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问话范嬷嬷
readx;发生事故的时候,在场人很多。
碧冬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回来,说给沈柔凝姐弟听:
“……那条蛇本来是不动的,像是死掉的。六少爷大胆,捏了蛇摇圈玩。大姑娘说言制止,六少爷不肯听,越发闹的厉害。而后那蛇突然动起来,六少爷受了惊,慌着将蛇丢开,哪知恰好丢到了八少年的手腕上缠住,咬了八少爷一口之后,才掉在地上,跑掉了。”
那蛇之前应该是冬眠……
也就是说,这整件事情,分明就是松哥不听话玩蛇引起的,怪不得沈柔冰。
“姐,既然如此,那大姐为什么不同三伯母说清楚?”沈端榕还是明白的,因而问了出来。“说清楚了,三伯母不就不会怪她了么?”
连他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沈三太太虽然并未表示太多,但心中却是在责怪沈柔冰。
“若是她解释清楚了,三伯母势必要惩罚松哥。”沈柔凝轻叹道:“而自己的孩子不懂事,闹出了大乱子,三伯母心中定然恼怒的很……对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她教子不严的大姐,三伯母多半会迁怒她,误会大姐是想要看她笑话……”
“或许三伯母并不会这样……”沈柔凝摇头道:“但大姐心思敏感,却不愿意有更多的麻烦,只想要粉碎了太平吧。”
“大姐真可怜。”沈端榕同情地道。
他的母亲虽然态度冷淡从不温柔,但至少……沈端榕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中的这种感觉,反正就是觉得,自己和姐姐二人,要比沈柔冰他们幸运多了……
“三伯母还是会细问其中详情的。”沈柔凝道。
经过了这几日相处,沈柔凝大约能看出来,沈三太太是个精明的,没有利益纠葛的情况下,与她相处起来并不困难。反而是她的几个孩子,尤其是沈柔清和沈端松,似乎并没有被教养的很好。沈柔清性子冲动,而沈端松……
沈柔凝抿了抿唇,看向沈端榕,道:“榕哥,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么?若是遇到松哥找你麻烦或是说不中听的话,一定记得要边打边哭,哭声一定要大要委屈,明白了么?”
沈端榕闻言苦了脸,为难地道:“那我还是离六哥远点儿好了。”他又不是爱哭的小鬼。
“那也成。”沈柔凝笑了笑,道:“反正,别让松哥以为你好欺负就是了。你看今天,他就是认为大姐好欺负,才一直不肯听她的话……”
沈柔凝送走了沈端榕,让碧冬去请了范嬷嬷过来。
范嬷嬷过来的时候,一看就看见沈柔凝桌面上摊开的那些拓纸,脸色略变了变。
“嬷嬷,你也瞧着这些很好?我在后面碑林里才描的。”沈柔凝招呼范嬷嬷走近一些,欢喜中带着遗憾,道:“只可惜我也说不上是哪里好……若是父亲在,肯定能告诉我许多。”
“嬷嬷,父亲有没有来过这里?”沈柔凝笑着继续问道:“之前我们说到兰若寺的时候,父亲的神色像是有些唏嘘呢。”
“老爷是来过的。”范嬷嬷行了礼,回答道:“当年,老爷进京科举的时候,曾经到这里来过。”
“啊?真的么?”沈柔凝眼中闪露出兴趣,好奇地问道:“当年这兰若寺是不是很热闹,香火很盛?”
“也还可以吧。”范嬷嬷回道:“比现在要好上一些,但也有限。”
“但父亲和母亲是不是在这里相识的?”沈柔凝追问道:“不然,母亲为何要点名到这里来?”
“是,也不是。”范嬷嬷似乎是被问的有些急了,十分为难。她见沈柔凝还要问,忙深深一拜,一脸为难地道:“嬷嬷知道您想要问什么……但是,我不能说,请您见谅。嬷嬷有嬷嬷的为难之处……若是老爷和太太肯告诉您,那是再好没有的。”
“其实,嬷嬷觉得,您并不必问的……因为嬷嬷觉得,于您而言,并无好处。”
沈柔凝端坐在椅子上,将拓片收到一边,看着为难的严肃的范嬷嬷,不禁笑了笑,道:“嬷嬷怎知会没有好处。若是我知道了当年故事,找到症结所在,说不定就有法子解开这症结呢?”
“到时候,父亲的痴情便能得到回报;我和榕哥也会有一个慈爱温柔的母亲,我们一家人能够生活的比如今幸福许多倍……”沈柔凝微微探身,直视范嬷嬷,问道:“难道嬷嬷觉得,这些都不叫做好处?”
范嬷嬷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柔凝重新坐直,道:“嬷嬷不肯告诉我,肯定是怕母亲生气,赶了嬷嬷离开。但嬷嬷您疼爱母亲,多年忠心耿耿,一离京城家人十来年……难道嬷嬷就不能为了母亲的幸福安乐,宁愿被赶走?”
范嬷嬷闻言闭了一闭眼睛,直摇头道:“您想的太简单了……”
“若是如此轻易就能解了心结,别说是让我离开太太,就是让我立即死了,我也是愿意的。”范嬷嬷一直摇着头,道:“小姐还是不要再过问了吧。”
说罢,她跪下来,给沈柔凝叩了一下头,道:“老奴无能为力,请小姐您宽恕。”而后,她便又爬起头,垂首后退几步,不等沈柔凝允许,就走出了房间。
沈柔凝不曾想过,范嬷嬷的态度如此坚决。
她受了范嬷嬷一叩,出神片刻,而后招过朝颜,吩咐道:“去留意一下嬷嬷。”
朝颜愣了一下,忙行礼应了,出去的时候又喊了碧冬来守着,才快步找范嬷嬷去了。
两个大丫鬟,朝颜沉默谨慎,夕颜机敏灵活,都让沈柔凝十分满意。
朝颜离开之后,沈柔凝沉思片刻,反而露出了一个微笑——
兰若寺既然不是沈四太太和沈四老爷的“定情之处”,那沈四太太来到这里缅怀的,应该就是旁的人。她真正的心仪之人。至于那片碑林,或许也有过一些故事,但未必就一定是沈四太太受伤之所……
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沈柔凝并不气馁。
十年都过去了,再等等又何妨。
总有一日,她会将真相给挖出来。沈柔凝收拾了拓片,准备回去试探一下沈四老爷。
沈四老爷知道兰若寺。也在这里遇到过沈四太太。想必他很乐意同自己谈一下往日美好的回忆……******恭喜“一瓢热水”亲成为本书的第一个粉丝~~好感动,终于有人打赏了,再不用光秃秃的~泪奔中~
032 古怪香客
readx;“范嬷嬷躲到林中哭了一场,平静下来后,便回来了。”朝颜回话道。
“恩,知道了。”沈柔凝摆了摆手,摊开纸笔,开始抄写《莲花经》。
来到佛前一回,总要表达一番自己的敬畏之心。抄写经书,很合适。
晚间用饭的时候,沈柔凝在沈四太太那里见到了范嬷嬷。范嬷嬷已然恢复了平静,平和恭敬地向沈柔凝问了安,完全看不出下午时候的异样。
沈柔凝回应了一声,而后同沈四太太和沈端榕安静地用完了斋饭。她可以逼问范嬷嬷,但却从不向沈四太太询问。在沈柔凝心中,沈四太太心中有许多苦痛之处,她这个做女儿的,并不想以揭开她的伤疤为乐。
饭后,才漱口收了碗筷,沈三太太便走了过来,有些歉然地道:“……若是弟妹不介意,明儿我便想回城了。柏哥这次又是中毒又是受惊,这会儿失魂发起了高烧。寺庙里的大师毕竟不是大夫……我是觉得,柏哥还是回去将养更好。”
她的眼圈有些红,显然极其的伤心煎熬。
沈四太太闻言便道:“柏哥身体重要……一道回京就是。”
“让弟妹扫兴了。”沈三太太歉意地道。
“香已经上过,经文也听过,谈何扫兴。孩子重要,三嫂不必介怀。”沈四太太神色依旧淡淡的,但众人习惯了她如此,也并不觉得太失礼。
沈三太太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了。
听动静,她大约又去了大殿,诚心祈求佛祖保佑柏哥早日康复去了。
三太太离开之后,沈四太太便吩咐沈柔凝和沈端榕自去收拾一番,打发两人离去。
正是黄昏时候。
沈柔凝问了寺里的僧人,便约了沈柔冰,出了兰若寺,往山上多爬了一阵,到了一处依山而建的样式简单的小巧凉亭里,等待着落日。
天空泛着橘子一样的暖黄色。有飞鸟在空中飞来飞去。
太阳渐渐不再刺目,变成了一个橘红色的圆球,从山林里缓缓沉下去,飞鸟的身影在夕阳的背景之中成了道道剪影,有一种格外动人的美。
沈柔凝和沈柔冰都是许久没有开口,直到太阳真的落到了山的那一边,再也看不见了。
“我们回去吧。”良久,沈柔冰从震动中回神,开口道:“若是真黑了,看不见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要怎么走。一脚踏空,那就真的危险了。”她是长姐,总要想的多一些。
沈柔凝点了点头。
二人出了亭子,顺着台阶往下,突然瞧见山道上远远走过来两个人,前头一个中年男子,身宽体胖,面白随和,背手缓缓而行,轻松随意。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少年,一直哈着腰,对前面中年男子十分恭敬。
沈柔凝目光一凝,顿住了脚步。
沈柔冰也瞧见了,惊讶道:“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上香么?”
“我们等一等吧。”沈柔凝道。
“也好。”沈柔冰迟疑一番,道:“待他们进了寺庙,我们再悄悄地回去。”她以为,沈柔凝是不想同这两个陌生男子撞上。
沈柔凝并不解释。
这二人显然是要到兰若寺的。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余晖未尽,虽未黑透,但这个时候来上香,总是让人觉得古怪一些。这里离京城近一个时辰的路程,谁家上香,不是早早就来。而且,沈柔凝本能地就觉得,这二人哪里有些怪异,不似平常人。
那两个人走的更近了些,很快拐上了去兰若寺的山道。
就在他们转弯的时候,终于让沈柔凝瞧出了哪里古怪——
那个中年人,面上皮肤光洁如同女子,没有一点点的胡子。江南文人书香之地,人好风雅,成年男子都留着修剪保养的无比整齐好看的胡须,极少有人将下巴弄得光秃秃的。
即便是因为其他缘故光秃了下巴,那下巴上青色的须根,总是少不掉的。
总不会如同女子。
这也就是说,他十有**是个阉人。
原来是个阉人……沈柔凝在细细打量了一眼那位小少年的体态,微微抿了一下唇。
目送两个人拐弯暂时看不见之后,沈柔凝同沈柔冰也继续往下走。待她们上了岔路的时候,正好瞧见那两个人正好踏进了兰若寺的山门,由僧人迎了进去。
“真的是到兰若寺的。”沈柔冰道:“我还以为,兰若寺都没人愿意来呢。”她反正觉得,并不想再来第二次。
连抽签解签都难以找到人、受了香火银子都不肯多说几句祝愿的好听的话……这样的寺庙,估计没有人愿意一来再来。
“只要这山门还在,总会有香客过来的。”沈柔凝笑了笑,道:“我们赶紧吧,还要收拾行李呢。对了,我抄了一部经,想要供奉在佛前,略表心意……你呢?”
“我也抄了一部。”沈柔冰道:“不过是从前在家里没事儿的时候抄的。这次来就给带来了。明日临行之前,我们一起去找大师吧。”
“恩,好的。”沈柔凝点了点头。
两个人领着丫鬟进了山门,却并未见到刚才那两个人的身影。想来,是被领着到大殿里去了。沈柔凝朝着大殿望了望,瞧不出什么,便没有再停留,往禅房那边回了。
她却不知,刚才那两人并不在大殿内,而是在主持方丈的禅房之中。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同方丈大师盘膝对坐,面前的炕桌上,分放着两盏清茶。
“刚才杂家经过大殿……”中年人笑着拉长了些音调,问道:“是有香客么?”
