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兼爱尚同】
栎阳殿的气氛很诡异,老赢连夫妻还没来,殿中稀稀落落来了一些臣子,分别落坐在围成圆形的案几后面,正呆呆望着那个坐在殿中据案大嚼的人。
这个人居然就是当代墨家巨子,禽滑西。
这是个活得非常真实的人,一身破旧的麻衣,脚上穿着几乎要露出大脚趾的草鞋,头发却梳理的非常整洁,顶一只泛着红木色的木冠,身形高大,相貌威严,肋下佩剑,雄风勃发。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像是三天没吃过东西一样,正面对一只肥羊发力。墨家不容易啊,哪怕是身为巨子,也要居茅屋、食无肉、披桑麻、着草履,以为天下表率;可墨家不是和尚,并不严格禁止吃肉,在首阳山的时候巨子要为墨门表率,到了秦国就不用客气了,禽滑西来到殿上都没搭理杨朱,直接就要了肥羊美酒,准备先吃饱了再说,杨朱瞪眼看着这位当代有名的学问大家、和平使者、恐~怖组织头子,以他的滔滔雄辩,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栋看得哭笑不得,虽然早就知道墨门中人多在江湖,甚至本身就是游侠刺客,行事不拘小节,好歹您也是当代巨子吧,起码的风度都不要了?正要找个位置坐下再说,禽滑西忽然放下手中羊腿,一把抓过杨朱的袍襟,用力擦干净了,洪声笑道:“白子,禽滑西在此,何不前来一见?”
“呵呵,巨子好风采。”
白栋笑着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杨朱,险些没当场乐出声来:“白栋谢过巨子救命之恩。”
“白子妙手频出。兴天下文事,正乃我墨家先贤毕生追求之事,该是墨门谢过白子才是啊。可惜白子拒绝了墨家的非攻令,跳蚤是唯一能破此僵局之人。墨门只好对不起她了,好在白家庄酒美肉肥,该是她的好去处......”
“哦,巨子好算计啊?”白栋微微一愣,禽滑西看去放荡不羁,像个江湖人却不似学者,原来是面憨心细,让跳蚤恢复女儿身,又不许她回山。分明就是要把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推到自己这里;如此步步算计,跳蚤固然在他的算计之中,自己却也成了棋子一枚,只是不知道跳蚤何以让他如此煞费心机?
“白子勿要多想,小跳蚤丽质天生,身世可怜,还望你能善待于她。有她在白家庄一日,墨门便与白家是友非敌......”
听到司殿官高唱君上抵殿的话声,禽滑西忽然附身在白栋耳边,一字一句、却又清晰无比地道:“白子。一定要善待跳蚤,这是你的机会、墨门的机会,或许......也是天下人的机会!赢连来了,白子请回吧,看我墨家如何舌战天下第一自私自利之徒!”后半句故意提高了声音,却是说给杨朱听的。
“天下人的机会?”
白栋暗暗摇头,先秦诸子什么都好,就是每发议论之时,总爱无比夸张。跳蚤就是一个可怜的双失少女。功夫是不错。可也没到百人敌的程度,如何就能关系到天下人了?看来墨家巨子也不过如此。
老赢连夫妻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一票急吼吼的贵族大臣。
白栋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菌改,据说当年公子连还乡复位,就是靠了这位左庶长的大力协助;此人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军伍出身却通文墨,大权在握却舍得放权,在赢连登位后,立即交出军权、拒绝了赢连要为他加官晋爵的好意,只说要从此去做学问,世人都以为他不过养晦自保而已,谁想到却真被他搞出了一本《书经旁义》来,与研究书经半生的老甘龙就是对老冤家,见面必发争辩,不喷死对方不算完。
菌改半生军伍,不只是性格粗豪,样貌也很威武,豹头环眼,狮鼻阔口,都是年届古稀的老头子了,胡须还是根根戟立,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望着白栋,似乎很想一把抓他过来,让他先答应了帮自己出书再说;就算不能第一个出,也断然不能让甘龙那厮抢了先,无奈正想动手的时候,禽滑西与杨朱的论辩已经开始了,白栋算是逃过一劫。
墨家尚简,老秦为了表示对墨家的尊敬,雅乐就免了,直接进入论辩环节,论题是‘民生之要’。换了后世的话说,就是如何才能保证人民的生存权利,让人民群众快乐的生活;这个论题已经被争论了两千多年,历代学者虽有共识,却也有很多分歧,更不用说是在这个时代了,就连白栋都有些好奇,想要听听两人该如何论辩。
禽滑西是挑战者,就由他首先破题——民生之要,首在人人之爱,论辩一开,墨家的私货再次抛出,自然还是众人耳熟能详的兼爱理论。殿中群臣很想打哈欠,墨家还真是无趣啊,这些不过是从墨子时代就坚持的论调,又要拿出来说一遍?
