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寿材
“不是,不是。”连老爷子忙摆手道,“我就是走到这了,随便看看。”
“哎呦,老爷子,你老刚才可说要买的。”那买木材的摊主就道,“跟你老说,就你老看中这两块,你老现在不赶紧买了,等你老溜达溜达再回来,那肯定就得让别人给买了。你老可想清楚了,这样的木头,别说咱这个青阳镇整个集上,就是咱整个县,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连老爷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摊主身后的木材堆上,脸上露出一些犹疑的神色。
连守信并不是傻子,刚才连老爷子否认的太急切,现在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他自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爹,你想买啥木头,是打算干啥的?”连守信就问连老爷子。
“也没啥。”连老爷子有些言不由衷地道。
那个摊主十分机灵,就侧开身子,指着背后的两块板给连守信看。
“老爷子有眼光,一来就看中这两块了。”木材摊主告诉连守信道。
连蔓儿也顺着摊主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病不是什么原料的木材,而是两扇硕大的木门。这木门显然也有了些年头,上面漆已经有些斑驳,露出里面木材的纹路。连蔓儿并不是木材方面的行家,但是她家盖房子由张青山帮着买了许多的木材,因此她对于一般的木材也有了一些了解。
这两扇门板,是辽东府出产的果松,木材的纹理平直,从年轮上看起码有百年的树龄。果松耐朽,易上漆,是辽东府很受欢迎的珍贵木材。而且这门板还经过仔细的处理,板材很干,却没有任何的裂痕或者其他的瑕疵,而且木板的厚度目测至少有两寸。
那木材摊主已经在向连守信介绍这两扇门板的来历了,说是邻县某大户人家的两扇大门板,因为家里实在穷了,当当为生,就将这两扇大门板也给当了。这样的门板,也只有有钱的大户人家配用,门户严实的甚至可以抵抗小股的胡子。而一般的人家,也没什么家当让人惦记,随便弄个木栅栏门也就行了。
“爹,你想买这门板,是想做啥?”连守信就问,“我赶车来了,你老看中了,咱这一会就手就拉回去吧。”
连老爷子看话说到了这个当口,想了想,也就跟连守信说了实话。
“……想预备一副寿材……”连老爷子告诉连守信道。
“老爷子,你老这眼光,就是这个。”那木材摊主竖起了大拇指,“要说这两块板,做别的都浪费材料,就是做寿材最合适。
生死大事,在大明朝的老百姓眼睛里,死亡,甚至是比出生更重要的一件事。庄户人家里,日子过的贫苦并俭省的,也许不会给出生的孩子办洗三、满月,但是却是砸锅卖铁,也要给过世的老人将丧事尽可能办的漂亮。
而办丧事的头等大事,就是一口好棺木。
也许是因为坚信有死后的世界,而且那死后的世界还被描绘的十分详实,所以,大明朝的老百姓并不忌讳死。只要有条件,他们大多数会在生前就为自己准备下一口好棺材。而那些更有钱,更有权势的,提前准备的还往往不仅是棺材。比如那些皇帝,有的甚至刚刚登上皇位,就开始为自己修筑陵寝了。
棺材,那是一个人的最后栖息之地,似乎是有了一口合意的好棺材,知道死后有个好的睡觉的地方,他们就不再畏惧死亡了。
虽然并不能够完全的体会,但是连蔓儿却很清楚一口棺材在大明朝的老百姓眼睛里的重要性。她甚至在史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一个事例,某次惨烈的战役,因为将领许诺给每一位战死沙场的士兵准备一口棺材,那一场仗,他的士兵爆发出了无尽的潜能,悍不畏死。
连老爷子劳碌了这一辈子,从前是他心气好,认为自己身体硬朗,而且也不算老,再加上一心供养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两个,没顾上这件事。当然,那个时候连老爷子也许是想等连守仁光耀了门楣,他再选一副适合身份的寿材。而后来,家里接连出了那些事,连老爷子就更顾不上这个了。
现在,连老爷子独自来看木板,打算准备棺材,他的心里会是怎眼的想法那。
想到连老爷子现在可能的心情,连蔓儿不免有些唏嘘。
而连蔓儿尚且唏嘘,连守信此刻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爹,要是看好了,那就买吧。要打棺材,我给你请人。”连守信说了这句话,就带着人上前,将那两块门板翻来覆去地好好查看了一番。
“还行。”查看完之后,连守信对这两块门板也很满意。
“爹,那就这两块了?”连守信又问连老爷子道。
“就这两块吧。”连老爷子低头想了想,最后终于点了点头。他是真的一进这木材市场,就看上了这两块板。
这样经年的而且经过的良好的处理的木板,早已经干透了,如果有瑕疵很容易就看出来,而现在并没有瑕疵,那也就表示,以后也不会出现比如开裂之后的现象。这样的老模板,比那些新木材更好。
连老爷子这一点头,连守信就退了一步,低声和连蔓儿商量。
“蔓儿,这木板,咱给你爷买了吧。”
“嗯。”连蔓儿没有一丝犹豫地点了头,“爹,干脆连打棺材的事咱也都包了吧。我哥要是在这,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连守信欣慰地点头,不管是自己的媳妇张氏,还是这几个孩子,心地都和他一样的柔软、善良。
连守信就上前和那木材摊主商量两块门板的价钱。
“……一块是八两三分银子,你老要是两块都要,就给你老把零头去掉,你老给我十六两银子,这两块板你老就拉走。”那摊主就陪笑道,“刚才跟老爷子说的就是这个价。你老一看也是懂行的,这就是做成过门板了,要不,就这两块木材,这价格翻一倍,你老未必能买得到。你老这买回去,就是赚到了。”
这摊主说的虽然略有夸张,但也不算是虚词。这样的两块板,若是没动过的,价格甚至不止四十两。
“行,我买下了。”连守信也不和那摊主讨价还价,痛快地应了下来。
“这位大爷,你老是痛快人。”那摊主见买家如此痛快,也是笑逐颜开。
“别,老四,这个太贵。”连老爷子忙伸手,拦在连守信身前道。两块板花十两银子,接下去打棺材还要再花钱。对于一般的庄户人家,一口棺材花这么多的钱,是有些过了。
“爹,你老不是看中这个板了吗,那就行了。”连守信恳切地道,就招复跟随的人过来搬木板,又让管事韩忠上前来付钱。
“老四,这不行,过福了。我用不了这么好的板。”连老爷子又忙道,见连守信依旧坚持,他又退让了一步,“一定要买,就买一块就够了。”
那么厚的木板,只买一块切开来,也够打一口不错的棺材了。
“爹,你老只要看中就行了。别的事,就都交给我吧。”连守信就道,“你老操劳了一辈子,这个板,我还觉得委屈那。”
“哎,那就买吧。”连老爷子其实心里也非常稀罕这两块板,“不过,这个不用你掏钱。这寿材的钱,我那早就备下了,还有多余的。”
老宅的所有支出和进项都在连蔓儿的脑子里,她知道,现在连老爷子和周氏手里起码有二十两的整银子。
“爷,你的银子你老留着跟我奶慢慢花,你老这寿材,我们给你老出。”连蔓儿就道,“前两天,我爹、我娘还有我哥还商量了,要给你老挑副好寿材。今天正好有你老看上的板,我哥在这,也得这么办。”
“这是儿子、孙子给准备寿材啊,这应当的,老爷子,你老好福气,一看你老就是福相。”那木材摊主陪笑道。
“爷,我娘还买了布了,一会一起给你老宋过去。”连蔓儿又道。
不仅是棺材,还有装裹,也就是入殓的衣裳也是要提前预备的。已经出了棺材,连蔓儿当然不在乎再出几匹布料。
“好,好。”连老爷子的语音有些哽咽,他将头扭开,不想让儿孙们看到他此刻眼里已经含了泪。
连守信付钱买了木板,又去将定好的枣木柴装到车上,又让连老爷子和他坐了一辆车回了三十里营子。
到了三十里营子,连蔓儿直接回家,连守信则是送连老爷子和木板去了老宅。
到了家,连蔓儿就将买木材的事跟张氏和五郎说了。
张氏和五郎都点头,说这件事情办的好。
“我爷他一个人去看棺材板,哎……”五郎微微皱眉。
“老宅那几个不得继,他有不好意思找你爹和你三伯,有啥法子。”张氏就道,“蔓儿许下了他爷的装裹衣裳咱也给出,我这就挑几匹布,一会送过去。”
张氏做事十分利落,一会功夫,就挑了两匹白布、两匹青缎子回来。娘儿几个正看着缎子说话,连守信从外面走了回来。
第六百六十四章不要脸
周氏沉默的出奇,那边连守仁、连守义几个也都沉默地呆坐着。
“这还是四叔、四婶想的周到,也做的周到。”蒋氏见大家都不说话,就忙笑着道。
连守仁、连守义几个这才如梦初醒,也跟着附和起来。不过,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们说的是相当的心不在焉、言不由衷。
不过这个时候,连蔓儿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理会这些人会怎么想。
说完了装裹衣裳和铺盖的事,连守信和五郎又跟连老爷子说起打棺材的事来。
“我和五郎找人打听了,要说咱们这十里八村的木匠,打棺材打的最好的一个是罗家村的老罗木匠,还有一个是大沈屯那边的张木匠。”连守信对连老爷子道。
“这俩人我都知道。”连老爷子很快地接了话。看来连老爷子这要买木板、打棺材绝不是突然起的念头,应该是琢磨了一些时日了,因此对相关的事情才会这样了解。
“爷,这两个人,我都打发人去说了。都说有空,看你老更中意哪个,咱们就选哪个。”五郎就道,“明天咱就能把人请来。”
“好、好。”连守信不仅主动给他买了棺材板,还不用他催促,就将后续的事情给安排到这个程度,说不欣慰,那是假的。连老爷子的脸上,露出了很久以来第一次最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俩都是好木匠,也没啥可挑的。哪个都行。”
“……后街的王三爷的那副棺木,好像是罗木匠给打的。那个棺木,打的周正啊。”略微一顿,连老爷子又感叹道。
连蔓儿就笑着看了五郎一眼,五郎也笑了笑。不用提醒,五郎也听明白了,连老爷子是更中意罗木匠。
“爷,那咱就请罗木匠?”五郎问。
“就请他吧。”连老爷子这次没有再犹豫,直接应了。
“那我这一会就打发人过去,明天就请他过来。”五郎就道,“就让他在这院子里打,爷你正好每天看着,看见啥不中意的,就让他改。罗木匠这工钱,你老不用操心,都是我们出。饭也是我们管。就让他听你老的使唤就成。”
“别,别,”连老爷子将身子往五郎这边又凑近了些,说道,“木板那大头都是你们掏了,这点工钱、供饭啥的,就不用你们了。家里都有现成的。”
“爷,你就别和我们客气了。”连蔓儿笑道,“这是我爹、我娘、我哥,还有我们一家的一片心。”
“是啊,爷,你啥也不用管,就做监工就行。”小七这个时候也道。
“你老就别争了,这个事,我们给你老包下了。”张氏和连枝儿也道。
“好,好啊。”连老爷子重重地点头,此刻只觉得心窝子里热热的。“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将事情都和连老爷子谈好了,一家人就要告辞出来。
“哎呦……”突然,周氏在炕上发出长长的一声呻吟。
众人的目光,就都转到了周氏的身上。
周氏还是以盘腿,脸垂在胸前,两手交握在腿上的姿势坐着,似乎是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动过似的,但是刚才那怪声又确确实实是她发出来的。
“哎呦……”屋里一阵静默之后,周氏胸膛起伏,发出了第二声。
连蔓儿一家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腻烦同时也很无奈。周氏就是这样的性格,有话从来不会好好地说。她总是要将别人弄的不自在,然后逼着别人先开口。
“爹,那我们就先走了,好给你老安排罗木匠的事去。”这一次,连守信没有纵容周氏,而是起身说道。
“去吧。”连老爷子干脆地点头。
一家人起身,刚刚迈步,就听见周氏又发出哎呦的一声。这一声,更加悠长、响亮,比前两声更加让人难以忽略。连蔓儿从侧面看过去,可以看见周氏此刻正紧闭着眼睛,而一双手的手指却在飞快地绞缠着。
连蔓儿暗暗腹诽,还正因为周氏今天没刺连守信,觉得她转性了。那怎么可能那,这不,又开始要作怪了。
“你这是咋地啦,有话就说。”连老爷子看了周氏一眼,高声道。
“我能咋地,我还能咋地?”周氏终于抬起头来,冲着连老爷子发作道,“谁把我当个人,谁那眼睛里还有我。我老不死的,没人待见。哪像你,是个香饽饽。”
这个话在此时此刻说,就相当的有意思了。
“又咋地你啦?”连老爷子无奈地皱眉,“在这个家里,天老大、地老2,你就是老三。你不把别人咋地就算了。这好好地,你又闹腾个啥?有啥话,你就不能好好说?”
“我说话,我说话人家就当是放屁,当我是老猪狗那,我今天闭上眼睛,明天就能把我给扔沟里。”周氏恶狠狠地道。
“哎呀,这是咋回事?”连蔓儿就故作惊讶地道,“我们没住这院子里,是发生了啥我们不知道的事了,这院子里,是谁给我奶气受了?”
连蔓儿这么说着,一家人都心领神会,将怀疑、谴责的目光投向老宅众人。
“没有,没有的事。”连守仁、连守义等人纷纷道。
“你们是不知道是咋地,这天天把俺们骂的,俺们谁敢还嘴。家里啥事,还不都是她说了算。”何氏更是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眼看着这话题就要被连蔓儿引到别处,周氏在炕上终于着了急。
“……把我扔出去,席子也别给我,就把我光身扔沟里……”周氏干打雷不下雨地嚎道。
连蔓儿咋舌,原来周氏是看着连老爷子的棺材和装裹都有了着落,她着急起自己的来了。可是她又没有脸直接朝连守信要,又或许是觉得直接要失了她的脸面,就这样耍赖、闹腾。
毕竟,老宅有房有地,周氏手里有一家的积蓄,而那笔积蓄在庄户人家来说是笔巨款。而连守信这一家早就分了出去,而且对老两口子已经奉养的很周到了。再让连守信一家准备老两口子的棺材和装裹,这是很过分的。
知道过分,还要,而且还是采用这种方式,这是典型的周氏逻辑和作风。
若不是要敬老,若周氏不是连守信的亲娘,连蔓儿对周氏只有鄙视,除此之外,甚至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想奉送的。
“你说啥的,磕碜巴拉的。”连老爷子对周氏斥责道,又略压低了声音,“这不还有我吗?”
连守信将他的这些身后事包揽了下来,家里还有存银,足够为周氏准备了。
“你、你都土埋半截了,你顾你自己都顾不过来,你还能顾我。我命苦啊,没嫁个好汉子,没生几个好孩子,我死后埋沟里……”周氏又干嚎道。
连老爷子的脸就黑了。
连蔓儿一家相互看了看,只有苦笑。
“奶,你老别着急。这都给我爷准备了,还能不给你老准备吗?”五郎淡淡地道,语气可比方才跟连老爷子说话时的疏离了很多。
没办法,连老爷子不管怎么样,还会时时讲究一个“脸”,对孙儿辈们也好言好语,但是周氏却从不给别人脸,以为她觉得这样自己才最有脸。而对连蔓儿几个,周氏也没有过什么温情。即便是假装的都没有过。
“娘,这不今天正赶上我爹看中了板子吗,有我爹的,哪能没你的?”连守信也道,“这两天,我就再买一块来,把你二老的一起打了。”
周氏立刻就盯紧了连守信。
“你这话算数?”周氏目光犀利,“我可没朝你要。”
“当然算数。”五郎道,“不是你老要的,是我们早就打算了要给你老准备的。”
一副棺材,连蔓儿一家人没有人会吝惜。也不是因为周氏这样不要脸地闹她们才说要给。
周氏垂下眼皮,一只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几匹布料,然后她又目光犀利地抬起头,直盯到张氏的脸上。
“衣裳啥的,我们也管。都和老爷子的一样。”张氏就道。
“这可不是我朝你们要的。”周氏将目光挪开,脸色僵硬地道。
“对,不是你老要的。”
“……我这眼睛啊,不知道啥时候就不行了……”周氏又长叹道。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这些针线她不做,也都要交给张氏做?
