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逍遥逐本心
乌云盖顶,元和山,佘氏祖茔。
佘家亲众正无比悲恸地将装着剑柄、生前衣物的棺材葬下,肃立一旁的齐休却在思考别的事情。
姬佳芊失陷酆水流域,归古派不但见死不救,还一心想要搅黄那儿的开辟战争,说明姜炎何玉钻进的那鬼道传送阵干系极大,甚至元婴修士都可作为弃子。他不由为上次怂恿刑剑的事后悔起来,一旦东窗事发,只怕要承受归古和南宫两家的怒火,无论哪一家,都是能把楚秦灭百次有余的。
“只希望刑剑是个信人罢!”
对这位楚秦福星,齐休又抱以新的期望。
然后便是下一场开辟战争的选址之争,贵为界主的大周书院已实质分裂,归古归儒互相拆台,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
这实在不能算是此界的福音。
“我小小楚秦,也不至于闹成他们那样……”
葬礼结束,正心事重重往外走,耳边响起南宫嫣然的声音,“掌门师叔,刚到手的三十三万三阶,还没出黑河坊便被您花得一干二净,还叫我这个家怎么当啊。”她笑着嗔怪道。
“呃……”
知她是哭穷来了,齐休不禁微窘,略想了想,“那十二万是用来打点的,不独利我一门,你从盟里公中腾挪过来便可。”
“您不说清楚打点谁,他们会不会有闲话?”得知可以从公中弥补损失,南宫嫣然眼睛一亮。
“闲话?他们买卖作假的账我还没算呢,再说了,我楚秦门三位金丹上阵打生打死,他们起码得感念些恩情吧?还有,长风和齐妆毁坏的法器、飞剑等物损失也从公中赔补,这是为盟里打仗,没得全由我一家出人出力还往里贴钱的。”齐休越说越觉得吃亏,打起了公中那百万灵石的主意。
“正是这话!”说得南宫嫣然茅塞顿开,兴冲冲下去办理,最后编列开支,硬是从公中挪了二十万回家。附庸各家正处在收入猛增的高兴时刻,果然没人愿意带头反对,其实反对也没用,楚秦盟合议九席,楚秦门占四,加上个忠心耿耿的白沙帮沙诺,投票绝不会输。
回到思过山,姚青传回消息,丹盟的九星坊股份买家是南疆御兽门,黑河坊大铺面被栖蒙滕家购得,几十处各城里的中型铺面落入何欢宗之手。
“御兽门修士是醒狮谷冒险者的主力,乐川花这个钱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齐休仔细想想,没觉出有什么不妥,九星坊有这么个强势的股东,对燕南行他们是个很好的消息,至于和死在醒狮谷里的霍家元婴有没有关联,就无从查证了。
总之,白山和议彻底尘埃落定,山顶上也再没有打斗声传出,一切重归平静。
……
转眼,十二年过去了。
莫剑心一直呆在外海极北的【冰源岛】,那里也有上好寒泉炼剑,而且是化神守护的大势力,比目前暗流涌动的连水城要安全许多。把他安排到那儿,齐休也有点私心,为的是顺便考察考察自家未来可能的结婴地之一。
【伪无形剑】的炼制材料极为珍贵,古铁生大部分时间呆在离火城,一边修行,一边也为莫剑心制备各种高阶原料,四阶剑的炼制是件需要团结协作的大事,除门中子弟之外,楚秦门还雇了数位筑基炼器大师,花费极巨。楚秦门还不够底蕴炼制四阶器物,对这类门派来说,第一次炼制成品是困难最多的,【三才培元丹】同样如此,开炉之前就有很长的路要走,按照丹方要求,多罗森先要增进自己【三木同心】本命的运用,许多珍贵灵草年份要求都在百年以上,只有慢慢收罗。
没了战争暴利,楚秦盟各家收入大都重归战前的规模,楚秦小店由于多了项丹盟部分出产转卖,算是唯一的稳中有升,在开业各城的名气稍涨。开辟战争不管在哪,总归是要打的,楚秦盟公中巨款也没啥花用的地方,南宫嫣然奉齐休之命,这些年里逢低吸纳容易保存的战争物资,只待未来大周书院一声令下。
附庸家族们也没闲着,熊十四在北烈山外圈了老大片地,建起了一座汇集一千余种低阶熊类生物的【千熊苑】,作为自家弟子历练和取用同参之物的所在。祁冰燕更是将空曲山那九曲十八弯的山腹洞穴改建成精美绝伦的【山中花园】,五彩缤纷的灵花灵草遍地生香,恍若仙境一般。
其余诸家各显神通,无不在大肆充实自身,建设必须的炼石用料,齐休全指定从古剑门采买,总算把古熔的怨念给哄得消了。
某日,南林寺境内,有面蜂窝般的千窟崖壁,其中一处小窟中,天地灵气忽生波动,令正在诵经的主持师太睁开双眼,“似乎是妙清送来的那位。”她想了想,起身飞到洞窟门口,冲里面轻声问道:“明施主可是准备按道家法门结丹?”
“正有此意。”内里传出道平和空灵的声音。
“既然施主不愿皈依,那我也不强求。”主持师太双掌合什,“你楚秦门在我这寄存有五万三阶,指明是等你结丹花用的。现在正是时候,有什么需要的可罗列出个单子,贫尼马上命人采买来,不耽误你的大事。”
洞内之人沉寂良久,才缓缓回道:“我虽无意皈依,但陪伴青灯古佛多年,对外物的心也淡了,添些寻常檀香足矣。”
“阿弥陀佛。”
主持师太点点头,出去拿了个小储物袋回来,内里装着上好的块状檀香,轻轻推入洞中,然后悄然离开。
昏暗洞中,绝美依旧的明贞打开自家同参【檀香针囊】,将内里群针随手倾倒在地,刚送进来的檀香被塞进囊中,然后随手祭出,块状香料便在囊中悄然燃起,顿时将她身前青灯里的香油味道压了下去。
“这便是情分好意,需得感念报答……”她喃喃自语道:“清清白白来到世上,人便如堕网中,好意要还,恶果要报,互相牵扯推搡,何其纷乱?如家洛逝后,我之心伤伤到何时?人前哀弱寡笑,孤苦伶仃,有几分出自本心,又有几分是被门派、子女、家族、环境影响而来的?身处人世,影响周遭亦不知不觉被周遭影响,渐渐行为变成外界认为我应当的行为,举止变成外界期望我应该的举止,迷失其中,哪得六根清净,哪能通明本心?”
红袖轻招,地面无数银针随之飞起,绕着身周不停转动,在灵力炼化下渐渐融成一股银色液体,最后被炼成一朵莲花形状,身形缓缓腾空,坐了上去。
“屠刀已是莲花座,针囊如今燃檀香……”
素手轻点,香囊发出温暖的光芒,将石壁上的礼佛图照得透亮。
“佛前忏悟前尘错,从此逍遥逐本心。”
然后手做拈花指,洒脱一笑,“论曰:心有佛性,明我归真。以后,我便改贞为真,叫做明真吧!”
轻轻阖上双目,无牵无挂,无怨无悔,踏入结丹第一步,凝丹之途。
天边悄然降下一线佛光,照在她石窟洞口,洒落遍地金黄。
“咦?”
对面山上的戒律堂深处,一位白眉老僧心有所感,摇头叹道:“可惜有缘无信,渡她不得。传话出去,若她能结丹成功,便放出去罢。”
“妙清说要关押百年的。”身边有位弟子劝道。
“妙清她……”老僧又叹,“总归是尘缘难了哇。”
远方某座庵堂静室内,一名形容枯槁的尼姑正在不停捻动佛珠,口诵经文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第489章 也挺喜欢你
三个月后。
拿回储物袋,神识探入其中,一套备用的针类法器放在最顺手的地方,旁边是两口赶路用的二阶飞剑,法器、符篆、丹药等杂物分门别类,清清爽爽摆放着。一边角落有些散碎灵石,另一边则是叠放规整的上百套衣物,上面压了方精美的首饰盒,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重新召唤。
二十多年过去了,只有这里一如昨日。
挑挑拣拣,取了件斜纹小碎花的五彩宫装换上,又把首饰盒打开,对着张起的镜子照看,除了肤色苍白些,时光倒转,又是那个二十来岁模样,隽秀柔美的楚秦明贞。哦不,现在应该叫做明真了。
略想了想,将秀发束起,长长马尾用根碧玉珠钗总结,随性搭在脑后,随着走动一甩一甩,别增些少女般的活泼俏丽。
“该走了。”
收拾妥当,深吸口气,弯腰出了这独处二十来年的石窟,用手轻轻遮在额前,挡住已不太习惯的阳光,看到主持师太笑吟吟地早等着了。
“恭喜施主大道有成。”主持师太递过来一个储物袋,想必是楚秦门寄存着的那五万灵石。
“不用急着给我。”将之推回去,从怀里取出卷早备好的单子,“这是我设计的法宝胚料,还得请贵寺大师代为制备。”
主持师太接过打开,看是件莲花宝座形制的物事,欣然答应下来,“我会安排好的,到时候送到?”
“呃……”
明真愣在原地,半晌之后才道:“送到白山楚秦门罢。”
两人议定,她便告辞而出,五彩宫装裙角飞扬,如骄傲的蝴蝶般轻巧穿过庵堂数进佛殿,在一群缁衣光头的女尼复杂目光注视下,出门直奔稷下城,然后坐那里的飞梭到海东,然后御剑飞回告别二十余年的明家小岛。
“姑……老祖回来啦!老祖回来啦!”
看门的练气后辈发现己感应不出明真修为,连忙改口,大开山门后便兴冲冲将明心源等人全叫了出来。
“恭迎老祖回山!”
明心源亦是大喜,山门里上上下下仙俗人等跪了一地,各个兴奋得溢于言表,“老祖再进一步,我明家将大兴,大兴啊!”
“呵呵,也许吧。”
明真毫不遮掩地轻蔑一笑,看山门内外到处都是收拾好的物资、包裹,一副要搬家的模样,“怎么,你们这是要去哪?”
“噢,是这样的……”明心源自然知无不答,“三个月前,顾师叔在海门岛结丹成功,又托人来信说得了座大岛,让我们迁移过去,这正准备着呢。正巧,您又回来了,我明家真是双喜临门啊!”
“他也结丹了?确切哪一天知道么?”
明真心中一动,急切问道。
“好像是……二月十四吧?”明心源答。
“竟和我是同一天!”
明真心道好巧,不由升起道莫名情愫,“他人现在在哪?”立刻问明顾叹所在,也不管明心源怎么挽留,直接御剑飞起,一路急赶,直到看见浩瀚大海中那道巨大的‘海门’,才按下遁光。
上次两人同游此地,还都是在大道和人生上陷入迷茫的筑基修士,如今世易时移,明贞心情轻快了许多,对海门洞府的守卫通报一声,便站立原地闭目将全力赶路的气息调匀,然后略将仪容整理妥当。
“该叫你明道友,还是明师妹呢?”青衫儒雅的顾叹突然出现在面前,眼角含笑,第一句便是打趣。
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念头稍转,才听明白因为明家身份的敏感,对方话里有些试探亲疏的意味,“我可是楚秦家生子,入门比你早,该叫我师姐才对。”绽放出自认为最灿烂、最漂亮的笑容,拿话还回去。
顾叹仰头大笑,“我一百四十九岁结丹,年纪可比你大。”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转身拾级而上,往自家洞府走去,“在戒律堂抄了三年经,头发都差点熬白了,走时还替你担心呢,这二十多年过得怎样?”
“离群索居,青灯古佛,反令我能斩断一切,专求本心,倒不觉得苦。”
明真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上次的事,是我明家连累你了。”
“哪里的话!”顾叹随手打开洞府禁制,迈步入内,“你代他们受过,才是真的被连累了。”
两人分宾主坐下,明真环目四顾,看见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地图,应是外海各岛的情势,“我听心源说,你要给他们一座大岛?其实他们已一门心思往儒家走,不用帮扶什么的。”
“不是帮扶。”
顾叹摆摆手,起身指着龙家栖身的岛屿说道:“是要动手了。”
“噢?”
明真也走到地图之前与他并肩站着,俏皮笑道:“你素来诡计多端,这次又要使什么坏?”
“呃……”
许是感觉到了两人间气氛的微妙改变,顾叹略卡了一下,才指着龙家大岛周边说道:“龙家如今政通人和,上下一心,多年经营下,周遭远近已无死敌,加之遭受过十分严重的劫掠,所以痛定思痛,山门阵法森严,防御极其强大。其家主头脑清晰,狡黠多智,门下子弟亦勤于修身,再不找机会动手,只怕为时要晚。”
明真听罢,眉头皱了起来,“他家是否有劣迹?”
“儒门教化下,岛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修士常年保护出海渔船,养活日见增加的人口,与周边四邻也和睦得很。”顾叹答道。
“这……”明真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出口劝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斗个你死我活呢?”
顾叹苦笑,“儒修你懂的,一是国恨家仇入史书,代代相传,思过山之败矢志不忘,哪一天强大了,是要回白山报复的。我不动手,未来哪一天他就要反过来动手,这是死结,不以我们两家的善恶发生变化。二是他家本岛已容纳不下繁衍快速的人口,扩张势在必行,在外海,要扩张就要作恶,不过他们儒家会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他将手指向另一幅地图上的某处岛屿,“这里是【东宗岛】,面积大,可耕田地多,但山门品阶一般,而且岛中修真家族门风残暴,不得人心,又无强援在外。我在龙家周边内外布有许多密探,多年情报分析下来,相信此岛就是他龙家下一步扩张的目标,如有机会,他们十成十会出手。可怜他们在明里茫然不知,我在暗处已布置多年,什么时候给他龙家这个‘机会’,已完全操之我手……”
“唉!”
听顾叹说完布置,明真一叹,知道又将有场绝大杀戮,“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劝……”
顾叹抬手,止住她这个话头,“龙家当年一样做过屠岛之举,这次如果他夺得东宗岛,一样会杀尽岛民,外海万年下来形成这种规矩,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们明家只是碰到妙清那个钻牛角尖的尼姑而已。”
“什么原因我不管,他们杀来杀去我也不管,只是希望你我再不沾那血腥。”
明真话刚脱口,立时反应过来有些暧味,但也不怎么如往日般扭捏,大胆迎上对方的目光。
“我……”顾叹看着身前美人儿眼中的情意,哪还有不明白的,“我此次正好定了个……怎么说,掩耳盗铃,不太脏手的计策,也只能如此了。”
“我知我不能改变什么,我也不是念佛念愚了人,那就眼不见为净罢了。”
知道这是楚秦经营近百年的定策,不可能更改,明真只得丢开手,表达自己不参与的意思。
“你是不是喜欢我?”顾叹突然问道。
“诶?”明真猝不及防,差点道心失守,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不过心底又有些欣喜,金丹之后的她,的确也不太想过于隐忍内心的真实,去和有情人玩无聊的猜谜游戏,“是又怎样?”索性心一狠,大胆承认了。
“我想想。”顾叹摸摸下巴,“我俩结合在一起的话……”
“这人说话怎这么直接!”即便现在的明贞听了这话也差点没遭住,不由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
“对我们在楚秦门的地位有很大的帮助,两位金丹一条心,已不惧任何人了。”
顾叹接下来的话更令她的心像被冰水浇过,彻骨的冷,“却没想到你这么远。”咬牙讥讽一句。
“下一步棋就要看到未来的十步百步,这是现实问题。”顾叹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当然,我也挺喜欢你的。”
第490章 龙家的覆灭
一转眼,时间便走到了盛夏季节,暖流顺着海风有规律地移动着,愈来愈靠近龙家本岛。
港口里千帆簇立,渔民们纷纷与家人作别,为出海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次活儿轻松,来回大半个月最多了。”
十来名龙家练气修士在旗舰甲板上眺望闲谈,心情甚是轻松,每年这个时候,暖流会带着庞大的鱼群靠近此地,如同上天的恩赐般一头扎进渔网之中,养活岛内日益增长的人口。
“一个两个闲得很吗?都去找事情做!”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飞上船头,留下句严厉的斥骂后便钻进船舱,只留一只黑色鹄鸟绕着船队盘旋警戒。
“独眼龙!”
许多人低声咒骂一句,然后老老实实散开装忙。一位首次上船的少年奇道:“这位筑基前辈是哪一房的?怎我在族里从未见过?”
“什么哪一房的!”有个老油条笑道:“他倒是也姓龙,不过是个外地来攀亲的罢咧,族谱里可没龙恭鹄这号人物。”
“闭上你的嘴吧!”
马上就有人喝止,“独眼龙脾气臭归臭,等出海了还得靠他,有他在船队就有保障,怎么都是在我龙家干了几十年的客卿,都尊敬着点,懂么!”
然后便有人讲起了古,哪年哪月出海遇到只厉害海兽,被龙恭鹄怎么怎么击败,救下整只船队云云。正吹得开心,又有位筑基修士飞上船头,这次大家都认识,是族里的长辈,他上来后又把龙恭鹄给叫下了船,回头对大家命道:“这次换我来押船,都该干嘛干嘛去罢!”
……
“怎么?”
看见码头上等着的两人,化名龙恭鹄的龚鹄心中一凛,“什么事?好好的把我替了?”
这两人也是筑基修士,迎上来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面子上仍旧是春风满面,“临时有事,你跟我来。”
三人转回山门,一路穿行,直到后山一座阁楼外才停住脚步。
“我来你龙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进这后山呢。”
心知有变,龚鹄奋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冷冷丢出句略带讽刺的话。
那两人只笑笑,并不答话,又半押半送的进了阁楼,原来里面已聚了四、五十人,都是受龙家雇佣的外来修士,筑基、练气,龚鹄挨个数过去,似乎所有外来者被一网打尽了。两位龙家筑基把人送到,马上告辞离开,阁楼大门被关得死死,根本没路出去。
“哈哈,老龙你果然也被送来了!我往年怎么劝你的?”
