场四周的数十座篝火之旁,缴获的盔甲武器堆积成了好几座小山。还不断有兵士押解着俘虏抵达,马匹驮着缴获的物资兵器前来,但数量已经不多了。
王源手扶剑柄站在高高的城主府前的台阶上,夜风吹动他黑色的披风微微飘动,他面目严肃的看着广场上的情形,等待着最后战果的汇总。不多时,宋建功飞马而来,来到阶下翻身下马行礼。
“禀报大帅,战场打扫完毕,卑职特来禀报。”
王源点头道:“甚好,辛苦宋将军了。”
宋建功面露兴奋之色道:“不辛苦,此战击杀敌军一万一千名,俘虏六千余人,缴获马匹兵刃盔甲等物资不计其数,卑职尚未来得及统计,恐明日上午才有结果。”
王源点头道:“加上前夜伏击得手歼灭的五千吐蕃骑射手,律賁城之战便消灭了两万多敌。这算是一场大胜了吧。”
宋建功呵呵笑道:“大帅,开玩笑么?这不算大胜什么才叫大胜?歼灭两千余敌,我军只有四千余伤亡,卑职万没想到,律賁城便这么轻松被拿下来了。卑职之前还以为这次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呢。”
王源微笑道:“城头上那些被毒瘴攻击的吐蕃士兵怎么样了?”
宋建功眉头皱起道:“毒瘴毒杀了两千多人,还有三千多人中了毒,那情形卑职也不便给大帅描述了,实在是惨的很。按照大帅的命令,卑职命人解脱了他们的痛苦。”
王源吁了口气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今后不要提起了。虽然为了攻城我不得不用这种狠毒的攻城之法,但毕竟有违天和。从此以后我不愿听到这件事。”
宋建功拱手道:“卑职明白。”
……
次日清晨,律賁城西六十里之外的山道上,一只两万人的兵马正兼程赶往律賁城。领军的是墨脱城城主阿拉江,他受神川都大将军额那儿古的派遣,从数百里外的墨脱城领军而来支援律賁城。
数日之前,从律賁城中送来消息称,神川都兵马使,律賁城城主铁刃将军在城外遇伏被杀,唐军正兵临城下意图攻城。阿拉江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下达了昼夜兼程的命令。
律賁城即将被唐军攻击,而自己的使命便是去增援律賁城。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唐军攻下律賁城之前抵达。这不仅是额那儿古大将军的军令,而且也关系到自己墨脱城的安危。因为唐军攻下律賁城之后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的墨脱城。
从律賁城通向逻些城的道路上只有自己的墨脱城和大将军重兵把守的匹播城,如果律賁城失守,自己的墨脱城十之**要沦陷。因为无论从城防和兵力而言,自己的墨脱城都比不上律賁城坚固。墨脱城唯一的优势便是地利之利。虽然有人说自己的墨脱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卡,除非是飞鸟才能逾越,但阿拉江可不那么认为。若是同唐军免不了要一战,那么自己宁愿选择率军在律賁城同他们作战,而非在墨脱城。
连续急行了三天的路程,阿拉江的兵马人困马乏,但终于能于今日抵达律賁城,阿拉江还是很高兴。这一路吃尽了苦头,沿着雅鲁藏布江北岸的山岭中行军,简直要了他的命,好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哨探从前方纵马而来,禀报在前方发现了一只兵马正朝大军迎面而来。阿拉江顿时紧张起来,爬上旁边的一座山岭往前方眺望。果然,前方的山道上,密密麻麻的大队兵马正蜂拥而来,但却无旗号,离得太远也看不清装束。
阿拉江立刻下令停止进军,派出弓箭手在前方山坡上进行埋伏,以备不测。然而当那些蜂拥而来的兵马抵达近前的时候,阿拉江傻眼了。那是从律賁城中败退出来的吐蕃兵马,他们连夜从城中逃出来,这一夜没敢稍作停留,一路沿着山道往西狂奔,此刻个个面如土色狼狈不堪,哪里还是吐蕃的军队,简直是一群丧家之犬。
见到了阿拉江的援军,从律賁城溃败的一万多名吐蕃兵马像是受了委屈见到了娘的孩子,几名将领围着阿拉江的马匹哭鼻子抹泪的哭诉着剑南军的凶残。说到攻城是毒瘴攻击的那一幕,众人依旧心有余悸,牙齿打颤。
阿拉江听的也心惊肉跳,但此刻不是听这些的时候,阿拉江担心的是唐军会尾随这些败退的兵马追击而来,那自己岂非撞到了刀尖上。当务之急是赶紧撤退回到墨脱城,赶紧准备接下来唐军对墨脱城的进攻,什么话也不要说了。一想到白白赶了六七天的路,却不得不掉头无功而返,阿拉江不禁怒骂连声。但再一想如果自己及时赶到了律賁城,面对如此凶残狠毒的攻城之法,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倒是很难说。也许正是自己的幸运才晚来了这一步。自己可以将这一万多残兵收编,那么墨脱城中便有三万多兵马驻扎了。后方便是囤积八万兵马的匹播城作后盾,唐军想攻下墨脱城也没那么容易。
带着这种既懊恼又庆幸的矛盾心理,阿拉江下令兵马掉头而去,自始至终这位授命救援律賁城的神川都副兵马使连律賁城的城墙都没看到一眼。
剑南军在律賁城中休整了三日,与其说是休整,不如说是等候可以让辎重骑兵过河的江上索桥搭建完毕。这座桥比预计花费的时间要长的多,因为要让重量巨大的装载着神威炮组装配件的马车通过这种江上的索桥殊为不易。既要保证索桥的稳定性,又要保证其足够的承重力。有
有些东西固然可以分批过江,无非是花点时间罢了。但有些东西却无法拆分。譬如作为神威炮配重发射的重达千斤的巨石块,还有异常沉重神威炮的整体底座等等,这些都是不能拆分的部件,丢弃了他们神威炮却又将失去效用。所以毫无办法。
在一辆装载了重物的马车连人带马翻入峡谷之后,剑南军不得不全力加固索桥,在两岸之间增加了数百根粗绳以保证桥面的宽度和稳定性承重力,终于在攻下律賁城三天后将所有的重型器械和物资搬运过江。
当然,这三天时间,王源并没有闲着。下一个目标便是西边三百里外的墨脱城。那是从东方逼近逻些城的唯一的通道。沿着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往西,河谷之地的高原上只有两座通向逻些城的拦路虎,一处便是墨脱城另一处便是匹播城。
问题不在于要不要西进攻击,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只有逼近逻些城才能分散吐蕃国的兵力,给其他两路兵马减轻压力。起码给高仙芝的安西军减轻压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自己和高仙芝都欲罢不能,谁按兵不动便等于害了对方,因为吐蕃兵马会集中兵力对付另一方。
这就像是天平的两端,保持东西两路兵马的压迫力,但又不能招惹太多的仇恨,这是个微妙的平衡。王源既不想高仙芝被吐蕃重兵围攻,也不想自己的剑南军被吐蕃人围殴。
但往西进攻却也是个难题。西去数百里的地形复杂,补给线拉的越来越长。越是接近河谷高原,便越是吐蕃大军密集驻扎之地,危险系数直线飙升。如果以为攻占了几座城池便说明剑南军可以畅通无阻,那便是失败的开始。
王源绝对不认为光是凭着这三路二十余万的兵马便真的能够打到逻些城下,甚至灭了吐蕃国。玄宗要是真的这么想,那便太愚蠢了。朝廷应该会在适当的时候和吐蕃国谈判议和捞取些好处才是最佳的策略。但目前为止,给予吐蕃国的压力不够,议和的条件还不成熟,那便需要给予更大的压迫力。王源决定在关键时候需要提醒朝廷做出这个决定。他并不想被玄宗的好大喜功葬送掉自己的剑南军。
第六零二章 战局(续)
就在东路剑南军连下两城歼敌数万之时,西路高仙芝的安西军也战绩不菲。UU小说,www.uu234.com自从四月初攻占了大勃律国都城菩萨劳城之后,高仙芝一路高歌猛进挺进吐蕃西部高原。
虽然在菩萨劳城付出了两万人伤亡的代价。但高仙芝并没有因此而畏畏缩缩,他的目标是逻些城,吐蕃的都城。在高仙芝的字典里,没有退缩二字。虽然他期待着北路和东路军能够给吐蕃人以巨大的压力,但他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五万安西军踏上的西部高原被称作羊同部落,这是一片广袤无边的荒凉地带,是吐蕃国西疆的一片荒凉的高原地区。百余年前,吐蕃国的英明国主松赞干布率兵征服了这里,结束这里的一个被称之为象雄国的辉煌历史,这里也成了吐蕃国西境最为广袤荒凉的大后方。
五万大军铁蹄之下,高原上零星的部落兵马根本无法抵抗,安西军一路猛攻,横扫了整个高原南部的吐蕃部落,而吐蕃的大军却连个影子都没有。高仙芝并非愿意对这些本就生活艰苦的部落下手,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的补给已经成了个大问题。他不得不将大军所到之处的所有资源掠夺干净,作为大军的补给。无论是散落在荒原湖泊边的小型部落,还是大军在高原上遇到的各种野兽,他都绝不放过。高仙芝甚至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围猎活动,上万兵马将一片谷地中的数千只羚羊和牦牛尽数射杀,成为了大军的口粮。
好在高原之地虽然荒凉,但这里的野物着实不少,这多少缓解了高仙芝的压力,让他的大军可以顺利的往东挺进,直到抵达高原之中的第一座城池——琼隆银城。