“那就赶紧做。”连老爷子道。
周氏没吭声,脸色却似乎有所缓和。
“那布料我们尽快送来。”连蔓儿就道。
周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重新低下头,也不看任何人。
等连蔓儿一家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周氏也没再发出过任何的声音。
连老爷子亲自送了连蔓儿一家出来。
“……她就是那样的人了,摊着了,有啥法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多担待担待吧。”慢慢地陪着连守信往外走,连老爷子的脸色有些涩然地道,“……最后一个念想,……你们出息了……,我这心里都有数……”
走到门口,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来,一个人走了进来,大家都不觉愣住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离心
进来的人是二郎,他的怀里抱着二妞妞。
这个年代,带孩子这种事,是完全由女性来完成的。又有俗语曰抱子不抱孙。所以,有的男人,甚至终其一生,都没抱过自己的孩子。
而连家,从连老爷子开始,都完美地执行着这个信条。不过,连守信在这方面算是一个异类,连蔓儿自己并不记得,只是听张氏说起过,原来在老宅,只要是在西厢房自己的屋里,不会被周氏等人看见,连守信是经常帮着张氏照看几个孩子的。像抱着玩耍,又或者是拍哄着睡觉这些事,连守信都是干过的。
现在的连家老宅,二妞妞没了亲娘,平时都是何氏和连芽儿照看。二郎只负责劳作,为一家,也是为二妞妞赚取衣食。连蔓儿从来就没看见过二郎抱二妞妞、或者哄二妞妞。
现在看着二郎抱着二妞妞从外面进来,连蔓儿当然会觉得有些惊讶。
其他人也是如此。
而二郎似乎也吃了一惊,而且脸色倏忽地变红了。是因为抱着自己的孩子,因而不好意思了?
“爷,四叔、四婶……”二郎抱着二妞妞,向几个长辈招呼道。
“哦,回来了。”连老爷子应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哦。”二郎点头。
“二郎这是上哪去了,咋还带着二妞妞?”张氏就问。
“没、也没去哪。”二郎有些仓促地答道,随即似乎是改变了主意,又解释道,“二妞妞饿了,我抱二妞妞去吃口奶。”
二妞妞这没小,没有母乳吃,只靠米糊,因此比同龄的小孩明显的更瘦小些。当然,二妞妞生下来的时候就比较小,身体也弱。其实,二妞妞能活到现在,都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张氏点点头,心想二妞妞要是能吃些奶,那对她是再好也不过了。
“咦?”这么想着,张氏突然咦了一声,“抱二妞妞去吃奶,谁家?咱这村最近有人生孩子了,我咋不知道?”
“不,不是咱们村的。”二郎似乎有些紧张,说话更加的不顺畅了。
这个事很不对头,连蔓儿眨了眨眼睛。别说村里最近没谁生孩子,有多余的奶吃。就说老宅现在的人缘,只怕也难以讨到,更何况还是二郎这个大小伙子抱着孩子去那?还是外村的……
张氏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她似乎是想开口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爹/爷,你老别送了,我们走了。”一家人就和连老爷子告别,要往门外走。
“四叔、四婶,你们等等。”二郎突然将人拦住,冲口而出道。
“有啥事,二郎?”连守信诧异道。
二郎的脸色已经通红,一双眼睛有些慌乱地转着,一忽儿坚定,一忽儿犹疑。
连蔓儿一家人又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看出来了,二郎这是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这一会的工夫,二郎似乎终于打定了主意,眼神也坚定了下来。
“四叔,四婶,求你们再多待一会,我、我有话要跟大家伙说。”二郎说道。
一个已经成年的侄子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这个侄子平时还是比较实诚、肯干的,连守信和张氏都不能拒绝。
五郎想了想,也决定留下来。连蔓儿和小七自然是要留下的,连枝儿最后也决定跟着大家一起留下,即便是她,对于二郎即将要说的话也有些好奇。
连老爷子深深地看了二郎一眼,他没有反对。大家重新回到上房屋里,周氏瞪众人就都吃了一惊。
“二郎,你今天咋出去这多半天的工夫?饭都没回来吃?”何氏就冲二郎道。
二郎看看何氏,没有答话。
“都坐吧,听听二郎说啥。”连老爷子上炕坐了,对大家伙说道。
“我、……二妞妞不能没有娘,得给二妞妞找个娘……”即便是坚定了心意,但是二郎平时就口拙,今天又紧张,因此这话就说的磕磕绊绊的。
“咋不想给你说媳妇,就是这不……”何氏飞快地往张氏那边看了一眼,就咧嘴笑道,“正好,你四叔、四婶在,跟你四叔、四婶说,你四叔四婶现在给你说个媳妇,那还不容易。”
何氏其实嘴巴也并不巧,可是这番话说的这样流利,显然是早打好了腹稿的。
难道这是连守义这一股人做下的局,是想让她们负责给二郎娶个媳妇回来,连蔓儿挑了挑眉,暗忖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不、不用我四叔四婶。”二郎连忙道,“我、我都说好了,就小燕,我们俩以后搭伙过日子。小燕有奶,能奶二妞妞。”
“啥?”何氏一听二郎这个话,立刻就炸了。
“二郎,你说哪个小燕,罗家村的那个?”本来有些无精打采的连守义似乎也被什么扎了屁股似地,差点跳起来。
“就是她。”二郎点头承认。
“啥?不行!”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
二郎竟然自己找了个媳妇,连蔓儿对二郎有些另眼相看了。只是不知道,这个罗家村的小燕是谁,二郎又是怎样和她结识的。
连蔓儿这边正疑惑着,连守义和何氏已经围着二郎,两口子唾沫横飞,瞬间就将二郎给淹没了。
在连守义和何氏的抱怨和斥骂里,连蔓儿也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在媒人给二郎提赵秀娥之前,二郎就认识这个罗小燕,并且还和连守义、何氏两口子提出来,要娶罗小燕。可是,连守义和何氏都没同意。
罗小燕家住罗家村,家里有爹娘,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罗家家境十分贫苦,罗小燕的爹娘身上都有些病症,不能长时间做重体力劳动,而罗小燕的弟弟和妹妹年纪还小,一家子的重担就都落在罗小燕的身上。
罗小燕很能干,但是依旧不能让家里的人过的更好,只能勉强支撑着。罗小燕与二郎同岁,迟迟未婚的缘故,是因为罗家离不开她。罗家,包括罗小燕自己都希望找的姑爷能帮着拉巴一家人的生活。
连守义和何氏都知道这个情况,因此非常坚决地反对二郎娶罗小燕。
然后,二郎就娶了赵秀娥,而罗小燕在不久之后也成了亲。
罗小燕成亲后,并没有离开罗家。她和那个男人一起开始支撑一家的生活。不过那个男人并不算倒插门。
多了一个男人的帮衬,罗家的日子稍稍好过了一点。但是好景不长,就在去年,罗小燕的男人生病死了,他给罗小燕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女孩。
操办男人的丧事,之后,还要继续担负起一家的生活,而且还多了一个闺女要养,可以想象,罗家、罗小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傻透气了你,她这是要你给她家去当牛做马!”连守义怒骂道。
“二郎,你找谁也不能找她啊。她那男人才成亲几天啊。就死了。那丫头她肯定是……克夫!”何氏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宝贝一样,眼睛亮了亮,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对,克夫!”
二郎低着头,任凭连守义和何氏责骂,只是不说话。熟睡中的二妞妞却醒了过来,哇哇得大哭起来。二郎有些笨拙地哄着,却怎么也哄不好。
“芽儿,芽儿……”何氏大声向外面招呼道。
连芽儿很快从外面进来,她从二郎手里接过二妞妞,一边摇一边哄。
“抱你们那屋去吧,这屋说话,吓着她。”连老爷子就挥了挥手道。
连芽儿怯生生地在屋里扫了一眼,就抱着二妞妞转身走了。
屋内出现了一刻的静默。
“罗家村老罗家,也算是本分人家。”连老爷子开口道,“女方的人咋样?”
“能干,心眼也好。”二郎就道,“以后她带着二妞妞,让人放心。”
“这门亲不行。”连守义道,“两条腿的人多了,二郎不能找这个累赘。”
“家里穷成那样,她还带着个孩子。”何氏跟着道。
“这个事,老罗家咋说的?”连老爷子似乎没听见连守义和何氏说什么,继续向二郎问道。
“……都点头了。”二郎道。
“人要不错,那就行了。”连老爷子想了想,就说道。
“不、不行啊。”连守义和何氏都急着阻拦道。
“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想找啥样的?啥样的人乐意上咱家来?”连老爷子看着连守义和何氏道。
“爹,咱家、咱家就算不如以前了,可咱家这条件也不差了。咋地也不至于让二郎找那罗小燕那样的。”连守义就道。
“这要娶了罗小燕,那还得养活她那一大家子。”何氏撇着嘴道。
“这个人咋样,跟赵秀娥是一个路数不?”连老爷子问。
“不是。”二郎忙道,“她是能干,可从不和人拌嘴吵架,话不多,心眼好。”
“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嫁进老连家,那就是老连家的人。二郎愿意,这就行了。”连老爷子立刻拍板道,“就这么地,赶紧张罗着把二郎这事办了,我也少一桩心病。”
“爷,罗家那边啥彩礼都不要,就是有个要求……”二郎开口道,看样子比刚才更加紧张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气急攻心
第六百六十六章气急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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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彩礼?那她家是啥要求?”连老爷子略微顿了顿,问道。
这个年代,礼教依旧森严。但是平民百姓,尤其是庄户人家大多都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的。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靠劳力土里刨食。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矫情,生存,始终是第一位的。
当然,具体到每一个家庭,也还是有差异的。
罗小燕丧夫,可她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她还是要担负起一大家子的重担。要活下去,只能再嫁。而对于罗小燕这种情况,社会舆论普遍都会放松一些。一是她和夫家那边联系松散,那边纵然还有人,也不愿意养她们母女。二是罗小燕生的是一个闺女。
没有家族依靠,也没有儿子以后能给她养老送终,她只能改嫁。
这是罗家的情况。
而这边的连家,连老爷子虽然口头并不宣扬,但是在心里,他依然是不待见改嫁和休妻。之所以这么痛快就同意了二郎和罗小燕的婚事,是他这半年来想开了很多,还有就是,他很明白目前老宅的情形。
二郎想要再娶个好媳妇是很困难的。二郎是和离有个女儿,罗小燕丧夫带着一个女儿,这两个的条件还算应当。
将罗小燕娶进门,不过是多养一个女孩子,连老爷子并不会介意这一点。其实,只要女人能干,很多人家都不会介意的。
庄户人家的孩子养的粗糙,不过是饭桌上多一个饭碗。一个小闺女养大了,给她挑户人家嫁了,嫁妆自然是不会争的,以后好歹多一门亲戚。
连老爷子这么痛快地答允婚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算二郎不着急,他也着急。在连老爷子的信念里,像二郎这种情况,这续弦是越快越好。成亲晚一些可以有,但是男人带着孩子打光棍,这个绝不行。
连老爷子要听罗家有什么要求,连蔓儿一家也很想知道。像二郎和罗小燕这种情况,不要彩礼的并不少见。毕竟以后连家要养那个小闺女。就是不知道,罗家还另外要求什么。
“罗家……,是这样,我们成亲后,还是住在罗家村。”二郎开口道。
“啥?”何氏又炸了起来。
“他老罗家好大的口气,就他那个穷窝子,还想招赘我儿子!”连守义怒骂道。看小说最快更新)
连老爷子没说话,不过明显也是吃了一惊,一脸不能接受的神情。
“不是入赘,”二郎忙解释道,“就是住她家,她家那情况,她离不了门,我去了,也能帮把手。”
“他老罗家想的美事。”连守义气的脸都红了,“二郎啊,你咋就上了她的套了。这是要拿你当牲口使,让你给她们家扛长活啊。”
“她第一个汉字,还不就是给她家干活累死的。你找啥样的不好,你上赶着去受这个罪。”何氏也道。
连蔓儿并不认识罗家的人,因此并不知道那家人到底怎么样。不过,照二郎这么说,还真就是罗家人占便宜。入赘,表面上好像男人是矮了一截,但是女家的财产以后是要给他和他的儿孙们继承的。现在罗家这样,二郎去了,自然是没什么财产可以继承。他要用他的劳动,和罗小燕一起养活那一大家子的人。
罗小燕的男人死的那么早,也许本来身体就不怎么样吧。因为以罗家和罗小燕的条件,要找个好男人,实在是太难了。
“……我要是在家里,还得占住房子,还多她们两口人吃饭啥的。我、我啥也不要,以后,就靠着我这一双手吃饭。二妞妞我也带过去。”二郎有些磕磕绊绊地道。
虽然说的磕磕绊绊地,但是意思却表达清楚了。
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愕然。
二郎这是要净身出户!
“你啥也不要也不行,我一个个的儿子都白养活了。”连守义暴怒道。
哪里是白养活那,三郎难道不是被你们卖了一个好价钱。连蔓儿幽幽地想。只是二郎这样,虽然放弃了连家的财产,但却并不能像三郎那样,给连守义和何氏带来更多的好处。
“爹、娘,”二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啥也不要,以后你们老了,我也一样养活你们。”
“你拿啥养活我们?”连守义气的踢了二郎一脚,“你给他们老罗家一家扛长活,就你现在这样,一两年你也就熬干了。你拿啥养活我们,你净养活别人了。”
“……那边说了,等到小鹰成了家,就不用我们了。”二郎道。
罗小鹰,就是罗小燕的弟弟。
“他xx的,”连守义又骂了一句,“二郎,你这是傻透气了,木头脑瓜子。人家是用完你,就把你踢出门。”
“爹,老罗家的人不地道啊,这是把咱家当傻小子了。”连守义又冲着连老爷子道,“爹,你看咱咋办,这偶读欺负上门来了。”
一边跟连老爷子这么说着,连守义向连守信这边看了好几眼。
若是放在以前,连守义就能带着何氏打上罗家村,但是现在,没连老爷子的话,没有连守信后头给撑腰,他已经没有底气这么做了。
“爷,他们家这也是不得已的。”二郎忙跪着往连老爷子跟前爬了两步,“我别的没有,就有一把子力气。他们家也没谁要穿金戴银地。我就多干点活,也就两三年,她弟弟就能成亲。到时候,我们出来自己过日子。”
“爷,我去罗家村,咱这房子啥的就能省下来。我也像我四叔,养活我爹娘,养活你们二老。”
“你、你拿啥跟你四叔比。你四叔给的那些东西,你能给俺们一半,俺们就不管你,你爱干啥你干啥去。”何氏气呼呼地道。
“我是不能跟四叔比。我就是,也净身出户,以后照样养活你们,我有多大力,我出多大的力。小燕也点头了。 我今天这么说,四叔、四婶都在,能给我做个鉴证。”二郎又道。
“爹,这事决不能行。”连守义就道。
“爷,求求你老,我给你老磕头。以前,我啥都没求过,以后,我也不求别的了。”二郎蹦蹦蹦地给连老爷子磕头。
二郎是个实诚人,这头也磕的非常的实诚。
半晌,连老爷子都没有说话,突然他喉咙里咕噜一声,身子就朝后面栽倒下去。
屋子里立时就乱了。
“唉呀妈呀,老爷子这是气的还是咋地?”
“又中风了?”
