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
破败的木门没两下就被撞开了,老夫人带着十几个家丁和粗使婆子闯了进来。
“祖母救命,快救我,凌矜言疯了,她要杀人!”凌绮蔓拽着老夫人的裙角尖声叫道。
“住嘴,我有眼睛,自己会看。”老夫人气恼地撇开凌绮蔓,向着屋内走来。可待她看清屋内的情形时,明显吃了一惊,凌绮蔓的几个丫环抱成一团昏死在地上,何妈妈和葛大娘也都受了伤,在地上哀嚎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谁到这里来过?”老夫人不解的目光从屋内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待她看着凌矜言时止不住打了个冷颤,那分明是来自地狱的修罗,目光冰冷而妖邪,满身的杀气。老夫人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见凌矜言两眼一翻晕倒了。
“言儿,”老夫人忙奔了上去,好在月芽及时扶住了凌矜言,没让她摔着。
“你们几个快过来,把大小姐扶到床上去,”老夫人指挥着身后的几个婆子安顿好凌矜言,又让人泼醒了几个昏倒的丫环。她挨着凌矜言坐在床边,让凌绮蔓带来的人,包括受伤的何妈妈和葛大娘一应跪在床前的地上。
“你,过来,”老夫人指着缩在卧室门口的凌绮蔓气恼道,“你给我说说,这里、这些是怎么回事,言儿怎么会晕倒,你的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祖母,凌矜言她疯了,她被鬼上了身,我的这些人都是被她打的。”
“你给我住嘴,真当我老婆子老了好欺瞒?你母亲平常是怎么教导你的,在这节骨眼上,是胡闹的时候吗?还有你们两个,”老夫人看向何妈妈和葛大娘,“你们也是凌府的老人了,平常看着也还稳重,怎么也跟着犯糊涂,是老身平常对你们太过宽厚了吗?”
老夫人疾颜厉色,听得面色惨白的何妈妈和葛大娘脸上更是毫无血色,葛大娘忙磕头道,“老夫人,都怪老奴,老奴看不惯大小姐用虚伪的手段来博取您的关注,便怂恿二小姐随老奴到这浅水居来,这些都是老奴的错,请老夫人责罚。可是老夫人,二小姐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大小姐身上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刚才她自己也说她是孤魂,我和老何还有这几个丫头都是被她一人打伤的。”
“你……你胡说,”月芽气愤地大声吼道,“是你骂了大老爷和大夫人,小姐警告过你的,你们不听,向小姐提起当年的事情又不愿意全说出来,小姐气不过才打你们的。”
葛大娘和何妈妈恐慌地垂下头,不敢看老夫人。老夫人脸色变了几变,声音极不自然地说道:“你们两个倒是跟我说说,当年都有些什么事。”
凌矜言闭目躺在床上,意识完全清醒。听着老夫人这晦涩的语气,深谙心理学的她心脏猛地一缩……
葛大娘不敢抬头,结结巴巴地回道:“当年……当年就是来了一群黑衣人,把大夫人掳走了,大爷跟着也离了家。老夫人,老奴知错了,老奴是跟大小姐怄气,才拿这些事情来激她的。”何妈妈说着便重重磕起头来,磕得地上直作响。
“知错了就滚回你主子那里领罚去,绮蔓,你回去告诉你娘,若她管不住下人,我就请两个人回来帮她管。”
凌绮蔓脸色大变,老夫人说这话是要往二房里抬人的意思,要知道凌府在她这一代没有男丁,二老爷几次想要纳妾,无奈惧于许氏娘家的威慑都作罢了,可要是老夫人来主持这件事,许府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是,祖母,”凌绮蔓低声应了,带着一群仆从灰溜溜地离开了浅水居。
老夫人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凌矜言,气得冲身边人大声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得个人去请杜大夫过来啊!”
杜大夫忙慌慌地赶到浅水居,隔着丝帕替凌矜言诊了脉,不解道:“老夫人,大小姐脉象平和,身体瞧着没有任何问题啊。”
“那她怎么会突然晕倒,这都是第二次了,你再仔细诊断。”
杜大夫又凝神替凌矜言诊了许久的脉,“老夫人,从脉象看来,大小姐的身体很健康,老夫确实看不出有何病症。”
“那她为何还不醒来?”
“那……那个,或许是大小姐今日去上了香,身体太过疲累,又受了惊吓,所以睡着了。”
老夫人听得这话狠狠地瞅了杜大夫一眼,“行了,身体无恙才是好的,老身可见不得我乖孙有半点不适。这里没事,杜大夫便请回吧,翠柳,你去送送杜大夫,顺便再给大小姐抓两副补药回来。”
杜大夫向着老夫人行了一礼,心里暗自恼恨,他从二夫人院子里的人那里听说过昨天凌矜言衣衫不整的事,可眼下老夫人正宠着凌矜言,他怎么就在老夫人跟前说走话了呢。虽然这凌府是二夫人在操持,可到底没人敢撼动老夫人的威严。杜大夫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也就打消了要把这消息再传出去的念头,战战兢兢地跟着翠柳出了浅水居。
浅水居里安静了下来,老夫人坐在凌矜言床前,看着这张与凌正瑜有五分相似的面孔,老夫人湿了眼角。
“唉……我凌庄氏算计谋夺了一辈子,可糟心的事情从来不比别人少。我原本一心想要扩大家族权势,却几乎因此让这个家破碎。我的媳妇有家不能回,我的儿子是有家不愿意回,细想下来,我争来的这些权势又有什么用。枉我凌庄氏自诩聪慧,却到了如今这把年纪才活明白过来。什么恩宠富贵不过都是过眼烟云,哪一次的热闹劲儿过后不是倍感清冷、患得患失……只怪我明白得太晚,若不然,哪怕是吃糠咽菜,我也要顺了瑜儿的心意,让他们夫妻俩留在我身边。言儿呀,祖母是你们一家的罪人,如今想要弥补也是有心无力了。你父母活得太过辛苦,你就帮帮他们,也算是为祖母减少些罪孽吧……”
危机
感觉到手背上有滴落冰凉的液体,凌矜言缓缓睁开眼睛,沙哑着声音轻唤道:“祖母,您怎么了?”
老夫人慌张地拭掉眼泪,“咳……没事,眼睛里进了只小虫子,已经没事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凌矜言摇了摇头,双目定定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真的老了,头发白了大半,眼中虽然还有精明之色,可眼角耷拉下来,盖去了半份光华,下垂的唇角让她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夫人见凌矜言久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担心她别又变回以前呆闷的样子,急切地问道:“言儿你怎么了,怎么不回答祖母?”
凌矜言很轻柔地笑了,“祖母,我没事,只是在看您,似乎又添了不少白发。”
“祖母年纪大了,避免不了会老去,看着你们各个长大成人,平安顺遂,祖母也就无憾了。噢,是了,言儿,你怎么会突然晕倒,这都已是第二次了,你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了,可一定不要瞒着祖母。”
凌矜言原本打算说是青檬又上了她的身。可看着老夫人的白发,还有在她装昏睡的时候,听着老夫人说的那段话,凌矜言改变了主意。她柔声说道,“我昨夜里没有休息好,今天又赶了路,身体不是很舒服。刚才跟绮蔓妹妹争吵了几句,心里压着一口气一时没上来,就……就失去知觉了。祖母别担心,我往后一定大些气量,再不会晕倒了。”
“言儿你受委屈了,是祖母没有管好这个家,绮蔓的性子是被你二婶还有那些追捧她的人给惯的,往后我会多说说她。言儿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往后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遇事都要大量些,不要因为有人跟自己作对反伤了自己的身体。”
“祖母教导的是,矜言都记下了。”
看着乖巧顺从的凌矜言,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对刚进屋时看到的场景还有凌绮蔓说的话感到疑惑,可一时又开不了向凌矜言询问。
“祖母可是还有什么话,矜言洗耳恭听!”凌矜言向着几度欲言又止的老夫人询问道。
“噢!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何妈妈和葛大娘都受了伤,这里可有其他人来过?”
凌矜言摇着头,似无知懵懂的小鹿一样,“绮蔓妹妹刚进屋没多久我就晕倒了,我都没有注意到何妈妈和葛大娘,她们两人不是二婶的近侍吗?她们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老夫人脸上夹杂关尴尬和愠怒的神色,嘴里笑道:“噢……一点小伤,许是在哪里摔倒的,不说她们了。倒是你,身体弱得跟根豆芽似的,膳食上要多注意些,早点把身体养好。”
“让祖母操心了,我会心早把身体养好!”
“好,真是好孩子,那你早点休息,祖母明天再来看你!”
“嗯,祖母慢走,天黑了,一路上可要注意安全!”
老夫人朝着凌矜言笑了笑,带了一众随从出了屋。
“娘,凌矜言被鬼怪附了身,她变成鬼了,她自己亲口都这样说了,你没看见她刚才打人的样子,简直跟地狱里的恶鬼一样,”凌绮蔓想起凌矜言那双森寒的眼睛,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娘,你快想个办法,要不然,这凌府我们怎么还待得下去呀?”凌绮蔓说着都要哭起来了。
二夫人许氏的脸色很不好看,“葛大娘,”她唤道,可又想起葛大娘跟何妈妈一起治伤去了,许氏的脸上更黑了几分,朝着凌绮蔓的几个丫环问道:“小姐说的可都是真的?”
这几个丫环在浅水居被吓得不轻,个个都还心有余悸,“是真的,二夫人,小姐说的都是真的,大小姐真的变成鬼了,您没看见她刚才那个样子……”几个丫环说着又瑟缩成了一团。
许氏感觉自己背心冰凉,身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可她仍维持着端庄的形象。
“二夫人,老夫人过来了!”
一个婆子突然推开门喊道,惊得许氏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在这众多仆人面失了态,许氏感觉面子上挂不住,一时就黑了脸,眼瞅着就要发作。
老夫人在这时也迈进了屋里,“怎么着,不欢迎我老婆子啊?”
许氏赶紧堆起满脸的笑迎了上去,“娘,您说的哪里话呀,您可是大福星,我盼都盼着多跟着您沾点福气呢。再说了,这凌府的哪一块地不是您的呀!我只是没想到,都这么晚了您还没有休息。”
“哼,”老夫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你这当家的夫人都还没有消停,我老婆子哪睡得着呀。”
“我今儿白天里耽搁了一些事情,本想再办好,却不想吵了娘休息,还请娘看在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凌家好的份上,多多见谅!”
“都为了凌家好?你身边的那两个奴才呢?老身还没瞎,她们弄伤自己想要陷害矜言,你这做主子的能脱得了干系?”
许氏面上闪过一丝嘲讽,心道:你早已瞎眼多年了。随即她又满脸惶恐地道:“她……她们……媳妇事前确实不知这事,是我平日里太过心软,对奴才们疏忽了管教。我已经责罚了葛大娘和何妈妈,并各罚了我自己连同她们半年的月银。矜言那孩子从小就命苦,遇到那样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生母,这些年来我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只是这两日忙着为她筹备婚礼,没有过多精力照顾到她。娘,您放心,往后我一定多照应着矜言,再不会由着奴才们将对她生母的怨怼转移到她身上。只是……只是我听丫头们说,她们今晚上瞧着矜言好像有一点问题……”
“矜言能有什么问题?”老夫人黑着脸朝许氏吼道,“你一个当家主母,居然偏信了奴才的胡编乱造,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不论闵忆嫁给正瑜以前是什么身份,她即入了我们凌家的门,就是凌府的主子,要是哪个奴才再说出对主子有怨怼的话,全都给我拖出去发卖了。”老夫人缓了口气,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我看你身边那两个奴才的伤就不要治了吧,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也算是给这院子里其他的奴才们提个醒。主子,可不是你们能中伤和欺负的。”
老夫人身上的气势不容人置疑,甩下这段话便带着随从离开了,只让许氏和凌绮蔓差点咬碎了牙,凌绮蔓更是眼泪直在眼框中打转,双手紧紧地抓着许氏的胳膊。
许氏身体微微颤抖着,狠声道:“凌矜言,你个小贱人,老娘是不能再对你手下留情了,管你是真鬼还是假鬼,老娘都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娘,你想到办法了?”
许氏阴毒地笑着,附在凌绮蔓脸侧耳语了片刻。
凌绮蔓脸上也逐渐显出恶毒又高兴的神色,随即她又想起了什么,担心道:“可是这样会不会给了将军退婚的理由,要是他向皇上要求换人怎么办,我可是死也不愿进将军府的啊,娘!”