“山门敞开,香客不时还是有些的。”兰若寺的方丈大师五十来岁,法号觉心,眉须皆白,神态淡然,颇有化外之风。
“哦?”那中年人似乎有些感兴趣,问道:“看样子香客在庙里住下了?是哪一家?”
“说是沈家。两位女施主,领着几位小施主,祈求平安顺遂的。”觉心大师语气淡然,似乎任何事物都不值得对人隐瞒,因而并不会因为中年人的追问而不喜,道:“只可惜有一位小施主在山中玩耍时候遭了蛇,受了惊吓,他们明早便会起行离开了。”
沈家……
那中年人将这个姓氏在心中滚了滚,并没有想起哪家豪门显贵有姓沈的,便不再就此多问,向身后的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躬身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杏黄牛皮信封,双手恭敬地递给了中年人。中年人接过,将其放在面前的桌面上,往觉心大师的方向推了推。
“这是主子拨付的三个月香火银。”中年人慎重说道:“主子的意思大师应该没忘……兰若寺有主子供奉也就够了,偶有人来也无妨,但主子不想看到这里门庭若市。”
“大师们在此安心精研佛学,不问世俗,又不必为生计困苦,实是难得,还望大师珍惜。”
“老衲明白。”觉心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既如此,我们也不多多打扰大师,这便回去了。”中年人从蒲团上起身,朝着觉心大师拱手,道:“杂家惯例会代主子上柱香,还往大师行个方便。”
觉心大师再次应诺。
这二人到了大殿,恰逢沈三太太依旧跪在一座观世音像前虔诚祈祷,那中年人似乎留意了一下她的容貌,发现并非是认识的,便没有多看,由觉心大师引领者,往偏殿供奉的金刚座前,收敛神色,伏地叩拜。
033 小和尚
readx;次日清晨,沈柔冰和沈柔凝赶在僧人做早课的时候,将各自抄写的经书供奉到了佛前,难免又添了些银子。这次接待她们的是主持觉心大师,但却依旧只得了几声“阿弥陀佛”,再没有更多的话。
沈柔冰开口祈求柏哥早日康复,大师依旧是念着佛偈,不多言语。
说一句“福泽深厚”又怎样。
遇到这样的方丈大师,即便是再虔诚的香客,心中都要暗恼。
人们大老远叩拜这大殿上的泥塑佛像,将自己辛苦赚的银两双手奉上,不就是为了听几句好话,求个心理安慰么?大师为何如此吝啬,让人不解。
沈柔冰因为心有所求,就在佛前耽搁的久一些。
沈柔凝先走了一步,出了大殿,左右瞧了瞧,看到一个同榕哥差不多大小的小和尚,光头圆脑,有几分憨态可爱,便朝他招了招手,含笑从荷包地摸出一块儿芝麻糖糕,给那小和尚,道:“小师父,尝尝。”
小和尚瞧着有些憨,却十分谨慎,并未立即上前来。
沈柔凝笑容越发温柔好看,道:“我有个弟弟,同你一样大呢。他最爱爱吃这芝麻糖糕,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带一些。”
“小僧识得施主的弟弟。”那小和尚开了口,眼中露出对芝麻糖糕的一些渴望,却又道:“可是师父说,口腹之欲,也谓之贪。小僧不能犯贪戒的。”
“小师父佛法真好。”沈柔凝夸了一句,道:“糖糕粘牙,平日我们也不肯给弟弟多吃的,有个定量,一天只准吃三小块儿。只有他读书读的好的时候,才会多得一块儿奖励。”
“小师父佛法这么好,也应该有奖励。”沈柔凝将芝麻糖糕往小和尚面前递了递,道:“佛祖肯定也愿意奖励好弟子……只一块儿,怎么能算贪吃。”
“一口气吃上半斤八两的,吃的肚圆腹痛,那才叫贪吃,佛祖也是不喜的。”
小和尚被沈柔凝这一番话说动了,终于犹豫着从沈柔凝手中将那芝麻糖糕接过来飞快地放入了口中。满口的香甜让他不禁愉快地眯起了眼睛,对沈柔凝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戒备起来。
沈柔凝年纪不大,又生的很好看。随着“叫什么几岁了”这样的几句闲聊,又得到几块梅花糕云片糕之后,小和尚瞧着沈柔凝,就已经十分的亲切了。
“我瞧着咱们这寺内香客不多……不知大家有没有足够的香火银子买米粮布匹?若是有困难,我可以让我娘多添一些……恩,我和弟弟也有一些私房银子,都可以给你们的。”沈柔凝满脸同情,看向小和尚,似乎他一定是吃不饱穿不暖似的。
和尚也是要吃穿用的。
钟山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寺庙在,那是因为前朝有个皇帝极其崇佛,赐给了僧人极高的地位和众多的良田,且不必缴纳任何赋税。但显然,到了大庆,这几位皇上虽然没有行极端灭佛之举,却也不再允许寺庙占用大量的土地,养一些闲人。
和尚要吃穿,就要从香客身上去化去求。
但钟山寺庙那么多,香客却是有数的手里能供给佛祖的钱财也是有数的……可想而知,这些寺庙之间,竞争有多激烈。而像兰若寺这般,和尚们一个个高冷不理人,连吉祥话都不肯多说的寺庙,不冷静才是怪事。
没有香客,也就意味着没有香火银子。
没有香火银子,那寺内大小僧人几十位,吃饭穿衣都是问题。
按理说,兰若寺如此冷清,僧人们的日子应该过得清苦才是……但沈柔凝一早就发现了,似乎并未如此。别的不说,至少这里的僧人没有一个是面黄肌瘦的。
如此怪异,沈柔凝见着这么一个小和尚,当然要打探一番。
小和尚却不知沈柔凝心中作何想法。他只觉得,眼前这位小施主姐姐生的好看又心善,口中各种糕点的美味香甜……他心中感动的很,眼圈都有些红红的了。
小施主姐姐竟然想要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银子都给他。生怕他受苦受饿。她这么心善,他怎么肯要。又没处花去。
“多谢施主姐姐,不过不用了。”小和尚感动地道:“我们兰若寺不缺供奉,不必为衣食发愁的。真的。”
“真的?”沈柔凝惊讶不解地问道:“但是都没有什么香客来,供奉从哪里来的?我不信。小师父,一会儿你还是跟着我去拿银子吧。我这次来,带的不多,就带了二两,本来是要给自己买个珠花的……”
小和尚忙打断沈柔凝的话,怕她真的要将自己买花儿戴的银子给他了,急急地道:“当然是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是有一位贵人,供奉了好大一笔钱,三个月送一回,好让我们安心修行的!”小和尚情急之下,终于将实情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犯了错,忙掩了掩嘴,求沈柔凝道:“施主姐姐,方丈不让乱说的,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
“恩,我不告诉别人。”沈柔凝慎重地道。
小和尚闻言,稍微松了一口气。
哪知沈柔凝却又补充地道:“但你要告诉我,那贵人是谁……我得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小和尚圆脸一垮,摇摇头,眼巴巴的,却不肯再说。
沈柔凝想了想,盯着小和尚的眼睛,问他道:“那你告诉我,昨晚上那两个男施主,是不是替贵人送供奉来的?”
小和尚猛然瞪大了眼睛。
沈柔凝得到了答案,笑眯眯地安抚小和尚道:“真有贵人供奉,那我就放心了……恩,小师父放心,我不会往外乱说的。”
小和尚有些沮丧,但很快,又被沈柔凝好言好语加上花生酥桂花糕给哄好了。
“我叫净华,施主姐姐以后一定要来找我。”
看到沈柔冰从大殿里出来,小和尚连忙同沈柔凝强调了一句,一溜烟小跑着离开了。
沈柔冰走过来,好奇地看着沈柔凝。
沈柔凝微笑着解释道:“刚才那个小师父,挺好玩儿的。”
沈柔冰便不再多问。
034 燕窝
readx;回城的时候,顺顺利利,再没有任何意外。
因为提前回来了,沈四老爷惊讶的接到了二门外,一眼就只看到沈四太太,喜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四太太面上微动,低声道:“柏哥有了点儿意外,被蛇咬到了。”
沈四老爷这才察觉,舍了自己的妻子,问候沈三太太,并查看柏哥的状况。
柏哥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妙。
据说,当时那条蛇是先被甩到他眼前脸上缠住,而后被他慌乱无措地抓了下来,才咬了他的手腕的。若是万一咬到脖子和头脸,那毒素进了脑子,还不知会怎么样。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被冰冷滑腻的毒蛇猛然间贴在脸上,别说是他一个才五岁多的小孩子,就是一个大人,都会被吓的丢了魂。
眼下柏哥惊吓过度,从昨晚后半夜起,就发起了高烧,滚烫烫的吓人,至今未退,躺在那里,昏迷不醒。沈三太太煎熬的一夜未合眼,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
“三嫂,你先撑住,且去休息片刻,先让君怡帮你。”沈四老爷见柏哥的情况不妙,道:“我去请大夫,顺便叫三哥回来。”
说完之后,沈四老爷才想到自己的妻子未必给自己面子,不禁哀求地看向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面无表情,却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答应了!