“老头子,你醒醒啊。”
“快请郎中来。”
五郎这边打发人请了李郎中来,一番诊脉、开方子,等连老爷子渐渐安稳了,早已经是掌灯时分,张氏带着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先行回家,连守信和五郎又将后续的事情处理好了,到亥时才回家。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都没睡,见连守信和五郎回来了,就都忙问怎么样了。
“老爷子睡下了。”连守信叹气道,“今天这个,也就是一股火,喝几服药慢慢养着吧。还是年纪大了。”
李郎中当时也是这样说的。
“没事就好。”张氏就道。
“那我二郎哥说的事,又提了没?”连蔓儿问。
“他还咋提,老爷子就是因为他给气成那样。哎……”连守信长长地叹息,“老爷子刚才跟我和五郎说了两句话,二郎这事,是触到他的心病了。”
“咱爷说啥了?”连蔓儿见连守信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就低声问五郎。
“……都净身出户,照样奉养老人,二郎哥宁愿去给罗家干活。”五郎简单地说了几句。
“哦。”连蔓儿恍然大悟。
今天二郎提出这样的事,在连老爷子的眼睛里,就看做了是二郎宁愿去外村,去给老罗家几口人干活,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老宅了。而且,二郎离开老宅的心情是如此的迫切,如此的决绝,他什么都不要,却许诺以后照样奉养连守义和何氏。
这让连老爷子不能不想到连守礼和连守信当时的事。而想到两个儿子净身出户的事,又不能不更加将二郎这件事,也一样看待。
同样一件事情,从不同的角度看,会有不同的认识。
“爷问咱爹和我,怨不怨他。”五郎突然又道。
“哥,那你和咱爹是咋说的?”连蔓儿就问。
“我说都过去了,让他好好将养,别的啥都别想。”五郎就道。
怨,还是不怨?对于五郎的回答,连蔓儿心领神会。一家人奔着自己的日子,忙碌着、快乐着,她们没有时间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二郎这个事,你咋看啊?”张氏低声问连守信。
“依我看,不是啥好亲事。”连守信一点都没有犹豫地道,“就是二郎这个孩子,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他跟大家伙说,要是跟罗家的亲事不成,他这辈子就打光棍了。我看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吓唬人。”
“爹,我爷这病了,那棺材是不是得过些天再打?”连蔓儿就问。
“不,还是明天就开始打。我明天还得去跟你三伯去说一声,让她多出几个工。”连守信道,“老爷子刚才也特意嘱咐了这件事。”
“哦。”连蔓儿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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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七章意外
第六百六十七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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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普遍对于死亡以及身后事的态度和认知,打棺材这件事在什么时候都是无需避讳的。连老爷子虽然病了,可是打棺材的事情依旧要按照原计划进行,这甚至还带有一丝冲喜的色彩。
而连守信特意提了要连守礼多出几个工帮忙,自然是想更早地将棺材打出来。看来,连守信对于连老爷子的健康情况并没什么信心。
一家人又商量了一会明天的安排,就各自回房睡了,谁都没有再提二郎的事。二郎父母聚在,上面还有连老爷子和周氏,即便是连守信和张氏作为叔叔、婶婶,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至于连蔓儿几个就更是了。
而且,爱情、婚姻这种事,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说不清楚的事情。如果二郎和罗小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们又能怎么样那。
连蔓儿这一家人,都并不是乐于压着别人做事的那种人。
第二天,罗木匠就被请了来,由连守信亲自带着去了老宅。很快,赵氏就来了,张氏就将布匹拿出来,两个人商量着裁剪好了,就开始絮棉花。
连叶儿也跟了赵氏来,给连老爷子做装裹的铺盖用不着几个女孩子。连枝儿、连蔓儿和连叶儿就往西屋里坐了,也各自做起了针线。
“二郎哥的事,我听说了。”一边做着针线,连叶儿就开口道。
“我刚想要告诉你,你听谁说的?”连蔓儿就问。
“是我们西隔壁的王四婶。”连叶儿就道,“好多人都知道了,还说看见过二郎哥往罗家村去,还帮老罗家下地干活。”
连叶儿那一排房子只有几户人家,房子也多是近几年新建的。现在,连叶儿一家已经和邻居们都处熟了,尤其是跟住在她们西面院子的王四家处的特别好。
“怪不得有几回我们去老宅,一直就没看见他。”连蔓儿恍然道。
原来二郎和罗家早就有了来往。不过,这倒也是,成亲毕竟是大事,不可能俩人一见面就能这么定下来。连蔓儿想,看来二郎还是长了心眼,自己操办起自己的婚事来了。
“蔓儿姐,你今天咋没上山?”连叶儿就问连蔓儿道。
“等后晌我再去,这两天我跟沈谨说了,家里有点事。”连蔓儿就道。
小姐妹三个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
“几位姑娘,吃点东西,歇歇眼睛,做了这半天了。”小喜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笑着说道。
“还真是。”连蔓儿放下针线,招呼连枝儿和连叶儿过来一起吃,又问小喜,“我爹回来了没?”
“老爷还没回来。”小喜就答道。
“咦,咋去了这半天?不是说把人送过去,安排安排就回来吗?”连蔓儿不觉有些奇怪道。
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响。
“老爷回来了。”小喜往外看了一眼,就道。
连蔓儿抬眼看去,果然是连守信回来了。
“你们坐着,我过去看看。”连蔓儿就从炕上下来,往东屋过来。连守信再老宅停留了这半天,肯定是有事。
果然,等连蔓儿走进东屋的时候,连守信正在跟张氏说话。
“……老爷子不让再买板了,就那两块板,他一块,老太太一块,正好能打两口棺材。……说是庄户人家,啥身份用啥东西,要不太过福,他就是以后入了土,也不安宁。”连守信对张氏道。
买木板已经花了十几两,再加上要给木匠的钱和买其他材料的钱,这两口棺材打出来,至少要花二十几两银子。
庄户人家,还得说是很富裕的人家,一口棺材花上四五两银子也是上等的了。比如说古氏死的时候买的那口薄皮柳木棺材,不过才花了六七百个钱。
“这要不是老太太咬尖儿……”张氏就叹了一口气。
这个年代,男尊女卑还表现在这身后事,尤其是棺材上面。一般的庄户人家,能为老爷子早些备下棺材就已经很少。给老太太备棺材的几乎没有,一般庄户人家的老太太也不会开口要求。很多都是到了她们临终的时候,现买棺材。
而且,大家伙心里都默认,夫妻两个,男人的棺材要比女人的好。
周氏比连老爷子要小几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连老爷子会是先走的那一个,因此自然而然地将她的身后事就排在了后面。
“老太太催要她那装裹衣裳的布料了没?”张氏问连守信。
“问了我一句,我跟她说白布得现买,就这一两天就给她。”连守信道。
“我让人去买了,下晌就让人给她送过去。早点让她满意,大家都省心。”张氏就道。
“爹,我爷今天咋样了?”连蔓儿进屋,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了,问连守信道。
“挺好,看来是没啥事了。”连守信就道。
“那你咋去这半天才回来,是有别的事?”张氏问出了连蔓儿想问的话。
“可不还有别的事。”连守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老爷子不让我回来,拉了人家老罗木匠,打听罗小燕家的事。”
这事凑巧了,老罗木匠也是罗家村的人。
“那都打听出啥来了?”张氏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计,拉了赵氏,说歇一会,又问连守信道。
“也没有啥,老罗家的情况,也就咱大家伙都知道的那些。”连守信就道,“老爷子问罗小燕的人品,老罗说罗小燕是孝女,在罗家村都特别有名。人老实,几乎没和人拌过嘴,心眼不错。人很能干,一般的男人都比不上她。老罗家要没这个闺女撑门户,就惨了。”
庄户人家讲究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所以,如果是因为婚事打听人品、家境,一般的人都会报喜不报忧,也就是只说好话,不说坏话。
“我刚从前头来,也跟大贵打听了两句,也是这么说的。……先头跟罗小燕成亲的那个,听说本来就有些病症。他脑病的时候,罗小燕伺候的挺周到,丧事也给铺排的还行。……老罗家现在,比以前还穷了。”连守信就道。
连守信毕竟是重情的,他虽然不会去包揽什么事,但还是关心二郎,因而才会主动在背地里打听。
“这穷人啊,就是不能得病。”赵氏叹气道。连守礼病的那一次,花了不少的钱,这让赵氏深有感触。
“我爷还特意打听罗家,难道是这件事还有希望?”连蔓儿心中一动,说道。
听了连蔓儿的话,连守信和张氏的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
下晌,连蔓儿坐着车往念园去了一趟。如今沈谨的身边多了两个伺候的女人,连蔓儿听见沈谨喊她们为嬷嬷。这两个嬷嬷,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都是白净的面皮,相貌说不上美也说不上丑,总是安安静静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极少,仿佛带了面具。
连蔓儿陪着沈谨说了一会的话,就有其中一个嬷嬷过来跟沈谨说时辰到了。
沈谨正和连蔓儿说笑的开心,很是不舍得连蔓儿走。
连蔓儿察言观色,就忙站起身告辞。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一定来。每天有你陪着我说说话,我才好过些。”沈谨将连蔓儿送到门口,嘱咐连蔓儿。
连蔓儿答应了。
沈谨没有说,连蔓儿也没有问,不过连蔓儿能猜得到,那两个嬷嬷怕是被派来教导沈谨宫廷礼仪的。
那两个嬷嬷气质上就与沈家的人不同,“应该是在皇宫里伺候过的吧,”连蔓儿想。
回到家,连蔓儿就先往张氏这屋来,一进门,就见连守信、张氏、五郎都在,另外,连守义、赵氏和连叶儿一家三口也在。
“……这往后,二郎身上的负担就更重了。”张氏正在叹息。
“咋地啦,娘?”连蔓儿在张氏身边坐了,问道。
“是二郎的事,老宅那边答应了。”张氏就道,“刚才还特意把你爹和你三伯叫过去给做了见证。”
“这么快?”连蔓儿微微有些吃惊,“都答应了?以后二郎哥就去罗家村住了?”
“嗯。”五郎点头。
“是我爷点的头呗?”连蔓儿就问。
“对。”五郎又点头。
“老爷子想开了。”连守信道,“他跟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看连守信的脸色,听他说话的语气,连蔓儿就能猜到连老爷子当时是怎样的神态和语气。连老爷子想开了,是被动的想开了。
不过,这件事,就算连老爷子应了,还有连守义和何氏,连蔓儿可不觉得这两口子会那么轻易的答应。
“芽儿她爹娘没闹?”连蔓儿就问五郎。
“能不闹吗!”五郎道。
“那两口子也答应了,不过人家有条件。”张氏就道,“人家一开口,就让二郎以后每个月给他们俩一吊钱。”
“哈?”连蔓儿大惊,“娘,你刚才说的负担重,就是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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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人情
平心而论,罗家和罗小燕的条件都很不好,就算是一般的人家,只怕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婚事。何况是连守义和何氏。这两口子可不是什么老实、厚道的人。他们虽然答应了亲事,但是肯定对罗家,还有罗小燕都不会有好脸色。
罗小燕来磕头,这两口子给她下马威,这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咋她弟弟哭了,她那?”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没哭出声,不过我看她眼圈都红了,是强忍着,还一个劲给她弟弟使眼色,好像怕她弟弟闹起来。”连叶儿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说道,“芽儿她爹娘,一句好话都没有,就是数落她。那些话,我都学不来。”
不用连叶儿说,连蔓儿也能猜出来一些。连家老宅里,连守义可以说是得了周氏骂人本领的真传。只是在老宅,他一直没怎么施展开,不过偶然那么一两嗓子,已经露出了苗头。而何氏那个人,说话也从来是个不吝的,而且一直都想着学周氏那样,摆出婆婆的款儿来欺压儿媳妇。
可这有什么法子。这年代就讲究嫁出门的闺女,那就是婆家的人,别说负责照看弟妹,就是她爹娘的养老她都没有责任的。罗小燕这样,她自己本身就有把柄,而老罗家自己撑不起门户,要让出嫁的闺女拉着姑爷一起帮着撑,帮着娶儿媳妇,他们也直不起腰来。
连守义和何氏绝不会放过这个讥刺罗家和罗小燕的机会,自然也会粘带上罗小鹰。
但是,无论如何,这一关她们都得过。要不然,说二郎和罗小燕成亲了,也不名正言顺。
“那现在他们走了没?”连蔓儿就问。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连叶儿就道,“芽儿她爹娘还没让罗小燕起来那,他们还没骂完,我懒得看了,就回来了。”
“他们是在上房屋里,当着咱爷的面骂的?”连蔓儿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不是,是上他们自己屋去,让罗小燕给他们磕的头。”连叶儿道。
“哦。”连蔓儿点了点头,要是当着连老爷子的面,连老爷子好歹会说句话,不会让他们太过分。
她们正说着话,就见小庆从外面飞快地走了进来。
“姑娘,那个罗小燕往咱们这来了。”小庆进来,向连蔓儿禀报道,“好像是要来给老爷和太太磕头。”
新媳妇进门,要给叔叔、婶子磕头,这也算是在礼上。
“你去看看,她往叶儿家去了没?”连蔓儿吩咐了一句,将小庆打发了出去。
随后,连蔓儿就往张氏这屋里来。张氏也得了外面的禀报,知道罗小燕来了。
“你爹也不在家,咱也没个准备。”张氏就对连蔓儿道。二郎和罗小燕没有办婚礼、请酒席,即便是自家的小宴也没人给张罗。大家都忽略了,罗小燕会往这边来磕头。
又或者说,这本来就不是件大事。
“她不来咱也不说啥,她来了,娘,你就见见呗。有啥事,看着办就行。”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和五郎不在家,不过这又不是大事,还有连蔓儿在,张氏自然就有了主心骨。
一会工夫,小庆又跑了进来。
“姑娘,我出去看了,她没去叶儿姑娘家,直接到咱们家来了。现在就在前头,我让她等一会。”小庆向连蔓儿禀报道。
连蔓儿想了想,就低声向小庆嘱咐了两句,一边叫她出去,将罗小燕领进来。
连枝儿和连叶儿听到了消息,也从西屋走了过来。张氏在炕上正位坐了,连枝儿、连蔓儿和连叶儿都在旁边陪坐。
少顷,小喜和小庆在前面带路,领了二郎并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一进门,二郎就领着那个女人扑通一声在张氏跟前跪下来,一边叫着四婶,一边蹦蹦蹦,就磕了三个响头。二郎磕头磕的很实在,那个肤色微黑的女人,自然是罗小燕,竟然也磕的一样的实在。
他们的动作很快,一进门就磕头,小喜和小庆甚至没来得及在地上铺上垫子。
“快起来,快起来。”张氏连忙就道。
二郎和罗小燕这才站起身。
连蔓儿在旁边,少不得打量罗小燕。连叶儿说的不错,罗小燕是个高个子,模样并不算漂亮,不过也还端正,眼睛不小,却是单眼皮。再看她周身的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不过也还整洁利落。
张氏也是第一次见罗小燕,因此也将罗小燕上下打量了一番。张氏看罗小燕,和连蔓儿看的重点还不一样。张氏觉得罗小燕长的还顺眼,粗手大脚的,一看就能干活,而且胯骨很宽。
“应该是个好生养的。”张氏心里暗道。
“别站着,来,炕上坐。”张氏就招呼二郎和罗小燕道。
二郎憨厚地答应着,不过并没有立即就坐下,而是在看罗小燕的眼色。
“四婶,俺们成亲,也没办酒席啥的,就过来给四叔、四婶磕个头,认个门。”罗小燕说话嗓门并不高,声音还略微有些沙哑,“这是俺兄弟,罗小鹰,今天送俺过来的。小鹰,过来给四婶磕头。”
罗小鹰和罗小燕长的有七八分想象,身材比罗小燕略矮。他听了罗小燕的话,立刻就也跪下,蹦蹦蹦磕了三个响头。
受二郎和罗小燕的头也就罢了,罗小鹰竟然也跟着磕头,张氏一边说着“这可怎么好,”一边让他们都坐下。
罗小燕还是没有坐,眼睛往连蔓儿几个身上瞟了过来。
“这几个,都是你妹子。”张氏就介绍道,“枝儿、蔓儿,这两个是我闺女,那边的叶儿,是你三叔家的闺女。”
罗小燕就忙屈膝,朝三个小姑娘万福。庄户人家,礼节粗疏,罗小燕这个福礼就行的很不像样子。膝盖弯的太过,手臂僵硬,身体扭转,毫无美感可言。
想来是很少用到这样的礼节,这怕还是现学现卖的。
连蔓儿几个都忙起身,向罗小燕还礼。三个小姑娘的福礼都行的极为规矩,看上去赏心悦目。这一比较,差距就出来了。
罗小燕微黑的脸上隐隐透出些红霞来。
“嫂子快请坐吧,小喜、小庆,还不快点上茶。”连蔓儿一边让罗小燕坐下,一边吩咐旁边伺候的两个丫头道。
连蔓儿并不会因为罗小燕的礼行的难看,就看不起她,或者嘲笑她。一个庄户人家的闺女,又不曾有人教过她,这并不是她的错。
庄户人家的女人,除了一定的场合要给长辈磕头,同辈之间是不讲究行什么礼的。
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都在炕沿上坐了,小喜和小庆端了香茶和点心进来。
二郎和罗小燕这亲结的尴尬,大家并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张氏只是笑着说客气话。
“你爷、你奶,还有你爹、你母亲那都磕了头了?”张氏笑着问道。
“已经磕了。”
“你三叔、三婶那去过了没?”张氏又问。
“还没。”二郎答道。
“一会就去。”罗小燕道,“从村里出来,一步就到了四婶这。二郎总跟俺说,四叔和四婶对他特别好。”
连蔓儿趁着她们说话,就招呼了小喜从东屋出来,一会的工夫,她带小喜走回来,小喜的手上托了两个尺头。
一个是大红焦布,另一个是毛青布。
“娘,”连蔓儿就走过去,在张氏身边坐了,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张氏见连蔓儿拿了东西出来,已经会意。
“……头一次见面,婶子我也没啥准备。这两个尺头,一个给你裁件衣裳。另一个给你兄弟。这孩子看着本等。”张氏就笑着道。
本等,是辽东府这边的乡村土语,意思大概是举止稳重,为人本分的意思。这是乡村人家对人最为朴素的评价和夸奖。
罗小燕忙摆手推辞。
“俺们是晚辈,啥也没孝敬四叔、四婶的,也没啥东西给兄弟、妹子们。俺没脸拿四婶的东西。”
“你这孩子,别说这客气话。你们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张氏就道。
“四婶放心,俺们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罗小燕立刻就道,“四婶,让二郎帮着俺家,俺知道,外面有老多不好听的。可是俺没法子。……俺不是那光吃不做的,俺也能干。俺以后肯定心疼二郎,俺把二妞妞当俺亲闺女疼。”
罗小燕这些话说的极为顺溜,表情很诚恳,还略有些紧张。连蔓儿细想,这些话,想来是她演练了许久的,想要说给连守信和张氏听的。
“你四叔和你兄弟有事出去了,这离的也不远,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张氏又道,终于还是强着让罗小燕将两个尺头收下了。
二郎和罗小燕又坐了一会,就都站起身,说还要去连守礼那。
“去吧。”张氏见他们这么说,自然不会阻拦,“一会别急着回去,晌午饭就在四婶这吃。”
第六百七十章余地
可以说,张氏这就是一句客气话。二郎和罗小燕即便是要留下来吃饭,也没有不在老宅自己爹娘家里吃,反而来叔叔婶子家里吃的。
二郎和罗小燕都摇头,说是要赶在晌午之前回罗家村,今天二郎就要搬去罗家村了,总得安顿安顿。
“那以后有空常来走动。”张氏就道。这也是一般庄户人家迎来送往的一句客套话。
大家往外送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连叶儿将连蔓儿拉到一边,低低的声音询问。
“蔓儿姐,你们家给礼了,一会他们上我家磕头,我们家是不是也得给点啥?”
