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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章 反击

    殿上安静了下来,高力士缓缓移步向前,扫视全场,手中拂尘轻挥,朗声道:“各位有事便可上奏了。”

    众官员憋了不少日子没上朝,肚子里仿佛有奏不完的事儿,高力士话音落下,几名官员便争先恐后的抢着说话;一旁端坐的李林甫面色冷峻,难掩脸上不悦之色。

    但这些官员上奏的大多是些朝政琐务,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务,都是些老生常谈之事。譬如什么春日耕种农桑水利朝廷要重视,要求陛下抽空亲自扶犁鼓励百姓云云;什么兵额配备招募,士兵换装,武器更换等事务;什么春暖雪化,栈道修缮;什么各地祥瑞,天象之兆云云。

    王源听的昏昏欲睡,本就因早起而睡眠不足的大臣们也都眼皮低垂,有的人利用这个机会竟然悄悄闭眼打盹起来。

    玄宗本就面露疲倦之色,昨夜熬了些夜,无奈岁月不饶人,身子有些盯不住,本想取消早朝的,但想了想有些事情要临朝处理,所以还是硬撑着上朝来。没想到早朝一开始便遇到一帮苍蝇般嗡嗡叫的官员们絮絮叨叨,心中早不耐烦。

    小半个时辰后,玄宗终于忍无可忍,皱眉打断一名户部官员无休止的唠叨,沉声道:“这些事政事堂不是都拟了奏折一样样的报上来了么?朕也都做了批示,今日为何还要重复一次?你们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上奏么?”

    几名官员惊愕相对,不知所措。

    玄宗道:“若无其他奏议便退下去,朕可没闲工夫听你们唠叨。从今日起,若非重要之事,一概先报政事堂裁定,而后拟旨上奏,朕统一批复。你们不能体谅体谅朕么?朕六十多少岁的人了,打即位以来数十年勤政不辍,你们就不能替朕分担些?非要要了朕的老骨头不成?”

    群臣听着这话有些重,纷纷磕头道:“臣等无能,让陛下受累了。”

    玄宗摆摆手道:“你们也不是无能,你们只是看不得朕清闲。朕这几年上朝是少了些,你们有些人背地里说朕的坏话,对朕不满,朕心里都明白。朕也操劳了几十年,岁月不饶人,朕那里还能像以前一样精力充沛?再说了,朕若事事操劳,还要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是臣等错了。”几名啰嗦的大臣没想到会引来如此严重的话语,吓得面无人色,磕头不停。

    李林甫缓缓起身道:“陛下息怒,陛下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这几个人的心思清楚的很,不过是趁着早朝时间说些废话,引起陛下的注意,出些风头么?上朝之前,老臣已经提醒了他们,可是他们还是不听。不过大多数同僚还是体谅陛下的身体的,陛下莫要生气,伤了龙体可就得不偿失了。”

    玄宗面色稍和,摆手道:“罢了,除了这些琐事之外,众卿还有什么要事要上奏的,速速上奏吧。”

    殿上一阵沉默,有些原本打算上奏的官员心中一轮,识相的闭了嘴。今日看来不宜出风头,陛下的心情明显不好,上奏之事还是先通过政事堂为好,免得召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选择沉默不语。

    王源心中微微叹息,玄宗看来对政务有些倦怠了,身为大唐之君,虽不能说事事躬亲,但臣子上奏的事情虽然琐碎,也没有说要人家闭嘴不要说话的。将这些事推给政事堂,实际上便是放纵李林甫更为专权了,谁不知道政事堂中是李林甫说了算。而且所谓的重要的事和琐事之间也没有什么界限,李林甫大可以此为凭,大小事务一把抓了。看李林甫的脸色虽然平静,但他的心里怕是已经乐开花了。

    “众卿均无奏议了么?那好,朕倒是有两件事要说一说。第一件事便是关于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给朕上的一道奏折,力士,你给念念这奏折。”

    高力士躬身道:“老奴遵旨。”

    说罢伸手从龙案锦盒中取出一本奏折来,展开读到:“臣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上奏:入春以来,契丹人对我范阳边境骚扰加剧,臣率部与之交战七次,七战七捷,斩敌首级六千余挂于范阳城头扬我大唐军威,士兵们也都士气高涨。然臣手下兵马已有折损,兵器盔甲亦有损坏,而且阵亡受伤的士兵也要抚恤。臣屡次上奏兵部,要求兵部批准拨款,抚恤死伤兵马,增补兵马缺额,更换盔甲兵刃马匹等物资,但却被兵部一一驳回。臣不得已上奏惊扰陛下,想问一问是何道理?前线兵马浴血杀敌,后方有人掣肘,长此以往,臣如何能服众?士兵们如何能安心杀敌?请陛下给臣一个解释。臣安禄山拜上。”

    高力士读完,轻轻合上奏折,端端正正的摆在龙案上的锦盒内。

    “此事你们可知情么?是何缘故推诿此事?将士们守卫大唐边境奋勇杀敌,战死受伤理应抚恤,损坏盔甲武器,缺失的战马兵员理应补充,为何推诿不办?谁之过?”玄宗冷声发问。

    殿上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看向左相李适之,因为李适之兼任兵部尚书,这件事恐怕只有他知道原委了。

    “李左相,陛下问你话呢,若老朽没记错的话,此事该是你经手的吧。”李林甫淡淡道。

    李适之手持芴板缓缓起身来,行至龙座前躬身施礼。玄宗道:“李适之,这事儿是谁从中作梗,当严惩不贷。”

    李适之咳嗽一声道:“启奏陛下,此事是臣下的命令,不准安禄山的请求的。”

    殿中一片骚动之声,玄宗紧锁眉头道:“那是为何?兵费不足么?”

    李适之摇头道:“非也,国库殷实,兵费充足。”

    “适之啊,有话就直说,在陛下面前绕什么弯子?”李林甫微笑道。

    李适之冷笑道:“这原因相国难道不知?我否决安禄山之请求是不也是经过了你李相国的同意么?”

    李林甫摆手道:“你何曾同我说过此事,政事堂中你我职责分明,你领着兵部,兵事上的事情自然是你做主,老夫岂会来替你做主?”

    李适之怒道:“你……简直岂有此理。”

    李林甫耸肩道:“本来就是嘛,就算你跟我说过此事,你已下的决定,老夫又怎会驳斥?你这么做定是有你的原因了,说出来解释给陛下听便是。”

    玄宗高声道:“对啊,李适之,朕给了你兵部之权,你便有权做决定。朕只是要听听你的解释罢了,总不能朕连问一问都不成吧。”

    李适之忙道:“陛下言重了,臣岂敢如此,只是此事……还是私下禀报陛下为好。”

    “这叫什么话?此乃朝中公务,当殿说出便可,难道你还信不过殿上上百同僚么?”李林甫笑道。

    李适之怒道:“谁说我信不过同僚?只是不便出口罢了。”

    玄宗不耐烦道:“朕要你说理由,你推三阻四的作甚?还不说来。”

    李适之咬咬牙道:“陛下,臣拒绝安禄山的理由是……因为臣听闻开春以来与契丹人之战并无安禄山所报那般激烈。臣认为安禄山言过其实,夸大渲染,什么大捷云云,根本无从谈起。”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炸开了锅,李适之的言外之意是安禄山谎报军功,虽然他口中没有说出这个词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王源暗暗咂舌,自己第一次站在朝堂之上,便目睹了今日一幕,真是出人意料。李适之和安禄山之间是否有过节王源不得而知,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倒像是要找安禄山的麻烦。左相揭发安禄山谎报军功,这事儿可不小,难道这么快安禄山这么快就要倒霉?这和历史史实可是不相符的。

    “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玄宗也惊讶的张大了嘴。

    李适之既已开口,便不再顾忌,口中道:“臣听闻安禄山的捷报是假的,有人意图以与契丹交战之机捏造军功冒领赏赐,妄图欺瞒朝廷中饱私囊。据臣所知,根本没有什么七战七捷,只不过是一两场小规模的遭遇战罢了。双方都没什么伤亡,不过区区数十人的死伤罢了。也没什么兵刃盔甲战马的损耗。”

    “李适之,此言当真?你可有证据?”玄宗冷声道。

    李适之缓缓摇头道:“确切的证据臣并没有,臣也只是听到些风言。”

    “风言?听到些风言风语你便可以当堂说出诋毁边将之语?李适之,你是朝廷重臣,这么做也未免太儿戏了些。”玄宗怒道。

    群臣纷纷摇头,有人低语道:“李左相简直胡闹,这等事也敢拿风言风语来说事,这不是诋毁诬陷他人么?”

    “是啊,安禄山作战勇猛,为人正直,人所共知;李左相这般作践他不知为何?该不会是妒贤嫉能吧。”

    “难说的紧,李适之什么都好,就是器量太小,容不得人。安禄山也许是得罪了他,他才这么诋毁人家,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嘀咕,却故意将这些言语送入李适之的耳中;王源听着这些言语,心中想:安禄山的人缘倒是不错,平时肯定没少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

    李适之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叩首奏道:“启奏陛下,臣本打算私下觐见陛下说明此事的,是陛下逼着臣说明为何不同安禄山的请求,臣才不得不说出缘由。而且臣虽是风闻,但也并非完全的捕风捉影,臣已经派人去核查此事,事实如何,不久便会水落石出。陛下,臣知道风闻不足为凭,这么做失之偏颇,但臣职责所在,不能不小心从事,哪怕是一点点的疑问,臣也是要弄清楚才能做决定的,否则臣岂非愧对陛下的信任。”

    玄宗面色阴沉,一时不知如何驳斥于他。李适之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确实听到了安禄山假冒军功的消息,李适之不可能不弄清楚原委再做决定,否则便是他的失职。以李适之的立场来看,倒也是个谨慎的决定。只是这李适之明显有些死脑筋,自己一问,他便当堂说出来原因,这件事很快便会被安禄山得知,以玄宗对安禄山的了解,这个胡人脾气暴烈,怕是很快便要上奏折来闹了。

    从心底里来说,玄宗是不信安禄山会假冒军功的,安禄山在玄宗心目中就是个忠心耿耿的脾气有些耿直的人,他应该干不出这些事来。

    玄宗考虑了半晌,决定将此事大事化小,吁了口气放缓口气道:“李爱卿,朕体谅你的苦衷,不过这件事无需再查,因为朕派黜陟使席建侯去范阳巡察,几日前席建侯回京后朕曾召见他问过话,他告诉朕,范阳城头悬挂着数千契丹贼寇的首级,当地军民也为今春数场大捷所鼓舞。士兵士气高涨,百姓也争先劳军服役。朕也曾答应安禄山,同意他在范阳北建雄武城,加强范阳边境防御。军民要犒赏,建城需要钱粮物资,要趁着范阳军民士气高涨之时完成这些事情,对边境安宁极为重要。你这里为了些风闻便耽搁时间,会消磨范阳军民斗志的。下去后还是抓紧办了此事,不要耽搁为好。”

    李适之眉头紧锁道:“陛下,臣今日所言可不是小事啊,若是安禄山果真是欺瞒朝廷冒领军功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玄宗有些动了真怒了,喝道:“李爱卿,朕都说了,席建侯回来都说了事实了,你为何还要死咬住不放?难道席建侯还会骗朕不成?”

    李适之撩起官袍下摆,噗通跪下高声道:“陛下,今日既然事已至此,臣便不得不将心中之言尽数说出来了。臣知道席建侯奉旨去范阳巡察之事,但臣不得不说,席建侯所言不足为凭。”

    玄宗怒道:“混账,席建侯乃黜陟使,专司巡查勘核之事,他的话如何不足为凭?”

    李适之道:“他人倒也罢了,但席建侯的话绝不能信,因为据臣所知,席建侯和安禄山之间的关系不明不白,臣正在查勘此事,在弄清楚之前,席建侯的话不能作为凭据。”

    “什么?”玄宗失声叫道。“你此言是何意?”

    “陛下,据臣所知,安禄山屡次进京,携带礼金百万,贿赂京中官员,这席建侯便是其中之一。而且臣有线索,朝中某重臣也通过席建侯收受安禄山巨额贿赂。陛下明鉴,臣获悉此事之后,还能信席建侯所言么?总之,此事查明之前,臣绝不会信席建侯之言,也不会给安禄山批什么钱粮物资。陛下若是硬要臣照办的话,革了臣的职便是。”

    大殿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耳边像是滚了一阵惊雷,炸聋了耳朵,炸蒙了脑袋,他们一个个呆呆的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适之今天像是条发了疯的狗一般根本毫无顾忌,殿上起码一小半人受过安禄山的恩惠,安禄山出手豪阔,每次进京都会给京官们带礼物,这一点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

    但此事说起来是个小事,放在以往,这种事根本都懒得有人理。地方官员进京带礼物给京城官员这都是官场的潜规则,根本不足为奇。但自从韦坚和皇甫惟明因为一场会面而导致双双身死之后,这些事便一下子敏感起来。此事之后,安禄山二月进京时已经没有准备任何的礼物给京中官员,便是怕惹来麻烦,可今天李适之将这些事情全部抖落了出来,则必有一番波澜了。

    更何况,李适之还指桑骂槐的牵扯出了一个人,他口中的那位通过席建侯收受安禄山巨额贿赂的‘朝中重臣’是谁,一点也不难猜。

    稍有资格的官员,或者对官员背.景稍有钻研的人都知道,黜陟使席建侯是李林甫的门生,本在洛阳某县当县令,近年来得李林甫提挈保举,一路进京进了刑部,最近当上的黜陟使也是李林甫的保举。李适之口中的朝中重臣是谁便不用多说了。

    很多人这才豁然明白,什么安禄山冒领军功,什么席建侯收受贿赂云云都不是李适之今天要做的事情,李适之今天是吃错了药,要和李林甫正面交锋了。

    惊惧归惊惧,所有人心中闪过一句话:“李适之怕是疯了。”

    玄宗根本没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本想和稀泥,没料到李适之反而抖落出另外的猛料来。事到如今,玄宗也很想知道安禄山和京官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勾连,这个席建侯是否如李适之所言是受了安禄山的贿赂而蒙蔽自己;席建侯背后的那位朝廷重臣究竟是谁?和安禄山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勾连。

    “李适之,把话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朝中官员都得了安禄山的好处,跟他勾结在一起欺骗朝廷不成?你口中所言的那位朝中重臣又是谁?既然你今日说了出来,便不该这么遮遮掩掩。”

    “陛下,臣不是遮遮掩掩,臣只是顾全大局罢了,臣要是当堂说出来,怕是会引起滔天波澜。况且臣尚在取证之中,我若打草惊蛇,怕是难以取得真凭实据了。”

    玄宗尚未说话,李林甫朗声道:“启奏陛下,老臣知道李左相说的人是谁。席建侯是老臣推荐之人,也是老臣故交,李左相之意无非是说老臣收了安禄山的贿赂,和安禄山勾结罢了。”

    群臣伸着脖子咽着吐沫,屏气凝神的看着两位左右丞相,心中均想:这一下可真的麻烦了,相国自己出头招人,怕是要面对面的对质了。左右丞相当殿翻脸,在大唐还是第一遭,陛下心里定是恼怒的很。接下来要保持低调,千万别被牵连进去,此刻被牵连,想全身而退那将绝无可能了。

    李适之见李林甫主动承认,微笑道:“李相国,我又未指名道姓,相国为何对号入座?”

    李林甫哈哈笑道:“老夫若再不出来替自己辩护,你怕是要在陛下和同僚面前将老夫抹黑到体无完肤了。不错,老夫和安禄山确实有交往,老夫也确实收了他不少财物,你满意了?”

    玄宗喝道:“相国,你果真收了安禄山的贿赂?”

    李适之冷笑道:“陛下,您亲耳听闻了,可不是臣信口胡言。朝中相国和边将过从甚密,此乃朝廷大忌。前有韦坚皇甫惟明之覆辙,李相国可否跟陛下和诸位同僚说一说和安禄山交往的理由呢?”

第一三七章 交锋

    (谢于苏,moshaocong两位兄弟的慷慨打赏。这几天感冒非常严重,脑子昏沉沉的,所以码字有点吃力,见谅。)

    王源站在大殿的角落里,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件事演变到现在的情形,心中也明白这恐怕是李适之精心谋划的一场反击战。就是要利用今日大早朝之际将这件事抖落出来,当着玄宗的面和李林甫来个殊死决战。

    事实正如王源猜测的那样,今日的一切都是李适之和裴宽两人精心策划的结果。韦坚和皇甫惟明之死给李适之敲响了警钟,让他明白了一点,跟李林甫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仁义可讲,任何可用之手段都能用在李林甫身上而无需顾忌他人言语,因为李林甫便是这么做的,不仅扳倒韦坚和皇甫惟明,还取了他们的性命。

    这样的争斗已经不是以前数年李适之心中认为的所谓‘文斗’。而是一场关乎身家性命的殊死决斗。明白到这一点已经有些迟了,或许是因为自己是读书人的缘故,总是顾忌着些什么,而不似李林甫这等武官出身的人这般杀伐决断无所顾忌。但迟归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月余以来,李适之隐忍不发,暗地里和户部尚书裴宽两人苦思对策,发动手中的底牌暗暗调查,终于从安禄山和李林甫的关系上找到了突破口,今日一举发动,震惊四方。

    含元殿上,百余双眼睛盯在李林甫身上,就连玄宗也支起身子直愣愣的看着李林甫,刚才李林甫自收了安禄山的财物,这件事如何自圆其说,正是所有人此刻正期待的。

    有人心中其实对李林甫自己承认的举动很是不屑,认为李林甫是慌了神了,走了一步臭棋。李适之自己都说证据不足,纯属臆测,却自己跳出来承认此事,不得不说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这下好了,一旦承认,事情便难以收拾了,现在要解释这种行为可就不太容易了。

    “启奏陛下。”李林甫缓缓开口道:“老臣愧对陛下宠信,老臣确实收过安禄山的钱物;不仅是老臣,王鉷、杨慎矜以及其他数名大臣也都收过安禄山的钱物,这是事实。老臣不敢欺瞒陛下,做过便是做过,老臣从不抵赖。”

    殿上众人的下巴都要掉了,李林甫这是找死么?自己找死便罢了,还要捎上他身边的人?这几句话一说出口,简直就像是一场灾难,玄宗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相国和朝中几位大臣真的受过安禄山的钱物贿赂,他们是要干什么?有何图谋之事?

    李林甫的话明显没有和王鉷、杨慎矜沟通过,这两人本默默无闻跪坐一旁,猛听到此事,面色灰白,喉头滚动,手足无措起来。还是王鉷见机,见杨慎矜有出言辩驳的意图,伸手在杨慎矜胳膊上拧了一把阻止,同时赶紧起身拉着杨慎矜出列,跪在宝座之下。

    王源眉头紧皱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他不信李林甫会走出这么臭的自寻死路的一步棋来,多半是李林甫的一个计谋。

    “李林甫,说说吧,你收安禄山的贿赂,是要图谋什么么?”玄宗毫不掩饰的问出心中所想问的话,将相国的称谓也改成了直呼其名。

    李林甫诧异道:“陛下何处此言?老朽兢兢业业操劳政务,怎会有所图谋?”