沈四老爷心中涌出无限欣喜,激动的抓了沈四太太的手,道:“那就拜托夫人了!”说罢,他便松了沈四太太,冲忙离去了。
沈三太太揉了揉眉头,指挥着人将柏哥小心地抬进他同松哥合住的松柏馆,安置好了,坐在床边看着柏哥烧的通红的小脸,一边拿了凉帕子重新放在他额头上,一边对沈四太太道:“让四弟妹受累了。”
“我也没能帮上什么。”沈四太太开口道。
“四弟妹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柏哥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病的像这么厉害过……怎么就不是我自己病了!我……”沈三太太十分自责,已经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会好的。”沈四太太难得安慰一句道。
“恩。”沈三太太擦了擦眼泪,与沈四太太道:“凝儿和榕哥多乖懂事……唉,我的几个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早知道当初不生这么多个……”
沈三太太说了许多,沈四太太沉默无声,没有回应。
很快大夫便来了。
这个大夫虽然才三十多岁,却是祖辈在京中行医的,开了一家草味堂,如今家里还出了一名御医。而眼下这位任大夫也是从小长在药材堆中,八岁就跟着长辈打小童,二十及冠之后开始独立行医,是这附近颇有名气的大夫,人品医术都还十分不错,姓任。
任大夫果然经验丰富并不慌乱,一番诊断下来之后,就斟酌先写了药房,而后同两位太太简单解释了一下药方,待两人点头认可了,才将药方教了出去。
“主要是余毒和惊吓,清热解毒安神即可。先将余毒清了,热度降下来,其他便能缓慢调理。”这位任大夫说话的时候温缓有力,有一种让人有信任有安心的感觉:“总体来说,小哥儿这一遭是必须吃些苦头的。太太也记得保养己身,方才能长久照看。”
这是劝病人家属心忧归心忧担心归担心,但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合理饮食休息,以免一个未好,一个又病倒了。多的家里是这般,儿女病了,当娘的日夜不眠滴水不沾,熬了一阵也病了……实属不智。
沈柔凝远远站在一边,听这位任大夫说话,不禁点头赞同,多看了他几眼。很多大夫总爱恐吓病人家属,将病患的病情说的极其严重,好给自己留后路——
治好了能多得感谢和银两,治不好也有些说法开脱。
这位年轻的任大夫,先不说医术如何,至少品德非常不错,值得信任。
任大夫并未立即就走。
他留下来,待抓了药煎了一碗,亲眼瞧着沈三太太给柏哥喂下去了大半,又留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重新给柏哥诊了脉息,探了呼吸,才起身拱手告辞。
很多病人,尤其是脾胃虚弱的,喝了药不能适应,会有呕吐之类甚至更严重的症状发生。他留了这会儿,安的是家属的心,也是对病患负责,对自己的医术负责。
沈三太太十分感激。
沈端榆亲自送了大夫出门。
大夫前脚才走,三老爷和四老爷后脚便从外面赶了回来,当先探视小儿不提。
到了下午,沈三太太听了人劝,用了点儿饭食又沐浴更衣,小睡了一个多时辰。她惦记着小儿子,虽是一夜未合眼,也难以多睡些时刻。
“柏哥热度退了些,虽然未醒,但眼下已经安稳些了。”沈三老爷对她道:“厨房上熬着燕窝,你用一些罢。”
“我好着呢,哪里就用上燕窝了。”沈三太太忙道:“给柏哥儿留着吧,他说不定几时就醒了。”燕窝金贵,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是吃不起,但也不能随便当主食来吃。
沈三太太记得家里珍藏的燕窝并不多。这会儿柏哥病着,她哪里舍得自己吃。
“是四弟妹打发人送来的,送了足二两,够用许久了。”沈三老爷不禁赞道:“到底是大家出来的,这出手,真不小气。”他心中估量着,若是牛氏,肯定不愿意这么慷慨。即便是拿出来,也是要肉痛许久的。
沈三太太闻言亦是愣了一下,想要说些酸话,出口却道:“是啊,换我就没这么大方。老爷,我知道我是小门户出来的,比不得四弟妹……但我却希望清儿澜儿却能像四弟妹……还有妞妞,将来,无论什么时候,她们也都能让人称赞。”
“老爷,妾身和孩子们,就全靠老爷你了。”
沈三太太这一番话,让沈三老爷十分触动。他看着诚恳且一脸坚毅的妻子,心头生出柔情,道:“翠翠,你在我眼中,不比任何女人差。能遇上你,是我沈重墨几辈子的运气。”翠翠是牛氏的闺名。
“那孟姐姐呢?”牛氏露出一些羞涩,嗔道。
沈三老爷笑容深了一下,一下子将牛氏揽在怀里,道:“傻子,跟自己瞎较劲什么。”
牛氏伏在沈重墨怀中,一时屋内充满了温情。
035 惩罚
readx;温情仅仅不过片刻。
沈三太太很快从沈三老爷的怀中出来,面皮微微泛红,理了一理耳边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露出难得的娇羞无措。
沈三老爷微微笑着,似有些自得,却没有再同沈三太太说什么,向外喊了一声“来人”,吩咐丫鬟去端些燕窝粥来。这一次,沈三太太没有再拒绝。
沈三老爷也跟着用了半碗。
用罢之后,丫鬟撤下的碗筷,沈三太太突然颦眉,问道:“今日一天都没顾上松哥了……老爷回来,有没有看到他?”
沈三老爷想了一想,道:“未曾。不过,我问了一句,有人回说他一直在屋里待着,并未出去玩闹,想来也是受了些惊。”
听沈三老爷这般说,沈三太太走到一张椅子坐下来,神色之间有些犹豫难言,又有些难过悲痛,最后又带着点儿感伤,看向沈三老爷道:“老爷,这次柏哥被蛇咬,是因为松哥调皮,在山中乱翻石块翻出了蛇,见蛇僵硬不动他就抓了蛇玩耍,然后……”
沈柔凝料的不错。
沈三太太根本不会完全相信沈柔冰的话,也很快会查出事情具体发生的经过。
沈三太太缓缓将实情说了一遍,这让沈三老爷闻言十分气恼,怒道:“难怪那个小子今儿老实了!原来是犯了大错不敢见人!不行,不能就这么纵着他,柏哥这个多亏了命大才没出大事,这次一定要狠狠罚他!”
说罢,他又警告沈三太太道:“夫人,你不许为他包庇遮掩!不然,得不到教训,他下次还不知会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小孩子,该管教还得管教!”
沈三太太知道实情,却到现在还没有惩罚松哥,沈三老爷心中就以为她是舍不得。
沈三太太面上生出委屈之色,道:“若是我包庇遮掩,怎么还会告诉老爷您?松哥应当狠狠地惩罚是不错,但是我……”她难过地哽咽一下,似乎十分为难。
沈三老爷皱眉:“你到底怎么了?你我夫妻,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沈三太太再次犹豫,而后似乎心下一横,道:“既然老爷这般说了,我也就不怕老爷误会于我……无论松哥还是柏哥,才都多大,都还是个小孩子!老爷说的很对,小孩子需要管教……当时他们要出去玩,老大小两口都陪着我们听经,冰儿跟着去了……我想着,冰儿是长姐,也都快满十六了,加上跟了几个婆子丫鬟,有她在,两个哥儿也不会出事……”
沈三老爷的眉头越发紧皱着。
沈三太太继续说道:“那蛇是能玩的么?若是我在,在松哥要去抓蛇的时候就立即严厉地制止了,抓了两个哥儿离蛇远远的,又怎么会让松哥被咬到?”
“大丫头她年纪不小了,她难道就不懂得,虫蛇是不能玩的!”
“但是她却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
沈三太太说到这里难过地抽噎起来,泪眼婆娑地道:“说是她呵斥了两个哥儿,但两个哥儿没有听!那她就能不管了么!难道说,若是有一日她明知两个哥儿喝的汤里有毒药,她告诉了两个哥儿不能喝,但两个哥儿非要喝,她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两个哥儿将那毒药给喝下去了么!”
“后来我问她的时候,她还替松哥遮掩了!”
“是,我承认,松哥这一次是犯了大错,老爷怎么罚他都不为过……但大丫头呢?”沈三太太抬着泪眼看向沈三老爷,哀伤地道:“我就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老爷,我这心中难受不知道怎么说……”沈三太太用那攥了个帕子的手捂住心口,眼泪滚落下来:“……老爷您明白不明白?”
沈三老爷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他铁青着脸,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也不管哀伤啜泣的沈三太太,拔腿就往外走去。
廊下的刘妈妈见状,抓了一个机灵的小丫头耳语几句,就见那小丫头飞快地追着沈三老爷,又不靠近,小心地跟在了后面。
没多久,那小丫头奔回来,喘着气儿,对刘妈妈道:“老爷去了大姑娘的冬暖阁。”
刘妈妈摸了几个大钱赏给了那小丫头,惹得她眉开眼笑。刘妈妈笑着打发了她,才整了一下神色,迈步进了屋。
沈三太太面颊上的热泪已经凉下来,干掉了,却没有擦,一直坐在那里出神。
刘妈妈小声地将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了沈三太太:“……老爷很生气,肯定会罚大姑娘的。”
沈三太太摇摇头,道:“我更希望柏哥能好好的……”
“太太心善。”刘妈妈道。
“打水吧,我洗了脸。”沈三太太摇头道:“也不知道柏哥什么时候才能醒……”
“小少爷是有福的,一定不会有事。”刘妈妈一边朝着外面守着的丫鬟做手势,一边道:“说不定一会儿太太过去,小少爷就醒了呢。”
“借你吉言了。”沈三太太道。
……
沈三老爷罚了沈柔冰祠堂禁闭一个月,抄沈氏家规并《女书》百遍;同样罚了沈端松祠堂禁闭一个月,因他才开蒙不久,书写时候手臂无力,只需抄沈氏家规百遍——
沈宅在东北角立了一个小祠堂,供奉祖先牌位,一间正屋并两间厢房,带一个小小的院子。平日里这里仅有一个婆子负责洒扫,少有人来,更并不住人。
长久不住人的屋里,总会有些阴森潮湿和破败发霉。若是无人服侍住在这里,还要打扫祠堂擦拭牌位,饭食更是只有馒头和清水,这么足足一个月……这对于从小都未吃过苦的二人来说,绝对是个重罚了。
另外,当时在场的丫鬟婆子,全部都因为“失职”,按照表现,被打了板子。事后表现好的出了力的,只挨了十个板子。而那些没什么功劳的,尤其是伺候沈端松的那几个,罚了三十大板不说,还扣了半年的月钱。
正好他们的主子正在挨罚,一个月也不需要他们伺候的,打的重重的,也有了养伤的时间。
沈宅上下,一片噤然。
036 内情
readx;沈柔冰默默地收拾了换洗衣裳并要用的纸笔文墨,去了祠堂领罚。松哥却是被沈三老爷押着进来的,脸色难看极了,垂头丧气的,又有些恼怒怨恨,握着小拳头。
祠堂东西两厢各有面积不大的两间房,平日里除了放一些祭祀用的物品外,也有简单的桌椅矮榻,供祭祀时候,主人家调配歇息的时候使用。稍微收拾一番,倒也能勉强住人。
沈三老爷皱了一下眉,随即平静下来,让沈柔冰和沈端松两姐弟跪在祖先牌位前,开始了严厉的训诫:“……沈柔冰,你身为长姐,有爱护教育弟妹之责……你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你可是尽到了责任!沈端松,你年少顽皮,却亦非幼童,不听劝告胡闹导致弟弟中毒病发,你也给我好好跪着,记住这个教训!”
沈柔冰低声应了声“是”。
沈端松也很老实地道:“爹爹,松哥知道错了,松哥再也不敢了。”
两人态度不错,沈三老爷也觉得欣慰:“父亲罚你们,也打了跟着你们去的下人们板子……从前我从未认真罚过你们几个……这一次,我希望你们都能够记住教训,将来才会更加明理懂事,友爱兄弟。”
“冰儿知道了。”
“柏哥知道了。”
沈三老爷到祖宗牌位前面上了香之后,深深期盼地看了跪着的沈柔冰和沈端松,转身出去了。
沈端榆一直都在。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沈柔冰,很快跟上了沈三老爷的脚步。
“你罚了冰儿,你心中是不是觉得不公平?”出了院门,沈三老爷问低头跟在他身后的沈端榆道。
“没有的,父亲。”沈端榆忙道。
沈三老爷停下脚步,转身背手,看向沈端榆,眼中迸发出尖锐之色,冷声道:“你我父子,什么时候,你在我面前也开始不说心里话了!”
沈端榆没有言语。
什么时候?
他和冰儿,一个六岁,一个三岁多,从那时候起,就没在父亲身边了!再回来时候,一个已经长大成人娶亲,一个也早已懂事……又如何能与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亲生父亲有多亲近!
沈三老爷想起自己对这两兄妹的亏欠,本来盛怒的他冷静了些,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与几个弟弟妹妹们隔着一层,也知道你们心里有顾忌甚至有猜疑……但我告诉你,即便是顾忌猜疑,也得分个时候!”
“你若是看到路边一个即便是不认识的小孩在玩毒蛇,只怕也要冲上去先将那毒蛇弄走再说,而不会因为那小孩哭闹不肯就不去做!”
“冰儿性子柔弱,喜欢息事宁人……往日里他们几个小的总是在她面前闹……”
沈柔冰爱针线,经手的绣品无不精美巧妙,但她的身上却不见多少绣花描彩,佩戴的荷包帕子也都是素净平常的。为什么?那是因为但凡她有什么好看点儿的绣品,都被沈柔清和沈柔澜要走了!而一但松哥和柏哥,尤其是松哥,与沈柔冰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格外顽皮,甚至喜欢往沈柔冰身上去撞!
沈三太太掌管着这个宅子,她能不知道这些?但她却从来都没说什么!即便是有一次松哥将沈柔冰撞的狠了身上一片淤青疼了几日,沈三太太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小孩子胡闹”就过去了!
如此,沈柔冰又怎么敢去管教他们!
而这些,沈三老爷根本就不知道!他不过是如同沈三太太一样,认为是姐弟间在小打小闹地玩罢了!赠个帕子,拌个嘴儿,才显得亲密不是么?