禽滑西扫视一眼殿中群臣,只是目光掠过白栋时,才微微一顿,稍后笑着开论:“天下若治,则民生安矣,我墨家治法,为古今第一良方,精妙之处,便在‘兼爱’二字,此之兼爱,却与儒家虚伪的‘仁爱’不同......”
杨朱呵呵一笑:“大善!儒家虚伪,天下皆知。巨子可能详解儒家仁爱欺世之处麽?”白栋听得微微一愣,杨朱厉害啊?先顺应对手话意,等到对方全面展开论说,然后才给予致命一击,这是后世辩手常用的手段,他居然也有心得?
“儒家之爱,起自亲亲,名为‘亲亲之爱’。所以孔腐才说,人生而被父母亲爱,而后亲爱父母,此别于禽兽耳;是以人皆有仁爱之心,君对臣子国民,自也有仁爱之心,仁者爱人,则天下治,万民安,却不知这是最大的谬误、且是根本之错!试想,若爱自‘亲亲’出,那对疏者又如何?亲疏自古有别,爱也幻生万千,所以此种之爱,乃有分别之爱,不公正之爱,正是取乱祸民之根源!我墨家首见于此,乃提出‘兼爱天下’,别亲亲、无近疏,心无国界、只怀天下!是以宋弱而楚强,我便怜宋,卫弱而赵强,我便怜卫,以天下非攻,见世间兼爱。人人爱人,则无不公事,天下公平,则国家自强,国强,则民安!这便是我墨家强国民生之策,试问谁人可破?”
洋洋洒洒说了数百言,看似攻击儒家,其实还是为了自家立论,禽滑西轻轻扫了白栋一眼,很关心这位清溪高徒的看法;鬼谷子学兼数家,其实等于无家,若是能让这位手段百出的清溪高徒从此接受了墨家的主张,可比赢了杨朱更为重要。
白栋却在暗暗摇头,兼爱的理论还停留在‘原始共~产主义阶段’,听着让人无限激动,甚至想投身革~命洪流,可惜终究不过是乌托邦啊,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空中楼阁。
杨朱击掌大笑:“好高妙、好精彩、好无趣、好虚伪!若果然能应巨子所说,天下之人相互兼爱,正是我辈乐见,比起孔腐仁爱邪~说,高明何止百倍?可我问巨子,天下之人有千万,若有人偏偏不肯兼爱他人,只是要爱自己一个,何解?”
白栋也望向了禽滑西,是啊,你该怎么解决?比起墨家兼爱,其实儒家的仁爱还是比较容易被人接受的,至少人家还有‘亲亲之爱’作为基础,你墨家有什么?革~命理想麽?靠不住的......
禽滑西微微一笑:“先师早有解决之法,天下人既然认知不同,那便首先‘尚同’。”
白栋听得笑了,从‘原始共~产主义’迈向‘原始社~会主义’了?这勉强算是一个进步,可是,尚同真如墨子认为的那样有效吗?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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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一毛不拔可利天下】
墨子的尚同思想在很多人看来是可笑的,甚至在白栋看来,也是非常可笑。
墨子认为,自人类诞生之初,就存在两个致命的问题,第一是没有相爱之心,没有相爱之心,就会相互争斗;第二是没有国家政治,无政长,因此但凡遇到事情,十个人就有十个主意,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主意,最后就引发了更多的争斗。
所以墨子认为,人类必须有政长,而且是德行高绝的政长,比如天子、国君。当人类发生不相爱、自相攻击时,就由这个政长来统一认识,让大家学会相互爱护,爱亲人也爱朋友,爱邻居甚至是去爱一个陌生的路人,总之......让人间充满爱吧,这样就没有了争斗,天下就得到大治了。
白栋只能摇头苦笑,正如后世课堂上学到的一样,这就是墨家尚同兼爱的过程了。无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人~治,无非儒家推崇的是‘亲亲之爱’,墨家推崇的则是无差别的兼爱而已;儒家的仁爱或许还能得到一些人的支持,毕竟他有着现实基础,墨家的兼爱就太过空中楼阁了,这是让从天子到庶民每个人都能够大公无私地去爱别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啊......伟大是很伟大,初听让人眼前一亮,可是现实吗?能够实现吗?不能!一万年也不能!