“傻孩子,就算外面流言鼎沸,只要将军没有确切证据,他就不好仅凭流言跟皇上提什么。将军原本就不是因为喜欢她才答应成亲,可是男人嘛,只要是属于他的东西,就算是不喜欢,也绝不容忍别人染指。凭着将军狠戾的作风,会有她凌矜言好受的。还有,世人虽然惧怕将军,可自心底里还是敬佩他。只要这事成了,待凌矜言的臭名声一传出去,她必定受尽世人唾骂。还有老夫人,必定会再次对她无比厌恶。”
许氏胜券在握,眼中尽是狂热的欢喜。
翌日清晨,凌矜言尚在冥想之中,门外的嘈杂声传进了她耳里,她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神采奕奕的双眼,看着月芽放着小跑奔了过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二夫人她们带着一群庵里的姑子闯了进来。”
“这样也好,倒省得我去找她了,”凌矜言唇角勾起抹莫测的笑容,带着月芽迎了出去。
“二婶早,两位妹妹早,”又往三人身后看了看,“这些人是?”
许氏连平日里的惺惺作态都省了,阴冷的双眼发出毒蛇一样的光,“这几位是朱霞寺的法师,翠果她们都说昨晚上在你这里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寻思着还是请法师来看看得好,不要纵容妖孽在这府中祸害了人。”
“矜言愚钝,不知二婶所说不干净的东西是指什么?”
“自然是那些背地里使坏的东西。”
凌矜言勾起唇角,清澈的双眼似能洞穿人心,她的目光一一扫过许氏、凌绮蔓、凌绮茵,连同那几个姑子。许氏强作镇定,凌绮蔓一脸的闪躲,凌绮茵则一脸事不关已的神情,而几位姑子脸上则是一律的大悲之色。
“二婶这话点醒了矜言,我一直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终有善恶果,可听了二婶这样说,矜言便觉得种了恶因的人还是及早得到报应比较好,尤其是那些不思悔改的人。”凌矜言转向几位姑子,“几位法师觉得这样可对?”
“妖孽见福,其恶未熟,至其恶熟,必受罪酷。贞祥见祸,其善未熟,至其善熟,必享其福。姑娘,三世因果,循环不失,现在所受皆是前景种因,我等凡人修好将来之果便是,”一位位于前方年长的姑子向凌矜言说道,双目中亦尽是平和。
“既不该干预这世间的因果,几位法师又因何到这浅水居来?”
“出家之人以慈悲为怀,贵府之中既有邪妄之物扰了人心,我等自该出分薄力。”
“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只要心存正义,邪妄之物不足为忧。可怕的是这尘世间险恶的人心,大师您一片好意,莫要被别有居心的人利用了去。”
“姑娘良言,贫尼受用!”年长的姑子朝着凌矜言行了佛礼,却没有要退去的意思。
或许她们自始没有要干预这府中任何事的意思,对世间的悲厄疾苦也都纳入了因果循环之中,凌矜言心想着,因果循环吗,我来到这异世是种了什么因,将来又会得什么果?一时之间,凌矜言心中有些纷乱;罢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我再随机应变吧。
“既如此,几位便请吧!”凌矜言带着月芽侧身站在了一旁,在狭小的院子里让开了一条路。
许氏使了个眼色,她身边便有三个婆子进屋把那破旧的小餐桌抬了出来,几位法师摆上一应法器,口中便振振念了起来。
凌绮蔓躲在许氏身后,生怕凌矜言变幻出什么来。许氏眼都不眨地盯着凌矜言,此时听着佛音的她亦是一脸的算计。
约半个时辰之后,凌绮蔓已经放松下来,反覆捶打活动着小腿,似乎是站得腿酸了,她偷眼看着凌矜言,凌矜言面色平和诚挚,纤弱的身体似青松一样未动分毫。许氏亦注意到了两人的差别,拿眼睕着凌矜言,又不断向凌绮蔓示意,凌绮蔓不得不一次次在许氏责备的注视下挺直了身躯。
几位法师停止了唱诵,将一应法器收拾起来,年长的法师走到许氏跟前,“许夫人,对亡灵的超渡已经结束了,贫尼等就此告别。”说完她又友好地对着凌矜言点了点头,凌矜言对她回了个佛礼。
“多谢几位法师,我还有一事相求,我这个女儿喜欢清静,故而身边只有一个侍女,平日里这浅水居冷清得很。还请法师赐几道灵符,免得浅水居因为人气不足再被那些个脏东西给盯上。”
年长法师回身自携带的箱子里取了些黄色画朱砂的纸条递到许氏手上,“我正好也带了些符咒,或许会对凌小姐有所帮助。”
“多谢法师,今日劳烦几位了,待改日得空时,我一定亲自到朱霞寺敬上香火。这几日我忙着替女儿筹备嫁妆,就不送几位了,孙妈妈,你替我送几位法师出府。”
“许夫人有心了!”年长法师带头随孙妈妈向外走去,又特意多打量了凌矜言几眼。
朱霞寺的人离开以后,许氏便急不可待地向身边人招呼道,“你们几个,快把这些符咒贴到大小姐房间里去,门窗床角这些地方都不要落下了,要是有多的,把衣橱也贴上。”
许氏身后的几个婆子未待凌矜同意便拿着符咒冲进了屋里。
“小姐,”月芽担心地扯了扯凌矜言的衣角。
“连日里没有消遣,正闲得很,她们喜欢演,我们便好好欣赏吧。”见月芽仍似不放心,凌矜言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不要担心,随机应便就好。”
月芽便真的安下心来,自家小姐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哎呀,这可怎么了得,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夫人,夫人,你快进来吧,大事不好啊!”
屋里一个婆子扯着大嗓门,是怕要整个凌府都听见,很假地大声吼着。
化险
许氏瞄了一眼凌矜言,急不可奈地冲向里屋,凌绮蔓和凌绮茵自然也随在她身后。
“小姐,我们去吗?”被刚才那婆子的嚎叫吼得蒙了,月芽有些怯怯地向凌矜言问道。
“去,她们都搭好了台子,我们能不登场吗?”凌矜言说着便领着月芽走进屋里。
许氏拈着两指,高举起一件男士的亵衣,像只斗胜的公鸡一样,甚至兴奋得脸都泛红光了。
“矜言啊,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来,我虽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却也一直在照顾你,你要我的脸往哪搁。可事情既已经出了,就不能不处理。翠果,你快去请老夫人过来,这事,我也不好拿主意,免得有人说我护短。”
“是,”翠果飞快地向门外跑去,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合着,都没有给凌矜言说话的机会。当然了,也是凌矜言早就猜到今天的事情不只是诵经那样简单,她不想跟她们说那些无用的,一切都等老夫人来了再看。
看着眼前这些主仆们一颗颗高昂的头颅,凌矜言心中觉得好笑,自已果然是太闲了,若是前一世的她,哪会这样跟她们耗着。
老夫人来得很快,面色复杂,其中泛着土灰。许氏将那件白色的亵衣递到她跟前,老夫人的脸上又暗了几分。
“言儿,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的声音嘶哑,夹杂了不少怒气,她看着凌矜言,眼中尽是怒气、失望、耻辱,还有一些忽闪的期许。
“若是我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您信吗?”凌矜言直视老夫人的眼睛,面色坦荡磊落。
老夫人似有半分迟疑,许氏却抢道,“这东西是在你床上找到的,你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想蒙谁呢你?还好今天法师赐了符咒,我们进来帮你贴灵符及时发现了,若到了将军家你还这样,那可要出大事,凌家在皇城就再抬不起头了啊。矜言啊,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不懂,往后可要长心,不要再轻易被歹人哄骗了。二婶知道你不好意思,可你过多抵赖反而让你祖母生气。好在这是在自己家里,你就好好跟你祖母认个错,保证以后不再犯就是了。”
经许氏这一说,老夫人的脸已经黑透了,眼底里有风暴待发。
凌矜言未受许氏影响,只看着老夫人,“祖母,您信我吗?”
凌矜言的眼睛跟闵忆有八分相似,其中的神情却像极了凌正瑜,一样的坚毅、坦荡,更且,她的眼神很清澈,连同望着那双眼睛的人也被洗濯了。
老夫人的怒气消了大半,“言儿,祖母以前对你了解不多,可通过这几日的接触,祖母相信,你是个明事非、懂进退、知廉耻的好孩子。可眼前这事……它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你总要让祖母知道事情的始末,在人前有个说法呀。”
凌矜言脸上有了笑意,看着这笑颜,老夫人莫名地把心放下了几分。
“祖母信我,我自有了解释的必要。”向前走了半步,凌矜言的声音也冷了几分,“刚才是谁发现这件衣服的?”
离许氏最近的一个婆子向左后瞅了瞅,迟疑了片刻才犹豫道,“是我,但她们几个也都看见了。”
“你在哪里发现这衣服的?”
“就在你床上,许是夫人带着我们来得早,你还没来得及收拾。”
“这位大娘可真是思虑周全,连我的疑问都考虑到了,还是你早就记住了这些说辞?”
“哎哟,老奴冤枉啊,”那婆子涨红了脸,又迅速白了几分,“老奴随着二夫人入府十几年,向来安份守已,平常连多的话都没有一句,哪里敢生出这些事非啊。”
“哪些事非?”凌矜言未给那婆子**的机会,进而逼问道。
那婆子自然地伸手指向凌矜言手中的亵衣,“就这……”可还不待她手指伸直,她才蓦地想起什么一样扇了自己一耳光,“呀哟,奴才当真是老了,见大小姐出了这样的事,竟着急得昏了头。大小姐不过是一时拿错了主意,哪里有什么事非啊。”
凌矜言也不反驳那婆子的话,只看着老夫人,老夫人直盯着许氏,那双眼似要喷出火来,胸口也剧烈地上下起伏。许氏回避着老夫人的注视,往另一边看去。
凌矜言走到老夫人跟前握着老夫人的手,“祖母莫要气,矜言还有话说。”
清澈又柔和的声音似有魔力,老夫人翻滚的怒气迅速平息下来,她拍拍凌矜言的手,“好,祖母都听着!”
凌矜言将那亵衣举到身前,“二婶,依你们的判断,这衣服是有人穿进浅水居来的?”
许氏没好气地回道:“衣服自然是拿来穿的,浅水居里就你跟月芽两个人住,可这衣服看着也不像是你们的,总不可能是你们闲置在那的。”
“这是贴身的衣服,若是穿过之后,必定会留下汗渍或体味,可这衣服上既没有一丝汗渍也不带一点儿体味。”
许氏瘪了瘪嘴,“那也说不定是有人忘了穿走,被你们洗过了。”
“噢,是吗?”凌矜言笑了笑,“二婶操持家务多年,必定很清楚布料的特性吧。”她将亵衣的一角放在手中用力握下又快速展开,“依着这衣料的手感、回弹速度,还有残留的染剂味道,这根本就是一件才做好的新衣。二婶做出刚才那样的判断,不知是眼神老化了,还是所谓——关心则乱?”