琼隆银城本是被征服的象雄国的国度,百余年前,这里还是人口密集繁华之极的一座都城。在征服象雄国之后,吐蕃的兵马便占据了这座都城。于此同时松赞干布下达了象雄国百姓迁居逻些城左近安居的命令。理由是西境荒凉不适合人在此居住,作为他们的国主,这是爱惜百姓之举。实际上松赞干布目的是想将人口集中,增加人丁的出生,让人口稀少的吐蕃国增加国力。
不领情的象雄国百姓们不愿接受这样的命令,他们拖儿带女四散逃散。本就是几十个部落联盟组成的象雄国,此刻各自散落才高原荒凉之地游牧而居。松赞干布下令兵马在高原上抓捕部落百姓强行押解至东南方水土丰饶之地,但遭遇了这些部落的反抗。有反抗便有杀戮,百年而下,高原之上便很少看到人的踪迹。小型的部落逐水草而居,或隐匿在雪山峡谷之中,渐成野蛮之民。
而琼隆银城落在吐蕃人的手中,便成了吐蕃兵马防御西境的屯兵之所。坚固的城墙替代了白色的城廓,高大的箭塔取代了华美的城堡,整座城池从一座精美华丽的都城变成了一个荒原上的坚固城池。曾经的一切在百年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高仙芝的目标是逻些城,那么他便需要攻占琼隆银城,经历了近半个月的荒原跋涉,他需要占据这座城池作为自己的落脚点,并且从这座城池中取得他需要的补给资源。
四月中,当王源的剑南军发动对律賁城的攻城之战时,似乎冥冥中的不谋而合,高仙芝的五万大军也对琼隆银城发动了凶狠的攻击。五万大军像是红着眼的恶狼,朝这琼隆银城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琼隆银城的守军数量其实并不少,本来就驻扎于此的两万兵马和一万多从大勃律国撤回内陆的兵马汇合在一起,凭借着城池之利和高仙芝展开了血战。
一天的攻城下来,高仙芝的兵马死伤上万,但却并未攻破琼隆银城的城墙。当天晚上,高仙芝手下爱将封常清献计,高仙芝采纳了他的计策。当晚高仙芝率军连夜攻城,投入了所有的兵力和攻城器械,疯狂攻击琼隆银城的西城门。城中的吐蕃守军不得不全力应付这个疯子一般的唐朝将领,将数万兵马尽数放置在西城墙上抵御唐军的进攻。而封常清带着两千兵马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摸到了城池东方。封常清帐下有十几名武功高强的亲卫,他们摸上了城墙之后坠下绳梯,两千士兵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尽数摸进了城中。
这之后战事变得简单了许多,封常清带着两千士兵在城中纵火烧屋大肆制造混乱,甚至摸进了主将的城主府中放火烧了守城主将的宅子,将其妻儿老小全部砍杀。城中被封常清搅的一塌糊涂,内外夹击之下,高仙芝终于得手。
此战之后,虽然高仙芝的五万大军剩下了四万,但高仙芝扫清了通向逻些城的障碍,占据了一座落脚之地,又得到了城中粮草的补给,所获良多。
再往前进入高原之下的河谷之地,那里便是吐蕃人重兵拱卫的都城了。高仙芝并非莽撞之人,他只是个靠自己的人,此时他也不得不考虑独自进军的后果。在不知其他两路兵马的战况的情形下,他的冒进便会陷入重围之中,高仙芝还没有膨胀到这样的地步。
商量之下,高仙芝决定派出哨探探知消息。不必去和其他两路兵马联系上,只需要到逻些城左近之地在市井之中打听一番,便可听到何处战败何处战胜的消息,凭此便可大致判断出其他两路兵马的情形。
……
吐蕃北境,河西陇右联合大军在哥舒翰和李光弼的率领下二度进发至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发动进攻。对于两位主将而言,前番的失败历历在目,那已经是他们心头之耻。
此番有机会重回此处与吐蕃人一较雌雄,两人都抱着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决心。
吐蕃人依旧放弃了多玛城,因为那座城池已经是废墟,他们的选择依旧是守住石堡城。这一回他们的兵力超过唐军更多,从逻些城增援而来的数万兵马同驻守北境的大军组成了近八万的强大兵力,将石堡城塞得满满当当。北川都大将军仁桑放言,只要唐军敢在石堡城下出现,便要再现去年冬天给他们的教训,将他们的杀的一个不留。
哥舒翰和李光弼的六万兵马便知在这种兵力劣势以及气势不如的情形下出现在了石堡城下。距离流沙带的解冻只有很少的时间了,进入四月之后,昆仑山上的积雪便要融化,而沿途河谷中的厚冰也都碎裂消融。在水流的侵蚀下,硬邦邦的流沙之地也将成为吞噬人的深渊。但以六万兵马攻击八万之敌,就算哥舒翰和李光弼的雪耻之心再强烈,他们也不敢这么做。
于是他们只能在距城数里之外扎营,他们不能主动攻城。唯一的机会便是吐蕃人主动出城攻击。那样或许才是唐军的机会所在。要知道哥舒翰和李光弼这一次的六万兵马中只有一万是步兵,其余的全部是骑兵。这是陇右和河西军多年积蓄的家底。剩下的那一万兵马还是朝廷下令从朔方调集而来弥补陇右和河西军的不足的。但这一万兵马彻底沦为推车运粮的后勤兵力。
哥舒翰和李光弼唯一制胜的筹码便是他们手下的五万骑兵。他们在等待着最佳的机会。
机会永远垂青于有准备的人,并且是创造机会的人。四月中,在其他两路兵马打的如火如荼之际,耗在城下十几日时间却没有一次战斗的哥舒翰和李光弼迎来了他们的辉煌时刻。
第六零三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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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日夜,石堡城的吐蕃大军发现了唐军有所异动。十几日在城下按兵不动的唐军终于有所动作,只不过唐军并非是准备攻城,而是在拔营后撤。
大将军仁桑闻报来到城头观瞧,果见明晃晃的月光照耀的戈壁滩上,唐军的大营中一片人叫马嘶之声,营寨中的旗帜一面面被撤下,一顶顶帐篷被拆除,一辆辆大车排成一条长龙装载物资。虽然距离太远看的不太清楚,但很明显这是唐军要准备开溜的迹象。
眼前的一幕让仁桑想起了去年腊月里发生的场景。当时王忠嗣的五万兵马也是在城下扎营,半夜里他们偷偷的拔营离开,当时的北境大将军额那儿古果断下令出城夜袭。那一战仁桑是领着三万骑兵冲锋的前锋大将。那一战杀的唐军落花流水,几乎将五万唐军尽数歼灭。也正是在那一战之后,额那儿古调往匹播城任神川都大将军之职,要知道神川都大将军是吐蕃权势最大,所辖兵马最多的军职,除了赞普和大丞相之外,神川都大将军是吐蕃国中说话最有份量的第三人。那可是权力的核心。
虽然自己也因为那一战的胜利被提拔为北川都代大将军之职,统帅北境的八万兵马。但同样是大将军,自己的地位低了不是一点点。更何况自己这个大将军的名头前还有一个刺目的字眼:代。仁桑知道自己并非赞普和大丞相们心头的首要人选,只是因为要打仗而不得不让能打仗的将领出任此职。事实上在逻些城中脑满肠肥王公大臣们都觊觎着这个职位。只要北境的仗一打完,自己的代大将军的职务恐怕便不保了。
现实就是这么无奈,自己辖下的将军们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甚尊敬。特别是这十几天来,因为自己曾经在唐军抵达之前说过‘若唐军敢出现在石堡城下,便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这样的话。这十几天来唐军在城下虎视眈眈,自己却没有下令攻击唐军,此事已经被帐下的将军们私底下拿来作为笑柄谈论,说自己就会吹牛皮给自己壮胆,说自己被唐军吓破了胆云云。仁桑很是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在仁桑的想法里,此次大唐数路兵马压境,便是要报石堡城之败的一箭之仇。作为北境的大将军,他的职责只需抵挡住唐军的南下步伐,将唐军堵在北境的戈壁滩上,便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唐军既然不敢攻城,自己也不必去招惹他们。但可惜的是,手下的将领并不懂自己的心思。
站在城头上的仁桑默默看着城下拔营的唐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松了口气,但反倒更像是有些失落遗憾。到底是失落和遗憾什么,他也说不清。
“可惜了,可惜了。”身边一名心腹将领低声说话,虽然说话声音很小,但仁桑听的清清楚楚。这名将领是仁桑最心腹的将领名叫旺姆,他们一起在北境并肩戍守了十余年,是最好的战友和兄弟,即便仁桑如今已经是大将军,仁桑还是将他像兄弟一样的看待。
“老弟,你说可惜什么?”仁桑问道。
旺姆将军叹了口气道:“你当真眼睁睁看着唐军连夜溜走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你一战成名,成为我打吐蕃国高原上的雄鹰的机会。还记得去年的那一战么?额那儿古大将军夜袭唐军大获全胜,之后他便成了我打吐蕃**民崇拜的大英雄。而现在,同样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却眼睁睁的看着他溜走。你不是一直抱怨你的大将军职位子啊战后或许不保么?那么这么一个让你扬名天下,让你名正言顺的坐稳大将军的位置的机会在面前,你却无动于衷。这难道不可惜么?”