看着禽滑西一本正经地宣扬墨家‘兼爱尚同’的伟大理想,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这是一个活在理想中的布尔什维~克战士,真的很让人尊敬。可他为什么看不到墨家理论的最大问题?这个问题不等白栋来提出,杨朱已经毫不留情的指出来了。
“如今有天子、诸侯,莫非巨子以为都是无德之人麽?老夫看是这样的,否则你这兼爱的墨家又为何会常常做出刺杀国君的事情呢?”墨家不仅刺杀国君。还会刺杀权臣,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容不得墨家狡辩。
“天子若无德,则天下无爱;君主若无德,则举国无爱。墨家为了救助天下人,唯有如此。”禽滑西面色平静地回答,在他看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墨家可曾找到有德行的君主麽?”
杨朱在嗤嗤的笑,笑得非常无礼,仿佛他拥有这世上最犀利的眼睛。已经看穿了墨家的虚伪!
禽滑西面色一变,却是回答不出。如今墨家声势极大,能够威慑各国,可靠得不是墨子‘兼爱非攻’的思想,而是墨家的剑客和杀手!墨剑的名字越来越响、天下游侠越是忌惮墨家,就等于墨家越是失败!是啊,墨家可曾找到有德行的君主、推行过兼爱尚同的思想麽?没有,从来没有,墨家从未找到过机会......
“呵呵,可见你墨家所言‘尚同’不过自欺之谈!墨翟虚伪。如孔腐也!”
杨朱的苛刻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一旦占据上风,便是穷追猛打,绝不会留给对手翻身机会,而且直接骂上了孔子和墨翟,神情激愤,如遇仇雠!
“杨朱竖子!”禽滑西一掌拍在论案上,轰然大响:“今日你若无理据,便是在栎阳殿上。禽滑西也要斩尔于剑下!”
好家伙!白栋看得都想鼓掌了。这才叫激烈的辩论呢。说着说着就要砍脑袋,可见古时的思想家激辩和后世政争没什么不同。遇到政见不同者,不亚于杀父之仇。秦滑西不愧是当代巨子啊,还是很有风度的。居然还给杨朱机会让他说出理据?这要是换了自己,遇到侮辱前辈先人的家伙,还给个屁股机会啊,操刀子先干翻了丫挺的再说!
杨朱坐着没动,等禽滑西拍完了桌子,才慢悠悠地道:“老夫今日便不追论你墨家尚同之说,只论兼爱。对此老夫有几问,巨子可敢应答麽?”
“有何不敢!”
“好,不过巨子在回答之时,可能做到不违本心?若是打定了昧心欺骗天下人的主意,老夫不问也罢。”
“哼!墨家行事光明,自然会就本心而答。本巨子倒要看你这天下第一自私之人能问出些什么!”禽滑西冷笑落座,刚才发雷霆之怒,是因为杨朱辱及恩师;此刻云散雨收,却是墨家多年内炼的功夫。论辩之时最忌发怒,何况杨朱乃天下之贼也,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要上了他的贼船。
杨朱嘿嘿一笑:“请问巨子,墨家要人人兼爱,那么邻居家里着了火,你去救人就可能会被烧伤,你会去麽?”
“自然要去!我爱人人,则人人爱我!邻居家里着火我不去救,到了我家着火的时候,还有谁来救我?嘿嘿,不过本巨子知道,杨子如果见到邻居家里着火,是断然不会去救的!”