    李适之冷笑道:“李相国,你定是有些健忘,两月前韦坚和皇甫惟明只是上元夜见了一次面,便被御史中丞杨慎矜弹劾为欲谋废立,为何你和边将狎昵便是忠心耿耿呢?我倒是很像听听李相国的解释。”

    李林甫淡淡一笑道:“原来李左相是为了韦坚和皇甫惟明抱不平来着。你是不满朝廷对他二人的处置,故而迁怒于老夫,今日便设此局来要老夫同此困境,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是么?”

    李适之冷哼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旁边一人沉声道:“李相国,陛下的问话你还没回答呢,回了陛下的问话在来争吵。”

    李林甫瞟了一眼那人,笑道:“裴宽,这事儿你也有份。”

    裴宽挺胸冷笑道:“那又如何?许你受贿,不许我们揭发么?”

    李林甫不再理他,转身朝宝座上的玄宗一礼,大声道:“陛下,诸位同僚,你们怕是误会了。我并未收过什么贿赂,从未拿过安禄山的一分一厘,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何来和安禄山图谋之说?安将军是边陲猛将,此刻或许还正和契丹和突厥人在打仗,我们在这里背地里说他的坏话合适么?”

    众人愕然,刚才承认了,现在改口不认,当朝堂上是儿戏么?当陛下和百官是傻子么?

    李适之冷笑道:“李相国,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来回反复是小人之举,李相国莫非要当个小人不成?刚才你承认收了安禄山的贿赂,还替王鉷和杨慎矜两位也一并承认了,本人还敬佩你勇气可嘉,不但自己承认还勇于揭发,现在怎地又矢口否认了?”

    李林甫哈哈大笑道:“笑话,老夫何曾承认收过贿赂了,老夫只是说收过安禄山的财物罢了,财物便是贿赂么?当真岂有此理。”

    李适之皱眉道:“没想到相国也学会咬文嚼字了,依相国所言,收了安禄山的财物好贿赂有何不同?”

    李林甫笑道:“那区别可大了。没错,安禄山确实通过席建侯送了本相和王御史杨御史几件财物,老夫在此坦陈此事,请陛下评评理,请百官评评理,看看这是不是贿赂。若陛下说这是贿赂,老夫立刻挂冠,听凭处置,绝不再多说一句。”

    玄宗皱眉道:“李林甫,快说。”

    李林甫拱手道:“启奏陛下,老臣二月里确实收到了安将军通过席建侯送来的一份礼物,那是一件貂皮大氅;老臣年老体衰,严寒天气时身上没什么热气,两条寒腿也僵硬无法站立。穿的太多又行动不便。安禄山安将军得知后告诉席建侯说,范阳北地的貂绒甚是御寒,冬日一件便可抵得上棉衣十件,对老臣正是适合。于是便让席建侯给老臣带了一件来,让老臣御寒。老臣本觉得不妥,毕竟貂皮大氅一件也价值不菲,收了便欠了人情。但老臣确实需要这件貂皮大氅,为了能正常处理事务老臣便留下了它。不过老臣给它估了个价,让席建侯替臣将钱物交还给安禄山,敢问陛下和诸位同僚,这算不算是贿赂?若这算贿赂的话,老臣甘愿受罚。”

    殿上一片吁气之声,还有人发出低低的窃笑声。

    “这怎能说是收了贿赂。安将军这是顾及相国身体,这是同僚之谊罢了。更何况相国还命人作价付了钱的,这也算贿赂,天下间更无人情了。”众人纷纷道。

    玄宗微微点头道:“这自然不算什么贿赂,若仅仅如此的话,李适之,你的指责可也过于苛刻了。”

    李适之皱眉对李林甫道:“你只收了一件貂皮大衣么?我却不信。”

    李林甫摊手道:“那李左相说我还受了什么财物?你不是说有证据么?拿出来便是。你不是有许多眼线替你打探消息么?远到范阳,近到京城,还有什么是你李适之不知道的?你尽管让你的那些眼线拿出证据来便是。”

    李林甫话中带着毒刺,将众人都没注意到的点提出来曝光,将李适之培植眼线四处打探消息这件事放大,瞬间就奏效;玄宗听了李林甫的话之后,脸上立刻便阴沉起来。臣子培植眼线四处探听消息这是大忌,虽然玄宗也知道无可避免这些事,但李适之若真的四处疯狂探听消息,玄宗自然不会允许他这么疯狂。

    李适之这才发现,形势从一边倒忽然变得不妙起来,自己手头可没有确切的证据,很多线索都在追查之中。早知如此,今日本不该发动的这快,而应该等证据确凿了再动手。

    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根据现有的情形加以反击。

    “那王御史杨御史二人收了安禄山的财物怎么说?”

    李林甫呵呵笑道:“你不说老夫都忘了提了,王鉷王御史喜欢收集好的刀剑兵刃,他确实向安禄山要了一把契丹长刀,那是安禄山缴获的战利品。若收了一柄刀也算是受贿的话,便请陛下治罪便是。”

    王鉷笑容满面道:“是啊,请陛下治罪,我不该要那柄契丹长刀的,陛下治罪,臣绝无怨言。”

    “至于杨慎矜杨御史嘛,他喜欢良马,收了一匹契丹良马,好像没给钱。若也算受贿的话也不冤枉他。陛下可责罚这两人便是,最好是按照李适之李左相心里所想的,将这两人革职拿办,问出他们收这些东西的目的是否是有什么图谋,呵呵,李左相,你以为如何啊?”

    李林甫斜睨李适之,一脸的不屑,心道:凭你还要和老夫来对抗,老夫可将你翻来覆去的玩弄于鼓掌之中。愚蠢的书呆子,今日你跳出来便是自掘坟墓,本还没想这么快弄死你,这可都是你咎由自取,也怨不得老夫了。

    “李适之,这便是你所谓的安禄山贿赂朝廷官员的指控么?可还有什么证据么?”玄宗沉声发问,语气中已经满是不屑。

    李适之哑口无言,脸色涨红站在原地,想辩解又无从辩解,想发怒又无法发怒,终发觉今日之事操之过急了,这一下难以收场了。

    “启奏陛下,容臣查实之后再禀报陛下,臣必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住口。”玄宗终于爆发了,指着李适之道:“你们真教朕失望。朕将国家大事交于你们处理,你们便是这般回报朕的么?大唐天下乃至十余属国,每天有多少大事要干,你身为朝廷左相不去解决这些事情,却在忙着捕风捉影,相互倾轧,朕对你真的很失望。”

    李适之脸色惨白,跪地沉声道:“陛下息怒,臣知错了,请陛下责罚。”

    玄宗冷哼数声,拂袖不语,忽然转头向李林甫道:“相国,依你之见,该如何责罚李适之此等失当行为呢?”

    李林甫精瘦的脸上皮笑肉不笑,微一思索答道:“陛下,老臣以为……不必为此而处罚李左相,毕竟李左相也是一片忠心。边将和朝中大臣私下交往之事本就是朝廷该严查杜绝之事。李左相听到了线索,所以往下查一查也没什么错。错就错在他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便胡乱指责,这让老臣很是难堪。老臣只需要李左相当殿给老臣和王御史杨御史陪个礼道个不是便成了。”

    玄宗缓缓点头道:“相国心胸广阔,朕很高兴。一殿之臣本就该相互坦承相互包容,而非斤斤计较相互倾轧,众卿今日看到了,相国此举便是表率,不因左相对他的指责便加以报复,朕甚是欣慰。李适之,还不给相国和两位御史赔个礼道个歉,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李适之面如死灰,以他之傲,给李林甫王鉷他们道歉还不如受到责罚为好,本想出言抗辩,身边裴宽伸手轻拉他衣襟,低低说了声:莫要冲动,留的青山在。

    李适之紧咬牙关来到李林甫等人面前,拱手咬牙道:“李某给相国和两位御史赔不是了。”

    李林甫呵呵笑道:“好了好了,适之啊,咱们还是一殿之臣,咱们还要勠力同心为陛下办事,此事就此过去,今后谁都不要提了。”

    李适之恨恨道:“相国说的是。”

    风波消弭,殿上一片嗡嗡议论之声,玄宗也不禁止,他也有些疲乏,趁着此刻间隙,高力士端来参汤给玄宗服用,补充一下精力。

    王源站在殿角处,一边活动着跪坐的麻木的双腿,心中一边感叹李林甫的老奸巨猾。今日之事,本来是李适之主动出击,但以李林甫应对李适之攻击的手段来看,李林甫甚至都没有认真的对待李适之的攻击,或者说根本没当一回事。

    这当中固然有李适之准备不足证据不足的原因在内,但作为当朝左相哪怕便是说出风闻之语也是应该引起极大的重视的,更何况李适之还查出了些许的眉目。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被李林甫掌握,他先承认此事,之后儿戏般的否认,戏耍玩弄李适之于鼓掌之中,更是足以说明,李林甫根本就是对李适之极为藐视。他知道李适之的智慧和手段根本不足以对自己形成威胁,自己不但要粉碎他的进攻,还要表现的轻松愉快,这样给李适之的打击会更大。

    而且李林甫对玄宗的心理揣摩显然比李适之高明太多,他利用这一点指出李适之话语中自曝的漏洞从而让玄宗对李适之不满,同时在最后关头,玄宗一脚踢过来一只皮球来,他也应对得当。他想弄倒李适之太容易了,但绝非今日。今日殿上大度之举,李林甫的大度给他在朝上又加了很多分。玄宗之所以要李林甫决定如何处置李适之,或许是玄宗试探李林甫对待政敌的态度又或许是玄宗根本不想追究此事,希望能大事化小,只是要李林甫出面给个台阶下罢了。而李林甫的应对堪称完美。

    王源真正感到了李林甫的可怕来,这个人能雄踞朝堂十几年,显然不是运气,每一言一行都能看出精心设计的痕迹来,看不清这些倒也罢了,一旦看清了,便会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但王源其实还是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刚才的一番交锋,李适之其实是慌了神,完全忘了他起初要攻击的那个叫席建侯的人。其实刚才只要集中火力对着这个夹在里,李林甫和安禄山之间的席建侯,事情便会好办的多。

    而且还有一件事也可以立刻请求查明,便是安禄山打的胜仗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件事若是不能尽快查明,怕是今日朝会之后,立刻便有快马赶往范阳通知安禄山赶紧做好应对了。

    总之,大好的破绽李适之不懂得利用,反而一口吃个胖子想直接牵扯李林甫进来,当李林甫进来之后,聚焦点便立刻不同了,等于是转移了弱点,这正是一大败笔。而以目前的情形,李适之却是无法重提席建侯和安禄山这两处事情来重新弹劾了时机早已错过,今日继续纠缠下去,他自己会比任何人都先倒霉。光是玄宗便不会再容忍他。

    王源思绪翻腾,将自己代入到今日这场交锋之中,换位自处想了很多种不同的应对之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对于古代这种朝堂之上的权力争斗很有些天赋。最起码自己想出的每一种应对的办法都要比李适之要高明了许多。

    “王源,王源。”耳边有人高声叫喊,王源从思绪之中醒了过来,抬眼望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前方百官个个回转头来看着自己,上百双目光齐刷刷钉在自己脸上,有的陌生,有的熟悉,有的好奇,有的迷茫,顿时有些慌张,心脏狂跳起来。

    “王源,还不上前拜见?高内侍传唤了你好几声呢,你发什么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那是杨钊的嗓音。

    王源赶忙起身来,快步上前,但听玄宗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王源,是否朝会太过无聊,你睡着了么?”

第一三八章 学士

    玄宗的话显然是在说笑,王源快步上前,按照之前的所学礼仪参拜完毕,起身后静静站在一旁。

    “众卿家,这王源你们可有人认识么?”玄宗指着王源微笑问道。

    官员们看着王源交头接耳,有人点头道:“王源乃近日长安城崛起之文坛新秀,焉能没听说过,不过却没想到是个翩翩少年郎。”

    “是啊,很难想象能写出‘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样的句子的人竟然是如此年纪的一个少年。”

    “确实如此,王摩诘称之为天纵之材,给他起了个小李白的名号,我等早就想见一见王源了。”

    玄宗呵呵而笑,看着王源道:“不光你们疑惑,朕初闻王源之名,得知他只有十九岁时,也是很震惊。想我大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涌现天纵之材了,这一点朕着实遗憾。众卿皆知,诗文乃我大唐国粹,大唐文脉理应一代一代传承发展,成为我大唐礼仪之邦天朝上国的传世之宝;可这数年来,文坛人才凋零,朕也是喜爱诗文之人,确实有些不太开心。”

    群臣纷纷点头,认可玄宗的话。确实,这几年大唐诗坛名家老去的老去,归隐的归隐,已经飘零不堪。数年来甚少有好的诗歌流传,能扛大唐文脉大鼎的李太白离开长安后不知所踪,脱离了主流文坛的圈子,他的诗文传到长安文坛的也很少。王维高适等人算是中坚力量,但这几年也甚少有佳作问世,反倒是经常写一些禅境山水诗,让人有些摸不著头脑,整个大唐文坛确实有些沉闷。这一点所有人都有这方面的感触。

    “李白乃天纵之材,只可惜他过于桀骜潇洒,不愿拘束于朝廷,所以虽满腹才华,但却未能留在长安。当年朕赠金赐归之后,其实是甚为遗憾的。数年来也未得其消息,想起李白来,到现在依旧是朕心中之块垒。”玄宗微微叹息,谈及李白,玄宗心中遗憾总是难以消除。

    不过很多人都明白,所谓李白不愿拘束于朝廷之语只是冠冕堂皇之语,当年李白离京可不是他自己愿意走,而是迫不得已。便是玄宗下旨让李白离开的,因为李白实在是得罪了太多人了。在李白和那些被他得罪的恼火的人之间,玄宗选择了后者,虽说此举对李白未必是件坏事,但这也确实是玄宗很是内疚的一件事。

    “陛下,不必遗憾,李太白虽满腹才华,可惜未必适合在朝为官,为朝廷效力。任他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有人在山东境内见到了他,他一个人游山玩水访客交友,不知多自在呢,陛下何必为他担心。”高力士劝解道。

    “果真如此么?那可太好了,不知有无新作诞生。”玄宗脸上恢复了笑容。回头看着王源道:“当朕第一次读到王源的诗句的时候,觉得王源的诗作像极了李太白的诗风,还以为是李白写的诗呢。后来知道是在梨花诗会上即席而作,朕才相信了一件事,那便是继李白之后,我大唐又出了一位诗文天才。王摩诘给王源送的这个‘小李白’的称号,朕很以为然。朕在想,或许是为了补偿朕失去李太白,上天便派了一个小李白来给朕,朕甚是欢喜。”

    王源脸上实在烧的慌,感觉自己就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明显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知晓后面千年的事情,若不以此为资本,又怎能在这时代掌握命运活下去,难道心甘情愿籍籍无名活一辈子,将命运操控于他人之手不成。

    玄宗依旧在喋喋不休:“既然天降如此才俊,朕岂能不有所表示,故而昨日朕于南内召见王源,试其才学。加之杨钊及杨门几名国夫人鼎力举荐,让朕下了决定特招王源入翰林院供职,一来昭显我大唐对人才的爱护,二来也不负上天之赐,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的表情有些惊愕,倒不是以为特招王源进翰林院之事,因为这件事从昨天便已经流传开了,宫内传出口谕要征求政事堂意见的时候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并不足为奇。他们惊讶的是陛下口中所说的举荐王源的人,居然是杨钊和杨家那几位风骚的国夫人。也就是说,这个王源其实已经攀上了杨家的关系,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这王源本是左相的幕宾,却不知怎么跟杨家搭上了关系,联想到最近王源被邀请参加虢国夫人的游春会之事,有不少人官员立刻便想到了另一层关系上来。王源身材修硕相貌俊美且又是当红的名士,杨家的那位虢国夫人是出了名的喜欢和长安城的名士和世家子弟们厮混的,那么这当中原因也很容易便猜出了八.九分来。

    这些人面带暧昧的笑容相互挤眉弄眼。心中均想:杨家几位国夫人声名狼藉,这王源和杨家素无关联,怎会突然得到她们的青睐,不用说是被杨家的某一位或者某几位收为裙下之臣,这才有了这次机会了。这样想着,看着王源的眼神便都带了些鄙视和不屑来。

    “说起来,王源能站在此处,还是两位丞相之功劳。朕听说是左相李适之于市井间慧眼识珠找到了王源,带他参加了梨花诗会。李相国便是梨花诗会的另一位积极参加者,可说若无梨花诗会上的机会,王源也没有机会写出那几首上佳之作,成为众人认可的诗坛新秀。两位丞相可说是共同携手让王源扬名天下了。”玄宗笑呵呵的道。

    “那里那里,王源有今日是陛下提携,外加他自己有本事,跟老臣可没半分关系。倒是适之是他的伯乐,但不知为何适之没有举荐王源。”李林甫呵呵而笑,不痛不痒的刺了李适之几句。

    李适之面色青红,满脸阴云;看着王源的眼神颇为不善,只是今日刚刚铩羽,似乎知道今日再不宜对王源的事发表什么高论了。

    “李相国,尔等对朕欲召王源入翰林院可有何异议么?朕昨日口谕征询你们的意见,若有异议可现在提出来。”玄宗终于回到了主题。

    众人其实都知道,所谓征求政事堂的意见其实便是走个过场;陛下虽然这几年不太勤政,但是他从宫中传出的口谕是和以前一样不容质疑的。甚至可以说,在以前,有些事还有商榷更改的余地,近年陛下岁数越来越大之后,他的所有口谕都变得不可违背了。稍有违背,都会让他大发雷霆,总有人会因为此事倒霉。

    所以除非确实有重大谬误,而且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否则政事堂是绝不会提出异议的。而特招王源入翰林院不过是件芝麻粒般的小事,政事堂中无论李林甫和李适之乃至下边的各房主事,又岂会这般自讨没趣。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李林甫的回答居然不是一口答应,而是表示了一些疑问。

    “启奏陛下,臣等对陛下不拘一格为国纳才之举均表示赞同,唯一有一丁点疑问需要证实。”

    “什么疑问?”玄宗皱眉道。

    李林甫谦恭拱手道:“是这样,老臣知道之前有特招李白入翰林的特例,这次也算是遵照前例而为,倒也不违先例。只是陛下昨日的口谕臣有点没弄明白。”

    “何处不明?”玄宗道。

    “老臣听口谕说,陛下召王源入翰林院为翰林学士,而非为翰林院供奉之职。臣若没记错的话,当年陛下召李白入翰林院的时候是召他为翰林供奉的。老臣是想弄清楚,是否是口谕传达有误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毕竟翰林学士和翰林院供奉是不同的职位。若以李白召入的先例来看,臣以为是传口谕的内侍有口误。”

    翰林学士和翰林供奉可不一样,翰林学士供职于翰林学士院,这些学士们担负着为皇帝陛下起草诏书,随时召对问话,替皇帝解释疑问的重要作用,可以看做是皇帝陛下身边的顾问或者贴身秘书。前任丞相张九龄便曾经是翰林学士,后来直接便转到政事堂当上了丞相,可见翰林学士这个职位看似不高,其实潜力无限,是天下士人最眼红的位置。。而翰林院供奉则只是个虚名,并非是个实职,只是名誉上的好听,却无实际的权力。当年李白便是翰林院供奉之职,所以李白老兄才觉得不被重视不开心,天天在长安市上买醉胡闹,最后被赶出了京城。

    “朕说了召为翰林学士么?力士,你记得朕怎么说的么?”玄宗自己也有些糊涂了。

    “陛下,老奴记得您是说召王源为翰林学士,但说了是无品无级的翰林学士。”高力士忠实还原了当日的原话。

    玄宗缓缓点头,恍然道:“你这一提醒朕便记得了,朕确实说召他为无品级的翰林学士。那是因为朕不希望施恩过甚,所以不予王源品级。但王源文才好,朕又想让他帮朕干些实事,当年李白牢骚满腹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朕没有给他实职,所以朕不能重蹈覆辙,不能以供奉之职敷衍王源,给他个学士之名是朕想好了的。”

    “原来如此。”李林甫微笑点头道:“臣也就是问一问清楚而已,老臣对王源的才学也是极为佩服的。梨花诗会上老臣便曾经有举荐王源的心思,但因为王源是李左相府中的幕宾,老臣不好越俎代庖。却没想到举荐王源的不是李左相,而是杨度支郎和几位国夫人,甚是出乎意料。”

    李适之今日所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李林甫还是找到机会便刺他一下,总之怎么让李适之恶心难受便怎么做,促狭恶毒的很。

    李适之像个木头人一言不发,承受着李林甫当面的讽刺和羞辱,但却无任何反击的机会。

    “既然众卿都没什么意见,那便宣旨吧。”玄宗高声道。

    高力士展开拟好的旨意当堂宣读,王源高呼万岁接旨谢恩,专人当堂授予官衣官帽,内侍伺候着穿戴起来,官衣上身,立刻从一个布衣小民一跃而成为一名翰林学士了。

    早朝也至此告一段落,群臣恭送玄宗退朝下殿之后,殿上顿时闹哄哄起来。不少官员纷纷上前道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上来客气一番,这便是官场之道。

    特别是知道了王源是杨家举荐的之后,谁都不愿轻易失礼以免无意得罪王源。王源一一微笑回礼,忽见李适之铁青着脸在人群之后注视着自己,想了想分开众人走上前去,拱手行礼。

    “李左相,在下衷心感谢您昔日的挖掘提携之恩,若无左相,在下焉能有今天。”

第一三九章 马料

    李适之面色冰冷,淡淡道:“我道你为何不辞而别,原来是嫌我李适之门槛太低,急着另攀高枝去了。也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身为读书人的品行便不觉得有亏么?”