就像乌云中闪过的一道电光,仁桑忽然被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了刚才自己的心中为何有那种遗憾和失落。兄弟的这番话不正是戳中了自己心中最隐秘的东西么?若是当真能和额那儿古一样击败城下的六万唐军,那么一切的问题岂非迎刃而解。
仁桑快速的在脑子里计算着获胜的可能,他本就是个谨慎的人,所以他才这么多天按兵不动。如果真要出城和唐军正面交战,他需要有极大的把握才成。双方兵力的对比是明显的,八万对六万绝对的优势。骑兵的数量自己有四万,而唐军的骑兵数量不明,但总数只有六万,充其量不过两三万骑兵,这一项上又是优势。其他因素方面,唐军正在撤退这正是混乱之时,这也是优势。另外若此时出兵算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是战术上的优势。
林林总总算下来,天时地利人和兵备战术战力竟然无一不是优势,此战几乎稳操胜券。仁桑惊讶于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竟然还傻傻的站在城头任唐军拔营溜走。
“兄弟,你说的很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乎让他从我的指尖溜走。快,立刻传令全军,全部兵马整装出发,准备袭唐军大营。决不能让他们给跑了。”仁桑大声喝道。
“这才对嘛,末将立刻去传令。末将愿率骑兵冲锋陷阵。”旺姆兴奋道。
仁桑道:“好,你便率四万骑兵冲锋,便和我去年率骑兵冲入唐军阵中一样。此战若获胜,没准你也要升任大将军呢。南川都大将军和西川都大将军的位置没准就是你的了。”
旺姆哈哈大笑,这正是他劝说仁桑出击的目的,他想立军功,但仁桑却胆小如鼠,他只能旁敲侧击的去给仁桑鼓劲。看似仁桑着想,但实际上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城中号角长鸣,一大半已经入睡的士兵们被喝令披挂盔甲。一大堆喝的醉醺醺正在城中各处寻欢作乐的将领也被一个个的集合到城主府中。仁桑向众将宣布了立刻出兵攻击唐军的命令,众将领又是惊讶又是兴奋,大将军终于硬气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石堡城东西北三门大开,率先出城的是四万骑兵,他们潮水般的涌出城门,从三路往北疾驰,最终在城北的流沙之地上汇聚成一股洪流,不待后续数万步兵的队形整队完毕,便急不可耐的冲向唐军的大营。
唐军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吐蕃骑兵会在夜晚出城攻击,正在拔营的士兵们一阵慌乱,上万步兵甚至没来得及布好阵型,便被吐蕃骑兵的洪流淹没。四万骑兵那是何等的气势,冲入唐军的步兵前营中顿如狼入羊群切瓜砍菜一般的砍杀着唐军步兵。
仅仅顿饭时间,旺姆的四万骑兵便冲破了唐军混乱不堪的前营,后方便是唐军的中军营和后营。吐蕃骑兵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入了唐军的中军营,几乎没有遭遇到任何的抵抗。这一点让旺姆也很是意外。
在冲入唐军中军营之后,旺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整座中军营中除了林立的帐幕点燃的篝火之外似乎空无一人。别说骑兵了,连步兵都没见到半个。旺姆用长刀连挑开数座军营帐幕,发现里边空空如也,整座中军营居然是一座空营。
“不好,有诈。”旺姆叫道。
“管他娘的,直冲进后营再说,有诈又如何?咱们还怕他们不成?这戈壁滩上他们又不能设伏,最多是偷偷的溜了,没准冲到后营能看到他们的踪迹,正好追杀他们。”一名将领叫道。
旺姆点头道:“说的很是,冲后营。”
数万骑兵从中军营践踏而过,直冲向里许之外的后军营。后军营中的情形和中军营中并无区别,一座空空的大营,一辆辆空空的大车,一座座空空的马槽。
“将军,后营之外没有发现唐军。我们往北追到小山丘之上,放眼望去毫无踪迹,大军撤退不可能跑的那么快。”派出去往北追击的轻骑小队赶回来禀报道。
旺姆挠碎了头皮不知唐军在搞什么鬼。回首看着石堡城方向,发现自己率骑兵已经离石堡城七八里之远,城头的灯火都看不清楚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轮廓。
“回头禀报大将军,前营尚有零星唐军残敌,割了他们的首级回去轻功。”旺姆挥手道。
数万骑兵齐齐整队拨马欲回石堡城,但他们远远看到了前方石堡城所在之地的天空中似乎变得昏暗了起来。明朗的月色也被遮挡了起来,此时无风无雨,空中无云,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那是马蹄踏起的沙尘之故。
与此同时,吐蕃骑兵们的耳朵里听到了隆隆的闷雷般的声音,脚下的大地也似乎微微的在抖动。骑兵们对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大队骑兵冲锋的声音。但自己的骑兵正在整队回撤,并没有发动冲锋,那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旺姆将军,大事不好,我步兵队正遭受唐军骑兵的攻击。”
一个惊人的消息迅速传入旺姆的耳朵里,旺姆惊的目瞪口呆,立刻连声下令骑兵回头救援。
第六零四章 夜袭(续)
石堡城西七里外,哥舒翰和李光弼策马而立,他们的身后是黑压压五万名大唐骑兵,铺天盖地的铺满了身后的戈壁滩。
唐军的拔营是李光弼设计的诱敌之计,他们将朔方军的一万步兵派在前军营作为诱饵,故意做出撤军的姿态,便是为了引诱吐蕃军出城袭击。而他们的五万骑兵却已在日落之后分十几个批次悄悄从后方迂回撤离了大营,绕到了石堡城东的戈壁滩上。
十几日扎营在城下的唐军其实已经引不起城头吐蕃兵的注意,每天抬头便可见到对方城池和大营,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原本每天晚上都要彻夜盯着唐军大营的吐蕃守军,最近几乎都懒得抄唐军大营瞧一眼。因为并无必要去仔细盯着他们,他们也不过是驻扎在城下数里之外,天天对着城头干瞪眼,十几天也没个动静,盯着他们也没什么必要。
所以,唐军骑兵悄无声息的举动并没有引起城头吐蕃守军的注意。直到五万骑兵尽数沿着后方隆起的一道小小的土包绕行至目力不及之处后,前营的一万步兵开始大肆拔营的时候,城头的吐蕃士兵才将这一异动报告了上去,而那时唐军已经在绕行城西的路上了。
前方城池外喊杀声震天响起,隆隆的马蹄声像惊雷在戈壁滩上滚过,引的唐军骑兵们的战马不断的蹬踢打着响鼻,不安的躁动着。它们能嗅到了战斗的气味。不久后,大营方向火光四起,那显然是吐蕃骑兵已经攻入前营了。
李光弼和哥舒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一丝不忍之色。那一万朔方步兵肯定是交代了,直到此刻他们都并不知道拔营是假,还以为真的要拔营撤军,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诱饵。现实是残酷的,不舍弃这一万步兵的性命,骑兵便没有更好的出击时机,有时候为了大局做出取舍是必须的。
“禀报两位大帅,吐蕃骑兵数万已经冲破前营,正向着中后营方向攻击。”一名哨探策马而来,急促的禀报着。
哥舒翰沉声道:“禀报敌方步兵的位置。”
“敌军步兵正在城下,尚未完全出城。”哨探忙道。
哥舒翰微笑看了李光弼一眼,赞道:“光弼神机妙算,吐蕃人果然还是那一套,和去年的袭击我唐军大营一样,骑兵迫不及待,步兵却遥遥落后。”
李光弼微笑道:“这岂非正是你我所愿。哥舒大帅,我们该出击了,时候到了。”
哥舒翰呵呵笑道:“对,时候到了,成败在此一举。我杀敌,你攻城,咱们分头进行。”
李光弼点头道:“好,便如你所愿,我抢西城门,你堵住他们的退路。”
一声令下,唐军五万骑兵开始向石堡城逼近,马儿先是碎步小跑,待抵达距城三里之遥时,顿时如狂涛江流一般飞扑向石堡城下。
石堡城下,吐蕃步兵刚刚整顿好阵型准备向唐军大营掩杀,仁桑正大声喝令几名喝酒喝的晕头转向的将领快快整队前进。骑兵们绝尘而去冲入唐军大营后,仁桑需要立刻将步兵压上去,这样才能以优势兵力碾压对手。
然而,一片混乱之中,仁桑听到了身后的城头上有士兵惊骇大喊的声音,嘈杂之中听不清在喊什么。
“他娘的,没吃饱饭么?嚎什么?”仁桑仰着头朝着城墙上十几名指着西方上蹿下跳直着嗓子喊叫的士兵骂道。
“大将军,他们在喊‘骑兵!骑兵!’。”一名将领叫道。
“什么骑兵?”仁桑楞道。
然后他不需要答案了,因为他和身边的所有士兵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以及闷雷般轰鸣的马蹄声。仁桑骑着马,他看的远,他看到了西边戈壁上长长的一道黑线像是一股巨浪正奔涌而来。月光下,他看到了兵刃的闪光,听到了马蹄声中的呐喊。
果真是骑兵,但却不是吐蕃的骑兵,自己的骑兵正在旺姆的率领下绝尘而去,正在唐军大营中肆虐,那么这些骑兵是谁的骑兵?答案不言自明。
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中发生,在看到骑兵的那一刻其实便已经太迟了。对于普通步兵而言,这是他们的悲哀,他们的天敌便是骑兵。仁桑尚未来得及准备好迎敌,大唐骑兵的前队已经在哥舒翰的亲自率领下一头扎进了吐蕃的步兵阵中。紧接着数以万计的骑兵如猛虎扑入羊群一般加入了战场。
到处是毛骨悚然的骨折筋断之声,刀剑砍入**的声音。濒死的惨叫声响彻夜空,弥散在随着骑兵冲锋而至的尘埃之中。月色无光,混沌的一片尘埃之中,无数的兵马拥挤在一起相互的砍杀,每一刻都有数百人倒在地上或当场即死,或苟延残喘。
哥舒翰神勇无比,挥动着他的大关刀一路砍杀冲进吐蕃步兵朕中,身边的骑兵指点着前方的骑着马的一大群兵马叫道:“大帅,吐蕃的将官。”
哥舒翰哈哈大笑,叫道:“冲上去,砍了他的脑袋。”
仁桑和他的身边的千余亲卫军都骑着马,这在步兵中如鹤立鸡群般的显眼,他就这么被哥舒翰给盯上了。哥舒翰带着数千骑兵砍出了一条血路直奔仁桑而去。
李光弼目标明确,在大队骑兵将吐蕃步兵冲杀的节节败退之际,他率五千骑兵直冲石堡城北城门处。五千骑兵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冲到了城门口,那里有大批被拥堵在城门口尚未出城的吐蕃步兵。李光弼的骑兵便径自冲向洞开的城门。
长枪成排刺出,吐蕃士兵一排排的倒下,紧接着刀剑翻飞闪着寒光,一路砍杀过来,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城头上一名观望的守军洞悉了李光弼的意图,高声叫道:“他们要进城,快拉上吊桥,关闭城门。”
城头的其余兵士闻言立刻便要去放吊桥关城门,另一名守军却看到了城门东侧被一股唐军骑兵赶着狂奔而来的仁桑。仁桑被哥舒翰率骑兵追击慌不择路正朝城门落荒而来。一边跑一边疯狂的朝这城头挥手。
“不能关,大将军要进城,关了城门大将军进不来了。”那守军叫道。
士兵们立刻止步,只能等大将军进了城再关城门了。一队吐蕃兵缠着李光弼的兵马不让他们接近城门,仁桑打马飞奔直冲向吊桥口。他的亲卫已经被哥舒翰的骑兵斩杀殆尽,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身后那个唐军将领提着大砍刀猛追过来,吓的他魂飞魄散,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赶紧进城关上城门。
终于仁桑的马蹄踏上了吊桥的一端,仁桑长舒了一口,可算是摆脱了身后的那个凶神恶煞了。无暇多想,他催动马匹直奔城门洞而去,只要进了城关了城门,便逃过一劫了。
城头的百余名守军也伸着脖子朝下看,见仁桑上了吊桥众人一阵欢呼,忙去拉起吊桥。吊桥一点点的升起,绳索卷动的声音在平日甚是刺耳,但现在仁桑耳中不啻于是仙乐。
