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转换的那双眼
顾初成了被人瞩目的焦点,可她怎么都觉得自己更像是一片众矢之的,在那些学姐们不屑的目光中燃成灰烬。音乐的节奏悠缓舒慢,像在时光油走下的人生,不急不躁,割不掉舍不去。
这个曲子,是她和他曾经跳过的第一支舞的曲子,那时候的他们,青涩委婉。在校园的舞会上,在暗暗的光亮中,北深伴着音乐轻轻拥着她的腰,他的眼如同忽闪的星光,始终落在她的脸。她知道自己脸红了,即使在不透亮的光线下她还是怕被他察觉,便伸手将他的双眼蒙上,心跳得厉害,从未有过的厉害。
北深唇角轻轻上扬,弧度很漂亮,他低沉笑问,“干嘛?”
她说,“别看着我。”
“为什么?”
她不语,松手圈上了他的颈,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前,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害羞了。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竟与她的频率相同,原来,他亦是紧张。
腰,被一股力量收紧。
顾初抬眼,对上的是陆北辰的眼眸。灿如曜,熟悉,又那么陌生。他抬手,引领着她轻轻转了个圈,黑色的小裙摆便微扬了起来,线条均匀的小腿总会是人鱼鱼尾蜕变后的惊艳。
陆北辰再一收臂,顾初便被他轻轻带入了怀。他一手又重新箍住了她的腰,力道不轻不重,不会令她感到紧缚却又无法逃离。透过衣料,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不热,有点,温凉。靠得如此地近,他的气息就窜了她的呼吸,独有的薄凉的气息。
“今天的生日宴顾小姐还满意吗?”头顶上是他落下的嗓音,如他气息,如他的手温。
有些凉,从被他轻箍的位置蔓延。顾初压着微促的呼吸,抬眼,察觉他始终在盯着自己看,多少有些恍惚,每每注视,总会让她觉得,这双眼就是北深。
“有关生日宴的细节,我只跟北深一个人说过。”她命自己不逃避他的目光,这句话的音量虽小,但她相信他一定能听得到。而凭着他的聪明,必然会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
陆北辰的舞步优美高雅,所以连带的,他唇角上扬的笑也变得从容高贵,借着变换的节奏,他顺势将她拉近。“难得顾小姐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就将过往扔到脑后了。”
顾初在他力量的强迫下近乎贴上了他,撑着他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来拉开彼此的距离,掌心下是他结实的骨骼和流畅的肌理,她能感觉得到,这尊身躯蕴藏的力量堪比曾经的那个大男孩儿。
“一场生日宴做得声势浩大,可惜得不偿失。”她开口。
陆北辰笑着低问,“为什么?”
顾初的心紧了下,“如果你是北深,就应该清楚这种装神弄鬼不是你所擅长的,但如果你是北深的哥哥,是赫赫有名的陆教授,那么这种虚张声势的冷嘲热讽实在不符合你的身份。唯独留下的,就是你陆教授一掷千金为弟弟的前女友举办生日宴的蜚短流长。”
其他同学也已经加入了跳舞行列,有朝着这边靠近的,陆北辰不着痕迹地将她带到了一边,这一次,手臂收紧了。顾初能够明显地感到,一窒,抬头看他。
他却低下头,唇似无意又似*地磨蹭着她耳鬓,那来苏薄凉的气息就彻底将她困住。
“你想让我怎么对你,嗯?”
低沉嗓音入耳,近到贴到了她的心脏,可这话,似轻笑又似,恨。
顾初惊喘,下意识想要将他推开时,他却松开了她,英俊的脸已然换上了平静浅笑,“希望顾小姐玩得尽兴。”话毕,转身离开。
追随的目光
音乐恰到好处地结束,随着陆北辰的刚刚放手,最后一个音符也落下,他看上去很熟悉这首曲子,知道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正如她一样。腰间已没了他的温度,因为他的手温很低,呼吸间也少了他的气息,因为来苏水的味道原本就很淡,被场上这些杂七杂八的或男士或女士香水一充斥就完全消散了。
顾初目光能及的只有陆北辰的背影,在人群中甚是显眼。他不过就是转了个身而已,很快地,一群学姐们围了上去,在他身边说着笑着。筱笑笑端着一盘水果走上前,碰了碰顾初,“哎,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顾初竟觉得有点冷了,可能,是因为腰部泛凉。她择了隐蔽处,对着花花绿绿的美食竟也失去了胃口。筱笑笑跟着上前,嘴里塞了片苹果咬得嘎嘣脆。
“他真不是陆北深吗?”
顾初摇头,其实只是迷茫。筱笑笑误会了她的意思,咽下苹果片后摇摇头,“这优良传统全跑他们老陆家了,一个两个的都帅到人神共愤。瞧见没,那些学姐们,脸上都快笑出花了,就敢情像是她们天生就跟他很熟似的,哎哎哎,你再看凌双,她可真够倒贴的了,这就是典型的圣人婊啊,刚还大义凛然地数落你像是为民除害似的,扭脸儿这不也腻歪上了?”
顾初没往陆北辰那边看,其实不用看也知道那边有多热闹。胳膊又被筱笑笑撞了一下,她语气*,“别说我没提醒你啊,那位陆大法医一直在看着你呢,从他坐下到现在,就一直盯着你瞧。”
顾初原本是要倒杯水喝,听了筱笑笑这么说,眼睛下意识飘过去,真的就迎上了陆北辰看向这边的目光。他坐在不远处的黑色沙发上,虽说是在跟周围学姐们谈笑风生,但很显然,他就是在始终盯着她。手指猛地颤了一下,杯子差点没拿稳掉地,忙收回了眼,定了心神,可接水的动作怎么都不连贯了。
“有情况啊。”筱笑笑十分八卦。
顾初有点烦躁,又无处发泄,更不知道该怎么同筱笑笑讲。幸好有男同学上前搭讪,也算是间接解了围,是大学同一社团的学长,见到顾初后十分高兴,频频叙旧。筱笑笑跟这些学长不熟,识趣离开去找其他同学。顾初始终保持微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学长攀谈,却总觉得芒针在背,又瞥向黑色沙发那边,陆北辰果然还在看着她。
他盯着她的眼似笑非笑,那目光也是不躲避,大胆而直接。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形同被人监视,不舒服极了。有两位学姐又迎上来,她认得,就是在她刚一入场时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其中两位。她们并非想要跟顾初交谈,只是上前拿香槟的空档儿跟顾初打了个招呼,态度看上去不是太好,其中一位更是直言相对,“顾大小姐来参加这种场合简直是纡尊降贵了吧?害完弟弟又打算来害哥哥了?顾大小姐,做人别太过分。”
“走啦走啦,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千金躯体的能把你寻常百姓的话放在眼里?”