人群里一位相熟的筑基客卿凑上来,“以为自己也姓龙就会被他家另眼相看?一辈子给他家做牛做马又怎么样?他们是儒修!亲疏远近清楚得很!被当外人送来了罢。”
“怎么回事?”龚鹄见这些人并不很慌张,略松了口气,出言问道。
“估摸着是要集体外出,以防万一,先把我们这些外人给圈禁起来。”
“对,我跟他家飞梭走到半道,突然回转本岛,肯定有事!”
“我是给他家炼剑师傅打下手的,昨天突然说停炉就停炉了。”
“还有在外地访友的,近期也都回来了。”
众人都是在龙家外围讨生活的,七嘴八舌交流下来,倒真能绘制出模模糊糊的龙家全貌。
“只能希望如此了!”龚鹄将手悄悄伸入怀中,捏碎一块外表寻常的青色玉坠,顺着大家的意思说道:“不是拿我们开刀就行。”
……
“东宗岛!”
一座平坦的大岛之外,有艘船型飞梭缓缓靠近,船头甲板上,现任龙家家主嘴里重重吐出这三个字,目光炯炯,毫不掩饰心中的野望。
“观岛中凡间生计,最多不过三万人,而且大都赤贫,这里岛主真是个废物,这么大一座好岛,也能搞得如此民不聊生。”
“就是看这位岛主残暴无道,才密定此为目标。本打算再等个二、三十年的,没想到前些日子他出外探宝,重伤而归,到省了我们许多手脚。”
“岛屿虽大,土地也丰饶,只是山门才二阶上品……”
“就是图他这块地罢咧,而且才一位重伤的金丹初期修士,百来位低阶,山门防御也差得很,正适合我们练手。”
“对!我家如今势头正好,冒大风险毫无必要!”
“他重伤的消息真不真?”
“来源可靠!”
“我家倾巢而出,不会有事吧?”
“没事,从得知这岛主重伤,到我们临时决定动手,前后不超过十天,没势力会有这么快反应。”
跟身后三位金丹修士商量罢,龙家家主俯瞰岛中,终于大声令道:“那就赶快按计划行动,为我龙家再打出个五十年黄金发展期来!”
“是!”
众人轰然应下,四名金丹打头,两千低阶修士紧随其后,瞬间在空中如乌云般展开阵型,将眼前东宗岛山门团团围住。
“岛中凡人如何处置?”有负责驱赶山门外凡人的弟子问道。
“这还要问!按外海规矩!”龙家家主面色一厉,高举右手,正打算下令攻山时,一支青铜长戟却突然从护山大阵中飞射而出。
看着声势惊人,瞬间飞到身前的长戟,龙家家主刚想吐出自家本命法宝拦截,却发现已提不起一丝一毫抵抗的意志。
……
半月之后,海东城。
从稷下城来的飞梭刚刚停稳,一位白发老儒便迫不及待冲出舱门,龙家在城里产业的主事早等在转运点外了。
“老祖快救救我龙家罢!?”
龙家主事一看到他便跪下大哭,磕头不止。
“来不及了,路上慢慢说!”
老儒见状更显焦急,懒得搀扶,干脆直接裹起,并不入城,而是御剑直接往东边龙家本岛方向飞去。
“家主死于东宗岛奸人之手,两千族中子弟一战俱没,另三位老祖俱都重伤!那些贼人犹不肯放过,啸聚数千人围着我家本岛猛攻,迟一步只怕,只怕就全完了啊!”
听罢龙家主事哭诉,白发老儒恨声问道:“这些年不是很好吗?怎么又不消停,去惹什么东宗岛?!”
“呃……”龙家主事顿了顿,“那东宗岛主残暴嗜杀,我家为了主持正义……”
“呸!”
老儒不等他说完,气得啐了一口,“去骗小孩子罢!”
龙家主事便不敢再提这茬,只是哭得肝肠寸断,乞求老儒快去相救。
这老儒便是龙家世交好友,金丹后期修为,思过山之战也参与过的,上次龙家本岛遭劫,也是他赶来击退那些外海凶徒。“唉!救我尽力救,但我阳寿已然不多,还能保你们这些小辈多少时候!?”老儒紧赶慢赶,快到目的地时,天空中立着一位金丹初期的白衣儒修,正好挡住前路。
“咦?”
老儒认清来人,奇道,“德麟你不是重伤了么?”
“轻伤而已,讹传罢了。”这位叫德麟的是龙家四位金丹中年纪最小的一个,面相颇为年轻,说话时还拿眼瞪了老儒身边主事一眼,“你做生意做昏头了!?言语浮夸的毛病该改改了!”
“家里传给我的消息就是那样,一字未改……”
主事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反驳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老儒迎上前,准备继续赶路。
“你一看便知。”
那德麟并不挪动身子,等老儒飞到近前,从口中吐出面宝镜来,随风一晃,镜子越变越大,高悬空中,一面七彩幻珑,一边银光通明。
“你原来法宝不是这个……”
老儒失声惊呼,陡然反应过来,再看那‘德麟’,已成了个顾盼生威的中年修士,修为也攀升到金丹中期,正是楚秦盟主齐休的【通明身识】所化。
“老哥哥为龙家万里赴死,我也是佩服得紧呐!”
齐休讽刺的话中暗含杀机,手中却丝毫不慢,捏个法诀一指,宝镜顶部的【莽古阴阳珠】发动,分出阴阳二气,阴气入七彩幻珑,冲里面冲出来只张牙舞爪的【悬灯鬼蛟】,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更加如鱼得水,阴气森森,黑风彻骨,比当年与霍白一战时的威力又赠三分。
“中期修士也敢来伏击老夫!”
看着疾冲而来的黑色鬼蛟,老儒不怒反笑,怕身边主事也是埋伏,索性一掌击开老远,背后依次亮起松、竹、梅三棵树木虚影,口中吐出自家的本命法宝,同样是一张绘有这岁寒三友的宝图。宝图迎风暴长,将本来声势惊人的鬼蛟直接卷起,然后等老儒随手一抖,支撑鬼蛟的阴气全失,器灵【悬灯海蛟】差点被当场灭杀,化作一只细小黑蛇才好不容易逃脱,灰溜溜地蹿回镜中去了。
“死吧!”
老儒心焦龙家安危,打定速战速决的主意,一占得上风便毫不留手,再次抖开手中宝图,往齐休当头罩下。他这位金丹后期,无论本命法宝还是争斗经验,可比常年闷头炼丹的韩阎老强太多了,岁寒三友图的镇压之力带着儒家特有的凛然正气,竟能引动天地感应,已有些元婴修士出手时所用大道真意的雏形了。
“看招!”
齐休哪敢怠慢,宝镜一翻,通明烈阳鸟携带着莽古阴阳珠分出的阳气,仿佛一道白炽烈日喷薄而出,将隔着老远的一大片海面蒸得水汽升腾,终于将岁寒三友图架在当空,数息之后,浓厚的焦臭味道伴随着刺耳的‘兹兹’声传出,二者竟僵持住了。
“好精纯的至阳之力!”
老儒手中不停,弹指打出三朵红色梅花,轻飘飘地像是无害之物,直取对方面门。
齐休哪敢怠慢,用一只二阶龟类召唤符挡住梅花,果然那红梅冰寒刺骨,将才被召唤出的倒霉肉盾直接化成了一滩带着冰渣的脓水。
“啊!”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黑色阴影划过,那位被推到一旁的龙家主事已拦腰断成两截,‘咚咚’尸身坠入海中,诡异的连血水都未流出一滴。
动手的当然是楚无影,他将手中黑刀一展,收起自家本命影阁,一只躲在里面不知多久的半人半熊现出数丈高的巨大身形,“北烈山熊十四来也!”瓮声翁气地自报一番家门,然后纵身打了个滚,化作颗一往无前的****,往老儒背后呼啸冲去。
“来得好!”
老儒不敢收回和烈阳鸟僵持的宝图,大喝一声,白发散开,本命里的松树虚影光芒大现,直接和闷头冲上来的熊十四硬拼一记。老儒立时发出声闷哼,显然受了点小挫,而熊十四则被反弹到老远,重重栽落海面,溅起冲天的水花,不过没一会儿,皮糙肉厚的他又像没事人一样浮出水面,,嗷嗷叫着开始蓄力准备第二次进攻。
“哼!死缠烂打!”
这种悍不畏死的打法最折人心志,老儒放弃硬抗,用身法闪开第二次冲击,然后背后虚影一闪,拿本命青竹挡了楚无影黑刀抽冷子的劈杀。不过青竹上留下道清晰的豁口,上面黑气犹自萦绕不散,又吃了亏,气得从怀里取出块不知是四阶还是五阶的黑色砚台,祭出之后对着熊十四搂头就是一通乱砸。
熊十四虽然熊变厉害,但毕竟是血肉之躯,最怕这种一力降十会的钝器,硬抗了几下就顶不住了,只得变回人形,祭出法器、符篆等物应对。
老儒再滴溜溜一转,丢出十余块阵盘法器,在身周布下道临时法阵,楚无影也难得近身了。然后他盘膝坐下,专心御使同烈阳鸟僵持的本命宝图,三友图中爬出松、竹、梅三只木妖来,伸出无数根须,往烈阳鸟身上缠去。
本来木最畏火,但这些根须却被寒气、正气、和生命力三物包裹,竟大有将烈阳鸟器灵给扯进这岁寒三友图的架势。
以三敌一都打成这样,实在是齐休没想到的,板着脸奋力御使烈阳鸟,心中却愈发着急,莽古阴阳珠每次只分出一缕阴阳气,用完之后可绝挡不住这老东西的岁寒三友。和楚无影打个招呼,让他放弃惯常的游斗,也盘膝坐下,打出一整套二阶五行怪兽符篆,五道精纯的五行元素攻击同时冲击老儒的临时阵法,立刻尽占上风。
老儒打到现在,吃亏就吃亏在不知莽古阴阳珠的跟脚,只当齐休这烈阳鸟是器灵,威力一直如此之大,自家本命图卷虽然占了些上风,但取不到决定性的优势也是白搭,眼看临时法阵要被楚无影的那五只二阶怪兽攻破,终于心生退意。
一砚台将熊十四劈开数里,然后回手收回本命宝图,不等烈阳鸟扑到近前,拿宝图对着楚无影身前的五只形态各异的怪兽一抖,杀了只火系巨口怪,便不再贪功,举步一跨,人便上升了二十余丈,再一跨,又是二十余丈。
见三人所有攻击全落在空处,“我认得你们,楚秦门的,南楚门的!”他参与过思过山大战,认得齐休和楚无影,丢下句狠话便想跨出第三步来。却没注意到光天化日,空中有几点淡到近乎看不见的星光,闪了一闪,正好迎着他第三步的急速上升,一只秘银胸针早等在那儿。
‘噗!’
身法毕竟不是遁法,行动再快,越不能遁入空处,像上次决斗对英仲那样,胸针轻松破开金丹修士自然的灵力防御罩,钻入老儒胸口,红色的血如花瓣般散开,凄美无比。
他抬起头,只看见星光朦胧,有个模模糊糊的红袍身影一闪即逝。
“嗬嗬……”
血冲上喉咙,已然口不能言,意识却仍有一点儿,手还想往储物袋里伸,烈阳鸟已飞到近前卷起他的身体,温暖的炎火环绕燃烧,他终于堕入了无边黑暗。
……
与此同时的龙家本岛,顾叹、明真和英伯、英仲、英季、东宗岛主、还有三个面相凶恶的外海金丹,一共九人并立空中,同时见证了龙家极其坚固的护山大阵因为没有高阶修士的主持,轰然倒塌的一刻。
“故地重游,这次不会再空手而归了罢!”
原来那三位外海金丹正是当年参与抢掠龙家的凶人,被顾叹找到,再做这一票,他们同时舔舔嘴唇,贪婪得看着上次没攻下来的龙家藏经阁说道。
“快点破了藏经阁,分完东西走路罢,我家里还一大堆事儿呢!”
英伯倒是时刻惦记着自己的丹盟的责任,一心尽早完事,似乎他当年在外海的经历已完全忘记了般。
而以残暴闻名的东宗岛主轻车熟路地吩咐自家子弟去抓捕岛中凡人,串成一列一列,押到藏经阁前,以他们的性命逼龙家人主动投降。
看到这一幕,明真将目光移向身边的顾叹。知她想求情,顾叹轻轻摇头,“这是事先定好的,将此岛移交给他,就是为了不脏我们的手,而且此地元婴根本不欢迎我楚秦进入。”他传音道。
“然后我明家迁去东宗岛是么?”
明真传音回去,得到了顾叹肯定的答复,“果然如你所说的,掩耳盗铃。”她叹口气,直接转身离开。
顾叹看着她的背影,立在原地想了想,抬步追了过去。
……
三日后,藏经阁外人头已堆成了小山。
龙家人这次面对的不再是啸聚乌合抢一把就走的强盗,而是要侵夺山门的杀人魔头。
依为靠山的元婴修士早得了楚秦的好处,对他来说,楚秦和龙家都有些危险,换一家更弱小的附庸未必是一件坏事。
金丹后期老儒已不会再如往常那般,每战必到了。
“我龙家数千年传承乃正道瑰宝,哪能落到外面那群噙兽手中!”
看着山门外受害的骨肉至亲,宛如地狱般的惨象,已重伤不能行动的龙家金丹双眼流出血泪,悲恸、愤怒到极点,反而变得很平静,“结局已不能改变,我们唯一有选择的,就是如何死去了。”
他回头看着数百弟子们,“到时候了。”他说。
一名白衣儒修点点头,将龙家所有的积蓄,一袋袋的三、四阶灵石倾倒入刚刚布好的特殊法阵中。
他动作缓慢,坚定,还带着些解脱般的轻松,如提线木偶的、仍在痛苦的、已经崩溃了的、还有视死如归的,生命的最后时刻,百种百态的人全都开始往阵法中挪动着脚步。
“你怎么进来了?”
白衣儒修忽然看到一个独眼黑袍修士,步伐坚定地走到了身边。
“你们客卿不是在后山的么?那里有机会逃的吧?”他问道。
“我……”
一贯冷言冷语的独眼龙这次却迟疑了许久,“我想说声……”
‘轰!’藏经阁阵法发出最后的悲鸣。
“对不起。”独眼龙的话被巨大的声响盖过了。
“你说什么?”白衣儒修追问道。
这时,龙家金丹按下了手中令牌,阵法催动无数灵石同时湮灭,瞬间亮起的光芒带走了藏经阁中所有的经典,还有他们的生命。
……
第十九卷完。
第491章 万事知封笔
“等等!”
前面已到了地头,顾叹还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跟着,听到遥遥传来的呼唤,明真撇了撇嘴,按下遁光,落在曾生活多年的明家小岛上。此地仙俗已全部迁往【东宗岛】,如今空有山门田地、阡陌村屋,却偏偏一个人影不见,遗漏带走的猫狗等家畜无人看管,无所顾忌地乱跑撒欢,俨然成了这个被遗弃国度的主人。锅碗瓢盆还有被褥衣物等生活物品散落在码头各处,被海风吹得四处飘飞,无不显示着明家迁走时的匆忙。
听到顾叹降落的声音后,她故意背对着,摆出一副不想搭理的架势。
“我此计是掩耳盗铃不假,但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然不足以成事。东宗岛主不过和我们暂时结盟,他做什么是他的自由,我也不能控制。”顾叹不停解释着,“这是虚伪不错,但世上何事不是虚伪的呢?我是外海人,屠岛传统在这儿已不知有多少年了,包括南林寺在内的那些正道人士何尝有心纠正过,最多如妙清之辈,偶尔来发发居高临下的善心罢了。五十步笑百步,他们难道就不虚伪么?”
顾叹的话有几分狡辩的味道,明真不喜,“见死不救与合谋杀人,岂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算了,龙家也动过屠东宗岛的念头,只能说他家亦非辜之人,也不怪你什么。再说我不是在意这个。”她皱眉说道。
天空忽然转暗,万里碧波上乌云渐渐聚集,“那在意哪个?”顾叹有些意外,沉默片刻才道:“可是因为我表明心迹的那番话?我结丹不久,境界未稳,有时会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也别太在意。也许我心机多了点,但那是真心话,也没啥好对你隐瞒的。”
“有什么说什么?那跟你境界未稳有什么关联?”明真奇道。
“呃,跟我所做丹论有关,结丹成功之后,有时候会心里藏不住话,即便知道不能说也会不经意地脱口而出。”顾叹老老实实答道,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窘色。
“还有这毛病?”明真听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妙,妙,妙。”抚掌连说三个妙字,不再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转身绽放出如花巧笑,“那我且问你,你大道丹论做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觉得依我俩现在的关系,还没亲密到能讨论这个话题的程度。”顾叹顺嘴答罢,一手把自己嘴捂住,“该死,咋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低声哀嚎。
“你!”
明真气得杏眉倒竖,指着对方跺脚骂道:“那你追我这么老远干嘛!”
‘噼啦!’乌云已积得老厚,第一道霹雳砸下,风雨齐至,而且越来越大。
“我……”
顾叹刚想解释,脸色突然变得乌青,人像木桩般往后笔直栽倒,明真连忙打出道灵力托住,扶起一看,已经牙关紧闭不省人事,额头还隐隐现出道黑气。
“这是?”仓促间不知是何变故,她先打出道临时法阵护住两人,然后骈指一点,定住顾叹额头黑气,再从储物袋里取出急救丹药,撬开牙关喂下。
‘噼啦!’又一道闪电,雨点已如豆子般大小,“你可不要有事!”明真大声喊着,脑海里忽然闪过醒狮谷里潘家洛死时那一幕,心痛如绞。
忽然,十余把飞剑如切豆腐般剖开了法阵防雨罩,雨幕中现出位缁衣长发,如幽灵般的女子身影,面色惨白无血,“这是结丹后境界不稳导致的外邪入体,你在这乱叫有什么用。”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在这雷雨天分外瘆人。
不过明真却大喜过望,“师父!”她泪如雪崩,“您来得正好,快救救他罢!”