许氏暗自咬牙,强硬道:“且不论这是新衣还是旧衣,反正这男人的衣服是在你浅水居里出现的,你若还有些女儿家的羞耻心就不该再拿着男人的贴身衣服在这继续大声喧嚷。”
“若说喧嚷,我的声量比不过二婶,更不及刚才那婆子嚎那一声的十之一二。更且,我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是这衣服来的蹊跷,我必定要为它找到原主。”
老夫人和许氏都有些愣神,特别是老夫人,看着凌矜言的眼神有着意味不明的复杂。
不待许氏醒过神来,凌矜言向老夫人请求道,“祖母,烦请你动用手下人去账房查一下,看哪个院子近期进了或者余有这种布料。还有,请冯大娘过来一下,她眼神准,请她看看这针脚会是谁的手艺。”
“好,老身也想要看看是谁要搅得这院子里不安宁,老身定不轻饶了她。”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许氏虽极力掩饰,面色上还是露出了几分焦燥,而最先发现亵衣那婆子更是脸色发白,出了满头的大汗。
冯大娘比账房的人更早到达,她将亵衣拿在手中,仔细观察着走线和针角。她自十三岁起便是皇城享誉的裁缝,先皇后更几度请她入宫但都被她婉言相拒。皇城人都知道她不仅眼神精准、手艺高超,更是为人正派,不为权势所折腰,所以,冯大娘作出的判断,没有人会置疑。
“老夫人,这针线像是倚兰苑中张大娘的手法。”
“好哇,你个老刁奴,”许氏一脚踹在最先发现亵衣的张大娘脚腕处,将她踹翻在地上,“这些年来我待你不薄,你究竟是哪不满意,要这样来陷害我女儿,挑拨我们母女间的关系。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你想想你的几个儿子和孙子,若是他们出了事,你又作何感受?”许氏直盯着张大娘,眼中有明显的要挟之意。
张大娘不停地磕头,又猛地一顿,似决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二夫人,自你年幼时老奴便在你身边服侍,说句不敬的话,老奴在敬重你的同时又把你当作了亲人一样。老奴回到自己家时,也时常向儿子孙子们提起二夫人的好,我的儿孙们无不十分感激二夫人对我们一家的恩德。是老奴糊涂了,今日犯下了这样的错,恳请二夫人不要向老奴的家人提起,老奴任凭二夫人怎样处置都绝无怨言。”
二夫人脸上有一丝放松,“哎,怪我平常对你们管束不严,竟让你有了谋害主子的胆子。你能认错领罪,倒让我有了丝宽慰,你放心吧,我也是看着你们家孩子长大的,往后不会亏待了他们。”
“老奴谢过二夫人,”张大娘重重地磕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
“老夫人说过,凡是再对主子不敬的,一律灌了哑药发卖,你们几个,给我把张大娘……”
“慢着,”老夫人打断二夫人的话,“张大娘,你入府多年,平常也算是谨慎谦微,老身不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你跟老身说句实话,这事情究竟是谁出的主意。”
张大娘只飞快地望了二夫人一眼,又埋首在地上继续哭,许久才挤出一句,“老夫人,老奴让您失望了,没有人指使我,这一切都是我一人的主意。”
老夫人冷冷地看着二夫人,脸上似结了霜,又耐着性子向张大娘道,“你平常跟大小姐连照面都打不到,能生出什么恩怨,为何你会对大小姐下此毒手?你尽管放心,这府中的家务,还是老身说了算,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老身替你做主。”
“老奴没有难处,老奴是看大小姐这几日反常得厉害,多次被鬼怪上身还失了心智,老奴是怕她伤到了二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还出此下策,想要以此让二夫人她们跟大小姐疏远,免受大小姐伤害。”
张大娘咬紧了牙,用很怪异的语气说完了这句话,似乎是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
老夫人生气了,重重说道:“你这刁奴,老身好言相劝你还不听。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你不说,待官府的人把你带走后,衙差有不下一百种办法撬开你的嘴巴。长顺、长富,你们两个把她给我关到柴房去仔细看着,让她先吃些苦头。”
长顺、长富这两人皆长得黝黑壮实,他们默声上前,熟练地将瑟瑟发抖的张大娘拖了出去。
添堵
老夫人慢慢向门边踱去,似乎是要离开,却又突然在门口处转身,巡视着屋内一众人等。
“咱们这院子里笼共才多少人,你们这些做主子的相互之间又有什么利益牵扯?竟让你们使出如此龌蹉的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老身一再警示你们,可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看来有人是舒服日子过得太久,开始目中无人了,”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杖叩得地上咚咚作响,突然话锋一转,“老二家的,正瑜离家在外,这府中的大事就要你们二房的多上心了。”
二夫人不明白老夫人的语气怎么突然就变得和气了,虽然心中忐忑,她仍撑着笑脸道,“娘,您放心,我们都是一心向着这个家的,大伯不在,我们自该为府中多出力。”
老夫人点了点头,“嗯,大家族教导出的是很好,你们许府又人丁兴旺,往后家族的远景是不必亲家他们伤神了。老二家的,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家族要往后发展,可不能断了香火。你知道,志瑜一直也有纳妾的想法,更且,他纪渐长,再等不得了。我看我院子里的翠柳就很好,手脚伶俐,人也实在。今日我就作个主,让志瑜把她收了房。志瑜书房后面是还有间小院空着?就让她住在那里,等下你差人过去打扫一下,丫环这些就从我这边挪过去,免得你再费神了。”
许氏脸色煞白,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就是不出声。
“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一心为着这个家吗,眼看着凌府无后,你这个做志瑜正妻的连这点度量都没有?”老夫人脸色更不好了,“或者我要去向亲家学学教导儿子和媳妇的方法?”
许氏的兄弟们无不妻妾成群,老夫人这样说,是断了她回娘家搬救兵的想法。此刻许氏的心中又恨上了闵忆,为什么,明明是嫡亲的两兄弟,凌正瑜就对闵忆死心踏地。凌志瑜却生了一副花花肠子,虽然这些年来慑于她娘家的势力和她的哭闹,没有明着抬人进门,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时总会传出凌府二爷的花边料子。
许氏在心里不停咒骂着闵忆,用上了各种污言秽语,连同凌矜言也被她骂上了。
“娘你这么说,我照办就是。”许氏自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那小院还没有起名,萱草有宜子孙,我着人多植些萱草进去,那小院就取作萱草院吧。”
老夫人似询问般看向翠柳,翠柳自始似不关她的事一般,颔首沉默,老夫人眉毛一挑,又看着许氏道,“你记得差人过去清扫,不要误了时辰。”
“都记下了,”许氏垂着头,面上全是阴狠。
浅水居里重新安静下来,月芽关好了门小跑着回了屋里,“小姐,你还好吧?二夫人真是太坏了,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害你,这要是分辩不好,小姐你这辈子就毁了。她也是养了女儿的人,不懂得将心比心吗?”
月芽一副气不过的神情,在婆子们拿出亵衣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要是小姐说不过二夫人她们,她就去认下所有的事情。
“傻丫头,想要害你的人哪会管你能否承受得了后果,只要自己行事磊落,为自己据理力争,不必惧她便是。”
“嗯,我懂了。官府的人快些来才好,只要张大娘出面指证,二夫人就定会受到惩罚。”
凌矜言笑着摇了摇头,“二婶家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而且,这件事怎么说也有关我的名誉,说到底,这不过是家务内的事情,老夫人怎么会让外人知道。她说报官不过是为了压下二婶的气势,以便给二叔纳妾这事顺利进行罢。今日二婶对我做的事情,多半会被老夫人压下去,你以后也不要再提起。”
月芽一双眼睛鼓得溜圆,满脸的不服气,小声嘀咕着,“老夫人也太不公平了,为了凌家的香火,小姐受这样大的委屈她也不主持公道。还有那张大娘,不惩治主子,那张大娘总要受到惩罚吧?”
“张大娘……老夫人不会弄脏自己的手,自会有人去料理她。”
月芽眨着眼想了想,似乎是怕凌矜言心里也气不过,转而出言安慰,“二夫人这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害小姐不成,反倒让老夫人给二爷纳了房姨娘。以后有的是给她添堵的,看她还有没有心思再来害小姐。”
凌矜言的思绪飘得远了,喃喃道,“她若要来便来,如果不来,待时机到了,我也会去找她。”
傍晚时分,容光焕发的凌志瑜用一顶软轿把翠柳抬进了萱草院,被称作萱姨娘。这天夜里,许氏在倚兰院里摔了一夜的东西。到下半夜时,她又命人去抓了几只野猫扔进萱草院,几只野猫在萱草院里凄凄惨惨地吵了一夜。天快亮时,柴房那边又传来张大娘暴毙的消息。一时间,凌府真有几分鸡飞狗跳的意味。
不论外面如何兴风作浪,浅水居里的凌矜言却过得很安稳,这几日,除了萱姨娘来拜访过几次以外,许氏和凌绮蔓都没再找她的麻烦,她除了偶尔去给老夫人请安和学习礼仪以外,都窝在浅水居里修习功法。
这一日,凌矜言正在荒废的后院中练习格斗招式,突听月芽在小声唤道,“小姐,小姐……冯大娘送衣服过来了,你快出来吧!”
凌矜言飞身跃进卧室,只眨眼间便换好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拭掉脸颊上的汗水,凌矜言从容步进小客厅。
冯大娘正坐在小桌旁喝茶,月芽则看着小桌上的一大叠衣服双眼放光。见凌矜言走了进来,冯大娘放下茶盏,起身道:“见过大小姐!”
“冯大娘辛苦了!”凌矜言边说着走到了小桌旁。
“都是我该做的!总共是四套衣服,除了大小姐选的那两匹料子,后来老夫人又特地命人送了两匹过来,大小姐你先试一下,明日便是宫宴之期,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要赶快修改才是。”冯大娘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虚假之意,倒不像有些手艺人,生怕别人说他做的东西不合适。
凌矜言伸手抚上桌上的衣服,上一世她就是个对衣服极其挑剔的人,眼前这衣服,光是叠在这里从视角上看来都极具质感,触感上也与肌肤毫无违和。
“若是冯大娘做的衣服有不合适的,那这世上可还有衣服能穿?”凌矜言笑着俏皮道。
冯大娘脸上也有了笑意,“大小姐笑话了,我量过大小姐的尺寸,这衣服合体倒是绝对的。只是衣服都没有生气,只摆在那里和穿在身上,那效果是大不一样。这缝缝剪剪的活儿我是做了几十年了,就是闭着眼睛我也能缝出一件衣服来。只是老夫人着人送来的海云纱有异于别的布料,这也是我第一次给大小姐缝衣裳,裁剪上比往常就多用了点儿心,竟特别想请大小姐穿上看看。”
“祖母有心了,您的手艺也是着实绝妙,刚才看见这衣服时我就急着想穿在身上,只是怕失了稳重,听您这样说,我倒可以去放心穿上了。”凌矜言看着冯大娘的眉眼里尽是笑意,月芽也会意,忙抱着最上面那一套如绯云一样的罗裙随凌矜言进了卧室。
衣服是用海云纱裁制的,颜色明丽、轻薄却极具质感,一层层覆在肌肤上,穿着的人儿仿若置身在温暖绵软的云朵里。
卧室的门打开,凌矜言走了出来,冯大娘自椅子上慢慢起身,眼中净是惊艳,多少皇城的达官贵族,夫人小姐们穿过她做的衣服,可他们穿过的也只是衣服。果然,她对这衣服付出了心血,而凌矜言也没有让她失望。
梨花白的衣服上稀疏缀着鹅黄的暗绣,呈淡橙红的裙角,加上冯大娘精心的裁剪,真似天边被朝霞渡了光泽的云朵一样。而凌矜言就是身着云裳,施然而来的仙子。
暗示
月芽的眼都直了,呆呆地道:“小姐,我都没有注意到,你变得这样美丽了!”
“都说人靠衣装,全因冯大娘的衣服做得好!”凌矜言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难得有了小女儿的娇态。她的古武突破了三重,加上膳食给养和从未间断过的体能训练,不仅身量长高了,身体也逐渐有了曲线。原本她的五官就生得很精致,如今脸颊长得饱满了,再加上如白瓷一样的肌肤,真的是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大小姐谦虚了,我才说过,衣服是没有生气的,全靠穿衣服的人来展示。大小姐气质出尘,不论哪件衣服穿到您身上,您都不会埋没了它。”冯大娘突地站定,恭敬地向着凌矜言行了一礼,“老身谢过大小姐!”
“冯妈妈快起身,怎么突行这样的大礼?”
“我几岁时就在裁缝店里做学徒,这缝衣服的事儿我做了快一辈子了,对它也有了感情。可如今年纪大了,近两年来常感到力不从心,总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就退隐好了,可是……”冯大娘摇了摇头,继续又道,“前些时日我还在想着,这衣服和穿衣服的人都是一样一样在重复,想要找个眼前一亮的感觉却总也遇上上,恐是要抱憾终身了。好在有幸为大小姐效劳,大小姐您成全了这件衣裳,也成全了我,我是真心实意要感谢大小姐,请您受完这一礼!”
冯大娘言辞恳切,其中又不乏欣喜跟坚定。她说的这些,凌矜言都懂,人的一生,大多平凡地重复着过日子,有一两件值得回味与谈论的事情,此生也算与自己有了个交待。
“冯妈妈,”凌矜言走到冯大娘对面,曲膝跪下,向冯大娘行了个同样的大礼,“矜言感谢您,您亦塑造了一个全新的凌矜言!”