两位学姐稍稍走远的时候,飘过来一句话:想当年她为了争北深,把萧雪的脚都给推骨折了,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多爱北深呢,我看啊就是气不过有人跟她抢东西而已。北深也真是的,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迷上她了,越想越来气……
顾初唇角的笑僵住了,学长见状后加以安慰,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不起,失陪一下。”
她必须要离开,她快呼吸不了了。
硬着头皮穿过人群,似乎又听见有人在悄悄议论:说不准杀死萧雪的人就是她呢,为了抢男人她什么做不出来,两个人早就结下梁子了,谁知道萧雪来琼州有没有跟她发生什么事儿……
黑色沙发上,陆北辰状似慵懒地斜靠一角,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只在人群中像鸵鸟的身影,手中的高脚杯偶尔晃动一下,上佳的纯酿便醉香散开,他的心思却不在酒上,始终没喝一口,当凌双上前敬酒时,他起身将酒杯递给了服务生,眼睛盯着不远处,嗓音极淡地说了句,“抱歉,失陪。”
橙红色的花
这个季节的夜,海风微凉。拂面时是潮润的气息,黏合着呼吸,还有那么一点儿的花香,但也不过隐隐约约,很快地就会匿藏在海风之中。顾初择了最近的一道门出来,周边是一扎扎收起的遮阳伞,整齐的度假风白色木椅还在静候光临,再远就是海面,平静广袤,却是让人敬畏。
顾初近乎逃也似地走了好远,在天与地之间,在长椅与海岸线之间,方才深深呼吸。每呼吸一次,潮湿的气息就再一次胀痛了胃,胃疼了,然后心也跟着疼,两者相距太近,一个不好了另一个也能感知。
看着远处那大片黑黝黝的海,顾初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悲怆,不知是在怜悯星宇之下海域的寂寞,还是在悲凉自己即使身处人群也会感到的孤独。她拼命告诉自己,那些人那些事其实都伤害不了她,再多的痛再多的苦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能值得她悲凉的?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其实自己有多在乎,有多么想冲上前对那些人说,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你们凭什么?
人是哭着来世的,所以就注定了人生的苦痛。以前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道理,当她必须要一个人咬紧牙关往前走的时候才终于明白,其实人活着,真累。
“我想,顾小姐可能更适应一些商务宴席,很显然,同学聚会只会令你觉得无聊。”
身后是男人的嗓音,如海风般微凉,又有明显的讥讽。
周遭原本很安静,只有海浪的声响,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顾初一跳,她回头,不远处是被月光和灯光笼罩着的男人,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拖曳在光影之中。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出来的,夜色下,他的眼如泼了墨,也跟那海面似的深不可测了。
顾初觉得自己挺窝囊,因为在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之前,单单是他的身影就能轻易搅乱她的心绪。她想走,但离开的前提是必须先经过他的身边,这个人既然来了,傻子才会相信他只是到这儿透透气。
走不了,只能面对。
她转过身,看着光影下的他,回了句,“陆教授高看我了,这场秀做得太劳民伤财,不值得。”
“能约到顾小姐赏脸一舞,值得。”陆北辰唇角的笑让人捉摸不透,他随意找了张木椅坐下来,悠闲靠着,从兜里摸出烟盒,拎出了一支烟,整个过程还在看她,“以顾小姐的姿色,足以让男人想要倾尽所有博红颜一笑。”
顾初觉得,这番话并非是在夸她,依照他的所作所为,他的本意更想是看着她如何方寸大乱吧。见他又坐在了那儿,足是暂时不会离开的架势,她不想跟他谈判,因为很显然的,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下她会处于下风。
攥了攥手,松开后,语气淡然,“以陆教授的资本,还不至于对着一个女人献殷勤。”
陆北辰没恼,笑了。将手里的那支烟衔在嘴里,摸出火机点燃。暗夜中,那火光微微一闪,他的脸庞就被映得格外清晰,高蜓的鼻骨及微微绷紧的下巴却暴露了他的严肃。此情此景倒是让顾初想到了张爱玲在《第一炉香》里写到的那句:乔琪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想到了这句话,也许是因为,她和他之间,也是匿藏着那游离般的隐痛吧?又或许,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承认他是陌生人。
势必要知道的真相
“连连退让不像顾小姐的作风,据听说,你一向牙尖嘴利。”陆北辰优雅地吐了个烟圈,隔着烟雾盯着她。
顾初小口地呼吸着,用这种方式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也听说了陆教授向来口才不由人,所以我不会在高人面前逞强。”
陆北辰看着她,她的背后就是海域,风扬了她的长发,那张巴掌大点的脸在黑发的映衬下愈发苍白,只有那一点唇,是自然的红润,如樱花般柔弱。她太过柔弱,就好像在海中央会随时被淹没的小帆,他的心口就扯痛了一下。
“我似乎成了洪水猛兽了,怎么顾小姐很怕我?”他风轻云淡,却暗自咬牙。
顾初没回答。
陆北辰夹着烟的手臂往旁一搭,说,“过来坐。”
她当然不会过去跟他攀谈,如果他是陆北辰,那么对于陌生的他,她没有可交流的话题,如果他是陆北深,她更没有主动靠近的资格。双脚还是朝前移,每一步靠近,心脏就更有力地敲打着耳朵。
陆北辰见她上前,嘴角微扬。
可她就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两三步远的位置,能清楚地看见他眸底深处炸开的烟火,又不足以看清她内心的避让,这是安全的距离,对于一只只会背着软壳行走如蜗牛般的顾初来说,需要的就是这么一种安全距离。
“很感谢今晚的生日宴,陆教授费心了。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提前告辞。”
陆北辰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她,夹在指间的烟静静燃烧,微弱的红光缓慢地侵蚀,如他一样沉默。顾初避开他的目光,话毕后礼貌地冲着他示意了下,便离开了。
黑夜,只剩下烟草味,她的气息渐渐消散了。
陆北辰靠着椅背,没动,唇角含着的笑却也没了,良久后才抽了一口烟,吐出,然后,狠狠摁灭半支烟。
这个时间,霓虹灯都是半醒,光线被夜色吞噬地朦胧,有风经过,偶尔会从棕榈树的叶缝间窜亮一下。顾初出了酒店就站在路边打车,琼州是座安稳的城,所以到了晚上也没有那么喧嚣,计程车少得可怜,有从她身边经过的也是载着人。她有点后悔,刚刚只想着离开,却忘了让工作人员帮着叫车。
她沿着回家的路往前走,风吹过肩头的时候有点凉,脚又生疼。停了脚步,她叹了口气,许久不穿高跟鞋了,不过是五六厘米高的跟,她的脚已是承受不了伪装的痛,想当初她经常是以八厘米左右的高跟鞋为伍。想了想,干脆脱了高跟鞋,再一看,脚跟磨红脚趾磨破。
幸好也是晚上,路上的行人不多,否则定会觉得拎着高跟鞋光脚踱步的她奇怪。
身旁滑上来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在靠近她的时候戛然而止。
无声无息地却令顾初再度吓了一跳。
车窗落下,露出陆北辰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顾初没料到他会追出来,愣住了。
陆北辰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落到她裸着踩地的双脚时面色愈发沉凉,但开口时,嗓音听着平静不起情绪。“上车。”
顾初反应过来,“不用了,我——”
“我送你回去。”陆北辰打断了她的话。
顾初忙摆手,然后恍然想起一手还拎着双鞋,赶忙放下,刚想开口拒绝,陆北辰又轻描淡写落下一句,“如果你想知道北深的事,上车。”
这是极大的*,对于顾初来讲,这句话的确够有让她妥协的资格。抿了抿嘴唇,她重新穿上鞋子,绕到了车一边。其实她和他都清楚,这是必然的结果。他势必要达到目的,而她,也势必要清楚真相。
刚一拉后车门,陆北辰扬了嗓音,略有不悦,“我看上去很像司机?”