“现在要叫师姐了,放手!”
来人正是齐妆,话语声里终于带出了点活人气息,喝令明真将顾叹平放在地,“去!”随手一挥,数十把飞剑如蜂群般在顾叹身上扎出一个个窟窿,控制手法妙到颠毫,全是不要紧的皮肉伤,伴着流出的鲜血,一团精纯的灰色邪气先是乱冲乱撞,眼见被飞剑逼得走投入路了,终于离体飞出,转往明真心口处疾扑。
“好胆!”
明真随手将自家针囊打出,不过里面已不是无数银针,而是道散发着檀香味,略带佛门气息的灵力,灵力将那灰色邪气一缠,数息之间便炼化得无影无踪。
“你的天磁群针去哪了?”
齐妆看她驱使香囊手法,目光中寒意更甚,厉声问道。
眼见顾叹脸上黑气尽去,呼吸也慢慢均匀,明真又塞了枚丹药到他口中,才向齐妆回禀:“我已在佛前发愿,心存善念,再不用那些杀伐之物了。”
“哼!”
齐妆心中有‘鬼’,对什么佛门正道最是警惕,加上她本就不喜欢顾叹,一发现二十多年不见的明真不但和顾叹关系暧味,还丢弃了自家亲传的群阵御使之法反倒去沾染佛门,师徒间的亲近感陡然消失,长袖一甩,无数飞剑瞬间集聚,将两人裹起,直接丢出了岛外。
“我以后在此清修,无事不得打扰,否则别怪剑不认人!”
传音过去句话,便转身飞入明家原先的山门之中,无数飞剑做鸟兽散,零乱散落在岛内的树林、草丛、山石、房屋之中,还有许多钻入岛外海水中,活像是狭长的鱼群,一团团巡睃游曳,时刻警戒着外敌的入侵。
齐妆突然翻脸,明真也猜到她是为了自己弃针不用的事,大道上的分歧无可调和,只得裹起还在昏迷的顾叹,往海门岛回转。
感应到她俩离去,齐妆才往秦唯喻养魂的【幽影岛】方向看去,“掌门师兄说得对,人之寿命远远无法与鬼魂相比,我若想和你长长久久,就必须得开始为大道努力了。没有我陪伴的日子,你自己也要多小心。”
幽幽说罢,便盘膝闭目,重新开始运转起【通明经】,数十年没涨过的修为灵力,终于往上动了一丝。
楚秦门在外海的纠葛告一段落,又得将目光转回白山。
思过山掌门密室,座上宾姚青正笑吟吟地将一本书送到齐休面前。
“【白山闲话】,万事知著。”齐休念出封面上几个字,一边翻阅一边问道:“这万轩又搞出什么花样了?”
“嘿嘿,我与老白两代接力,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姚青丝毫不掩饰自家的兴奋之情。
“噢?”齐休翻到卷首语,果然看到万事知先将自家写白山闲书的历史扯了一通,然后用文人特有的曲折笔法绕着弯宣布了一件事:他要封笔,退出白山闲书界了。
“这个万轩!”齐休也大笑起来,“器符城以南里都没商家进他的书了,还好意思写什么‘吾知此举乃白山极大损失’。”。
“看这一句。”姚青帮齐休翻到中间一页,读道:“百余年笔耕不辍,刊行天下未逢敌手……”
“哈哈哈。”
两人再次大笑,齐声骂那万轩不要脸。
笑了许久,姚青笑容慢慢敛去,看着静室墙边书架上的书,沉默不语,只用手轻拭去眼角的泪痕。
齐休知他是想起了。
一老一少两个忘年好友前后百多年埋首书案,就为了一个单纯到别人觉得幼稚可笑的理由,在白山闲书界压倒万事知,重立的名声。这一天的到来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们终于做到了。
但白晓生已永远看不到这一幕,而姚青今年也有一百二十多岁,按他现在筑基中期的修为来说,大道已然无望……
“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正事。”
正当齐休在想着怎么开解他时,姚青突然回过神来,无事一般从怀中取出张皮卷递上,同时说道:“英伯上位这件事带来的后续影响,如今已到了爆发之时。”
“噢?”
齐休连忙接过细看。
内乱造成大量白山人北上去外海避祸的同时,还有少量外海的亡命徒南下,大都受雇于打红了眼的白山各家,英伯等人只不过是其中一份子而已。和谈结束没多久,齐休借口逼债,联合中行隽将韩阎老阴下了台,扶持英伯上位。因为有收了大笔灵石的韩平和姬信隆分别背书,加上筹款拍卖进行得十分顺利,这庶务掌门被英伯做得有滋有味,顺顺当当。
孤身南下的英家三‘兄弟’得势之后,十年来内广纳妻妾开枝散叶,打定主意深耕,外又有楚秦门何欢宗两大强援照顾,根基越来越稳,而丹盟里的韩家一系自然被排挤了。这一切被白山其余各家掌门看在眼里,深以为然,十年间不约而同地将自家里的外海客卿辞退,生怕做了韩阎老第二。
另一方面,白山和谈之后的稳定繁荣如期而至,背井离乡北逃的修士们有在外混得不如意的,又开始陆续归乡,毕竟大战之后修士锐减,到处都是空出的低品阶山门,稍有些实力的散修们很容易能混到栖身之处,比在外海受雇于人去打生打死好多了。
这么着,外海和白山两股归乡人流在【黑河坊】、【器符城】一线汇聚逗留,渐渐形成了许多大小新势力。这里面最大的,便是原连水盟一份子,在连水门爆出要加入齐云时选择举派北迁的【碧湖门】,和原厚土盟客卿,金丹后期修士桑珈等外海散修联手形成的新势力。
“有人暗中援助,这股势力得以黑河坊运作数年,收容南下北上的散修和小家族,越滚越大,看样子是想趁连水门难以服众的机会,做英伯第二。”
听了姚青的结论,齐休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英伯等人夺了大位,丹盟虽然分裂的危险大增,但明面上的实力是增加的,而这次碧湖门等人如果能和英伯那样,以一种不流血的方式强夺连水盟,对连水盟的实力其实也是提升,同样也留下了未来分裂的隐患。
只是不知道那暗中资助者的真正目的,是单纯为了连水盟实力的增加呢,还是乐见眼前冲突升级,或者干脆搏一把未来的分崩离析。
“那么我们就要拭目以待,水令仪的应对是不是在韩阎老之上了。”
一如往常,齐休选择了搬个板凳,坐着旁边先看看戏再说。
第492章 绝对说实话
顾叹悠悠醒转,发现已躺在海门岛洞府自家松软的塌上,鼻子闻到一丝若有若无,沁心宁神的檀香气味,知是明真在照顾自己,刚想挣扎起身,却感觉全身各处同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这?”运起灵力自我检视一番,才发现身体到处都是剑创,活像个四处漏风的筛子,“谁下那么狠的手!”拼命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是我师父救了你。”
感应到他的醒转,明真飘然出现在塌边,手里递过几枚疗伤丹药,“不过她刺你这么多剑,只怕也有挟私报复的因素在。”她笑着说。
“你师父?齐妆?她现在只能算我们的同辈,叫师姐就可以了。”
顾叹先说了句实话,然后叹口气,做出感激的神色,“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谢她。”
“你怎和她说的话一模一样。”看着顾叹服下丹药,脸上血色好转了些,明真才放心,“不过她是个记仇的人,当年的事……”
明真指的自然是北丁申山旧事,当时顾叹唆使姜明荣藏在山道深处逃避战斗,后来秦唯喻、阚缺等人在外面死于鬼修之手,齐妆从此便对他俩极为讨厌。
“都过去快满百年了……”
顾叹皱眉,深感无奈,“自私怕死乃人之本性,当时我又是个散修,根本没为谁拼死厮杀的义务。”他又想到后来走投无路,被齐休收留信任的往事,“北丁申山那件事我没啥好惭愧的,只有掌门师兄的知遇之恩,唯有以命相报。”
“哦?”明真笑问道:“你这句是真话假话?”
“你猜。”顾叹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吗?门规规定,楚秦门长老一职,必须由内门出身的金丹修士担任,如今已有你、齐妆师姐、古铁生、秦长风四位。按照门规,长老可以合议任免掌门,只要你们四人中有三人达成一致,就算算上掌门师兄自己一票,也能以三比二撤换掉他。”
“你想干什么!”明真惊道。
“我又不是内门出身,能干什么。”顾叹与她目光对视,“齐妆师姐我不担心,只是想提醒下你,别被人利用,做出悖乱之举。”
听出他话中的警告意味,明真笑得花枝乱颤,“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去做哪种事。”
“你和我不同。”顾叹满脸严肃,一板一眼地说道:“你对人性中善良的追求,远在我和掌门,甚至齐妆师姐之上,未来也许有一天,你会不认同我们,进而想改变些什么……”
“难道大家目标不是一致的吗?我听说家里已延请了一位律宗和尚做巡察使,又招揽数位齐云出身的传功、执法修士,就连小儿启蒙都换成了正道路数,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扭转。”明真有些不解。
“这是功利的。”顾叹很清楚齐休的心思,他有心要给明真预先泼泼冷水,“现在往正道靠有利,仅此而已,并不是我们良心发现,或者受了什么大德感召。龙家的事你也看到了,当到必须要做些坏事的时候,我的心理是没有障碍的,我想掌门师兄也一样。”
“所以……”他趁明真思考之际,牵住了对方的小手,“在这点上你绝对得跟我说实话,我俩必须先有个共识,然后才好凑在一起过日子。”
“过你个大头鬼!”
明真不防他如此直接,一把甩开脏手,红了脸落荒而逃,“你还是先稳固境界罢,别老瞎说大实话了!”临出门时,她丢下句话。
“别忙走啊!”顾叹坐在榻上直喊:“我在这海门岛住了几十年,实在有些厌了,想着回思过山呆呆看呢!”
……
“那顾叹在海门岛四阶洞府逍遥了几十年,年年支门里一大笔灵石,掌门您该管管了。”
另一边,南宫嫣然正在掌门密室里絮絮叨叨告状,“这次对龙家一战,收买地头元婴修士、招揽那三个外海凶人、还有支付丹盟一众来回的开支,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靡费甚巨。结果让人把藏经阁自毁了,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花那么大力气,只占了一座大而无用的东宗岛,我看他根本就没尽心办事,光顾着自家结丹大业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捞到。”
外海事了,楚秦门所得远不如预计,齐休认为最大的原因就在龙家齐心,门派只要团结效死,有拉藏经阁陪葬都不留给敌人一丁点东西的决心,别人动手时都要先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非战之罪,齐休帮顾叹辩解了一句,将截杀老儒收获的储物袋丢给南宫嫣然,“这里面我拿了方四阶中的【乌金宝砚】自用,另有部三阶中的【居敬经】,儒门功法,能修行到元婴初期,可收入秘库作为传承。其余杂物你清理清理,值当填补这次行动的亏空罢。”
南宫嫣然注意力果然被引走,打开储物袋自言自语仔细筹算了半天,“约莫值个七、八万三阶,加上砚台、经书,嗯,划得来。”脸上便多云转晴,再不多话,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归置东西去了。
“这次死了位做内应的龚家修士,你代我去跟楚庄媛道声歉,再备份丰厚的赔礼!”
吩咐完这件事,齐休才轻声叹息着丢开一切,抓紧时间沉浸入炼体和修行之中。
……
而醒狮谷内某处,霍鹳已经奄奄一息。
“我求求你,给我魂力一点补充罢,我还有许多没说的,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的魂体已变成了一缕薄薄的轻雾,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与狮子沟通也越来越吃力了。
或者说,老狮子已经把他放弃了,因为就在刚刚,它第一次住口不言,中断了几十年从不间断的提问。
“求求你,问我,问我什么我都说,这次全说真话,求求你……”
绵延数十年的缓慢消耗,魂力如抽死一般离开身体,将他折磨得再没有御兽门元婴修士的气概,变成了个一味乞命的可怜虫。
“我以前教给你许多错误的知识,我全告诉你。”
他用微薄的灵魂之力哀求道。
“呵呵,不急,你还能撑些年月。”
突然有个新的声音传入耳中,年轻、冷漠,“老狮子呢?”霍鹳一个激灵,“你是?”他发出精神波动。
“我还是我。”
纯粹的精神力世界,几十年来第一次发生变化,光影流转,一个人形虚像渐渐凝成。
银色长发如草窝一般顶在头上,有张寻常中年胖子的大圆脸,身形魁梧,穿了件毛茸茸的土黄长袍,脸颊两测各有三根如像猫须般的长毛,向左右平平翘起,屁股后面还有根长长的尾巴一扫一扫。
“你学会了幻化之术!?”
霍鹳看那人影长相,就知道是老狮子幻化出来的,心中震惊无比。
“是的,幻化之术。”
人形幻象得意地转了一圈,“可惜我是古兽,无法化形。”
“你怎知!?”霍鹳魂体在嘶吼着,他从未教过对方化形一类知识,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如果哪一天,这只智商逆天的古兽幻化混入人间……
“还得谢谢你,教会了我如何学习。”老狮子大手张开,一个个储物袋掉了出来。
“你怎不告诉我,人类会把知识记在死物上,这样我学起来能快多了。”
储物袋里一卷卷经书玉简漂浮在空中,围在老狮子人形幻象面前逐页翻动,他悠哉悠哉看着,不时还比划一下,有模有样。
“这是冒险者身上得来的罢?”
霍鹳看那些书本封面,其中许多不像是正道之物,想必得自陷落在醒狮谷的魔修,不禁大急,“这里面有些东西学不得的!你要学,我这就将霍家家传、御兽门根本大经之一传授于你,这些学不得的啊!”
“骗子。”
老狮子伸指一弹,打出道灵魂冲击将霍鹳弄得痛苦无比,“你自己都承认了假话连篇,还叫我如何信你!”
“我说实话,我绝对说实话!”
霍鹳不停哭吼哀嚎着,“你千万别学那些啊……”
第493章 再见妫庆之
世间事纷纷扰扰,黑河之地倒是平静如常,楚秦门发家后,每年夏季都会从御兽门购买大量【乌心荷花】种子,从空中的银背驮鳐上往下大量播洒一圈,虽然成活率不高,但百余年坚持下来,沼泽地已渐渐变得不那么污臭了,黑雾起时,间或能看到些自然形成的荷花群落夹杂其中,宛如沙漠中的点点绿洲,别有一番意趣。
黑河坊外转运点,一对男女步出飞梭舱门,男子谦和儒雅,女子秀美大方,俱是金丹初期修为,看上去就十分登对,正是顾叹和明真二人。
“好久没回来了。”
明真转头看往黑河峰方向,“我想去黑河峰看看。”她轻声说道。
顾叹知她是想去墓园拜祭潘家洛,自无不可,“我陪……”话说到一半,忽然将目光锁住正在坊市门口交谈着的一男一女,他面色陡然大变,眼睛溜圆,嘴巴张开便再也合不上,难以置信到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明真顺着他目光看去,同样身形一震,只因那对男女组合实在是太令她想不到了,竟是齐云楚家的楚问和南林寺的妙清!而且妙清未着僧衣,弄了件带兜帽的淡色斗篷遮住大半头脸,言谈时双眼痴痴看着楚问,目光中,满是浓浓的爱慕之意!
顾叹明真一个被她关了三年,一个被她关了二十多年,是化成灰都不会认错人的,这张口佛祖闭口诸恶的执拗尼姑,竟破戒还俗了么!?
明真立刻回想到佛窟中的往事,心中有些了然,“原来她为之动情的是齐云楚家的楚问啊!世间事还真是难料。”稍作感叹,正在迟疑要不要主动过去打声招呼,顾叹已在旁边高声嬉笑道:“呵呵,尼姑配道士,天生一对!”
正好是飞梭到站的时候,坊市外进出行人众多,修士的耳朵和反应本就灵敏,顾叹腔调狗血,喊得还那么大声,瞬间人人驻足,无数双好奇的眼神追着他的目光,找到了楚问和妙清站立的位置。妙清兜帽遮掩之下,实在看不清到底有没有头发,楚问又是金丹后期修士,是以一时还没人敢附和起哄。
不过白山修士素来好事喜流言,下个月那些杂七杂八的风物志上妥妥会有这个小趣闻了。
“啊!”
整个黑河坊外先是一片死寂,三息过后,妙清像是被箭射中的小鹿,发出声短促悲鸣,羞得双手捂脸,转身就往坊市里飞逃。这种反应瞬间坐实了顾叹的话,使独留在原地的楚问压力大增。
“刚那是哪家庵堂的尼姑?金丹修为,长得又俏,若是能合体双修……”这是好色的。
“嘿嘿,齐云道士素来道貌岸然,没想到这位仁兄倒是我辈中人。”这是惺惺相惜的。
“咦?这不是楚云峰的楚问么!搞什么名堂!我必须向门中通报此事!”这是齐云派的。
“万事知前日已宣布封笔,这种新鲜消息我还是找门路卖予好了。”这是黑河坊的好事者。
“那个青衫修士怎么有些面熟?对了!几十年前在楚秦门见过,好像是他家谋主,叫顾什么的,没想到多年不见,竟已是金丹前辈了!”这是白山人。
被各种各样意味的目光扫来扫去,即便再洒脱不羁,腰间挂着大银酒壶的楚问也难冷静,气得七窍生烟,怒视顾叹,目光中烈火熊熊,简直能烧死人。还好他认出是楚秦门的熟人,拼命克制,没有当场翻脸。
“我又……”
自知失言,得罪人得罪得不轻,顾叹重重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朝明丢过去个无奈的眼神,连忙苦着脸飞到楚问跟前道歉解释。
他这样狼狈,倒把明真给弄乐了,拼命压抑住嘴角笑意,美目一闪,没跟着往楚问那凑,而是顺着妙清逃跑的方向追下去。一入坊市大门,便看到方寸已失的妙清慌不择路,在街市兜了个圈子又跑了回来。
“诶,师太留步。”她趁妙清跑到近前,故意拿肩轻轻一撞,卸力止住对方身形,调笑道:“噢对了,现在不该叫你师太了,那该称道友好呢?还是姐姐好?”