冯大娘没有出声,继续着未完的那个大礼,再抬起头时,她眼中泛着泪水,“老身在芦苇村有处宅子,往后大小姐若有需得上的地方,只管差人来知会一声便是。”
“那我便记下了,”凌矜言看向冯大娘的肩颈处,自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注意到了,冯大娘的颈椎似乎有些不舒服,“你可是肩颈处不大舒服?我这里有一个方子,若是您信得过,可以拿去照着抓来药试试。”
冯大娘眼中有了丝诧异,她从未向人说起过她的身体状况,与凌矜言也只见了两次面,对方竟能说出困扰了她多年而表现得又不明显的病症,可谓心思细腻又观察入微,冯大娘不禁在心中叹道:“这些年来,凌老太爷和老夫人巴望着凌正瑜回归,却是生生埋没了一个隐在府中的人才。”
“大小姐慧眼,这肩颈处的病痛折磨了我好多年,药是从未间断过,却从未有过好转。上次去医馆时,大夫都说,我这病是没得治了。今得大小姐良方,是重新又给了我希望,我这就抓药去。”
冯大娘总是平静无波的脸部肌肉活跃起来,匆忙向凌矜言告别后便出了浅水居。
月芽看着冯大娘的背影笑了起来,“小姐你看,这冯大娘乐得跟个小孩儿似的。”
“小孩子最是心思无暇,冯大娘也是心境纯净的人,快乐是她该得到的。”
“可是,小姐,你怎么看得出冯大娘有肩颈病,还备了药方?”月芽说完才想起凌矜言曾告诫过,不许对她有任何置疑。月芽忙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转身躲了开。
凌矜言笑了起来,她跟月芽的相处越来越随意了,是在上一世与任何人相处时都没有的轻松。只是,在目前她不可能去解释月芽的疑惑,上一世,她用毒的功夫出神入化,自然也通晓医理,尤其是中医。可若让月芽知道了她是一缕异世孤魂,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待她……
凌矜言有几分落寞,喃喃自语道:“感情这东西,且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果然是不能沾染的,一旦得到了就会害怕失去。”
第二天早上,倚兰苑里的下人们便忙碌起来,许氏和凌绮蔓的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发式也不断地梳了又拆散,首饰和妆容更是反复地搭配,直弄得丫环们在暗地里叫苦连天。
午后时分,凌矜言仍靠在躺椅上惬意地看着书,月芽急得在她跟前来回走动。
终于,凌矜言抬眼望了望窗外,合上书本道,“好啦,我起来了,不要再晃啦。”
月芽一个箭步闪到凌矜言跟前,“我的小姐,不是我催你,二夫人她们可早就准备好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参加正规宴席,而且你跟将军大婚在即,不晓得多少双眼睛等着看你呢,怎么说你也该早点准备吧。你看你平常发式都梳得简单,我想了几个发式,都没跟你试过,还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呢……”
“好啦,再说下去你都变成小老太太了,”凌矜言边说着边被月芽拉到铜镜前坐下。
铜镜已经被老夫人差人换了新的,虽然比不上现代的镜子,却也让镜中人生出许多朦胧的妩媚。
“原本我以为小姐醒来后变得麻利了,却还是总慢吞吞的,我要不催着点,要是咱们耽误了时辰可怎么办,总不能让宫里的贵人等着咱们,那可是要犯大罪。还有,老夫人才对您印象好些了,若因你让凌府受了损,二夫人她们又要来找茬了。”
月芽替凌矜言顺理着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凌矜言不禁好笑,原来在月芽心中,许氏比宫里的人更可怕。
月芽好容易住了嘴,对着铜镜在凌矜言头上不断比划着,可过了许久都没有动手,她耷拉着脑袋嘟嘴道,“小姐,让你早一点开始准备嘛,我都拿不定要给你梳哪一种发式,想要试一下又怕时间不够了。”
到这个朝代来已有些时日,凌矜言对发式亦有了些了解,她想了想,“就梳个流云鬓,配上祖母送我的翡翠簪和翡翠抹额就好。”
“可是昨天老夫人还派人送了好多首饰过来,要是不用岂不可惜了?”
凌矜言一阵恶寒,“亲,你是想把我打扮成一只孔雀?”
月芽疑惑了,“亲?那是什么?”
“呃,好啦,快开始吧,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了。”
发髻梳好后,月芽替凌矜言稍许匀了面,描了眉,又点了唇。上了淡妆的凌矜言让月芽再次看得呆了,傻傻说道:“小姐,你可真像画里走出来的。”
“可不就是你画出来的。”凌矜言向着月芽打趣道。
“不是不是,是小姐本来就生得美。”
凌矜言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她对长相本不太在意,可偏在上一世和这一世她都有着惊人美貌。
“走吧,我们先出去,不能让祖母先等着。”
走到凌府大门,除了候着的下人其他人都还没有出来,凌矜言带着月芽又折回锦松苑,老夫人一身褐色锦袍,显得贵气非常,看见凌矜言时,她亦眼都直了。
“这是我的矜言吗?”老夫人声音里面的惊喜溢满了屋子,“快到祖母跟前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凌矜言三两步跃到老夫人跟前,笑着唤道,“祖母,我昨早上才向你请过安,过了一天时间,你就不认得言儿啦?”
“认得,老身怎么会不认得我乖孙,”老夫人笑得满脸褶子,扶着凌矜言的肩膀仔细打量着,“长高了,都快比祖母高了!也长变了,以前面色黄黄的,人也总是恹恹耷耷的,像个乡下丫头。如今稍微妆扮一下,我言儿的风彩竟是这样耀眼。”
凌矜言甜甜笑着,“全靠了您让冯大娘做的衣服和您送的首饰!”
老夫人的眼睛依然胶在凌矜言身上,神情有了些复杂,“那都是些个没生气的东西,你是适合戴这套首饰的,以前我就想把这首饰作为传家宝,现在却省掉了中间部分,这样也好,以后就由你再传下去。”
初见老国公
“咳,你这老太婆,一打扮起来还是收不住,快点啊!”一个威严又稍显苍老的声音自屋外渐近,随着,一位身着褐色袍子的老者闪身进了屋内。
虽然自醒来后从未见过这老者,凌矜言亦明白,这必是凌老太爷了,她朝着老者行下大礼,“矜言见过祖父!”
老者有片刻微愣,疑惑地看着老夫人,“这是矜言?”老夫人点了点头。老者忙扶着凌矜言起身,“快起来,孩子,近来常听你祖母说起你,对你是赞不绝口。”
凌矜言站起身,挂着得体的笑容回道,“矜言惭愧,是祖母总宠着我,才觉得我都好!”
老太爷点了点头,他生着一双虎目,虽然头发白了大半,却毫不影响他身为武将的威严,“是个懂事的孩子,”老太爷说着又向老夫人靠近了一点,“以前都说矜言从她父母那里各得了一半的长相,如今的模样却与她母亲十足十的相似,只是这神韵,完全就是瑜儿传下来的。”
“我知道,”老夫人有些沉重地道,“今天我们府中的老小都参加了宫宴,皇上肯定又会问起瑜儿的情况来,你还是想想怎么回答吧。”
“不过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哪里经得细想。你呀,跟你说多少次了,儿孙自有他们的造化,你不必太过伤神。”
老夫人拉了老太爷一把,“好啦,快出发吧,别去得晚了。”
凌矜言本来走在老夫人他们后面,可老夫人非要拉着她并排同行,一行人到了府门口时,凌正德的一家子还没有出来,老太爷顿时鼓着双虎目吼了起来,“老二家的是怎么回事,每次进宫都磨磨蹭蹭的,这样子要在战场上,还不让人轻易给灭了,还不快得人去催催。”
老夫人身后的一个丫环慌忙向倚兰苑跑去,凌矜言观察着老夫人,见她与老太爷相反,完全没有一丁点怒气。前两日她听老夫人透露过,此次参加宫宴,凌府亦想成就凌绮蔓的姻缘,难怪凌绮蔓会花了大把时间打扮。若真要接凌正瑜和闵忆回来,这府里清净些也好,更且,凌矜言亦不想太招人注意。想到这里,凌矜言附在老夫人耳边轻语了几句。
“好孩子,又要你受委屈了,”老夫人拉着凌矜言的手叹道,“你这做姐姐的有心了,若今日事成,我必让蔓儿好好感谢你。也好在你跟将军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不然祖母可不让你冒这险。你也放心,祖母都打听过了,将军不是肤浅的人,等他以后见到你妆扮过的样貌时,必会加倍疼你。”
凌矜言笑了笑,“矜言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为祖母分忧罢。”说完她便向着浅水居的方向返了去。
“你们祖孙俩在说什么悄悄话,还有,矜言这孩子怎么又回去了?”老太爷看着凌矜言匆匆离开的背影,不解地向老夫人问道。
“她果真是随了瑜儿的心性,是个心善的孩子,”老夫人亦望着凌矜言的背影叹息道,她又看向老太爷,“昊哥,绮蔓年龄也不小了,若能为她挑上一门好姻缘,我也就少了一桩心事。今日要绮蔓是最耀眼的一个才好,难为矜言想到了,还主动提出重去换妆容。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以前是我太忽视她了。”
“哎,你呀,总去操那么多心,也不怕把自己累着,凡事顺其自然就好……”老太爷嘴里说着责备的话,眼中却尽是宠溺。他这老妻自年轻时就爱折腾,他倒乐得清闲了。
约小半盏茶的时间,凌矜言重新出现在了老夫人和老太爷跟前,她仍穿着刚才的衣裙,发式也未变,却着实让老太爷惊着了。
“你是矜言,怎的与刚才的模样差别这样大?”
此时的凌矜言肤色腊黄,脸颊和眼帘深陷,若不看那双晶亮的眼睛,整个就是一副霉恹恹的样子。
“是我,祖父,我用黄土匀了面。”
“你,你这孩子……”老太爷很是无语地看着凌矜言又看着老夫人,最终在凌正德一家还没到场的事上发了怒,“老二一家是怎么回事,着人去请了还不来,要我亲自去请他们吗?”
一起跟在老太爷身后的秦管家忙向着倚兰苑的方向跑去,可才跑了不远,就看见凌正德带着一家子慌张张地赶了过来。
“总是啰啰嗦嗦的像什么话,每次宫里有大场合你们都这样,不知道提前计划着点?”老太爷板着脸向凌正德训道。
凌正德不满地向着许氏瞅了一眼,才向老太爷恭敬行了一礼,“让父亲母亲久等,实是儿子不孝!”
“好啦,我们也才刚到,”老夫人向前走了一步,打破了这父子俩之间的僵局,又向着凌正德打量了一番,凌正德穿着一身烟灰蓝的袍子,比往常多生出几分儒雅来,老夫人认得,这衣服料子是前几日才被萱草院领了去,“正德今天这衣裳配得不错,显得人也精神!”
凌正德脸上的喜气藏也藏不住,“儿子感谢母亲,您为儿子挑的萱姨娘实是兰心慧质,不仅体贴,还带了一双好手。儿子今日的衣着都是她一手操办的,早在午后时分,她便伺候着我收拾好了。”凌正德说完又瞅了许氏一眼,只差没有明说,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是许氏耽搁了时间。
“好了,姨娘本就是下人,伺候主子是她份内的事情,值得你这样宣扬?”凌老太爷本就不是主张纳妾的人,见凌正德毫不给正妻留情面的样子不禁来了气,虽然他近来与许老太爷不甚和睦,他却未想过要因此牵怒于许氏。
一家子总算是动身了,凌老太爷和老夫人坐的马车走在头里,凌正德与许氏走在中间,凌绮蔓、凌绮茵本应走在凌矜言后面,可她们非要与许氏挤在一起,凌矜言的马车便随在了末尾处。
到了宫门前,马车是进不得了。先皇曾准许凌老太爷和老夫人可在宫中乘轿,为凌府准备的软轿也已在宫门口候着。凌府一行人下了马车,伺候着老太爷和老夫人乘轿之时,一队烈马载着身姿英伟的人径直向着宫门驰骋而来。
宫宴(一)
“是洛王和将军,他们两人怎么会同行?”老太爷低声说道,他不喜洛王私下结党的做法,却一向很欣赏将军不偏不倚的个性。
走在头里的洛王也看见了凌府一行人,他勒住马缰潇洒地跃下马来。将军走在洛王后面,略迟疑了一下才翻身下马,他的眼睛很冷,似乎只看见了凌老太爷和老夫人。他同着洛王向老太爷和老夫人拱手道:“老国公、老夫人好!”
凌老太爷淡漠地看着洛王,待眼神转到将军身上时,却多了几分亮光,老太爷携着家眷还了礼,“见过洛王,见过将军!”