    王源轻声道:“李左相,何必如此?在下为何离开左相府,你难道不明白缘由么?若左相诚心待我,我又何必枉做小人?这些事咱们还是不提的好,无论如何总是得左相提携,否则我尚是永安坊一小小坊丁呢。这是我肺腑之言,绝非虚假。”

    李适之冷笑道:“也罢,旧事休提,你如今是翰林院学士,也算是得偿所愿,苦心谋划有了结果。但本相警告你,你若助纣为虐,不安本分,休怪我当庭弹劾于你,你我之间仅限于朝廷同僚之谊,你也不必来跟我套近乎。”

    李适之说罢不待王源说话拂袖便走,留给王源一个潇洒的背影,身边数名官员也跟着离去,丢下几句轻微的‘白眼狼’‘中山狼’之类的骂声。王源无语以对,也不想辩驳,目送李适之等人离开。

    “挨了一顿骂了吧。李适之这人心胸太窄,无容人之量,你不必跟他一般见识。事实上你就根本不该和他打招呼。”身后传来杨钊的声音。

    王源叹息道:“他虽对我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总是有提携之恩,又怎能视而不见。”

    杨钊微笑点头道:“那倒也是,来来,你真正该见的人在那边,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王源回头看去,只见李林甫一干人等尚自在宝座之下围坐,居然有内侍上了几杯茶上来,让李林甫在早朝后喝口水下殿,怕这也是李林甫的特权和恩宠。

    王源明白,既然上了杨钊的船,便免不了要和李林甫打交道。就算是杨钊,目前也还要跟着李林甫混,不愿轻易得罪李林甫。更何况,之前自己曾经是李林甫和王鉷追杀的对象,他们看在杨钊的面子上放了自己一码,现在则必须是自己出面示好的时候了。

    杨钊领着王源来到李林甫等众人面前的时候,李林甫王鉷等人也早就注意到两人的到来,李林甫满脸笑容,脸上的皱纹饱满绽放,慈祥的像个圣诞老人;站在他身边的王鉷和杨慎矜便没那么好了。杨慎矜脸色不阴不阳,而王鉷则根本就是一副敌视的模样。毕竟数月前吃了王源的大亏,手下被杀数人,相好的陈妙儿被裸.身吊在牌楼上,丢尽了脸。只有王鉷知道,这都是王源干的好事。

    当初杨钊打招呼要王鉷不要动王源的时候,王鉷是根本不理的。后来杨钊不得不请李林甫出面,才堪堪将王鉷压制住,让王鉷暂时没有对王源动手。

    “恭喜恭喜,王源……不……该叫你王学士了,荣升翰林学士便是鲤鱼跳龙门,今后出将拜相指日可待。”李林甫拱手笑道。

    王源忙道:“相国言过了,无非是陛下开恩,杨度支郎提携罢了;在下无德无能,陛下如此隆恩,我已是愧不敢当了。”

    “王源,你就别假惺惺的客气了。当了翰林学士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用显摆来显摆去。告诉你,朝堂之上,你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可别以为陛下夸你几句,同僚赞你几句便自以为了不起。小李白又如何?真李白都被赶出了长安,更何况是小李白?”王鉷劈头盖脸毫不客气。

    李林甫不悦的道:“王御史这话说的也太重了些,好歹是后进同僚,说话便不能客气些么?”

    王鉷翻了翻白眼道:“相国恕我说话直爽,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要说有用,怕是比那些恭喜的人有用的多。”

    李林甫呵呵而笑,对王源道:“瞧见没,你这位本家御史参劾人习惯了,说话也有些犯冲病,不懂得婉转温柔,王学士可莫要怪他。”

    王源笑道:“相国说笑了,王御史句句金玉良言,我听在心里了。”

    李林甫呵呵而笑道:“王学士这是真心话么?”

    王源道:“当然是真心话。”

    李林甫道:“不论你是真心觉得受用还是假意敷衍,老夫这里倒是有几句话要送给你。你是杨大郎看中的人,那便不是外人。你当了翰林学士,今后便免不了要陪驾,免不了要被陛下问一些对事情和人物的看法,你可知要如何应对么?”

    王源笑道:“请相国指教。”

    李林甫的目光落在王源的脸上,又从王源的脸上挪开,在周围站立的十余名心腹官员的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这些话也是说给诸位听的,诸位能听懂的话,对你们的将来大有裨益。”

    众人拱手道:“请相国教诲。”

    李林甫缓缓道:“诸位可见过陛下出行的那些神骏之极的仪仗马么?你们可知道,这些仪仗马享受的是三品大员的待遇,吃的是研磨的极为精细的上等马料,夏天有专人伺候驱赶蚊蝇,洗刷皮毛。冬天有专门的炭薪取暖,甚至还给它们穿衣服保暖。比大多数人的待遇都不知好了多少倍。”

    众人不知所云,但均点头附和道:“相国说的是,仪仗马的待遇确实挺好。说句难听话,我等都羡慕它们。”

    李林甫微笑道:“不用羡慕,你们要知道,它们享受这样的待遇也是因为它们自己足够优秀,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它们知道身为一匹仪仗马最忌讳的是什么。”

    “是什么?”众人被吊起了兴趣。

    李林甫道:“一匹合格的仪仗马,首要的必备要素便是不能随便乱叫,在陛下的仪仗队伍之中,但凡有乱叫一声的马儿立刻便被弃之不用,哪怕它再神骏,再高大,再符合仪仗马的特征都不成。所以仪仗马能享受到三品大员的待遇,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那是自我克制的结果。”

    众人似懂非懂,纷纷点头发出‘哦哦’之声。李林甫将目光回到王源脸上笑道:“王学士明白本相说的是什么意思么?”

    王源笑道:“朝廷上做官也跟这些仪仗马一样,要想吃到上好的马料,便要学会闭嘴。相国,是这个意思么?”

    李林甫挑起大指道:“孺子可教,这是老夫总结出来的为官之道,一时兴起说了出来,大家听过便罢,勿要妄传。就当个笑话来听便是。”

    杨钊咂舌道:“精辟啊,我刚刚才品出其中之意,姑且叫之为‘马料论’如何?将来史书上必有此高论一笔,王源,相国这是传授真本事给我们呢。”

    王源也笑道:“马料论!真是个好名字。”

    ……

    翰林学士院在大明宫西少阳院之南,内侍省之北。整座学士院古色古香,虽不甚大,但几间宅院整洁清静。前院之中一棵古榕树已经绿色婆娑,虽在大明宫内,但却颇有些遗世独立之感。

    王源在颜真卿的引领下来到学士院报道,进了门后,见几名老者正懒洋洋坐在院子的阳光里摇头晃脑的读书。其中两位却是在梨花诗会上见过的评审夫子,一个叫孟元昌另一个叫彭秀中,倒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几名夫子当然知道王源的大名,听颜真卿宣布了王源正式成为翰林学士之后,皆拱手道喜。翰林学士院的首席学士称为承旨,名叫陆元机,今年六十有六,说话颤颤巍巍老眼昏花。

    不过他给王源安排的公房倒是挺不错,这是最东面的一间屋子,虽然不大,但临窗透光,四壁皆书。一棵梅树栽在窗前,虽然过了花期,但虬枝苍劲,姿态甚美。王源在书桌前坐下,伸手抚摸桌上的书籍和笔墨纸砚,嗅着书墨之香,心满意足。

第一四零章 绑架

    此后数日,王源过上了久违的一种生活,每日辰时进学士院,听完老学士们的训诫之后,便基本无事。皇帝陛下不召见,学士们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读书写字之外便再无他务了。

    这和后世王源的生活略有类似,后世在大学教书基本上也是这个节奏,过得同样是单调而简单的生活。但相比较而言,这里的生活更加枯燥些。毕竟整座翰林学士院连同自己只有十几个人,除了三名内侍充任的小吏之外,剩下的都是些说话漏气,走路无力的老夫子,对王源这个年不到二十的青年来说,和他们说话很难有共同的语言。

    但有一点好的是,翰林学士院中藏书颇丰,上至天文地理下到市井笔记名家之作佚名之文皆有珍藏。更加难得的是,这些书都有句读和注解释义,读起来少了很多的障碍。

    这都是历代翰林院的夫子们读书的成果,这些夫子看起来虽然僵硬不化,但其实脑子里却是有思想的,在读书时他们会写下注释和心得,解释原文典故。有时候洋洋洒洒一大篇,写的比文章本身的字还多,夹在这些书的书册之中。有的地方某一观点会起冲突,同一处会夹上十几张写有各自见解的纸张。他们也不当面辩驳对方,而是通过这种纸上交锋的方式完成思想上的交流,参与这种交锋的人相互之间甚至不知对方是谁。

    王源很快便沉溺于学士院的书海之中。一则这是打发漫漫春日的最佳途径,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脑,也无法随意走动的大唐翰林学士院中,有什么会比泡上一壶茶,拿起一本书来更让人惬意的呢?另外一点,便是王源本身就是个喜欢读书的人,面对如此多的藏书,又很有趣的看到翰林夫子们很独特的辩论手段,便很容易代入自己。

    于是乎,王源几乎毫无障碍的融入到了翰林学士院中,在外人看来极为枯燥乏味的生活之中。

    每日入宫,但无陛下传召之事,众夫子们都会聚拢在一起先谈论一番,在这个时候,有人会将自己昨日的诗作或者是写的一幅字拿出来给众人鉴赏。当然会引发一些温和的争论,但大多是相互的褒奖,委婉指出不足。

    这之后,各自互不干扰的回到各自公房,或品茶读书,或临窗写诗,或只是坐着发呆。直到午后,除了下午当值的一名学士之外,其余人便可以回家了,因为大唐朝的公务员下午是不上班的。

    在翰林院中数日,生活节奏慢的离奇,王源好像也瞬间变老了一般,居然享受起这种慢节奏与世无争的生活了。

    三月十一中午,一上午的消磨结束,灌了一肚子茶水的王源站起身来,看看窗外白花花的春阳照在头顶,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开始慢吞吞的收拾东西准备出宫回家。

    院子里忽然有了人声,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王源王学士在么?”

    王源背着包裹走到院子里,只见两名宫装侍女正站在大榕树下,孟夫子正在和她们说话,见到王源出来,孟元昌指着王源对两女道:“这一位便是王学士,你们有话对他说去吧。”

    两名侍女上前来施礼,王源忙还礼道:“两位姑娘是?”

    左首绿衣侍女笑道:“奴等事秦国夫人贴身侍婢,奴叫青儿,那一位叫紫儿。我们是奉秦国夫人之命特地来请王学士的。”

    王源楞道:“请我么?有什么事么?”

    那叫青儿的婢女笑道:“学士忘了答应我家夫人的事情了吧,夫人这几日还等着你去见她,可五六日都没消息,这不,只好命我两个来请您了。”

    王源皱眉想了想,扶额恍然道:“是不是给你家少公子当老师的事情?”

    旁边那名身着紫衣的婢女有些愠怒道:“明知故问,答应了的事还能忘了不成?我家夫人在南内贵妃娘娘处用膳,马上便要出宫,咱们从大明宫出去便可与夫人汇合,一起去秦国夫人府。”

    青儿笑道:“对不住王学士,我这位姐妹脾气不好,您大人大量不要见怪。不过我家夫人确实是要我们两个请你和她一同回府,夫人说了,今天务必请你去府中。”

    王源点头道:“无妨,也怪我这几日忘了这件事,本该去拜见你家夫人的。既如此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不过须得派个人送信去我家里,否则我午后不回,家里人会不知我发生了何事。”

    青儿笑道:“放心,已经通知你随身的那位随从了,叫做黄三是不是?他已经赶着马车回去了。”

    王源张口结舌,点头道:“好吧,既然都已安排好了,那也没什么了,两位姑娘请。”

    三人从大明宫中出来,两个女子确实有出入大明宫的腰牌,这让王源对她们的身份没什么怀疑。宫门前马车停放之处确实不见了黄三和自家的马车,这段时间都是黄三充当自己的随从,王源已经跟李欣儿商量买个小仆役来当跟班,免得折腾黄三,但一直还没买到手。

    不过这三郎也是实诚,没有自己的片言只语光凭着别人的话就赶车走了,这也太随便了吧。王源心里不免有了些埋怨。

    青衣女子站在一旁挥了挥手,只见一辆华贵马车从旁边缓缓驶了过来,停在王源身边。

    “学士,请上车吧。”青儿微笑道。

    王源道:“你们呢?难道和我同车?”

    青儿脸上闪过一丝愠色,笑道:“莫管我们,我家夫人怕是已经出了兴庆宫了,咱们赶紧去回合才好,免得夫人等的捉急。”

    王源点头,拉开马车侧门钻了进去,就听吧嗒一声,车厢门在外边像是被扣上了;车厢里顿时黑咕隆咚一片。王源忙伸手撩开前方的布帘,光亮透了进来,可看到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的背影,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快走。”青儿的说话声传来,车夫抖动缰绳,鞭儿甩动之声啪啪作响,马车移动,不一会速度加快,像是在大街上疾驰起来。

    王源坐在颠簸的车厢里紧紧抓牢,整个人在车厢里被颠簸的高来低去,甚是难受。透过前方的车窗,王源注意到去往的方向是东边,而从大明宫出来要和兴庆宫中出来的秦国夫人回合的话只能是往南走才是,这么一想,顿时心中一惊。

    “喂喂喂,这是要去哪儿?好像方向不对啊,往南走才是啊。”王源敲着车厢朝坐在车辕上的两名女子叫道。

    青衣女子回过头来,透过车窗对着王源笑:“王学士,放心吧,刚刚接到夫人的传话,要我们直接把您接到府中等她。”

    “喂喂喂,那也不对啊,秦国夫人的府邸不是在永昌坊么?直接往南便是啊,这方向是往永福坊的啊。”

    “对的对的,放心好了,永福坊还有一片宅子呢,夫人今日住在永福坊呢。”青衣女子依旧笑道。

    王源意识到不对劲,叫道:“停车停车,我下车透口气。”

    青衣女子尚未说话,旁边的紫衣女子忽然回头,手中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刀子在车窗前一晃,恶狠狠道:“闭嘴,乖乖呆着,否则我将你一刀捅了。”

    王源心中一凉,预感的担心成了现实,自己居然被绑架了,还是从戒备森严的大明宫中学士院里被绑架了,不确切来说自己是被骗了。一时间心念电转,考虑是谁会绑架自己,是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但脑子里一片纷乱,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王源不再说话,伸脚朝马车的门和四壁乱踹,咚咚咚沉闷的声音传来,震得自己的腿脚酸麻,马车四壁却纹丝不动,显然是很结实的材料制成的。

    “别费力气了,全是檀木做的车厢,加了加固的横档,别说你一个王学士,便是十个王学士也弄不开。省省力气吧。”紫衣女子揶揄道。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要是敢对我不利,你们可是要砍头抄家的。”情急之下,王源也不得不说出官员们常常拿来吓唬人的说词来。

    “好啦好啦,不要闹腾,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若在这么大喊大叫,叫街上的人听见,那我们可真要杀了你灭口了。”青衣女子半是哄半是吓的道。

    王源立刻识趣的住了嘴,激烈的反应会带来激烈的后果,眼下不知道是谁绑架了自己,且不要做过激反应为好,冷静下来,寻找机会脱身才是权宜之计。

第一四一章 顽童

    马车几乎毫无减速的冲过永福坊的南坊门,永福坊是长安东北最后一个民坊,面积大过大多数民坊一倍还多;因为位置相对偏僻,这里的房舍都是大门大户,庭院深深,普通的民宅很少,大多是富贵之家购置的别院。

    王源紧张的观察着马车前进的路线,通过有限的视野确认自己倒了何处,希望能有机会逃脱。坊中街道上行人不多,马车横冲直撞似乎无所顾忌,左弯右拐之后,直接驶进了一座巨大的宅院,耳听的庭院的大门在后方哐当关上,王源的心也凉了半截。

    车辕上,两名女子跳下车来,车门打开后,那名叫青儿的婢女笑吟吟站在车门前道:“王学士,请下车吧。”

    王源眯着眼适应着外边的阳光,缓缓探出身子,眼睛扫视庭院。但见庭院中树木森森,平整干净。四周高高的围墙高达丈许,显然凭着自己的本事是无法逾越这些高墙的,逃出的可能又少了几分。

    “别磨蹭了,不想下来么?那便一辈子待在马车里好了。”名叫紫儿的侍女甚是不耐烦,皱着一双可爱的眉毛盯着王源。

    “紫儿,莫要无礼,他可是翰林院学士,也是有头脸的读书人呢,对他客气点。”青衣侍女道。

    “干什么要对他客气?这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紫衣侍女冷哼道。

    王源皱了皱眉头,心道:老子跟你无冤无仇,面都没见过,也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们。无论如何,先弄清楚情况再说,这两个女子把自己诱骗至此,也不知是什么企图。

    王源跳出马车来,大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秦国夫人呢?怎么不见她?”