“你饶了我罢。”
坊市人多,妙清羞愤欲死,“到,到清净处说。”没得奈何,拿袖子遮着脸哀求道。
明真大笑,被关了二十多年的闷气一扫而空,出于女人天然的本能,对妙清楚问两人如何走到一起的故事十分感兴趣,四周打量了下,便牵着对方的袖子往楚秦小店的方向走。她本就极美,早年因为家教关系规矩少言,颜色便被抹去了几分,结丹之后不但姿容更胜往昔,举止又变得随性浪漫,步履婀娜,笑靥如花,不知不觉吸引了街面上的不少目光。
“两位道友原谅则个。”
两人刚刚穿入小巷,去路却被人挡住,眼前出现了位手拿折扇的黑袍青年,儒生打扮,金丹初期,长得一表人才,弯腰拱手,略带夸张地道声得罪,举止潇洒大方,自有一分倜傥风流。在他身后跟着位中年男修,却是齐云道家服色,金丹中期,也随了一礼。
“两位道友当街拦路,可是有事?”
那齐云修士板着脸,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而黑袍儒修虽长得不惹人厌,甚至还略有些面熟,但看过来的目光深处里分明有一丝觊觎色念,明真心中暗暗警惕,不耐烦地回了一礼,妙清则像小跟班一样缩在了她身后。
“小姓妫,名庆之,乃稷下城人士,这位是齐云灵药阁的蒋长生师兄。”黑袍儒修先自我介绍一番,“道友天香国色,令人一见倾心,虽然冒昧,但能否告知芳名?呵呵,不是小生不知礼,只是不知为何,一见道友便别生亲切,仿佛前世见过一般。大道漫漫,人海茫茫,再见不知何日,你别多心,真的只为认识一下,可能给小生这个机会?”
人到金丹修为,一般都是心志坚韧旨在大道之辈,绝少出现这种当街勾搭的登徒子,明真按捺住怒气,“妫庆之?这名字好像小时候听过!”不过她也一样有这种感觉,立刻拼命回忆,是以没当场回绝,落在对方眼里却像是在扭捏犹豫。
妫庆之只当有戏,“可能道友不知我稷下妫家的跟脚,话说齐云极西,与明阳山、南林寺交界处有一大城……”
他正吹嘘妫家来历,妙清躲在后面听了却按捺不住,“谁要听你说这些,告辞!”她虽为情所困,但对妫庆之这种人依然毫无好感,反拉着明真要绕路而过。她先前遮着脸,这下也不得不现出真容,妫庆之见又是一绝色,双眼放光,更不肯罢休了,将双手平平摆开如老鹰展翅,就是不让二女通过。妙清换个方向闪,他也换个方向拦,痴缠形色令身边灵药阁蒋长生都面露惭色,显是羞于这种人为友。
“妫庆之!”
顾叹好不容易跟楚问解释清楚,两人追过来时便看到此番景象。妫庆之跟秦思瑶来白山时,明真年纪还小,对他记忆模糊,可作为曾和姚青一道经办过秦思瑶再婚事宜的顾叹来说,那是绝不会忘了这位勾搭兄嫂的家伙。说起来姜明荣、秦思瑶、姜炎一家三口的悲剧,这家伙要背很大的责任,他大喝一声,疾步上前骂道:“你这烂人还敢来黑河!?滚!滚!”
要是往常,他即便恨透了也不会如此当面得罪人,但一来境界未稳,二来对妫庆之极为讨厌,三来,也是出于一种护食心理罢。
“你是哪个?!敢跟我这么说话!”当年顾叹只是个跑腿的,出面交涉的是齐休和姚青,是以妫庆之并不认得他,不防有人敢当街指名道姓地骂自己,勃然大怒:“报上跟脚,倒要看看你有何凭仗!”
“齐云楚问!”
楚问不知两边恩怨,但在一冷眼旁观,只当楚秦门肯定不能入妫庆之的眼,报上名号会使他更加猖狂,觑准时机站出来一拱手,把事情全揽上身,“坊市人多,你若不想家门受辱,便请自退!”
他乃齐云跟脚,又是后期修士,妫庆之纨绔归纨绔,但并不是没眼色的傻子,当时便梗着脖子没声音了,只不住拿眼往身边灵药阁蒋长生那瞅。蒋长生会意,出来团团作揖,打个圆场,“庆之年轻,都是误会,误会。”又跟楚问自我介绍,“甘不平高升,我从稷下调来,替他主黑河事,见过楚兄。”
他跟楚问是肯定闹不起来的,两边正要偃旗息鼓各走各路,顾叹又高声道:“好歹是百多岁的人了,还拿年轻当借口,羞也不羞?”
“你!”妫庆之气得跳脚,也顾不得得罪楚问了,“你是哪家的,报上名号!”
蒋长生亦面露不悦。
“楚秦顾叹!”顾叹越说实话越刹不住,还别有些掀开面具的快意感,干脆拉开架势,骈指点着妫庆之,寸步不让,“可是要我将你当年做的好事,在这黑河坊里宣扬宣扬?”
“楚秦门?”
妫庆之脖子一缩,终于明白对方怒从何来了,还真有些怕顾叹把当年事拿出来宣扬,毕竟这里面涉及到姜家的面子,黑河坊又是齐云的势力范围,他心里十分清楚其中的厉害。“没听过。”摇摇头扯了句瞎话,“懒得跟你们这小门小户的一般见识。”连忙拽着蒋长生要走。
没成想这次蒋长生却不走了,看着顾叹,眼中精光一闪,“可是白山楚秦门?”
“正是。”顾叹昂然答道。
“嘿嘿。”蒋长生咬牙冷笑,“我乃蒋少卿族兄,可记起来了?”
蒋少卿私运逃兵被大周书院按律处死是开辟战争时候的事,顾叹那时候还没加入楚秦门,明真年岁尚小,顾问更不管事,三人对视一眼,都摇头不知。
“回去问你家掌门,他自然知道。”蒋长生丢下句话,便和妫庆之告辞离开。
留下四人站在巷中面面相觑,不知先从哪儿开始谈好。
“先说那妫庆之的跟脚罢。”
楚问怕话题引到自己和妙清身上来,便主动打听妫庆之的事。
“是这样的……”
那件事虽是楚秦门的家丑,但楚问不是外人,至于妙清……看样子也快不是外人了,顾叹便一五一十,从当年妫庆之、姜明荣、褚文道三人追求秦思瑶,一道来白山开始,到秦思瑶和妫庆之被姜家捉奸捉双,最后导致秦思瑶被休,满以为能得妫庆之收留,却没想到对方答应的正妻之位是句虚言……
凡此种种,明真和妙清听完之后很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异口同声骂了两个字,“渣男。”
第494章 遭遇下马威
“对于灵药阁那级别的存在来说,把什么人摆在什么位置,是一项如呼吸般自然周密,绝难出错的行为。所以不是我们运气不好才会碰到个有私怨的黑河坊主事,而是他们将与我有过节的蒋长生拎出来摆在那个位置上,本身就代表了其意志和考量。”
思过山,掌门静室,齐休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双手紧贴腰侧,挺胸撅腚,身体扭成个诡异的姿势,面朝天,脖子被拉得很长,活像是只引颈高歌的老鹅。大道艰难,连议事的时间都要兼顾炼体,搞得堂下楚秦众人连掌门大人的正脸都看不到,他为顾叹和明真联袂回山而欣喜的表情,也只是做给天花板看,白白浪费了。
“咳咳。”
顾叹按捺住放话嘲讽的心思,回道:“这么说,我们和灵药阁之间的好关系要结束了。”
“是我那丹方的关系?”多罗森明白过来,颇有些内疚之意。
“是,也不是。”顾叹笑道,“我们对丹盟内政的一系列动作,可能才是他们不满的主要原因。”
“是的,如今丹盟枝叶尽去,一心以炼丹之术恢复元气,和灵药阁在丹药市场上的竞争更激烈了。”姚青点头同意,“我们搞那么大阵仗,其实只打击了韩阎老一人,丹盟比之前反更精实了,这肯定跟灵药阁当初的想法有出入。”
“他们爱惜羽毛,事前不跟我把话挑明,那事后也不该怪到我头上。”齐休道,“蒋鸿苦老头子人不错,对我楚秦也多有照顾,但也没什么过命的恩情,更没到需要我们去冒灭门危险的份上。我只是当年没答应蒋少卿一起作死而已,甚至还冒险保密,没有向大周书院告发他,蒋长生这仇记得根本莫名其妙。”
“蒋家只是金丹家族,世代行商贾之事,也许在灵药阁的买卖事务上有点发言权,但也仅此而已。”蒙儁点点头,他是栖蒙派出身,在齐云内部自有其获取消息的门路。
“就是这话。”熊十四一拍大腿,“大不了不做生意就是了,怕他个叼!”
旁边的祁冰燕立刻不高兴了,他家的山中花园建成后,每年的灵草出产暴增十余倍,自然不想放弃灵药阁这个好主顾,“也没到这个程度吧?我们还是先看看蒋长生下一步的行动,再决定该如何应对为好。”
“你们放心,甘不平一向与我交好,他家在灵药阁内的势力可比蒋家大多了。”
只有沙诺浑不在意,他一对双胞妻子正是出自灵药阁甘家,关键时候能说得上话。
“那妫庆之和蒋长生搞到一起,会不会有什么不妥?”敢珑问道。
“蒋长生以前是灵药阁在稷下城的奉行,和妫庆之认识并不意外。”
“是的,妫庆之不过稷下妫家旁支的一个纨绔罢了,不用管他。”
“齐云姜家再不济也是元婴家族,妫庆之不敢在齐云势力范围内蹦跶的。”
楚秦众人将掌门静室坐得满满当当,七嘴八舌,各有立场,各有见识,热热闹闹地讨论着,明真坐在顾叹身侧,冷眼看着听着,心情莫名的放松平和。二十多年青灯古佛相伴,之前和明家在外海时,也是孀居独处,说起来和楚秦门分道扬镳已数十年了,但乍一回来,对当下的场面却依然不陌生,还有掌门师兄那令形象全无的姿势,说话时喉头一动一动的,令人想笑,有种温馨特别的归属感。
明真嘴角微弯,目光不经意间和南宫嫣然一碰,金丹灵觉笼罩,发现对方眼角已起了淡淡的鱼尾纹。“她沉迷在世俗的感情和欲念里,只怕大道上要走不通了。”想到潘家洛还在时,两边的暗暗较劲,只觉荒唐无稽,何其可笑。
不过南宫嫣然却想不到她这一层,顾叹和明真双双结丹回山,令她危机感大增,这时候正像只受惊的小刺猬,要将身上的尖刺立起。自觉将小心思掩饰得很好,和明真目光相对时还投过去一个友善的笑容,等众人对蒋长生和妫庆之的分析告一段落,立刻出言道:“外海之事,我们筹划多年,花费靡巨,又动用了丹盟的关系,才使龙家覆灭,最后得了个座大而无用的【东宗岛】,却分给了毫无功劳的明家,是不是有些不妥?”
闻弦歌知雅意,众人立刻将目光落到顾叹和明真俩人身上。
“这事是我谋划无能。”
顾叹毫不犹豫地自责道,“当年我将手段寄托在延招外敌,安插内应之上,都没起到效果,反倒让龙家上下一心,渐渐团结起来了。目的是达到了,但付出和收获确实有差距,我认错。”然后马上将话题一转,“不过从这次的事里,我对儒门治家的好处倒很有些感触。”
“噢?”
衣袍摆动,齐休换了个双臂高展,单腿独力,号为白鹤亮翅的姿势,“什么感触?”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顾叹便从龙家用修士帮助凡俗渔船远洋说起,讲起了所听所见的种种事迹,“……因为修士承担更大的责任,和我道门比起来,他家凡俗人间的管理更严谨,得到的帮助更多,是以人口增涨更快,可谓是政清人和。而儒修仁义之心更盛,上下极其团结,最后一战中,无一人屈膝投降……”
顾叹说完儒家治理的种种好处,齐休听罢,沉吟不语。
“我不同意。”
没成想蒙儁突然插言,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山中境界有别,人间贵贱不一,这是必然之事,龙家政清人和,说到底是由上而下的,同样那些人,换做道门未必不是如此。而儒门对下过多侵扰,上若无道则为祸更烈,反不如‘老死不相往来’,仙俗贵贱各不相干为好。正所谓‘一毛不拔’,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蒙家新附,本不该出头做得罪人的事,齐休心知是这蒙儁忠于执法,素来心直口快的缘故,他此番言语又正和自己心意,满意点头,对顾叹说道:“你所言固然有理,但我楚秦跟脚终归在道门,总之齐云什么规矩,我们学着办就好,这方面不必考虑太多,若有逾越反为不美。”
顾叹俯首拜服。
众人又开始聊起了楚问和妙清的八卦,这时候有弟子疾步进门,语调惶急地禀道:“老祖……山门外……外面……”
“何事如此惊慌!平日里的规矩哪去了!”
蒙儁回头斥骂时,齐休已闭目用全知天眼,看到了山门外候着一只二阶陆行驮兽,被一名灵木盟弟子牵在手里,上面躺着四人,生死不知,仔细一看,全是当年派出去做内应的南楚附庸修士。
连忙命报信弟子将之召入,自己带着人飞去崖顶大殿等候。
“代我家柴城主,问齐掌门好。”
那名灵木盟弟子牵着驮兽直驱上殿,夷然不惧,先自报家门,然后手指上面四人道:“今日将这些逐臭之蝇送还,还请贵门好自为之!”
说完,等顾叹将四人迎下驮兽,便牵着转身大步离开,一句话都不多说。
“可恶!”
顾叹咒骂一声,马上用灵力探查,发现其中二人已死去多时,而且有被搜魂的痕迹,另二人只是被制,倒是全须全尾,“死的两个是派往厚土、锐金的内应,留下性命的是派去灵木、离火的。”他对齐休传音说道。
“嗯。”
本是件秘密事,没想到不但被完全识破,还受此折辱,齐休想了想,先让众人退去,只留顾叹在旁,叹道:“还是小看了柴艺他们。”又一笑,“这是警告,也是他为你和明真准备的下马威啊。”
楚秦突然再添两位金丹,实力暴涨,各方势力有所动作并不奇怪,只是可怜了那两位被派去厚土和锐金两盟的内应。
“我自认这事做的周密,而且前一波白山各家驱赶外海客卿时,他们四个都还好好的,暴露时间肯定不久。”顾叹闭目回想良久,才睁开双眼,“莫非是在外海对付龙家时,被英伯等人看破?龚鹄死在龙家藏经阁内,首先攻入的就是丹盟和东宗岛等势力,发现了什么也未可知。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若是如他所言,那就代表英伯已在重新考虑和楚秦的同盟,开始和五行盟眉来眼去了。
“你在丹盟、何欢宗那边派去的内应可还安全?”齐休问道。
“我这就去联系!”
顾叹不顾境界未稳,为这事奔忙半月,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派去丹盟的人于近期失踪,而打入何欢宗门下的那位已于前日迎娶中行家女子,再不可信任了!”
第495章 密藏的消息
内应都出自南楚西部各附庸家族,且多为筑基修士,如今两死两伤一失踪一叛变,加上死在外海的龚鹄,损失不可谓不大。但齐休也明白,安插内奸,然后被人识破这种事,怎么也是自家理亏,想报复的话都师出无名。
再说了,灵木、离火、厚土、锐金、丹盟、何欢宗同时动作,明显互有默契,往日仇雠,不知何故又携起了手。在这种新形势下,齐休只有选择默默吞下去一条路,白山内乱的好时光不在,楚秦门的处境又微妙了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然之间,关于连水盟境内某处宝藏的传言甚嚣尘上,一位客人适时到访。
“见过齐兄。”
自从卸下‘万事知’的名号后,万轩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现身时穿了件湖蓝长袍,并未着一贯的青色儒衫。见礼过后,他便单刀直入交代了来意,原来是替【碧湖门】做说客,邀楚秦一道去冒险探宝。
“不瞒你说,这次的消息就是出自碧湖门,他家原先的地盘里有一处遗迹,过不久就会自动开启。这本是连水盟的绝密内情,但他家既然和水令仪闹翻了,就不想再让连水门独得这个好处,于是故意把消息给放了出来。如今天南海北,已有无数修士往这聚集,就等着宝藏开启了。”
万轩说罢,齐休心中冷笑连连,连水盟内斗愈演愈烈,碧湖门连这种吃里扒外,损人不利己的事都做出来了,实在不是个联合探宝的好伙伴。再说自己如今家大业大,也不指着什么秘宝之类的横财过活,还是修行要紧。
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
“呵呵,齐兄别急嘛……”
万轩一副笃定你会去的表情,笑问:“你可知那宝藏的来历?”
“说罢,别卖关子了。”齐休瞥了眼角落里的线香,已燃去了三分之一,“我大道艰难,时间浪费不得。”
万轩没得奈何,只得将那宝藏的信息细细介绍一遍。
“噢?”齐休听罢,果然心动,上身微微前倾,“全知老人埋骨之所?”