“今日真是巧了,本王才在城南巧遇了将军,又在此见了老国公,看来今日本王是遇了个好时辰出府啊,”洛王同凌老太爷说着话,眼睛又向老太爷身后扫去。
站在老太爷身后的凌矜言仍旧面色土黄,神色暗淡,只是身量似乎高了不少,身上疏离清冷的气质依旧令人侧目。洛王看了看将军,又看看凌矜言,见这两人的神色根本与平常无异,既不躲闪也不急促,面容从容而沉静,似乎对方就是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普通人。
洛王八卦的心理没有得到满足,又使劲瞅着凌矜言,想从她脸上找出些羞怯来,却还是失望了。洛王纳闷了,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君漠离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倒可以理解,毕竟哪个男人心里没有丝傲气,被圣旨逼着成婚已足够倒霉了,偏生这凌矜言不仅长得丑,名声还不好。可凌矜言遇到君漠璃就是捡到了个宝,她怎么也是一副面瘫相。看来她不仅丑颜无才,还丝毫不解风情。君漠璃,纵是你才兼文武,可往后的日子,我却有些同情你了。”
想到这些,洛王的心情竟明朗了几分。他转又看向凌绮蔓,瞬间觉得后者的表现要正常多了。绮蔓不时偷眼打量着洛王,一张脸几乎红透,她今日穿着海棠红的衣裙,加上精心描就的妆容,确实是明艳妩媚。
老太爷顺着洛王的视线向身后看了看,见矜言面色如常,绮蔓却正看着洛王,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老太爷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洛王说得是,如今国泰民安,天天都是吉日,时时都是良辰。只是这皇上订下的开宴时辰却误不得,都请吧!”
“老太爷说得是,等下咱们有的是时间闲聊,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洛王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凌绮蔓。
君漠璃默不作声地向着凌老太爷又作了一辑,便转身上了马,他与洛王都曾得了先皇特许,准予在宫中骑马,自是不必再换软轿。
只是在凌家人视线快要不及的宫门内时,君漠璃忽地回转头看着凌矜言,只一眼,他又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前后面容没有丝毫差异。
凌府一行人到达永兴殿时,殿内该来的人几乎都到齐了。凌老太爷和凌正德往朝臣区而去,老夫人则带着其余人到了女宾区。
才刚到座位坐下,凌矜言便感受到了一道道锋利的视线向她刺来,从容地抬起头,凌矜言察觉,那些恨不得手撕了她的目光的主人竟是些未出阁的官宦千金。凌矜言不解了,要说这身子的前主就算名声再不好,可她几乎是足不出户,不至于跟这么些人结下梁子吧。可再一看她便释然了,殿内许多的年轻女子时不时似有意无意地看着君漠璃,或许她们自认掩饰得很好,可在深谙心理学的凌矜言眼中,她们就只差没把一颗心捧到君漠璃跟前了。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听月芽说伏丘国的人不都是很怕他嘛,好多女人更是死不嫁入将军府。现在看到人家时,却又巴不得贴上去了……”凌矜言忍不住在心中抱怨着,却忽略了她自己也是女人。
锋利的视线越来越多,虽然凌矜言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她还是忍不住气呼呼地看向君漠璃,心里嘀咕着,“死妖孽,因为你,姑奶奶快要被这些女人的眼睛给凌迟了!”
凌矜言在心里头撒气撒得正欢,一直低头饮酒的君漠璃却冷不丁地抬起头来,跟凌矜言气呼呼的眼睛对视,他的眼睛很冷,却还是有一股引人魂魄的力量。
凌矜言有些窘迫地别开视线,正尴尬时,殿外有一尖细的声音高唱道,“太后驾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凌矜言忙随着众人起身行跪拜大礼,虽然她不愿意这样做,却有了避开君漠璃的理由。
“臣等恭迎太后娘娘,恭迎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位爱卿平身!”皇帝严宇拓的声音很是威严,却带了几分刻意在里面。他看着似三十多岁,正扶着太后向殿内走来,可太后的面容看着似乎比严宇拓还要年轻,与身后随着的皇后和几位妃子比较起来,太后的容颜也是毫不逊色。
“臣等谢过太后娘娘,谢过皇上、皇后娘娘!”整齐划一的声音过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整理衣裳的声音。
众人都落坐以后,严宇拓向殿内巡视一圈,笑道:“宫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今日大家只管尽兴,不必过多拘礼!”
众人又是一翻行礼道谢,似乎是都听进了心里。随着歌舞上场,觥筹交错间,殿内逐渐热闹起来。
“皇上,”一位妃子软糯糯地说道,“宫里的歌舞是时常都看的,今日乘着众位大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在场,臣妾有个想法,不如请大家都择一长项展示看看,这样既能互增了解,又能相互学习,皇上可否准予!”
宫宴(二)
严宇拓宠溺地看着说话的妃子,“柔妃的主意着实不错,如此一来,宴会既添了新意,也免得各家再拘谨。只是,由谁来起这个头呢,”严宇拓略一思索,“柔妃端庄淑雅,才艺卓绝,许太尉必是教女有方,不如就由许府开始吧。”
坐在角落里的凌矜言快速扫了柔妃一眼,见她确是生得端庄秀丽,却也不乏妩媚之气,眉眼处与凌绮蔓有那么几分相似。原来她就是许府的嫡长女许雪柔,也是许氏的外甥女。
许太尉慌忙起身行了个叩首大礼,惶恐道:“柔妃娘娘天资聪颖,更得有幸聆听圣训,微臣是万不敢居功啊。”
严宇拓面上闪过丝得意,嘴里却道,“爱卿快请起,朕说过,今日诸位只管尽兴,不必拘泥于礼节。更且卿平日里的品行朕都看在眼里,你是当得起朕这一夸的。”
“微臣汗颜!”许太尉颤微微地重新又坐好,他的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把头垂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父亲,”柔妃软糯糯的声音再响了起来,“我也许久没看雪樱起舞了,就让雪樱先起这个头吧,也好让各夫人小姐们有个时间准备。”
“柔妃的意思是,各位夫人小姐的才艺都不如雪樱?”被严宇拓冷在一旁的皇后冷不丁开口说道,经她这样一说,殿内众人的脸色都不好了,他们不敢对皇族不尊,都愤愤地看着许雪樱。
“皇后娘娘明察,”柔妃神色自若,“自进宫以来,臣妾一心想为皇后分忧,尽力服侍皇上,鲜少见到家人。臣妾自小与家妹感情甚笃,今日再见家妹时,不禁想起了往常与她在冬日逐雪的景象,便等不及想要再看她起舞,臣妾断没有轻看各位夫人小姐们的意思,还请皇后娘娘体恤臣妾一片思亲之情!”
“好啦,”严宇拓拉过柔妃的手,将她微凉的玉掌包裹在自己手内,“让雪樱先上场也是朕最先提出的,皇后不要多想,别坏了大家的兴致。”
皇后满脸尴尬,憋得脸通红,却也不好再说反驳的话。
这时,许雪樱也在许太尉的示意下走到殿中央,朝着太后和严宇拓行礼道:“臣女许雪樱献丑了。”
许雪樱的舞姿很美,她原本身材纤长,又穿了一身白的衣裙,雪白的衣袂随着她时而激昂、时而柔缓的动作翻飞,真似迎着寒风的冬雪一般。
严宇拓看得痴了,柔妃看着他,曾几何时,他望着她的眼中,也有这般的炙热。柔妃眼中闪过伤痛,却又很快被她掩了下去。她的家族想要在朝中长远立足,她想要在宫中立足,她不得不需要一位帮手,尽快把皇后的位置弄到手中。
一曲舞罢,严宇拓拍着手连叫了几个好,又解下腰间的玉佩命人送到许雪樱手中。许雪樱红着脸谢了恩,一向不显喜恶的许太尉面上也有了喜色。只是,凌矜言注意到,柔妃的脸上却是既喜且悲。
“那么,下面该由谁接上了,”柔妃故作轻松地向殿内问道,当她对上凌绮蔓渴求的双眼时,便轻声问道:“绮蔓,你可有准备?”
凌绮蔓大喜,忙回道:“臣女不才,不敢与二表姐的天人之姿相比。不过臣女自幼学过绘画,就此为太后、皇上、各位娘娘,殿内诸位献上画作一副。”
说话期间,凌绮蔓还不忘向洛王瞄了几眼,却见他只专注着杯中酒,看也没看她。凌绮蔓咬着唇暗下绝心,等下她一定要赢得满堂彩,看洛王还不另眼待她,还会不会对她忽冷忽热。
待绘画的工具一应上场后,绫绮蔓略一思索,提笔便在宣纸上飞掠游走。不多时,一副春日牡丹便在她的丫丫电子书显现。不得不承认,凌绮蔓是有绘画功力的,这副春日牡丹画得浓浅得宜,栩栩如生。
“好,”严宇拓称赞道,“凌小姐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如此画作,连宫中的画师恐怕都不及啊。来人,赐凌小姐玉笔、玉镇纸各一副。”
“臣女叩谢皇上!”凌绮蔓忙行了一个大礼,“皇上,臣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臣女与大姐自小便时常在一起学习,只是大姐她性情腼腆,不善表达。方才见柔妃娘娘与二表姐姐妹情深,臣女深有感触。肯求皇上准许臣女的大姐接替臣女为大家展示一项才艺。”
“果然是一家子人,连心性都是一样的,”严宇拓向着柔妃笑道,“好,朕准了!”
“臣女谢过皇上!”凌绮蔓埋首谢恩,掩过了满脸的阴毒。
坐在位置上的凌老夫人和凌老太爷却是面色大惊,他们最是清楚凌矜言究竟有没有才艺。只有闵忆还在凌府时,曾教过凌矜言识字绘画,可闵忆离开的时候凌矜言才五岁呀。自那以后,不要说让凌矜言跟着凌绮蔓一起拜师学习,许氏连寻常百姓家尚要请的识字先生都没为凌矜言请过。
殿内众人却不知晓凌府内的种种,他们都惊奇地看着凌矜言,心道同是一起学习的两人,可这差别太大了,难道外间的传言是真?外间历来都传闻凌矜言痴傻懦弱,近来更说她不睦姐妹,忤逆长辈。
“也难怪了,”有人低声嘀咕着,“这凌矜言人品这样差,我要是她妹妹,整天被她欺压着,保不准我也会阴她。”
殿内的议论声断续传到凌矜言耳中,更有许多人脸上明摆着看好戏的神色。凌矜言目光冷沉,这些人既想要看她的笑话,那便来吧。可就在她起身之际,老夫人枯老的手却拉住了她。
宫宴(三)
“皇上,”老夫人离开座位向严宇拓行了大礼,“请皇上恕罪,矜言她心性纯直,自小就没有什么兴趣爱好,老身往常都宠着她,也没有对她着意培养,她心里装的那点才艺哪里能入得了太后、皇上、各位娘娘和在场诸位的眼。绮蔓她是护姐心切,可她到底是个孩子,往常在府中跟矜言嬉闹惯了,以至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失了言。老身在这里替两位孙女请罪,一切皆因老身教养不当,请皇上责罚。”
老夫人言辞恳切又不容置疑,严宇拓尚在思索着,柔妃却先说道,“纵是嬉闹惯了,可矜言与绮蔓一同住在凌府,所学之识定也相差不远。更且,矜言还是瑜公所出,当年瑜公的才能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皇上,臣妾以为,女孩子家嘛都腼腆,可都有个过程,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严宇拓赞同地点了点头,“柔妃说得是,先皇都曾说过,凌家乃我朝之砥柱,世代都出将相之才。要说当初老夫人与老国公教导出的正瑜亦是晓誉京城,朕在少年时,先皇更指定正瑜与朕伴读。只是可惜,他后来受锢于儿女之情,不愿留在京城,这不仅是凌家的憾事,亦是朕的一大损失。有此前车之鉴,朕相信,老国公和老夫人在教导后代的事情上必定比起初更上心。朕以为,以老夫人之精明,总不能教养出学识浅陋的后代,以至于辱没了凌家先祖的名声……”
严宇拓拖长了尾音,冷冷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直挺的身形瞬时萎顿下来,京城的人都知道,凌正瑜是一道烙在她心口上碰不得的疤。
看着爱妻受了委屈,凌老太爷又急又气,把酒杯往桌上一甩就要起身,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站了起来。凌矜言向凌老太爷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便从容向老夫人走去,看着凌矜言稳健的步伐,凌老太爷心中的燥怒莫名地就平息了不少。
凌矜言走到老夫人一旁跪下,对着老夫人笑了笑才向严宇拓说道,“皇上,前有柔妃娘娘思亲情切,臣女祖母亦是护犊情深。臣女自幼便与父母分离,那时臣女虽还年幼,却能记得父母在时的景象。臣女相信,在幼子心中,没有什么能抵得过父母的陪伴,臣女那时亦是如此,时常郁郁寡欢。祖母心疼臣女,便总由着臣女的性子做事。臣女喜欢独处,祖母便尽了最大予以臣女独处的可能。祖母方才所为,定是因为臣女从未参加过如此盛大的宴会,担心臣女失了分寸,扰了贵人。方才,臣女有幸得听圣训,实如醍醐灌顶。现下仔细思来,夫妻离散,骨肉分离,实为天下之至不幸。臣女只想着自己的难处,却忽略了父母之心伤,老祖母之不易,实为不孝。臣女恳请皇上,准许臣女献上一曲,寥以慰藉祖母之心。”
听完凌矜言这番话,不仅是严宇拓满脸惊疑,其他人更是不敢置信,不是说凌矜言痴傻无状吗,可这些话哪里像一个痴傻的人说出来的?