“原来如此,巨子风骨高洁啊?既然巨子不怕烧伤也会救邻居,那么要让巨子拔下一根汗毛去换取一个人的性命,巨子也自然肯干了?”
“自然!”
“那么砍你一条腿,让你拯救一个国家,你肯吗?”
听到这里,老甘龙首先笑了,然后是左庶长菌改;他们两个是秦国最有学问的人,对诸子百家都有了解,自然知道杨朱一惯的路数,也知道墨家最是迂腐;禽滑西既然答应了杨朱以本心回答,就断然不会耍赖,像这样问下去,墨家不输才怪。
禽滑西这次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杨朱沉默不语,他知道如果回答说肯干,杨朱接下来就会问他‘如果砍了你的脑袋,换来整个天下得救,你干不干?”他还不想死,当然是不干,更不想违背本心去随意应付杨朱,不沉默又能如何?
“呵呵,一毛微于肌肤,是以巨子可以舍弃;肌肤微于肢体,则巨子仍肯舍弃。可为什么到了肢体,巨子就不能舍弃了呢?若是要你的性命!只怕巨子就更不肯舍弃了吧?”
杨朱冷冷一笑:“世上哪里有这般道理?莫非你的性命宝贵,肢体就不宝贵了麽?肢体宝贵,肌肤就不宝贵了麽?肌肤宝贵,一毛就不宝贵了麽?百川成江海,可若无百川,何以来的江海?国有万民,可若无小民,何以来的国家?一毛虽微,可若无一毛,何以来的身体性命?墨家兼爱者,不过以公名而废私利也,此行若推而广之,则天下执掌权柄之人,皆可以公名掠夺私人小民!无它,小民乃一毛也......可怜、可悲、可恨!此乃天下之大伪,无以复加!我杨朱只欲求真去伪,是以眼中之人,唯小民也;眼中之利,唯一毛耳!是以小民不拔一毛,则天下大治、天下至于公平!”
好一句‘小民不拔一毛,则天下为公’!白栋心潮澎湃,真是想为这个天下第一‘自私自利’之人喝声彩,却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这是因为杨朱也有错,错在不能因时因地提出他的观点,他应该去拜秦越人为老师,向他学习因时因地因人用药之道。
医家治人、政治家治国,这本来就是一回事儿......
杨朱话落,禽滑西面如死灰。他很想反驳杨朱,却实在不知从何处反驳起,比起先师墨翟,他简直就是个拙嘴笨腮的老实人。
老秦君臣没有为杨朱鼓掌,统治者是不可能认同杨朱这种理念的,可他们却发出了阵阵笑声,因为在他们看来,杨朱的思想固然不可取,墨家的思想就更是空泛不实。没有哪位国君会对‘凶名赫赫’的墨剑有好感,杨朱不过是吹牛说要用唇舌杀人,墨家却是真正的用剑杀人,相形之下,杨朱这家伙比墨家还要可爱些。
禽滑西是在嘲笑声中离去的,他没有愤愤不平,墨家被嘲笑的次数太多了,他不会因为这些笑声有任何动摇,让这些人等着吧,总有一天,墨家兼爱天下的思想会被证明是最正确的!
杨朱则像一个胜利者那样弹了下顶冠,笑嘻嘻地望向白栋,他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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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拔苗助长】
领先时代半步是先知圣贤,领先一步就是疯子和魔鬼。
杨朱最少领先了十步,若非生在百家争鸣的先秦,莫说立身立言传播一派学说了,简直就是取死之道。
白栋其实是有些矛盾的。面对这样一位‘猛士’,他是由衷敬佩的,也认同杨朱的一些观点,可要让这家伙从嘴炮变成真正学以致用的人才,把他骗进白家做文先生,不拿出些真东西是不成的。
“杨子的‘小民不拔一毛,天下至于公平也’窃以为过于偏颇了......”
这是杨朱最精彩的论点,针对这一点来辩效果无疑最好,白栋并不准备别开论点,那样会让这次论辩复杂化,对自己未必有利。
“白子请言。”见到白栋就想起那道奇妙无比的二难推理题目,以杨朱的狂妄刻薄,也要表示足够的尊重。
“似此小民权论,非先生专美于前也。孔夫子曾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孟夫子也曾引泰誓言‘惟天时求民主’更曾言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孔孟皆传德名,唯先生之名陋简丑恶,何也?”