猛然间,城头的士兵发出一阵惊呼之声,仁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快速扭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却是他这一辈子看到的最恐怖的一幕。他看到了一柄大砍刀,月光下大砍刀刀刃上的鲜血都看的清清楚楚,连砍杀时留下的斑斑缺口都历历在目。
下一刻,他被这柄大砍刀正中头颅,轰隆一声落下马背。
第六零五章 夺城
仁桑踏上吊桥的那一刻,哥舒翰尚在三丈之外,眼前吊桥被缓缓拉起,仁桑正朝城门洞狂奔而去,哥舒翰心急如焚猛催胯下战马。刚才若不是被仁桑的亲卫军阻拦了一会儿,此刻凭着胯下宝马的脚力早已追上了仁桑了。
但其实杀仁桑倒非终极目的,东西城门关闭之后,只剩下北门的城门尚且洞开。若任仁桑进了北城门,北城门也将关闭,那么自己和李光弼则不得不和吐蕃兵死战。而北边烟尘滚滚,显然吐蕃骑兵已经赶回。
哥舒翰冲至吊桥前,吊桥已经翘起了一人多高,哥舒翰猛勒战马以免战马冲入护城河中。战马一个急停,马背上的哥舒翰借着前冲之势身子跃起在半空之中,脚尖在翘起的吊桥上一点,庞大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奔仁桑身后冲去。
就在此时,仁桑回过了头来,虽然相距仍有两丈远,哥舒翰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大砍刀凌空掷出,一击而中,将仁桑连头盔带头骨砍成两半。
哥舒翰身子落地,冲上前来拾起大关刀便往回疾跑,奋力来到翘起的吊桥桥头处挥起大关刀猛力砍向吊桥的铁索。就听‘铛铛’之声刺耳不绝,刀刃和铁索只见火星四溅,数刀之后轰隆一声响,一侧的铁链硬生生被砍断,吊桥顿时塌下了半边。
哥舒翰如法炮制,又迅速将另一边的铁链砍断,整座吊桥轰然落下,重新搭在城门前的护城河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城门上的守军以及拥堵在城门洞中的吐蕃士兵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直到吊桥被砍断之后,才有人醒悟过来,高声叫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但哥舒翰怎容他们从容关闭城门,提着大砍刀飞奔向城门洞中,朝着拥堵在城门内外的吐蕃士兵冲了过去。吐蕃士兵们掉头朝城门内飞奔,人流阻碍了城门关闭的速度,推着城门的几十名士兵只将城门关闭了半扇便再也抵挡不住涌回来的吐蕃士兵,无力将城门尽数关闭。
哥舒翰踏步飞奔,手中大关刀横削梳砍砍翻一路的敌兵,一直杀到了城门内侧。砍翻了几名冲上来的吐蕃士兵之后,哥舒翰横刀而立口中发出震耳的怒吼声,如一尊天神一般守住了城门口。吐蕃数百士兵战战兢兢却无一敢冲上前来。
与此同时,李光弼的兵马终于摆脱了吐蕃步兵的纠缠,上百骑踏上了吊桥朝城门内冲来。百余骑兵之后便是潮水般涌入城中的骑兵兵马,将城门内的数百士兵一冲而散。
李光弼策马冲到哥舒翰身边,高声笑道:“哥舒大帅好生勇猛,光弼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哥舒翰仰天哈哈笑道:“小意思,计谋我不行,但冲锋杀敌我拿手。光弼老弟,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光弼道:“我已下令全部进入城中,敌骑兵已经回头了,时间不多。能让多少兵马进城便让多少兵马进城吧。”
哥舒翰点头道:“我去带兵马掩护大军撤回城中。敌骑兵冲锋而至,恐难抵挡。”
李光弼道:“我已下令常坤将军率一万骑兵迎击,拖住他们。哥舒大帅还是上城头组织守城吧。我带人占领四处城门,肃清城中之敌。大帅,城门要及时关闭,宁愿舍弃部分兵马,也不能教他们冲进城来。”
哥舒翰点头道:“好,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便听你的。”
源源不断的大唐骑兵冲进石堡城。为掩护大军快速进城,李光弼帐下骑兵将领常坤授命率一万骑兵迎击从北边飞驰而回救援的吐蕃骑兵大队。
一万骑兵拒敌四万骑兵,这是个自杀性的任务。但常坤心里很明白,今晚的战役取胜的关键便在自己。拖住敌骑兵时间越长越好,这样便能给大军撤入城中多更多的时间,于是他义无反顾的率一万骑兵迎击上去,同救援而来的吐蕃四万骑兵迎头相撞,战在一起。
旺姆知道唐军的意图是掩护攻城,但他毫无办法,为了快速救援,他的骑兵已经没有了队形,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他无法将骑兵分头攻击,只能一股脑的被唐军骑兵黏上。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快解决了这一万敌军。
但一万骑兵岂是那么容易便被歼灭的,就算一个个排着队送死,那夜需要很长的时间。更何况他们还是大唐的骑兵,骑术虽逊色一筹,但盔甲兵器上却胜出吐蕃人一筹。很快四万吐蕃骑兵便被这一万骑兵紧紧的黏住,陷入混战之中。
被唐军冲杀逃散的近两万吐蕃步兵也逐渐缓过神来,他们不敢靠近正在进城的大唐骑兵主力,但他们却敢于同自己的骑兵一起围杀这陷入重围的一万大唐骑兵。吐蕃步骑兵六万多人将这一万骑兵重重围困,水泄不通。
李光弼率领兵马迅速占领了石堡城的四处城门,将东西两侧的城门也打开来,这大大加快了骑兵进城的速度。当常坤的一万骑兵已经阵亡大半的时候,整座石堡城已经基本上被唐军控制。三万八千余唐军骑兵已经尽数撤入城中。除了北城门以外,其余城门尽皆关闭。
半个时辰之后,城中大势已定,李光弼和哥舒翰并肩站在北城楼上,看着城下一片混战。常坤的一万骑兵只剩下了三千多人,但他依旧没有退却,带着这三千残兵在吐蕃人的阵型中左冲右突。
“常将军很有种,若他此战不死,你我必要大力提拔他。”哥舒翰道。
李光弼点头道:“常将军是忠勇之将,我不希望他死在城外。来人,鸣金提醒他们往城内撤,城头弓箭手准备。”
铜锣‘哐哐’作响,那是提醒常坤和他的残兵撤退的命令。常坤浑身上下伤了十几处,肩膀大腿上都有着很深的伤口。右手已经无法握住兵器,只用左手握着一柄长剑作战。闻听城头鸣金,常坤拨转马头喝令身边兵马开始突围。
三千多骑簇拥着常坤朝着北城门方向猛冲突围,沿途不断有人被砍杀,三千人杀出重围时只剩下了八百人。但这八百人终于成功的冲除了吐蕃大军的包围朝着城门猛冲。
铺天盖地的吐蕃骑兵在他们身后猛追而来,追到城下百步之内时,城墙上万箭齐发,如瓢泼大雨般的箭支从城头射了下来,顿时将追的忘形的吐蕃骑兵射杀数百。一轮轮的箭雨瓢泼而至,吐蕃骑兵死伤惨重,他们中的很多人到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座城池已经易主,城中的守军已经是唐军了。
旺姆急忙下令撤出箭支射程之外。收拢兵马后,旺姆一脸丧气的遥望着石堡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场战斗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八万大军出动袭营,结果却被被人掏了老窝,石堡城就这么被唐军被占领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八万大军死伤了两万多,虽然唐军阵亡的数目相当,但人家将自己的老窝给端了,现在自己这五万多兵马倒成了无主的孤魂了。
城是没法攻了,攻城器械一样没有,如何攻城?而且现在连吃饭喝水都成问题了,出战前可没人带着干粮水囊推着粮车跟着走,因为仗着有城池作为大后方。而现在这些都成大问题了。
旺姆召集几名将领一起商议了一番,一致决定立刻率军往南撤离。断粮之后的大军是没有战斗力的,只消一天,士兵们便会头昏眼花,战马便会脚软失蹄,所以一定要立刻离开此处到南边的部落城池中寻求补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戈壁滩在清晨的霞光中醒来,戈壁滩上矗立的石堡城终于被唐军攻克,昨夜还在此处驻扎的八万吐蕃兵马已经无影无踪,城头上飘扬的是大唐的龙旗。
得知吐蕃兵马狼狈往南逃窜的消息后,城中一片欢呼之声。昨夜谁也没想到以六万对八万的战斗能有这样的结局。死伤的兵马固然不少,特别是那一万步兵根本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被屠戮了。但战役的结果却是让人振奋的。
正是这座石堡城给陇右河西两军带来了极大的耻辱,这一次能夺取石堡城,既报了去年之败的一箭之仇,也完成了玄宗一直一来执拗的愿望。并且也算是给因为此城而被贬斥的王忠嗣一丝安慰。
“我要将夺取石堡城的消息写信告知王帅,他一定很开心。”红着眼睛一夜未眠的哥舒翰如是道。
“对,让他为我们感到骄傲。”李光弼也红着眼睛道。
第六零六章 隘城
整军三日后,律賁城中的剑南军终于开拔西进。律賁城中留守三千兵马驻扎作为运输粮草物资的中转点。数日前阁罗凤的五千蛮兵也被派往姚州运送物资前来,故而跟随王源开拔的兵马数量锐减八千,加之攻击两城的伤亡兵马逾六千人,王源手中可用的兵马也只剩下了五万五千人。
律賁城以西山峦起伏一路高升,山道狭窄坎坷难行,大军不得不一边休整道路利于大量的器械和物资通行。这还罢了。关键是渐渐增高的地势让剑南军苦不堪言。高原病像是一个隐形的幽灵缠住剑南兵马,让王源深以为忧。
高原病王源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当年率军攻打南诏国时便碰到过大范围的高原病发作。这种病说白了便是随着海拔的增高而产生的缺氧症状,若拿他不当回事的话后果很是严重。
剑南军和其他两路兵马不同。安西军长期驻扎在西域高原上,他们已经适应了高海拔的地势,早已适应了环境。北路的陇右和河西军长期驻扎在吐谷浑一带的高地势之处,影响也不太大。但剑南军却不同。剑南之地其实应该算是个盆地,四周的海拔高而中间的海拔地。东南西北或高山或高地,唯有剑南道的地势低洼,海拔平均只在四五百米左右。所以对于剑南军而言,尚且无法适应这种高海拔的情形。
其实在攻击牦牛城的时候军中不少士兵便有了高原反应。只是王源速战速决之后一路往东,律賁城所在之地海拔不少过一千米,故而没有因此发生大规模的病情。
但自从出了律賁城往西,日如一日艰辛的往高海拔之地进发,军中士兵的高原反应症状逐渐明显起来。数千名士兵出现了胸闷无力昏厥等症状,情形甚是危急。
但王源没有治疗的手段,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便携式的吸氧瓶让他们吸氧。唯一能做的便是减少行军的路程,减缓行军的速度,让他们自己去适应。
这样一来,山路的坎坷崎岖和高原病的折磨,让大军行动速度缓慢之极。本来七八天时间便能抵达墨脱城,却足足花了十二天时间。
但有趣的是,最后几日大军的行径路线却一直往海拔低的地方走。地貌植被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葱郁的山岭之间,溪流飞瀑奇书繁花美不胜收,这地貌像极了南诏国的情形,这反倒让阁罗凤的五千蛮兵胜似闲庭信步一般穿梭在山林坡地,颇有些如鱼得水之感。
地势的降低也缓解了高原病的反应,王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虽然知道这只是小部分区域的地形,匹播城乃是逻些城都是海拔高达三多千米的地区,到那时将更加的艰难。但眼前的任务是拿下墨脱城,且不去考虑太多。
四月二十九日午后,大军从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之中钻了出来,来到了墨脱城东的山坡之地。眼前的景象让王源和所有的剑南兵马都惊呆了。但见天际之处,两座皑皑的雪峰矗立在蓝天之下。峻峭挺拔。山腰以上全是积雪覆盖,山巅云雾缭绕,如若仙境一般。
王源知道,大军已经行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东端,前方的两座雪峰正是墨脱城西南方向的喜马拉雅山脉东段的两座高峰。一座名叫南迦巴瓦峰另一座叫做加拉白垒峰。这两座雪山之南便是另外一个国家,被大唐称之为天竺的国家。王源有些无语,按照西游记中的描述,天竺便是唐僧取经之地,这难道已经是到了西天了不成?