    青儿笑道:“夫人怕是暂时不会来了。”

    王源静静道:“你们坑骗我至此意欲何为?”

    青儿依旧微笑道:“夫人虽不能来,但这里确实是我家夫人的别院。请王学士至此,也是因为有人想要见学士。我们也没有动强,是学士你自己上了我们的马车来此的,可不要说什么坑骗。”

    王源问道:“谁要见我?”

    青儿道:“学士莫急,紫儿,去禀报吧。”

    紫儿哼了一声,快步奔向正厅,消失在正厅之中;王源站在原地等待,脸色倒也平静,因为王源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片刻后脚步杂沓声传来,正厅门口出现了一群人;王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只见四名身高体壮皮肤黝黑的卷发昆仑奴正从正厅台阶上走来。一人搬着桌子,一人搬着椅子,一人捧着茶壶茶盅,一人提着木制食盒,黑铁塔般的四个黑奴就这么气势汹汹的走来,让人看着着实的心中惊慌。

    昆仑奴后面跟着几名仆役,他们当中簇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穿华贵锦袍,发束紫金头冠,面孔稚嫩却表情严肃的像个大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国夫人的独生子柳钧,那个当日替秦国夫人给自己送玉壶的孩童。

    王源稍稍放松了些,刚才自己便猜测会不会是这位少公子要见自己,现在猜中了结果,心中也有了些底。

    一行人来到王源面前的空地上,柳钧一百手,几名昆仑奴将桌椅摆上,茶水沏上,点心摆上。那柳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来瞪眼看着王源。

    “见了我家少主人还不上前拜见,愣着作甚?”一名仆役喝道。

    王源微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少公子命人骗了我前来,少公子见了本人不行礼,倒要我来行礼,这是何道理?”

    柳钧一拍桌子,嗓音稚嫩的喝道:“大胆,你不给小爷行礼,还要小爷给你行礼么?”

    王源皱眉道:“少公子,尊亲聘了我当你的老师,你见了老师不该行礼么?这可是最基本的礼仪。”

    柳钧大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小爷的老师了,小爷的老师岂是那么容易当的,你不是喜欢当么?便让你看看当我柳钧的老师会是什么下场。来人,将我的那位老师请出来,让这位即将要当小爷老师的人瞧瞧。”

    一名仆役应和一声,伸手拍了三下,但听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响声,一名身材高大的仆役手中握着一根锁链牵着一名文士从厅中走出。锁链叮当,拉的那文士脚步踉跄来到近前。

    文士被锁链锁着脖子,边走边口中告饶道:“少公子,求你放了在下吧,在下这便辞馆便是,在不敢当你的老师了。少主人,你这般作践在下,在下今后如何在人前立足?求你了,放过在下吧。”

    王源吓了一跳,这少公子可是无法无天,这位文士看来是之前聘请的老师,居然被他当狗一般用锁链锁住羞辱,顽劣骄纵可见一斑。

    “看到没?这一位肖先生是我娘亲从洛阳重金请来给我当老师的。可惜小爷我并不喜欢他对我罗里啰嗦,要我学这学那的,所以我一不高兴,便将他用锁链锁了。”柳钧二郎腿抖动,清秀的脸上一片得意之色。

    王源皱眉道:“小公子这也太过了,他是你的老师,就算你不愿要他教,也不能这般羞辱人。你这么做可是大逆之行,传出去要受千万人责骂的。”

    柳钧放下二郎腿跳起身来,怒道:“那又如何?谁叫你们要来管我的?这姓肖的小爷都告诉他只管走走过场不要管我的闲事,他偏是不听,惹恼了小爷便是这般下场。”

    王源摇头叹息,半晌道:“然则少公子这是要给我个下马威,让我不要答应夫人当你的老师是么?”

    柳钧缓步走到王源身前,仰脸看着王源的脸道:“可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小爷把你从宫里劫来就是为了吓唬吓唬你?小爷和你有账要算。”

    王源微笑道:“我却不知道和少公子之间还有什么账要算。”

    柳钧回身对身后人道:“你们都退到一旁,没我的话不许上前,谁要是敢偷听,爷我割了他的耳朵。”

    身后众人纷纷后撤到十几步之外,四名昆仑奴站在原地,恐怕是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谈话,所以不用退避。

    王源觉得蹊跷,这柳钧似乎真的有什么隐秘的事要说,搞的神神秘秘的郑重的很。

    柳钧走近数步,站在王源面前数尺处,仰着一张清秀稚嫩的脸满脸的严肃,低声道:“王源,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的回答;你千万别以为我年纪小便想欺瞒我,否则你今天休想活着出去。小爷说话向来不虚,小爷今年虽然才九岁,但我手头可是有好几条人命的,杀个人我一点都不怕。”

    王源微笑道:“我明白,你问吧,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师动众的把我弄到这里来,估计夫人一定不知道你这么干吧。”

    柳钧冷笑道:“休拿我娘来压我,有些事便是娘亲阻拦我也要干。”

    王源微笑不语。柳钧顿了顿似乎在想着措辞,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我娘之间……有什么……私情?”

    王源吓了一跳,皱眉道:“你为何这么问?”

    柳钧咬牙道:“你只回答又或者没有。”

    王源摇头道:“当然没有,你怎会这么想?”

    柳钧盯着王源道:“你可要说实话,你是敢撒谎骗我,我可不饶你。”

    王源叹道:“少公子,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我说了没有便是没有,难道你希望我和你娘亲之间有什么私情么?”

    柳钧低喝道:“住口,你说没有,为何我听到诸多流言?说你以色相勾引我娘亲,借我娘亲之力当上翰林学士?还有,我娘送你玉壶是何意?有人跟我说,娘亲送玉壶给你便是和你有私情之意,说什么‘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告诉我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王源楞了楞,看着柳钧扭曲的面孔,静静道:“我明白了,原来少公子是听到了有人造我和你娘亲的谣言,心中难以忍受,所以绑了我来问清楚此事。你说的那句诗我倒是可以解释,亲朋好友之间赠送玉壶是寻常之事,可并非你听到谣言中的意思。至于你听到什么我以色相勾引你娘亲,借你娘亲之力帮我上位,这件事也太荒谬了。杨家举荐我可不是因为这个,一时我也跟你说不清,你若真想知道全部,该去问你的舅父杨钊,他也许会给你个合理的解释。”

    柳钧紧皱双眉道:“你说的都是实情么?”

    王源摊手道:“我无法向你证明,我也不知道是谁在你耳边散布了这个谣言。但若我是你的话,我便会叫那人来与我对质,那样的话便水落石出了。可否叫那造谣之人来与我对质呢?”

    柳钧缓缓摇头道:“那倒不必了,你既否认,我便相信你一次。但我警告你,你若当真是心怀不轨的话,我保证你会死的很惨。你若敢碰我娘亲一下,我会拔了你的皮,剥了你的骨头。”

    王源听他说的凶狠,叹息一声道:“少公子,你维护你娘之心我能理解,但你这么轻易便相信被人的诋毁,这显然是对你娘的不信任。你可知道今日你问我这件事,若是我告诉了你娘,你娘怕是会伤心欲绝的。”

    柳钧怒道:“你敢,你敢告诉她,我便……”

    王源打断他道:“扒了我的皮,剥了我的骨头是么?少公子,你看我像是轻易被人恐吓的人么?”

    柳钧喝道:“你不怕?你没瞧见那人的下场么?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警告你,你最好立刻拒绝我娘亲的请求,不准来我府上当我的老师,否则你便跟姓肖的下场一样。我会给你圈上铁链满屋子爬。”

    王源怔怔无语,这顽童顽劣的有些不可救药。

第一四二章 武斗

    见王源怔怔无语,柳钧得意道:“怕了吧,怕了就别来烦小爷,明日我娘亲会亲自去请你来我们家,会给我们安排什么拜师礼,你必须要拒绝她,听到没有。”

    王源微笑道:“原来是你娘要正式请我去教你了,你便提前来跟我打招呼,威胁我不要答应。”

    柳钧道:“是又如何?你必须答应我,我娘许诺给你的钱财,小爷给你双倍,这你该满意了吧。”

    王源摇头道:“不是钱的问题,我答应了你娘的事情,怎么能中途反悔?我们大人之间讲究一诺千金,你不懂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我无法按照你所说的那样做。”

    柳钧楞道:“你竟然拒绝了我。”

    王源笑道:“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是胆小之人,怕是你的那些威胁对我无用了。”

    柳钧小脸涨得通红,狠狠道:“既然这样,你便怪不得小爷了。我知道你现在是翰林学士,轻易动你不得。但有件事我想知道,你何德何能当我的老师?我娘亲说你文武双全,我却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你要当我老师,总要让我服气才成。”

    王源笑道:“怎样才能让你服气?”

    柳钧道:“总要比试比试才知道,你敢不敢?”

    王源知道不能小瞧这九岁的孩童,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九岁的顽童,满肚子花花肠子,而且蛮横顽劣。就拿今天他派人来把自己骗来的行径上来看,这便不是普通的九岁孩童敢干的。也许他此刻正在酝酿一个大坑让自己掉进去,但即便如此,王源也不打算退却。以自己后世的经验来看,对付这样的顽劣学生,一次退缩便将永远失去降服这个顽童的机会,所以王源决定迎难而上。

    “但不知如何比试?比作诗写字么?怕是你们谁也不是我的对手。”王源笑道。

    柳钧撇嘴道:“作诗写字自然是你强,我也命人打听过你的事情,好像确实有那么点本事,所以这一项便不用比了,我承认你厉害便是。我娘说你文武双全,最适合当我的老师,文你算合格,但不知武如何?今日要比的便是你武技如何,若能比的赢,便能让我心服,认你当老师又当如何?”

    王源微感棘手,武技这一项可是自己的弱项,虽然跟着公孙兰勤加练习,但毕竟时间尚短,不知学了几分,真正拿来跟人比试,心中还是没底。

    见王源面露难色,柳钧哈哈笑道:“又怕了吧?怕了便认输,在我娘亲面前自承没有资格当我的老师,今后别在小爷面前出现便成了。其实我也挺担心的,我手下这几名大奴若是伤了你也不太好,毕竟你是什么鸟学士,伤了你虽然不打紧,但我娘怕是要骂我。”

    王源心中一动,听他口气是要这几个昆仑奴跟自己动手,这几名昆仑奴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看上去很是有些吓人,但王源却忽然有了些信心。

    因为公孙兰武功中的特点不是以力量取胜,而是技巧和招数的精湛。公孙兰曾说过,她的武功与人交手最不怕的便是这种蛮力型的对手,而眼前这昆仑奴想必也没什么精湛招数可言。柳钧让他们跟自己动手,显然是以孩童的心思揣度,身高马大力量大的肯定很厉害,却不知柔克钢巧破拙之道。

    “我若就这么认输,传出去岂非被人讥笑,无论输赢,总是要试一试的。”王源缓缓卷起袖角,撩起衣服的下摆,将腰上挂着的值钱易碎的玉佩等物取下,免得被弄坏了。

    “说的也是,输也要输的有骨气,有趣,小爷对你倒是有些敬佩之感了。不过既然比试,若是你被打的鼻青脸肿,可别怪别人下手太重。事后若是别人问责起来,特别是我娘问起来……”

    “我就说自己骑马摔了便是,你放心好了。”王源打断道。

    “好,痛快!”柳钧拍手叫道:“大乌龟,你先上,若是输了,罚你顶着石锁站一天。一个月不准吃肉。”

    一名面目黝黑的昆仑奴闻言出列,撕拉一声将上衣脱了,露出黑魆魆疙疙瘩瘩的一身肌肉,胸前两块肌肉抖了三抖,双掌一拍,口中发出一声大喝,气势着实摄人。

    “死大乌龟,这般没规矩,当着我们的面脱衣服,回头不赏你几十鞭子我便不叫紫儿。”一旁站立的青儿和紫儿两女背过身去,口中连声咒骂。大唐风俗虽然豪放,但男子当着女子半裸上身,终究是冒犯之举。

    王源缓步上前,面对高出自己一头,胳膊长腿长的对手,心中微微发毛。自己千万不能被这名叫大乌龟的家伙抓住,若是被抓住,必难脱身。

    柳钧脸露兴奋之色,双目放光,口中叫道:“上,上,打倒他,打倒他。”

    大乌龟一声大吼,踏步上前来,蒲扇大的手掌探出来,朝着王源的脸上抓来。这五指张开比王源的脸还大,给人的感觉是一把抓中,会将王源的鼻子眼睛嘴巴一把揪下来一般。

    王源岂能让他抓中,身形一矮躲开正面的一抓,身子往斜刺冲出,大乌龟另一手夹着风声兜头再到,王源喝一声:“来的好。”脚步加快,身子如游鱼一般从大乌龟腋下滑出,就听撕拉一声响,王源的长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片片布条从大乌龟手中飞落。

    柳钧脸色激动的通红,在椅子上蹦跳尖叫道:“好,大乌龟好样的,继续,抓住他。”

    话犹未了,只见大乌龟身子晃了晃,以手扶额,猛然弯腰躬身哇啦一声口中吐出一大堆污秽之物来,顿时臭气熏天,难闻之极。

    “怎么回事?大乌龟,你搞什么?打啊。”柳钧惊愕道。

    大乌龟勉强起身,嘴角挂着污秽之物转身朝王源扑来,王源站在原地笑道:“你还逞强?”说罢飞起一脚踢来,大乌龟伸手去格挡,却像是故意放慢动作让这一腿踢中一般,慢了足足一拍。

    “噗。”“噗通!”“嗷呜。”

    三种声音同时响起,‘噗’的一声是王源踹中大乌龟肚子的声音。‘噗通’一声是大乌龟捧腹跪下的声音,‘嗷呜’是大乌龟又呕吐的声音。

    “搞什么鬼?”柳钧叫道。

    侍女青儿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柳钧面露惊愕道:“怎么可能?”

    青儿道:“确实如此,大乌龟已经不能打了,再打他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柳钧咬牙切齿,伸手不知从何处抓过一根藤条来,冲上前去照着大乌龟的脊背一顿乱抽,口中骂道:“平日里一餐吃几斤肉,打起架来这般的没用,要你何用?从今日起,罚你去马棚清理马粪,每餐只准吃稀粥。没用的狗东西。”

    大乌龟趴在地上,身上被抽的血肉模糊,弓着身子一言不发,心里委屈的要死。明明自己占了上风,怎么就忽然肠胃不适,全身无力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闹肚子也闹得太不是时候了。

    他那里知道,王源从他腋下滑过的时候,手肘回撞,撞中了大乌龟背侧的一处穴位。那是王源学会的不多的近身格斗的手法,这处穴道叫胃俞穴,主肠胃蠕动消化的之事,虽然王源的撞击力道和角度不佳,但还是起到了让对手肠胃不适呕吐的效果。若是公孙兰撞中了此穴,大乌龟怕是要吐血了。

    王源整理着被抓破的外袍心疼道:“新做的袍子,就这么被抓碎了,一贯多钱没了。”

    柳钧怒道:“赔你便是,这一场算你赢了,再来再来。”

    王源愕然道:“玩车轮战么?这可不公平。”

    柳钧怒道:“本就是三局两胜,刚才这局你若是输了,我也还是会让你有机会扳回的。”

    王源哈哈笑道:“好狡猾,也怪我事前没问清楚,现在我可要问清楚了。三局两胜,我若再胜一场,便算赢了。赢了之后你便乖乖的当我的学生,不准再玩花样,也不准暗中使坏。是不是这个话?”

    柳钧冷笑道:“你怎会再赢?你赢了我自然无话可说,你输了也要遵守承诺,离我和我娘远远的,否则我要你的命。”

    王源笑道:“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柳钧声音稚气,但却也斩钉截铁。

第一四三章 武斗(续)

    几名仆役上前将大乌龟驾着拖走,将地上的污秽之物清理干净,王源索性脱了外袍,下一位一定是另一位昆仑奴,脱了宽松的外袍反倒不容易被对手抓住。

    然而他却失算了,这一场居然不是昆仑奴,柳钧身边一群人嘀嘀咕咕之后,居然派了那紫衣侍女迎战。那紫衣侍女的手中居然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尖刀,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来。

    王源头皮发麻,忙摆手叫道:“慢来慢来,怎么是女子上场?不是大黑奴上来比试么?”

    柳钧哈哈笑道:“谁告诉你必须是大黑奴么?这一场我派紫儿跟你打。”

    王源摇头道:“那还打什么?跟一个女子打斗,赢了有甚光彩?不比不比。”

    柳钧道:“不比便是认输,第三场我还派紫儿跟你打。”

    王源挠头道:“少公子,这么玩不太好吧,男子和女子比武,你觉得合适么?”

    柳钧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忘了告诉你了,我这位侍女紫儿可是有武艺的,她们两个都是我娘亲身边的贴身侍女,今日我只是央求她们来帮忙的。你若以为她们不堪一击,便大错特错了。”

    王源皱眉半晌,心中也知道既然柳钧派了这紫衣女子出战,必然是身有武艺的,王源只是心中没底罢了。自从身边有了李欣儿和公孙兰之后,王源对会武艺的女子总是先入为主的认为她们一定非常的厉害,所以有些怯意。

    “少说废话,动手吧。”紫衣侍女冷声喝道。

    王源知道无可避免,想多耽搁些时间想想办法,于是道:“原来二位真的是夫人身边的侍女,我还当二位连身份都是假冒的。你们这么做你家夫人定然不知吧,可知道被你家夫人知道的后果么?”

    紫儿冷笑道:“夫人若责罚也不关你的事,今日定不让你赢了便是。”

    王源皱眉道:“我和你们素不相识又无瓜葛,二位又非奉你家夫人之命,为何要如此?”

    紫儿一脸的鄙夷道:“你自然是不认识我们,但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当日三夫人的游春会上我们也是在场的,你对我家夫人的企图我们也看在眼里。任你如何否认,我们姐妹也不能让你玷污夫人的声誉,所以必须要阻止你成为少主人的老师,让你邪恶的图谋不能得逞。”

    王源愕然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你家夫人有所图谋了?真是岂有此理。”

    紫儿冷声道:“这是女子的直觉。那日你和夫人单独相处了一个多时辰,不消说你必然会用些花言巧语迷惑夫人。夫人看不透你的图谋,我们姐妹可不能让你的奸计得逞。夫人请你当少主人的老师定是为你所迷惑,我们姐妹定不容许这等事发生。”

    王源苦笑道:“你们这完全是臆测,可有半分的真凭实据?当侍女的如此多管闲事,我也是第一次见。”

    紫儿冷笑道:“我们是忠心护主,夫人的名声便是被你们这些狂蜂浪蝶所污,夫人宽厚仁慈,自然不知道防范,我们身为夫人身边之人自然要挺身而出护主。休得废话,看招。”

    紫衣侍女身形一动便要动手,王源举手叫道:“慢来。”

    紫儿停步侧首怒道:“又玩什么花样?”