洛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君漠璃亦是,他直直地望着凌矜言,总觉得她身上的气势似曾相识。
半刻之后,严宇拓总算回过神来,“不愧是凌家后人,能明白过来就好。好,朕准了你的请求,可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奏得好,朕重重有赏,若是不学无术,那朕便要替正瑜好好责罚你。”
“臣女谢过皇上!”凌矜言虽然心里不爽,可这一礼却行得很足。
严宇拓只摆了摆手,“来人,备琴岸。”
“矜言……”老夫人担心地看着凌矜言欲言又止。
凌矜言抿嘴笑了笑,“祖母,相信我!”
只短短几个字,老夫人却觉得悬着的心放下了。
在等待宫人送上琴和琴岸的空隙,凌绮蔓向身后的翠果使了个眼色,翠果会意,捧着一满杯茶水向凌矜言走去。
“大小姐,先喝口水稳稳心神吧!”
凌矜言正一心琢磨着将要弹奏的曲目,没有留意其他。
“哎呀,”翠果一个脚下站立不稳,手中的茶水尽数向凌矜言泼去,茶汤顺着凌矜言的额头淌下,湿了满面满衣襟。
一鸣惊人(一)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求大小姐不要杀我!”翠果跪在地上,不停地向着凌矜言叩头。
老夫人气急,上前扯着翠果的衣袖,“住嘴,你这刁奴,皇上跟前,哪容你喊打喊杀。更且,矜言素来宽厚,何时责罚过你们,你还不快退下。”
翠果偷眼向许氏瞄了瞄,仍固执地跪在地上,“求大小姐宽恕,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如此一来,殿内又响起了议论声,“看来这凌矜言确是蛮横,看把这丫环怕成什么样了,连老夫人发了话都不敢起身……”“啧啧,把这丫头吓成这样,凌矜言是个母夜叉啊……”
老夫人愤怒地看着翠果,又看向四周,却莫可耐何,最后只能担忧地看着凌矜言。
凌矜言却像旁人说的不是自己一般,清清淡淡又略带俏皮地说道,“你这丫头,平日里我都待在自己院子里,极少出门,我们以前连面都少有见到,你怎么如此怕我?是你家主子跟你说什么了,还是你家主子待你太凶,养成了你怕主子的性子?”
“噢?”众人转又看向翠果。
“我……我,”翠果憋了半天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严宇拓不耐烦了,“老夫人,依朕看来,如此陷主子于不义的奴才,不留也罢。”
老夫人忙向严宇拓行了一礼,“全凭皇上做主!”
严宇拓一招手,殿外便进来两个侍卫架着翠果就往外走。翠果吓傻了,呆了片刻才挣扎着哭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老夫人饶命……夫人,夫人,二小姐……快救我。”
许氏和凌绮蔓却似没有听到,她们别开脸,一脸的厌弃和不安。
哭喊声蓦地在殿外消失,琴和琴岸也在这时被宫人抬到了殿中央。凌矜言走过去,向着主位浅施一礼便在琴岸前从容坐下。
随着凌矜言的十指翻飞,轻柔飘逸且婉转的琴声徐徐而出,溢进殿内人的耳朵,众人已不再惊讶于凌矜言真的会弹琴,此时他们整个脑中只有袅袅琴声,仿若置身于轻风绿丛之中,身心皆是无比轻快。蓦地,琴声一沉,变得铿锵有力,仿若铁骑踏浪而来,听得众人心血澎湃。
“真是妙了!”男宾区一位老臣闭眼轻叹着,随着琴声复又轻柔起来,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咦?”
随着老臣这一声轻呼,他左右的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凌矜言,刹时,惊呼声断续响了起来。
君漠璃亦是直直地盯着凌矜言,眼中布满了揣测和不解。自琴声伊始之时,他便注意到了凌矜言的变化。
起初,凌矜言被茶水浸透的脸上断续布满斑驳,只片刻时间,她的额角又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布满斑驳的腊黄肤色沿着她的脸颊向下褪去,此时的她就似一块刚琢出来的稀世珍玉。
当凌矜言弹完一曲注意四周的时候,她发现许多人眼都不眨地看着她的脸,其中有惊愕与嫉妒,更多的是惊艳。再看凌绮蔓手中正死绞着一方手帕,眼中的愤恨似乎要活吞了她。
想起刚才那杯茶水,凌矜言心中了然,定是脸上的伪装被茶水褪了去。
“皇上,”婉若清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臣女已经弹奏完毕!”
严宇拓这才回过神来,“啊,弹完了……众卿以为凌大小姐弹得如何呀?”
“好!”男宾区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整个殿内便陆续响起了称赞之声。
洛王难得地没有附和旁人,仍大睁着眼睛望着凌矜言,他还是不敢相信,丑得跟麻雀一样的凌矜言瞬时就在他眼前变成了凤凰。如此精致的五官,凝脂一般的肌肤,再加上她自若清冷的气质,竟然把凌绮蔓的光彩都掩了下去。
“难怪了,本王就说嘛,她总是一副对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原来是有如此资本!”洛王在不断脑补着之前遇到凌矜言的场景,同时在低声说服自己。
“殿下……”站在洛王身后的孟施予俯身向洛王耳语了片刻。
洛王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你亲眼看她走进了药店?”
“是我亲眼所见,”孟施予压低了声音,“她离开之后,我进药店去问了,店掌柜给我看了她列的方子,虽然看着都是一些极普通的药材,可我总觉着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随后我也到她住的浅水居去探了,却差点被她发现,没有探到有价值的东西。”
“先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先前我也拿不准,毕竟少有人能装傻装这么多年。”
洛王复又看着凌矜言,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地自语道,“深藏不露吗?有意思!施予,派人继续盯着她。”
这时,殿内的赞许声也总算平息了一些,严宇拓却是憋了满肚子气,他原本认定了凌矜言就是个草包,连责罚的方法他都想好了,不想凌矜言却是一鸣惊人了。
严宇拓的目光又落到了凌矜言脸上,这张脸有令他动心的资本,却不足以消抵他的怒气,“凌矜言,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先前把自己扮成那个样子,你是在欺君吗?”
凌矜言眨了眨眼睛,天真道,“是化妆啊,臣女出门前特意上了妆,可花了好长时间。”说着,她还很小心地拿手触了触脸颊,“是刚才那茶水坏了臣女的妆容吗?请皇上容臣女告退片刻,臣女去补个妆再回来。”
殿内响起了一片吸气声,这凌大小姐到底是有多不会打扮,上个装就跟毁容一样。严宇拓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罢了罢了,你那妆容不上也罢。朕既答应过要赏赐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一鸣惊人(二)
凌矜言最想要的自然是同君漠璃退婚,可偏偏君漠璃又极有可能知道她母亲的去向。虽然凌矜言可以肯定,君漠璃一定也巴不得不娶她,只一心缅怀他的青檬。可堂堂大将军要是被未婚妻退了婚,会很面子的不是,凌矜言才不愿去触他这个逆鳞,怎么说她也要有求于人,能巧取干嘛还要硬拼不是。
“既然要不了自由,那我就只能要财了,身无分文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凌矜言转着眼珠在心里想着,上一世的她不仅是杀手,还是个资深财迷。可就在凌矜言开口的当口,柔妃却抢了话去。
“凌大小姐有此琴艺却深藏不露,今日要不是绮蔓举荐,我们怕是没有这个耳福了。矜言啊,你还有什么擅长的可不要藏着,也一并展示给大家看看可好?”
经柔妃这样一说,众人满是回味跟赞许的激动心思瞬间被扫了去,都期待地看着凌矜言。若凌矜言拒绝了柔妃的提议,众人必会失望,凌矜言刚才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也会不复存在。
柔妃得意地看着凌矜言,她认定了凌矜言在背地里练好一样技能已是奇迹,总不能还学好了两样。
柔妃怎么跟严宇拓一样,都那么自信?凌矜言抿嘴笑了,“娘娘实在是睿智非常,臣女统共就学了两门才艺,全都被娘娘看出来了。”
柔妃的脸瞬间就垮了几分,咬牙道,“另一样是什么?”
凌矜言红唇轻启,“书法!”
这下好了,果真是才艺都齐了。而且人家凌矜言又不是主动要炫耀,还得了个沉稳的名声。柔妃有种为别人筑了高台的感觉,可她偏又不是品性高尚的人,现在她只恨不得把刚才说过的话都吞回去,便索性闭了嘴不再言语。
严宇拓移开胶在柔妃身上的眼睛,一回头,见大臣和家眷们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也只能吩咐着,“来人,为凌大小姐备墨宝。”
书案和墨宝陆续备好,凌矜言上前铺好宣纸,刚伸手拾起一只毛笔,严宇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凌小姐才弹了琴,或许也累了,就写朕背后匾书的‘中正仁和’四字吧。”
凌矜言心中冷笑,严宇拓是刻意在打压她,怕她再写出些有文采的句子来吗?
“臣女明白!”
凌矜言浅声应下,索性又伸出另一只手再拾起一只毛笔,双笔饱蘸浓墨,未经思索,凌矜言双手中的毛笔同时落下。
“双手成书,竟然是双手成书……”殿内有人惊呼出声,“果真是双手成书,而且书写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般洒脱利落,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今日可是开眼界了。”“老国公,您和老夫人可真是教导有方啊,竟能培养出如此有才华还不骄不躁的孩子……”
分坐两边的老国公和老夫人都木然地听着左右的称赞,他们与旁人一样错愕,可不管怎样,那打心底里冒出来的喜气是压也压不住。
只片刻之后,凌矜言放下双手中的毛笔,“皇上,臣女写好了!”
严宇拓的脸色很难看,声音听着也有些僵硬,他向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去拿起来看看。”
太监走到书案前拿起宣纸,先向着严宇拓的方向展示了,再依次走向其他三个方向。随着太监每到了一处,都响起了一片赞誉声。
“真是绝了,不仅书写的方法世间罕有,而且字迹秀逸,柔中带刚。凌小姐连表演了两项才艺,都是技惊四座,皇兄,看来你的赏赐可不能太随意啊。”洛王起身向严宇拓说道,同时,他亦兴趣满满地看着凌矜言。
“朕刚说过,凌小姐想要什么赏赐,尽管道来。”
严宇拓意有所指地看着凌矜言,又看向君漠璃,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他早前听说过,凌矜言为了拒婚不惜以命相博,那时的凌矜言只是粒被踩在地下的尘埃,是他拿去羞辱和激怒君漠璃的棋子。可现在的凌矜言如此睿智,他总不能再给猛虎送去对翅膀吧。
严宇拓又认准了一件事,他料定凌矜言得了如此机会,一定会提出与君漠璃解除婚约。
“请皇上赐臣女黄金万两。”
严宇拓尚在洋洋得意的时候,凌矜言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你说什么?”严宇拓面部柔和的线条全都消失不见,不是说读书人视金钱如那什么吗,凌矜言的字写得这样漂亮,怎么可能不是读书人?再者,国公府很差钱吗?
严宇拓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来,“你再说予朕听一次?”
“请皇上赐臣女万两黄金。”凌矜言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
一鸣惊人(三)
什么?君漠璃和孟施予同时看着凌矜言,两人都有一些惊异,眼中的探究也更深了。而洛王和严宇拓则是满脸的不敢置信,面容中还有些受伤的成分。
一时间,大殿内一片寂静,过了片刻才响起一片吸气声。
“咝……这这这……”
“老钱啊,我没听错吧,凌大小姐是明着问皇上要银子来着?”