除了两座惊艳的雪峰之外,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前方谷地一片郁郁葱葱,四周群山环抱,数峰突起,宛若莲花一般将这片巨大的谷地环抱在其中。再往远处看,一条弯如满弓的大峡谷从谷地之间穿过,往南流向葱郁不可知之处。
那是雅鲁藏布江,那是高原上最大的一条大峡谷之地。墨脱城便在峡谷东边,谷地另一侧的山梁上。那是一座不大但很明显占据着要道隘口的城池。四周群山矗立,西侧大峡谷横亘于前,那里是唯一的出口。
墨脱城便是一座隘口,一座原本用来封锁住东南方向通向律賁城的入口。吐蕃东部通向逻些城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条是从沙漠之地进军途径牦牛河一路往东在转而往南抵达逻些城。一路便只能是从金沙江溯流而上抵达律賁城,再从律賁城从墨脱城的关隘通过抵达匹播城然后才是逻些城。除此之外,再无路可行。
(这里多几句嘴:有人或许会觉得,在地图上看起来通向某地的道路有无限条。当然那是在地图上而言。实际上,没有路便是没有路,你有天大的本事都不成。就像曾经的四川,很久以前人们到不了蜀地,因为高山峡谷阻隔,蜀地无路通向中原。后来的所谓的蜀道都是在崖壁上开辟而出,所以才有了交流。开辟的这些道路也大多是为了战争服务。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栈道是蜀道,陈仓也是蜀道的一条。如今蜀道已有数条,但即便有了这些道路,也是很难通行。这才有了太白诗句中所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轻装上阵尚且如此,古代作战时携带大批的辎重和粮草前行,则必须有路可达,否则一切都是枉然。让你抵达了想要去的地方,你也只是去送死。)
当日傍晚,大军从东方山峦之中下到了谷地之中,这里倒是一片世外桃源,花树满地,溪流纵横,若是能在此居住倒是方外胜处,只可惜大军抵达这里是要打仗的。
很明显墨脱城的守军对唐军的到来早已知晓,唐军扎营的时候,墨脱城的山梁上数十股探马流水介的下到谷地里在唐军营地数里之外窥伺。但王源知道,墨脱城的守军是不可能有所动作的,看地势墨脱城雄伟艰险,傻子才会放弃这样险峻的城池来自找麻烦。
虽然墨脱城西北百里外便是匹播城,那里有**万重兵驻扎,但王源其实也并不担心匹播城的兵马会来增援。因为墨脱城的地势和规模决定了他不可能容纳多少兵马。三万兵马便是他的极限。匹播城承担着逻些城左近的防务,也不可能调集大军前来,若要真的作战,还不如在匹播城所处的高原平坦之地,那样更利于优势兵力的发挥。
营寨扎好已经是初更时分,处于谷地之中的大营一片寂静。剑南军士兵们走了这一路都已经疲惫不堪,扎营完毕吃了晚饭之后便都倒头便睡,营中除了四周树木的摇弋声,便是呼呼的鼾声了。
王源没有着急去召集众将商议如何拿下墨脱城。宋建功来问时,王源让他传令下去,今晚众人都好好的休息,攻城的事情明日再详议。王源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说些空话,真正的计划需要在勘探了墨脱城的地势之后,而现在除了在山坡上匆匆瞥了几眼外,对于对方城中的兵马以及具体的地势却一无所知。
阿萝公主因为甚是疲乏已经睡去,王源却无睡意,脑子里全是事情,于是穿衣起床打算去营帐外瞧瞧对面山梁下的地形。来到帐外,几名亲卫躬身行礼,欲要跟随王源身后,被王源摆手拒绝。王源并不想兴师动众,只是远处瞧一瞧罢了。
大营之中一片寂静,篝火噼啪作响,更增寂静之感。空气中传来了清新的花草的香味,处在谷地之中这片葱郁之地,呼吸中似乎都带着花草的香甜味道,让人精神放松之极。
“二郎怎么没睡下?”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王源定睛看时,却见整整齐齐穿着亲卫甲胄的公孙兰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暗影里。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王源忙上前去笑道:“你也睡不着么?我刚才想约你出来走走,但又怕打搅你。你帐篷里黑灯瞎火的,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公孙兰微笑道:“我不是睡不着,只是想趁着夜色去打探一下墨脱城左近的情形。明日好告诉你知晓,让你心里有个底。这座城池虽小,但恐怕很难攻下呢。“
王源感激道:“原来表姐是为了这件事挂心。表姐真是贴心,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公孙兰笑道:“你也是要去查勘一番么?”
王源笑道:“我只打算在远处瞧一瞧便罢,不过既然有表姐前行,那么我便胆子大多了。咱们凑近些瞧一瞧如何?”
公孙兰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你打算就这么空着手去么?何不取些绳索装备,没准我们能攀上山梁瞧一瞧呢。”
王源点头道:“稍候,我这便去取绳索射钩等物。”
王源转身回帐,取了装备的物资赶回,和公孙兰两人出了军营大门,往西北方向的墨脱城而行。月末之时,四周一片黑暗,虫声唧唧在四周回响,两人全神贯注的睁大眼睛,高一脚低一脚的踩着坑洼不平的草地,避让着树木藤蔓磕磕盼盼的往墨脱城方向靠近。半个时辰后,已经能看到前方山梁上方墨脱城周围十几座烽燧堡垒中的灯光了。
第六零七章 无路
墨脱城所在的山梁隘口之上几乎寸草不生,和山谷以及周边的山峰一片葱郁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UU小说,www.uu234.com这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可以为之。通向隘口城池的山坡连草皮泥土树木全部被人工清除了。
十几座烽堡内外的灯光照在大片的石头斜坡之声,反射着淡淡的光晕,光滑的像是一面镜子。斜坡的坡度极为陡峭,竟然连台阶也没有,整个是一座光秃秃的石头滑坡。
王源和公孙兰不敢靠的太近,因为石坡中间的几座烽燧周围有人影晃动,那是吐蕃人的哨探。从下方无论哪个角度想摸到石坡下都难免被发现踪迹。那几座石头烽堡的位置也极为刁钻,里边必定驻扎着弓弩手,若被发现难免遭受弓弩的洗礼。
两人躲在坡下的一丛灌木后仔细的观察着这格局,王源一言不发,眉头紧紧皱起。
“二郎,墨脱城的位置当真是险峻的很,此城不好攻啊。”公孙兰在王源耳边轻声道。
王源点头道:“当然,否则为何这山谷如此平坦舒适,吐蕃人却不在山谷之中建城?那便是因为山梁隘口地势险峻,用于作为防御的关隘是上上之选。所以山谷中景物再美,他们也不会在山谷中建城。”
公孙兰点头道:“这山坡光滑如镜,寻常时候爬都难以攀登,大军要攻城,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王源道:“岂止是难上加难,简直是插翅难上。这道石坡明显是人为所致,故意开辟的陡峭光滑,便是让我们攻不上去。我敢说,这一定是近十几天所为,吐蕃人为了对付我们花了不少心思啊,定是将原本山坡上的台阶填平,将土石草木全部都移除了。”
公孙兰轻声道:“你可有应对之策?”