沈端榆紧紧抿着唇,再不忍妹妹受此委屈,突然抬起头,看向沈三老爷,问他道:“那父亲知不知道,松哥已经五次将冰儿撞的直不起腰?她身边的丫头已经替她买了三大盒瘀伤膏了!父亲又知不知道,松哥多少次抓了虫子老鼠之类的,丢到冰儿的梳妆盒里?甚至藏到她的被子里!他甚至还往冰儿的怀里塞过一条蛇!真的蛇!活的蛇!”
“那一次,冰儿同样吓的发了烧!”
“父亲你只称赞母亲及时用心地请了好大夫替冰儿看诊,那父亲你有没有关心过冰儿是为什么病了!”
“这一次上山,为什么松哥一定要翻石头去找蛇?他拿着蛇,一开始根本就是想要吓唬冰儿的!只不过是误伤了柏哥罢了!”沈端榆面露些许嘲讽,问沈三老爷道:“这一点,怕是母亲没有告诉父亲您吧?也不一定,母亲总是好的,说不定是那些下人们故意不告诉她罢了……呵呵。”
“请问父亲,这总情况之下,冰儿如何才能管教松哥?”沈端榆不再去看沈三老爷青一块白一块的脸,低下头朝着他深施了一礼,道:“若是父亲但凡还有一点心疼冰儿,就派个人到祠堂去守着。而且,也不要去质问母亲吧。”
“我们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
沈端榆说罢,躬身低头,快步从沈三老爷身边走开了。
他和田氏,以及沈柔冰的想法一样,并不想将这些闹开,给沈三太太没脸,从而惹的沈三太太恼恨——
眼下这样的日子,虽然有些小委屈,也不过是来自几个小孩子,他们也能说服自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总体来说,日子还是平静的,并无更多难以忍受之事。所以,就这么过下去,就已经很好了。
沈三老爷站在原地,青着脸站了许久,才看向自己跑腿的小厮叫如意的,才十一二岁,问他道:“刚才五少爷说的那些,你有没有耳闻?”
如意头一缩,不敢吱声。
沈三老爷心中立即有了数。他叹息一声,对如意道:“一会儿你回去,请了你祖母进来,就说我请她老人家再操劳一个月。”
“嗳。”如意忙应声道。
如意的祖母芳嬷嬷,是沈三老爷当年的乳娘。她自始至终,一直都跟在沈三老爷照顾打点着他的生活,直到进京之后,一次芳嬷嬷病倒了,应沈三太太劝说,沈三老爷才给芳嬷嬷在这附近买了个小院子,让芳嬷嬷住进去,正式荣养了。
当然了,她唯一一个儿子也在替沈三老爷打理着私产,又将小孙子送了进来,给沈三老爷跑腿当了小厮。
037 小夫妻
readx;芳嬷嬷从外面进宅,首先要去拜见沈三太太。
沈三老爷正同沈三太太坐在一起用茶。沈三太太听说芳嬷嬷来了,不禁有些惊讶,一边让人去请芳嬷嬷进来,一边看向沈三老爷。
“是我让嬷嬷过来的。”沈三老爷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开口同沈三太太解释道:“冰丫头和松哥两个人待在祠堂,我有些不放心,就让芳嬷嬷这一个月负责守着他们。”
“老爷考虑的是。”沈三太太心中生疑,口中说道:“只是让芳嬷嬷操劳,是不是太劳累她老人家了?”
芳嬷嬷一家已经脱了奴籍,严格说已经不算是沈家的下人了。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沈三老爷道:“日后再多多酬谢就是了。”
“你最近要照看柏哥和妞妞,又要忙管家琐事。我让芳嬷嬷过来,这样松哥在祠堂受罚的这一个月,你也能放心。”
沈三太太心头还是觉得有些哪里不对劲儿,但还是点了点头。见到芳嬷嬷进来,她忙站起身,亲自往来迎了一迎。
……
乘风院。
沈端榆同田氏一起听了一个小丫头的话,不禁相视一眼。
田氏打发了小丫头,长出一口气,道:“有芳嬷嬷在,夫君你也能彻底放心了。”
沈端榆沉默地点点头。
田氏似乎有些后怕,迟疑半晌,才语重心长地道:“夫君,若是公公他……”她顿了顿,难过地道:“……岂非是辜负了妹妹这些年的忍耐?”
“你不也总是说,如今生活平静,不过是受些小孩子的捉弄,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万一这一次惹恼了婆婆,生出了怨恨……”
“我们倒是没什么,但妹妹的终身大事却是……”
沈端榆脸色一变。
他是个受过良好教养,读书明理之人。严格说来,牛氏并不算是什么坏继母。作为继母,她可以说是当的非常不错的了。而万一她真的恼了,记恨上了他们兄妹……别的不说,万一她要拿妹妹的婚事做文章……
沈端榆不禁后悔自己当时为何那般冲动。
“幸好,公公还是疼爱夫君和妹妹的。请了芳嬷嬷,并未让婆婆难堪。”田氏言语之中流露出些庆幸,道:“端榆,你别忘了,我们曾经商量的……”
“待妹妹找了一门不错的婚事嫁出去……你用功读书有了个功名,谋个小官放放任,不求多显达,再能有几个孩子,这日子不就美满了么?家业什么的,我们也不想要……”
这是他们两个小夫妻对于未来的打算。
沈端榆或许难中进士,但中个举人还是大有希望的。中了举,就能谋个小官了。而后便能离这个家远一些,有自己的空间和自由,去组建自己的小家。
“夫君,你最近不是同四叔父一起读书的么?”田氏想了想,柔声道:“四叔父有陈家这门亲戚,前途定然是好的。你是他照看下的侄子,只要四叔父依旧肯照看你一些,我们的愿望,肯定能成的。”
“夫君,恕妾身多嘴,你以后千万别冲动了。”
“若是父亲再问起,夫君你一定不能再表露出对婆婆不满了。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婆婆还是不错的。”
田氏这句话绝对有八分的真心:“我嫁进来,并未吃过什么苦头。婆婆她……她也从未想过要在你身边放人。”
作为婆婆的,有的是法子为难媳妇。送个暖床丫头这种手段,不知道有多少婆婆在用。田氏十分庆幸,牛氏并不曾如何为难她。
不过,有时候疏离客气,却也是伤害。
沈端榆总是觉得,他和沈柔冰在这个家中,是多出来的人,是外人。
田氏能够理解,也支持他的想法和打算。
沈端榆听着田氏柔声絮絮叨叨,一边出神发愣。听田氏提起沈四老爷,他的心思立即飞快地动了起来——
他和沈三老爷不亲近,但却真的能算的上是四老爷看顾下长大的。在沈家村,沈四太太不出门,但沈四老爷却是对谁都随和亲近的人,尤其是对父母不在身边的沈端榆两兄妹多有探望,从来都是好言好语,有求必应。
沈端榆对沈四老爷自然是濡慕的。
“我应该多请教四叔父。”沈端榆突然开口道。
田氏愣了一下,而后问道:“夫君指的是……”
“学问上的,还有妹妹的亲事。”沈端榆心中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道:“四婶娘出身大家,肯定比我们有见识。”
“那当然了。”田氏却有些不敢同沈四太太说话,因为并未太过激动,柔声劝沈端榆道:“但四叔父正在准备春闱,夫君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多打扰他吧。事情不是一会儿就成的,咱们可不能着急。”
“嗯。”沈端榆点头道:“一切自然待过了春闱再说。”
……
柏哥在次日傍晚的时候,终于醒过来了。
只是依旧一脸惊恐,害怕的很,非要沈三太太陪着,才能心安。
但沈三太太还有一个才满月的小女儿需要照顾。松哥被罚在祠堂,三天才准外人探视一回……祠堂那样的地儿,白天都阴森森的,晚上又该有多害怕!沈三太太心中怎么能不惦记着!
家务事有田氏暂且操持,清澜两个丫头中不上什么用,其他人……沈三太太只恨不能将自己掰成几瓣来用,一天几日,不能好好休息。
好在,柏哥一日比一日好些了。
这一日,沈柔凝用帕子包了些糕点,领了榕哥去祠堂探望两位堂姐弟。
关于沈三老爷为何如此“偏心”地将沈柔冰也罚了,沈柔凝是这么同榕哥说的:
“若是榕哥你在我面前不听话,非要去玩蛇啊虫啊的,或是去做旁的出格的事情,你说我会怎么对你?”
沈柔凝似笑非笑地看向沈端榕,沈端榕脖子一缩,小脸一白。
“你若是敢淘气不听话,我定然一个大巴掌就落你身上了,是不是?即便我不亲自动手,也会命令朝颜她们将你强制制服是不是?”
沈柔凝望向那安静的祠堂小院,轻叹道:“三伯父是希望冰姐姐能拿出长姐的气势来,如同爱护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爱护松哥柏哥他们。是爱护,不是纵容。该管教的时候,就板了脸下手管教。”
但那却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连在一起长大都不曾,又如何能做到沈三老爷要求的。即便是经历了这一次责罚,沈柔凝敢说,沈三老爷的愿望,依旧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038 祠堂中
readx;只可惜沈端榕虽然聪慧,但到底才不过六岁,听了沈柔凝的解释,也还是似懂非懂。他懵懂地点了头,将姐姐这番话记住了心中。
恩,有一点他还是听得很明白的——
若是他敢如同松哥一样故意胡闹淘气伤人害己,他敬爱的姐姐绝地不会跟他客气。
进了祠堂,沈柔凝打发夕颜进去通传一声,很快一个头发灰白,精神头很足的老妇人就应了出来。只见她神态间热情且并无卑微之色,精明内敛干练外露,正是芳嬷嬷。
“见过四姑娘,见过八少爷。”芳嬷嬷行礼道。
“嬷嬷不必多礼。”沈柔凝和沈端榕侧身不肯受礼,且十分客气地还了半礼,很是尊重。
芳嬷嬷可是沈三老爷的奶娘,服侍了沈三老爷大半辈子的。
他们的半礼,芳嬷嬷当然也不会受。只见她灵活地避开,口称“折煞”之类,笑容更深,显然对沈柔凝和沈端榕二人的态度十分满意。
“大姐这两日如何了?住在这里,松哥会不会害怕?”沈柔凝一边随着芳嬷嬷往这个小祠堂走,一边客气地问道。
“这里是供奉先祖之地,平日都没人来,夜里更是有些阴森……老爷下了狠心责罚,即便是晚上,连个炭盆都不许送进来……大姑娘和六少爷夜里睡的不太安宁,难免有些精神不济。至于身体,倒还无恙的。”
说着话就已经到了正房供奉牌位之地。
一层一层的供桌上,高高低低一共供奉了二十来个牌位,所用都是乌木,黑黝黝的,似乎能将四面八方的光都吸进去,即便此时外面晴天白日的,屋里的光线依旧显得暗淡许多。
沈柔冰和沈端松二人正在蒲团上跪着。
沈柔冰跪姿端正笔直,一动不动;沈端松却是跪坐在自己的腿上,有些歪斜。待到听见外面动静,才连忙跪直了。
“老爷吩咐,两位主子每日上午和下午都必须跪足一个时辰,方能起身。即便是有人来探望,也不许动。不然,要重新计时的。”芳嬷嬷低声解释道:“四姑娘和八少爷稍等,两位小主子今日上午只差这一注香燃尽了。”
供桌的香炉中插着供香已经燃了过半。
看来他们很快就能起身行动了。
沈柔凝点头表示明白,低声道:“我和榕哥也给先祖上柱香。”
芳嬷嬷闻言立即去取了供香给了两人。沈柔凝和沈端榕恭敬地鞠躬行礼,将手中供香插在了香炉中,而后推到沈柔冰和沈端松二人身后,示意芳嬷嬷取了蒲团,也恭敬笔直地跪了下来。
他们总不能就站在边上干等着,像是来看笑话的。
如此一起跪立片刻,也算是表白了心意。
沈柔凝并不担心沈柔冰会误会,但却敢肯定,若是他们真的站在一旁“看笑话”,松哥这个熊孩子,肯定会恼恨在心,将来找他们的“麻烦”。
熊孩子的胡搅蛮缠,最是让人头疼。
看沈柔冰就知道了。
果然,在他们跪下来之后,松哥趁着芳嬷嬷不注意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来高高扬起的眉头落了下来,情绪稳定多了。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燃完了。
芳嬷嬷笑呵呵地说了“请小主子们起来”之后,便转身走到了外面,显然是给他们姐弟之间留了空间。
“喂,四姐,你有没有给我带吃的?”芳嬷嬷一离开,松哥立即嚷道。
“带了些糕点。”沈柔凝二人将藏在袖子里的糕点拿了出来,松哥立即抢过来看,抓了一个往嘴里塞,口中还不满意地道:“怎么没拿肉包子来……”
沈柔凝笑了笑,没有接话。
松哥看样子这几日苦怀了,也没再多说,同那些糕点奋斗起来。他将所有的糕点都抢到了自己面前护住,竟然丝毫没有让给沈柔冰一点儿的意思。
沈柔凝眉头动了动,并不多说什么,问沈柔冰道:“冰姐姐,你还好么?”