顾初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关上车门来到副驾驶。陆北辰微侧过身,伸手替她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攥了攥手指,硬着头皮坐了进去。
像是一场久违的约会
一路前行。
车里安静。
陆北辰直视前方,稳稳把控着方向盘,侧脸的线条刚毅沉静,唇微抿,他不语,也很难让人猜到他在想什么。顾初上了车后也暂时性地选择了缄默,她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内的气息男性,缺了柔和。是来苏水和他身上很淡的烟草味,混合在了一起,清冷却又性感。顾初又觉得迷惑了,曾经的北深,她最爱闻的就是他身上充满阳光的味道,像是干净的皂水,却又透着大男孩儿的狂野劲儿。
陆北辰一直不说话,她不能不说话,至少车子总不能漫无目的地前行吧。顾初开口,“前面右转往老城区的方向。”
他没看她,倒是微微打了下方向盘,车子便右转了。
“谢谢。”
陆北辰不语。
静得可怕。车子又绝佳隔音,外面的杂音进不来,无法分担这份令人窒息的安静。良久后,顾初打破了沉默,“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方红灯,车子减速,停下。
陆北辰没看她,大手控着方向盘,目光深沉,他的脸看上去愈发阴郁。顾初察觉出他面色的变化,后背就开始发凉了,她生怕他会像在电梯里的那次,用冰冷的态度逼得她节节败退,然后她再次落荒而逃而寻不出真相。
顾初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直到绿灯亮了他依旧只字不提,启动车子继续前行。顾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既然问不出那她也不打算刨根问底,便只是指明家里的地址。然后,在通往老城区的分叉口时陆北辰突然转了方向,车子朝着繁华的新区开去。
顾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滑出很远,她扒着车窗瞅了一眼,又转头看向陆北辰,“走错了,应该是刚刚那个路口进去才对。”
陆北辰没吱声,自顾自开车。
“喂,陆——教授。”顾初情急之下脱口,又马上修订,“你要带我去哪儿?”
奈何,陆北辰还是一副扑克牌脸。
大概开了能有二十多分钟,陆北辰终于停了车。顾初没料到他会带着她来餐厅,愣住。
“下车。”陆北辰下了车后绕到副驾驶旁为她打开了车门,不紧不慢地说。
顾初迟疑,但还是下了车。关上车门后,陆北辰将手里的钥匙甩给了泊车小弟,朝餐厅里走进去了。顾初想到他有可能有话说,便也紧随其后。
这个时间餐厅里的人不多,原本就是家需要提前预定和会员优先的餐厅,所以用餐的环境向来有保证。顾初知道这家餐厅,开了能有两年的光景,却因菜品的昂贵和料理方式讲究而频频登上美食杂志。有多少次她路过这家餐厅都停住了脚步,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这家餐厅是如今的她进不去的地方。
陆北辰看样子不是第一次光顾这里,进来后便有服务生跟他打招呼:陆先生您来了。他径直走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停步,轻拉了一张椅子,看向顾初,说,“坐。”
更像是一场久违的约会,夜色下的男人优雅高贵,用体贴温柔的态度来静候爱人。顾初很快打消了这种错觉,轻咬了唇,上前,他便又十分恰到好处地替她推了下椅子,她落座,与餐桌的角度刚刚好。
而陆北辰,于她对面坐了下来。
找到适合自己的鞋子
菜单送上来的时候,陆北辰跟她说,“点餐吧。”
顾初没动菜单,“在聚会上我已经吃过了。”
陆北辰瞅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拿过菜单,翻了几页,对着服务生点了几道菜。顾初见状后马上说,“我真的不饿,我们——”
“我需要吃东西。”陆北辰打断了她的话。
顾初便止声了,心想着他可能在聚会上真的没吃什么东西,她能瞧见他的时候好像都在端着酒或聊天或盯着她看,那酒杯似乎成了摆设,没见他喝酒。肚子暗自咕噜一声,顾初脸一红生怕被他听到,见他还在认真点餐没什么反应也就放心了。其实她在聚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顶多就是被筱笑笑强行喂了一口蛋糕还有几片水果。
那种环境下,她是没心思吃东西的。
等餐的时候,有名黑衣人进来了,径直朝着这桌走过来。顾初知道他们是陆北辰的人,这个被视为国宝级的法医权威,自然受到重重保护。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今晚没什么保镖跟着陆北辰,只看见了这么一个。保镖上前,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陆北辰,陆北辰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保镖便离开了。
顾初第一个念头就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陆北辰离开,又或者袋子里面的是什么血淋漓尸块尸骨什么的。正脑补时,陆北辰却将袋子推给了她。
“什么?”她条件反射,声调略有尖锐。
顾初的反应令陆北辰微微一怔,而顾初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赶忙纠正情绪,“这是什么?”