“这个,你们不用比着我们来。”连蔓儿想了想,就告诉连叶儿道,“看你爹娘咋安排。对了,咱爷那边,还有芽儿她爹娘那边,都给礼了吗?”
“啥也没给。”连叶儿就道。
连家老宅一直以来的规矩,孩子们没有压岁钱,新媳妇进门磕头也都啥也不给。
连蔓儿就没再说什么了。
二郎、罗小燕他们要去连守礼家,连叶儿就和连蔓儿告辞,领了二郎他们过去。
将近晌午,连守信和五郎从外面回来,张氏就和两人说起二郎带着罗小燕来磕过头的事情。
“……她弟弟还给我磕了三个头,哎。”张氏告诉连守信道,“我和蔓儿商量的,给了她们两个尺头,算是见面礼。”
“老爷子那边给了啥没?”连守信就问。
“听说是没有。”张氏就道。
“哦……”连守信就哦了一声。
“是我做的主,大老远的奔着来了,咱现在在外头又有个有钱的名声。”连蔓儿就道,“两个尺头,不算多,也不算少,也是她们居家过日子能用的着的东西。”
“给的对。”五郎就点头道。
连蔓儿和五郎都是一样的想法。如今她们家的条件和以前不一样的,身份和地位也有了变化。人们对他们有了新的期待。他们一家过日子,尤其是人情往来,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一些。
她们原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现在手面就要更宽一些。
在这个年代立足,就要符合这个年代的主流文化习俗。连蔓儿家现在有了钱,当面、背后惦记她们的人可不少。她们不能对人予取予求,但同时也不能一毛不拔。有人想来沾一些,有的时候,你就得让她沾一些。
不过,让谁沾,让沾多少,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种事情,也要讲究一个度,还要讲究章法。
今天罗小燕来,有老宅的例子在前头摆着,连蔓儿家也可以什么都不给。但她们还是给了,这是连蔓儿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做的决定。
“蔓儿,你今天看见人了,觉得咋样?”五郎低声问连蔓儿。
“给她两块尺头,我看她挺高兴的。至于她的为人啊,有没有别的心思啥的,现在下结论还早,这要看以后的。”连蔓儿想了想,答道。罗小燕今天的一些言行很有趣,但是初次见面,连蔓儿不想这么早就给她画上标签。
即便是有些功利,有些想头,只要不过分,那就好说。水至清则无鱼,连蔓儿从没打算要用道德标兵的标准来要求任何人。
“嗯。”五郎点头,她明白了连蔓儿的意思。
“那个罗小燕是和二郎同岁吧,看着可显老。”张氏正在跟连守信说话,“要说这模样,二郎配她是有点亏。……我看着那人说话还算实诚。也是苦命的人。我还留他们吃饭了,他们没答应,说要在晌午前赶回罗家村去。”
“连家的儿子,以后就得住到罗家村了。”连守信的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颇为复杂,他看临近晌午,就打发人去老宅请老罗木匠过来吃饭。
“顺便看看二郎两口子走了没有。”连守信吩咐管事韩忠道。
很快韩忠就将老罗木匠给请了过来,厨房里给他准备了饭菜,以后每天晌午这一顿,就让他和管事韩忠一起吃。这个待遇,比连蔓儿家一般的长工要好。拿连守信的话来说,工钱给的足,再好吃好喝招待着,人家是有手艺的人,这心里痛快了,把活计给你做的漂亮些,就比什么都强。
韩忠来过来向连守信禀报了二郎的事,说是二郎和罗小燕已经走了,老宅那边并没有留饭。二郎只带走了他随身的衣裳,还有一套行李,二妞妞是被罗小燕抱着走的。据说罗小燕在老宅,就喂二妞妞吃了奶,然后哄着二妞妞睡了。
“老爷子看着咋样?”连守信听了也没说什么,就问连老爷子的情况。
“老爷子今天吃了药,看着挺精神,坐在外头看老**了半天的活。”韩忠就道。
家有男丁,本来应该添人进口的,可是现在,却少了人口。以连老爷子的个性,就算是点头了,想开了,那心里也不会痛快。只是他为人要含蓄很多,即便是苦闷,也会闷在心里。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陪着老罗吃饭吧。”连守信就向韩忠挥手道。
韩忠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
烤鸭的挂炉已经买了回来,并安置好了,合适的木材也有了,只是这几天又是忙着给连老爷子打棺材的事,又闹腾二郎和罗小燕成亲的事,因此试做烤鸭的事情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现在这两件事都算有了着落,连蔓儿就和张氏商量着,该开始试做烤鸭了。
试做烤鸭,连蔓儿是理论指导加副手,大厨是张氏,连守信也是副手。现在张氏按照连蔓儿提出的方式宰杀鸭子已经相当的顺手了,将鸭子宰杀并放血之后,褪毛,并在鸭子肋下开一个小口,将正副的内脏都取出来,再彻底地进行清洗。
然后,就是用烧沸的饴糖水给鸭子烫皮上色。接下来,是将处理好的鸭子挂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进行晒坯。在这个季节,一般只需要两到三个时辰,鸭皮就干燥了。这个时候,就可以进行烤制。
入炉之前的鸭子,要先灌汤,再打一遍色。同时,在挂炉内燃烧木柴,等炉温升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将鸭子挂入炉子里,进行烤制。
烤制的时候,要注意观察,适时地翻动鸭坯。从鸭子入炉,到烤熟,大约需要两刻钟的工夫。将鸭子烤好之后,就可以从炉内取出来,然后根据鸭子腔内的汤的颜色,来判断鸭子烤熟的程度。如果汤呈粉红色,则说明这鸭子烤的火候不到,最多只有七八分熟,如果汤呈浅白色,这个火候是最好的,如果汤呈浓稠乳白色,那么就是火候过了。
出炉后的鸭子,还要马上刷一层香油,让鸭皮更漂亮,卖相更好。
连守信和张氏小心地控制着火候,连蔓儿则在旁边仔细地做着记录。
这天傍晚,在几口人忙活了半天之后,第一只烤鸭终于出炉了。
“这是不是火候有点过了。”将烤鸭出炉之后,放出里面的汤汁来查看,发现颜色偏乳白色,张氏记得连蔓儿给她讲过的,这个颜色,说明鸭子烤的有点太熟了。
“还行。”连蔓儿看了一眼,在自己的册子上记下了几笔。“第一次,这样就不错了应该。下次,再稍微把火控制的小那么一点点,应该就可以了。”
张氏点头,表示她记下了。
在辽东府这里,大家常吃的是炖菜,一般都偏向于将食物做的熟烂一些。张氏的操作,是出于习惯的结果。
鸭子烤好了,又刷香油上了色,接下来,又是一个重头戏,片鸭子。这个活计,由连家刀工最好的连守信来负责。
烤鸭烤制成后,要在鸭脯凹塌前及时片下皮肉装盘,这个时候肉最好片,也最好吃。连蔓儿跟连守信讲了,要每一片都连皮带肉,而且片的要尽可能薄。不得不说,连守信在厨艺上也相当的有天分,调整了几次之后,片出来的鸭肉已经相当的有模有样了。
看着连守信已经上了手,张氏那边早已经调好了面糊,按照连蔓儿所说的在锅里开始烙荷叶饼。张氏本来就擅长烙饼,听连蔓儿说了要求,立刻动手,烙出来的荷叶饼几乎让连蔓儿挑不出什么不好来。
连蔓儿这个时候也没闲着,她将事先就准备好的甜面酱装碟,又将小萝卜、黄瓜、大葱切成合适大小的细条,也装了盘。
一大盘鸭肉,一盘荷叶饼,一碟甜面酱,再加上一大盘的萝卜条。黄瓜条和葱丝作为晚饭端上桌。鲁先生被请坐在了上座,连蔓儿先拿起一张荷叶饼,抹了酱,又夹起两片鸭肉,加上些萝卜条、黄瓜条和葱丝,卷起来递给鲁先生。
“请先生品尝。”连蔓儿道。
家中有美食,自然要先给鲁先生吃。而且,鲁先生见多识广,是个美食家,他的意见举足轻重。
鲁先生结果荷叶饼卷,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一家人都看着鲁先生,连蔓儿更是恨不得将鲁先生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看着鲁先生的表情从惊讶到舒展到享受,一卷荷叶饼吃完,鲁先生幽幽地吁出一口气。
第六百七十一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六百七十一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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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鲁先生,好不好吃?”看鲁先生的表情,连蔓儿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她还是笑着问道。(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 高速更新// . .
“妙极了。比我这一路吃的那些烤鸭、熏鸭都好吃。好,很好。”鲁先生捻着胡须笑道。
饭菜没上桌之前,连蔓儿已经试吃过了,听到鲁先生这样的评价,她并不吃惊。第一次试做出来的烤鸭,似乎比她前世吃过的略差些火候,但却相当的美味。连蔓儿是如此认为的,而且又得到了“美食家”鲁先生的认可,这让连蔓儿信心大增。
如此的美味,依旧还有很大的改进的余地。比如说操作烤鸭的时候火候掌握的更精确,还比如,用肥美的填鸭代替现在的鸭子之后。而且,现在是夏季,并不是吃烤鸭最适宜的季节。如果是冬春秋三季,做出来的烤鸭还会更加的美味。
这怎么能让连蔓儿不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那。
“那我就自己动手了。”鲁先生用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笑着道,神情中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当然,这肯定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的。这是鲁先生的善意,也是对大厨的最高赞赏。
一家人纷纷笑着,都学连蔓儿的样子吃起来。
“好吃。”
“真香。”
“一点都不腻人。”
“尤其这鸭皮是真好吃。”
连蔓儿吃了几片鸭肉就停下了,听着一家人的议论,看着他们开心的表情,连蔓儿的心里十分的受用。即便是不考虑以后要用这个开店赚钱,只想到带给一家人这样的美食,让一家人如此享受、高兴,这也是足够让她开心的理由。
吃烤鸭除了这鸭皮鸭肉,那鸭架也是好物。连蔓儿用鸭架熬了乳白色的汤汁,里面加了些白菜和栗子。就是那些内脏,也没有浪费掉,由韩忠媳妇爆炒了一盘的鸭杂。
这一顿饭,一家人吃的相当的高兴。
饭后,大家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慢悠悠地聊天。
“……想开烤鸭店?好啊,这是个好主意。()”鲁先生听了五郎和连蔓儿说的要开烤鸭店的想法,点头表示赞同。“打算什么时候开?”
“这个不着急,要好好准备。”连蔓儿就道。她对烤鸭店的计划很庞大,要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实施。
第一次试做烤鸭的成功,不仅让连蔓儿充满了信心,也极大地鼓舞了张氏和连守信。一家人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试做。
这个年代没有温度计,对于适当的炉温的判断,只能根据经验。连蔓儿的记录在这方面帮了大忙,张氏积累了这些年做饭的经验,很快就能够根据炉子里火焰的颜色等来确定烤鸭最适宜的温度,烤鸭的火候也掌握的越来越好。
而连守信片鸭肉的手艺更是突飞猛进。
第三只烤鸭,被分成两半,一半留给鲁先生吃,另一半被连蔓儿用食盒装了,送去了念园。之前连蔓儿就跟沈谨和沈谦说过烤鸭的事,这姐弟俩都颇有几分期待。
沈谨用荷叶饼卷着鸭肉吃了一些,又喝了一碗鸭汤,就冲连蔓儿点头,说很好吃。沈谦更不用说了,看他以前的身材,就知道他的饮食偏好。这烤鸭非常合他的口味。他听小七描述烤鸭如何好吃,如今真的吃到了嘴里,比沈谨还要高兴。
“现在这个天,还是有些热。等秋下了,那个时候的烤鸭会更好吃。”连蔓儿就笑着告诉沈谨和沈谦,“我挑几只鸭子,拿好料专门养着,到时候烤给你们吃。”
“好,”沈谦立刻答应道,“蔓儿,你可要说话算话。”
“那当然。”连蔓儿笑着点头。
“秋下啊……”沈谨脸上带笑,语气中却有些惆怅,“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还吃不吃得到。”
十月份,沈谨就要进京了。
“五姐,你放心,肯定吃得到。”连蔓儿就忙道,“到时候不管五姐在不在府城,我许下的烤鸭,一定会送到。”
连蔓儿估计着,到十月份的时候,她的烤鸭店已经已经办起来了。她的第一家烤鸭店就选定要开在府城里。到时候,沈谨若没有出嫁,自然吃得到。而如果沈谨那个时候已经去了京城,也不要紧。连蔓儿已经初步打算要将烤鸭店办成全国连锁的形式,将来京城里肯定会有她的烤鸭店。沈谨就算是天天想吃,也没问题。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沈谨看着连蔓儿笑道。
“一言为定。”连蔓儿认真地道。
“蔓儿,你的烤鸭店要开在府城是吗,那以后,我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烤鸭了?”沈谦凑过来,眯着眼睛笑问连蔓儿道。
“嗯.”连蔓儿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自己吃不腻。而且,你要是去店里吃烤鸭,不用付钱,全都算我请客。”
“也算我一份。”小七也凑过来,笑着道,“小九哥,你看我们够意思吧。有啥好吃的,我都想着你。以后,这烤鸭你爱咋吃就咋吃。”
“那,咱们也一言为定。”沈谦的一双细长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七一边说着,一边勾起了尾指。庄户人家的小孩在做出重要的约定的时候,经常这样。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沈谦笑着也用尾指勾住了小七的尾指,然后笑看着蔓儿,“蔓儿……”
连蔓儿心里觉得好笑,不过也将尾指伸出来,跟小七、沈谦勾了勾。
烤鸭可是非常高热量的食物,沈谦啊刚刚摆脱沈小胖的封号还没有多久吧,以后,会不会因此而变成沈大胖?