沈柔冰点点头,坐在蒲团上,缓缓地柔着膝盖,出声问道:“不知柏哥他好些没有?”
“我们来之前才去看过,他已经好多了。大夫说,他体内余毒已经清完了,烧也退下来,只是身体有些虚弱,需要再养几日脾胃,就能痊愈了。”
只是还是很容易受惊。一点突然的动静,就能将他吓的不清。
沈柔冰神色稍送,看了大口塞着糕点的沈端松,低声道:“是我这个长姐没用。”
看来,沈柔冰是将沈三老爷的训诫记在了心中,自责愧疚了。
沈柔凝抿了一下唇,不好说什么,只好笑道:“柏哥不会怪你的。再说,姐姐不也受了罚么?”
沈柔冰淡淡地笑了笑,眉宇之间,依旧有郁结。
沈柔冰只好说些了闲话。
她们带来的糕点并不算少。松哥吃了一些之后有些吃不下,很快将剩下的糕点连帕子一起包起来,藏在了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机灵算着时间,他才藏好,芳嬷嬷就进来了。
她端了两盏姜糖茶,让沈柔冰和沈端松喝了,而后将茶盏放在一边,开始给松哥揉起了腿。
“老爷虽然罚的狠,但却特意交代了老奴,每日两盏姜糖茶祛湿冷,而且要老奴一定不忘给大姑娘和六少爷揉腿呢。”芳嬷嬷笑呵呵地道:“老爷一片慈爱之心,大姑娘和六少爷真幸运,有这样的父亲。”
沈柔冰眼中有些红了,神色间越发地愧疚。
而沈端松虽然眼中依旧有些不桀,但此时却十分老实地闭了嘴,没有嘟囔抱怨。
只要不是当着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的面,他一向都喜欢嘟囔抱怨,看谁不那么顺眼,总一副想要反驳想要抱怨想要与人对着干的样子,让人头疼的很。
“大姐和六弟都是三伯父亲生的儿女,他当然疼爱的啊。”沈柔凝笑着道:“嬷嬷你说是不是?”
“恩,那是自然。”芳嬷嬷笑呵呵地道。
但一个大老爷们,关注的都是外面的大事儿,未必就能想到这些小细节。沈柔凝从芳嬷嬷眼中那闪过的得意和不以为然中就能察觉,这姜茶揉腿的,恐怕不是沈三老爷能想起来的。
十有**,是芳嬷嬷提醒他的。
当然,沈柔凝也没必要将这些拆穿罢了。
039 春光好
readx;沈柔凝和沈端榕很快就离开了。
因为沈柔冰和沈端松除了罚跪,还有其他的活儿要干。听芳嬷嬷的语气,是不许人帮忙的。
既然不能帮忙,再留下去就尴尬了,沈柔凝很快就告辞了。
“请四姑娘和七少爷放心,老奴会照顾好大姑娘和六少爷的。”芳嬷嬷送出来,笑着保证道。
“让嬷嬷操心了。”沈柔凝和气地道。
沈柔凝和沈端榕离开之后,双喜从一颗树下露了头,对芳嬷嬷招了招手。芳嬷嬷立即走了过去,训斥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眼中却是多有慈爱。
“我来看看奶奶。”双喜解释了一句,朝着祠堂探了一眼,问芳嬷嬷道:“他们都还好吧?松哥有没有为难你?”
“他还不敢在奶奶面前放肆。”芳嬷嬷有些自得,看了双喜一眼,叹道:“难怪你当年不愿意跟着他……”
当初要送小孙子进府的时候,芳嬷嬷还是瞧中了松哥身边的位置。三太太管着内宅,双喜只比松哥大几岁,小时候相伴长大,将来肯定能有一番造化。而且芳嬷嬷觉得三太太精明能干,必不会亏待双喜这样的人。
但双喜进了几次内宅玩耍之后,怎么也不愿意跟着松哥。芳嬷嬷知道不能强求,才让他在外院当了半年跑腿小厮,有些资历了,才求了三老爷,算是送到了三老爷面前。
三老爷虽然肯定会待双喜不错,但三老爷人忙事多,双喜年纪小,难得跟着外出,只能在书房伺候内院跑腿,将来想要历练独挡一面,不知道要花多少时候呢。
芳嬷嬷在内院伺候人伺候了一辈子,心中清楚的很,这什么能耐,也不如自己主子的信任重要。要不然又怎么能是亲信呢?
但双喜不愿意,芳嬷嬷只得妥协了。如今看来,他还选对了……
双喜挠了一下头,对着自己的亲祖母,他不禁抱怨道:“松哥喜爱作弄人,又听人劝,我可受不了……看吧,跟着他的,迟早挨板子。”他说着又朝祠堂看了看,低声好奇地道:“奶奶,您是不是瞧见了什么?”
芳嬷嬷闻言打了一下双喜的脑袋,打的他“哎哟”一声,道:“你这小子,当好自己的差就是了,不该操心的,你操个什么心!若是老爷要问,自然会来问我,不必你搬话!”
双喜嘿嘿一笑,低声道:“是松哥欺负大姑娘了吧?”
他眨巴眨巴眼睛,凑到芳嬷嬷更近一些,低声问道:“奶奶,您是站哪一边的?跟孙儿透点儿,孙儿也好跟你一边。以孙儿说,三太太正当家,老爷也敬重……”
“哎哟,您怎么还打我!”双喜正想要多说一些,却被芳嬷嬷狠狠地拍了个巴掌。这一次用了劲儿,可比刚才那一下疼多了。真疼。双喜龇牙咧嘴,口中嘀咕,但看到芳嬷嬷板了脸,嘀咕声就慢慢地收了。
“打的就是你这个口无遮拦的!”芳嬷嬷低斥一声,有怕双喜糊涂,又低声道:“三太太是厉害,但那又怎样?没有老爷,她再精明也没用!我告诉你,双喜,这宅子,谨慎做人厚道做人,才能立的住!那些投机取巧的、碰高踩底的,一时风光了,却未必能永远风光!”
“你看到太太厉害,却没看到,五少爷已经已经长大娶亲了!五少爷他人品学问都不差,又在老宅长大的,几位老爷哪个不疼他!有族长他们支持,五少爷就能立的稳!沈家家底厚实,不缺钱财,如今四老爷又进京来考试来了!四太太的娘家那可是在官场京城根基人脉深厚的陈家!”
“你已经不小了,别盯着内宅这点儿长短,目光要放远些!”
“大姑娘十六了!她同四姑娘亲近,将来说不定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但绝对不会太差!不然,太太也不能同老爷交代!其他老爷太太也不会同意!”
缓一口气,芳嬷嬷又接着道:“但是你刚才也说的对,三太太毕竟管着内宅,她要找我们这些人的麻烦,只要往你屋里塞点儿钱然后抓脏,就足够惩治我们了……所以,双喜,奶奶还是那句话,无论哪一个主子,都不要去得罪!哪怕是一时不被重用也没事,将来总还有大把的机会!尤其是看不准的时候,千万不能下注!”
“嗳,奶奶,我记住了。”双喜道:“您看,我这拿不准的时候,不是来问你了么?”
芳嬷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见耽搁有一会儿了,忙催促着双喜赶紧回外院去:“……眼下,其他的你不用想,好好伺候四老爷肯定是没错的。”
打发了双喜,芳嬷嬷走回祠堂,到院子中的时候,特意重重地咳嗽了几下,弄出了点儿动静来之后,才进去瞧沈柔冰和沈端松活儿做的怎样了……她得看着呢。
……
二月天暖,大地回春。
光秃秃的桃树枝桠上,很快就露出了小小的花苞,又一日比一日的大起来,没几日就露出了粉白色的尖尖,瞧着让人不禁想起不久后的灼灼光华,让人欣喜。
明媚的春光,也让柏哥的病情快速地好转起来。
七八日之后,待沈柔凝再去探望之时,见他出来晒了太阳,也开始真切地露出了笑模样。
毕竟是个孩子。
日子长了,受的惊吓也就忘了。
沈柔凝就开始琢磨着出去逛逛去。
她已经趁着去给四老爷送宵夜的时候,将邓长年送来的信息拐弯说给四老爷听了。她用了些技巧,观四老爷的神色,知他已经听了进去,并没有再惦记。
她总不能给四老爷做出锦绣文章来。她也没那个才华,去操那份心。
但眼下的情况是,三太太惦记着大儿子受罚小儿子才好了些,又有一个小妞妞,肯定抽不出时间;四老爷忙着备考,显然没有空,而四太太更不像有出门的心思……沈端榆因为沈柔冰还在受罚的缘故,也不好打扰。
她才十岁,一个小姑娘,独自出门,想让人放心,总得有个好由头。
而且,她其实并不想跟着上面这些人出去。
沈柔凝坐在窗前,看院里一颗桃树上染了粉白,有心急的花朵就要完全展开了花瓣儿,出了一会儿神,向夕颜招了招手,耳语几句,看着她出去之后,也起来换了件衣裳,准备去给三太太请个安。
040 探口风
readx;沈三太太正同三个女儿在一起。
她一边同沈柔清说着闲话,一边拿着一个颜色鲜艳的布老虎逗弄着最小的女儿妞妞。沈柔澜坐在一边听,很少插话,十分安静。
听说沈柔凝过来问安,忙让人请了她进来,关切地问了好些话。
她的心情还不错。
柏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松哥那边,虽说挨着罚呢,但她几次去探视,见他仅仅是受了些,精神和身体都并无大恙,慢慢也就放了心。她也不是不知道松哥是个闹腾的性子,如此一想,这一次挨罚,把他的性子磨一磨,也挺不错。
沈柔凝耐心地同沈三太太聊着日常,又同清澜两位姐妹说一说闺阁闲话,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向沈三太太表露出一点儿欲言又止的为难之情来。
“清儿澜儿。”沈三太太果然领会到了沈柔凝的意图,打发清澜两个道:“你们去厨房瞧一瞧,让她们做几道精致的小菜,中午娘就替你们留下凝儿在清澜院用饭了。”她嗔道:“凝儿来了这么久,也不见你们两个做姐姐的尽一尽地主之谊。”
沈柔清怔了一下想要开口说什么,沈柔澜忙拉了一下她,又是欢喜又是羞愧地道:“娘亲教训的是,是我们两个怠慢了。我和姐姐这就去厨房问问去。”说罢,拉着沈柔清就离开了。
沈三太太笑着目送了她们离开了。
从身后看,完全瞧不出她们两个有任何区别。就像枝头上的并蒂娇花一般,娇俏极了。
“凝儿可是有话对我说?”沈三太太柔声问道。
“是,三伯娘。”沈柔凝微微红了脸,有些踌躇,片刻之后才下定决心一般地道:“是这样……三伯娘也见过了凝儿陈家的两位表哥……”
沈三太太果然眼中一亮。
沈柔凝继续说道:“父亲决议春闺放榜之后才正式拜见陈府,外祖也尊重他的选择,并不干涉。但长辈的意思,小辈之间却是可以先见一见的……”
“陈家表哥想要带我和榕哥出门见识一番,只是不知……”她看向沈三太太,眼中仿佛在问:这样出门,是否方便?