    王源道:“比便比,何必要动兵刃?咱们又非生死相博,刀剑无眼,可不是闹着玩的。”

    紫衣侍女冷笑道:“原来你是怕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只是割个口子出出血的倒也难免,你若是怕了便认输,也免得受血光之灾。”

    王源摆手道:“我不是怕,而是这么做毫不公平。你用兵刃,我却空着手,这算什么?”

    “我又没让你空着手。”紫衣侍女冷声道。

    王源道:“你稍等,我也找样兵刃,这样才公平。”

    紫儿负手而立,斜睨王源,等着他找兵刃。王源眼睛朝四下看,想找个武器来,但见你青衣婢女笑吟吟道:“王学士,我这里一柄剑你要不要?”

    王源看她手中的剑只有一尺多长,就是一柄短剑,摇头道:“多谢,用不了。”

    青衣侍女一笑不做声了,王源四下看去,一眼看到了柳钧手中握着的长鞭,忙叫道:“这鞭子借我用一用。”

    柳钧一收道:“不给。”

    青衣侍女道:“少主人,给他吧。”

    柳钧道:“使得么?”

    青衣侍女道:“莫担心,紫儿打得过的。”

    柳钧这才将信将疑将鞭子递出,王源抄在手里,猛地一挥,长鞭发出啪啪之声,打在地上冒起一阵青烟。长六尺有余,重量也不轻,甚是趁手。

    “王学士选这长鞭,是觉得一寸长一寸强是不是?刚才奴给你短剑你硬是不要,是不是怕短兵相接不是紫儿对手?”青衣侍女巧笑嫣然,但却一语中的。

    王源被说破心事,略有些尴尬,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兵刃自己也不会用,若拿短兵器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拿着长鞭子乱抽,可将对方逼迫在近身之外,起码可以抵挡一番,这便是王源心中的打算。

    “哪有此事?只是不想用刀剑这种武器,一旦失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王源强词夺理道。

    “原来如此,奴倒是会错意了。不过你却也错过机会了,刚才奴给你的这柄短剑削铁如泥,你若拿着和紫儿动手,紫儿必败,因为她手中的兵刃根本不敢与你相碰,等于你拿着兵刃她却空手。而紫儿一旦没了兵刃,武艺便是平平了。现在你拿着长鞭,虽然占据长短上的优势,但却不知紫儿对付长兵刃自有一套,怕是你要输了。”青衣侍女微笑侃侃而谈。

    王源愕然,心道:“你他妈的早不说,我选了鞭子后你才放马后炮。”

    不待王源多想,那边紫衣侍女已经娇嗔一声腾身而起朝王源冲来,但见她脚尖点地,身姿曼妙,手中尖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拿着一柄发光的手电筒一般,瞬间冲到王源身前数尺处。

    王源硬着头皮举起鞭子横扫过去,鞭梢如毒蛇一般带着风声懒腰卷去。紫衣女身子跃起半空,手腕翻转,尖刀刃口朝下。就听嚓的一声轻响,王源手上一轻,鞭梢已经被削去尺许,落在地上毒蛇般的不断抖动。

    耳边传来青衣侍女的笑语声:“知道奴所言不虚了吧。”

    王源心里骂娘,后悔选了这鞭子当武器,因为鞭子太难掌控,明明看到紫衣女有削鞭子的举动,自己连忙挥动鞭子,却还是无法躲避,因为实在难以控制。

    眼见紫衣侍女又前进了数步,王源不得不再次举起鞭子阻挡她近身,鞭子自上而下的挥击而至,紫衣女举刀上撩,毫无悬念的在断一截。六尺多长的鞭子剩下四尺了。

    接下来数息之间,四尺变三尺,三尺变两尺,拿在王源手中的只剩下了鞭子不像鞭子的一条皮棍子,而紫衣女手中的尖刀都一尺多长,快赶上鞭子的长度了。

    “认输吧。”紫衣女咬牙喝道,手中尖刀一挥,朝着王源的喉咙抹来,王源连忙回退,手中的断鞭条件反射的挡了一下。擦得一声响,鞭子只剩数寸。

    紫衣女的冷笑声中,紫影再至,尖刀的光芒又在王源的眼前闪耀,王源心中慌张,大吼一声将手中剩余的鞭子柄扬手掷向紫衣女的面门,缓的片刻时间,堪堪躲过这一刀。

    “看你还有什么招数。看你还拿什么阻挡。”紫衣女冷笑说步步紧逼,手中刀子挥动,王源左跳右闪躲了两招狼狈不堪。

    “认不认输?认不认输?”紫衣女享受着欺凌的快感,嘴角带着冷笑,好整以暇的一刀刀的挥击,将王源逼得步步后退,逼向围墙死角。

    王源每一刻都有被兵刃入身的危险,本想立刻认输,但一想这场输了的话,下一场还是她,还是没有赢她的把握,此刻认输便等于全场都输了。于是便想死撑一会儿看看这紫衣女的路数,也许能寻到破绽。

    紫衣女占据完全上风,倒也不是要取王源的性命,但刀刀想着王源的臂膀和非要害之处招呼,想要给王源放放血。王源看出了这一点,心中忽然生起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

    公孙兰说过,轻敌乃对战大忌,人一旦轻敌,便会失去正确的判断,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便会手足无措,很容易失去应对之策。

    想到这里,王源把心一横,见紫衣女一刀朝自己的臂膀刺到,猛然间身子不退反进,扭动身子,竟然将脖子对准尖刀刀尖而去。

    紫衣女花容变色,娇声叫道:“你作死么?”

    一时间确实不知如何应对,因为她根本就没想一刀将王源刺死,面对如此变故,忙勉力收招,将刀尖往旁边挪动。

    王源看准机会,双手快速搭上她握刀的手臂,运用分筋手中的绞腕术猛然用力,紫衣女猝不及防,手腕被大力拧动,五指松开,尖刀竟然脱手落地。

    青衣侍女的惊叹声中,王源手上用力,想借机发力扭住紫衣女的臂膀,将之制服。紫衣女怒嗔道:“你好阴险,那又如何?”

    说话见,王源钳制中的那只手臂如泥鳅般瞬间从王源双手之中溜走,于此同时,王源感觉小腹一痛,肠胃翻江倒海一般,幸好午饭没吃,否则怕是已经吐了出来。王源知道这时候决不能认怂,双臂伸出抓向紫衣女的双肩,这是一招锁肩术。抓住双肩肩井穴后,利用对方的片刻麻痹感锁住头颈,一招制敌。

    紫衣女知道厉害,身子扭动后退,身子半侧腾起后腿飞踹过来一脚。王源见机不可失,忍痛再受她一脚,双手在空中抱住紫衣女的细腰,一声大吼,使出抱腰摔来。

    “砰”的一声,王源腹部再中一脚,疼的双眼发黑,但他的手臂紧紧抱住紫衣女的腰身,使出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将紫衣女的身子抡起,‘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跟着毫不停留的身子猛扑上去紧紧压住,手臂迅速伸过紫衣女的头颈,将她的咽喉牢牢锁住。

第一四四章 兴趣

    ‘抱腰摔’恐怕是王源近来练得最多的一招了。每天傍晚,王家大宅东面池塘上方的一片草地便是王源向公孙兰学习武技的地方。一开始时,公孙兰恐怕也是抱着打发时间的念头来教王源武技,但见王源学的专心投入,渐渐的倒也教些实用的武技给王源防身。

    两人在耳鬓厮磨的教学之中,不知不觉滋生出一暧昧来。拆招之时不免手脚身体接触,开始时公孙兰的脸色是严肃的,但后来,摸摸手脚这些动作基本上已经成为常态。但王源自然不甘心就此打住,好几次欲更进一步,都被公孙兰严厉的眼神制止。

    直到公孙兰教到了抱腰摔这一招,王源邪恶的念头才有了实现的机会。抱腰摔,顾名思义便是抱住敌方腰部,利用敌方用力的方向加以引导,将敌人摔在地上,再加以锁喉控制。

    这种招数公孙兰是从来不会用的,一位白衣飘飘的仙子般的女子,与人对敌时又怎会抱着别人的腰跟人翻滚摔跤。但不用不代表不会,这一招也是当兵刃失去,或者被人纠缠形成近身格斗后的狠招,由此可延伸出数种制敌之法,所以公孙兰觉得这一招教给男子还是很实用的。

    但这样的招数身体接触过于亲密,公孙兰只教了王源一次便再也不让王源在她身上练习了。或者确切的来说是,第一次为了招数效果让王源得手后,以后的诸多练习王源都是只碰到她的身体便被她用其他招式制服,绝不给王源将她摔倒然后猛扑在身体上的机会。

    然而,越是这样便越是激起了王源的好胜心和侵犯欲,王源发动的抱腰摔的偷袭一次比一次阴险和突然,一开始公孙兰猝不及防,被王源放倒过几次。恼羞成怒之下,每一次公孙兰反制得手之后都会对王源施以重手加以惩罚。王源的身上也留下了很多淤青和红肿。

    但王源却像个无赖一般,乐此不疲的进行着偷袭,虽然大多数时候的下场都很凄惨,但就算公孙兰这样的高手,也会偶尔着了道儿,被懒腰而至的两只胳膊抱住,摔倒在地。然后便是一张笑嘻嘻的面孔出现在自己脸的上方,得意的道:“如何?”

    这一招也逐渐不能成为每日练武的招式,而是成了某种打情骂俏的手段一般,虽然公孙兰一直提防,但面对执着的王源,她也不再用激烈的手段对王源处以惩罚。只不过王源只能享受搂住那具身体将之压在身下的数秒亲密接触,之后便会被公孙兰一脚踹开,再无别的机会。

    现在王源使出这一招来可谓是他的看家本领杀手锏,动作纯熟一气呵成,紫衣女根本无法拆解,再加上王源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因为在跟公孙兰用这招的时候,稍微的有一丁点的犹豫和怜惜便立刻会被反制,故而落地那一下头颈落地,紫衣女被摔的晕晕乎乎。等到明白过来,咽喉要害已经被王源用手臂锁住向上拗起,那是再无反抗之力了。

    周围一片惊呼声,柳钧尖锐的童音叫的最大声,几名昆仑奴也咧着大嘴用咩咩的低音大叫,有一人还伸出了黑黑的大拇指表示赞叹。但此人立刻被柳钧站在椅子上跳起来扇了个耳刮子。

    “大王八,你个蠢货还替别人叫好,滚马厩铲马粪去,一个月不准吃干饭,全喝粥。”

    那名名叫‘大王八’的昆仑奴和前面那一位叫‘大乌龟’的昆仑奴哭丧着脸相对,若是他们也懂中华上国的诗文的话,心中恐怕会涌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叹了。

    “放开她。”王源的耳边传来一声低喝,同时觉得头顶上冷气森森,知道是青衣侍女拿着剑顶在自己的头顶。

    王源保持不动,沉声道:“告诉我,这一场我胜了还是败了。”

    “你赢了,放开她。”青衣侍女道。

    王源道:“你说了不算,要少公子说。”

    青衣侍女望向柳钧,柳钧无奈道:“你赢了,放开她吧。”

    王源这才松开紫衣女的头颈跳起身来,紫衣女一得自由,立刻跳起身来冲向王源便要拼命,王源叫道:“怎么,说了话不算么?”

    “我要杀了你。”紫衣女依旧冲来,鼻涕眼泪一大堆,蓬头垢面满身尘土,形象全无。

    青衣侍女忙拉住她安慰,王源见她的模样,倒也觉得有些可怜。若论功夫,这女子比自己还厉害些,若不是她没想要自己的命迟疑了那么片刻,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得手的。

    “你虽赢了,但却并不光彩。”青衣侍女道。

    王源点头道:“如果以过程来看,确实有些不太让人信服。但以结果而论,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任何理由都没用。打架就跟打仗一样,兵不厌诈,中了诡计也只能算自己学艺不精。”

    青衣侍女冷哼一声,转头朝柳钧福了一礼道:“少主人,我们帮不上忙了,我要带紫儿回去了,一会儿夫人询问起来,怕是要麻烦。”

    柳钧叫道:“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青衣侍女道:“少主人自决,婢子们告退。”言毕扶着紫衣女转身出了院子,不一会外边传来马车开动之声。

    王源整理好头发衣服,只觉得小肚子上隐隐作痛,被紫衣女打了一拳踢了一脚,着实有些吃不消,但能够第一次以武力战胜真正有武技的人,心里还是蛮爽的。

    柳钧站在椅子上,怔怔看着王源不说话,王源道:“我的长袍呢?你不是说要赔我一件么?我穿着中衣如何出门?”

    柳钧忙吩咐道:“去给他找一件。”

    仆役道:“那里有他合穿的衣服啊?老爷以前留下的衣服成不成啊?”

    柳钧摆手道:“成成成,拿来给他。”

    仆役赶紧去拿衣服,片刻后回来,拿来一件花里胡哨的新袍子递给王源。王源皱眉道:“这花色如何穿?女人的衣服?”

    柳钧怒道:“胡说什么?这是我过世的爹爹的衣服,料子是爪哇国的丝麻纺成的,花一百贯都没处买去。”

    王源吓了一跳,这件衣服是柳钧死去的老爹的衣服,也就是秦国夫人的死鬼丈夫的衣服,颇不吉利。但一听值一百多贯,却也舍不得推辞,于是接过来穿在身上,倒是轻飘飘丝滑的很,也很合身。

    “来人,送王学士离去。”柳钧吩咐道。

    王源举手道:“慢来,少公子是不是忘记一件事了。”

    柳钧大眼睛转了几转,猛地捂着肚子道:“哎呦,我肚子疼,大土鳖,开扶我去出恭。”

    第三名昆仑奴赶忙过来搀扶,王源差点乐出声来,倒不是因为这柳钧孩子脾性关键时候装肚子疼,而是因为这三个昆仑奴的名字竟然全是那种爬行动物。一个叫大乌龟,一个叫大王八,一个叫大土鳖。但不知第四个叫什么。

    “少公子,你可以装肚子疼遁走,但男子汉大丈夫,说好的承诺若是不遵守,会被人看不起的。你不希望我出了门便四下宣扬秦国夫人府的少主人约了赌注却又不认,是个不守承诺之人吧。”

    柳钧怒道:“谁不守承诺了,只是忽然肚子疼了,现在好多了。不就是承认你是我老师么?我承认好了,你爱来我府中教我便来,我可不保证好好学。”

    王源摇头道:“你既承认我当你的老师,你便要好生的跟我学,否则便又是另外一种不守承诺。”

    柳钧叫道:“你这人真的是烦的很,能跟你学什么?刚才那几招也不见得高明。你这武功比我府中卫士的武功差的多了。紫云儿刚才若不是上了你的当,又怎会败在你手里。我也是被你外表骗了,以为你只是个读书人,没想到你居然会两手,我已经认栽了,你还想怎样?”

    王源皱眉看着柳钧道:“除了武技,你便什么都不想学么?”

    柳钧道:“我想学的东西多的是,你都会么?”

    王源哈哈大笑道:“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正是通晓古今,博知天文地理之人。”

    柳钧撇嘴道:“吹牛。”

    王源笑道:“你说说看?你最想学什么?我知道你不爱读诗文,想必也不是作诗写文章。”

    柳钧想了想,挺胸道:“我最敬佩的便是那些杀敌的大英雄,我大唐开国大将秦琼,尉迟敬德,李靖,侯军集,程咬金他们,个个领军征战,威震四方。我要学的便是他们的本事。”

    王源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要学领军打仗的本领,没问题,我教你啊。”

    柳钧将信将疑的看着王源道:“你会?”

    王源微笑道:“我当然会。”

    “吹牛皮。”

    “不吹牛。”

    柳钧想了想道:“那你告诉我,如果攻打一座坚固的城池的话,该用何种办法奏效?”

第一四五章 赠奴

    王源呵呵笑道:“那要看何种情形了。这可是要分很多种情形的。”

    柳钧也不知道要分多少情形,只道:“你只说一般的情形便是。”

    王源道:“一般的情形嘛,无外乎围而不打断其水粮,不战而胜,这是最省力的打法。但有时候没那么多时间耽误。若围困的是都城或者是重要的军事重镇的话,可以围城打援,歼灭敌军的有生力量。但若是必须要强攻的话,办法又是很多,有水攻之法,譬如秦将王贲攻魏,决河沟灌大梁得手;也有火攻之,三国之时火攻战例多不胜数。也有土攻之法,东晋晋阳城之战便是土遁里应外合之范例,总而言之千变万化,办法不胜枚举。我要是在这里说的话,便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尽其中一法。”

    柳钧双目圆睁道:“你说的跟我问我叔父的倒是很像。不过我叔父只说了一两种,你却知道这么多。”

    王源笑道:“那是我知道的比他多,我可没吹牛吧。”

    柳钧终于信服,沉吟半晌道:“若我当你学生,你会全部教给我么?”

    王源道:“有何不可?不过可不是完全学这个,诗书文章也要学,一个真正的大将都是能文能武之人,只会一样不算是绝世武将。”

    柳钧跳下椅子来,噗通跪倒在王源面前道:“老师在上,学生柳钧给你磕头了。”

    王源没想到这孩童如此爽快,当下微笑扶起他来,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只找到一把折扇,笑着递过去道:“老师我没带什么东西在身上,这把折扇便当做见面礼吧。”

    柳钧翻翻白眼,指着王源刚刚挂在腰间的玉佩道:“送见面礼恁般寒酸,这个玉佩我瞧着不错,干什么不送我?”

    王源吓一跳,忙胡诌道:“这个不成,这是我和你师娘的定情信物,如何送你?再说了,这折扇是我心爱之物,你瞧,上面我亲笔写了字,珍贵的很。”

    柳钧将扇面随意收放,嘀咕道:“那又珍贵什么?”

    王源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老师的字么?不信你去问问颜真卿,便知我的字价值千金。再说这几个字送给你也正合适,这是老师我的志向,也可做你座右铭。”

    柳钧盯着扇面上的字慢慢念道:“笋因落箨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

    王源微笑道:“可精辟么?”

    柳钧吸着凉气道:“什么意思?”

    王源叹道:“我该给你写上‘没文化真可怕’才对。意思便是说,无论什么人,只要努力拼搏便能成功。你有纵横天下的志向,便要奔波劳累,而非坐等成功。”

    柳钧点头道:“哦,我懂了老师。这句话倒还有些道理。”

    王源道:“现在知道学诗文的好处了吧。别的不说,如果别人送你一副字,上面写着骂人的话你都看不懂,那该多尴尬?”

    柳钧伸脖子叫道:“谁敢骂爷?”

    王源道:“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柳钧翻着白眼道:“那还差不多。”

    王源整整衣服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为师我该回府了,你娘亲既然安排了明日正式开始,那我明日再来教你便是。”

    王源说罢转身欲走,柳钧开口叫道:“师傅且慢。”

    王源皱眉道:“又有何事?”