连蔓儿表示她很期待。
连蔓儿在念园只玩了半天,沈谨现在每天被那两个嬷嬷看着学宫廷礼仪,而沈谦和小七玩耍的时间也不多,楚先生又给他们多安排了许多的功课。连蔓儿对此不仅没有微词,反而相当高兴。因为小七这些天的进步很明显。
连蔓儿从念园回来,就先到张氏的屋里来。赵氏和连叶儿都在,正和张氏一起给连老爷子准备的装裹铺盖缝面,有细细的棉絮绒绒飘在半空中。张氏、赵氏和连叶儿的头上都沾上了一些。
“……就是不知足……”赵氏一边手里不停,一边说道,“就咱这庄户人家,有几家装裹铺是新做的,那不都用用过的吗。还有那个布料,绝对都有富余,还嫌少,要是咱,咱就张不开这个嘴。”
一般的庄户人家,装裹的衣裳都要用新的,但是铺盖一般就用老人平常用的,极少有另外新做的。
连蔓儿听得赵氏说话,就猜到老宅那边这是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三伯娘,娘,这是又出啥事了?”连蔓儿坐到炕沿上问道。
“还不是你奶,。嫌给的衣裳料子不好。说啥现在讲究用棉绫料子,她不要那白布,让我都给换棉绫的。还骂你爹抠搜,舍不得给她花钱。”张氏皱着眉道。
“我爷没拦着她?”连蔓儿就道。
“拦了,老宅那边今天因为这个事,吵吵了半天,又招一街筒子的人。”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
各种不省事,不知道好歹。连蔓儿暗自摇头,周氏这是彻底地不顾脸面了。当然,这是旁观者的看法,周氏肯定认为她自己是不得已,别人都对不起她。她这么闹,丢的是别人的脸。
“那后来咋说的?”连蔓儿又问。
“老两口子脸对脸地骂,最后老爷子认输了。老爷子说,他就用那个白布的,老太太非要棉绫的。”张氏就道,“你爹就手就把白布拿回来了,老太太就坐在门口嚎,刚才你爹把买的新料子给送过去,还是按着她要的数给买的,这才不嚎了。”
“她要棉绫,怎么一开始不说?”连蔓儿就道,“她听谁说的,现在讲究用棉绫?”
张氏和赵氏对视了一眼,连蔓儿的话问在了节骨眼上。
“还能有谁。”张氏哼了一声道,“那不是城里她大闺女那天来了一趟吗。”
二郎和罗小燕的事情闹了几天,城里的连兰儿自然知道了消息。在二郎去了罗家村的第二天,她就带着银锁回了三十里营子一趟。
“……老太太那样,秀儿那样,我都忍了,啥话也没有。知道为啥我最烦她吗,就是因为这个。”张氏道,“可会背地里下绊子,调理坏了。”
“那天我还碰见银锁了,看见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蔓儿姐有好事都带着我们,芽儿都跟着得了好处,就她啥也没有。她们心里气不过那。”连叶儿就道。
“她们自己不是好样的,能怪的了谁。她这样闹,更没好处给她。”连蔓儿就道。
“这以后还得麻烦那。现在还有老爷子在,以后要是老爷子没了,那就无法无天了都。”张氏叹气道。
连蔓儿听了张氏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动。这些日子,周氏虽然性情不改,但是却再没有这么敞开了闹过。这次她敢这么闹,是因为有了底气。
连兰儿肯定不止是挑唆,还给了周氏底气。
“这回她给老宅那边买了不少东西吧。”连蔓儿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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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给拿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比过年的时候给的都多。”张氏就道。
周氏为什么一直将大闺女连兰儿抬举的高高的?这可不仅仅是出于感情,出于对比儿媳妇和孙女们的优越感。周氏这么做,是有着极精明的打算的。
嫁出门的姑奶奶,尤其还是居长的姑奶奶,在娘家的一些事物上面是有着独特的话语权的。举例子来说,一户人家的老爷子、老太太要由儿子媳妇们负责发送,也就是办理后事,而姑奶奶们是最有权力挑眼的,而且风俗里也纵容这种挑眼。
姑奶奶们并不负责娘家老人的养老和发送,但是她可以指摘兄弟和兄弟媳妇们。即便你已经尽力做的很好了,可要是有姑奶奶不满意,那么舆论就很可能导向姑奶奶那一边,事情就会变得不好办。
当然,这也是事在人为,有的人家的姑奶奶根本就不济事,而有的人家的姑奶奶们则被抬到很高的位置,在娘家有相当的话语权。
周氏一直抬举连兰儿,就是为了辖制儿子和儿媳妇们的。而连家的众媳妇中,还的说原来的古氏最为精明。古氏把和连兰儿的关系处理的相当好,肯花心思、撒钱,那也是她原来在连家那样如鱼得水的原因之一。
只是,从连秀儿的事情上,连兰儿让周氏失望了,因此周氏对连兰儿的心也淡了一些,但是该有的礼节周氏还是一直保持着。现在,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连兰儿又终于哄好了周氏,而周氏也需要一个位置高高在上的“姑奶奶”来进一步保证她在连家至高无上的地位。
装裹衣裳这件事,本不该周氏来闹的,而是应该由连兰儿来闹。可连兰儿却是个人精,她并不肯正面得罪连守信和张氏一家,而且,她想闹,立场也没那么稳当。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装裹,连兰儿可是什么都没出。
因此,便由周氏出面闹了,还特意在连兰儿走后忍了一天才闹,以为这样大家就不会想到连兰儿身上去了。
只可惜,这样的遮掩,根本就瞒不过任何人,即便是老实的张氏都瞒不过去。就这么几口人,谁不了解谁那。
张氏说以后还有的麻烦,就是怕连兰儿以后再一次次地挑唆周氏闹腾。一个拿捏儿子儿媳妇出神入化的周氏,再加上一个在县城生活多年,颇见过些世面的连兰儿,可想而知,会造成怎样的烦扰。()
现在有连老爷子在,在装裹衣裳这件事上,连老爷子坚决不要棉绫,只这一样,不用别人说什么,就已经将周氏比到极不堪的位置上去了。那以后,如果连老爷子走在了周氏的前头,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能这样放任了,必须得找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来。
连蔓儿并没有跟张氏说什么,而是往前面书房,单独找了五郎说话。
“哥,咱得想个法子。”连蔓儿对五郎道。
以后五郎必定会走上仕途,然后就是小七。官声在这个年代是十分重要的,而官声包括的不仅仅是处理公事所得到的评价,还包括家事。有个隔三差五就要跳脚闹腾的奶奶,即便大家都知道是她不对,五郎的脸上也好看不了。
要真正的解决问题,当然要从根本上来。
“哥,你说她这么撺掇着老太太闹,图的是啥?”连蔓儿问五郎。
只是为了给她们家添堵,给她自己出气?不,显然不是。这一年来,她回三十里营子的次数比以前几年回来的次数都多,又肯花钱给连老爷子和周氏买东西,当然不会只想要给人添堵、给自己出气。
“图的当然是好处。”五郎想了想,就道,“要不咱受不了老太太三天两头的闹腾,知道她在老太太跟前说话算数,咱上赶着找她。那以后,她在咱这就算有了功了。咱能不给她好处?要不,就是事情闹的不像话,她主动出头来说和,自然得向着咱说和,这样,也是对咱有了功。外头人也得说她好,咱再对她带搭不理的,人家就该说咱做的不对了。”
“没错。”连蔓儿点头,五郎将事情看的很透彻,和她想到了一处去。
“想的是挺好,可咱们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五郎冷笑道。
“可老太太发话,咱们就被动了。”连蔓儿就道,尤其还有一个连守信,那是无论连老爷子和周氏对他们怎么样,都对这老两口子有感情的。
“是啊,我也再想。法子也不是没有。”五郎就道,“还挺容易就能办得到。”
“那就去做。”连蔓儿就道,“咱们什么都不做,还真让人当咱们是泥捏的了。总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再不敢打咱们的主意。”
连蔓儿和五郎低声地商量了半晌,最后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那就见点真章吧。”五郎就道,“虽然说,打从心底里,我不愿意这么做。”
“这也是没办法。”连蔓儿道。
人间正道是沧桑,一心想做一个好人,也没必要一定将自己束缚在一个框框里面。连蔓儿还记得她前世看过的某个喜剧片,那里面的一句话其实说的很有道理,想要做一个好官,那就要比贪官、恶官更聪明、更“奸”。
面对好人,同样做一个好人,甚至比她更好。面对恶人,那就做一个恶人,比她更恶。
周氏她老人家是不能动的,但是能动的人很多、很多。
连蔓儿和五郎相视而笑。
当天,五郎和鲁先生就坐马车去了府城,管事韩忠和两个小厮随行。路过镇上的时候,五郎还带上了吴家兴。第二天一早,连守信也带着陈掌柜和另外一个管事出了门,牧场那边有些事,需要连守信去处理。
连守信和五郎都出门了,连蔓儿一家立刻紧闭门户。当家的男人们不在家,女人们自然要更加谨慎,闭门做针线,不闻门外事。当然,小七依旧还是去念园读书的。
赵氏和连叶儿过来帮着做活计的时候,就看见张氏有些闷闷不乐的。
“五郎得去书院,鲁先生跟着一起去了。昨天下晌就走了,估计在县城住一晚,这个时候差不多能到府城了。得好几天才能回来。那边牧场又出了点事,孩子他爹带人过去,也得个两三天的工夫。”张氏告诉赵氏道。
丈夫和大儿子都不在家,张氏的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外面天气炎热,屋子里却阴凉许多,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做了半天的针线,吃过了晌午饭,娘儿三个就都各自去歇晌午觉。
连蔓儿睡的正香,就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响。那响声去了东屋,一会的工夫,又往西屋来。
是丫头小喜。
“姑娘,醒醒,出事了。”小喜叫醒了连蔓儿,说道。
“小喜,有啥事?”连蔓儿坐起身,问道。
“是老宅那边的继祖大*奶来了,说是城里的大姑太太那边出了啥事,正在老宅,老太爷和老太太叫太太过去。婢子看太太挺为难,就赶紧来叫醒了姑娘。”小喜向连蔓儿禀报道。
“你做的对。”连蔓儿忙整理衣裳,下了炕。
连枝儿这会工夫也醒了,和连蔓儿一起往东屋来。
东屋里,蒋氏正和张氏坐在炕沿上说话,见连枝儿和连蔓儿走了进来,忙欠身起来。
“……正歇晌午觉吧,是不是我这动静太大了,把俩妹子给吵醒了。”蒋氏陪笑说道。
连蔓儿的眼睛弯了弯,蒋氏终究是蒋氏,聪明会做人。虽然是有急事过来,不知道刚才对张氏是怎样的神情,但是在连蔓儿跟前却是一点都不显。甚至还顾虑道是否吵醒了连蔓儿和连枝儿。
“大嫂,快往炕里坐。这是啥风把你给吹来了,平常想请你都难。”连蔓儿笑着问道,就和连枝儿在蒋氏的身边坐了。
“难道我不愿意来吗,实在是脱不开身。”蒋氏就苦笑着道,却并没有多做解释,因为根本不用,她脱不开身的理由,张氏、连枝儿、连蔓儿都清楚的很。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张氏也道。
“苦什么,都是应该的。”蒋氏就道,说话的时候,她的手腕动了动,就有个鲜亮的东西从她的袖口露了出来。
“大嫂子,你带的这是啥?”连蔓儿好奇地问。
“这个?”蒋氏抬起手,就笑着从袖口里掏出四个打好的络子出来,递给连枝儿和连蔓儿看。
驷个络子,打的都极精巧,其中两个是一模一样的大红色的双喜字,另一个是桃红的同心方胜,还有一个银红色的攒心梅花。蒋氏手巧,会打许多花式的络子,在这上面,张氏都自愧不如的。
连枝儿和连蔓儿将络子拿在手上,赞了一番,然后交给张氏去看,张氏也连连点头。
“不是我做婶子的夸你,这十里八乡,要说手巧,络子打的好的,也就是你了。”张氏将四个络子递还给蒋氏,说道。
蒋氏并没有接那两个络子。
“四婶这么说,是心疼我。这络子,是我给枝儿妹子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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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该帮枝儿妹子多做些针线,四婶知道老宅的情形,心疼我。我自己也没好意思上前,实在是这半年多来,老宅事情太多,又是些那样的事。枝儿妹子那是大喜的事,就算四婶、枝儿妹子不忌讳这个,还得顾忌枝儿妹子婆家的想法。”蒋氏十分恳切地对张氏、连枝儿、连蔓儿道。
“我知道,四婶这啥也不缺,要做别的,我也没那么大的能力。也就是这络子我打的还行,就偷空打了这几个,一直揣在袖子里,想着有机会给四婶和两个妹子看看,要是看着还行,我回去再多打些来。”
“就是个小玩意儿,拿着玩也行,要是有用就更好了。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千万别嫌弃。”
蒋氏说完,就有些忐忑地看着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
“有这几个就够了,你成天哪有啥工夫,你这心意,我们领了。”张氏就道。
打络子要用工夫,而且这线也得花钱买来。
“我这手快,并不费工夫。就这线也是现成的。四婶就是不要,我回去也会打出来。”蒋氏就道。
“娘,大嫂这么说,咱就收下吧。我和我姐可挺稀罕这络子,可惜我们不会打。”连蔓儿就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做嫂子的托大,枝儿和蔓儿要想学,我保证都教会你们。”蒋氏立刻就笑道,“想要什么花样的,尽管跟我说。”
“那就先谢过大嫂了。”连枝儿和连蔓儿齐声道。
“等明天,我让人多拿些线来,好好和大嫂商量商量。”连蔓儿又道。
“好,好。”蒋氏笑着,那笑意一直延伸到眼睛里。
“大嫂子你过来,怎么没将大妞妞带过来。大妞妞在家干啥那?”连蔓儿就又问。
“刚哄她睡了,让她爹看着她。大妞妞现在懂事,没事就一个人玩,很让人省心。”蒋氏就道,“等老宅那边能脱开身,我带她过来。”
蒋氏没说让连朵儿照看大妞妞,连蔓儿也就没问。看小说最快更新)现在的情形和当初又不一样了,对于连朵儿,不止一个人比连蔓儿她们更希望连朵儿早点嫁出去。蒋氏,就是其中之一。
说了这半天的话,连蔓儿并没有问蒋氏是做什么来了,蒋氏身负叫张氏去老宅的任务,却也侄子没有提起。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闲话,蒋氏才又一次说到正题。
“……刚才我正跟四婶说那,大姑太太来了,哭着进的门。说是大姑老爷遭了官司,连同金锁一起被抓去了衙门。大姑太太在城里想法子求了人,没能把人给救出来不说,就是想去看看人,说两句话都不行。大姑太太没了法子,就想到了娘家。”
说到这,蒋氏略微顿了顿。
出了这样的事,连兰儿想到娘家。她的娘家,老宅那些人自身尚且难保,又有谁能够帮得上她这个忙?