“是陈家公子给你送了信吗?你父亲母亲知不知道?”沈三太太问道。
“并不是正式的邀请。表哥的意思,若是我和榕哥愿意出门,他会约个地方接应。三伯娘知道,父亲和母亲还尚未去过陈府……”
没有正式的拜访,也就是说,这种亲戚关系尚未公开。那么,小辈之间送请帖也就有了那么点儿不合适。若是悄悄地出门,约在外面碰头,则没有那般讲究。
沈柔凝羞涩地道:“表哥说了,让我也打扮成男孩子,在京城里逛一逛,既方便,也不会太惹人注意。”
陈家表哥当然没有这么说。
不过,她救了厚绩表哥的性命,他一定要有所表示,不是么?这并不是问题。
沈三太太略一犹豫,随即开朗笑道:“扮成男孩子啊……的确挺有意思的。恩,凝儿,你怕是还不知道,建宁城里的大家姑娘,并不会整日待在闺阁完全不出门的,男子装扮,怕是许多姑娘家都是有一套的……”
“真的么?”沈柔凝眼睛亮起来。
沈三太太含笑点点头:“不信的话,你去问问你娘亲……建宁城治安良好,只要注意着安全不落了单,也就是了。姑娘家肆意欢笑的时候只有那么几年,各家当母亲的,都会格外纵容自家的小女儿。”
“这样啊!”沈柔凝露出了向往来。
果然,如夕颜打听到的那样,江南女儿的闺阁时光,是有许多的自由和欢快的。她们轻易就能获准出门,踏青赏花,游湖欢聚,有许多的消遣法子。
可以说,这里的闺阁小姐们,尤其是大家闺秀,想要出门的时候,一般长辈并不过分约束。只要天天不往外跑就是了。
反过来想一想,闺秀们虽然不用操心衣食,但日常生活中要操心要学习的地方,也是很多很多的。她们也很忙。又不是被禁止出门游玩。
不被禁止,出门的多了,对外面的向往也就淡下来了。一个月出门一两回,长辈们也满意,姑娘家也满意。再好不过。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年纪小了些。
那么,有了陈家表哥的陪伴,就解决了这个隐忧。而显然,沈三太太很可以沈柔凝和沈端榕与陈家人亲近些,更亲近些。
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沈三太太和沈柔凝都十分满意,言语之间,更加亲近起来。
待清澜两位姐妹从厨房转一圈回来,沈三太太笑容满面地将沈柔凝打发给了清澜二人,让她们将沈柔凝领到清澜院去招待去了。
“凝妹妹,你同娘亲刚才在说什么?我瞧着娘很高兴的样子。”一坐下,没说几句话,沈柔清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哦,表哥想要领我和榕哥出门见识一番,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就来问问三伯娘的意思。”沈柔凝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会有个小小的梨涡:“没想到三伯娘十分好说话,立即就答应我可以出门了。”
“表哥?”沈柔清双眼立即亮起来:“是陈家的表哥吗?厚绩表哥?”
沈柔凝点点头:“我同绩表哥比较熟悉一些。”
沈柔清眼珠一转,抓了沈柔凝的手臂,笑着挨近她:“凝妹妹,你们准备去哪儿逛呢?我和澜儿来京城三年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地儿都知道,不如我们陪你和榕哥一起去?”
“啊,真的么?”沈柔凝惊喜地道:“若是两位姐姐熟悉京城风物,有你们陪着的话,我和榕哥倒不必麻烦表哥了……”
“别啊。”沈柔清闻言一慌,忙道:“人多更热闹嘛!是不是?”
说话之间,沈柔清将头上的一个山茶花的银簪子拔下来,给沈柔凝插在头上,笑道:“好妹妹,我娘她最近心情不好,许久没让我们出门了……你带上行不行?我有了好东西,肯定给你留着!”
一个银簪子……就要收买她?
沈柔凝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却并不说出来,只是道:“那得要三伯娘准了才成。清姐姐,你饶了我,我可不敢偷偷溜出去的,更不敢悄悄地领你出去了!”
“放心,我肯定找我娘说好!”沈柔清立即高兴起来,说了许多话,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哄着沈柔凝。
用饭的时候,更是亲自给沈柔凝夹了许多菜。
041 男装
readx;二姑娘沈柔清满心欢喜地说动了沈柔凝答应,却没想到在沈三太太这里碰到了钉子——
“我不许你跟去。”沈三太太沉下脸。
“为什么?”沈柔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你四叔他们尚未正式去陈府拜见,两家的亲戚关系并未公布,陈家公子领着凝儿姐弟出门,那是他们私底下的相聚……”沈三太太觉得同沈柔清有些讲不明白,想了想,才再次解释道:“我们两家人并没有那么熟……你想想看,你同一个新认识的人才见过一两回并不那么熟的时候,就领着族中姐妹一起去见这人,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待凝儿他们同陈家人混熟悉些,你们姐妹自然就有机会也一样与陈家人熟悉起来。”
至少会有个面儿熟。
沈三太太知道沈柔清心中的那点儿姑娘家的执念,并不是自己在山上那一番话就能打消的。她也是从姑娘时候过来的,并不打算一味斥责沈柔清,而是耐心地教导着。
“你想想,待两家熟悉起来之后,凝儿姐弟会到陈家去做客,陈家的公子们就不能来沈家做客了?只要来了,于情于理,所有人都是要见见的。如此一来,你们小辈之间,不就自然熟悉起来了么?”
“你这么急冲冲地出去,既不懂事,又不矜持,说不得会让陈家公子们心生厌恶,我不会答应的。”
沈柔清咬了咬唇,心中不得不承认沈三太太说的很有道理,又一听陈厚绩会因此而厌恶瞧不起她,立即就息了这一次要跟上去的心思。她盘算着沈三太太的话,抱怨道:“我们家这么小,到处都是人,连个能歇脚的园子都没有……只怕要在陈家人面前丢人的。”
沈三太太笑了笑,道:“你父亲才是个六品官儿,能在京城有个院子不错了。殊不知你父亲很多同僚,都是租着屋子住呢。你这丫头,还不满足。”
“难道我们家没钱么?”沈柔清有些不以为意,道:“我记得,在山里老家,吃的用的也都是顶号的啊?沈家有那么多的田地铺子,总不该没钱。”
“也许那都是公中的吧?”沈柔澜插话道。
“澜儿说的对,的确是公家的。”沈三太太叹道:“你们也说的,家里用的都是上好的,包括你们姐弟几个,哪一个也没寒酸过不是?只是啊,这世上,有钱也不一定能随便花的。若是没地位,银钱露出来的越多,越是保不住。”
“沈家不是买不起那种带园子的大宅,但买的起,却住不起。”沈家三三有些唏嘘。她嫁过来之后,就没为银子发过愁。
她曾经交往过的那些官太太们,即便是官位高的,也总有为生计忧愁的时候。多半的时候,是嫌夫君给的家用不够。女人吗,总有想买的东西。而一但夫君给的家用多了,又要在心中猜测这银子是哪里来的,会不会出事儿……反正少有安宁的时候。
但她沈三太太却不必。
沈三老爷给的家用总是足够的。官场上下打点,也总是很大方。而且沈三老爷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要贪小钱,有沈家为后盾,他们根本不必贪墨受贿。他需要的,只是做出政绩,官位升的越高越好……
沈三太太收回思绪,瞧着姐妹二人,愉快地道:“恩,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你们父亲他已经准备将咱们家旁边的院子买下来一座,两宅并一宅了……不过呢,这事儿暂时还未成,即便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动工改建,你们姐妹千万不要随口说了出去。”
“真的?”沈柔清立即高兴起来,问道:“娘,你不是在骗我们吧?刚才还说,有钱不一定能住的上大宅子呢……”
“呵呵……”沈三太太笑而不语,这一次没有给她们解释。
……
夕颜很快就回来了,给沈柔凝带来了肯定的消息。
沈柔凝听了之后,很是满意。果然,陈厚绩欠了他的情,根本就拒绝不了她的请求。
沈三太太也很快命人送了两套沈柔凝合适的男子衣服来。一套华丽些,像是家世贵重点儿的公子;一套平常些,像是一般殷实人家的孩子穿的,做工都很不错,送的又这么快,十分有心了。
沈柔凝见到衣服,命人整理了,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将那件华丽点儿的袍子换上,梳好了头发,笑眯眯地出了门。
对面的沈端榕正好也打开门,瞧见夕阳余晖之中盈盈如玉一般的俊美小公子,不禁大吃一惊,辨认了一番之后,眼睛瞪的更圆,蹬蹬几下跑下台阶,惊讶道:“姐?你怎么这么穿?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夕颜,你看我和榕哥生的像不像?”沈柔凝含着笑,一时没有理睬沈端榕。
“自然是像的。”夕颜道:“小姐同少爷站在一起,就同亲兄弟一模一样。”
沈柔凝才十岁,扮成了男孩子,当然会同沈端榕相似。沈端榕同样是像沈四太太多一些,将来肯定比沈四老爷更加英俊的。
沈柔凝闻言满意一笑,拉着沈端榕走进正房偏屋,见沈四老爷正趁着这个空隙闲暇地品茶,沈四太太安静地端坐一旁,于是齐齐行礼拜见。
“咳——”沈四老爷看见二人,呛了半口茶,待二人行礼完毕站直了之后,惊吓地道:“凝儿哪里来的这一身?”
“三伯娘给做的。”沈柔凝笑着解释了来历,又说出了陈厚绩的邀请,开心地道:“……我本来犹豫呢,但三伯娘说,建宁城的女儿家都是经常出门游玩的,有表哥陪着不必担心,让我放心地玩,就给我送来了这小子衣裳。”
“父亲,好不好看?”沈柔凝期盼地问道。
“当然好看。”沈四老爷放下茶盏,看到沈柔凝的莹白俏脸,不禁赞道:“跟你母亲一样好看……”沈柔凝本来生的就同沈四太太八分相似。这么做男子装扮,一下子就让沈四老爷想起当年第一次见沈四太太时候,她也是这么一副男孩子装扮,不过是年纪更大一些个头更高一些……像足了十分。
“母亲当年也有这样的衣裳么?”沈柔凝好奇问道:“父亲您见过母亲扮成男孩子么?那当时您认出来没有呢?”