“嘿嘿。”万轩施施然端起茶盅,这时候反倒闭嘴不说了。
全知老人是个十分神秘的存在,一般认为只是的前代闲书作者,小人物而已。但齐休势力愈大,愈有能力深究,就愈不认可那个说法。现在市面上全知老人的全套风物志,时间跨度大概是四五百年,那么大家都认为他是金丹修士,但在这个时间段之前,还有许多挂他名号的孤本著作传世,竟又绵延了数百年,以寿命论,那他起码是个元婴了。当然,这也不能肯定,绝大多数修士认为那些孤本是伪作,姚青也收集到了些回来,齐休仔细研究过,自觉无法证伪。
比如以齐休亲身经历来说,君旋山每三百年一次的夺丹试炼那件事本该是齐云派的大隐秘,而全知老人却说得有鼻子有眼,只是开启时间上没说对罢了,这就不是一介散修金丹能打探到的。
“不说也罢,那我就不陪了。”见万轩拿乔,齐休笑着起身,做出一副要送客的架势。
“别急眼啊。”万轩自然不肯就走,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将自家计划全盘抛出,“全知老人是我道前辈,我还没立下万事知这个名号开始,就已经对他多有研究了……”
“连水门和碧湖门这些人,只知道那里是个前辈遗迹,但我利用加入碧湖门的机会,暗中搜集消息,这才有密藏与全知老人有关的判断。但我没告诉他们,只来跟你说……”
齐休听到最后,才明白这家伙另有所图,万轩明面上被碧湖门聘为客卿,私底下却打算在探宝途中浑水摸鱼。可惜他是个闭门著书的散修,人脉势力不广,所以才会巴巴地找来,想借重楚秦门的力量。“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敢信他,诘问道:“这样一来你不但会将碧湖门得罪死,而且还要冒我过河拆桥的危险,加上各家探宝势力的争夺,简直是火中取栗之举啊!”
“我管不了那许多了,自从猜测那里是全知老人埋骨地开始,心里就像被千只猫爪子挠,一定要得之而后快的。”万轩反问道:“你本命赤尻马猴,又走的是命运一类大道,难道对全知老人的遗泽不敢兴趣么?若是真有命运全知一类遗宝,你会不敢兴趣?”
万轩嘴里的‘命运全知’四个字令齐休暗自心惊,也不知是万轩随口说出来的巧合,还是看破到了自己底细,有意刺探,只得沉默不语。
万轩见状又道:“我索性给你透个底罢。”他手中捏个法诀,背后现出一座笔架形状的山峰虚影,“我本命之物乃【点命笔架】,丹论走的也是通晓命运一途!”然后闭目运功,果然那本命笔架山上现出道黄濛濛的毫光来,正是与齐休【命演术】相类的气息。
“何必如此,我信你便是。”
万轩这一招明显也消耗巨大,他的气色数息之间便衰弱得可怕,齐休心知他为取信自己是拼上老命了,赶紧出言制止。
“呵呵,齐兄,我在齐南城冷眼观察白山百余年,看来看去,也看出了你这人虽然狡诈,但还真不是个会过河拆桥、翻脸不认的人。我不找柴艺、中行隽之流,甚至不去找南宫家族等齐云势力,就是觉得一个都信不过啊。”
万轩收功,累得冷汗直流,气喘吁吁地说了些肺腑之言。齐休被都说得都有点小感动,但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仍然摇头拒绝,“我虽万般想一窥那全知老人传承之密,甚至宁愿浪费一些修行的时间,但这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也和你说句心里话,如今楚秦内外处境极为微妙,是以安危几乎系于我一身,我即便信任你,也不敢随便去那是非之地走一遭的,何况先辈遗迹,本就是死人都不会冒一个泡的所在。”
万轩垂头长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齐休还有句心里话没说,他的冒险运气差到根本没一丝自信的地步,从幽泉之地寻找筑基机缘开始,夺丹试炼也好、醒狮谷也好、还有碑林试炼,次次受虐,再不敢随便作死了。
“不过……”
他也不想让万轩失望到底,“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门中还有楚家的人,看看能不能组一个队伍出来。”
万轩点点头,也不说话,拱手告辞。
送他出门时,齐休笑道:“没想到你默不作声的加入了碧湖门,早知如此,我就先下手,请你来我楚秦做一客卿了。”
“那你早不说。”
万轩留下个哀怨的眼神,背影更显落寞。
其实齐休只是客气客气而已,姚青和万轩斗了快一辈子,对他入门肯定是不乐见的,还是要照顾自己人的情绪为主。但他答应帮忙组队倒不是虚言,随着连水盟境内密藏的消息越传越真,许多人甚至主动找了上门。最后,双楚加楚秦组成的队伍,账面实力竟也不俗,如果……如果不算年纪的话。
齐云楚家,楚神苍,金丹中期修士,看名字就知道他是和楚神通、楚神亭同辈人士,这位从未谋面的老先生今年竟有五百三十余岁,活过了金丹修士的大限,盖因曾服用过许多增涨阳寿的药物所致。
南楚门,楚慎,金丹中期修士,齐休的老熟人了,四百四十岁左右。
两位金丹老头带队,后面跟着的筑基修士呢?
楚秦盟附庸,梨山敢珑,筑基后期,和齐休同龄,一百九十九岁。
楚秦盟附庸,空曲山祁冰燕,筑基后期,一百八十五岁。
嫁到南楚门附庸龚家的楚庄媛,一百九十二岁……等等等等,最后出发时,十余位老头老太的苍苍白发随风吹动,宛若霜雪。
“是这样的……”
楚庄媛将手中拐杖顿了下地,对来送别的齐休说道:“我们大限将至,坐在洞府里等那几年无聊辰光也没意思,不如做最后一搏,去寻那线渺茫的机缘罢。”
唯一将腰杆挺得笔直的是楚慎,他相对‘年轻’一些,跃上自家飞梭朗声道:“上船出发!”倒也气势十足。楚庄媛应声飞到他身后,回头对齐休凄凉一笑,“有缘再会。”她喊道。
恍惚间,齐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路巧笑嫣然,无忧无虑地驾驭着飞禽,将自己送到黑河峰
第496章 密藏碧湖底
碧湖门以前算是连水盟内分量很重的附庸门派,有金丹修士两人,筑基数十,原先也是家大业大,但在连水门偷偷迁去齐云,何欢宗步步紧逼的那段时间内,他们选择了举家北逃,这一去,想回来就难了。水令仪为了收拾连水盟内离散的人心,故意将他家摒除在外,算是个杀鸡儆猴的举动,其中说不定也有独得秘藏的想法。
没想到碧湖门在黑河坊和原厚土盟客卿,金丹后期散修桑珈搭了上线,白山外海离散势力凑成一团,整治过后的门派实力翻倍不止,自有一番全新气象。他们的第一个重要举动,就是报复性地直接将秘藏消息全数公开,狠狠地恶心了水令仪一把。
基于这样的背景,当南楚门飞梭伴着夜色到达秘藏入口附近,一处大湖之畔时,岸边已扎下无数临时营地,各式各样的防御护罩点亮了夜空,将团团围拢的湖面照得五光十色,煞是好看。又不时有兽船、修士等等穿梭飞过,一片繁忙景象。
楚神苍弓背负手,一步三晃,颤悠悠地在船头漫步,双眼眯着俯视下方,专注于研究各家营地,“御兽、天理、南林寺,咦?连青莲剑宗的人都来了。”一张老脸笑得沟壑纵横,“此地不简单呐!”
“有点意思吧?”楚慎站在他身后,冷笑道:“水令仪看到这个阵仗,只怕已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处秘藏从未开启过,连水门的人似乎并不知道其中价值,但看到此情此景,若是再给水令仪一次选择机会的话,只怕她绝不会将碧湖门拒之门外了。
越多人来,说明此处秘藏价值越高,对他们这帮老头老太来说,自然是一桩好事。至于相应增加的危险性?他们浑不在意,反正都没几年好活了,该是别人怕他们才对。这算是探宝中一个默认的规则,宁惹小的,不惹老的,阳寿不多的老人一来经验和身家丰富,二来悍不畏死,三来真要有什么好东西,他们为了自家大道阳寿或者弟子后辈,行事会变得毫无底线,着实令对手头疼。
挑了处地方,命楚庄媛等人去布阵扎营,楚慎和楚神苍捏了个避水法诀,一同没入湖水之中。
此湖就名【碧湖】,本是碧湖门的立身之本,也是连水城周边几大湖之一,湖中终年灵气不散,由内而外,品阶大约在一阶上到一阶下之间,是以出产许多低阶灵鱼,当年齐休带魏敏娘等人来游玩时,就没少吃这湖里的鱼。
不过这次可没人对鱼感兴趣,楚慎随手打出记灵力,驱散凑过来的一群银鱼,按照碧湖门公布的路线,沉入湖底一处隐秘的深沟。
沉了许多时候,两人终于坐底,辨认出前方有处幻境,入口外盘膝坐着一名美貌女修,竟是南宫家的元婴修士,曾主持黑河坊议和的南宫梦。
“怎么是南宫家把门……”
楚神苍和楚慎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念疑惑,这时南宫梦已当先笑道:“两位楚家贤侄,也要淌这浑水么?”
“呵呵,时日无多,做最后一搏罢了。”
楚神苍假作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躬身一礼。
“唉,也罢,进去吧,看完记得出来,开启时间应在十七天后的子时。”南宫梦随手掀开幻阵一角,放两人入内。
里面是被幻阵隔开的一处空间,已有许多修士在,真是天南地北哪地方的都有,围在地面一座玉质门户四周,指点交谈。又有一位元婴修士,浮力半空,监视着场中众人。
“姜焕?”
两人认出那名元婴,更加吃惊,说老实话,姜云山姜焕是齐云派里众元婴中十分弱势的一个,大小事务基本没什么他搀和的份,如今却和南宫梦一内一外,俨然共管此次探宝秩序,实在是令人直呼看不懂。一是看不懂为什么由齐云势力主导这位于白山的秘藏探宝,二是不懂姜焕何德何能,能跟南宫梦分庭抗礼。
“哟,这不是神苍么?来来来。”
姜焕可比南宫梦客气多了,招手将两人唤到身边,和楚神苍说起了闲话,“我记得你比神通年纪还大啊,怎么,怎么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哈。”
被前辈开这种玩笑,楚神苍也无奈得很,只能苦笑回道:“痴活五百余年,惭愧惭愧。”
两人敷衍完姜焕,这才有时间查看湖底的秘藏门户,整个门户以一块完整的璞玉雕成,呈直径约两丈的圆形,上面满满地雕刻有一副完整的星图,没甚奇特之处,但雕工堪称神技,整片星图无一丝错漏,美轮美奂。掐指一算,此图正好对应十七天后子时的星空,难怪开启时间能测算到如此精确。
两位元婴都在老老实实地等待,想也知道没可能强行破关,两人便也不试了,正准备回自家的湖畔营地等待,突然被一名面相年轻的黑袍修士拦住去路,“两位可是楚秦门的人?”他一拱手,开门见山地问道。
若是齐休或楚问在,一定能认出对方是碑林试炼中那名性格暴躁的黑风谷修士,楚慎和楚神苍却不认识,无非寒暄而已,两人还了一礼,“非也,我俩一个来自齐云楚家,一个来自南楚门,敢问道友……”
“噢,我乃黑风谷屠自如。”他又指着身后一位金丹后期大汉介绍大声道:“这是我师兄,屠单。”
在这种场合下,屠自如依然举止张扬,旁若无人地大声自报名号,明显是个没甚吃过亏的大家子弟。而那屠单不但身形高大,肃立时如岳临渊给人以莫大的压力,目光也极为凌冽如刀,一看就非易于。
楚神苍和楚慎也自报名号,两边聊了几句,终于弄清楚是这屠自如看见楚慎道袍上的红云,联想到齐休道袍上同样的红云,这才有此一问。
楚秦门道袍是赤色,胸口红云上绣有金色‘楚秦’二字,而南楚门道袍是白色,胸口红云无字,齐云楚家道袍也是白色,胸口绣的是齐云派白色祥云,三家各有不同,这屠自如能歪打正着,眼力也有些了得。
即便是楚问、齐休,和他也没什么深交,这时候拉关系自然另有所图。一路跟着来到楚庄媛等人仓促建成的营地,四人分宾主坐定,屠自如果然提出了联手事宜。
“上次碑林试炼,贵门楚问不畏御兽门势大,毅然揭露玉鹤之私,我深感钦佩。两位道友既然是他一族,自然都是忠勇有信之辈,我和师兄远来到此,人生地不熟,正想求两位帮衬帮衬,到时候在秘境之内,也好有个照应。”
屠自如说完,楚神苍寻思着黑风谷虽然是外道一脉,但没听过不讲信用,想着以如今的大场面,自家两位金丹可能连朵浪花都翻不起,于是便打算点头答应。还未开口,楚慎抢在前面说道:“我们都是些命不久矣的老朽,不敢拖累您二位了。”
他拒绝得干脆,屠自如性格高傲,于是便没再往下劝,两边略聊了聊白山风物,便一拍两散。
“你这是为何?”楚神苍等人走远,马上出言诘问。
楚慎出发前已被齐休告知和万轩的交易,自然不想再节外生枝,但此等隐秘又不想太早说给楚神苍听,只得拿话遮掩,“如今这碧湖周边各家都在,干嘛要和黑风谷这种没甚交情的外道宗门联手,你等着看好了,接下来的十七天,必然精彩得很呢!”
果不出楚慎所料,第二天便有许多势力修士上门联络,各处营地或是宾客盈门,或是剑拔弩张,各方合纵连横,或拉或打,探宝还未开始,便已如一锅烧开的水,闹得碧湖周边沸沸扬扬。
第497章 密藏开启时
十七日后,子时将至。
湖底幻阵内百余人静静肃立,只等门户开启的那一刻。
这是各方势力艰苦争夺后,被排到第一波的进入者。
作为地主,连水门乃至五行盟的重要人物却一个不见,仅锐金盟派来了位金丹初期老修,五色驳杂的队列里也大都是些老年人。依现在的情况看,他们这种实力进去不但连口汤都难喝得到,小命亦可能随时不保。
而何欢宗和丹盟干脆没派人来,幻剑盟和白山剑派组队由一位金丹修士打头,实力几乎排在末尾。这次探宝,白山本地势力的全面退缩令新来者恍生错觉,直以为现时仍在齐云境内。
南宫家族的班底庞大,除元婴修士南宫梦外,光金丹就来了七人,筑基修士四十余位,而且是各种年龄段的一时之选,实力极为恐怖。和楚家类似,齐云不少元婴家族也都派了人,倒是万宝阁、裴家、高家等和连水门有心结的三家修士没有现身。
其余如黑风谷、天理门、南林寺等势力均有修士到场,但层次良莠不齐,许多都是路过附近听到消息临时起意过来的,或三五人,或单独赴会,互相按照前几天的拉帮结派组成一个个临时团队,实力成迷。
然后便是姜家,除唯一的元婴老祖姜焕外,还来了五位金丹,二十名筑基修士,差不多将举族的生死存亡全压在这一铺上了。而搅局主角碧湖门更是全数到场,门主金丹中期修士毕君维,长老金丹初期修士毕疽,已正式入门的原外海散修,金丹后期修士桑珈,原外海散修,金丹初期修士杜别,客卿万轩,五名金丹一字排开,声势竟也不小。
他们和齐云姜家修士靠得极近,摆明了互为援手的姿态,若是齐休在此,一定能从中嗅出别样的味道。可惜楚慎在南楚门并不能与闻机密,楚神苍也早不理事,俩老头子全神贯注,只顾着观察秘藏门户上的星图,单等子时开门的一刻。
“这让我想起了思过山之战。”
趁着等待无聊,楚庄媛对敢珑和祁冰燕低声说道。
“呵呵……”
楚庄媛这辈子就经历过那一场刻骨铭心的战争,而敢珑和祁冰燕的经验可丰富多了,“当年无霜老祖被暗杀后,我祁家成了板上的鱼肉,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才危险呐。”祁冰燕感叹道。
敢珑点头,“是啊,我记得楚秦山之战时,齐休不过是筑基中期修士,就能把我们忽悠得团团转,那一次混战可比思过山的战阵比拼要残酷多了。”
“嘘,到时间了!”
楚神苍制止三个女人的聊天,背更弯了,活像张拉满的弓,目射精光,又回头死死盯住门户上的星图。
子时很快来临,那星图果然应时出现异象,一颗一颗星星由内而外,平白冒出点点火光,慢慢地蔓延开来,最后化作一团烈火,将整块的青白璞玉烧得一干二净。
火光又很快消融,显出秘藏的甬道口,台阶和四壁一样以青玉铺就,仅从洞口看,甬道四壁绘着一些不识面目的白衣仙人,似道非道,似佛非佛,在无尽星空中遨游嬉戏,画面疏朗自然,却无人能看懂其中意义。
甬道深处,隐隐有一丝光亮透出。
人群开始骚动不安,纷纷将目光投向霸占入口的南宫梦和姜焕两位元婴老祖,“那么就……”南宫梦话刚刚开口,人群中突然有名道袍胸口绘有朵青莲的中年修士将手中飞剑抛入空中,然后斜斜踏出半步,人剑便双双消失,再见时已在甬道之内了。
他再踏半步,身形便彻底消息在众人视线之内。
“该死,这人竟然会剑遁!青莲剑宗忒不守规矩!”