陆北辰似乎察觉她刚刚在想什么,唇角隐隐挑了一下,看上去想笑,但终究还是归于平静,示意她,“打开吧,不是影响你胃口的东西。”
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很糟糕,至少顾初又脸红了,忙忙摆手,“……我没这么想。”
但似乎越描越黑,见陆北辰的神情一直处于似笑非笑的状态,她便什么都不说了,拉过了袋子一瞧,是miumiu的标志,里面是个鞋盒,打开,静静躺着一双浅裸色的女鞋,很简约舒适的设计,还有适合逛街走路才有的软底平跟,她见过这双鞋子,在路过专卖店的时候。
“换上吧。”陆北辰喝了口水,说。
顾初诧异。
陆北辰朝后一倚,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你让我想起了童话故事里那个硬将脚塞进水晶鞋里的姐姐。”
顾初的脸变得涨红,不由回击,“我才不是。”
“鞋在脚上,合不合适只有自己才最清楚。”陆北辰意味深长。
顾初咬着唇,脚趾在高跟鞋里艰难地动了动,陆北辰的话不中听但也是真理,她现在的脚痛得要命,只要是轻轻踩地都能感觉到与皮子摩擦的刺痛感。找到合适自己的鞋很重要,然而这么多年,她失去了寻找的能力。
“我的鞋子挺好的,这双太贵了我不能收。”
陆北辰闻言微微蹙了眉,低低说了句,“麻烦!”便起身过来,拎起盒子里的鞋。
顾初吓了一跳,赶忙道,“我自己来。”
陆北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下巴的弧度有点僵直,片刻后将手里的鞋子递给了她。顾初接过鞋子,在他的注视下换了鞋,这种感觉挺奇怪,她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不自然。
但不得不承认,换了鞋子后脚就舒服多了。
蜿蜒的惊蛰
菜点得精致,两道前餐,三道主餐,一道甜品,从食材的选材到最后落盘都力求完美。银制的餐具,有光圈环绕,是头顶上的灯,不会太刺眼也不会太昏暗,用餐的细节做得别具匠心。顾初多少有些吃惊,父母还在时她的嘴巴挑得紧,父母离世后,供她选择的美食自然少了,但挑嘴的毛病还是未改,所以从她上班到现在,不管多忙多累她都要自己煮东西吃。
小牛肉做得极嫩,外焦里嫩,做这道菜的厨师刀功应该了得,将酱料入味在牛肉的刀痕内,不多不少,三分正正好好。简单的青菜,色光叶绿,入口清脆却无油味,十分适合选用做晚餐。菜做得惊艳,顾初每一口也都吃得惊艳,不知不觉倒真是吃了不少。
等吃甜品的时候,顾初才看陆北辰,他面前的餐具似乎没怎么动,盘子里很干净。他吃得不多,大多数时间,是在盯着她?想到这儿,顾初有点别扭,停了叉子,“你,不吃吗?”
陆北辰这才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慢悠悠咀嚼的动作倒是优雅。顾初看着他,不经意想起跟陆北深第一次到高级餐厅吃饭,当时陆北深问她是否喜欢,其实那家餐厅的菜品一般,但因为是北深的好心,她便高兴地说很好吃。许是陆北深看出她在说违心话,便跟她说,等以后我赚了更多钱会带你到更好的餐厅,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现在,面对这个男人,在这样的一家餐厅,就恍似相隔了才等到的晚餐。
“不喜欢?”陆北辰淡淡地问。
顾初回到现实,“不,挺好。”
陆北辰停下筷子,盯着她,半晌后低低地说了句,“喜欢就好。”
顾初没有听清,抬眼疑惑地看他。可他的眼平静如湖,就好像从未说过什么。等到用完餐,顾初便鼓了勇气问他,“你总该告诉我一些事了吧?”
陆北辰拿过纸巾拭了嘴角,等服务生撤去了所有碟盘,端上了水果后,他才说,“你的样子会让我误以为是关心。”
顾初被他噎了一下。
但陆北辰也没打算对她冷嘲热讽,从兜里掏出钱包。顾初以为他要结账走人,刚要开口,却见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来,推到了她面前。
先入眼的是陆北辰修长干净的手指,第二眼便是照片里的人,她拾起。
两个男孩儿,确切来说是两个长得一摸一样的男孩儿,穿着一样,笑容一样,相互搭着肩膀,充满朝气。两个男孩儿看上去十六七的模样,正值翩翩少年。
却刺痛了顾初的眼,心口不经意蜿蜒惊蛰,手一抖,照片从指尖滑落桌上。
“你们……”她看向对面的男人,心脏开始突突直蹦。
“我们是双胞胎,我是哥哥,他是弟弟,我和他只差了五分钟。”陆北辰的语气沉静,盯着顾初的眼微微眯了下。
“不……”不可能。
其实这才是顾初想要说的话,她从来都不知道陆北深有个双胞胎哥哥,哪怕这几天眼前这个男人总是装神弄鬼,但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其实他就是北深。可现在,这张照片就摆在眼前,照片中的人虽说尚是少年,但相貌不会变化太大,一眼还是能够认出。
“如果,你是北深的哥哥,那么北深呢?”顾初放置一旁的手攥成了拳,她总觉得接下来这个男人不会说好听的话。
果不其然,陆北辰凉了眼神,一字一句道,“北深不在了。”
诛杀人心的侩子手
陆北辰的嗓音很冷,五个字听上去不重,却拧成了一根钢管卯足了劲轮在了顾初的后背上,她一个惊喘不及,气便岔了心肺,紧跟着疼痛感就如同墨泼了宣纸般扩散开来。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陆北辰,痛自动屏蔽了对他冰冷眼神的躲闪,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话:北深不在了。
那么清晰,那么深刻。
她不信。
良久后,顾初才找回声音,有点抖颤,“你是骗我的吧。”
“让顾小姐失望了,我陆某向来不喜欢幽默。”陆北辰的脸始终是寒的。
顾初的一只手慢慢滑下,匿在餐桌之下,攥紧,尖细指甲扣疼了掌心。其实她很清楚没人会拿着自己的亲人开玩笑,她明白,如果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真的不是陆北深,那么,他的确没必要骗她。
这么多年她始终藏着自己的心,不敢让它暴露在太阳光下,因为如果正视,那么就会想起太多不堪,想起太多她一直想要遗忘的过往。可心里总是会有期许,所以这么多年她才会看似毫无心性地活着。这个期许就是陆北深,她并不奢望能够与他再续前缘,错了就是错了,发生过的事,所酿成的苦果等等这些都已然注定,她只是希望离开了她的北深,能够忘记过去,每一天都是全新幸福的。
翻江倒海,满满的都是血腥,顾初知道,是自己的心在滴血。
“为什么……会这样?”她有气无力地问。
“就在你离开他的那一年。”陆北辰盯着她苍白的脸,坐在那儿,脊梁骨挺得很直,“当他知道他再怎么求你你都不会回心转意后,北深接受了校方出国留学的最后一个名额,他出了国。可就在出国后的半年,北深听到了你跟乔家公子订婚的消息,他发了疯似的不顾家人反对要回上海,要回去找你,结果在赶到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反对他回国的家人就是我,北深在我面前从不隐瞒什么,你和他的所有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儿,陆北辰朝前倾了身体,灯光偏移了影子,娇小的她被吞噬在男人高大的身影之中。“甚至包括,你是怎么让我的弟弟心甘情愿爱上你之后又被无情抛弃的。”
“我……”
“你想为自己申辩?”陆北辰咬牙,“你欠了他那么多,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或是摆个无辜表情就能一笔勾销?”