当时啊,他并未立即就认出来。但很快就听人说了,再看自然就辨认出来了……沈四老爷陷入了回忆,一脸柔情,才一开口,就被沈四太太打断了话:
“摆饭吧。”沈四太太淡淡地吩咐道。
042 出了门
readx;早春。
一片晴空,天蓝的清澈透人,几朵白云也闲成了丝,挂在天空中,如同一层美丽的薄纱,好看极了。
这一日,沈四老爷要出门与几个相熟的士子交流,正好顺道将沈柔凝和沈端榕送到了一家书馆中,郑重地拜托了前来接应的陈厚绩。
陈厚绩这一日一身青色袍子,打扮的十分随意。他向沈四老爷做了保证,就将沈柔凝和沈端榕接了过来。
同沈四老爷道别之后,陈厚绩这才仔细地打量着沈柔凝和她身后的丫鬟——沈柔凝年纪小,扮上男装只觉得是少年俊俏;但她的那个丫鬟却已经大了,怎么装扮,也掩饰不住少女的窈窕柔美。稍微有眼力一点的,轻易就能将她认出来。
不过没关系,少女们扮上男装,往往不过是为了出来行动方便罢了,又不是真的让人认不出来,所以并不用在意。
“表妹想逛什么地方?”陈厚绩笑着问道。
“既然来了书馆,就先挑两本书回去。”沈柔凝干脆地在书馆里走动起来,很快挑了几本野史趣闻之类的笔记,让伙计包起来,付了帐,出了门,又道:“听说南门鹊桥那里最热闹,我们去看看。”
陈厚绩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一苦,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我们去秦淮河边走一走?那里有许多画舫,还会有船娘抚琴唱歌,也很好玩的。”
南门鹊桥在京城偏南的一条街上。所谓鹊桥,原是前朝有家酒楼突发奇思妙想,将大街上正相对的两家酒楼买了下来,在二楼悬空架起一座精美的廊桥来,将两家酒楼连成了一座,又有了嘘头,取了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故事,将这座空中廊桥取名为鹊桥,很快就有了名气。后来,大庆建朝,以建宁为京都,这条越发热闹的街道就显得拥挤不堪使用,于是朝廷下令拓宽重建,原来的建筑都要往后拆移了些。而这座鹊桥却因为十分有特色,就重新修了台阶保留了下来,成了人人都能登桥游览的地方。这条街也被命名为鹊桥街。
因为有这登高处,那些杂耍的艺人便聚在这里卖艺。有了杂耍,也就有了其他的热闹。各种摊点小贩也开始聚集,渐渐就成了建宁城如同庙会市场一般的存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日日都是喧闹的。
这般热闹的场面,好吃的好玩的各种小玩意儿肯定多,但同样的,各种问题也就多了——比如摘人荷包扇坠的小偷;再比如说,坑人蒙人的骗子;更比如说,心黑手狠的的人贩子。
沈柔凝和沈端榕都是小孩子,跟着的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也都年纪不大,正是那些人贩子想要下手的目标。而他今日出门,只有他和他的跟班剑穗二个人。
那么多人,万一有些动乱将他们冲散了他们,说不得转瞬间就遭了毒手,不见了踪影。
往那里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陈厚绩实在不敢领着他们去。
相对的,秦淮河那边,又有景色,又有小贩买些漂亮的玩意儿,人又不怎么多,又有画舫可以租做,又安全又有趣,才是适合他们这些人去的地方。
但沈柔凝却并不想放弃南门鹊桥。
那里才是一个城市最有意思的地方。不去感受一番,岂非遗憾的很。她听完了陈厚绩的解释,便道:“表哥所虑甚是。不过呢,待咱们到了街角,凝儿先给表哥看一件物品……若是表哥看过了依旧说不许,那凝儿就不坚持了。”
陈厚绩再次愣住了。
他不信有什么东西,能让自己改变主意。
要知道,南门鹊桥那个热闹地方,没有哪家的姑娘不感兴趣的。但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都禁止了姑娘家到哪里去——一旦出了意外,那就是追悔莫及!
而那些公子们,只有有了成年人的身量,才准许结伴进去玩,不怕人贩子下手。但进去的公子们,几乎人人都丢点儿荷包什么的,留下了纪念。
便是陈厚绩自己,原以为自己好歹是习武的有些功夫傍身,也丢过一次荷包。没法子,人太多了。防不胜防。
沈柔凝居然有把握说服他同意?她凭得是什么?物品?
陈厚绩再三打量着沈柔凝笑吟吟的小脸,不禁好奇起来,让剑穗租了去租了一辆大马车,几人一起乘坐了,朝着鹊桥街去了。
一路上,陈厚绩几次问起,沈柔凝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倒不是她卖关子,只是……很简单,不过是辆特殊些的马车罢了。
到了地方,一直没有说话的夕颜显然激动起来,张望了一番,对沈柔凝行礼道:“姑娘,那边。”
陈厚绩的视线立即跟了过去。
街角的一颗大槐树下,停着一辆特殊的黑色的小型马车,由两头看着就十分温顺的骡子拉着,车辕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短打扮的年轻人,似乎也瞧见了这般,正驾车行驶了过来。
“表妹想坐车进去?”陈厚绩稍一沉思,道:“这辆马车不大,倒是的确能驶进街里……但坐在马车里逛街,能瞧见个什么热闹,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吧?”
当然了,乘坐马车从鹊桥街经过,与人群隔了一层呢,也就没什么危险了。只是没意思罢了。陈厚绩心想。若是表妹如此打算,不嫌没意思的话,那他陪着就是。
只是,刚才被调起的期待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陈厚绩心中难免有些扫兴和失望。
沈柔凝摇头道:“绩表哥,我这马车可是有些不一样的。用来逛街,虽不如置身人群那般快意,但应该还是有些意思的。”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行驶过来,夕阳迎了上去。
“哥,这是四姑娘,这是七少爷,这一位是陈二公子……”夕颜忙给那赶车的青年介绍了一番,最后拉着他同沈柔凝几人行礼道:“这是奴婢的哥哥。”
“小的姓刘,名铁山,见过四姑娘,七少爷;见过陈公子。”刘铁山恭敬地行了礼。他生的并不高大,却很健壮,一见就是有些力气的,笑起来有些憨厚,十分老实可靠的样子。与秀丽的夕颜一点儿都不像。
043 逛了街
readx;沈柔凝并不胆小,却也不会盲目冒险,更何况跟着的还有沈端榕。
南门鹊桥年年被官府梳理,却年年都会传出丢孩子的消息。这样的地方,她才不会因为想看热闹,就忘了防备,以身犯险。当然了,南门鹊桥也真的是热闹,她自然想来看看。
于是,她让夕颜出门找了她父亲哥哥,改造了一辆马车。
认真起来,不值一提——
她不过是将马车的底座造的厚重且底矮,保证了马车不会轻易侧翻,又将三面的车厢壁的木块挖去了十之**,仅仅留下了些作为车顶的支撑,中空的部分装上了特殊的窗户,一折一折的可以轻易的上下收放自如……顺便调节了一下人坐在里面的视线高度,也就这些。
马车外面的一层能防水的黑布被收拢在车顶,露出里面月白窗纱的镂空窗户来,就像园子里的花墙雕窗一般。沈柔凝请了陈厚绩上去试一试。
夕颜在一面窗户边摸索了一阵,而后就见那镂空的窗户如同折扇一般全收了起来,挂在了车顶下面。很快,她又将其他两面的窗户也收了起来。
视野一下子敞开了,市井的嘈杂声也似乎突然更大了些声一般。
就像是坐在了一个可以移动的凉亭里。
与外面的人隔开自成一体,但视线和声音都未受太大阻碍,轻易就能享受了外面的热闹。
说来说去,也就是将马车的车窗尽量地扩大了。
陈厚绩在车厢内坐了片刻,体会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复杂地问沈柔凝道:“表妹,这些,”他指了指收起来的窗户,道:“……是你想出来的?”
沈柔凝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外面的热闹。这个高度非常不错,完全能将路边上的一切瞧的真真的。见到路口就有个卖糖葫芦的,忙一口催促着刘铁山将车子驶过去。那卖糖葫芦的婆子也机灵,见状忙抗了插满糖葫芦的草垛子靠了过来,任由沈柔凝挑选。
再方便不过。
沈柔凝喜滋滋地挑了一根,又问陈厚绩要不要一根。陈厚绩十七八岁的男子了,怎肯在众目睽睽之下尝试糖葫芦,自然是摆手不要。沈柔凝也没勉强,让沈端榕他们都挑了一串。
会了帐,那婆子谢过离开了,沈柔凝将口中一枚又酸又甜的山楂果子吃掉了,才满意了些,见陈厚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尚未回答他的问话,有些失礼,便点点头道:“是啊,是我想出来的啊?”
“想不好么?”沈柔凝认真问道。
陈厚绩一时竟然别无他言以对,只能点头道:“恩,很好的。”
或许最初见面时候沈柔凝时候,她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些,也许是二人年龄的差距……陈厚绩总觉得,他怎么也没办法同沈柔凝顺利交谈下去一般。
话题总是莫名其妙就断掉了,接不上了。
就像现在,他刚才分明是想要问一问这辆马车的相关问题,此时看着她吃的欢快,喜滋滋的好看的眉眼之间全是满足,要问的话竟然问不出口了。
不过是糖葫芦而已,她怎么就吃的那样高兴和满足。
之前,她分明是教养良好的闺秀。不过是换上了男装,就一点儿都不用矜持了么?周围这么多人,多少人都在看她。她竟然毫不在乎,面皮还是那样的嫩白。
难道她就没见到,连沈端榕一个才六岁的真正的男孩子都不好意思起来,不肯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糖葫芦的吃相了么?
陈厚绩真的很不明白。
他却不知道,这样的目光,被围观什么的,对于沈柔凝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不过是些好奇的注视而已,都没有什么恶意,又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而身在闹市之中,咬着糖葫芦,看人来人往……这种陌生的、新奇的体验,如此有趣,让她不禁着迷了。
糖葫芦未必有多好的口感,但此时此刻,却是再美味不过。
两世为人,她头一回在闹市之中,咬一口糖葫芦。真好。沈柔凝眯起眼睛,品味着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这种滋味,真的不错。
沈柔凝逛的前所未有的开心。
她坐在车里,偶尔站起来,从鹊桥街的右手进去,一路缓缓逛到了尽头,又从大街的另一面折转回来,真的将每一个小摊位都逛了,将每一种小吃和小点心都尝了些,不觉已经回到街口,有些意犹未尽。
陈厚绩已经无力说话了。
他一开始还陪着沈柔凝边坐边说些话,后来忍不住就下了车,跟在车边上慢慢地走。若非是他不能将沈柔凝这个小表妹丢下不管,若是这时候他身边另外有一个人能接替他的责任,他肯定立即飞奔离开,头也不回,再也不管了。
嘈杂的人群,缓慢无比的意动速度,所有的所有,都让他无比烦躁,一张俊脸上早已笑不出来,又渐渐地黑成了锅底一般。
沈端榕也有些撑不住了。
一开始,他肯定是觉得新奇好玩的——这么热闹,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比沈家村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一些;又有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入口的小吃食也别有一番味道……
但一个时辰之后,他已经累的说不出话。
在他瞧着,外面街上的热闹,比如那卖风筝的,卖糖人的,卖珠花小首饰的,等等这些,来来去去的,也就那么回事儿,根本就没有多少区别,为何一向沉稳厉害的姐姐会兴致勃勃不知疲倦地一家一家看过去?
沈端榕非常不能理解。
这样的沈柔凝,他从未见过。
但沈端榕又不愿意此时离开沈柔凝,如同陈厚绩建议的,找个地方等着……不管怎么累,他还是愿意打起精神来,陪着自己的姐姐。
恩,只要姐姐高兴就好。
沈端榕心中想。
无论如何,当看到马车终于驶离了鹊桥街的时候,沈端榕还是无比高兴的。
脚下堆了许多沈柔凝买回来的小玩意儿,他一动,就有些哗啦啦的响。
“姐,咱们现在去做什么?”沈端榕小心翼翼地问道。
仅仅是这么一条街,他们就足足花掉了两个时辰。虽然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怎么饿,但真的很累……回头瞧一瞧那鹊桥街,沈端榕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个地方,打死他也不会来第二次了。除非是姐姐想要他陪着。万一姐姐以后总想着要来逛……沈端榕偷偷瞄了沈柔凝一眼,见她依旧在回望着鹊桥街的方向,神色之间似乎有不舍之意……沈端榕眼前忽的一黑,差点儿要哭出来了。
044 市井见识
readx;真的是有那么一点儿恋恋不舍。
原来,传闻之中的市井生活,是这般模样。沈柔凝心想。
就在刚刚那街上,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见一个瘦不丁丁的小孩子,迅速地将一个路人的荷包摘了下来,钻入人群之中,几下就不见了。她穿着青灰色的衣服,袖口和膝盖上有些许不大的补丁,浑身上下收拾的比较干净,就像在场的许多人一样,混入了人群之后,便如同小鱼儿入了鱼群一般,谁也不会太注意。
若非是沈柔凝对人脸的记忆能力非同寻常,只怕一转眼,她也不会记得那个小偷儿了。
那个小孩子长的什么样子呢?