    “老师送了我见面礼,我也该送你一样见面礼才是,礼尚往来才对。”

    王源心中高兴,点头赞道:“尊师重道,学的挺快,很好很好。”

    柳钧道:“老师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便是。”

    王源本想客气一番,但一想不要白不要,反正秦国夫人府中钱多的是,何不狮子大开口一番。于是指着第四个昆仑奴道:“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

    柳钧看了一眼第四名昆仑奴道:“哦,他叫小可怜。”

    “小……可怜?”王源差点笑喷了,前三个都是大乌龟大王八大土鳖,到了第四个居然叫小可怜,这柳钧到底是何方神圣,丝毫不按常理出票。

    “是这样,三姨母将他送给我的时候,他已经骨瘦如柴,从西域到长安的路上差点死了。我娘见了说他好可怜,于是便叫他小可怜了。谁知几餐饱饭一吃,顿时跟吹皮球一般,瞧瞧现在这身板个头,跟个牛犊子一般。”柳钧说着话,伸脚在小可怜的大腿上踹了几脚,小可怜纹丝不动,跟钉在地上一般。

    王源点头道:“老师出入缺个跟班伺候的,你若舍得,将他送我当跟班得了。”

    柳钧笑道:“那有什么舍不得的?一个黑奴罢了。没想到老师这么寒酸,连昆仑奴都没有,要不再送老师个新罗婢吧。只要我开口,三姨必送我,她的醉仙楼中好几十个呢。”

    王源忙摆手道:“够了够了,一个昆仑奴跟班足矣。”

    王源何尝不想要个新罗婢,只是王源知道,若是带个娇柔万状温柔如水的婢女回家,别人不说,李欣儿必会闹腾不休。自打和李欣儿合体之后,王源虽享受到鱼水之欢,但也逐渐看清了李欣儿的真面目。李欣儿是个醋坛子无疑,自己有时跟兰心蕙单独说几句话她都会撅嘴半天,正是王源最棘手的问题,想着振振夫纲,却又知道不是时候。这时间还是安分点的好。

    柳钧转头喝道:“小可怜,听到没有?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老师的奴婢了,跟他去吧。”

    昆仑奴小可怜点头怪声道了声是,眼睛里全是迷茫之色,对于他们而言,换主人是家常便饭,他从家乡跟随人贩子来到长安直到今日已经换了三四个主人了。但身为昆仑奴,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无论主人是谁,对他完全忠诚,尽心尽力服务便是,其余的倒也不用多想。

    王源很高兴,一个昆仑奴十几万钱,今天算是赚大了,而且还解放了黄三,家里一大堆的事情需要黄三.去干,宅子的整体修缮还没完成,黄三上午要当自己的伴当,下午还要拼命赶工,也实在累得够呛了。

    为防万一,王源还是要打个预防针,毕竟柳钧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说的话也未必有用,将来若是被秦国夫人误以为是自己诱骗他同意,那可不太好。

    “这事儿要不要跟你娘亲禀报一声?随便就送了我一个人,你娘亲会不会不高兴?”

    柳钧愕然道:“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我娘从来不管我的事。别说我送你个黑奴,便是我送你栋房子,她也不会说话。再说了,她巴不得我跟你学习,若听到我愿意拜你为师,不知多么高兴呢。”

    王源放心了,一顶高帽子送上道:“也是,我多虑了,像少公子这种身份,一个奴婢自然不算什么。既如此我便收下了。”

    伸手召了小可怜过来道:“那个……小可怜,跟着我走吧。怎么感觉这名字称呼着别扭,给你另起个名字吧,唔……你入我王家为奴,又是个昆仑黑奴,叫你王大黑吧。”

    柳钧翻眼道:“这名字也不怎么样。”

    王源摆手道:“名字只是个代号,叫阿猫阿狗都没关系。”

    柳钧撇嘴道:“老师你真能说,正反你都有理。”

    王源不愿跟他多费口舌,命大黑给旧主人磕头拜别。其余三名黑奴站在一旁面有悲戚之色,显然是面临离别心中悲伤。柳钧回身见了,顿时怒骂道:“干什么?干什么?找打么?好好的在这里哭,晦气的紧。阿福,每人赏他们一顿鞭子。”

    王源本想相劝,想想便也作罢,这时代奴婢本就是财产,根本无丝毫自由,这些贩卖来的外域奴隶更是如此,自己也不必玻璃心,自己也还是随波逐流的小人物,又怎有本事管得了这么许多。

    于是带着大黑,转身离去。

第一四六章 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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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源带着大黑回到家中,家中众人均闻讯来围观。公孙兰和李欣儿倒也罢了,其余几人可从未近距离的围观过昆仑奴,黄家小姐妹躲在一旁指着大黑的短卷发和厚嘴唇发笑。黄三则直接上手,在大黑的脸上身上摸来拍去,活像是牲口市场买骡马的架势。

    大黑很是腼腆,露着白牙怯生生的笑,还真有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三郎,大黑今后便听你使唤了,这可算是你的第一个手下了。”王源坐下来拈起桌上的点心便吃,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又经历了两场武斗,肚子饿的很。

    “二郎,你从哪弄来这家伙的?当翰林学士的俸禄这么高么?才几日便能赚到买个黑奴的钱?怪倒是人人要当官,原来这么好赚。”黄三的眼睛兀自盯着大黑,手掌在大黑胳膊上的腱子肉上猛掐,羡慕的吧嗒嘴。

    王源哈哈笑道:“你想的美,我翰林学士一个月方八贯俸禄,一名昆仑奴起码上百贯,一年不吃不喝一未必买的下,你白日梦做的倒是挺美。”

    黄三小声眨眼道:“那从哪弄来的?该不会是偷来的吧,偷什么都成,没身份的昆仑奴可偷不得,那会吃官司的。”

    王源摆手道:“说什么呢,偷人也不偷这黑奴隶啊。别乱猜了,别人送我的,光明正大清清白白,今日起你要调教好他,昆仑奴性子温和,你们也不要欺负他,他也是人嘛。大黑能听懂我们说话,但他不会说,你可以教他说点话,使起来也顺手些。家里的规矩也教给他,让他明白后宅不能乱进,别让表姐撞见了一刀砍了他。”

    黄三连声答应下来,带着大黑去安顿住处不提。众人散去,李欣儿刚要问王源这昆仑奴到底谁送的,忽见王源手捂小腹眉头紧锁,手里的糕点被捏成了粉末,忙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王源摆手不语,搭着李欣儿的肩膀进内宅房中,解开衣服露出小腹来,但见小腹上乌黑一片,紫的发亮,顿时惊骇的叫出声来。

    “二郎,这是怎么了?”

    王源皱眉将中午的遭遇说了一遍,吸着冷气道:“我以为没那么严重,没想到这会儿疼的厉害起来。”

    李欣儿道:“二郎且忍忍,我去叫师傅来瞧瞧是不是内伤。”

    王源连声阻止,李欣儿却已经急匆匆的去了。王源不是不想让公孙兰来帮自己看伤势,问题是伤在小腹,可有些不太方便。

    沉溺于后园花木的修剪栽种之中的公孙兰知道王源带了个昆仑奴回来,不过她只露了个面便又消失了。此刻闻听王源身上有伤,又听了李欣儿的一番叙述,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进房时手上已经拿了个药瓶。

    “解开我瞧瞧。”公孙兰对提着裤子的王源道。

    王源尚有些不好意思,李欣儿一把拉开他的手,扒下他半截裤腰来,露出乌黑的小肚子来。公孙兰也不避嫌,看了两眼淡淡道:“无妨,只是外伤,拿这药水替他擦揉,一两个时辰之后便会消退。”

    李欣儿忙答应了,接了药水便倒在手心中搓了搓,再伸手在王源肚子上按摩起来。王源忙用被子遮住肚子,斜靠在床头笑道:“表姐,我可没给你丢脸吧,一出手便战胜了武林高手,虽然带伤,不过到底还是胜了。”

    公孙兰晒道:“什么武林高手,明显只是略会武艺的女子罢了。比之欣儿都差了老远。”

    王源顿时泄气道:“原来不是高手,我白高兴一场了,还以为跟你学的武技有长进呢。”

    公孙兰道:“自然是有长进的,虽然不算什么高手,但毕竟也是会武艺的,刚才听欣儿说你们斗得凶险,这种打斗往往比我教你十遍都有用的多。”

    王源笑道:“你的意思我该不时的找人打一架才能武艺精进咯?”

    公孙兰不想跟他胡搅蛮缠,起身道:“后园的梨花树开了,我去剪一剪枝条去,欣儿替你揉一揉,你睡一觉便好了。傍晚的时候,你若是觉得好些的时候便继续学,若是觉得不舒服的话今天也可停一日不学。”

    王源点头答应,公孙兰缓步离开。

    王源闭着眼睛,李欣儿手法轻柔的替王源揉了一会儿,待觉得皮肤刺热之时收了手,抬眼看时,王源已经鼻息咻咻睡了过去。当下起身给王源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带上房门出去。

    ……

    夕阳灿烂,彩霞满天。睡足了一觉的王源穿着宽松的练功服出了宅子,来到日常练功之所。远远便看到公孙兰端坐一块青石上闭目打坐的美好背影。

    王源玩性顿起,悄悄摸过去,大喝一声:“抱腰摔。”一个恶狗扑食扑上去,双手环抱公孙兰的腰身。公孙兰娇斥一声,身子腾空翻转,从王源头顶翻到了王源身后。王源自然是双手报了个空,同时屁股上还挨了一脚,落地后再草地上滑行数尺,口中全是草屑。

    “呸呸呸。”王源吐着草屑爬起身来不满道:“用的着这么当真么?屁股被踹的生疼。”

    公孙兰啐道:“你活该,指望着这一招吃遍天下了是不是?中午跟那女子动手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一招制敌的是吧。”

    王源得意道:“你怎知道?欣儿告诉你的是吧。虽然在你身上用着没什么效果,但对付别人还是挺奏效的。”

    公孙兰冷笑道:“你也是蠢的很,硬受别人一拳一脚只为用处这一招来。那女子是个武艺一般之人,若是遇到高强之人,别说一拳一脚,便是一个指头,也足够让你完蛋。”

    王源笑道:“哪有那么多高手?像你和欣儿这样的能有几个?”

    公孙兰道:“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有一个道理你要明白。你若完全不会武功倒也罢了,武林高手面对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一般都不会下狠手,因为你完全不会的缘故。而你一旦会些功夫的话,动手起来便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别人因为你会武艺自然也不会留手,往往会比什么都不会更危险。”

    王源微微点头,确实有这个道理在。就好比两人打架,自己若是赤手空拳的话,对方也不会对自己下狠手,就算他手中有刀也未必往死里砍自己,因为自己对他造不成致命伤害。而自己一旦有了一把兵器,哪怕是一把生锈的刀子,也会被自动默认为有致命的危险,所以对方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我不是吓唬你,江湖之中确实是有这样的规矩的,所以既然要学,便要学好,免得学的三脚猫的功夫,让人打的鼻青脸肿事小,丢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公孙兰轻声细语。

    王源也收起玩闹之心来,皱眉道:“可我这个年纪要想学的如何怕是不成了吧,筋骨都硬了。”

    公孙兰道:“上次我们说过这个话题,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琢磨着如何能有让你有所进展。我想,要想从头开始那是不成了;内家功夫也过了心无旁骛的最佳练功时机。现在唯一能弥补的便是通过练力量和技巧,以精妙招式取的进展。这一点也正好契合我领悟的剑器舞之精髓。剑器舞以招式精妙著称,我用可用夹带内力,而你则无需如此。”

    王源笑道:“你是要我跟你学剑器舞么?我一个男子,学剑器舞的招数会不会显得怪怪的?”

    公孙兰微笑道:“自然会很怪,叫你伸兰花指,眼波流转,岂非吓死人了,所以我想了想,做了些改良。这里有十几式我改良之后的招数,我演练一遍你瞧着。”

    王源忙道:“甚好。”于是缓步站到一旁去。

    但见公孙兰肃容而立,夕阳下衣袂飘飘周身镀着一层金光,片刻后手腕翻转,一柄短剑出现在手掌之中,身形缓缓行动,金光流转,身形矫健,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之极。

    这是王源第二次看到公孙兰练剑,第一次在梅园月下看到公孙兰练剑时给自己的感觉就是月下的仙子在练舞一般,清冷高贵,气势凌人。而今天夕阳下看的这十几招剑式却和那晚的是两种风格,这是一种华丽而潇洒,但却并不让人感到花里胡哨华而不实。

    这是公孙兰改良过的剑器舞招数,即便改良过了,公孙兰舞动起来还是有些妖娆娇媚的女子的身法,王源不知道自己若是这么练剑的话会不会显得太过娘娘腔。

    但无论如何,公孙兰花了精力时间专门为自己改良了的招数,王源自然是要学的,于是夕阳余晖之下,王源手握细枝当剑,跟随公孙兰一招招一式式的认真学了起来。

第一四七章 过界

    王源天资一般,学武这种事情也不是强项,之前是因为形势所迫,身处危险之中,所以想学些武艺自保。但后来公孙兰教的用心,王源自然也学的专心。

    任何一种本事都有个入门的技巧,若有名师指导,这个过程会事半功倍。公孙兰当然是名师,大唐第一剑器舞大师自然有她的一套,三言两语的点拨往往恰到好处,往往令王源茅塞顿开。

    半个时辰后,王源学的满身大汗但却神采奕奕,公孙兰道:“罢了,贪多嚼不烂,今日就学这几招,慢慢的练熟了,便可熟能生巧了。”

    王源点头道:“好,我再将这几招练一遍,你瞧着有何不当之处便指出来。”

    公孙兰点头站立一旁,王源将今日刚学的五招剑术从头到尾走了一遍,虽然不甚纯熟,倒也潇洒飞扬有模有样。公孙兰看着王源舞剑的倜傥模样默默无语,待王源停招收式说话,才惊觉自己有些分神,忙道:“你说什么?”

    王源笑道:“看来表姐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我练剑上,是否我这个劣徒让表姐觉得无药可救了。”

    公孙兰忙道:“练得很好,招数自然是要多练,熟练了便好了。你今日初学,能如此已经不易了。你刚才问我什么?”

    王源笑道:“我是问,这些招数与人格斗是否有抱腰摔那么有用。我怎么觉得这些招数没有抱腰摔练着过瘾呢。”

    公孙兰啐道:“我苦心改良出来的剑招你竟然说没用,那抱腰摔是近身格斗之技,招数并不高明,如何能和这剑招相比?若与人生死缠斗,精妙剑术可以一当十,抱腰摔能成么?特别是你那种打法,完全是野蛮之力,任凭他人在你身上施以拳脚,若是遇到高手,还没等你摔倒对方,你已经内腑碎裂吐血而亡了。”

    王源微笑道:“可是我就喜欢这一招。”

    见王源笑的暧昧,公孙兰脸色微红道:“跟你这样的人说不来道理。”

    王源见她居然会脸红,心中大动,勉力克制心神,笑道:“那你说,今日我和那紫衣女子打斗,她用尖刀乱捅一气,我该如何制敌?我倒觉得拼着被她打一拳踢一脚将她撂倒在地还是划算的。”

    公孙兰想了想道:“其实分筋手中还有一招我没教给你,你若学了那一招,便不会担心今日的情形了。”

    王源奇怪道:“哪一招?为何不教给我。”

    公孙兰脸色奇怪的不说话,王源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这一招定是极为亲密的招数,比抱腰摔还要亲密,公孙兰不教自己,定是不想过招时过于亲密之故。当下心中大热,叫道:“教招数干什么不教全了?若今日我被那女子捅上一刀,那便是你的责任了。”

    公孙兰啐道:“你被人捅刀子跟我何干?”

    王源道:“那不管,谁叫你不教全了,还好我机灵,拼着受拳脚制服了她,说起来这一拳一脚也都是你的过错。”

    公孙兰愠怒道:“你是无赖么?这也赖得上我。”

    王源道:“教我这一招,今后便赖不上你了。”

    公孙兰低头想了想,咬着下唇道:“也罢,便教你分筋手的最后一招,这一招叫做‘燕舞回翔’。”

    王源微笑道:“不错,听这名字就是厉害的招数,比抱腰摔定然厉害百倍。”

    公孙兰啐道:“你学是不学?恁多废话,不学的话,便到此为止了。”

    王源笑道:“学,当然学了,不过是说笑说笑罢了。”

    公孙兰白了他一眼,正色道:“这一招是反击之技,像今日你和那女子对战的情形,她用尖刀向你进攻,正可用此招化解。”

    王源笑道:“空手如白刃么?厉害。”

    公孙兰道:“差不多吧,不过可没那么简单。譬如对手以尖刀刺来,第一步需的侧身卸腕,辅以肘击之法下压或控制对方执刃之手,不求夺下兵刃,但求近身让对方的兵刃失去效用,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反击了。”

    公孙兰边说边比划,手上动作飞快,王源定睛细看,却见公孙兰微笑道:“说了没用,还是比划比划的好。”

    王源摆好架势道:“女侠,请指教。”

    公孙兰微微一笑身子一晃,低斥道:“看招。”说罢侧面进击伸手抓向王源的臂膀,王源扭身迅速闪躲,右手握的树枝模仿尖刀在手的架势朝公孙兰腰腹之处猛攻。

    “来的好。”公孙兰叫道:“看好了。”

    但见公孙兰身形微侧,同时肘弯翻转朝王源的前臂撞击,正是分筋手中的肘击法。王源忙要变招,猛见公孙兰探步上前,绵软的身子撞入自己怀里,像是投怀送抱一般。王源笑嘻嘻的刚要说话,猛然间觉得脚下虚浮,半边身子毫无着力之处,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翻转了一个大圈重重摔在地上,顿时眼冒金星脑袋生疼,差点背过气去。

    “啊!”王源大叫一声,躺在地上不能起身,只觉得身上的骨头好像都被摔断了。

    公孙兰冷笑一声,抬脚脚踩在王源胸口俯身凝视王源道:“混账小子,这招燕舞回翔怎样?利用腰腹之力,借敌人进攻之势,肘击近身上步曲身,以巧力顶起对方,摔过头顶。一般而言,对方会头部落地,地面稍硬一些便会脑浆迸裂。地面软一些也会昏迷不醒。我这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你怕是已经一命呜呼了。”

    王源有苦说不出,没想到公孙兰下手这么狠,自己还好身子骨不算弱,这一摔也摔的七荤八素。

    “起来吧,再练习几次,这一招要练熟了,一对一会有大用,今日好好教你受用。”公孙兰的皮靴踩着王源的肋骨摇晃着,脸上带着讥诮的微笑。

    王源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摇头道:“不练了,我骨头都摔断了,不能练了。”

    “哦?那我帮你瞧瞧那里断了。”

    公孙兰伸手在王源的胳膊上捏,手上用力,捏的王源骨头剧痛,王源大声呼痛,公孙兰不理,将手脚都捏了一遍笑道:“骨头完好无损,并没有断,我可是有分寸的。还不赶紧起来,咱们好好的练熟了这一招,将来你和什么魏侯爷什么紫衣女之类的人打架的时候也好派上用场。快起来,不要偷懒。”

    王源洞悉她的意图哪里肯起身,躺在地上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一招我会了,不练也罢。”

    公孙兰俯身盯着王源的脸嘲笑道:“这么点苦都受不了,还练什么功夫。前几日你可是下了决心要成为武林高手的,这么快便放弃了?”