顾初的心一揪一揪地疼,是她的错,她从未想过要为自己申辩,只是她真的不曾想到,北深已经离世,而且,还是因为她。
“北深一直在我面前说你很善良。”陆北辰冷笑,“我倒是挺想亲耳听听顾小姐对自己的评价,一个诛杀人心的侩子手怎么能跟‘善良’二字划等号,嗯?”
“我没有想过……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我……”
“因为顾小姐从来就没有过内疚感,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活生生将个大男人给逼疯?”陆北辰咄咄逼人。
顾初的手指一直在攥,不停地收紧再收紧,她知道手心一定是破了,可也不及心口的血流成河。
“看上去清纯美艳不谙世事却毒蝎心肠,怪只怪北深看走了眼,爱上了你这么现实贪慕又没心的女人。”
“我、我不是贪慕虚荣。”她费力地才说出这句话。
陆北辰唇角僵硬,半晌后才冰冷地开口,“对,你不是贪慕虚荣,你只不过是太能分清楚哪个男人能陪你玩玩,哪个男人才配得上你顾家大小姐身份的吧?堂堂建科集团的千金,择偶标准当然要门当户对才行,否则岂不是掉了你的身价?”
是光鲜的过去
建科集团,曾经光耀一时的药业帝国,她的父亲顾泽峰更是频频登上各类商业报刊、财经杂志的商界名人。在改革开放之初,父亲顾泽峰就抓住了商机,在当时国家大力扶持贷款创业的时代,父亲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厂房,以民营性质取代了国有经营,在第一年亏损的情况下稳住市场,成功地从一家小作坊企业不断扩建厂房,研制并开发新药,在国内药品广告还不盛行的年代首推了脍炙人口的宣传,一步步将事业做大做强,建科企业也更名为建科集团,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知名民营公司。
当时,所有人都羡慕顾泽峰,因为人人得知他不但有庞大的事业王国,还娶了位全国知名的神经外科女神许艺,多少年,他的妻子都陪着他风风雨雨走过,这一对佳偶令所有人都羡慕。
在顾初心目中,她最崇拜的偶像是父亲,因为父亲事业做得那么优秀,却从不曾传出有关他的绯闻,父亲眼里就只有母亲,而母亲也经常会在她和思思面前提及有关父亲创业的经历,在母亲讲述的口吻和光亮的眸色中,顾初知道母亲也深爱着父亲。
她是顾家大小姐,是建科集团董事长的掌上明珠,是大家口中的富二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知贫穷是何滋味的娇小姐。据说她出生那一年,父亲大设了三天三夜的豪华宴席,商界名人无不到访,无不知晓顾家诞生了一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有很多叔叔伯伯甚至开玩笑势要定下娃娃亲。
富贵如她,但当时她并不知晓富贵的定义,她只觉得身边的人跟她都一样,好像都是漂漂亮亮光线美丽的,因为,她身边的朋友也全都是有钱人。
直到,她毅然决然地拒绝出国上大学,坚持考上了母亲的母校,直到,她上天注定似的遇上了陆北深,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陆北辰见她不吱声,面色更凉了,“可惜了,建科集团后来破产,现在连乔远集团都面临着财务危机,顾小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报应呢?”
“所以……其实你是来报复的,对吗?”顾初吃力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眼。
北深的死彻底瓦解了她的希望,像是一根拉紧了多年的皮筋终于还是断了,不知名的情流就伴着悲伤席卷而来。她从来没有逃避过自己的错误,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在跟北深的那份爱情中全身而退是见得光的,现在,他的哥哥就这么迎面直击,她一腔的痛、一腔的悲凉也无处申发。
“人欠了债始终就是要还的。”陆北辰微微眯眼,“相比报复,我想我更热衷于欣赏顾小姐的懊恼。对于陆门来说,建科也好乔远也罢,不过就是冰山一角。当年陆家有子女被绑架差点被撕票,从那时候开始,陆老爷子就变得谨慎,要求陆家子女在求学期间掩藏身份,不对外承认与陆门的丁点关系。所以,北深在顾小姐眼里不过就是个穷小子而已。”
他忽而笑了笑,补上了句,“如果当年顾小姐知道北深就是陆门的公子,会不会就不那么轻易下了结论?乔家能给你的,我们陆家给得起,乔家不能给你的,我们陆家照样给得起,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后悔当初自己瞎了眼,搭错了船?”
终究还是尘封的画卷
顾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总觉得从餐厅到家的这条路太漫长,像是历经了四季的交迭,又像是轮换了沧桑岁月。陆北辰的车子离开了后,她在小区里站了好久,影子都被月光映得愈发清晰,她心底最后一点对希望的觊觎却消散殆尽。进了门,顾思在看电视,电影频道正上映《霸王别姬》,程蝶衣对段小楼说,我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顾初杵了,忘了换鞋。荧幕中那张清秀的脸在愚人节那天跟爱他的影迷们开了个玩笑,他在追寻着一辈子,对爱,对美,所以容不得有半分的遗失,所以他从高空*。张国荣离世那天,她跟所有的粉丝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的,在那段纯真的青葱岁月里,仿佛张国荣的离去已然成了半壁江山塌陷的凭证。
那个时候她听着张国荣的歌对他说,北深,我们也要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哪怕是一个时辰也不行。曾经,她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如今,纵使她想要寻回承诺,也是锦书难托了。
电视机前的顾思已经看得眼圈通红,见顾初回来了便调整了情绪,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自顾自地倒了苦水。“姨妈刚刚来过,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通,也不知道她在哪儿知道我被警方调查的事儿,审我跟审犯人似的,比那个小警察态度还恶劣。她怎么这样啊,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亲戚,她怎么就不相信我了?气死我了!”