王源缓缓摇头道:“暂时没有。攻城器械是绝对上不去的。山坡上的数道烽燧的封锁足可让我大军付出太大的伤亡。而且这些烽燧的位置也很刁钻,恰好离坡下数百步,又在山石的掩映遮蔽之下,形如暗堡一般。无论是神威炮还是伏远弩都无法在石坡上发射,在坡下发射却又视线受阻距离也不足,所以这是个大麻烦。”
公孙兰轻声道:“说的是,这十几座烽燧的规模不小,一个个倒像是石头城堡,里边定有不少弓弩手。只需数百弓弩手便可封锁整个斜坡。眼前这几座只是第一道,后面恐还有数道守卫。等大军冲到山梁上的墨脱城下,恐已经被射杀成千上万了。”
王源摇头道:“不能硬攻,否则必败。付出巨大的代价抵达墨脱城下又能如何?攻城器械上不去,还是要以人命强攻。这可不是我希望的攻城之法。”
公孙兰柔声安慰道:“先莫急,再瞧瞧有没有可以避开这道斜坡的上山的道路。再想想,或许有办法。”
王源点点头,两人隐身树丛草木之后,瞧瞧的朝上坡入口的北侧摸去。然而很快他们便失望了,石坡的北侧是陡峭笔直的山壁,黑乎乎的像是一座大屏障竖在眼前,再往北走,沿着山谷的边缘走了一会儿,发现都是峭壁高耸,完全没有上去的路。王源和公孙兰固然可以勉力爬上去,但那又有何用?对于攻城毫无益处。
两人又掉头朝南侧走,同样是悬崖峭壁高耸,行出里许之地后,但听流水如闷雷之声隐隐传来,两人往南走出数十步,赫然发现前方无路,一道黑洞洞的峡谷横亘在眼前。
即便是天色昏黑,但借着暗夜的星光还是能看的到这座大峡谷的轮廓。它自西而来,在两人所立的谷地处拐弯通向南方,像是天地间降下的一道霹雳将地面劈开的一道大裂缝,将高山谷地活生生的分成两半。对岸景物一片模糊,峡谷两崖之间起码相聚有数里之遥。峡谷下方流水汤汤,一股不知名的冷冽之风从下往上冲来,将站在崖边的两人吹得衣袂飘扬。
王源和公孙兰都惊讶的站在崖边呆呆不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站在这样的大峡谷之旁,人显得那么的渺小和无力。
“没路了,这可如何是好?除了那道石坡,空无上去的道路了。”公孙兰蹙眉道。
王源吁了口气转头四顾,眯眼竭力分辨四周的景物,然后他忽然朝着山峰和峡谷之间的走了过去,突然间便消失不见。
公孙兰尚自朝着峡谷下方张望,回身来不见了王源,不觉大惊,焦急的低声呼唤道:“二郎,你去哪儿了?”
“我在这里。”王源的声音从西侧的山壁传来,伴随着悉悉索索拨动草木的声音。
公孙兰忙循声过去,但见王源正站在一堆齐腰深的灌木和草丛之中,那位置竟然是在峡谷的边缘和峭壁之间。
“我道为何长着这么多草木于此,果真这里有个小小的岩架。表姐小心,岩架只有一只脚那么宽,可不太稳当。你且莫动,我去瞧瞧这岩架前方是否有上山的斜坡。”王源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沿着岩架往深处走。
公孙兰岂会让他一人去冒险,于是忙跟在他身后进入岩架之上。一站上去顿觉得此处逼仄,小小的岩架只容双脚站立,一侧是高山峭壁,一侧是深不见底冷风飕飕的深谷,即便是公孙兰也觉得甚为不适。
“二郎,莫要冒险,这里太危险。”公孙兰叫道。
王源笑道:“有表姐保护,还有什么危险?”
公孙兰嗔道:“摔下峡谷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源呵呵笑道:“若我摔下去了,表姐你将如何?”
公孙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道:“大不了陪你一起跳下去便是。”
王源的笑声从前方的幽暗处传来:“表姐是要殉情么?那倒是不必了。我若摔了下去,你们该怎么过日子便还怎么过。殉情这种事太愚蠢。”
王源笑声未绝,忽然哎呀了一声,公孙兰一惊,脚下连连移动数十步赶到王源身侧,但见王源正身子摇晃,似乎立足不稳。公孙兰探手抓住王源的胳膊,另一只手扣住峭壁的缝隙,用力稳住王源的身子,低声道:“不要说笑,集中精神,气沉双足,面朝峭壁稳步横移,否则身后的弓箭会占据空间。还有,顺手割了这些草木,免得绊倒。”
王源微笑道:“师父又来授徒了么?”
嘴上调侃,行动上却不敢含糊,按照公孙兰教的要诀行动,稳扎稳打一步步的沿着狭窄的石梁往前摸去。石梁长约百步,再往前便归于峭壁之中,成为了峡谷峭壁的一部分。王源站在最后的尽头双手扣住峭壁上的裂缝身子后仰往前看,猛然间他发现了不远处似乎峭壁的坡度减缓了不少,不似眼前这般笔直而立。
“表姐,前方有路,但恐难以抵达。瞧见没,那里有块突出的岩石,就在十几步之外。那岩石后方好像是一道斜坡通向山顶。”
公孙兰皱眉道:“那又如何?莫非你要带着你的大军从这里爬上山不成?怕是不用打仗,便要摔死几万人了。”
王源笑道:“来都来了,何不去瞧瞧。若能通向山顶,起码能居高临下看一看山梁上墨脱城的情形也好。”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随你便是。但如何过去?你的射钩好像无着力之处。”
王源道:“不用射钩,我拉着你将你丢过去。你过去后再抛绳索过来接我。”
公孙兰无奈,只得陪着王源胡闹。但见王源单手紧紧扣住峭壁上的裂缝,另一只手伸过来握着公孙兰的小手,两人同时准备好之后王源手上用力,吐气发声,将公孙兰的身子用力挥起。公孙兰如一只轻盈的燕子飞越十几的距离,在空中一个转折,轻巧的落在前方的巨石上。
王源喝了声彩,公孙兰取下背后的绳索打了个绳圈抛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套在王源的身上。王源低声唱道:“套马的妹子,你威武雄壮……”
一句歌词尚未唱完,只觉一股大力从绳子另一端传来,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落地时已经在那块岩石之上。
第六零八章 诺言
(谢moshaocong兄弟的打赏)
两人跳下岩石,沿着岩石之侧的一道斜坡往上爬去。UU小说,www.uu234.com南临大峡谷,就连吐蕃人应该也不知道这里居然有一道上山的斜坡。或者是他们知道这道斜坡,但因为临深渊峡谷,故而他们压根就没认为会有人从这边爬上山来。
斜坡上草木密集荆棘丛生,两人小心翼翼的在树木和荆棘之中穿行,行动不敢太过放肆,因为担心这里也有吐蕃人的暗堡和哨塔。但一路爬上山顶,只在最高处看到了一座小型的烽火台,却只是用来眺望和传递烽火之处,里边容纳不了几名士兵。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山顶的北侧,这里已经是墨脱城所在的山梁的上方。躲在巨大的岩石背面,两人探头往下瞧去,但见两山之间的山梁上坐落的墨脱城净收眼底。城中一片灯火通明,虽是半夜时分,城头城下依旧兵马穿梭来来往往,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
整座城方圆不过里许之地,方方正正像个石头垒就的方盒子。只有东西两座城门,这表明这墨脱城原本就是一座关隘。但即城墙四角加盖了四座敌楼,东城门处居然还建造了瓮城。
在这个位置,也可将石头斜坡上的烽堡的布置格局一览无遗。十几座烽堡相隔百步分成四道防线从斜坡下方依次往上排列到墨脱城东城门外百步之处。这四道防线便足以将攻上来的路线全部封死。剑南军要是从斜坡上往上强攻,代价定然极为惨重。
王源没有紧锁盯着山梁上的城池一言不发,他想不出如何攻下这座城池的办法。手中的一切器械都毫无作用,光是这道斜坡便已经让人头痛不已了。更何况就算攻上来又如何?墨脱城东城门外只有一小片空地,方圆约莫两百步左右。攻上了斜坡便在墨脱城头弓箭的攻击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刚刚拼命冲上来的剑南军很可能刚刚冒头便暴露在吐蕃人的弓弩之下。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情形。
“此城可谓天险,这才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我算是领教了。吐蕃人显然是将这里经营成了铜墙铁壁,除非我大军有飞羽在背,否则恐怕难以逾越此处了。”王源低声叹道。
公孙兰看着山下的布局也是皱眉无语,她虽不没带兵打过仗,但跟随王源之后也经历过几乎所有的战事,慢慢也懂了一些兵法之理。看着此处的格局,公孙兰也承认王源这样的丧气话绝非是耸人听闻。狭窄的山道,滑溜陡峭的山坡,数道烽堡中的弓箭手,逼仄的地势,坚固的城池。一旦攻城,这些都将是剑南军的噩梦。
“二郎,莫灰心,总有办法的。”公孙兰轻抚王源的脊背,爱怜的安慰着垂头丧气的王源。
王源叹息道:“天时不如地利。圣贤论兵诚不我欺,我空有神威炮,空有五万五千大军,装备不可谓不精良,将士不可谓不勇猛,但这样的地势却叫这些丝毫派不上用场。”
公孙兰轻声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尽力了,总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若是在攻不下此城,或许咱们该退兵了。”
王源摇头道:“退兵是不可能的,此时退兵且不说朝廷是否答应,于大的战局也极为不利。我剑南军固然可以全身而退,但那样一来,吐蕃人便可将东边为了防御我进攻的兵马尽数调往其余两路大军进行围剿。那么其余两路兵马便危险了。我猜想,高仙芝的安西军必然已经攻到了逻些城以西数百里外,北境的战局且不论,我剑南军和安西军一东一西进逼逻些城,各自给对方减轻压力,逼得吐蕃人分兵对峙。若一军撤退,便打破了这种平衡,另一军便将遭受灭顶之灾。事关大局,不是说撤兵便能撤的。”
公孙兰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们其实牵制了匹播城以及此处的吐蕃兵马,一旦撤兵,他们便会去全力攻击安西军,这确实不是个好主意。那我们且驻扎此处,不攻也不撤如何?”