张氏面露难色,连蔓儿不动声色。
“大姑太太在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哭着央求,这种事,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法子。老爷子和老太太就打发了我过来,要请四婶过去商量商量。”蒋氏又道,“我也知道四婶为难,哎……”
蒋氏叹气,她是被打发来传话的。平常像传话这样的事,根本用不着她。以前连守礼一家没搬出来的时候,都是打发连守礼和连叶儿传话。等连守礼一家搬走了,往连守信这边传话的事,就都让二郎来做。
甚至二郎不在的时候,让四郎来传话,也没用她来。
今天特意打发她来,显然表明了连老爷子和周氏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当然,老宅那边的人也知道,连守信和五郎都不在家。自然是派个女人过来好说话。
“竟然有这样的事?大姑太太竟然贪了官司?”连蔓儿的表情有些惊恐地道。
“大嫂,你刚才也说了,我娘,还有我们姐俩,这样的事,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要是个男人,还能出去打听打听消息什么的,可是我们,连这个都做不到。小七又小。”继而,连蔓儿又苦笑道。
蒋氏也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你四叔和五郎两个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我也是真没办法,这官府的事。”张氏也道。
即便是心肠软加上心肠热如张氏,她也知道,这样涉及官司的事自己管不了。让她过去跟着商量,还有周氏和连兰儿,张氏从心里往外地犯怵。
她过去能商量什么事,难道去做周氏的出气筒吗?张氏当然不愿意去。
“男主外,女主内,老连家历来就是这个规矩。我爹和我哥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我们,将门户看好,就在家做针线,就是遇见什么委屈,也等他们回来再说。”连蔓儿就道。
“大嫂,我们女人家,这样的事哪管的了。一听见这样的事,我们心就慌了。”连枝儿道。
“可不是,刚才你一跟我说,我这个心啊,就蹦蹦地乱跳。”张氏拍了拍胸口道。
“大嫂,你知道是犯的啥事不,会不会牵连到咱们?”连蔓儿就问,“我爹和我哥都不在……”
“我也知道这些,是老太太催着我来,传这个话。”蒋氏就苦笑道。
“大嫂,那现在怎么办?我娘吓的够呛,就是强和大嫂过去,也帮不上忙,弄不好,这还……”连蔓儿看着蒋氏,问道,“可我娘要是不去,大嫂又叫不来差,回去,是不是还要挨骂?”
“还怕挨骂那,以往挨的还少了?”蒋氏又是苦笑,就和连蔓儿商量道,“我看四婶脸色不好,我这就回去,跟老爷子和老太太说。四叔和五郎兄弟都不在家,就四婶和两个妹子看家,门都不出的。四婶又中了暑气,我把事情说了,将四婶给吓的不行。四婶不是不来,实在是来不了。”
“这样的事,也实在没有难为四婶来解决的道理。”最后,蒋氏又说道。
可不是,这样的事,什么时候要媳妇们跟着商量了。连守信和五郎不在,还将管事和家人带走了不少,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闭门不出,谁都得说她们做的合乎本分。
蒋氏就要起身告辞,连蔓儿见她脸上并没有多少懊恼的神色,就明白她这次过来,应该是知道并不能真的叫动张氏。
“大嫂。”连蔓儿见蒋氏要走,就拉住了她的衣袖,“外面这么热的天,你来回跑这一趟,我让人给你再换一碗冰的酸梅汤来,解解暑。”
“哎。”蒋氏是个聪明人,对于连蔓儿表现出来的善意,可谓从善如流。
趁着丫头去端酸梅汤的工夫,连蔓儿就拉了蒋氏说话。
“大嫂,继祖哥是老宅的长孙,老宅那一大家子,迟早都要继祖哥和大嫂来操持。”连蔓儿缓缓地道,“好也罢,不好也罢,方方面面的,最后终究是落在继祖哥和大嫂的肩上。”
蒋氏见连蔓儿说这样的话,也立刻正色起来。
“大嫂不为别人,不为自己,也该为大妞妞,还有以后大妞妞的弟弟妹妹们着想。”连蔓儿见蒋氏听进去了,这才又继续道,“老宅有房有地,就算没有大富贵,可是在庄户人家中,也足够过日子的了。即便是有什么短缺,只要我们家日子还过得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是,有些事情,我们却是插不上手的。”
“比如说外面对老宅的看法。人的名,树的影,别人是帮不上忙的。这个名,这个影,还不是一代人的事,是几辈子人的事。不往远里说,就说现在发生的事,给街坊邻居留下的印象,流传出去的名声,最后,还是都落在继祖哥和大嫂的身上,落在大妞妞和她弟弟妹妹的身上。”
蒋氏张了张嘴,不过连蔓儿立刻就抢在她前头有继续说了下去。
“大嫂也许说,现在并不由大嫂当家,大嫂也没办法。可是到时候,别人可并不会因为这个,就不怪大嫂,就能不影响大嫂的儿孙。大嫂,这些天,我爹、我娘,我们常常说起这个事,实在是替大嫂忧心啊。”
连蔓儿语重心长。她就是要告诉蒋氏,别以为你没闹,就没你什么事。现在老宅种下的一切因,最后都会报在连继祖和蒋氏这长孙长媳这一支人丁上面。蒋氏你现在说你不当家,躲在连老爷子、周氏等人背后,任凭她们怎么闹腾,有好处你跟着拿,有坏处你就撇清。这世上没有这么美的事,你这么做,最后害的是你自己,还有你的儿孙。
为了你自己的将来,为了你的儿孙,你要赶紧想办法,把能承担的承担起来。你不是聪明会做人吗,那就把你的聪明劲拿出来,该哄的哄,该拦的拦。
连老爷子是一把锁,将连守仁、连守义锁了起来,不让他们闹事。蒋氏,你也要做一把锁,将周氏锁起来。
连蔓儿甚至暗示,只要蒋氏做的好,她家不会亏待蒋氏。
说完了话,连蔓儿含笑看着蒋氏,她相信,蒋氏不会让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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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抉择(月底最后一天,求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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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蔓儿的一席话,让蒋氏的心里顿时翻江倒海。等连蔓儿将话说完了,笑着看她的时候,她还略微愣怔了一下,随即就红了眼圈。
“蔓儿,你这些话……,多谢你跟我说这些话。家里是什么样子,蔓儿你都知道,我也不说那些不得已的话了。”蒋氏抓了连蔓儿的手,晃了两下,说道,语气颇有些不稳。
“大嫂,若你不是长孙媳妇,若不是我相信大嫂是老宅最明白,而且是最能干的人,这些话,我也是不会说的。”连蔓儿笑道。
说实话老宅那样的环境,以蒋氏的身份,竟然能够做到八面玲珑,这相当的不容易。蒋氏是个聪明人,可以说她做人太过精明。可作为将来要继承家业、当家理事的人,她却太过自私。只想得好处,却不想担责任。
当然了,如果蒋氏不是这样油滑,而是骨头硬一点,为人正直一些,以前遇到事情勇于出面,她怕是并不能够在周氏和古氏之间两面都讨好。不过同时,老宅那边也许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宅那边,在将来连老爷子过世之后,势必需要一个当家人。虽然,蒋氏并不是非常合适的人选,方才话都说到了那个地步,蒋氏也明白连蔓儿是什么都明白的,还是要多解释一句她的无奈。这进一步证明了蒋氏的为人,她少担当。
但却是老宅所有人中,蒋氏却是最合适的一个。连守仁和连守义肯定是不能当家的。连蔓儿也无法想象,如果周氏、或者连继祖、又或者是何氏当家会是什么样子。
在连老爷子之后,老宅的当家人,蒋氏是最合适的,也是唯一可能的人选。
现实就是这样,好在蒋氏足够聪明,连蔓儿相信她能协调好老宅众人,也能拢住周氏。而只要让蒋氏知道利害,蒋氏应该能将事情做好,起码能维持老宅的安稳。
对,安稳,老宅现在的情形,每个人的状况,要求发展是不可能的。连老爷子为什么这半年多突然就转变了许多,放开了许多,应该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的无奈之举。老宅只能求安稳。而只要老宅安稳,也就无碍了。()
“蔓儿你太看得起我。”蒋氏又苦笑了一下,才抬眼看着连蔓儿道,“不过,蔓儿你这么说的,那我就试试,尽我的力吧。”
“大嫂,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能做好。”连蔓儿就道。
蒋氏的脸上依旧带着苦笑,却还是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连蔓儿的话对她来说,可以说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她自己,就是那个梦中人。她并不是不懂连蔓儿所说的那些道理,她只是觉得还没有非到她出头的时候。是连蔓儿的话,让她明白,她已经避无可避。不为别人,为她自己。
她的公公连守仁和丈夫连继祖都是文不成武不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书生,但同时又不能凭借书生这个技能养家糊口。那就是两个废人,需要人养活的废人。
午夜梦回,蒋氏何尝不是涕泪沾巾那,暗叹自己命苦。
但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挣扎着生活下去。蒋氏当然也考虑过将来的事情,现在有连老爷子支撑着老宅,是什么都不用怕的。即便有万一,有连老爷子在,连守信都不会撒手不管。
但是,连老爷子还能活多少年。一旦连老爷子没了,首先分产就是一件麻烦事。按理说,他们是长房,要占大头。可是连守义和何氏可没那么好相与。没有官位和秀才功名护身的连守仁和连继祖,根本就不是二房连守义的对手。
而他们,根本就承受不了在财产上吃亏。连守仁和连继祖都是只会花,不会赚的,他们必须依靠老宅的房产和田地才能够生活下去。所以,她才更拼命地讨好。讨好连老爷子和周氏,讨好连守信和张氏。
但是,今天连蔓儿告诉她,这么讨好是没用的,她必须做点实事,拿出长孙媳妇的担当来。
蒋氏只能答应。她一直以为那样做是费力不讨好,是聪明人不应该去做的。但是连蔓儿的话让她明白,是她的眼界太狭隘,聪明反被聪明误。
连蔓儿今天能这样跟她说话,就代表了连守信这一房人口对她的支持。有了这样的支持,她就不会担心在以后的财产分配的时候会吃亏,她的一家会活不下去。
还有一点,是蒋氏早就明白了的。她这一辈,还有大妞妞,大妞妞的下一辈,甚至她们这一支将来所有的子孙,都是要倚靠连守信这一房才能够更好的生活。按照连蔓儿的期待,早点担负起老宅的责任,让连蔓儿满意,也是最聪明的选择。
蒋氏是个聪明人,连兰儿这件事,她已经看出来一些端倪。这件事,对她是个警醒。连蔓儿、五郎的手腕已经硬了起来。即便她不主动挑唆,但是任由老宅的人闹腾,只怕也会被迁怒。连蔓儿刚才说的都是好话,不过也隐隐透露出对她的不满。如果她不能做出有效的改变,那么最后的账很可能会算到她的身上。
而只要她承担起责任,就能拥有连家四房这座靠山。
打定了主意,蒋氏就从炕沿上站起身。
“……出来了这半天,我得回去了。我回去后,就照刚才的话说。这事找四婶商量,本就是没道理的事。老太太要骂,就让她骂我吧。”蒋氏说道。
宁愿自己挨骂,自己担不是,也不能让周氏或者老宅的其他人再责难连蔓儿这一家人了。
“那就有劳大嫂了。”连蔓儿也没多做客气,而是笑着应道。她跟蒋氏说那一番话,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往简单里、往近处说,蒋氏将老宅罩住,不再来找她们的麻烦,她们就会罩住蒋氏。
送走了蒋氏,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又重新在炕上坐下。
“我不过去,继祖媳妇回去了,能搪得住老太太吗?”张氏颇有几分忧虑地道。
“肯定能。”连蔓儿笑道,“娘,你忘了,这么些年,老太太有没有骂过大嫂?”
“没有。”张氏几乎想也不想地答道。
“那不就是了。”连蔓儿又笑,“娘,你有啥好担心的,大嫂不是咱们,在老太太跟前,那是最有脸的人。”
“可惜你爹和你哥都不在家,继祖媳妇也没说清,他们到底犯了啥事。”张氏又道。
“肯定是麻烦事,都经官了不是吗。”连蔓儿就道,“娘,我爹和我哥都不在,咱可别自己去找事,谁知道他们是犯了啥事,咱又没那本事帮忙,咱可不能给我爹和我哥惹祸。”连蔓儿吓唬张氏道。
“对,你说的对。”张氏听的连连点头。
“明知道你爹和你哥都不在家,我能顶啥事啊,还邪里胡吃地叫我去商量。这可算是把我当一盘菜,给我摆桌面上了。平常就踩我,不把我当人。”等心绪平静下来,张氏就嘀嘀咕咕地跟两个闺女抱怨,“我就算去了,也肯定没个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那是肯定的,要是不高兴了,还得拿我撒气。我欠了她谁的?”
“娘啊,没有我爹和我哥在家护着咱们,咱们就老老实实待家里,绝不出去惹事,也不能上赶着去受气。”连蔓儿憋笑道。
……
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在家安安静静地做针线,此时,老宅那边已经闹开了锅。
老宅,上房东屋里,连老爷子坐在炕头闷声不语,旁边紧挨着一起坐在炕上的是周氏、连兰儿还有银锁。
家里的男人都被拿去了衙门,连兰儿求助无功,就赶忙将新娶进门的儿媳妇给打发回了娘家,然后就带上银锁回了三十里营子。这么安排,是怕儿媳妇和闺女在家里,衙役如果再上门来,年轻的媳妇和小姑娘就要吃亏。
连兰儿紧挨着周氏,银锁趴在连兰儿的怀里,娘儿两个都抽抽搭搭地。
看见蒋氏自己回来,张氏却没来,周氏立刻就爆发了。
“……咋去了这老半天,人那,咋没来。她这是跟我们摆身沉是咋地,还打算让我老天拔地去请她去?”
摆身沉,是周氏常说的一句口头语。周氏大字不识一个,经常发音不准,并将错就错。这个摆身沉,大概的意思就是摆架子、摆身份。
蒋氏就说张氏病了,又被连兰儿的事给吓着了,所以暂时不能来。
“四婶是真的病的挺厉害,一听官差什么的,就吓的说不出话来了。没法子,四叔和五郎都不在家,没有主心骨。四婶强挣扎着要来,我实在是不忍心,下不来这个脸。”蒋氏将错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爹啊,娘啊,这可咋办啊。”连兰儿立刻放声大哭,“要是金锁和他爹出了啥事,那我这辈子就完了,还让我咋活啊。到时候我也成了寡妇,还没个儿子,我还不如趁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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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教训 (二更,求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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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的人,都等着蒋氏将张氏给叫过来。虽然也是知道,连守信和五郎不在,事情不那么好办。但要是张氏帮忙,总也会有些办法。没有人,那么就出钱呗。连守信和五郎不在家,要张氏拿钱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当然,如果张氏能有法子将人给救出来就更好了。
他们也不得不找张氏,因为这里虽然坐了一屋子的人,但是却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根本就什么忙都帮不上。连兰儿回三十里营子,向连老爷子和周氏哭诉,其实也是指望在连守信和五郎这一房人口身上。
张氏不来,那就是一点也不可能将人给救出来。
连兰儿这么一哭,银锁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连兰儿的哭,或许还有一些夸张的成分在里头,银锁的哭可就是完全的实打实了。
银锁被吓坏了。她爹和她哥被衙役抓走,杂货铺子也被封了,只她们住的那个小屋暂时还没人动。如果她爹和她哥回不来,如果那个铺子一直被封着,那么从今以后,她就彻彻底底是穷人家的姑娘了。
没有土地,没有收入,没有依靠,不会再有鲜亮的衣裳穿,不会再有鸡鸭鱼肉吃,她甚至还要被逼着去做活。
她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她会死的。
当然,这都是银锁的想法,实际上,银锁碍于眼界,还是想的太单纯了。她害怕是对的,但她还并不真的了解,事情到最后会糟糕到什么样子。什么鲜亮的衣裳,鸡鸭鱼肉,真到了那个时候怕她连粗米饭都吃不上,粗布衣裳都穿不上。
“爹、娘,你们救救我,”连兰儿抱住周氏的胳膊,“救救你们的姑爷和外孙吧。这可咋办啊,老四他们爷俩这得啥时候回来,老四媳妇她……”
连兰儿本想说,连老爷子和周氏召唤,张氏怎么竟然敢不来,突然抬眼看见蒋氏坐在那里,她的舌头卷了卷,就把这句挑火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现在是心很乱,脑子也很乱,但是刚才蒋氏说的话她还是听清了。只是刚才没有细想,现在略一回想,就琢磨出来佃东西。
蒋氏是什么性情,她怎么会不知道。()可就是刚才,蒋氏竟然一反常态,不仅在她们面前向着张氏说话,还将可能的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将张氏跪摘的干干净净。
蒋氏突然这样,会有什么缘故?