那么瘦那么小,个子才跟榕哥一般高,人却瘦成了一把,显得眼睛有些大,得手的时候忍不住地喜悦,露出一口残缺的牙齿。从那缺口的牙齿上瞧,他应该比榕哥大一两岁……不,他说不定是个小女孩儿。
沈柔凝亲眼看见了她行窃,饶有兴趣,却并不声张。
很快,她又遇到了一场喧闹,原来是另外一个偷儿偷盗不成被人当场抓住,正在被狠狠地教训着。那是一个稍大些的少年,他躺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双手护住了头脸,任由那个失主一脚一脚狠狠地踢在他身上,既不求饶,也不呼痛,只是偶尔闷哼几声。直到那失主和围观的群众打的累了骂的也累了,人群散去,他才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让人看清他的长相,一样很快地离开了。
她甚至留意到了有一个衣着艳丽涂着脂粉的年轻女子,站在一颗大树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人群,看到陈厚绩的时候眼前一亮,却并未动作。又稍过了片刻,她就朝着另外一个身形胖胖的中年男人袅袅迎了上去。
她腰肢纤细,胸前格外饱满丰盈,走起来当真是窈窕婀娜,诱人极了。只见她盈盈地笑着,眼波流转,与那胖男人低低了几句,便将那胖男人勾着与她一起,说笑之间,向街后的一个暗巷里离开了。
若是头一回见的,只怕是要以为那女子本来等的就是那胖男人。不然,怎么那么熟稔自然。不过,如同这样在树下等待的女子,沈柔凝一路上留意到好几个……那些女子的货物,应该就是她们自己的身体吧。
沈柔凝心中明了,只是觉得,她们一眼就能从人群之中找到买主上前搭讪,几乎总能成功,被拒绝的时候很少……如此察言观色的本领,不知多久才能练成。
她看到了传说中的走江湖卖艺的,那些杂耍——
有将那高高的竹竿竖起来两根,中间栓了一道粗麻绳……两个**岁的小姑娘,生的一模一样,一个一身葱绿的,腰间扎了一条大红绸子,另外一个却是大红衣裳绿绸子,俱是梳了双丫发髻,在锣鼓声中出场之后,一个占了一根粗竹竿,双手抱住双脚抵住,很快到了麻绳边上,此时人已经比那鹊桥还要高一些,竹竿似乎也在微微地颤动起来。她们停在这里,朝着观众们抱拳行礼,引来一阵欢呼声之后,便舍了竹竿,走到了麻绳之上。
那样的麻绳,不过是小孩子拳头粗细,高高悬在空中,那么吓人。小姑娘张开双臂相向而行,居然慢慢地就走到了正中央!再然后,那两个小姑娘停顿了片刻,下面观众都不禁禁了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的小姑娘。片刻之后,两个小姑娘双手互握,同时猛然一个旋转,两人的双脚便离开了麻绳,在空中互换了位置之后,重新落在了麻绳上!
麻绳颤动,小姑娘的身体跟着左右摇晃,一个不慎,就要掉落下来。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也要摔出一身伤。观众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两个小姑娘终于站稳了。站稳之后,两人顿了顿,分开而行,很快就走回到了竹竿处,再次朝着观众们抱拳。表演也算是结束了。
欢呼声中,许多人朝着台子上丢了铜钱。
沈柔凝看的过瘾,心中惊叹,站在马车上,兴奋地连连抓了好几把铜钱丢到了台上。真是不容易。她想。
另外又有胸口碎大石的,有口中喷火的,有头顶许多碗水踩高跷的,有踩独轮车做出各种动作的……许多精彩,好不过瘾,她都不吝地丢了许多铜钱过去。
同样的,她兴致勃勃地听了摊主与买主之间为一文钱足足讲价了一刻钟;也观赏了两个泼辣的妇人因为一场小冲突足足互相骂了许久,眼中都不带重复的,让人惊叹;她同样看到了相面的道士一本正经地给人看相,也看到有老乞丐打着快板满口的吉祥话乞讨,也看到了有一乞丐傻乎乎地站在一个包子铺前面眼巴巴地流口水最后也得到了一个包子……
所有的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新鲜极了的。所以,她真的开心很尽兴,临离开的时候,很是舍不得。
这种地方或许以后她还会再来,但今天却已经足够了。
沈柔凝揉了揉沈端榕的小脸,再看看外面陈厚绩一脸的黑沉,笑了笑,道:“表哥,我们找个茶摊歇息脚吧。”
面前就有一个不大的茶摊。
沈柔凝几人下了车,走进茶摊,坐了下来,问了摊主,找到了更衣方便之后解决了半日来的困扰,再坐下来时候,都是心情好了些。
至少,陈厚绩的脸色没那么差了。
他点了这里最好的茶,要了几样干果,准备小坐片刻。没想到,不过是逛了个街,却比与明嘉打上几场架还要累。
再看沈柔凝,只见她笑盈盈地坐着,虽然是男装,却露出宁静柔美来,再不见方才在喧闹中那种旁若无人甚至让人觉得尴尬的兴奋新奇,重回那大家闺秀的样子。似乎,刚才他们经历的,见到的那个她,全然是一场错觉。
这让陈厚绩觉得古怪极了。
他见沈柔凝只是捧着茶盏轻嗅着茶水热腾腾的香气并不饮用,也不动那盘子里的干果,不禁出声问道:“表妹是嫌这茶水不好么?”
045 错想了
readx;“表哥,凝儿不口渴的。”沈柔凝回道。
她今年十岁,一开口,尚还留有属于小孩子的娇憨和纯净,但似乎立即又要有点儿属于江南少女的温柔多情,细声温柔,娇柔婉转,实在好听的很。
“姐,你刚才是怎么吃掉那么多的东西的?”沈端榕有些痛苦地揉着肚子,道:“我肚子都隐隐疼起来了。”
陈厚绩这才想起,刚才沈柔凝在逛街的时候,没少吃,也没少喝。此时,她当然还不会口渴。是啊,入口了那么多的东西,她瞧着身子也纤细的很,怎么受的住的。
不是说,女孩儿的肠胃总是更加娇弱么?那他这个小表妹是不是也……陈厚绩想到这里微微红了耳根,面色古怪起来。
“我吃的很慢,而且也不算多的。”沈柔凝对沈端榕道:“而你一开始就吃着急了,所以现在才觉得有些难受。而且,你年纪还小。”
她尝的多,每一种却只吃了一点儿。就拿最开始的糖葫芦来说,她吃了两粒山楂就将那糖葫芦给了夕颜了,而榕哥却将整个糖葫芦一共六粒山楂都吃掉了。
她的身体很好,什么毛病都没有,肠胃也并不娇气的。
不然,她真的不敢这么什么都尝一点儿。
陈厚绩闻言愣了一下,回想了一遍,摇摇头——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个……而她真的是……
陈厚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转眼看见边上那辆改装过的马车,于是问道:“凝表妹,弄出这辆马车,你的零花钱也应该花的差不多了吧?这样的马车,却又用不了几回……你难道不觉得心疼么?”
零花银子花没了,使用的次数寥寥无几……若是他,他肯定会觉得不划算。
沈柔凝又笑了起来,道:“那我可以和表哥借些银子花么?”
陈厚绩愣了一下,开口道:“妹妹需要多少?我身上还有二十两……”
陈家的月例不少,尤其是满了十二岁的公子,每个月能有三十两银子,足够开销了。但陈厚绩这个人手中根本留不住钱财,月月领了银子,很快就会全花光了。他身上的二十两,还是因为他请命去迎沈家四房人,从账上额外支了一百两,又一直惦念着沈家的事情,减少了会客出游,所以还剩下了这些,没有都花光。
若是沈柔凝要用的话……陈厚绩皱了一下眉,很快松开来:没有银子,他陈二公子陈厚绩,也一样能过得洒脱。左不过是换成了旁人会账而已。这么多年了,明嘉不算,说起来,他也该给那个秦小狐狸表现的机会了,是不是?
沈柔凝不知道陈厚绩一下子就想了这么远了。
“姐,我的零花钱也都给你。我用不着。”沈端榕也忙表态道。
沈柔凝愉悦地笑起来,摸了一下沈端榕的头,笑道:“我同绩表哥说笑呢。恩,造这辆车子,花的并不是我自个儿的银子。”
见陈厚绩和沈端榕都看向自己,沈柔凝解释道:“夕颜虽然是我的婢女,但他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在外面的,恰巧在京城,做点儿小生意。我画了图纸给他们,他们便造出了这马车来。”
陈厚绩闻言皱了眉,对沈柔凝这般随意占用他人财产感到很不满。她一个做主子的,怎么如此小家子气,连下面人的便宜都贪——在他看来,既然夕颜是沈柔凝的婢女,与夕颜有着联系的一家人,当然也就算是沈柔凝的人了。
实际上也是如此。
陈厚绩不知道沈柔凝与刘家人之间真正的关系,觉得沈柔凝此举十分不妥,她还沾沾自喜没有意识到不妥之处,实在是……陈厚绩当即沉了脸,问刘铁山道:“这辆马车造价多少?我买了。”
这个刘家肯定不是多有钱的人家。而一辆马车造价却不低。想必造了这辆马车之后,日子就过得困难了。
刘铁山愣住,下意识就看向沈柔凝。
沈柔凝也是怔了一下。她很快想明白了其间的关窍,看着陈厚绩分明不好看的脸色是也不急也不恼,反而笑盈盈地对刘铁山道:“那你愿不愿意将这马车卖给陈二公子?”
刘铁山有些着急,求救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夕颜。
夕颜对他使了一个眼色。
刘铁山忙对着陈厚绩躬身行礼,忐忑地道:“多谢公子的好意……只是,只是……”他为难地挠着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再次向自己的妹妹求助。
夕颜站了出来,对陈厚绩行礼道:“奴婢来说吧。”
“姑娘画图纸的时候,奴婢是知道的。也是奴婢求了姑娘,让奴婢家里人来拿这笔钱,接了这个差事的。这并不是奴婢讨好姑娘不顾家人,而是姑娘体恤奴婢,赏了奴婢的哥哥一个营生……用这辆马车,专门租给想要在鹊桥街出入的人,生意肯定是不会太差的……”
多少姑娘家,多少小公子们,想要却鹊桥附近看热闹。那里几乎天天都有精彩的杂耍,而且隔一阵就有新鲜的节目出来,不知有多好玩。
但乘坐自己家的马车吧,车窗仅仅巴掌大的一点儿,根本没有意思;由人护卫着进去吧,置身人群之中,总是觉得不安全……眼下有了这样的马车,不必太担心被冲散,而且看杂耍的时候视线会更好……若是出租,难道还怕没有生意?
“一进一出,二十文钱,总共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待夕颜说完,沈柔凝笑盈盈地问陈厚绩道:“不知下一次我们想要表哥陪着来逛,表哥肯不肯出这个车资?”
二十文……他肯定是愿意出的。
他也知道,很多想要来鹊桥街看热闹的公子小姐们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二十文。若是伺候的高兴了,赏出去二两都是极有可能的。
这真的会是一门好营生。
对于指点了他们的沈柔凝,这刘家人不知道该有多感激。
原来,是自己想岔了。
陈厚绩见沈柔凝笑容轻柔好看,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一点儿揶揄,又那么淡然,而沈端榕已经开始表示了对沈柔凝毫不掩饰的敬佩之意……陈厚绩恍惚又想起了初遇时候在山上的那一刻……他定了定神,认真地道:“是我错想表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