顾初换了鞋,低低地说,“她也是担心。”
玄关的灯比较暗,顾思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仔细打量才发现顾初的脸色惨白,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顾初也不多说什么,进了屋换了家居服后就把自己关进画室里了。
半小时后,顾思敲了画室的门,端了杯牛奶进来。画室没开灯,浅凉的月光铺满了原木地板,整个房间都泛了白,倒也不显得坐在画板前的顾初有多么苍白了。顾思借着月光环顾了下四周,发惊,原本陈在墙角的那些画一张张全都暴在空气中,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这些画中都只有一个男子,年轻俊朗,五官英帅,或含笑或蹙眉,或沉思或挑眉,真实极了。
顾思的目光从地板延到顾初面前的画板上,是同样的男子,倚着树,手指转着一个篮球。这个男人……
“姐,他是?”她迟疑,迈过一张张画像到了顾初身旁,“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好像是……哦,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姓陆的法医吗?”又拾起身旁的一张画仔细打量,“又有点不像,画里的人更年轻。姐,他——”
手里的画被顾初拿走,她的嗓音微弱无力,“思思,牛奶端走吧我不喝,让我安静一会儿。”
“姐?”顾思心里惶惶的,凑近她,“你没事儿吧?今天怎么了?”
顾初摇头,示意她离开。
顾思虽说担心,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怏怏离开画室。
走廊的光一点点收小,最后彻底被房门遮住。画室又陷入安静,顾初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似的,一直绵延到了嗓子眼。她轻轻抚摸着这些画,然后,默默地将一张张的画像卷好,彻底,锁在了常年不见阳光的画柜里,像是一段旧事,终究被尘封,不再打开。
然后,她哭了。
眼泪一滴滴地滑落眼眶,滴在了手指上,疼在了心头上。
她的哭,无声无息,如同静待绽放的花却被夜风剥夺了生命力,没有任何的反抗力量。那个人走了,她的心,也死了。
深藏不露
萧雪的死不再成为秘密后,警方倒是接到了不少电话,但大多数都是萧雪的粉丝,提供线索的少之又少,十之八九都是打着提供线索的名义来刨根问底,尤其是罗池的备用手机,像是战斗在第一线的热血青年,这几天的响铃空前活跃,每隔几分钟就会响起豪迈的“团结就是力量”。
午后的温度偏高了,户外射击场的人不多,偶尔会回荡着子弹炸开的声响,会惊飞一些鸟儿,扑棱着翅膀逃离是非之地。罗池赶到射击场的时候,陆北辰正在摆弄一支已拆分的手枪,今天他穿得挺休闲,条纹polo衫配宽松长裤,懒洋洋地瞟了一眼罗池,没说话,重组枪械的动作变慢了。
罗池拎了瓶矿泉水放到陆北辰手旁,自己打开了一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一股脑地全都倒头上了。水珠湿了头发,沿着脸部轮廓顺势流,打湿了身上的衣服。冰镇后的水温令罗池感到舒服极了,猛地一甩头,水珠四溅。
“属狗的?”陆北辰坐到了另一头。
“终于活过来了。”罗池嘻嘻哈哈,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这些天可累死我了,这哪是查案子啊?简直就是野外生存,时刻挑战你的极限。你压根就想象不到南山的森林茂密程度,用‘树海’来形同南山一点儿都不夸张,我也算是走过不少山路林路了,在一个市区里还得把卫星电话当救命稻草的还真是第一次见。你只要进去了就迷失方向,大多数都是古树,那树干赶上几个人加一起的腰粗,这群狗日的环保局打着环抱的旗号愣是不给我们开绿灯,搞得我们登山难于上青天,还有那些猴子,他奶奶的,哪儿偏就往哪儿钻!惹急了老子,老子一把火烧了南山烤猴脑吃!”
陆北辰唇角只是含笑,不吱声。罗池眯眼看他,“我是最烦你这种表情了,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的欠揍表情。”
“是你自己愿意功劳全占,受苦受累也最好闭嘴。”陆北辰手里没闲着,语气慵懒。
“这个案子让我跟其他组共同完成?开玩笑呢,那我罗池的面子就该撂在琼州了。”罗池说着起身,夺过陆北辰手里的枪支零件,“陆大法医,你这双手啊摸尸体倒是灵活,摸枪就迟钝了吧。今天把你约到这儿就是让你感受一下拿枪是什么滋味,我现在分身不暇,上头又对你的安全盯得紧,保镖也有打盹的时候,你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上头不是给你配枪了吗,你多练习练习,最起码防个身之类的。”
“保护我的安全是你首要责任,我出事,你遭殃。”陆北辰大有一副懒得学的模样。
罗池一听哭丧着脸,“大哥,我得查案啊。”
陆北辰优雅地笑了,“对于时间的统筹分化,我记得小学老师就教过。你又是警校毕业,奇了怪了,你学的东西全都还给你们教官了?”
罗池再次吃了个瘪,他知道说不过陆北辰,咬咬牙,几下利落地重组枪支,然后举枪朝着前方晃动的耙子开了枪,砰砰砰地震了耳朵。陆北辰在旁皱着眉堵住了耳朵,挑眉看着他。
时间显示:四十五秒。
罗池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枪,“瞧见没,从组装枪支到打光枪里的子弹,四十五秒的成绩,补充一句,每一发子弹都在十环。你呢,我也不能要求太严格了,毕竟你是业余,从组装到打靶你能在两分钟之内完成就已经不错了。”
陆北辰揉了揉耳朵。
“没见到你之前吧,我还想着国外的法医总能上一些什么防身的课程,见到你之后我推翻了我的想法,你连枪响都嫌吵,还怎么练习啊?射击场上防护是挺多,但那些都是扯淡,真面对穷凶恶极的人你还得翻出耳护来开枪?”罗池故意鄙视。
陆北辰身体往椅子上一倚,淡淡地说,“我讨厌这东西。”
“可惜你又离不开这东西。”罗池给他边示范边说,“哎对了,萧雪的案子线索少得可怜,我个人觉得顾思还是个出口。”
见陆北辰眉头一皱,他又马上说,“你是法医,不参与办案这可是你的原则。”
“罗大警官,你得熊成什么样儿才只能在女人身上下手?”陆北辰毫不客气。
罗池气得瞪圆了眼睛,刚要诡辩,手机响了。他停战,走到一旁接了电话,等再回来就匆匆忙忙,将枪支拆卸了搁到陆北辰面前,“得了我也不跟你辩,我得回局里一趟,你在这儿好好练啊,不要求你十环,上靶总能行吧。”
罗池像是一阵风,来也急走也急。只剩陆北辰一人后,他一动没动,坐在那儿陷入沉思,脑子里又滋生恼人的情绪来,胸口也衍了沉闷。他起身,抓起拆分的枪支零件,只听咔擦咔擦几声,枪支便组装完毕,紧跟着是几声枪响。
震耳的声响排挤了他内心的烦躁,却总是挥不去那双无助的眼。
子弹全部打完,陆北辰将枪扔到了一边,拾起外套转身离开。
一旁的计时器上显示,三十秒。
再看靶子,红心位置已被打烂。
青春是白兰的味道