人群一下子哗然,南宫梦和姜焕也顾不得了,回手裹起自家儿郎,瞬间消失在甬道之内。
失了管束,剩下人等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一颗颗流星般往洞内飞去。
甬道狭窄,自然免不了分个顺序,楚神苍不落人后,背后的苍鹰虚影大现,用本命天赋抢了个好位置。而楚慎为了照顾一干筑基,难免提不起速度,堪堪排在中后段,拖家带口向下疾飞,没过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已随着众人涌入一座大厅之中。
大厅顶部壁画一样是星空群仙,但已无人感兴趣了,因为四边又有数十洞口,密密麻麻全是岔路,许多人已选择其中一处探了下去。而楚神苍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某处岔路之中,竟没等大家的意思。
“老……”楚慎生生把要骂出嘴的脏话给咽了下去,并不跟着进那条岔路,而是领着众人先绕着各处洞口兜了个圈子。直到在另一处洞口看见万轩留下的暗记,才心一横,领着众人跟了下去。
探宝这事就是如此,若真有重宝在前,什么正道、朋友、甚至亲族都会变得不可信,为了飘渺的大道生机,是半步都退不得的。而那些设计藏宝地的前辈大能们,最是喜欢作弄人心,巴不得后人为自家那点宝物争个你死我活,好让接他传承的知道其中艰难。
楚家分道扬镳,其余临时组成的队伍也大抵如此,速度快冲在前面的生怕失了先机,更不会等自家的临时队友了。不仅如此,碰巧走了同一条路的修士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互相下绊,乃至捉对厮杀。比如那曾想和楚家组队的黑风谷屠自如、屠单二人,已拦住一位天理门儒修狠下死手,看样子是不打算让对方活着出去了。
第一波已如此乱七八糟,幻阵外等着的上千修士更是不堪,看见把门的南宫家修士让开入口,便一窝蜂涌入,为了争先那是从头打到尾,单在秘藏门户之外就留下了十余具尸体。
因为怕和姜家人碰面,妫庆之也选择在第二波修士里面,他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位金丹修士,男的金丹后期,中年相貌,和他长得极像,女的也是金丹初期,青春可人,小鸟依人地俏立在他身边。
三位金丹在第二波修士群体中完全是鹤立鸡群,中年人一掌将前面挡路的数名散修击散,带队突入大厅,见到各处岔口都有人进入的痕迹,皱眉道:“先机已失,又有元婴修士在前,往下走也没得大意思。”
“爸,来都来了,权当散散心罢。”
妫庆之却是不肯。
“哼哼,出来探险也能遇到相公当年的手尾,你还真多情呢!”那小巧女修正是他的妻子,似乎知道些他与姜家的瓜葛,话里话外透着股酸味。
“都这时候了别扯没用的。”妫庆之脸一黑,干脆随便选了道岔路,当先钻了进去。
“唉,多大了还毛利毛躁的。”他父亲叹口气,在大厅里四下看看,说道:“看这里布置,是个正道前辈,里面机关应该还好。”带着儿媳妇连忙跟了进去。
第二波之后,随着碧湖底秘藏准时开启的消息传开,陆续还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远处一座峰头上,水令仪默默俯瞰着碧湖形势,面色十分沮丧。
“盟主,我们怎么办!?”有身边手下看着眼热,跃跃欲试想下去探寻一番。
“我说毕老鬼怎么敢卯足了劲和我们对着干,原来攀上了那什么齐云姜家,什么歪脖子树也去抱,根本小人得志。”也有弟子气愤难平。
“我们一动,可能正中碧湖门的奸计。”水令仪思虑良久,还是摇摇头,悲声道:“自从运作北入齐云开始,我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已人心离散进退失据,难道真会步那韩阎老后尘了么?”
身边弟子自然齐声劝慰。
……
而在遥远的南方摘星城,摘星台一角,有位筑基少年正没形象地面朝天,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呆呆看着满天繁星。少年看上去才十来岁,实际岁数绝不会超过三十,容貌平平,但一双漆黑的眸子似乎比天上星星还亮,散发着智慧的光芒,令人见之难忘。
“唉!”
子时刚过去不久,他没来由轻轻叹口气,阖上双眼,似乎正在为什么事而发愁。
“贾师叔,您的信。”
有位看门童子走到近前,呈过来一封拜帖。
打开一看,上面题头写着‘故友秦长风’云云,他看罢嘴角微翘,笑道:“他倒还记得我,罢了,明日见上一见。”
第498章 妫正的赏赐
‘嘭!’
伴随着巨大的响声,一只犬形机关傀儡兽被炸成了碎片,楚庄媛收回法器拐杖,枯干的手从怀里摸索出一枚回气丹药,送入口中,一边调息补充损失的气力,一边祭出飞剑,将被这只机关傀儡兽保护的铁盒卷回。
“妹妹得了什么?”
不远处的敢珑听到了这边动静,手中御使着法器和另一只机关傀儡缠斗不停,贪婪的目光却爬上了铁盒,再不肯离开。她的心思楚庄媛自然晓得,不急着看,而是手腕一翻,将铁盒先收进储物袋,笑道:“还不是一样的垃圾货色。”不多纠缠,马上飞向下一个目标。
“哼,勾心斗角!”敢老太低声咒骂了一句,丢出张符篆,将拦路的机关兽打爆,一样得了个铁盒子。忙不迭打开,里面躺着柄二阶飞剑,小巧的飞剑形制颇有古意,看上去出自名家手笔,但二阶物事对于见多识广的梨山家主来说,只能算聊胜于无罢了。她长叹口气,将铁盒盖上,一样收入囊中。
进入秘藏之后,很快就到了机关遍布的第一层,姜家和碧湖门的人似乎对岔路里的这些小东西没有兴趣,快速清开条往下一层的路,根本不管这些机关傀儡以及它们守护的东西。这就便宜了跟着万轩暗记下来的双楚和楚秦联合队伍,机关傀儡兽也不很强,老头老太们忙得不亦乐乎,眼看不久后就能将这一层清空。
当然,真正的秘藏可没那么容易获得,铁盒中的物事或是符篆法器,或是经书丹药,大多在二阶打转,虽说不无小补,但阳寿不多的老人家们明显志不在此。
“楚前辈,这一层价值不高,我们这样实在有些浪费时间,要不直接进下一层?”
空曲山祁家在上次白山内乱里获利颇丰,眼前的这些小打小闹祁冰燕真心看不上,见立在中间压阵的楚慎望着顶部壁画,双目呆滞,似乎思考什么东西入迷了,干脆上前禀奏,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
“噢!”
楚慎回过神来,见这一层已差不多清理完毕,各式各样的傀儡机关被毁坏后,地面细细碎碎的全是它们的残骸,一片狼藉,“那就走吧。”说完当年开路,穿过一道被毁坏的密门,又经过长长的甬道,很快来到又一间大厅,这里比入门时那间大厅稍小一些,由于在上一层耽搁不少时候,这里已有许多探宝者路过的‘行迹’。
斗法导致的灵力波动,损坏的残破法器,还有横躺着的几具尸身,令开局顺遂的大家立刻醒悟过来,自己还身在残酷的探险活动之中。
“过分!”
楚庄媛看到一位五短身材的矮个子筑基散修,正旁若无人地剥着名金丹死者的衣袍,旁边还有一具筑基女修尸身,已被剥得光溜干净,身体的阴私曝之于众,毫无尊严可言。看不过眼,正想祭出手中拐杖将其赶走,却被楚慎随手拦住,“不要多管闲事。”他轻喝一声,窥准万轩留下的暗记,毫不停留,带着众人钻入通往第二层的甬道。
“谢不杀之恩!”
他们这帮人声势浩大,倒把那个剥死者衣裳的矮小散修吓得不轻,对着众人背影喊了一句算是道谢,回头快手快脚将那金丹尸身搜检干净,然后随便选了另一处甬道口,钻了进去。手里拿着得手的衣袍,赶路时还不忘撑开美滋滋地欣赏,洁白的四阶儒衫,的确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胸口处还有两个墨色小字:‘天理’。
还没欣赏够,突然斜刺里一道剑光袭来,那矮小散修反应也是了得,马上祭出件伞状法器防御,可惜实力不济,连人带伞被一剑斩成两半,小命呜呼,所有收获自然便宜了偷袭者。
类似的一幕,在秘藏之内不时上演。
而楚慎越往下走,心中就越是惊疑,杀不完的傀儡机关兽,把守在各个小龛洞洞口,里面装有宝物的盒子已经变成了青铜颜色。机关兽自然比第一次要强上一线,众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通暴力轰杀,取出青铜盒子一看,东西也更珍贵了点,但哪能填满这帮老年人欲念的沟壑呢。
“机关傀儡,还有恨不得将每一个角落都填满壁画的审美趣味……”
楚慎想起了当年的黑河峰底之行,风格布置上两处遗迹截然迥异,但这两点却出奇地一致。黑河峰底那个的神傀术,伪六道,属于尸鬼道、机关术,佛门外道驳杂的邪路子,而这里却是学贯佛道,兼有众星之秘,正气凛然的前辈遗泽……
“不,绝对有关联!”人如其名,楚慎一生谨慎小心,南楚门庶务都办得妥妥当当中规中矩,这种奇妙的关联性,不可能是巧合,促使他重新开始考虑向秘境更深处探寻的必要性。
“何玉一人就能将黑河峰底的前十七层偷偷敛取,想必没什么大危险,而第十八层的伪六道却困了齐休、我、老祖和南宫止等人数年,最后靠南宫木这化神老祖出手,才得以逃脱生天。这次探宝,南宫家又是如此积极,要知道南宫梦是个修真呆子,主持一天的黑河坊议和都叫苦连天,逞论出外探宝……”
他不是齐休,不知道其中许多隐秘,但仍能隐隐觉察出不对劲来,“后来南宫家盯着何玉不放,传言就是因为黑河峰底那次的分赃不均,我们再搀和进这里,好吗?”
正打不定主意,“有人!”突然手下报告在前面发现了战斗的痕迹,过去一看,果然已有许多傀儡被毁坏,龛洞里的东西自然空空如也。
“在前面!”
又有人指着一个方向喊道,连忙飞过去,感应到敢珑正和一名筑基后期散修动手,那人背后火狐虚影大现,仿佛一团跃动不定的烈火,围着她滴溜溜游走,将战圈越逼越小。敢老太多年养尊处优,拿这戾气十足的散修没一点办法,还好身家丰厚,盘膝坐地,用二阶临时法阵加二阶水系怪兽召唤符等物守得稳稳当当,不过落在下风是肯定的。
“贼子敢尔!”
既然是筑基散修,楚慎就没啥顾虑了,先用金丹威压镇住,然后冲上去一剑斩杀。
“谢前辈。”敢老太收起保命物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道谢。
“我们……”楚慎见听到动静的众人围拢过来,趁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所见所想凝成一封密信,问道:“我这有封给老祖的密信,你们谁愿意送?”
一干老年人纷纷将目光转开,不敢看他。
楚慎知会如此,从人群里将楚庄媛挑出来,要将信强递过去。没想到对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硬是不接,“师叔,我蹉跎一生,这辈子最后的机会,我不想,不想……”
“唉!”
看她哭得声泪俱下,楚慎也只能长叹无语,本都是为楚家做了一辈子牛马的人,但看样子,大家这时候是决不愿放弃了。指挥不动,无奈,令他们散开警戒,自己在原地布下处小型法阵,然后取出个小金瓶,里面存有一滴五光十色的水珠,用密法往水珠里存入段精神力,然后珍而重之地将这水珠丢入法阵之中。水滴一入法阵,便缓慢燃烧起来,楚慎在一旁不停诵念着法诀,直到和来自遥远南楚城地底的楚红裳意念一碰,才结束这次联络。
再看那法阵和水滴,正好烧到最后一抹残炎。
……
与此同时,摘星阁。
贾姓少年站在山门外,笑着看向走过来的秦长风、南宫嫣然、楚问、妙清四人。
“小友别来无恙。”秦长风笑着对楚问和妙清介绍道:“这位贾小友是我的忘年交,名叫长庚,当年我结丹不顺,正是得益于他一句无心之言提点呢!之后书信往来,他的悟性和见识,我都觉得佩服。”
听到秦长风说‘无心之言’,贾姓少年嘴角不自觉撇了一下,面对三位金丹前辈依然不卑不亢,直着腰拱手一礼,笑道:“摘星台正好空着,列位请跟我来。”说罢转身引路。
他是筑基修士,这样应对其实有些‘无礼’的,但楚问洒脱惯了,并不在意,旁边妙清已将新长出的头发盘成了妇人髻子,眉目之间显露些初尝滋味的妇人风情,正是情热时候,将所有心思寄在楚问身上,更加顾不上这个虚礼。
正值天明,经过摘星台上阵法的过滤,阳光变得微弱,而天空中的诸星却现出真容,闪烁依然。白日观星,这种奇景贾长庚和秦长风看得多了,自然不觉得什么,其余三人都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当年白山化神陨落后,我来这附近祭拜过,却一直没机会来台上游玩,一直引为憾事,这下终于心愿得偿了。”妙清依偎在楚问怀里,笑得格外甜蜜,两人在秦长风夫妻俩的陪伴下同游白山,已走了不少地方。
听到‘化神陨落’四字,贾长庚眉头皱了皱,旋即脸色大变,头顶现出长庚星虚影,马上横步一踏,竟用【星遁】之法遁入虚空。
四人不防有此变故,正面面相觑不得要领,妙清手腕上那妫正所赐的佛珠已宝光大现,“它不受我控制了!”妙清大叫,又施法禁制,却无济于事,佛珠自动脱出手腕,释放出一道冷峻的化神气息扫遍全场,然后便往虚空中一套,将贾长庚真身轻松拽出,拦腰绑住。
“这是怎么回事!”
贾长庚已闭目昏厥过去,被佛珠绑着‘噗’地一声轻松穿过摘星台防护,又接连撞破摘星阁、摘星城两道大阵的防御罩,瞬间消失在西北方的天空。四人被那化神气息制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人被当面绑走,秦长风怒视妙清,连声诘问。
“我也不知道啊!”妙清完全懵了,方寸大乱,可怜兮兮地忘向楚问。
“这佛珠是稷下城老祖妫正赏赐给你的……”
只有楚问最冷静,眉头深锁,沉吟道:“刚才那道化神气息,也很像妫正。还有,佛珠离开的方向正是稷下城。”
“他利用我?”妙清也是聪明绝顶的人,很快反应过来。
“不管谁利用谁,我们要倒大霉了!”南宫嫣然尖声道。
整个摘星阁已从刚才的异变中回过神来,随着佛珠远离,禁制解除,无数修士向摘星台上涌来。“抓住他们!”有人在人群后方怒吼道。
“我们走不掉了!”摘星台在整座山的最顶端,是条死路,逃无可逃,楚问将当年在思过山外大放异彩的七星宝剑抱在怀中,高大的身躯往前站定,就像堵厚实的墙一样。
“你走。”南宫嫣然赶忙去推自家丈夫,“你用星遁……”
“这里是摘星阁,又在大阵之内,我用星遁也是班门弄斧,走不掉的。”秦长风摇头,将她搂在怀中。
数息之后,摘星台上已围满了人,目露凶光,将四人一步步逼向角落。
“我乃齐南南宫家族子弟,这是我南宫家的女婿,还有这位是齐云楚家子弟,这位是南林寺修士,你们……你们不要过来。”
危急时刻,南宫嫣然嘴巴像炒豆一样把众人跟脚报出来,倒是很得齐休惯用招式,狐假虎威的传承。
第499章 元婴齐降临
“坏大事了!你们坏大事了……”
摘星台,青烟凝成的躯体看不清面色,但看降临的元婴修士如丧考妣地翻来覆去念叨这一句话,周身杀意弥漫,就知道事情万难善了。
摘星阁元婴是个长相清矍,鬓角有两缕白发的老头子,秦长风在这里呆过很长时间,知道他复姓司空,名宙,名声不错,没有嗜杀的传言,立刻拉着南宫嫣然跪下,高声求道:“前辈容禀,我们也是遭到陷害利用,那绑走贾长庚的佛珠,是由稷下城妫正妫老祖所赐,我等实在不知其中关窍!我和贾长庚是忘年好友,绝不会害他的!”
妙清也跟着跪下,从自己接到稷下试炼的木简信物讲起,一直说到贾长庚被佛珠劫走,一边交代,一边偷偷扯身前楚问的袖子。
楚问却不想对一个白山元婴下跪,手执宝剑,仰首挺胸护在三人之前。
“唉!全完了!”
司空宙根本没听他们解释的意思,嘴里还在不住唠叨,单手却已凝练成爪,往四人当头罩下。那爪心之中,仿佛又是个群星闪烁的天空,与现实交相辉映,令人瞬间产生整个天地正在崩塌的错觉。
“倒!”
司空宙一声厉喝,手掌半旋,虚实两种星空大道之力在四人身周冲撞粉碎,秦长风、南宫嫣然、妙清三人应声而倒,楚问怀中宝剑剑鞘亮起七颗璀璨宝星,硬生生抗住元婴手段,他被压得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喷出鲜血,却神智清楚,并未倒下。
“呃……”司空宙面皮微红,手掌再度压下,“倒!”还是没倒,“倒!”“倒!”这下动了真怒,气得索性连拍三掌,终于把楚问给压得满身是血,趴在地上昏厥过去。
见老祖并未下死手,护着青铜油灯的摘星阁掌门知道老祖的意思,命人将四人拖入地牢分开看管,疑道:“若那妙清所述为实,妫化神为何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抓我家一位少年筑基?稷下城不缺天才苗子吧?”
“这你别问了。”
司空宙大手一挥,不耐烦地制止这个话题,“传我命令,自今日起,所有弟子从此不得无故离开摘星城,各家寄住求学的若是想走,就放其自去,不可阻拦。无论是求学还是入门,外来修士一律暂停接收。”
摘星阁掌门闻言大惊,“除了家生子,我家只收星辰本命修士,若是绝了外人晋身之阶,门派不出百年就会衰败啊!”
“总之你去办就是了,闭门自守,以待天下有变……”司空宙连连叹气,“那帮家伙想必已全跑出来了,我得马上回去,不然形势会更糟!”