王源摇头道:“那也不成。我们若长时间的不进攻,吐蕃人便知道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攻下墨脱城。驻扎在匹播城的吐蕃大军一样会集中调兵去攻打安西军,因为我们给他们的威胁不够。只有拿下墨脱城,兵临匹播城下,他们便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况且我们驻扎在这里粮草却要从八百里外的姚州一路送来,这岂是长久之计。”
公孙兰沉默不语了,她看着城下灯火辉煌的墨脱城眉头紧皱。山风吹过,树木摇弋发声,同时将山下城池中兵马的鼓噪声送入耳中。这些声响听在耳中让人甚是不适。
“如此说来,墨脱城是必须要拿下来的了。”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点头道:“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我领军以来未尝一败,我并不想在此葬送剑南军,但恐怕我不得不面对这次险恶的境地。这是我的一道坎,我必须趟过去,否则前方将一片荆棘。”
公孙兰用力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该冒一冒险了。我有一计。”
王源惊道:“你有计策?快说来听听。”
公孙兰微笑道:“刚才二郎说天时不如地利,莫忘了兵法中还有一句地利不如人和呢。”
王源皱眉道:“表姐何指?”
公孙兰道:“此城防卫如此严密,强攻是攻不下的,但我们何不智取?我们能到达此处不为人所知,那么我们便能够……”
“能够混入城中,制造混乱。或许能斩杀守城主将,让城中守军自乱,或许可以四处放火,或许还有机会打开城门是么?”王源打断公孙兰的话道。
公孙兰诧异道:“你怎知道我要说这些?”
王源微笑道:“我当然知道,这想法我刚才便有了,只是被我自己否决了。”
公孙兰皱眉道:“为何?此计不成?”
王源道:“这计策是可行的,但却太过危险,我不能让表姐去冒险。这城池防范甚严,表姐虽武功卓绝,但若陷落城中恐有性命之忧,那里可是千军万马的。”
公孙兰道:“我不怕。”
王源道:“我怕,我岂能让你去冒险。要进入城中,人数肯定不能多,多了反倒是累赘。军中合适的人选没有几人,表姐要去或许只能单枪匹马,我是绝对不放心的。”
公孙兰伸手握着王源的手,将头依偎在王源的肩头轻声道:“二郎,你对我真心怜惜,我心里都明白。但关系到此战的胜负,你不必考虑这么多。以我之能这些吐蕃兵士如何能伤到我?我只需潜入城中便好办事。关键是你们在城外如何接应。若我开了城门,你们却攻不上山梁,那却也无济于事。你该考虑的是这些,而非我的安危。”
王源沉默半晌道:“表姐若执意要去,那我也必须和你一起去。武功我不及你,但急智你不如我。至于城外之事,我会和李宓宋建功他们商议办法。”
“那怎么成?你身为主帅如何能冒险?你若出了事,这大军还不一败涂地?”公孙兰摇头道。
王源道:“你还说没危险,却又说我会出事。我虽武功不济,但未必是表姐的拖累。总之,要去我们一起去,大不了一起死,否则我是绝对不准的。”
公孙兰怔怔看着王源半晌,叹息道:“罢了,那我们便一起去,大不了一起死了便是。我是不怕的,可惜了你正当年少,前途无量。”
王源微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更不能死了。前途无量什么的倒是无所谓,最遗憾的便是我还娶到表姐,这才是我的憾事。表姐是否答应弥补我这个遗憾呢?让我也死而无憾。”
公孙兰轻抚王源的脸庞低声道:“你便这么想得到我么?那么我答应你,只要此次我们能全身而退,我便答应你,遂了你的意。”
王源笑道:“当真?”
公孙兰道:“你居然怀疑我的话,要我对天发誓么?”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将公孙兰揽在怀中道:“那倒不必了。”
王源心里感动不已,公孙兰这是要激励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用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来激励自己,绝对是起作用的。起码王源心里坚定了一件事,一定不能轻易的狗带,一定要活着出来要公孙兰履行诺言。
第六零九章 众议
第六一零章 悍妻
第六一一章 无畏
第六一二章 逾越
时间不久,沿着开凿过的下山斜坡,三人便来到了墨脱城所在的山梁上。两山之间的山梁竟有两里宽。墨脱城占据了一大半的位置,两侧城墙距离山坡的位置剩下不足百步。正是这种狭窄的地势,保证了墨脱城城头的弓箭可以覆盖周边所有空旷的区域,更体现了这座关隘的凶险之处。
三人躲在山坡下的矮树丛中朝城上城下窥伺。因为不知道城墙上下有无巡逻的吐蕃兵马,他们只能在此等待观察片刻,若是有敌军巡逻的话,也要摸清楚他们的规律。
三人耐心的等待了顿饭时间,基本上看明白了情形。好消息是城墙外并无巡逻兵马。这也很好理解,因为只有这么一小片空旷地带,站在城墙上便可一览无余,确实没有必要在城侧增派巡逻兵马。即便有,也应该在东西两侧的城门处,那里才是重点的防御地带。坏消息是,城头上的巡逻队极为密集,顿饭时间便过去十几队士兵,并且将目光锁定在城下的空地上,显得极为警惕。
“冲过去,只有百步距离,我们应该能冲到城墙下。”阿萝低声道。
“不成,巡逻队一只接着一只,躲得了正面的,却躲不了侧面的。”公孙兰摇头道。
王源哑然失笑道:“你们倒来担心这个,如何穿过这空旷的地带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进城才对。你们忘了我们穿着吐蕃士兵的盔甲么?便是大摇大摆的在城下走,他们也不会在意。”
公孙兰和阿萝两人恍然大悟,都忘了自己现在是伪装成吐蕃士兵了。确实,进城才是真正的难题,城头的巡逻士兵密集,上城头很难不被发现。从两侧的城门进城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从侧面的城墙爬上去。
“实在不成,也只能爬上城墙找机会杀了巡逻队了。”阿萝道。
王源盯着城头道:“杀人不可取,若是能将城头上的风灯打灭几盏,或许能有机会。趁着灯灭的时候穿过城墙迅速进入城中才是正理。”
公孙兰点头道:“只能如此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三人计议已定,便从藏身之处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暴露在空旷之地上。城头一队巡逻兵刚刚经过,另一队正从东边的城墙走来。他们都见到了从山坡处现身出来的三人,但他们只是瞟了一眼便毫无兴趣了。
一名吐蕃兵骂道:“他娘的,守烽火台的差事倒是快活,这帮家伙还可以随意走动,这又是偷偷下山进城来找乐子了。不像咱们天天跟狗一样的在城头巡城,一夜下来老子的脚都肿了。”
其余巡逻士兵深有同感,附和着骂了几句便看都不看王源他们一眼,径自走过。
王源公孙兰阿萝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慢慢靠近城墙,到了近处一闪身躲到了城墙下的暗影里。城头的士兵若不刻意的伸头来瞧,那是绝对发现不了的。齐胸高的城垛挡着,想探头其实也有点难。
躲在城下,三人仰头上望,但见近两丈高的城墙耸立于前,石头垒就的城墙,外边是一层厚厚的夯土,异常的坚硬。阿萝轻轻抽出吐蕃士兵的弯刀往城墙上插进去,只进入寸许便刺不进去了。再要刺进去,便需要用上大力,一个不好撬动了外墙的夯土发出声响来,那便什么都完了。公孙兰运起内力也要试一试,被王源低声阻止。
“这么高的城墙,你有多少力气可以用?爬上去岂不手软脚软?”
“那怎么办?挠钩是不能抛的,勾上城垛一定会被发觉。”公孙兰道。
王源微微一笑,伸手抽出腰间的长剑来,持剑只轻轻一刺,便像是刺中了一块豆腐,长剑剑身无声无息的没入了墙体一半。
“陛下还真是大方的紧,送我的这柄破军剑倒还真是一柄宝剑,削铁如泥毫不费力。省了我们不少气力。”王源低声笑道。
公孙兰点点头,伸手接过王源递过来的长剑,轻轻的在城墙上挖出一个深达数寸的落脚处,掉下的一小块夯土被她快速接在手中,动作灵巧之极。
“就是这个办法。表姐挖上一道攀爬的抓手落脚点,我们便可爬上去了。”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也不多言,迅速开始行动,手中长剑起落,迅速在城墙上挖出一个个落脚点。随着挖掘点的增加,她的身体也如壁虎一般贴在城墙上往上移动。不久后,公孙兰已经到达了城墙垛口的外侧,身子横移腾出位置来,单手勾住城垛的砖石,另一只手朝下打着手势。
王源会意,低声对阿萝道:“该你了,爬上去后勾住城垛不要露头。”
阿萝点点头,身子跃起攀住抓点,手脚用力像只轻盈的猴子很快便爬上了城墙外缘,学着公孙兰的样子,身子横移给王源腾出位置来,勾在城墙青砖上。
王源吸了口气,也往上爬去。这等攀爬需要的是技巧,王源虽没学过这方面的技巧,但穿越至此也学剑练武,腾挪的功夫也学了不少。有了落脚点的攀爬虽然吃力,但也不至于应付不来。片刻后王源爬上了城墙边缘,微微有些额头见汗。
阿萝看着王源偷笑,王源知道她是嘲讽自己,扭头对她做了个凶恶的表情。阿萝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不看王源。
三人交流了一下眼色,缓缓的探出头来露出城垛的边缘往城墙上看。猛然间看到数十步外一队巡逻士兵正朝这边走来,三人忙缩回头来。但听脚步声慢慢靠近,那一队吐蕃士兵便走便叽里咕噜的轻声说话,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他们一直走过,并未发觉攀援在城墙外侧的三人。
待他们走过,王源低声道:“运气不错,城墙对面正有一个下城墙的阶梯。只要越过这一丈多宽的城墙,便可直接进入城中了。我之前还担心找不到下城的路。”
阿萝皱眉道:“你怎知道那里有下城的阶梯?”