在踏入社会前,人生的档位只停留在青春一格。所有人都知道,青春是用来挥霍的,有欢笑,有泪水,有迷茫,还有点小忧伤。大学,是抓住青春尾巴飞速奔跑的阶段,而大学时期的顾初,才刚刚开始青春。
顾初考上a大那年,十七岁。
那一年,上海的淮海路街头竖起了一座法国巴黎风格的千禧年倒计时彩灯,前一秒顾初还跟着一群高中小姐妹们在那座美丽的彩灯下跟着一群人在倒计时,然后跑到外滩从子夜走到日出,感叹着高中三年的逝去时光,下一秒她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拉着行李来a大报到。
a大,母亲的母校,顶尖级医学殿堂,美丽的玉兰树栽满了校园,可惜顾初报到的时间在九月,只能瞧见茂密的叶子。其中有一条两旁全是白色玉兰花的路,a大的学长学姐们称这条路为“白玉兰路”,也是*路,当玉兰花开时,这条路洁如皓雪。顾初觉得,未来的五年,她也会爱上这条路。
顾初入校的动静不小,父亲亲自来送她,为了避免有记者跟拍,光是保镖车就三辆,陪同父亲一起来帮她办理入校手续的还有乔家公子乔云霄,那一年他也才20岁,是离她的a大有一小时车程的著名商学院学府的高材生。旁观的人不少,有瞧阵仗的,有瞧乔云霄的,顾初觉得有点丢脸,硬是把父亲打发走了。
乔云霄在自己的学校是个风云人物,又因为顾初在a大而经常“惠顾”,也渐渐成了a大女生心目中的男神。所有人都以为乔云霄是顾初的男朋友,包括顾初的室友筱笑笑,不管她解释多少遍,筱笑笑还是深信不疑。
顾初很快交上了朋友,她家境富裕,出手便是阔绰,经常会送一些名牌化妆品给同寝或谈得来的同学,各类小首饰更是不在话下。她的舌头尖,又贪吃,因为曾经跟父亲抱怨一句食堂的饭菜不好吃,父亲便给了学校一笔投资,安排了家里的厨子进了食堂,总会给顾家大小姐做一些小灶。
顾初当然吃不完,便总会招呼姐妹们来吃,性格招摇而豪爽。
而就在入学后一周的某天,顾初出了点儿风头,原因是,她的“男朋友”被抢了!而就在那一天,她跟a大的另一个风云人物杠上了。
a大的另一个风云人物是陆北深,而顾初的“男朋友”是乔云霄。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乔云霄来a大看顾初,经过玉兰路的时候被一个大二的女生给拦住了,羞答答地递了封情书给他,乔云霄是什么人?打小就是万花丛中过的公子哥,又是乔家的独生子和未来继承人,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对他主动的女人多了去,他向来不拒绝任何一个主动示好的女人,便收了情书。
这一幕恰巧就被顾初看见,当时她正跟着一群前簇后拥的姐妹们去图书馆,穿过绿意茵茵的玉兰花树,大二学姐主动搂上乔云霄的身影就清晰可见了。顾初像是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一幕,其他姐妹们都在窃窃私语。
第二天,那位大二的学姐就被人堵在了玉兰路,顾初闻信儿赶到的时候,学姐正披头散发地坐在木椅上,惶恐地看着眼前围攻她的女孩儿们。
他是阳春白雪
“顾初,这种狐狸精就该打,这次不给她个教训尝尝,下次她还会对着乔云霄发骚!”其中一姐妹愤愤不平。
“对啊,不要脸的践货!”
学姐战战兢兢,但还是不想输给低一届的学妹,咬牙道,“什么叫我*?他俩结婚了吗?女未嫁男未娶,我怎么就不能追求他了?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是敢乱来的话我会报警的!”
“给你个电话你来报警!”一个女孩儿冷笑将手机直接砸她脸上。
学姐捂着脸,“你、你——”
“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啊,你们还真闲。”顾初看不下去了,示意她们罢手。
“顾初,她抢了你男朋友!”
“都说了乔云霄不是我男朋友。”顾初一个头两个大,挥了挥手,“你们再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啊。”
姐妹们愤愤不平,但还是住手了。那学姐显然不领情,她一把拨开顾初想要替她整理头发的手,狠狠道,“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顾初笑了,“好心还真是没好报,我帮了你,你还骂我?能不能分清楚好赖了?”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借着家里有几个破钱在这儿耀武扬威吗?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这些人跟你站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漂亮,而是因为你有钱明白吗?等你没了千金小姐的光环,看谁还搭理你!”学姐冷嘲热讽。
有小姐妹又要冲上去,被顾初拦下了,她说,“如果真有那天,我心甘情愿,乐呵过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不过学姐,我建议你还是赶快回去洗漱一下吧,你的眼泪和鼻涕都糊了头发了,乔云霄那个人我十分了解,他是见不得女人有一丁点的邋遢,他那个人啊,太阳星座是天秤,月亮星座是处.女,典型的外貌协会vvip会员外加洁癖神经质,他要是见了你这样儿,会吓出心脏病的。”
学姐一听脸色更难看,使劲抿了抿嘴,瞪了顾初一眼离开了。其他小姐妹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劝顾初以后别那么好心,这年头好心没好报。顾初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叹了口气说,“不是我好心,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太麻烦了,今天把她得罪了,明天她再打击报复,后天我们再报复回来?多没劲啊。”
这话刚一落下,就见其中一个小姐妹瞪圆了双眼瞅着顾初身后,顾初刚要笑说她见鬼了,就只觉耳旁有风扫过,然后听见“咚”地一声,鼻息是淡淡的皂水味,干净如同阳光的味道。
其他姐妹们都惊叫出声。
顾初扭头一看,是一个篮球。刚刚应该是被人拍到了树干上,现在在她脚旁骨碌,下一秒,篮球被一双十分修长干净的手给拿了起来,然后上下拍了下,咚咚咚地砸得草坪发出闷响。
“不长眼睛吗?聊家常请远。”头顶上的声音有点不客气。
女孩子们都拉扯着低语,只有顾初,抬头瞧着突然砸了美好氛围的始作俑者,这一看不打紧,心脏就“咚”地一声,有个小小声音像是萌芽似的蹦出:是美男啊。
用阳春白雪来形容眼前的大男孩儿有点词不达意,顾初只觉得像是见到了一抹光,又或者是所有的光亮都笼在他身上,五官轮廓出了奇地有棱有角,微抿着唇,两眉之间到高蜓的鼻梁弧度,是迷人的风景。他穿着运动装,却没有篮球场上其他队员那么臃肿,反而挺拔修长,手臂很结实,强健的骨骼匿藏着青春冲动而不羁的力量。他额头有汗,可能是一直在打篮球,身上的气息却清雅得很。
只是,他的眼神跟他的语气一样,不悦!