“这……”摘星阁掌门急忙追问,“那四个人怎么办?”
司空宙停在青铜油灯上答道:“不要为难,宰他们家里一刀,面子上过得去就放归罢。”青烟凝成的虚体慢慢消散,“若是以后有外方势力大举进入白山,一定要低调隐忍,等待他们先争出短长。切不可以为有我做凭持,去做超过自身实力的事情。”
余音袅袅,摘星阁众人对着白山方向跪拜相送,自去按命行事不提。
……
何欢宗大殿,一男一女两位元婴修士的青烟虚影依偎着出现在中行隽等人面前。
“恭迎老祖!”
堂中已站满了人,无不面带喜色,跪拜恭迎。
何欢宗这两位元婴修士容貌虽看上去才三十许,但其实成名极早,如今已并不年轻,“起来罢。”女子单掌虚托,笑着将众人扶起。
“嘿嘿,司空老儿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不遵守,我夫妻俩便也跑******……”
男子容貌有些阴柔,说话却分外粗鲁,“家中最近可好?”他问道。
中行隽将白山内战等等事情,拣重要的说了个梗概,男子歪着头沉吟了会儿,然后笑道:“你做的很不错,我也提不出什么意见了。”
中行隽娇笑着连称不敢。
然后是饮宴大开,众人将两位老祖奉在尊位叙旧,堂下乐舞齐备,数十男女舞者衣物仅能遮住重要部位,随着乐曲节奏加快,舞姿便越来越露骨、放荡,酒到酣时,许多对男女修士们便坦然相对,做了场无遮盛会。
元婴夫妻俩见状大乐,互相也开起了榻笫间的玩笑,门派上下倒也和乐融融。
其间女子皱眉道:“司空老头回去了。”
“不要管他,我们且把今日之乐做圆满。”男子回道。
……
博木城,城主府内。
柴屏的青烟虚影阴着脸高坐当中,柴艺等金丹修士跪了一地。
“师兄伤势沉重,还下不来,最近情形如何,柴艺你说说看。”柴屏也不叫他们起身,直接问道。
“是。”
柴艺跪直身子,从怀里取出老长一卷书册,念道:“门中虽然全程参与白山内战,但损失并不严重,反倒从丹盟处所获颇丰。各境界的修士数量逐年攀升,其中可堪造就者有……”
“……最近,还破获一起楚秦门主导的内应案,狠狠给了齐休一个教训。”
事无巨细,柴艺一桩桩,一件件念得是天花乱坠,柴屏托腮听了半天,连主次都分不清,哪还有插手的余地。两人早年同在门中时有些隔阂,他也知道这是柴艺糊弄自己的法子,但实在是对庶务兴趣缺缺,又感应到司空宙已回山顶,便甩手骂道:“我懒得管这些破事,你也别老自作主张,需得多听另外两位城主的意见,凡事商量着办!”然后便钻回青铜油灯里去了。
除了摘星阁一片愁云惨雾外,连水盟的气氛也难受得紧。
他家元婴老祖出现在离碧湖不远的一处山中。
白发白眉的老头子气呼呼地俯瞰着人来人往的碧湖水面,愤恨骂道:“万天罡他们误我!误我啊!”
他身边只有水令仪一人,闻言跪下哭道:“老祖息怒,是我调度不周,以致今日局面!”
“唉!”老头亲自把她搀扶起来,也做悲声:“大势如此,你又能怎样啊!”他凄然道:“山中元婴就数我年纪最大,三百年后我一命呜呼,你们的日子就更苦了啊!”
水令仪劝了几句,接着小心探问道:“我哪位天才师兄不是已上去了么?他还有多久能再进一步?”
“唉!”老头子更伤心了,“他结婴失败,已弃我们而去了。”
水令仪脑子里嗡的一下,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昏倒当场。
……
不提这些白山元婴们各回各家,那边佛珠绑着贾长庚升到罡风之上,直往西北稷下城方向疾飞,甚至超出一般元婴修士的遁速,自然无人能拦。眼看就要离开楚秦之地,到达死亡沼泽上空时,忽然异变再生。
正前方,弥漫着死寂气息,已平静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死亡沼泽突然躁动起来,无风起浪,黑色淤泥起伏奔涌,声若鬼哭,片刻之后便凝结成无数根粗长的黑色藤条状物事,如栅栏一般笔直竖立,穿入高空,然后顶着罡风层的侵袭,生生将佛珠去路拦住。
‘噗噗噗’,一声声如雷般的闷响炸开,那佛珠砸穿一根又一根黑沼藤条,依然坚定地往西北飞去,只是速度慢了下来。
稷下城方向,同时有一道又一道的霹雳遁光,急速正面迎来,沿途电闪雷鸣,那令天地变色化神气息,正是来自妫正。
距离最近的齐南城方向,青木之龙再现,游荡在边缘,往这边探头探脑。
而齐云群山深处某座洞府内,先传出了道深深的叹息,旋即在正上方的天空之中,亮起一个近乎透明的修士虚影,这面目模糊,顶天立地的千丈巨人甫一现身,便有一种万物为之折服,苍身向其膜拜的‘神’之气息。
“我去去便回。”
巨人先低下头,似乎和谁交代了一句,然后向南抬步虚跨,一步一步,万里只是等闲,竟赶在霹雳雷霆和青木之龙前面,将佛珠握在掌中。
不知是畏惧还是什么,他来之后,死亡沼泽马上重归平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太不小心了。”
巨人未有动作,佛珠便化作齑粉,他对悠悠醒转的贾长庚说道,语气竟像是对亲近之人的教诲责备。
看到巨人模样,贾长庚并不惊慌,反倒有些怨气,偏过头去,“我已非我了。”他冷冷说道。
“哈哈,是是是,你已非你,我亦非我了。”巨人竟然笑了。
“你是天地峰的……”
遥遥万里之外,化神气机已然感应牵引,妫正竟不敢再上前,雷霆怒吼说道一半,自己却失了底气,“你竟然敢坏规矩!?”他又惊又疑。
“让界主来找我,自会有交代。”巨人浑不在意,双目中陡然精光一闪,“咦?你竟是用真身前来的……”
“你敢动手!?”
这四个字,妫正说第一个字时还在原地,到最后一个字时,已往回跑了无数里,都快缩回自家稷下城了。
妫正被一语吓退,不知何时,那只青木之龙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人摇摇头,似乎无意追究,重新看向掌心里的贾长庚,“你过早被识破,肯定是没法回去了。”他稍作沉吟,“虽然稍稍打乱了我的计划,但也无所谓了,到老狐狸那里呆上段时间,如何?”
“哼哼。”
贾长庚连连冷笑,“师兄啊师兄,恐怕你让老狐狸呆在白山,是早就为今天埋下的伏笔罢?”他手指着巨人的脸,“你的种种安排,全是利己之举,对你个人是圆满无缺,对别人呢?可曾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可曾为别人的大道着想过一分一毫?你怎不问问我愿不愿意留在白山?你怎不问问我想不想像你们一样,在外求问大道?”
“凭什么是我留在这鬼地方!”他恨恨不平。
“哈哈,我的好师弟啊,为兄可从来没见你如今日这般,一吐心中郁结呢!”
巨人笑着再举步一跨,已经到了君旋山中。
“你这幅皮囊还太幼稚,我便不计较了。”揭开灰白石板,将贾长庚递到黄沙鬼仆的怀里,声音陡然凌冽无情得不可置疑,无法抗拒,“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如果世间万物不过是场戏梦,那我就必然那唯一的主角。”
“吾道如此,谁敢以身试?”
“抗拒我的安排?”
“无论你哪一生都不会有机会。”
巨人的身形消散无踪,留下一句又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令贾长庚脸色难看至极。
……
楚秦之地,被楚红裳召往南楚城的齐休正在半路,他按住遁光,回头看向巨人虚影消失的君旋山方向,心中疑惑不已。
第500章 韩平金丹成
千丈巨人声势浩大,从齐云到白山,被无数人看在眼中。
齐休也是其中之一。
君旋山在楚秦之地境内,目击巨人身影消失的齐休无意过多揣测,那里有只化神老狐狸,不是自己能搀和的等级。但许多白山修士却不知道这点,连水盟境内出了个碧湖遗迹,难道楚秦境内的君旋山遗迹也要开了?他们的异想天开,导致君旋山附近又热闹了好一阵子。
当然那是后话了。
齐休一路疾行,到达南楚城地下宫殿时,正好赶上摘星阁的传讯到达。
“楚问、妙清、长风、嫣然被抓,摘星阁要我们赎人?”
“碧湖遗迹,可能是第二个黑河峰底?”
“那巨人虚影,可能是天地峰座主的法相化身?”
楚红裳一改往日慵懒的小模样,非常严肃的告知了他三个重磅消息。
齐休震惊了一小会儿,很快冷静下来,“不管我们理不理亏,能赎人的话就先赎回来再说。”无论是楚问之于齐云楚家,还是秦长风之于楚秦门,都是损失不起的绝对精英,万万不得有失。至于财货,对于在白山内战中大发横财的两家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碧湖遗迹那边……南宫家自不必说,姜焕后面大约就是陆云子,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能叫回来最好。”
“那巨人虚影是不是天地峰座主我们也沾不到边,下次有机会见陆云子时,稍微打探一二罢了。”
听罢齐休建言,楚红裳讥道:“果然是你的风格,事事保守退让。”
说归说,她还是马上把楚青玉招来,按照齐休的主意,吩咐他照此办理。
“不可。”齐休连忙将要出门的楚青玉拦住,“楚慎都拿那十来个老家伙没办法,青玉哪能弹压得住?现在的白山形势复杂难明,他去摘星城那边也不安全。”缓缓踱步兜了个圈子,才拿定主意:“摘星城那边,我会拜托燕归门主燕南行全权代理交涉事宜,他在白山行走无碍,又老于世故,是办这事的最佳人选。至于碧湖那儿……楚神苍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依他在齐云楚家的地位,谁去拉也不管用,只能由他们去了。”
“唉!”楚红裳自无不可,也少见地叹起了气,“生死间有大恐怖,我们到楚神苍那种处境,只怕同样不肯放弃的。”
……
‘铛’!碧湖秘藏某处,一只巨大的鹰形机关傀儡兽高高飞在半空,和楚神苍打出的鹰爪虚影硬拼一记,剧烈的震波在狭窄的甬道里远远传开,两边都没占便宜,各自倒飞而回。
“好好!”
楚神苍白发披散,口中呼喝不停,“一只傀儡死物竟也如此强大,痛快,痛快!”
他按下遁光,掏出几样布阵器具往那机关兽脚下砸去,铺天盖地的黑雾扬起,那傀儡死物威力惊人,应变却不行,阵法起时,它也不知退让,而是闷头俯冲进黑雾之中。
“蠢物!”楚神苍大笑,黑雾里马上传出金属碎裂的清脆声响,机关兽果然被困在里面,左冲右突不得脱逃,表面材料已开始损伤,掉下大片大片的羽毛构件。优势已显,但他并不敢怠慢,双手在面前结了个法印,背后苍鹰虚影凝练得如同活物,巨大的鹰眼一瞬不瞬,死死盯住机关兽的每一个动作。
“就是那里!”
过了半柱香功夫,那机关兽消耗颇大,但也快要破阵而出,楚神苍立刻祭出飞剑,在背后苍鹰指引下突然刺出,从机关兽翅下薄弱处穿入,毫不费力地钻进其身体之中。
“破!”他再次大喝,‘咔哒’,机关兽体内随即发出声微弱的响动,然后便跌落尘埃,彻底没了声息。
“终究是个死物。”
收回飞剑,顺便还卷了颗大大的晶石回来,老头子累得直喘气,却一刻不敢停,又往那机关兽守护的玉盒摄到手中。正想打开看看,却感应到背后有丝若有若无的杀意,来不及做别的,飞剑往后一撩,整个身体往前飞窜。
‘铛!’
果然,飞剑正正好挡住袭来的法器,却是一根翠绿的玉簪。
“倒是机警得很。”一名年轻女修收回玉簪,却往后踉跄了半步,明显是吃了个小亏。一老一少,两名金丹男修站在她身后,正是妫庆之一家三口。
“你们是儒家子弟吧?我乃齐云修士,大家系出正道……”
楚神苍看清来人穿着打扮,心中一轻,正想谈谈条件,三人却不领情,本命法宝飞剑符篆等物散花打出,偷袭不成,竟要下死手。
“把东西统统留下!”妫庆之狞笑道。
活了五百多年,楚神苍哪是易于,背后苍鹰虚影再现,双臂一展,腾空而起,迅速将整个场中局势掌握在心,知道不能硬拼,便看准空当,一溜烟直接跑了。
“该死!”
他苍鹰遁速奇快,这边三人攻击全落在了空处,妫庆之收回自家黑色羽扇法宝,看着楚神苍落跑的背影骂道:“早知道我们该先偷偷绕过去前后围拢的。”
“你才知道?”他父亲没声好气地说道:“以多击少,围而歼之,这是兵法书启蒙的内容啊!”
“你知道你怎么早不说?”妫庆之一句话把他老爸顶得面皮泛红。
“都别吵了!”妫庆之妻子再度收回玉簪,无奈道:“我们叁都没经验,就边走边学罢。”
三人另外找条路,斗着嘴继续往下探索。
……
而此时的丹青山大殿,气氛已紧张到达顶点。
韩天青的青烟虚影满脸盛怒,目光在堂下两拨跪趴在地的人背上巡睃不住。
一侧跪着领头的,正是多年不曾出现的韩阎老,以及支持他的一众修士,而另一侧正是英伯、英仲、英季三兄弟,以及他们这些年笼络的门中子弟。
他目光扫到英氏三兄弟身上时,杀意已难抑制,迫力惊人。
炉中线香已快燃尽,整座大殿一片死寂,无人发出任何声响。
突然,外面传来弟子的通禀声:“韩平回来了!”
韩天青猛然抬头,整个大殿也像活过来一样,韩阎老和英伯不约而同,回头向殿门口看去。
一名金丹初期修士昂然入殿。
“韩平?”韩天青看着来人犹豫了片刻,旋即大喜,“你竟也结丹了!哈哈,好!好哇!”
“拜见老祖!”
韩平恭恭敬敬拜倒在地,“弟子在齐南城侥幸结丹,回来得晚了,请老祖恕罪。”
“无罪无罪。”有弟子结丹成功,韩天青心情好了不少,“你快跟我说说,门里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韩平答应,头却往两边转了转。
“你们退下!”韩天青大手一挥,将其余人等全赶了出去。
“是这样的……”
韩平本命【妄语风铃】,说瞎话正是他的强项,将当年和齐休议定好的说辞一一道出,脸不红气不喘,“……姬信隆明确表态,也支持英伯。”
“归古?”韩天青疑道:“他都管到我家家事来了?”
韩平答:“韩阎老师兄他老是和楚秦门纠结还款的问题,姬信隆等着他家上贡,自然不满。”
“原来如此!”韩天青终于被说服,又把大家叫回来,温言勉励英伯几句,又软绵绵将韩阎老教训了一顿,这才钻进青铜油灯中结束降临。
恭送走他,英伯一跃而起,他在丹盟的地位到这一刻,才终于稳固下来。
大势如此,殿中丹盟诸人连忙过来凑趣,韩阎老悄然离开时,背后的支持者只剩下聊聊几个了。
第501章 森风聚元丹
没过几天,燕南行便将人从摘星阁赎了出来。
四人中楚问伤势较重,还好摘星阁救治及时,并未留下后患,其余三人受伤较轻,已经无碍。
“一切顺利,摘星阁并未留难……”
燕南行将一卷契约递过来,“赎买的事,我代你做主应下了,想必这点东西对你们不是问题。”
“燕兄辛苦,这个人情我一定铭记在心。”
齐休笑道,随手打开契约,只见上面文字密密麻麻,俱是摘星阁列出的赎买物资,回血、回气丹药、灵石、各类制符、制器的基本原料等等。每年赔付的低阶物资大约值万枚三阶左右,持续三十年,年年如此,不得提前还付,也不得以它物代偿。
“这个条件有点意思吧?”燕南行双目如炬,想从齐休的反应里看出些什么来。
“有点意思。”
齐休苦笑,现在是太平时节,这些物资赔三十年也不过三十万三阶,楚秦和齐云楚家一半一半付清毫不费力。可若天下有变,按上次白山内战的规模算,这种必需品价格起码翻倍不止,那可就不是三十万能搞定的事了。楚秦就算趁现在价格低时备存,然后逐年交付,到时候说是不亏,但如果少赚一大笔,那不还是亏了?
摘星阁提出这个古怪的要求,几乎将他家对未来时局的判断摆明了。
“他们认为三十年内白山还要乱,老齐你觉得将因何而乱呢?”
燕南行见他无意提起这个话茬,不肯放过,干脆主动问道。
现在事情千头万绪,而起大都牵扯高阶修士,云山雾罩的,齐休也觉无力,叹道:“唉!我又从何知晓,只求与我楚秦无关罢了!”这话出自真心,燕南行也只能苦笑以对。
送走同样满腹心事的燕归门主,齐休回到地底宫殿,楚红裳正在同楚问、妙清、秦长风三人谈话,南宫嫣然则早被遣出去了。
“咳咳……”楚问伤势未愈,斜躺在榻上接受妙清的照顾,正断断续续说道:“我前次去玉鹤结婴大典观礼时,他说世间许多事,唯‘杀’字一法可解,我本不以为然,如今想来,颇有道理。”
齐休有些奇怪,问道:“你素来豁达,又何必学玉鹤钻牛角尖呢?”
楚问道:“不是因为在摘星阁受了些折辱而发此言,而是想不到所谓化神大德,正道楷模也会行如此龌蹉之事,为世间道德抱屈罢了。”
榻旁坐着的妙清连连点头。
没想到他竟对妫正起了杀心,齐休下意识向楚红裳看去,正好和一双美目对上,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无奈。
“此语切勿对外人道。”
楚红裳略劝了劝,便让他们下去养伤,独留齐休说话。
“唉!”