“您老耳背了,她哪里是要银子了,刚才连说了两遍,她是问皇上要黄金呀。”
“迂腐,着实是迂腐,唉,可惜了她那手好字和一手的好琴艺了。”
“就是,枉我刚才还对她赞不绝口,老夫差点看走眼了,凌公啊,您孙女这……唉……”
“哈哈,这孩子与老夫一样的个性,行事特立独行,不拘泥于小节,却也没有违背礼法,老夫倒是很欣赏她这样的性子。”老国公脸上没有一丝尴尬与责备,他抚着胡须看向凌矜言,浑浊的眼睛也亮了许多。
凌绮蔓看着这突转的风向,刚才的阴郁瞬间便一扫而空了,她向着凌矜言的方向,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可偏偏旁人又都听得清楚,“姐姐,你快别这样说了,皇上的赏赐是难得的尊荣,怎容钱财去计量和玷污。再者,我们女孩子家只需安心于家宅之中,你总要那么多钱来做什么?”
这下好了,经凌绮蔓这样一说,凌矜言不仅不安分,还总是很贪财。
可凌矜言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看法,她微微一笑,“二婶贤良,绮蔓妹妹有二婶的爱护,自然不会知道寒无衣蔽体,饥无食果腹的滋味。若是绮蔓妹妹去体验一下,每两日的所有食物只是一只冷馒头,或许你便会体谅姐姐几分。”
君漠璃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只片刻之后,他又继续把酒杯送到唇边,静默着听殿内纷纷响起的议论声,议论声外还夹杂着对凌家人的指指点点。
凌正德和许氏满脸的躲闪和不安,却又在强装镇定,因为凌老太爷既惊且怒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
凌老夫人亦很惊讶,她自然知道凌矜言以前的遭遇,只是她没有想到凌矜言会不顾及凌府的名声,竟然当着皇上和众多朝臣的面说出这些事,她责备地看着凌矜言,面上腾起了隐隐怒色。
“噢?凌小姐是国公府的嫡大小姐,想不到竟会遭如此虐待。可朕听说,凌老夫人一向对凌大小姐关爱有加啊?”严宇拓面色严肃起来,可怎么看还都是不怀好意。
“皇上圣明,祖母一向爱护臣女,可臣女经历的不过是后院里的小家务事,怎需祖母操心,而且,臣女也不愿意因此去烦劳祖母。臣女之所以有此一说,不过是向绮蔓妹妹释疑,钱财虽不是高雅之物,却是生存之道。而皇上您从来都是爱民如子,故而臣女才敢提这不当之请,还请皇上成全。”
殿内的议论声快速消失了,这不是,凌矜言的经历是连老夫人都管不上的小家务事,这殿内的人都是有身份的,怎么能去管这些小事呢!
严宇拓感觉心中很堵得慌,憋了许多怒气却又不能发出来,最后生生憋出了一句,“依凌大小姐所言,朕准了。”
“臣女谢皇上圣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凌矜言从太监送上的托盘里面取走银票放入了袖中。
严宇拓看着那些银票看得肉疼,果断地一挥手,“好啦,你先退下吧,接下来该谁表演了?”
至于殿内还要表演些什么,凌矜言并无兴趣,她无意间看见外面月色如霜,便寻了个理由出了大殿,月芽想要跟上却被她制止了。
在大殿外,正巧遇上宫女送酒过来,凌矜言乘着宫女不注意时自取了一壶酒,随后便寻了处草木繁茂的花园,倚着树干对月自酌起来。她对先前那个世界本无留恋,可此时,她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哀伤。
“怎么着,如此美景凌小姐是要独赏啊?”洛王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
凌矜言暗自责怪自己大意了,脱离了原来那个环境,竟是连警觉性都不自觉地放松了。
凌矜言向着洛王浅施一礼,“洛王千岁!臣女不过是刚好走到这里!”
“是吗?本王也是,刚才想着这里的美景便过来了。如此说来,凌小姐是与本王想到一块儿了。”
“殿下说笑了,殿下的美景,臣女怎敢逾越,臣女告退。”
“别急着走,本王许你共赏此景,便不算逾越了。”
“臣女出来已有些时间,祖母该要问起了,只能辜负了殿下的美意。”
“这若是本王的命令呢?”
“是,臣女遵命!”
“前面有桌椅,凌小姐,请!”
“是,殿下!”
两人在桌前相对着落了座,洛王看凌矜言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摇着头笑出了声。
“殿下笑什么?”
“本王又不是皇兄,你不必这样拘谨,更且,刚才你面对皇兄时,本王见你也没有惧意啊。”
“臣女惶恐!”
“外间都说凌小姐不仅胆小怯弱,且胸无点墨;可刚才在殿内,凌小姐分明就是机智从容,还技惊四座。”洛王向凌矜言凑近了几分,“凌小姐还隐藏着什么,本王都困惑了,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如殿下所看到的,臣女就是这个样子。”
“嗯?”洛王拖着尾音挑高了眉。
“且不说外间的人没有见过臣女,就在刚才的殿内,那些与臣女面对着的人,先后都对臣女有多种不同的看法。
“果然是伶牙俐齿,那本王问你,你先前为了拒绝与君漠璃的婚约,还撞了柱子,差点丢了命?”
“是。”
“那今天你本来有机会解除婚约,却不向皇上提起呢?”
“经过那次任性,臣女明白了,人无需计较太多,只要活着就好。”
洛王差点呛了口气,这是哪儿跟哪儿?口气跟着也急了几分,“今日是皇上给你的赏赐,你又不会有性命之忧。”
“臣的家事,就不必洛王殿下挂心了吧。”
君漠璃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凌矜言和洛王皆吃了一惊,“变态!”凌矜言又在心中腹诽着,她已经很注意了,却没有察觉到君漠璃走过来,这个人究竟强大到哪样变态的程度了。
针锋相对
洛王快速掩去尴尬,“呃,漠璃过来啦,本王记得,往常参加宴会时,你可不爱四处走动,难道你是不放心凌小姐?”洛王笑了起来,“那你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难不成时时都要跟在凌小姐身边。漠璃啊,本王是过来人,这感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若是对方心里边有你,就算相距千里,你也不会感到不安。”
君漠璃带着浅笑,就像一抹冬日暖阳;凌矜言心里的某根弦似乎被拨动了一下,“妖孽,”她别开头,在心里狠狠说道。
“微臣受教,只是有些事情只可意会,现如今是难得领悟了,好在微臣这个年龄尚有精力,索性随了心去也是一大快事。等臣到了王爷的年纪以后,或许也就会都懂了。”
洛王刚压下去的尴尬蹭地化作了怒气,君漠璃那小子的意思是他很老了吗?什么等到了他那个年纪,他不过也才二十八而已。
“这也不好说了,对待一件事情的看法似乎是与年龄无关,有些人活到老都跟痴儿一样。”
“王爷身边似乎有很多这般活不明白的人?那王爷您可就要高明得多了。”
“本王只是比较留意生活中的细节,”洛王微抬着头,可下一瞬,他直觉得不对,君漠璃似乎是在拿他跟痴儿相较,他只是比痴儿更高明?“君漠璃,你……”
“王爷,”凌矜言清冷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洛王的话,让洛王发个火也不能顺顺畅畅地发完了,“臣女以前任性妄为,不懂感激皇上的恩德。正如将军所说,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懂事,臣女虽然愚钝,可皇恩浩荡,臣女自该感恩才是。”
“呵,呵呵……”洛王笑了起来,“那是自然,皇兄的恩德……只盼往后你们能好好感受。好啦,出来得够久,本王先回永兴殿了。君将军,你大婚那日,可要请本王喝杯酒才是!”
“王爷若是降监,是微臣的不上荣幸。”
洛王脸上挂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看了看凌矜言,转身大步往永兴殿而去,这片花园中便只留下了君漠璃和凌矜言。
君漠璃俯视着凌矜言,他身子颀长,凌矜言的高度才到他肩膀上一点。
“为什么?”君漠璃冷声问道
君漠璃问得简单,凌矜言却听明白了,以君漠璃对她的漠视程度,她不相信君漠璃会询问她因何与洛王私下见面,她与君漠璃的交集也只限于那个婚约。
“刚才我跟洛王都说过了,将军不会没听见?”
“嗯。”
君漠璃低低地应了一声,让凌矜言也不清楚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我是问先前,洛王跟你说那些话作什么?”
“啊?”凌矜言愣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君漠璃不也明着拒了婚吗,又来在意她跟别人的谈话内容,这人是控制欲太强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要走又走不了,洛王要说,我便听着了。”凌矜言不知怎么就依着君漠璃的意思解释了,可话才说完,她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心想着干嘛要跟他说这些啊。
君漠璃又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以后少跟洛王接触。”说完他也不管凌矜言,径自往永兴殿去了。
凌矜言傻眼了,许久才喊道,“这都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可回应凌矜言的,只有君漠璃渐远去的背影。
永兴殿的宴会直到夜深时才结束,待凌府一行人回府之后,已经是子时了。凌矜言和月芽洗漱完毕正准备就寝时,院子外忽又响起了叩门声。
凌矜言勾着唇角露出丝不明显的笑,“我还以为明天才会派人来,来得这么急,是气得狠了吗?”
月芽是被敲门声吓了一跳,眼巴巴地望着凌矜言,“小姐,这么晚了,会是谁呀?”
“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凌矜言似乎是在叹气,“月芽,去拿两件大氅来,随我到老夫人那去。”
“老夫人?都这么晚了?”月芽似乎是很吃惊,可她很快便止住了话,快速取来了大氅为凌矜言披好。
凌矜言跟月芽一起打开了院门,院外站着的果然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翠云。
翠云脸颊冻得通红,见凌矜言和月芽一同站在门内,还都裹着出门的外衣,她显然很吃惊,但还是很快平静下来,向着凌矜言恭敬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走吧,”凌矜言的声音就像潭死水一样平静。
锦松苑的前厅里,凌老夫人和凌老太爷分别坐在主位上,老夫人面色不佳,而凌老太爷则向着凌矜言眨了眨眼睛,还无声地向着老夫人挤了挤眼睛。
凌矜言抿着唇向老太爷回了个笑脸,然后向着主位行了礼,“夜晚天气寒冷,祖父、祖母该早些休息!”
老夫人微微抬首,“外面确实很冷,是把你冻着了?”
“祖母召唤,矜言应该即时赶来!”
老夫人叹了口气,“矜言,往常是凌府对不住你,可你想一下,这些时日,老身我待你如何?前阵子老身还与你谈过,希望你能顾念大局,保全凌家,可今天你……你却当着满朝的人说出那些话,你要我们凌家以后如何在这京城驻足啊?是,这么些年了,或许你心中的怨气一时也难消除。可是,你到底是凌家人,若凌府的声誉受了损,那你也好不了哇。”
老夫人显然是气着了,一边说着话,还把手中的拐杖连连往地上叩去。
凌矜言平静地看着老夫人,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所以,真正做出不利凌家的事情都不重要,只要不在人前道出实情就可以了?”
“你……你这是跟祖母说话的态度吗?以前的事情既已改变不了,现在的凌家更不能受半点击打,难道都不能往以后看些?心里的那些不平就不能以后再慢慢补偿,非要伤害自家人来找补?”
“祖母说得是,既已发生的事情如何改变,就往以后打算吧,我答应过祖母的事情自会尽力去做,就当作是今日损伤了凌府的补偿。”
老夫人直直地看着凌矜言清冷的小脸,只感觉凌矜言离她越来越远,她圆睁着眼睛,心里有些着急了,“矜言,你莫怪祖母话说得重了。若是凌府垮了,我们凌家人又会如何呀!我是个聪明的孩子,是该明白这些的啊!”
老夫人说得是语重心长,可坐在她身旁的老太爷不乐意了,蹭地站了起来,“哎呀,你这老太婆,成天操这些心,也不怕自己身体吃不消。这不是还有我吗,这凌家、这国公府如何垮得了?未必你也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
老夫人面上一怔,忙说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了,这不是在操心儿孙们吗?”