“刚刚,是你拿球砸我的,对吧?”顾初反应过来了,长得再帅又怎么样,她就看不惯这种明明是做错了事还便辩理三分的人,不就打个破篮球吗,牛什么牛?
小冬瓜
刚刚那个瞪圆了双眼的小姐妹冲着顾初直摇头,奈何顾初没看见,她起身走到他身边,发觉在身高上自己没占优势,清了清嗓子,转身走到椅子前,站了上去,绝对优势的高度,令她有了底气。
“谁规定这条路上不能聊家常了?我是长眼睛了,但可没长在后脑勺上!你眼睛长在后面了?”
“顾初。”有姐妹做出“嘘”状,暗示她别说了。
他站在原地,一只手在拍着篮球,闻言顾初的话后笑了,“你值得我用篮球砸一下吗?可笑。”话毕收起篮球,打算走。
顾初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下来,窜到了他面前,手臂一伸,“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离篮球场远点儿,我这个人球技不怎么好,砸伤你我可不负责。”他悠闲地甩了句。
“喂你——”
“哎顾初。”小姐妹上前拉住了她,压低了声音说,“你误会了,其实刚刚篮球差点就砸到你,要不是学长跑得快拦了下篮球,一准就能砸你头上。”
呃……
顾初语塞。
“小冬瓜,你听见没有?你最好离我的球远一点,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他说着,另只手抬起扣在顾初的脑袋上,微微一使劲,就令顾初的身子转了个方向,“去别地儿玩去!”
顾初有点晕,等反应过来后冲着他喊,“叫谁冬瓜呢?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礼貌?”
他闻言后,上下打量了顾初,唇角微微挑起,“礼貌?你纠集同伴聚众闹事造成校园秩序紊乱的时候讲文明懂礼貌了吗?富家千金吧?难怪在校园里都是横着走的,这不是你们家厨房,横行霸道之前最好想清楚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典型的被人chong坏的矮冬瓜。”
有人在远远地喊他,他转头,懒洋洋回了句,“来了。”
然后抱着篮球跑远了。
顾初僵在原地,久久的。从小到大都没人敢这么跟她讲话,今天就碰上一神经病,劈头盖脸地把她一顿骂,末了还被人起了个外号,等情绪缓过来的时候,怒火就上来了,一抬腿,下一刻就被姐妹们给拉住了。
“放开我,我要宰了他!”她开始爆发。
“哎呀顾初,算了,他人高马大的,你这小身板儿就算冲上前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他谁啊他?有病吧,我招他惹他了?”顾初真生气了,漂亮的大眼睛里快冒出火了。
“他啊,可是咱们a大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有人给她普及常识,“他叫陆北深,研究生部的高材生,你十七岁考进来已经算是天才了吧,他比你早一年,16岁就考进了a大,听说聪明得要命,记性也好到吃惊,用学姐们的话来说就是,他的记性已经达到了泄密标准,每年都拿咱们学校全额的奖学金。是研究生部那群老教授们眼里的宝贝疙瘩,将会是未来最年轻有为的外科大夫,他这个人很怪的,吃饭都用手术刀。”
“研究生部的人就能欺负新生了?傲娇什么啊,我还真不信邪了。”顾初一想起他的口吻心里就窝火,蹬蹬蹬直奔篮球场。
其他姐妹们全都惊呆,紧跟着追上去。
不知轻重的岁月
那一天的阳光正好,初秋,会在空气中闻到微凉的清香,顾初至今还记得,那是蟹肥菊香的佳季。a大的户外有两大战场,一个是足球场,一个是篮球场,其余的全都是小来小去的运动场地,无法与两大战场上的战士pk。其中篮球场上最热闹,许是女生大抵都喜欢看高个子男生,带着篮球脚底生风似的一跃而起,那篮球便成了男生们的战利品,精准地投入篮筐之中,两旁就会尖叫连连。
后来顾初才知道,陆北深打球的时候最多人,上到研究生部下到大一新生,无不知道有个帅高的男生最擅长三分球,替a大拿了不少奖杯。只可惜,当时的顾初并不知道。
她冲到篮球场时正巧是陆北深一个利落地三分球,球掷地有声,那些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差点刺穿了顾初的耳朵。挤出人群,阳光下的篮球场,一群热血和汗水飞扬的年轻男孩儿,冷不丁就冒出个女娃娃来,着实让人看着挺奇怪。
所有人都在看顾初,那些紧跟其后的小姐妹们见她冲进球场了大惊失色,但谁也没敢说上前来拉走顾初。顾初找准了那个高大身影,一下子拦在了他面前,陆北深正巧带球,差点撞她身上,幸好及时稳住了脚步。
“想做拉拉队,边儿去。”陆北深有点来气,口吻不佳。
其他队员停了脚步,都朝着这边看。
“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向来不爱看篮球赛。”顾初抬头挑衅,正巧是迎着光,落在她的瞳仁,散着的是如同巧克力浓醇的色泽。
陆北深一抬手,篮球扔给了队友,“那你要干什么?”
“道歉。”
“什么?”陆北深挑眉。
“中文,拼音是daoqian!你也可以跟我说英文,只要是跟我道歉。”顾初无惧他的身高,更无惧他一巴掌就能拍晕她的力量。
陆北深笑了,“行啊,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揣着糊涂装明白这种事儿是顾初最讨厌的,她咬咬牙,一个提高声调,“别装蒜,是你要跟我道歉!”
这一下子,不仅是陆北深,就连旁边的那些女生们也都听见了,有的在倒吸冷气,有的在窃窃私语,而球场上的队友们一副看好戏的架势。陆北深没理会其他人的眼神,笑得有点邪,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你,要跟我道歉,否则以后都别想愉快地跟他们玩耍,你一天不道歉我就一天缠着你。”顾初哼笑。
“道歉的理由。”
“你侮辱了我!”
“我侮辱了你?”陆北深故作不解,突然又笑了,压低了嗓音,“你是指在chuang上?”
“你、你……”顾初毕竟年龄还小,又没交过什么男朋友,听了这话后脸一红,指着他,“你耍.流.氓!”
陆北深见她脸红了,许是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得有点过,耸耸肩膀,说,“当我没说过。”
“这句话可以当你没说过,但之前的呢?”顾初对他的好感瞬间降为零。
陆北深眉头拧起。
“你对我进行人身攻击,骂我耍大小姐脾气,骂我是冬瓜。听说你的记性好的惊人,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顾初揪着话柄不放。
“想让我跟你道歉?”陆北深唇角笑容扩大,冷不丁低下身凑近了她,一字一句蹦出,“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