等殿门关上,她便卸下了人前的威严伪装,将鞋子踢掉,懒懒横卧宝座之上,娇躯弯成惊心动魄的弧度,纤手轻轻揉着眉心,语带讥讽地说道:“他俩倒是一对好卫道士呢!”
“妫正演算力惊人,更能拉下面皮算计个小小金丹修士,面厚心黑,万不可对他显露敌意。”
齐休收回欣赏的目光,低下头从怀里取出张白山大地图来,按照这几天收集的目击者信息,在地图上画了三条线。一条出自稷下城,一条出自齐云群山,一条出自齐南城,三条线交汇在拦截贾长庚的死亡沼泽上空,“三位化神同时为一人出手,根据我家长风的描述,时间正好对得上,这贾长庚定是白山化神转世无疑。”
“他们三个,天地峰老祖的实力应该强些。”楚红裳回道。
“应该是落到他手里了。”齐休表示同意,又往君旋山方向划了条线,“他后来去找老狐狸了,只是不知意图何在。”
“想不清,就不要想了。”
楚红裳挥挥袖子,“我们这些蝼蚁,专注脚下就好。”她说这话时带了些调侃之意,齐休听得出来,她可不是个甘于做‘蝼蚁’的人。就像楚问一样,金丹后期修士就敢想着或许有诛灭妫正的那一天,这并不是修真世家子弟的天生狂妄,而是对居高位者的敬畏之心更低,以及更强大的自信自然导致的。
齐休自问道心之坚定不在二人之下,但的确比他们短少这种骄傲的自觉,当然,他的谨慎藏拙正好与双楚互补,使得两边配合日益默契。
“这些事我们管不了,但贾长庚不管落在三人中哪一位的手里,白山势弱是肯定的。”想到这,难免忧心忡忡,“那么也许变数将至,摘星阁的未雨绸缪也解释得通了。”
可是谁又知道,贾长庚好好地呆在君旋山下呢?两人讨论不出什么,除了‘随机应变’,亦无一策可行。
“已过去好几天了,也不知碧湖那边如何……”
楚红裳还是挂心楚慎等人的安危。
……
碧湖秘藏,万轩的暗记已留到第六层,十余位老头老太磕磕绊绊,倒也顺畅,如今正结成个临时阵势,与一只圆筒形状的机关兽僵持着。
这机关兽不过半人多高,独处在一间密室之内,守护着根钉在密室中央的乌黑长钉,寸步不离。被偶然发现的它反应迟钝,手段也极为单一,只知催动无数风刃,往进入密室的异类猛卷。
但它这风刃着实厉害,楚慎带着众人结了个临时阵势才勉强抗住,祁冰燕和另一位精通阵法的老修在阵势后头忙碌不休,要尽快扎下一个定风阵法。
“再加把力!”
楚慎大声怒吼着,他双手张开,努力撑起这金系阵势的前端,一道又一道,仿佛无有穷尽的白色风刃刮在巨大的金色护罩表面,发出刺耳的呼啸和刮擦声,‘呜呜……’时大时小,如泣如诉。不时还有些前面遭遇时,被风刃毁坏的法器、飞剑等物残骸被风刃卷着,砸在护罩上哐哐乱响。
他身后十余人盘膝正坐,拼命将自身灵力注入阵势之中,年纪最大的敢珑气力已有些不支,频频往嘴里塞上好回气丹药。
“以我们的实力,再往下走只怕不成了!”
楚庄媛抽空望望身周,心中郁苦,一会儿怨那楚神苍不顾同族情分,一会儿又望向那根乌黑长钉,想着这种外物肯定对大道无益,一会儿又挂念家中亲族,患得患失,心乱如麻。
“都专心点!”楚慎回头一瞥,把她喝醒,连忙加力催动。
“好了!”
祁冰燕将储物袋里的灵石往阵法中枢倾泻,这定风阵应声隆隆运转,漆黑如墨的护罩亮起,楚慎喜道:“都进去!”双手往后一挥,大袖生风,将所有人推进阵中,自己也如帘倒卷入内。
风刃一刻不停,但吹到阵法黑罩上果然声势大减,众人终于得以喘息。
“下面怎么办?”有人问道。
“耗吧,别无它法了。”楚慎答道,阵法、战阵之类防守有余,但修士个体实力不强,连近身都难做到。
大家纷纷打坐调息,正为接下来的长时间消耗战坐着准备,背后突然闪进两道黑色人影。
这密室是他们偶然发现的,隐藏在一个不太复杂的幻阵之内,楚慎又补了道防御手段,没想到被人无声无息破解,“谁!?”他心弦一绷,厉喝动问。
“你管我是……咦?”
来人竟是屠自如和屠单,两人看到那黑色长钉,才认出楚慎等人,“是你们呐?”屠自如目光在两边盘旋不定,显然正在天人交战。
“这机关兽倒有些门道。”屠单的注意力却一直在风系机关兽身上,话音未落,人已冲天飞起,迎着无数风刃便直冲上去。
“先来后到都不懂么!?”楚慎怒骂,但对这金丹后期修士也毫无办法。
屠单手段了得,仅凭护身灵力就迫近十余丈,再祭出面黑色无字旌旗抵挡,又冲近一波。
机关兽感觉到威胁,加紧用风刃绞杀。
众人只看见一个黑衣黑旗的身影在无尽风刃中浮浮沉沉,约莫耗了三炷香时间,终于还是没冲过去,原路又回来了。
“我和贵门楚问、齐休认识,大家联手如何?”屠自如这时候才开口说道。
“东西怎么分?”楚慎问道。
“我们要那黑钉。”屠单毫不犹豫说道,“其余都归你们,然后我们再额外补偿。”
楚慎等人追求在阳寿和大道,对黑钉倒还真没甚执念,讨价还价达成一致,很正式地签下灵魂契约,楚慎和两人三掌交击,然后才将他们迎进定风阵中。
两日之后,那机关兽终于显出颓势,屠单冲上去拿黑旗镇住一瞬,众人合力将其击得粉碎。
“合作愉快。”
屠单将黑钉摄入手中,随手将答应的物事丢给楚慎,其中有二十来枚【森风聚元丹】,黑风谷特产,可增寿八到十二年,是两边达成交易的主要物资,“每人只能吃一粒,而且服用后七七四十九天要遭受森风戮体之苦,不得用灵力相抗,对晋阶也有妨碍。”他好心提醒道。
增加阳寿的丹药,齐云特产是大、小还丹,当炒豆吃效果最多也才二十年,没想到黑风谷一家外道宗门,竟有这种好东西,楚慎等人哪管什么苦难妨碍,当场一人一枚分了,士气大振。
“这丹药在这吃不得,我们不如回家算了。”
大小还丹,敢珑自然吃到了顶,她今年一百九十九,除去本源受损导致的减寿,大约还有四、五年好活,得了这丹药后紧迫性大减,又惜起命来,想回去了。
“我们实力也就到这了。”老头老太们的理智忽然间都回来了。
楚慎自无不可,楚神苍他也懒得找了,这就准备打道回府。
“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屠自如见他们要退,便和屠单拱手告辞。
做完交易,身背契约的两边毫无动手的可能,楚慎也戒心尽去,抬起手正想回礼,却见面前的屠单上半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斜斜划落,露出腰腹部血红的切面。
第502章 黑手在行动
“谁!?”
屠自如惊怖大吼,屠单半截身子的血一齐喷涌,仿佛朵盛开的妖异红花,刚刚放入黑色长钉的储物袋却离体往虚空中投去。
瞬杀金丹后期,如此手段令楚慎直感脊背发凉,祭出本命法宝护住周身,“布阵!”他大喊道,十余位老家伙丝毫不乱,迅速围拢在一起,结成炼熟了的金系阵法,然后才衡量周遭局势。
‘嗒。’
虚空中伸出只手,将储物袋稳稳接住,偷袭者现出真身,却是那秘藏开启时第一个冲入,身负剑遁绝学的青莲剑宗男修。这人国字脸,中年无须,大眼浓眉,满面正气,白色道袍胸口绣了朵青莲花,储物袋刚消失在他怀中,马上骈指点向屠自如,朗声道:“虐杀天理门朱道友的外道奸邪!可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焉?”
黑风谷这类外道宗门管青莲剑宗剑修叫道门疯子,他们自命‘一剑荡群魔’,对抓到把柄的外道修士下手最狠。这位老兄身负【剑遁】绝技,有胆子在两位元婴面前抢先机,手底下自然极硬,屠自如见到他,胆气顿时全无,连狠话也不说了,直接往密室外飞窜。猛烈的黑风裹住周身,声势有了,可惜,不知何时密室幻阵外已埋伏了两位天理门儒修,一人执笔、一人托印,两样法宝搂头打下,将黑风逼得倒卷而回。
“念尔等是我道门一脉,这次便不追究了,滚吧!下次不得再与外道凶徒往来!”
屠单已死,屠自如是金丹初期修士,根本翻不起浪花来,青莲剑宗修士祭出飞剑劈向黑风,还能抽空对楚慎厉声训斥。
他愿意放人走是最好了,楚慎等人大喜,连藏身的定风阵都顾不得收拾,更没救援屠自如的心思,保持着阵势往外疾退。从那两名天理门儒修身边穿过时,敢珑和祁冰燕两位修外道法门,又没穿道袍的老太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还好,对方没阻拦的意思,顺利来到外面甬道,“咱们回去!”看那屠自如化作的黑风在三人围攻中如没头苍蝇般乱窜,落败应只是时间问题,楚慎再无心往下冒险,决定带众人踏上归程。
“大家跟紧一点……”
回头正想嘱咐两句,突然整个身体被正面涌来的几股大力撞飞,‘嘭!’砸在甬道边沿,耳边传来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师叔!”
然后听到楚庄媛等人的高声悲呼,‘嗬嗬’,他想说什么,却被涌上来的血水堵住了嗓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甬道两头又现出数位黑衣金丹身形,厚厚的黑色头罩只露出双眼,紧身衣靠上绘有暗金色骷髅手骨,御使整齐划一的黑爪法器见人就砸,十余位筑基结成的阵势哪能抗衡,瞬间告破,死伤惨重,敢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遭当头一爪,顿时脑浆迸裂。
尸身软软倒地,面目难辨,只剩红的血,白的发。
“黑手!?”
祁冰燕多年辗转经营,自然认识这些要命阎罗的来历,更清楚身为这些家伙出手目标的含义,心中惊惧无比,强顶着金丹威压,没命价地祭出保命物事,在场中肆虐的灵力激荡中挣扎求生。
“黑手!?”面对铺天盖地的无差别攻击,正在围攻屠自如的两位天理门儒修变成了腹背受敌,手忙脚乱地回头抵御,气得呼喝乱骂,“旮旯缝里藏身的蛆虫们,竟敢向我天理门公然出手!?”
黑手们无人答话,只一爪一爪默默出手,章法森严,根本不给众人一丝活路。
‘嘭!’
其中一位天理门修士将攻向屠自如的大印法器收回,抖手再度祭出,几乎塞满整个甬道口的白色巨印与三只黑爪硬拼一记,爆出天摇地动般的巨响,四件强悍法器撞得碎屑乱飞,那大印光芒一黯,主人同时吐出一口鲜血。
两边还未分出胜负,密室里的那名青莲剑宗修士一剑将屠自如黑风斩灭,飞剑丝毫不停,转往甬道出口疾飞,“走!”他招呼天理门修士一句,便人剑合一,同时消失无踪。
“拼了!”两位天理门修士也想跟着往外冲,但怎么都冲不过几位黑手金丹的阻拦。
“走得掉吗?!”
甬道后方传出声厉喝,原来还有位黑手修士立在那儿压阵,“早为你备好了!”随着他的断喝,那遁走的青莲剑宗修士再度现身,剑遁竟然被破,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近乎透明的蛛丝大网,将其死死缚在甬道半空。
“你们竟然敢,你们竟然敢!”
天理门金丹颤声重复着这句话,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人家摆明了要一网打尽,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只能聊做壮胆罢了,两人缩在一册木简法器之后,苟延残喘。
“速战速决,一个不留!”
黑手压阵金丹安排人围攻天理门金丹,自己双臂一展,老鹰搏兔般腾身冲向网中的青莲剑宗修士,又有两位黑手突进密室,查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剩下一名黑手金丹,被分派负责处理残存的筑基修士,祁冰燕、楚庄媛等寥寥数人散落各处,各个带伤。
“生死大梦,寂灭无痕。”楚庄媛伤势较轻,但也知道在这些金丹煞星面前根本不可能跑掉,干脆盘膝坐定,平静地回忆起自己的人生往事,闭目单等那一刻的到来。
祁冰燕等人看她这样,也纷纷醒觉,与其如小丑一般挣扎,还不如死得有尊严些,“所谓引颈就戮,便是如此罢!”法器对决的爆裂轰鸣,已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人奋力求活时脸上狰狞的面容,这便是鸟为食亡的修罗场,她们坐定,互相望望,心中有了自觉,但还是不由悲叹。
那边厢青莲剑宗修士还在网中方寸之地腾挪求活,一个接一个的秘宝被祭出,轰得甬道一侧烟雾弥漫,元素碎片乱飞,被围攻的两位天理门金丹也是如此,虽然败象大显,但仍在拼老命。
那位负责‘解决’他们的黑手修士见没人反抗,便放慢了动作,轻轻一指点在位南楚门老头的眉心,送对方毫无痛苦地上路,也算是一种尊重的表示罢。
‘噗通’,尸身倒下的声音在这死斗正酣的甬道里毫不起眼,却沉重分明地敲在另外四人心头,闭目待死的祁冰燕身躯不由自主战栗了那么一下,心想自己终究还是露了怯。
“嘿嘿,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乱跑干啥呢?”
那黑手声音意外地年轻,故意放重了脚步,又往距离最近的楚庄媛面前走去。
“我出自齐云道家一脉。”楚庄媛睁开双眼,平静地说道。
“我管你谁家的。”黑手金丹伸出手指。
“还请你事后将我等尸身化去,免得被散修宵小羞辱。”楚庄媛抬头,迎上对方双眼。
“呃……好,好的。”
黑手金丹下意识躲闪掉她的眼神,一指点出。
楚庄媛软倒在地,生机断绝。
黑手金丹又走向下一个。
“里面还有一个!”密室里突然传出了激烈的法术爆炸声,“八号快点弄完来去帮手!”正对青莲剑宗修士猛攻的压阵修士喊道。
“是!”黑手金丹大声答道,懒得再作弄人,随手一挥,三道夺命灵力攻向剩下三人。
“就这样罢。”
临死前一刻,祁冰燕的灵觉变得无比灵敏,不但能感受到传递过来的那一丝杀意,而且连灵力微弱的破空身都能听清,‘嘶嘶’,像毒蛇的低吟,很快将穿过自己的眉心,然后便是永恒的黑暗。
忽然,那声音没了。
“快走!”
如若平地惊雷,耳边响起声怒吼,来自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楚慎。
三人睁开双眼,看见一个血人,四肢软软地耷拉在躯干之侧,完全用意志的力量腾空而起,血肉模糊的腹部,躁动的灵力在沸腾、咆哮,绝强的死志蔓延开来。
“他怎么还没死!?不好!他要自爆!”
远处交战的黑手们喊道,但已来不及了,那位被叫做‘八号’的黑手金丹刚布下两层防御,楚慎就已飞到他的身边。
“走!分开走!”
楚慎喊出最后一句话,‘轰!’爆炸震天动地,精美的壁画化作乌有,那些星图,那些天外飞仙,和楚庄媛等人的遗体一起,烟消云散。
祁冰燕弹身而起,求生的欲念让她在这种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震波刚过便反向穿向爆炸中心,然后向甬道另一侧没命飞窜。临走时,她已看不到楚慎的存在,只有那位‘八号’,仰面朝天栽倒在地上,遮面的黑色头罩没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他半边躯干,死的不能再死的他面容倒保存得完好,果然年轻得不像话。
“五号,快追!”
青莲剑宗修士见状愈加努力挣脱,网中飞剑施展不开,剑遁更被完全克死,他将最后的保命青莲祭出,上面封有一道元婴威能。青莲与那蛛丝大网接触,两样物质立时开始湮灭消融,虽没有楚慎自爆壮烈,但也极为凶险。压阵黑手无法分手,只能下令从围攻两位天理门儒修的数位金丹中抽出一人来。
“都别走了罢!”两位儒修已到山穷水尽,楚慎这行为倒给他们提了个醒,互视一眼,默契地引动自身金丹,又联手打出件笏板法器,将欲追索祁冰燕的‘五号’给生生截下。
“杀我者黑手!”他们同时喊道:“让老祖替我们报仇!”
‘轰!’‘轰!’
接连两记更强烈的自爆,使整个秘境都受到影响,微微晃了一下。
另一条岔路,另一间密室。
同样的圆筒状机关傀儡已倒伏在地,旁边还躺着位女修的尸体,却是妫庆之的妻子。
“该死的万轩!他可没说这玩意儿那么强!”妫庆之将机关傀儡踢得四散,伤心欲绝。
“女人如衣服,大道才是永恒!”
他父亲不悦地瞪了一眼,却是面带喜色,对秘境的异状浑然不觉,只将手上一根白色长钉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起码五阶,甚至可能不止!万轩在这一带号称万事知,还真有些门道,也算得上是个信人。”他说。
“走吧!”
妫庆之没声好气地负起妻子尸身,“你别忘了她娘家老祖可是元婴修士,回去有得我好看了。”
两人收拾停当,正欲离开,密室门口忽然涌进一大群黑衣金丹,胸口骷髅骨手的暗金色里,似有血光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