连兰儿想到此处,舌头就有些发硬,心里也更加慌乱。
“娘……”连兰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氏,只能将希望就寄托在周氏的身上了。
连兰儿发现了蒋氏的异样,周氏也同样发现了。只是,一直以来的习惯,让她并没有立刻回过味来,依旧没有骂蒋氏,还是在骂张氏。
“……肉尖心,一家人里面,就属她心狼、记仇。现在她就是大天了,眼睛里哪还有我们这老不死的。她不总说她贤惠吗,她这叫贤惠?你再去叫她,她得的啥病,她大姐这出事了,她爬也得给我爬来。她敢不来,我就上街上去吵吵,她不是要脸吗,她不是贤惠吗,她不跟我计较,我就让大家伙都看看,都听听,她到底是啥样的人。”
周氏指天画地地骂着,让蒋氏再去叫张氏。
“你把我的话跟她说了,她肯定来。我走不动,你是我打发去的,到她那,你就当是我,你不用给她好脸。”
周氏此时信心十足,连守信和五郎不在家,她要收拾张氏,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连兰儿垂下头抽抽搭搭地哭,耳朵却几乎要竖起来,捕捉着屋里人的动静。
“奶,你老消消气,四婶她真不是不来,咱们这样,也帮不上我大姑啥忙。”蒋氏自然不会听周氏的话去逼迫张氏,她坐在炕沿上,试图说服周氏。
周氏刚才就觉得今天的蒋氏不太讨人喜欢,又见蒋氏不听她的调度,她的火就更大了。
“她不去,你们谁去一趟。我的儿媳妇,我叫她,还就叫不来她了。你们谁去,说啥也把她给我带过来。”周氏指着屋里坐着的其他人道。
蒋氏早就一个眼色扫了过去,连守仁和连继祖就都垂下了头,也不说话,似乎是并没有听见周氏在说什么。
连守义、何氏、四郎和六郎也在屋里,连守义和何氏坐着,四郎和六郎溜边站着。这一家几口听了周氏的话,六郎有些懵懵懂懂的,连守义、何氏和四郎的脸上却分明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
“娘发话了,要不,咱去一趟。”连守义假装和何氏商量道。
“那就去?”何氏搭腔道。
“走呗。”四郎迫不及待。
他们都知道,连守信和五郎出了门,还将得用的人带走了。现在那边宅子里,也就剩下张氏那些女人了。又有周氏发话,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这一趟过去,别的不说,趁乱总能捞到不少的好处的。
这三口人就站起身,要往外走。
蒋氏垂下眼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并没有出声阻拦。连守义几个打的什么主意,她不用看就能猜得出来。想趁着人家当家的男人不在家,就欺负上门去?真是异想天开。她刚刚就去过,那边门户如何严谨她是知道的。就算连守信和五郎不在,还带走了不少人又怎么样?
连蔓儿家两只大狼狗,在加上守门的、跨院做活的人,连守义这几个真去了,只有被打成猪头的份。被打了,连守义还得背上恶名。连守信和五郎不在,你连守义作为大伯气势汹汹的上门,你是想干什么?
只怕连蔓儿那边早做了安排,连守义去了,那才是不打白不打,打了也是白打。
让连守义这几个去挨一顿打,绝对是件不错的事。蒋氏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混球!”连老爷子怒骂了一声,随手将旁边的一个茶碗狠命地朝连守义砸了过去。这一下砸的又准又狠,连守义的额角一下子就见了血。
“爹,你干啥打我!”连守义一边痛的直哆嗦,一边嚷道。
“打的就是你这个混球,你个王八蛋,这一回回的,我费劲巴力地救你干啥,让你死在大牢里,现在也就省心了。要不让你上大北边去,也省得你现在丢人现眼。”连老爷子气的满脸通红地道。
周氏说那些话的时候,连老爷子一直没有吱声。连老爷子现在,遇事都让周氏三分。什么过分的话都随她说,随她骂,就当耳边风,过去就拉倒了。可连守义竟然真的听了,还真要往连守信家去,连老爷子不由得暴怒了。
连老爷子已经很久没有动手,这次又下了这样狠手,甚至瞪着连守义的目光似乎要将这个儿子给打死一样。
连守义被吓着了,何氏和四郎也跟着蔫了下去。
“你个四六不懂的败家娘们,祸根子啊,你就是祸根子!我咋才明白过来啊。”连老爷子随即扭过头来,指着周氏骂了两句,然后痛苦地捂住了脸。
“我这不是想快点想法救金锁和他爹吗,就你不着急,你还骂我?你个没用的老王八犊子。”周氏不甘示弱,指着连老爷子回骂道。
连老爷子精气神越来越不济,又看周氏给他缝制装裹衣裳格外的费心费力,就对周氏谦让了几分。周氏却不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那种人。连老爷子这一谦让,周氏的气焰就更增长了几分。
周氏就是可以一边费心费力地给连老爷子做衣裳,一边担心连老爷子身体,精心地亲手给连老爷子做喜欢的吃食,一边就能翻脸将连老爷子骂的狗血淋头。
眼看着连老爷子指着周氏的鼻子骂,周氏一边拍手打掌地回骂,一边将脸往连老爷子的手上凑。
“你打我,你打我呀,我还不知道你那花花肠子。一大把年纪,你不就是看不上我了吗。你还休不了我,你打死了我,你不就能娶小老婆了。你个老王八犊子,丧尽天良了你,不怕天打雷劈……”周氏骂的口沫横飞。
这是周氏的拿捏人的绝技之一,就是歪派人,还专挑对方的罩门来。
自从因为赵秀娥的爆料,连老爷子从平嫂那件事中获得了平反。也是从那以后,小老婆、小寡妇就成了周氏在与连老爷子骂架中的杀手锏、必杀技。每每她祭出这一招,连老爷子就会偃旗息鼓,高挂免战牌。
没平反前,周氏很聪明地知道那是不能挑破的伤,而且她也真怕连老爷子有那个心。平反后,周氏不怕了,反而更有了拿手。连老爷子没那个心,这件事情才更能拿捏连老爷子那。
连老爷子差点被周氏给气的一个倒仰厥过去,他喘着气,看周氏挺着身子,越来越接近的那一张脸,突然恶向胆边生。
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屋子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周氏颤颤地抬起手,摸了摸泛红的脸,那上面刚刚留下了连老爷子的一个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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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六章交锋(求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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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老爷子,竟然当着这些儿孙的面,打了她一耳光。在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之后,在她为他生养了这些儿女之后,在她为他操劳,并已经渐渐地压过他一头之后。
“嗷……唔……”周氏干嚎了一嗓子,合身扑到连老爷子身上,像疯了一样,两只手拼命地胡乱抓挠,一边声嘶力竭地骂着。
老两口子这还是第一次对掐的这么厉害,屋里的人都先是愣了一席,然后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来拉架。
可是,还没等众人将周氏拉开,连老爷子已经一巴掌,将周氏给推搡得往后跌倒。
大家伙这下可都吓坏了,连老爷子一张脸阴沉的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似的。大家的记忆中,连老爷子还是第一次对周氏下这样的重手。
周氏显然也吓着了,一直到被人从连老爷子身边拉开,她才反应过来。
即便心里已经有些害怕,但是周氏是个输人不输阵的。她不再去扑连老爷子,而是挣扎着要撞墙,被人拉着撞不了,她干脆低下头,硬生生地将脑门往炕上磕。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屋里用的都是土坯盘的炕,上面只铺一层芦苇席子。这样的炕,是很硬的,几个拉着周氏的人一时没有拉住,周氏的头磕在炕上,立刻就红肿了起来。
“不就是想让我死吗,不用你打,我自己个死。我碰死了,你们就都省心了。……恨不得我早点死啊,黑心尖,烂下水,狼崽子……”周氏头发散乱,两手挥舞,状若疯狂地又叫又骂。
连老爷子那边的情形也不是很好,他的头发被周氏抓乱了,脸上也被抓出几道血痕。其中一道紧挨着眼角,若是在往旁边偏一点点,连老爷子的眼睛就得受伤。
原本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形,连老爷子都会无奈地扔下几句话,就躲出去。但是今天,连老爷子显然也是气急了。
连老爷子没法子不急,也不能再继续纵容周氏。周氏不懂事,看不清眼前的局面,依旧霸道而任性地行事。但是连老爷子看的清,这次他知道,无论无论如何都不能任由周氏恼,因为那很可能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你们都放开她,别管她,她想寻死,就让她死!”连老爷子高声道,语气中依旧带着怒意,但同时也冰冷而稳定。(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
老爷子是下了狠心了,一屋子的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到。
周氏被人拉住,听了连老爷子这句话,她立刻就消了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冷着脸,并没有看周氏。
“连方,好,连方,你狠,还是你狠啊。这个家里,你才是最狼的。”周氏用手掌心抹了一把脸,抹了一手的鼻涕眼泪,又从衣襟下掏出条大手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将一团破布样的大手帕子一扔,“你想让我死,我偏不让你如意。有能耐,你掐死我!”
周氏朝连老爷子叫板,虽然依旧中气十足,但是看过周氏闹腾,了解她的人不难看出,此时的周氏并没什么底气。
也只有真正发了狠的连老爷子,才能真正的压住周氏。
“混头的,你这就是混头的,四六不懂,跟你说啥都白搭。”连老爷子痛心疾首地道。
连兰儿这件事,在连家只有五郎有能力摆平。就是连守信出面,都未必管用。现在连守信和五郎不在家,这边去逼迫张氏,这不是摆明要将事情往僵里闹吗?
如果连守义带着媳妇和儿子,真的奉了周氏的命令去四房那闹腾,非要将张氏给拉来,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一家子的脸还要不要,还想让五郎以后认他们做亲人吗?连老爷子几乎可以想象,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人们会怎样的戳烂他们的脊梁骨。
他们还想着在这个世上活人吗?
周氏还嫌她自己的名声不够臭?以前,或许还有人因为周氏年老,因为她是长辈、是婆婆而不说她些什么,可要是连守义真去闯连守信家,去耀武扬威,去抓张氏,那么周氏成了什么东西了?
他这还喘着一口气,如果没拦住,他又成了什么东西了?
“你当我不想掐死你?”连老爷子终于转过目光,瞪视着周氏,“还不用我掐死你,人们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你还嫌你那孽做的不够?你当你那孽都报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就不往你自己个的身上报!”
连老爷子话音未落,周氏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剜我的心,你剜我的心啊,我老天拔地,我都是为了谁……”
连老爷子的话,在周氏听来句句诛心,就像是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子,刀刀扎在她的心尖上。生长在这个年代,周氏任性、霸道,她嘴上说的硬,但是心里却和大家一样,都是相信因果报应的。
此时此刻,周氏哭的撕心裂肺,她想到了谁,想到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看周氏哭的几乎瘫软了,连老爷子扭开头,无声的叹息。
“是我没用,孩子们又太好了,给惯成现在这个脾气。不省心,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啊。”连老爷子喃喃低语。
“老四和五郎都不在家,老四媳妇一个妇道人家,你能强求人家啥?你要上街上去骂去,你拍拍你那良心,你有啥可骂人家的?你当你骂了,人家笑话谁。就咱家这里外里的事,还有谁不知道。你当你那名声有多好听那?”连老爷子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训斥周氏。
“也就是再让别人看咱家一个笑话。老四和五郎不在家,就老四媳妇带着俩孙女在,老四媳妇还闹着病,你让老2去,还非得把人给你抓来,你当你谁啊,你是祖宗?还是阎王爷?这个事,经讲究吗?你那脊梁骨,不怕让人给你戳烂了?你就把这个家,这几个孩子都祸害完了,你也就消停了是吧?”
“你当老四人家处处让着你,那是你威风,你霸道,人家怕你啊?你不要脸,人家要脸,人家就当你是个抗吃炕拉的粑粑孩子。你还寻思啥那?在外人眼里,你就是丑,戏台上蹦跶的那个丑!都跟你丢不起这个人!四六不懂的混婆娘。”
不得不说,连老爷子是最了解周氏的那个人,所以当他不再留情面的时候,骂周氏就骂的字字到肉,入骨三分。
语言,自打被创造出来,就有着多种多样纷繁的用途。语言,作为一种凶器,并不比这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剑差。杀人不见血,语言完全可以做的到。
连老爷子和周氏能够做夫妻,想来也是宿世的因缘。比如说在利用语言这方面,很多时候,两人都是旗鼓相当。而今天,显然是连老爷子更胜一筹。又何止是一筹那!
“我不是人,我没有脸,我死,让我死。”从头脸到四肢,皮肉被戳的皮开肉绽,心尖上还插着刀子,周氏挣扎着又要寻死,结果一口气没喘上来,往旁边一栽歪,就厥了过去。
众人忙上前,又是叫,又是掐人中、顺后背、按胸脯的,其中以连兰儿最是焦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的。周氏不能有事,要是周氏有事,那她所求的事情就更难达成了。
周氏偏疼她,听她的话,可以为她、为私心去无理取闹,但是连老爷子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娘啊,你醒醒啊,你这是咋地啦。”连兰儿哭道,“赶紧请郎中啊!”
连兰儿说要给周氏请郎中,但是屋里的人却没有一个动换的。
“她闹这个不是一回两回了,庄户人家,有多金贵,一回回的请郎中。这一年半年的,郎中都成了咱们家的了。还嫌老连家丢的脸不够!”连老爷子开口道。
连老爷子说丢脸,而且还特地说的老连家丢脸!
连兰儿顿时哑了,她飞快地瞟了连老爷子一眼,见连老爷子面色冷硬,她心里一虚,不敢再说请郎中的事,只是去掐周氏的人中,一边焦急地呼唤。
许是被掐的狠了,一会工夫,周氏终于幽幽地醒转,不过目光呆滞,嘴里咕哝咕哝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是……被打击惨了,神志不清,傻了?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这可咋办?”连兰儿也傻了,要救金锁和金锁爹的事根本还没有头绪,周氏又成了这个样子。
“傻了好,省心,总少不了她一碗饭。”连老爷子满脸的疲惫,他凝神看了看周氏,轻声地道。
蒋氏坐在炕沿上,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连老爷子,又看了看周氏。如果周氏真的傻了,还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周氏真的傻了吗?
连兰儿抱着周氏哭诉了一会,周氏还是那个样子。连兰儿心急如焚,她放开周氏,跪爬到连老爷子跟前。
“爹,求求你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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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三章 翻小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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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兰儿左右看了看,就扶着周氏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后,她也在周氏旁边坐了。蒋氏没有坐,而是后退了两步,站到了旁边。
“继祖媳妇,你咋不坐?”周氏在椅子上不自在的动了动,扭头看了看蒋氏,问道。不像平常说话那样中气十足,周氏的语气有些虚弱。即使是对蒋氏,这样的语气也太柔和了。
连蔓儿将周氏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微微的一笑。周氏这样,明显是底气不足。而这,正是连蔓儿计划之中,也是她非常乐意看到的。
天时地利人和,不仅仅可以应用在兵法上,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它也是适用的。当前的情况,连蔓儿是天时、地利和人和都占全了,而周氏和连兰儿却明显地处于劣势。
周氏这是第二次来到连蔓儿家。周氏这个人,其实非常胆小。只有在老宅,周氏的战斗力才无比强悍。离开老宅,周氏就如同离开了水的鱼。她自然而然地就嚣张不起来。
庄户人家,也有婆婆和分家另过的儿子、儿媳发生矛盾的,那种打上门去的事情,并不算稀罕。但是,周氏这么个霸道的婆婆,即便是心里再有不忿,她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周氏都是将人叫到老宅去骂,如果人没叫过去,周氏宁可坐在炕头上对着空气骂,也绝不会出门往儿子家来。
比如上次给连守礼燎锅底的事情,如果那不是在连守礼家,而是在老宅,周氏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
没办法,上了连蔓儿家的门,周氏的心里就已经虚了,而且,她们这回来是为了连兰儿的事要讨好张氏。在天时和地利上完全处于劣势的周氏,这个时候自然想将蒋氏和自己拉的更近一些。
然而,蒋氏却是人精中的人精。
“奶,你和我大姑坐吧我站着就行。”蒋氏笑了笑,拒绝了周氏的邀请。
陪同周氏前来,这是蒋氏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是到了这,她却并不打算要帮周氏或者连兰儿。所以她才要往后退,离开主战场,想要大家把她当做一个透明人。
蒋氏这样,周氏和连兰儿都没办法。她们两个也不傻只能暗自埋怨蒋氏太过油滑,却不能将蒋氏怎么样。(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
大家都坐定了,连蔓儿给张氏使了个眼色。
“老太太的病,这是好了?”张氏就问道。
“好了,昨天喝了药,这睡了一晚上,就好了。”连兰儿忙陪笑着答道,“老四媳妇听说你身子不大自在,咱娘心里惦记着,这不一大早的,就让我和继祖媳妇陪着来看你。…···你们现在这么大个家业,老四和五郎还不在家,就全靠着你。也就是你能干,才支撑的起来。可还是得顾着点自己的身子……”
“我娘原本身子可好着了。”连蔓儿呵呵一笑,打断了连兰儿的阿谀奉承,“我爹就常说,我娘自打进了连家的门,就从来没花钱请过郎中买过药。这是打啥时候,我娘这身子就不好了那?”