王源道:“你没看到么?对面的城垛少了一段,那便是有下城石阶之故。”
阿萝恍然大悟,暗暗佩服王源观察仔细。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但司空见惯的事儿却很少有人考虑其中的道理,看到了也熟视无睹,但王源却能够抓住这些细节。
“需的灭了这几盏灯。”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点头道:“要灭了这左右的几盏灯,还有对面城墙上的几盏,只需要有几息的时间,我们便可冲过去而不用担心被发现。”
公孙兰微微点头,伸手握着一小团泥土,暗暗用力。王源知道,一下子灭掉七八盏灯的事情只能是公孙兰来做,自己这一辈子是没这个本事了,阿萝也不成。
“稍等,又有巡逻兵过来了。”王源低声道。
三人紧紧贴在城墙外缘屏气凝神,又一队巡逻兵慢吞吞的走来,到了这段城墙上方,有一名士兵还停下来朝着城墙外边吐了一口痰。浓痰从三人头顶上空飘下,公孙兰和阿萝公主的脸色大变,王源忙给以安慰的眼神,对她们的不幸表示精神上的理解和安慰。
这一队士兵显然有些偷懒,脚步慢慢吞吞,王源的手臂已经酸麻无比,手指生疼。但只能咬牙忍住。终于他们走了过去,王源微微探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已经在十几步之外,而另一队士兵尚在远处数十步远的城墙上时,低声轻喝道:“就是现在。”
公孙兰探出身来,手臂连挥数次,碎裂的夯土块分成数块朝着城头的风灯飞去。分几次的击打看上去却像是同时进行,在短短的一瞬间,两侧城墙上的几盏风灯同时熄灭,这一小段城墙顿时被黑暗淹没。
与此同时,王源公孙兰和阿萝迅速跃起翻越城垛上了城墙,一眨眼时间,三人便已经穿越了一丈多宽的城墙,迅速抵达下城的阶梯处。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城,靠着城墙内侧喘息。只听城墙上脚步杂沓,先前过去的那一队巡逻兵折返回来查看。一名士兵骂道:“他娘的,好端端的怎么灭了,又要老子跑腿去拿风灯来换。噶尔珠。一下子灭了八盏,真邪了门了。”
三人不敢多听,整顿盔甲大摇大摆的从城墙的暗影中走出来,朝着灯火绚烂的城中街道行去。
第六一三章 小店
昨晚在山顶往下看,觉得墨脱城中的吐蕃兵马似乎很是紧张忙乱,满城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但走在墨脱城狭窄的街道上,王源和公孙兰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城中确实灯火明亮,街上往来的兵马也很多,但却并非给人以如临大敌之感。相反,街道上的兵马行走悠闲,更多的是像是在街道上漫游,而非是巡逻警戒。街道两旁的店铺中,吐蕃士兵三三两两的坐在里边大声说笑,丝毫没看出大唐兵马兵临城下的恐慌。
而且王源惊讶于在这样的小城池中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店铺在夜晚开业。在王源的想象中,这时候的商家该关门歇业早早的离开这座小城池才是,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
三人站在街角低声的商议了片刻,决定先打探打探消息。另外天色尚早,此事初更刚过,还没到行动的时候。既要打探消息,饭铺茶楼无疑是最佳之处,这里从来都是最新消息的集散之地。再说也能吃饱肚子,不至于饿着肚子去干事。
三人选了一家不起眼的街旁小店走了进去,小店因为地点偏僻店面也小,店内只有三四个人在吃东西。店里只有一个人在忙活,想必是店主人加伙计集于一身。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头上包着布巾,穿着榔槺的大袍子,长着一张憨厚的胖脸。
那汉子见三人进了店铺,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叽里咕噜点头哈腰的说了几句话。王源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居然没考虑语言不通的问题,那自己三人这冒充的吐蕃士兵的身份岂非要露陷了。
店家也看出来了三人没听懂他的话,脸色诧异的用带着怪异口音的汉话说道:“三位原来是汉人,听不懂小人的话。”
王源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剑柄,打算稍有不对劲便立刻出手将此人击杀,并且将店内的几名食客一并击杀。
“是小人的不是,咱们吐蕃军中汉人兄弟不少,原该说汉话的。请请。”那店家笑着伸手请三人落座。
王源握着剑柄的手松了下来,微微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是神经过于紧绷了。其实大唐和吐蕃之间虽然打了不少仗,但也和好了不少年,两国之间商务文化的交流一直就没有停过。大唐和吐蕃的几次和亲也带来了好几段较长时间的关系的缓和,这也使得两国之间民间的交往极为密集,长安便有很多吐蕃商贾,而唐人扎根吐蕃的肯定也不在少处。眼前这个吐蕃店家便能说汉话便是证明,而王源接触过的倚祥叶乐、铁刃西诺罗等吐蕃国的高官也都可以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这一点都不奇怪。
那店家领着三人来到靠里的一张小几旁落座,殷勤问道:“三位要吃些什么?”
王源道:“看你这里客人不多,想必你也没什么拿手的菜饭,随便来几样填饱肚子便是。”
那店家忙道:“军爷,你有所不知,小店可不是没什么拿手的饭菜,而是地方太偏。那些大饭馆虽然富丽堂皇,但他们有的小店也是有的。小店的糌粑绝对不比他们的差,酥油茶绝对和他们的一样香。牦牛肉干、松茸汤、烤羊肉、烤香猪,我这里可都有。军爷可以说小店的生意不好,但不能说小店没有拿手的饭菜,这不是坏了小店的名声么?”
王源哑然失笑,这店家看似有些着急了,看来小店的名誉对他很是重要。
“罢了罢了,我说错话了,给你陪个不是。那么便来些牦牛干,糌粑也来一些,酥油茶自然是要的,份量够咱们三个吃就成了。”王源笑道。
“好好好,这便去。话说三位军爷不要点酒么?青稞酒小店也有。”店主是个会做生意的,总想着多赚一笔。
“酒便不要了,下回来喝便是。没见唐军几万大军就在城下的谷地里么?若夜里他们发动进攻,喝了酒还如何守城?”王源微笑道。
店家高挑大指赞道:“要不说你们这些在咱们吐蕃国扎根的汉人还是不错的。咱们吐蕃本地人个个嗜酒如命,哪有吃饭不喝酒的道理?天塌下来也要喝酒的。不过军爷似乎太过小心了,唐军算什么?咱们这墨脱城是铜墙铁壁,我们在天上,他们在地下,他们拿什么来攻?慢说他们五万大军,五十万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憋在山谷里?军爷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王源微笑道:“店家便如此自信?”
那店家笑道:“当然,城主阿拉江大人巡街时不是说了么?唐军绝对攻不上来,咱们这里跟铜墙铁壁一般,完全不用担心。三位军爷莫非没听到?”
王源忙道:“当然听到了,岂会没听到。我们只是小心为上罢了。你说的很是,咱们这里是铜墙铁壁,除非他们长了翅膀飞进来。”
店家笑道:“那就是了,那青稞酒要不要来一壶?”
王源笑道:“来一壶吧。”
店家连连点头,终于推销成功,他也心满意足。于是躬身退下去准备。牦牛干和羊肉干也都是烤好了的,糌粑饭也是煮好的,酥油茶和青稞酒也是现成的,片刻之后这些东西便都上了桌。王源招呼公孙兰和阿萝吃东西,两人却动也不动一下。
“吃啊,吃饱肚子再说。不吃咱们进饭馆干嘛?”王源催促道。
“筷子呢?筷子都没有,用手抓么?这里的店家待客之道真是缺礼的很。”阿萝皱眉道。
王源哑然失笑,低声道:“哪里有筷子?糌粑都是抓着吃的,牛羊肉干也是抓着吃的,他们吐蕃人不用筷子的。”
阿萝愕然,皱眉道:“这些人跟野人一样,连筷子都没有。居然用手抓着吃。”
王源无语,身为一个南诏的蛮族女子,竟然责骂吐蕃人是野人。这就好比黑人看不起黄种人,黄种人又骂黑人是黑鬼道理差不多。不过南诏国倒是用筷子的,这一点上比吐蕃人似乎先进。
公孙兰和阿萝扭扭捏捏的拈了几片牦牛肉和羊肉吃了些便不动了。酥油茶时一口也没喝,远远的推到了桌角,连看都不看一眼。王源也明白这些东西根本不合她们的口味,牦牛肉硬的像是皮鞋底,羊肉腥膻难闻,公孙兰和阿萝都只嚼了几口便皱眉吐了。酥油茶中的酥油本就是从牦牛奶中提炼出来的,带着一股怪味儿,她们更是碰都不碰了。
王源也是硬撑着吃了一些,虽然东西都难以下咽,但青稞酒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浓烈芳香,入口如刀,倒是很对王源的口味。若不是公孙兰拿眼制止他,恐怕还要多喝几杯。
离开之前,王源喷着酒气小声问那店家道:“城里有什么找乐子的地方?”
那店家诧异道:“这些地方你们军爷反倒问我们百姓么?”
王源道:“不瞒你说,咱们三个是从律賁城败退回来的,来到这里才十几天,不太熟悉这座城池。而且这等事总不能去问军中兄弟或者上官吧?军中可是严禁咱们去玩乐的。”
那店家挤着眼道:“懂了懂了。我告诉你便是。从这里往北,过了街口往西,在北行两箭之地便是花街了,那里多的是,什么样的姑娘都有。据说还有长安来的姑娘呢。可惜我一个百姓,花不起那钱。”
王源心里发笑,原来这种事各国的情形也都差不多。在长安平康坊中,吐蕃女子,新罗女子总是门庭若市,在吐蕃长安来的女子也是吃香,男子们都喜欢尝尝异域风情的滋味,倒也是怪事一件。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句话果然是不错的。
“这个,你说的我晕头转向,我们几个喝了些酒,怕是找不到那里。店家不如替我画个图,不仅是花街,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去处,也一并画了出来,我也省的偷偷摸摸打听了。”王源笑道。
“还要画图么?”店家一脸的不情愿。
王源道:“给你些报酬便是了。”说罢掏出一串铜钱来。
铜本位时代,铜钱不仅吐蕃通用,南诏、新罗、突厥、契丹统统都是有用的。大唐的钱币还吃香些,因为份量足,十枚开元通宝可以熔铸成十五枚吐蕃铜币。
见了钱,店家再无二话,拿出纸笔来歪歪扭扭的开始画图。王源在一旁不经意的问东问西,逐渐将整个城池的分布和重要的位置都问了出来。终于图画好了,王源和公孙兰阿萝三人出了小店再次回到大街上。
“还算你聪明,这下一目了然了,咱们该去哪儿也不用瞎撞了。”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这便是我亲自来的原因,让你们问这些,怕是会问的露了馅。”
公孙兰白了王源一眼道:“可是偏偏要问那种地方么?龌蹉。”
“就是。就不能问问什么名胜古迹什么的么?”阿萝附和道。
王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在不经意间,便已经得罪了她们了。又一次证明一句古语是正确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