相较
洛王快速掩去尴尬,“呃,漠璃过来啦,本王记得,往常参加宴会时,你可不爱四处走动,难道你是不放心凌小姐?”洛王笑了起来,“那你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难不成时时都要跟在凌小姐身边。漠璃啊,本王是过来人,这感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若是对方心里边有你,纵是相距千里,你也不会感到不安。”
君漠璃带着浅笑,就像一抹冬日暖阳;凌矜言心里的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妖孽,”她别开头,在心里狠狠说道。
“微臣受教,只是有些事情只可意会,现如今是难得领悟了,好在微臣这个年龄尚有精力,索性随了心去也是一大快事。等臣到了王爷的年纪以后,或许也就会都懂了。”
洛王刚压下去的尴尬蹭地化作了怒气,君漠璃那小子的意思是他很老了吗?什么是等到了他那个年纪,他不过也才二十八而已。
“这也不好说了,对待一件事情的看法似乎是与年龄无关,有些人活到老都跟痴儿一样。”
“王爷身边似乎有很多这般活不明白的人?那王爷您可就要高明得多了。”
“本王只是比较留意生活中的细节,”洛王微抬着头,可下一瞬,他直觉得不对,君漠璃似乎是在拿他跟痴儿相较,他只是比痴儿更高明?“君漠璃,你……”
“王爷,”凌矜言清冷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洛王的话,让洛王发个火也不能顺顺畅畅地发完了,“臣女以前任性妄为,不懂感激皇上的恩德。正如将军所说,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懂事,臣女虽然愚钝,可皇恩浩荡,臣女自该感恩才是。”
“呵,呵呵……”洛王笑了起来,“那是自然,皇兄的恩德……只盼往后你们能好好感受。好啦,出来得够久,本王先回永兴殿了。君将军,你大婚那日,可要请本王喝杯酒才是!”
“王爷若是降临,是微臣的不上荣幸。”
洛王脸上挂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看了看凌矜言,转身大步往永兴殿而去,这片花园中便只留下了君漠璃和凌矜言。
君漠璃俯视着凌矜言,他身子颀长,凌矜言的高度才到他肩膀上一点。
“为什么?”君漠璃冷声问道
君漠璃问得简单,凌矜言却听明白了,以君漠璃对她的漠视程度,她不相信君漠璃会询问她因何与洛王私下见面,她与君漠璃的交集也只限于那个婚约。
“刚才我跟洛王都说过了,将军不会没听见?”
“嗯。”
君漠璃低低地应了一声,让凌矜言也不清楚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我是问先前,洛王跟你说那些话作什么?”
“啊?”凌矜言愣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君漠璃不也明着拒了婚吗,又来在意她跟别人的谈话内容,这人是控制欲太强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要走又走不了,洛王要说,我便听着了。”凌矜言不知怎么就依着君漠璃的意思解释了,可话才说完,她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心想着干嘛要跟他说这些啊。
君漠璃又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以后少跟洛王接触。”说完他也不管凌矜言,径自往永兴殿去了。
凌矜言傻眼了,许久才喊道,“这都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可回应凌矜言的,只有君漠璃渐远去的背影。
永兴殿的宴会直到夜深时才结束,待凌府一行人回府之后,已经是子时了。凌矜言和月芽洗漱完毕正准备就寝时,院子外忽又响起了叩门声。
凌矜言勾着唇角露出丝不明显的笑,“我还以为明天才会派人来,来得这么急,是气得狠了吗?”
月芽是被敲门声吓了一跳,眼巴巴地望着凌矜言,“小姐,这么晚了,会是谁呀?”
“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凌矜言似乎是在叹气,“月芽,去拿两件大氅来,随我到老夫人那去。”
“老夫人?都这么晚了?”月芽似乎是很吃惊,可她很快便止住了话,快速取来了大氅为凌矜言披好。
凌矜言跟月芽一起打开了院门,院外站着的果然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翠云。
翠云脸颊冻得通红,见凌矜言和月芽一同站在门内,还都裹着出门的外衣,她显然很吃惊,但还是很快平静下来,向着凌矜言恭敬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走吧,”凌矜言的声音就像潭死水一样平静。
锦松苑的前厅里,凌老夫人和凌老太爷分别坐在主位上,老夫人面色不佳,而凌老太爷则向着凌矜言眨了眨眼睛,还无声地向着老夫人挤了挤眼。
凌矜言抿着唇向老太爷回了个笑脸,然后向着主位行了礼,“夜晚天气寒冷,祖父、祖母该早些休息!”
老夫人微微抬首,“外面确实很冷,是把你冻着了?”
“祖母召唤,矜言应该即时赶来!”
老夫人叹了口气,“矜言,往常是凌府对不住你,可你想一下,这些时日,老身我待你如何?前阵子老身还与你谈过,希望你能顾念大局,保全凌家,可今天你……你却当着满朝的人说出那些话,你要我们凌家以后如何在这京城驻足啊?是,这么些年了,或许你心中的怨气一时也难消除。可是,你到底是凌家人,若凌府的声誉受了损,那你也好不了哇。”
老夫人显然是气着了,一边说着话,还把手中的拐杖连连往地上叩去。
凌矜言平静地看着老夫人,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所以,真正做出不利凌家的事情都不重要,只要不在人前道出实情就可以了?”
“你……你这是跟祖母说话的态度吗?以前的事情既已改变不了,现在的凌家更不能受半点击打,难道都不能往以后看些?心里的那些不平就不能以后再慢慢补偿,非要伤害自家人来找补?”
“祖母说得是,既已发生的事情如何改变,就往以后打算吧,我答应过祖母的事情自会尽力去做,就当作是今日损伤了凌府的补偿。”
老夫人直直地看着凌矜言清冷的小脸,只感觉凌矜言离她越来越远,她圆睁着眼睛,心里有些着急了,“矜言,你莫怪祖母话说得重了。若是凌府垮了,我们凌家人又会如何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是该明白这些的啊!”
老夫人说得是语重心长,可坐在她身旁的老太爷不乐意了,蹭地站了起来,“哎呀,你这老太婆,成天操这些心,也不怕自己身体吃不消。这不是还有我吗,这凌家、这国公府如何垮得了?未必你也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
老夫人面上一怔,忙说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了,这不是在操心儿孙们吗?”
拜名师
老太爷这才坐下,“你都为儿孙们的事操心几十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我知道你是急脾气,可急着要说的话你都说了。再瞧这大半夜的,原来参加宫宴大家都累着了,老夫我的眼睛也快要睁不开了,你就让矜言回去休息了吧。”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好吧!矜言,有些事儿关乎凌府的前景,祖母想到了就不得不急着说,难为你大半夜地跑了一趟,早些回去休息吧!”
凌矜言默声向着主位行了一礼,声音冷清地说道,“孙女告退!”说完她便带着月芽向厅外走去,待要走到门边时,凌矜言又转过身看着老夫人,“祖母得空时,不妨去查查萱姨娘的膳食。”
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萱姨娘出什么事了?她可指望着萱姨娘早些为凌家续上香火啊!
见凌矜言说完就要离开,老夫人急着唤道,“等一等!矜言,你是知道些什么,能不能都告诉祖母?你也知道,祖母就指望着萱姨娘能早日为凌家续上香火,祖母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等多久?”
“矜言知道的都已经说了,祖母想要护住萱姨娘,何不仔细查去。毕竟怀胎生子,再到幼子长大是个长久过程,祖母不把那些心思龌蹉的人震慑住了,只怕以后都难得安稳。”
老夫人直直地看着凌矜言,心思几经回转,“我知道了,夜深了,言儿快些回去休息罢,路上小心着些。”
凌矜言离开以后,老夫人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昊哥,矜言她是不原谅老二家的呀。以前是我看走了眼,这孩子非但不痴,心思是难得地慎密啊。”
老太爷拍了拍老夫人的手,“这不是让你去查吗,矜言也没有说错啊,你确是盼着志瑜刚纳那个丫头为凌家续上香火。可若是不把心生歹意的人揪出来,往后呀,只怕有咱们后悔的时候。咳,你呀,也别总是盯着人家矜言,她只是把做了恶事的人指了出来,咱们呀,还应该感激她。”
“道理我是明白,可我就想着府里能少些风波。”
“哎,你呀你,别因小失大啦……咳,困了,”老太爷罕有地重声对老夫人说了话。
“我知道了……明天,明天我就去查。”
凌矜言带着月芽慢慢往浅水居走去,这时府里的人差不多都休息了,路上显得格外安静,那些隐在暗处的轻微响动也就比较容易暴露了。凌矜言在去锦松苑的时候便察觉了异样,有人在暗处监视她,还不止一拨人,“还真是人怕出名,”她心里嘀咕着。只是她还没有跟凌府以外的人打过什么交道,一时也拿不准是谁要监视她,而且那些人好像暂时也没有要跟她动手。她索性便由了他们去,就装作不知道了。
又过了一更,凌矜言睡得迷迷糊糊地,全身的感官却都清醒着。有人!她倏地睁开眼睛,同时无声地握着枕下的匕首。
透过轻纱帐,凌矜言看见,有个身影正坐在小桌前酌茶。这人身手莫测,若是想要杀她,她只怕是没命再睁开眼睛了。凌矜言也不再压着气息装睡,索性起身穿上外衣下床。
“阁下是想找水喝了?可你深夜这样闯入别人家里,似乎是不妥?”
这人看也没看凌矜言,只顾着饮茶,“我替你解决了隐在暗处的麻烦,你不该请我喝杯茶?”
“那我也请了,阁下请便吧!”凌矜言握紧了匕首,保持着与这人的距离。
这人放下茶杯,身形一闪便到了凌矜言两步开外的地方。
“是你?”凌矜言很是吃惊,这人正是她前几日在后院荒树林中救的那个灰衣老者。老者还是一身灰衣,面色依旧灰败,只是他的眼神很慑人。
老者才不管凌矜言的表情,径直问道:“你有没有兴趣拜老夫为师?”
凌矜言很是好笑,“老先生,您都是这样半夜闯进别人家里收徒弟吗?”
“老夫没有弟子,若你答应了,便是老夫唯一的弟子。”
“我的好处呢?”
“老夫一身绝学尽数传授于你。”
“可老先生您的仇家似乎是不少?只怕我没命消受您给的好处。”
老者点了点头,又扬头着,似乎是很高傲的样子,“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做老夫的徒弟,要跟老夫学艺,须得有足够胆气。自然,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得有头脑让自己先活下来。”
凌矜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世界的人怎么都那么自信,“老先生,似乎是你找上我的?”
“老夫是告诉你,得了这个机会,便要珍惜。”
凌矜言再翻了个白眼,“比起绝学,我更在乎我的命,您请吧!”
老者似乎是着急了,急声道,“你这娃,看着挺机灵的样子,却生了一副惰性,老夫即收了你做徒弟,自会护你周全。若是我阎罗的的徒弟被人欺负了去,那老夫我往后还何脸面行走江湖。”
“阎罗?”凌矜言重复着老者的名字。
阎罗的头又扬了起来,似乎等着接受凌矜言的跪拜。
“您这姓氏还真少见?”
凌矜言的声音如山泉一般清澈,却瞬间浇灭了阎罗的傲气。
阎罗脸上的肌肉禁不住抖了又抖,最后替自已打了个圆场,“你这娃,从小就养在闺房里,没听说过老夫的名字也正常。”
“噢!”凌矜言低低应了一声。
“那这师你是拜还是不拜?”阎罗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
“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凌矜言跪下身,郑重地向着阎罗叩了三个响头。
这,这画风变得太快,阎罗只想着听凌矜言回答愿不愿意随他学艺,却不想凌矜言瞬间便拜了师,阎罗一时有些微怔。只是,他不知,这只是凌矜言欲摛故纵的手段而已,凌矜言对武学的渴求超乎了一切,先前去寺庙时,她就听洛王的人说起过阎罗这个名字,知道这个人定不简单,更且,她也才体会过阎罗的武学实力。只是,在可能的情况下,她不想把姿态放得太低。
“好,好徒儿,快起来,”阎罗亲自扶了凌矜言起来,又放了一枚玉佩在凌矜言手中,“这枚玉佩送予你,算作是师傅送你的礼物,你收好了,切记,这玉佩不可示人。”
凌矜言注视着阎罗威严的眼睛,片刻过后才收起手掌,将玉佩握在手心中,“师傅放心,徒儿会将它视若生命。”
“好,这里有本手书,师傅的本领都记在里面了,你先仔细看几遍,三日过后,师傅再过来。”阎罗说着话时伸手握住了凌矜言的手腕,随即又松开,“你练的这武功倒很稀奇,不过似乎与老夫的功夫并不相背。”
“师傅,弟子先前练的功法叫古武秘籍。”
“古武秘籍?”阎罗重复了一遍,“没有听说过,你若是觉得好便继续练罢,只是,”阎罗指了指他刚交给凌矜言的手书,“三日过后,老夫过来察看你领悟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