    王源没好气的道:“你这哪里是教我武功,你纯粹是没安好心要折磨我,不练了不练了。”

    公孙兰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凑在王源的脸颊前瞪视他的双眼,压低声音道:“算你脑子还没糊涂,知道我是要折磨你。你知道我为何要折磨你么?”

    王源笑道:“我哪里知道你的心思,也许表姐觉得折磨我心里舒坦吧,总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武功盖世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也没什么意思。”

    “嘿嘿,你倒是委屈的很,我来告诉你原因。那是因为你这个混小子,最近对我越发的……不尊重,我若……我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便愈发的得寸进尺来了。你搞清楚,我可是欣儿的师傅,按辈分来说就是你的长辈,你对长辈无礼,不该受到严惩么?”

    王源听她说话的语气很是严厉,但看她神色却是似笑非笑,满脸的讥诮之色,像是真发怒,又像是假发嗔。两人的脸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相聚不足尺许,如此距离之下,绝世姿容尽入眼中,黛眉凤目樱口朱唇,肌肤胜雪,美得让人窒息。

    夕阳余晖照耀下,公孙兰挽起的发髻垂下的金黄色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的在王源脸上撩拨,王源鼻端充盈着公孙兰身上的幽香,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还会在意她的警告之语。

    “你要干什么?”公孙兰惊觉王源神色有异,皱眉问道。

    王源诡异一笑,猛然间弹起身子,双手手臂暴然伸出,紧紧搂住公孙兰的后颈部,大力往下一拉。公孙兰猝不及防,没料到王源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毫无防备的被王源箍住头颈大力拉拽之下,身体往前一扑,结结实实的扑倒在王源的胸口上。

    两人本就面面相对,这一扑面对面嘴对嘴只差数寸,王源哪里肯放弃这个机会,色胆包天不顾死活伸嘴抬头将公孙兰的嘴巴吻了个结实。

    “呜呜。”公孙兰惊恐之极,口中发出呜呜之声,手脚笨拙乱撑。生平第一次与人接吻,感觉脑子里被五雷轰顶一般,身子僵硬麻木不听使唤,满身武功竟然在瞬间失去了作用,全身上下就像被抽干了气力一般绵软无力。

    但片刻之后,公孙兰便快速恢复了行动能力,手掌撑住王源的胸口,用力挣扎起身来,但王源手臂抱得犹如铁箍一般,就是不让公孙兰起身,嘴巴像个章鱼的吸盘,吸在公孙兰的嘴巴上。

    公孙兰又急又臊,挥掌猛击王源的身体,连打了七八掌,打的砰砰作响,忽然口中尝到了鲜甜之味,这才意识到王源不是敌人,忙惊骇住手。王源的手臂也终于松开来,闭目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嘴角边全是鲜血。公孙兰伸手在自己的嘴上连抹,手背上全是血,心中恼怒不已,待举掌再打,但见王源面如白纸一般,样子甚是吓人。

    公孙兰心中慌乱,忙叫道:“你怎样了?你死了么?”

    王源不答,静静躺着不动。公孙兰更是慌乱,伸手揽住王源的头叫道:“莫吓我,你活着么?”说着手指连挥,在王源胸腹数处经脉揉捏数下,又伸指甲掐着王源的人中要穴。

    王源咳嗽两声,口中喷出一小口鲜血,缓缓睁开眼来。

第一四八章 陪驾

    公孙兰伸手在王源的胳膊上捏,手上用力,捏的王源骨头剧痛,王源大声呼痛,公孙兰不理,将手脚都捏了一遍笑道:“骨头完好无损,并没有断,我可是有分寸的。还不赶紧起来,咱们好好的练熟了这一招,将来你和什么魏侯爷什么紫衣女之类的人打架的时候也好派上用场。快起来,不要偷懒。”

    王源洞悉她的意图哪里肯起身,躺在地上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一招我会了,不练也罢。”

    公孙兰俯身盯着王源的脸嘲笑道:“这么点苦都受不了,还练什么功夫。前几日你可是下了决心要成为武林高手的,这么快便放弃了?”

    王源没好气的道:“你这哪里是教我武功,你纯粹是没安好心要折磨我,不练了不练了。”

    公孙兰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凑在王源的脸颊前瞪视他的双眼,压低声音道:“算你脑子还没糊涂,知道我是要折磨你。你知道我为何要折磨你么?”

    王源笑道:“我哪里知道你的心思,也许表姐觉得折磨我心里舒坦吧,总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武功盖世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也没什么意思。”

    “嘿嘿,你倒是委屈的很,我来告诉你原因。那是因为你这个混小子,最近对我越发的……不尊重,我若……我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便愈发的得寸进尺来了。你搞清楚,我可是欣儿的师傅,按辈分来说就是你的长辈,你对长辈无礼,不该受到严惩么?”

    王源听她说话的语气很是严厉,但看她神色却是似笑非笑,满脸的讥诮之色,像是真发怒,又像是假发嗔。两人的脸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相聚不足尺许,如此距离之下,绝世姿容尽入眼中,黛眉凤目樱口朱唇,肌肤胜雪,美得让人窒息。

    夕阳余晖照耀下,公孙兰挽起的发髻垂下的金黄色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的在王源脸上撩拨,王源鼻端充盈着公孙兰身上的幽香,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还会在意她的警告之语。

    “你要干什么?”公孙兰惊觉王源神色有异,皱眉问道。

    王源诡异一笑,猛然间弹起身子,双手手臂暴然伸出,紧紧搂住公孙兰的后颈部,大力往下一拉。公孙兰猝不及防,没料到王源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毫无防备的被王源箍住头颈大力拉拽之下,身体往前一扑,结结实实的扑倒在王源的胸口上。

    两人本就面面相对,这一扑面对面嘴对嘴只差数寸,王源哪里肯放弃这个机会,色胆包天不顾死活伸嘴抬头将公孙兰的嘴巴吻了个结实。

    “呜呜。”公孙兰惊恐之极,口中发出呜呜之声,手脚笨拙乱撑。生平第一次与人接吻,感觉脑子里被五雷轰顶一般,身子僵硬麻木不听使唤,满身武功竟然在瞬间失去了作用,全身上下就像被抽干了气力一般绵软无力。

    但片刻之后,公孙兰便快速恢复了行动能力,手掌撑住王源的胸口,用力挣扎起身来,但王源手臂抱得犹如铁箍一般,就是不让公孙兰起身,嘴巴像个章鱼的吸盘,吸在公孙兰的嘴巴上。

    公孙兰又急又臊,挥掌猛击王源的身体,连打了七八掌,打的砰砰作响,忽然口中尝到了鲜甜之味,这才意识到王源不是敌人,忙惊骇住手。王源的手臂也终于松开来,闭目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嘴角边全是鲜血。公孙兰伸手在自己的嘴上连抹,手背上全是血,心中恼怒不已,待举掌再打,但见王源面如白纸一般,样子甚是吓人。

    公孙兰心中慌乱,忙叫道:“你怎样了?你死了么?”

    王源不答,静静躺着不动。公孙兰更是慌乱,伸手揽住王源的头叫道:“莫吓我,你活着么?”说着手指连挥,在王源胸腹数处经脉揉捏数下,又伸指甲掐着王源的人中要穴。

    王源咳嗽两声,口中喷出一小口鲜血,缓缓睁开眼来。

    公孙兰长舒一口气,叫道:“谢天谢地,你没事吧。”

    王源低声道:“表姐你真下的了手,居然打得我吐血。”

    公孙兰嗔怒道:“你这混账小子,你自己自找的,打死了你活该,可怨不得我。”

    王源勉力微笑道:“当然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把持住,表姐,你真是太美了,自打第一次在梅园见你舞剑,我便喜欢上你了。”

    公孙兰怒道:“你还胡说,再无礼胡闹,我便一剑劈了你。”

    王源静静看着公孙兰道:“表姐对我竟无一丝情义么?”

    公孙兰红着脸怒道:“你简直太胡闹了,你若再胡闹,我便立刻离开京城,再也不见你们了。”

    王源怔怔半晌,叹了口气道:“表姐你也不用离开京城了,我全身骨头怕是都断了,估计也活不成了,马上就要见阎王了,等我一断气,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到那时便眼不见心不烦了。”

    公孙兰皱眉道:“莫瞎说,怎么可能就死了,我刚刚检查了你的伤势,骨头完好,不会有事的。”

    公孙兰似乎不放心,手出如风,又迅速在王源的身上摸了一遍。

    王源叹道:“骨头也许是好的,但里边的内腑怕是坏了。”

    公孙兰诧异道:“怎么可能?我下手时有分寸的,若要打烂你的内腑,你还能睁眼说话么?”

    王源怔怔看着公孙兰道:“不是你打烂的,是它自己破碎的,我的心已经碎了,因为它伤的太重了。”

    公孙兰啐道:“你还胡言乱语?”

    王源道:“并非胡言乱语,表姐对我毫无情意,我的心已经碎成片片,无法弥合了。”

    公孙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怔怔半晌道:“我是欣儿的师傅,你是欣儿的丈夫,这等不伦之恋如何能成?教天下人笑话么?”

    王源嗤笑道:“这算什么?当今陛下还娶了他的儿媳妇,不也照样活的逍遥自在?上行下效,这也是跟着天子学的,别人要是骂我们,便是骂陛下了。”

    公孙兰忍不住发笑,嗔道:“你倒是能强词夺理。但你考虑过欣儿的感受么?再说,你知道我大你多少岁么?此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今后你不许造次,否则我便立刻离去。”

    王源叹了口气道:“欣儿知道此事定然会很惊讶,但我其实并不想骗她,若有机会我会亲自告诉她,想必她也会同意。你真的以为她一无所知么?好几次我见她偷偷窥伺我们,便知道其实她也是起了疑心的。至于年纪,则更加不值一提了。而且正因为年纪长了,才不能辜负韶华岁月。难道表姐你要等到真的白发苍苍时,再来后悔曾经没有珍惜韶华么?”

    公孙兰嗔道:“你的意思是,若我不嫁人的话,今后便一定会后悔?你可知道,当年追求我的人当中都有些什么人吗?若我稍微松松口,如今怕是早就儿女绕膝了。而且,那些追求我的人个个都是达官贵人,甚至包括当今的陛下,你以为我会没人要?”

    王源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想问一句,既然那么多人追求表姐,为何你都不答应呢?难道表姐天生冷淡,对男女之间的情事毫无兴趣?”

    公孙兰沉吟不语,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

    王源道:“我来替表姐回答这个问题吧,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是真心喜欢你,表姐需要的是真心喜欢你的人,所以你拒绝了他们,便是为了等待我的出现。虽然我没那些人身份高贵,没他们有权有势,但我的一颗真心却是他们无法取代的。”

    公孙兰很想笑王源太过自恋,但不知为何,这句话却说不出口。若是对着其他任何人,公孙兰绝不会顾忌他们的感受,但对着王源,竟然担心说出话来会让王源难过,这难道便是不同?想到这里,公孙兰心中也有些发虚了。

    王源道:“表姐,我也不逼你,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我若不娶了你,这辈子便当白活了。表姐你自己也好好想一想,是要过个无憾的人生,还是要孤独一人终老此生?人生太短暂了,时间可不能浪费啊。”

    公孙兰终于忍不住啐道:“不许你胡言乱语,从今天起你若再有出格言行,我便立刻离开京城,永不见你。”

    王源咬牙冷笑道:“我回头便跟欣儿坦白,让你徒儿来劝劝你。”

    公孙兰怒道:“你无耻,你若敢这么做,我便杀了你。”

    王源叹息一声,笑道:“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只是吓唬吓唬你罢了。得了,话我已挑明了,表姐喜不喜欢我不打紧,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就成。咱们走着瞧,总有一天,表姐会同意的,就算死在你手上,那也值了。”

    公孙兰又羞又气,骂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无赖之人,我可真的生气了。”

    王源微笑不语,公孙兰说了无数遍她生气便要离开的话,自己也说了不少浑话,但她却丝毫没有拔腿就走的意思,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其实她压根就不想离开自己,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今日自己的表白,脸皮嫩,拉不下来罢了。而且这件事确实有些棘手,不可能不顾及李欣儿的感受和年纪的差距。

    总而言之,今日的事情算是有了些进展,未来如何,便看形势的发展再说,王源也不希望逼得太凶,真的吓跑了公孙兰那也不是自己希望的结果。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春风吹过草地,带来阵阵春草鲜花的香味。两人一坐一卧均沉默不语,各自怀着心思。直到数十步外王家大院的门前灯笼点起,宅子里也有了点点灯光之时,公孙兰才惊觉天色已晚,忙起身道:“咱们回去吧,天黑了,一会儿他们该捉急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好,不过你该去下边的池塘边洗洗脸。”

    公孙兰道:“为什么?”

    王源指了指自己的嘴边道:“因为你嘴边有血迹,刚才我们……”

    公孙兰明白过来,脸上发烧,连忙打断道:“别说啦,我知道。”

    忙起身飞快的来到下方的小池塘边,对着池塘的水面照了照自己的脸,发现自己除了发髻蓬松之外,嘴边一圈干涸的血迹,正是刚才王源强吻时被自己打的吐血,导致自己嘴边也沾上了他的血迹。

    公孙兰忙用丝巾沾了水仔仔细细的擦个干净。之后怔怔看着水中自己的脸,用手缓缓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倒影之中的女子冰肌玉肤美貌依旧,双目之中竟然闪烁着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喜悦光芒,让公孙兰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我竟然真的喜欢他么?我这大好韶华,美好容颜便这么任它老去?还是该……?不能想了,别想了,公孙兰啊公孙兰,你何时变成了一个思春的女子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绝不能让他得逞。唔……但刚才那一吻的滋味其实挺美好,原来男子的亲吻竟然并不让人讨厌。哎呀,我在想什么呢……”公孙兰脑子里一片胡思乱想,脸色变幻繁复不已。

    “表姐,记得带湿巾帮我也擦一擦,免得回去被他们看到血迹追问起来,到时候我可不会撒谎,便只能实话实说了。”王源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混账小子。”公孙兰暗骂一句,赶紧将丝巾搓洗数次,转身上坡来到草地上。王源伸着脸过来,公孙兰板着脸一顿乱擦,将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转身便走。

    王源一笑,爬起身来,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不由得咳嗽了数声。公孙兰听到咳嗽声停步回转过来,伸手掏出两颗药丸来,单手托住王源的下巴微微用力,王源不自觉的张开嘴来,公孙兰将药丸丢进他嘴巴里,用个手法,王源便自动将药丸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王源惊道。

    “毒药。”公孙兰转身,头也不回了走了。

    ……

    次日上午,王源照常进宫,在翰林学士院中混到晌午,正捧着一杯茶水回想昨日傍晚的事情的时候,忽见院内有人进来。坐在院子里聊天的几名老夫子起身跟来人说话,片刻后都朝王源的公房指了指。

    王源以为是秦国夫人派人来请自己的,因为昨日柳钧说了,今日秦国夫人是要正式请自己进府给少公子教书的。但来人从树影中往自己的公房行来时,王源却发现来的是两名内侍,领头一人居然是内务省监的头头,身材高大白发苍苍的高力士,顿时吓了一跳。难怪刚才院子里的众夫子也都起身相迎,原来是不可怠慢之人。

    王源也不敢怠慢,进宫这数日来,王源一直想找个机会接近这位内务省的头儿高力士,跟他搞好关系。因为那日在沉香亭畔生了些小摩擦,而这对自己在宫中的日子是极为不利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接近高力士。因为即便身在宫中,未经允许也是不能乱跑的。翰林学士院虽然差事清闲,但还是要爱岗敬业不许串岗,否则一旦被查出离岗之事,还是会造到惩罚。

    王源赶忙迎出公房来远远行礼,高力士脸上表情严肃的还礼。

    “原来是高爷,来翰林学士院中寻谁?在下可代为引路。”王源笑道。

    “就是来找你的。”高力士淡淡道:“陛下传你去清晖阁陪驾,今日陛下在清晖阁设宴款待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特请王学士列席。”

    “安禄山?”王源心中咯噔一声,六日之前朝会上关于李适之指责安禄山冒领军功之事尚历历在目,当时安禄山还在范阳,没想到今日已经在京城了。不用说,安禄山绝非是无事回京,想必是要来跟李适之算账来了。

    “杨学士,走吧。”高力士提醒道。

    王源不知道为何陛下设宴款待安禄山却要请自己作陪,不过若能见识见识周围安禄山的真容,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毕竟即将掀起大唐风雨,差点颠覆了大唐江山的人便是此人,王源也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本事,是否生着三头六臂。

    当下躬身答应,随着高力士出了翰林学士院往东,过明义、承欢、金銮三殿来到清晖阁前。到了阁前空地上,高力士突然止步回身看着王源道:“王学士,老夫提醒你一声,今日的宴会是陛下特意招待安将军的宴会,你只是陪同,无需多言,只听吩咐便是。”

    王源笑道:“那是当然,我一个翰林学士岂敢造次?”

    高力士点头道:“你明白就好,这几日可学会了写诏书么?一会儿恐怕需要写诏书呢。”

    王源点头道:“已然学会,请高爷放心。”

    高力士哼了一声道:“甚好,那便请进吧。”

    王源点头,迈步进了清晖阁,宴席设在二层,王源上了楼,听的帘幕之中丝竹声声,悦耳之极。站在侧幕观瞧,只见北面一座软榻上玄宗正托腮而坐,旁边坐着目不转睛看着场中歌舞的杨玉环。再看旁边依次坐着的人,先是面目妖娆笑声不绝的虢国夫人杨玉瑶,在杨玉瑶之侧是一名身材肥硕,庞大如山,满脸胡须,头上梳着小辫子扎着发带的粗豪男子正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场中歌舞,双目精光爆射。

    王源从未见过此人,但见此人的胡人装束,心中猜测必是安禄山无疑。安禄山竟然是个大胖子。

    再看另一边坐着的人,杨钊赫然在列,面露微笑眯着眼不知看向何处,再往旁边便是秦国夫人坐在一旁了。王源暗自吃惊,看来安禄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不低,能让贵妃和杨家姐妹作陪,这应该是没把安禄山当做外人了。

    王源从侧幕走出,座上众人见王源出现,除了安禄山之外,其余人都露出笑容来。玄宗待王源行礼毕,笑着吩咐道:“给王学士赐个座,且坐在一旁看歌舞。”

    王源道谢走到软榻之侧,一名宫女搬来一张春凳让王源坐下,王源这才松了口气将注意力移到场上,一眼便看到秦国夫人微笑的目光正朝自己颔首,而另一侧一道凌厉的双目也朝自己看来,王源扭头看去,正是安禄山的目光,忙欠身遥遥拱手行礼。安禄山微笑点头还礼,将目光收到眼前的歌舞上去。

    王源也将目光投到场中歌舞之中,但见场下十余名舞姬正合着一曲奇怪的舞曲翩然起舞。乐器繁复,乐曲悠扬,十几名舞姬脚步轻盈形如流水,飞袖轻飘,宛然欲飞,开合如鲜花绽放,行动如流云翩翩,精妙难言,美妙绝伦。

第一四九章 胡旋

    (上一章发重了小半章,因为我很晚回家,请朋友代发的,他不太懂。万分抱歉。好在是免费章节。连夜码一章奉上,当是赔罪。)

    王源迅速被场上的歌舞所吸引,很快他便明白眼前这歌舞是什么样的舞蹈了,不出意外这便是著名的霓裳羽衣舞,没想到竟然能亲眼见到,果然美轮美奂妙不可言。

    一曲既罢,座上人皆鼓掌赞叹,安禄山笑的最大声,哈哈哈哈就像是只老公鸭一般,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拱手道:“陛下,此曲此舞果然精妙,臣这个不懂歌舞之人都看的如痴如醉。陛下和贵妃娘娘真乃天人,居然能合作写出如此曲调,怕是李龟年也甘拜下风了。”

    玄宗呵呵笑道:“禄山,李龟年人就在这里,你这么说话可是要得罪人的呀。”

    跪坐帘幕之侧,手握檀板的李龟年忙叩首道:“安将军所言不虚,陛下所作此曲,以及贵妃娘娘所排之舞,珠联璧合,已臻化境。微臣自叹不如也。”

    玄宗更是开心的很,笑道:“朕听西域《婆罗门曲》心有所感,故而谱写此曲。没想到经爱妃之手润色编舞,以及李龟年的配乐器演奏,居然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朕也是很惊讶。单以朕一人之力,还是难有作为的,这一点朕还是明白的。”

    安禄山拱手笑道:“陛下不用自谦,陛下乃万古不世之君,文成武德无所不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谱一曲自然不在话下。臣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陛下准许臣学习此舞,臣也可为陛下和贵妃娘娘表演助兴。”

    众人愣在当场,片刻后便传来虢国夫人捂嘴娇笑之声。安禄山躬身朝虢国夫人一礼,笑道:“虢国夫人因何发笑?”