“还不是咱娘那次小月才伤了身子。”连枝儿就道。
“是啊谁说不是那。说起来,要不是那件事,现在咱的小兄弟早就能走能跳了,说不定,这个时候,还能再多一个小兄弟。”连蔓儿道。
屋子里一下子静的吓人,只听见张氏的啜泣声。这两年,失去小八的痛苦在连守信和张氏心中已经慢慢的淡了。这夫妻两个,甚至非常默契地努力想要再生一个。但是张氏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这让连守信和张氏都非常遗憾,因此,也始终忘不了那惨痛的一页。
张氏很积极地鼓动赵氏拜佛求子,张氏是有她的私心的。每次陪同赵氏去烧香拜佛的,张氏都会借机为她自己求,其虔诚更胜过赵氏。
“那个时候,要是有人能早点给咱娘请郎中就好了。”连蔓儿叹了一口气,挑眉瞟了一眼周氏。
周氏惨白着一张脸,如坐针毡。
连兰儿在周氏旁边,屁股只坐了一个椅子边,脸上也是一红一白的。
“一条命啊······”连蔓儿看着周氏冷笑,然后,才又扭过头来,对连枝儿道,“姐,你知道因为啥,只要老宅那边老爷子和老太太有啥风吹草动的,咱爹和咱娘就赶紧张罗着给请郎中吗?”
“不知道。”连枝儿道。
“我也不知道。我问过咱爹,咱爹他说他也说不清楚,就是想给请。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咱爹还说,人都有心,人心都是肉长的。”连蔓儿就道。
“那也不一定。”连枝儿道。
“对,这得分人。”连蔓儿道,“咱爹说,小八是因为没人给请郎中没的,小八的亲爷和亲奶,可不能像小八一样,就当是还那时候欠小八的了。”
“欠的债总得还,活的时候还不上,死了以后,还得接着还。”连枝儿就道。
“有的人啊,那真是债欠多了不愁啊。”连蔓儿又看了一眼周氏,意有所指。
张氏当时情况那么危险,周氏就是不肯给请郎中,让张氏差点一尸两命,而现在,周氏装病,请花钱请郎中买甜汤喝。
还有比这个对比更强烈的吗?周氏但凡还有一点人心,她是怎么能做到那么理直气壮的?
连蔓儿微微侧目看过去,就看见周氏僵直了身子坐在椅子上,额头的汗水,已经将她的头发都浸湿了。
连蔓儿知道,周氏现在很不舒服,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像周氏这样的庄户人家老太太,一辈子都是习惯盘腿坐在炕上的,她们这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坐椅子或者凳子。因此,也就特别的不习惯。
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俩就这么聊着,从这个话题到另一个话题,说的都是些周氏苛待张氏的旧事,周氏和连兰儿在旁边听着,难免都满头的冷汗,却不敢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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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蔓儿现在做的这件事,庄户人家有一句土语形容,叫做翻小肠。就是将人以前做的丑事、恶事翻检出来,也叫做算旧账。
人既然送上门来了,不好好敲打那不是太可惜了吗。而且,周氏那样的人,历来善于遗忘她自己做的恶事,不提醒提醒她,她还真以为她自己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是谁的大恩人,可以对人予取予求。
连蔓儿和连枝儿慢悠悠地聊着,张氏则是眯起了眼睛,靠在靠背上打盹。
这可苦了周氏和连兰儿。
连兰儿此刻是心急如焚,想要插嘴,说求张氏帮忙,但是却不敢开口。周氏对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们是什么样,连兰儿是很清楚的。现在,她要求人家办事,人家翻翻旧账,痛快痛快,她再拦着,人家一生气,干脆不帮你了,那可怎么办?
就得让人撒气,人家没打没骂,就那么说说,已经算是很客气的。
周氏此刻和连兰儿一样难受,但她却并不是急的,她是憋屈的。
昨天她为什么装傻,那不仅仅是因为被连老爷子扒皮扒的太狠,一时面子上下不来,只好装傻蒙混过去。周氏装傻,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理由。因为她已经精明地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连兰儿一定要救金锁父子,而要救人,必须要五郎帮忙。张氏不听召唤,连老爷子发怒,这些都让周氏意识到,这次要连守信这一家人出手帮忙,必须要她出面。而她出面,可不是摆着长辈的款吩咐两句就行了,她得低头,在张氏跟前低头。
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都对连守信一家做了什么,虽然嘴上,她永远都不会承认。所以,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她都欠了连守信和张氏这一家什么。
所以,她选择了装傻,而不是装病。病人你还能让她说几句话,可你不能对痴傻的人有任何的要求,因为那并不现实。
只可惜,她这傻最后还是没装下去,虽然没人直接揭穿她。她不想再喝一次那种苦药水,而且,她也受不住连兰儿的央求。
没错,是连蔓儿她们走了之后,连兰儿一再的央求,周氏才“恢复了神志”的。
怎么着也是自己的亲闺女,儿子们都有媳妇有儿有女,不用她去心疼,但是闺女们,做着人家的媳妇,人家的娘,需要付出那么多,也就得她这个做娘的来心疼了。
周氏一直认为,闺女们就是她自己,是年轻的再活了一次的自己。闺女如果过的不好,周氏总是感同身受的。而且,她一直觉得,如果她的闺女过的不好,而儿媳妇们过的好,那就等于她没有儿媳妇们过的好,她受不了这个。
老闺女已经毁了,身边就剩下这么一个大闺女,决不能再毁了。
而她肯上门来,就已经是对张氏伏低做小了。这么做,还不仅仅是因为连兰儿。再心疼闺女,周氏也不会仅仅为了闺女而对她的张氏服软。
她是装傻,自然是将连守仁和连守义对连兰儿的斥责都听进了耳朵里,还有后来大周氏责怪连兰儿的那些话她也听见了。
她比连兰儿还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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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 第六百九十章 母与子 (850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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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蔓儿听了这个消息,一点也不吃惊。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周氏是何许人也,其不屈不挠的强悍程度,要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怕是有些夸张,但肯定是这十里八村都排的上号的。
连蔓儿所作的努力,只能保证,周氏不敢到她们娘儿几个跟前炸刺了,但是她保不了连守信。“”.c0m更新最全文字手打
历史的经验也表明,周氏是将拿捏连守信做了最基本,也是最高的策略。不管在别的地方多么丢脸,只要能拿住连守信,周氏就会缓过来。
周氏那天从她们家回去之后,据说就不言不动的,对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连蔓儿就猜到了,那不仅仅是因为周氏羞于提及,同时也是在酝酿着大爆发。而这个大爆发的对象,无疑就是连守信。
“这肯定是看我爹这半天都没过去,忍不住了,自己闹起来了。”连蔓儿冷哼了一声道。.c0m百度搜索“” 看最新章节
周氏这么闹,目的自然是让连守信去看她。
“咋还不消停,她是想干啥啊,咱还有哪对不过她!”张氏就皱眉道,“她这是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一边还骂我们的血肉不好吃。她这是想逼死谁啊!”
连守信在旁边坐着,没有说话,不过脸色也很不好看。若是往常,他应该就站起身,说不管咋地,都要过去看看了。不过,现在,他的心情还是不一样了。
即便是不能主动上门去找周氏,给自己的妻儿一个公道。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是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去哄着周氏,将自己和妻儿们送上门去给周氏踩着玩了。
“叶儿,你去老宅了?”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嗯,我爹不是在老宅帮着给打棺材吗,我刚才过去,叫我爹回家吃饭。”连叶儿就道,“正好碰上。闹的可厉害了,谁上前就挠谁。谁也不敢上前。”
“那也分人,她也不是谁都挠。”连蔓儿就道。
“那是,闺女她就不挠。可分得清谁远谁近了。”连叶儿就道。
“可不是,要东西、要钱、要使唤人,就看见咱们了。”连蔓儿笑道。
“这是给咱爷打棺材,等过几天,咱爷的棺材打完了,要打她的,我就不让我爹去了。”连叶儿赌气道,“她都不把我和我娘当人,我们凭啥敬重她?”
那天周氏在连蔓儿家说的话,后来连蔓儿和连叶儿闲聊,连叶儿就都知道了。()周氏瞧不上赵氏,将连叶儿看做无物,这些本来也不是秘密,但依旧伤人。
“你说,咱爷一会会不会打发人来叫我爹?要是打发人,会打发谁?”连蔓儿突然道。
这涉及到两件事。第一件,是连老爷子会不会拦住周氏。其实,要是连老爷子将周氏给管住了,连家上下都会消停许多。周氏现在闹,连老爷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拦下。而且,他也有这个能力。
周氏让连守义来抓张氏,连老爷子不就给拦下来了吗。
这就看连老爷子愿意不愿意了。
至于说打发谁来……
“蔓儿姐,我得先回去一趟。”连叶儿连忙跳下地。她急着来给连蔓儿送信儿,连守礼还在老宅没有回来。连叶儿自然也知道,老宅那边,最有可能的就是白使唤连守礼。“我去把我爹找回来,省得他们总巧使唤我爹。他们不好开口啥的,就让我爹来,就是知道咱两家好,你们总给我爹面子。我爹也面奶,人说啥他都不好意思不答应。”
“去吧,去吧。”连蔓儿忍不住笑了。
连叶儿就像被什么追着似的,急匆匆地跑走了。
连叶儿走了一会,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连继祖来了。
“……老宅的老爷子,问咱们老爷有没有空,要是有空,就回老宅一趟……”
连老爷子没有拦住周氏,还是打发了人来叫连守信。
“老爷子心里明镜儿似的,这还是有远有近。咱咋掏心掏肺,敬重他,供养他,都是白搭呀。”张氏发出一声伸长的叹息。
连老爷子心疼周氏,以牺牲儿孙为代价,也要纵容着周氏无理取闹。当然,这个儿孙也并不包括连老爷子的所有儿孙,连守信这一股人在什么样的位置,不言自明。
一家人谁都没有说话,只看着连守信,看他如何决断。
连守信低头沉思了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我去看看吧。”连守信就道。
不像平时遇到这种情况那种带着无奈和讨好的语气,而是少有的坚定。
或许,今天就是一个关键。连蔓儿想,再给连守信一次机会,让他证明自己。
“爹,你自己小心啊。”连蔓儿没有拦着连守信,也没有要求跟着去。
张氏和连枝儿自然也不会拦。
连守信也没换衣裳,就往外走。
“爹,”连蔓儿叫住了连守信,又嘱咐了一句,“爹,你小心点,别让我奶抓破你?a href='牧场!?br /&
“我知道。”连守信略微一愣,随即就点头应了。
等连守信出去了,连蔓儿就忙打发了丫头小庆去打探消息。
…………
连守信走进老宅的时候,脚步和心同样的沉重。一进老宅的大门,他就听见了周氏的声音。连守信一下子就站住了。
本应该是属于母亲的、慈祥的、让儿女不论是何时何地听到,都会油然而生出幸福、安宁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尖利、暴躁、让人如此恐惧、不安?
连守信站在那,努力地回想,时间一点点的倒退,直到他的幼年时光。
往事一幕幕地在他面前闪过,从连续的场景,到单一的片段,越久远的记忆就越单薄,甚至有的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像。
当剥去记忆中他自己添上的那一层温情脉脉的轻纱,连守信赫然发现,所谓慈祥、善良、温柔的母亲,不过一直是他的幻想。是他为周氏戴上了这层轻纱,而事实上,周氏从来就不是一个慈祥、善良、温柔的母亲。
起码对他,从来就不是。
从小,他的生活中就充斥着周氏的打骂,但是周氏却依旧给他吃、给他穿。这几乎让他认为,这样的母亲就是生活的常态。打他、骂他的周氏,是亲切的。而分给他一碗好吃的,改一件哥哥们的旧衣给他穿的周氏,更加是犹如佛光一般的存在。
但是被骂了,会伤心,被打了,会疼痛。可他一直在为周氏那样对待他找借口,比如说连守仁被另眼相待,他认为是连守仁年长,并且读书有出息的缘故。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连守仁就已经是个少年了。又比如说周氏对连秀儿的宠爱。
是的,就是周氏对连秀儿的宠爱,让他发现,原来母亲是可以这样的慈祥、善良、温柔。
不过,他依旧为周氏找到了借口。连秀儿是姑娘家,而且是老生女,当然不一样。
即便是如此的自我蒙蔽,在心底深处,他其实一直是清醒的。所以,他总是在做着和周氏相反的事情。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张氏是真正慈祥、善良、温柔的母亲。
周氏将打骂儿子做为家常便饭。连守信说话从来不带脏字,他不会骂人,从不会打骂自己的孩子。
周氏和连老爷子经常吵架。连守信以吵架为耻,和张氏从来是有商有量,几乎从来没红过脸。
周氏从不肯和儿子们好好说话,她想要怎样,如果用打骂达不到目的,就会作、用各种法子拿捏人。连守信对自己的孩子们从来都是好言好语,只要孩子们有道理,他就肯听。他从来不会强迫孩子们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其实一直什么都明白,只是一直在骗着自己。
连守信站在那,苦笑了起来。
“四叔,进屋吧。”连继祖在旁边小心地道,“……四叔刚从外地回来,肯定特别累。我们也不想麻烦四叔,是我老太太闹的太厉害了,老爷子发了话。我们要给拦住,也怕真有啥事,落埋怨。”
“我知道,我知道。走吧,进屋。”连守信就道。
老宅的人,几乎都在上房屋里坐着。其余人都在地下,只有连老爷子和周氏在炕上。连老爷子依旧坐在炕头,周氏则是躺在炕中央,闭着眼睛,不停地哼哼着。
连守信刚进院子的时候,分明听见的是周氏中气十足的哭骂,这个时候周氏的样子却是病怏怏的,就连哼哼声都有气无力。
连守信进了屋,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所有人都起身招呼,连老爷子也忙让连守信坐。
“老四,是老四回来了不?”周氏依旧闭着眼睛,两只手朝旁边乱抓着道。
“对,老四回来了,你不总是念叨吗。老四来看你来了!”连老爷子就大声地道。
“老四啊,儿子……”周氏就炕上爬起来,看见连守信,她的眼圈就红了,一双手抖抖索索地去抓连守信。
“娘。”连守信叫了一声。
周氏在炕上坐起来,两手握着连守信的手,就哭了起来。
“老四,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你再晚两天回来,娘就看不见你了。”周氏哭道,“我的儿啊,让娘好好看看你。”
周氏难得地流露出温情、依恋,若是往常,连守信肯定会觉得心里热乎乎地,恨不得就扑进周氏的怀里,掏心掏肺地献上自己和自己的所有。但是现在,连守信不仅不觉得心里热,反而觉得背后发冷。
连守信缓慢,却又坚决地挣脱开周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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