    杨玉瑶以袖遮面,指着安禄山溜圆的肚子道:“安将军,你这肚子里像是怀胎了八个月的孩儿一般,如何能学这霓裳羽衣舞?你若躺在地上转圈儿,我倒是相信你比别人多转几圈来。嘻嘻嘻。”

    杨玉瑶的话让玄宗和杨贵妃都笑出声来,安禄山也哈哈笑道:“原来三夫人是嫌弃安某的体型太胖。当着陛下的面安某可不吹牛皮,别看我是个胖子,我可是个灵活的胖子。若不信的话,安某可自告奋勇给陛下贵妃和各位夫人以及杨度支等表演一段舞蹈来助助兴。”

    众人愕然,虢国夫人拍手笑道:“好好好,等着瞧呢,安将军快跳快跳。”

    杨玉环笑道:“三姐,你莫撺掇安将军,他那身形怎能跳舞,莫要闪了腰扭了脖子。安将军还要肩负边境抗敌大事呢。”

    安禄山忙道:“娘娘不用担心,臣没这本事焉敢放这大话?请陛下和贵妃娘娘放心便是。”

    玄宗呵呵笑道:“你当真要跳么?”

    “那还有假?在陛下面前,臣说话从来可都没有虚假,就像臣答应保证范阳边境契丹游骑秋毫无犯一样,臣必定会做到。更何况是眼前这区区跳舞之事。”

    玄宗点头道:“好,便准你跳。”

    安禄山磕头叫道:“谢陛下,臣要跳的是我大唐最为流行的胡旋舞。”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惊讶之声,虢国夫人的嘴巴笑的合不拢,叫道:“安将军真有勇气,胡旋舞你都敢跳,陛下,臣妾建议赶紧叫太医在阁子外边准备着,一会功夫,安将军便怕是要头破血流了。”

    玄宗大笑出声,正欲说话,便听安禄山道:“三夫人如此看不起安某,那咱们便打个赌,若我能跳的起这胡旋舞,便请三夫人输给我个赌注。”

    虢国夫人笑道:“输你什么赌注?”

    安禄山眼珠子转了转道:“陛下和娘娘在此作证,我闻三夫人家中有梨花蜜酒,甜醇可口,若是我打赌赢了,便请三夫人赏一碗梨花蜜酒喝。”

    虢国夫人面色微红,含笑不语。杨钊和秦国夫人却面色微变,特别是杨钊,面露愠怒之色。王源看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不知有何奥妙,只静静观察。

    玄宗诧异道:“梨花蜜酒是什么酒?朕怎么没喝过?三姨家中何时有这种酒了?”

    虢国夫人摆手道:“莫听安将军胡说,哪里有什么梨花蜜酒,安将军好酒,定是听说我家里有好酒,所以嘴馋了。”

    玄宗笑道:“原来如此,你有好酒赏他吃一碗也无伤大雅,这赌约朕准了。不过若是禄山你跳不动这胡旋舞该如何?”

    安禄山道:“那我便送些好东西给三夫人,这次回京虽然仓促,但我却带了几只范阳北边山地上出产的麝鹿,本想放养在京城宅子里,便送了给三夫人解闷如何?”

    玄宗抚须笑道:“好东西啊,麝鹿最是难以活捉,身带异香,放养在园中,赏玩之时,闻香而安神,甚是难得。南内才有两只,三姨,禄山这赌注划得来啊。”

    虢国夫人笑道:“谁稀罕这些东西,且莫多言,胡旋舞跳起来啊。让我们也都见识见识。”

    安禄山哈哈大笑,挺胸摩拳擦掌,将腰间裤带狠命紧了紧;这一紧裤带,让肚子更加的突出,像个大皮球挂在身前,加上肥胖五短的身材,显得更加的滑稽。

    众人笑的前仰后合,唯有杨钊和秦国夫人面带微笑,眼中尽是冷漠;王源也不能像座上之人这般笑谑,一方面是身份不宜,另一方面则是王源知道,眼前这个搞笑的胖子其实并不高笑,他此刻看起来骄憨可爱,却正是迷惑人心的一种手段。除非历史走向岔路,否则王源断然不敢相信此人憨厚可爱的外表。

    安禄山站在场中,一手叉腰,一手高举过头,脚跟抬起,做出起手的架势。舞姬们平日跳胡旋舞时也是这样的起手式,只是舞姬们做起来若鹤立鸡群姿势优美,这安禄山却像是一头笨拙的肥猪,甚是惹人发笑。

    “咚咚咚……咚咚咚”乐师打起羌鼓来,紧接着弦声响起,那是胡旋舞伴奏的标准乐器,羌胡和胡笳。随着弦鼓之声,安禄山身子轻摇,脚尖搓地缓缓旋转起来,竟然动作娴熟身子挺直不摇不晃。

    玄宗赞道:“没想到他还真的能跳。”

    虢国夫人笑道:“难看死了,就像个大陀螺一般。”

    玄宗道:“且慢评判,看他后面,后面最是难跳。”

    弦鼓之声回旋往复,节奏越来越快,安禄山在场中面露微笑身子快速的旋转,初时尚显得有些笨拙,随着弦鼓之声加速,他肥胖的身躯也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身上的长袍子,头上的小辫子,裤子上编制的胡人流苏也跟着身体旋转,显得潇洒自如。鼓声密集,弦声振心,安禄山一边旋转一边口中发出唿哨之声,身子忽蹲忽起,手臂忽低忽高,呼喝叫嚷气势十足,让人眼花缭乱。

    随着鼓乐抵达**之处,安禄山高高跃起,身子在空中灵活的连续转圈,如一只空中陀螺一般,猛然爆发出一身粗豪的大喝之声,落地时双膝跪地正对玄宗和杨贵妃,于此同时,弦鼓噤声,四下一片寂静。

    众人一片惊愕,就连王源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家伙确实有些恒心,为了讨好玄宗和贵妃,拖着一副重达数百斤肥胖身躯跳出这样的舞蹈来,也太难为他了。

    玄宗带头鼓起掌来,众人也跟着鼓掌赞叹,安禄山面色微白,喘息道:“献丑了,三夫人,不知这赌注是赢是输啊?”

    虢国夫人面色发红啐道:“安将军好歹也是一方节度,便这么在乎一个打赌的输赢么?”

    安禄山笑道:“那可不成,这可是陛下和贵妃娘娘作证的赌局,比天还大,三夫人输了可不要赖账啊。”

    虢国夫人嗔道:“大不了请你喝好酒罢了,这般的啰嗦。”

    玄宗哈哈大笑道:“愿赌服输,这才是道理。朕今日可是第一次见到禄山跳胡旋舞,着实惊到朕了,没想到禄山身法如此灵活。”

    安禄山笑道:“臣带兵打仗,岂敢不锻炼身子和筋骨,有人说我安禄山肥胖如猪,质疑我如何带兵打仗,我只想说,胖归胖,可一点也不影响我打仗。事实上我军中儿郎均练习胡旋舞,便是锻炼灵活性,对敌之时身法矫健,这才每战必胜。”

    玄宗哈哈笑道:“好,禄山颇有些自己的想法,人说一营兵马善战与否取决于领军之将。从禄山身上,朕看到我范阳兵马善战之处了。”

    安禄山躬身道:“多谢陛下夸奖。”

    虢国夫人忽道:“安将军刚才这胡旋舞确实出人意外,我刚才看到大家都看的如痴如醉,但有一个人似乎并不觉的如何。刚才我瞧他一直面不改色,不像我们这般惊讶,却不知为何。”

    安禄山道:“三夫人说的谁啊?”

    虢国夫人朝王源一指道:“就是翰林院的大才子王学士呗。奴刚才特意看了他的表情,淡定的很。莫非王学士也是胡旋舞高手?何不给我们跳一段?”

    王源一愣,不知为何虢国夫人忽然盯上了自己,拿自己说事,一时间怔怔无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王源身上,安禄山电目闪烁,冲着王源道:“这一位是不是本人在范阳都听人谈及的长安文坛新秀王源王学士?”

    王源不知该不该起回答,便听杨钊道:“王学士,这一位是范阳节度使安将军,你该是第一次见吧。”

第一五零章 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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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源行礼道:“久闻范阳安将军大名,王源有礼了。”

    安禄山笑道:“王学士有礼,安某虽是粗人,但对读书人却是极为敬佩,希望以后能和王学士多多亲近亲近。”

    玄宗呵呵笑道:“禄山莫非还要学人写诗作文不成?若是哪一天禄山写出一首好诗来,那可比跳这胡旋舞还要教朕惊讶了。”

    杨玉环掩口笑道:“三郎你可别为难安将军了,你这一句话说出来,安将军岂不是要焦头烂额么?”

    众人轰然大笑,安禄山哈哈笑道:“还是贵妃娘娘了解微臣,陛下要臣写诗作文,可不是要了臣的亲命么?”

    玄宗笑道:“朕只是随口一说,禄山还是专心的替朕守着范阳,作诗这等事情还是不劳烦禄山了,留给王源他们来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虢国夫人尚自忘不了让王源跳胡旋舞的话题,娇声道:“王学士还没回答妾刚才的问题呢,若王学士觉得安将军刚才的胡旋舞跳的一般,何不跳一段给我们瞧瞧,也好杀杀安将军的威风,害的我输了一场赌局呢。”

    秦国夫人皱眉道:“三姐,你这是作甚?王学士怎会跳胡旋舞?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虢国夫人白了她一眼道:“哟,八妹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这就捉急了么?陛下和贵妃娘娘都没说话呢,你倒是急了。八妹对王学士真的挺看重的,今日姐姐我才算看出来了。”

    秦国夫人冷哼一声道:“姐姐说话注意些。”

    杨贵妃见两位姐姐居然公开争执起来,开口道:“三姐、八姐,你们爱怎么还和当年一样爱争吵?倒让我想起当年在家中的情形来。那时候你们就喜欢拌嘴,有时候为了争一样东西闹得不可开交。爹娘都拿你们没办法呢。可现在你们都贵为国夫人了,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玄宗笑道:“三姨和八姨原来从小便爱拌嘴,朕倒是第一回听说。”

    秦国夫人告罪道:“陛下勿怪,臣妾失礼了。”

    虢国夫人娇声道:“好吧好吧,既然王学士不愿跳胡旋舞,那么写首诗来助兴当不过分吧。王学士不是擅长写诗么?刚才安将军跳的那么卖力,场面这么热闹,若再有王学士写诗助兴,岂不是更完美么?”

    玄宗抚掌道:“这个提议不错,刚才看着禄山跳胡旋舞的样子,朕也甚是开心。朕就喜欢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不喜欢吵吵闹闹的。王源,虢国夫人让你写诗,这不算难为你。朕刚才也想写几句来,可惜朕的诗才有限,莫如你来写几句吧。”

    王源头皮发麻,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虢国夫人要找自己的麻烦,想想之前的几次接触,自问没有得罪虢国夫人的地方。难道虢国夫人一直记着自己得罪她的小情人魏小侯爷之事?所以一直怀有报复之心?但也不对啊,杨家既然已经抱团推荐了自己,便该把自己视为同路人才是,她给自己出难题,岂非是违背了杨家的意思么?而看秦国夫人和杨钊的表情,显然是有些意外的,好像他们也并不知道虢国夫人来这么一手。

    胡旋舞自己是绝对不会跳的,就算会跳,自己也自重身份,不能为了讨好人而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否则不消半日,在长安城中自己便名声扫地。翰林院学士跳胡旋舞这件事必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不过总算虢国夫人后边的这个提议还算靠谱,或许虢国夫人认为即席写诗比跳舞更难,但对王源来说,却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陛下有命,臣不敢不尊。臣便献丑了。”

    “即席便写,这也难为王学士了吧。”杨玉环低声道。

    玄宗微笑道:“爱妃莫要担心,王源定不会教朕失望。”

    秦国夫人和杨钊都担心的看着王源,胡旋舞固然不是王源擅长的事情,但起码那件事就算跳不好也不会有人怪罪。而王源凭文采入翰林院为学士,今日第一次在陛下面前写诗,而且是即席写诗,这才是最可怕的。一旦写砸了,会被认为名不副实。

    杨钊忍不住侧着身子对秦国夫人低声道:“八妹,三妹这是怎么了?为何要王源出丑?还有,那安禄山如此无礼,她居然也不训斥,当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秦国夫人咬着下唇道:“待散了宴席咱们再商议此事,总而言之,不能让三姐这么任性,我杨家姐妹自己若不能精诚团结,不用外人撺掇,自己便要自取灭亡了。朝中形势如此吃紧,亏她还不顾大局,只为一时之气,逞一时之快。”

    杨钊听她话中有话,但现在也不是问个详细的时候,满腹狐疑的缩回身子。

    那边内侍已经在一张长几上铺上纸笔,磨好了墨汁。玄宗也已从软榻上走下,负手来到王王源身旁,看王源即席写诗。王源伸手取了一支羊毫,皱眉沉吟起来。

    虢国夫人也站起身来,摇着一方团扇来到王源身后,娇声道:“王学士,你倒是落笔啊。”

    玄宗以手竖在口边示意虢国夫人噤声,低低道:“三姨,写诗岂是说落笔便落笔的,那是件极难的事情,容他酝酿构思一番也不迟。”

    虢国夫人撅嘴晒道:“写诗有什么难的,比安将军带兵打仗还难么?我却不信。”

    安禄山挺着肚子憨厚的笑,眼睛盯着虢国夫人的身子半晌错不开眼珠子,舌头无意识的在唇边舔了数下。

    玄宗苦笑,拿这个三姨没什么办法,只得转头不说话,看着王源蘸墨悬腕停在半空中,微微替他捉急。

    终于王源开始落笔了,众人屏住呼吸,但听羊毫在纸面上刷刷刷飞舞之声,听上去甚是悦耳。王源写了一张纸后又示意内侍再铺上一张纸,竟然一口气写了两首来,放下笔来用布巾擦手,笑道:“献丑了。”

    玄宗忙过去瞧那诗文,只见第一首诗叫做《见安将军舞胡旋有感》,诗曰:

    胡旋之义世莫知,胡旋之容我能传。

    蓬断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盘火轮炫。

    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

    潜鲸暗吸笡波海,回风乱舞当空霰。

    万过其谁辨终始,四座安能分背面。

    才人观者相为言,承奉君恩在圆变。

    是非好恶随君口,南北东西逐君眄。

    君言似曲屈为钩,君言好直舒为箭。

    寄言旋目与旋心,有国有家当共谴。

    玄宗读了数遍,眉头紧皱,神色有些甚是严肃。安禄山凑上前来,瞪眼看着那诗句半晌笑道:“我这可是睁眼瞎了,个个字都认识,组成诗句的意思却一句也不懂了。”

    玄宗淡淡道:“你无须懂,这诗写的不错,来人,替朕收起来。”

    众人还都没明白这诗的意思,高力士却已上前来将诗收起,亲自放入袖子里保存。

    玄宗吁了口气再看第二首,诗名是《胡旋女》写有副题曰:天宝五年春,于西市胡姬见胡女做胡旋舞,特录之。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曲终再拜谢君子,君子为之微启齿。

    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

    静夜独观长安月,徒忆昔年门外楼。

    胡旋女,莫空舞,数唱此歌泪婆娑。

    玄宗微笑赞道:“不错不错,片刻之间便能有两首不错的佳作,朕很满意。只是这诗意好像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王源道:“陛下,臣才疏学浅,也只能写成这样了。”王源心想:其余的几句我写上来你会发疯的,也许将来会写出来让你看,保管吓死你。

    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圜转。

    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

    梨花园中册作妃,金鸡障下养为儿。

    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

    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

    从兹地轴天维转,五十年来制不禁。

    这是剩下的未录下的几句,却是泄露天机的诗句,王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写出来了。第一首晦涩的诗句中已经有了些隐晦的暗指,玄宗似乎也看出了点什么,第二首断然不能露了破绽了。

    杨玉环看了诗笑道:“这一首言简意赅,我们倒是都能看懂了,不过王学士看了安将军的胡旋舞想起了长安西市上的胡旋女,倒也奇怪。”

    虢国夫人笑道:“原来王学士是将安将军当作女子了,确实,胡旋舞女子跳的多,男子很少有人跳,王学士这是在嘲笑安将军呢。”

    众人变色,杨玉环终忍不住皱眉道“三姐,你说的什么话?王学士岂有此意?”

    虢国夫人见杨玉环发了怒,也甚是尴尬,忙笑道:“哎呀,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安将军不会当真吧。罢了,我恐怕是酒喝得多了,头有些昏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陛下,贵妃娘娘,我不胜酒力,怕是要晕倒了,所以想先告退了。”

    玄宗道:“这便要告退么?还没喝几杯呢。”

    杨玉环淡淡道:“三姐若是不胜酒力,还是回府歇息的好。”

    虢国夫人忙叩首告退,面色阴沉的带着随身侍女去了。杨钊和秦国夫人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安禄山倒是有些不太高兴,目送着虢国夫人摇摆的腰肢消失不见,方叹口气回过头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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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大唐介绍:
天宝四年,盛世大唐。安禄山正在崛起,杨国忠将权倾朝野,歌舞升平中孕育刀光剑影,太平盛世里暗藏血雨腥风。一名小小坊丁,崛起于市井之间,他是诗坛翘楚,他是天下枭雄。绝代佳人,为谁舞霓裳羽衣!大唐天下,谁将主社稷沉浮!跃马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跃马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跃马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