学古人说话真要命,白栋汗都快下来了,普及白话工作任重道远啊!
“哼,此言不过证明孔孟有明见,却无勇谋决断,犹如点水蜻蜓,徒引虚名也!杨朱岂是这等畏缩之辈?既见小民之难,当取小民之名、发小民之言!白子非俗人,莫非要以这两个俗人教我?”
杨朱口中的俗人自然就是孔子和孟子,在他看来。孔子和孟子不是看不到小民权利随时可能被侵犯这个事实,可这两个人只会偶尔发些议论,甚至就连发议论的时候,也要引用古人之言。例如孟子的‘惟天时求民主’,就是书经泰誓中的话。所以这两人有见识之明,却不是真正的猛士,不敢以此立言,简直比娘们儿还要懦弱,这还不如那些见识不明的小民、野人呢!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杨子过于偏激了。”
孟子如今应该还在稷下学宫辩论讲学,还没整理完全他的《孟子》一书吧?白栋心里算计着,转头招了招手。群臣顿时一片赞叹,不是因为他的招手动作如何潇洒大气。而是看到了拥有绝世容颜的跳蚤姑娘。
跳蚤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脚下不再是步步生莲的路子,晗首低额,小荷细碎,简直就是个受过礼仪教育的贵族女子;一身玫红裙襦,手中捧着个陶盆,盆里载种的可不是花儿,而是一根碧绿的小草。这应该是产自陇西的上好马草,一年可以生长两次,这种是夏天生发的。
“先生......”
也学苦酒叫上了先生。跳蚤将陶盆轻轻放在论案上,转身盈盈一笑,看得杨朱也不觉一愣。他虽然刻薄,却也是知道欣赏美色的,安静下来的跳蚤真的很美,她现在可不会跳来跳去了。
跳蚤是跟着白栋进到栎阳殿,一直沉默不语,甚至都没跟禽滑西打招呼;老秦君臣只见她抱着个大布袋坐在一旁,想起关于这位跳蚤姑娘入住白家庄的传说。大家都是会心一笑;白栋这小子的胆量倒大。国夫人刚做了大媒,就敢跟其她女子不清不楚了?不过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似乎也不错。功夫高强人又够美,就是不知床~上的功夫如何?
如今见到她捧了盆小草上来,老秦君臣和杨朱都看得莫名其妙。这小子是要做什么,培植了新的草种?老秦还没这许多马啊,不需要什么新的草种,再说这时拿上来也不太合适吧?
“杨子,这棵小草青碧欲滴,我有心要他快快成长,你看这样做如何?”
说着,轻轻捏住草茎向上一提,小草立刻被拔高了半寸,白栋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可行,你们看,这根小草变高了!”
拔苗助长的典故始见《孟子》一书中。此书为孟子一生心血结晶,到他死后仍然没能完成,还是弟子万章和公孙丑又进行了最后的编篡才得成书;来到这个时代后,白栋接触的读书人也不少,可无论是景监、杜挚或是秦越人等,都不曾听说过这个典故,因此才会拿来警示杨朱,希望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小子,你是痴了还是疯了?”
杨朱一时忘形,脱口叫上了小子,然后哈哈大笑,殿中君臣也跟着大笑起来,跳蚤回到座位上,有些恼怒地看着这些大笑的人,双眉微皱。她也很不理解白栋为何要这样做,别说是这些贵族士大夫了,就连她都看出这样做只会害死那棵小草。
杨朱刻薄的性子发作,指着盆中小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嘿嘿,这棵小草被你如此一弄,只怕很快就要死了。小子,你这应该叫做......拔苗助长啊?却不知越是想它快速生长,反倒会害死了它。哎,以你之聪明,何以如此愚蠢了?”不愧是杨朱,拔苗助长这个成语被他首先归纳出来了,没孟子什么事儿。
“杨子笑我拔苗助长,难道就不知天下人也在笑你拔苗助长麽?孔孟见民权而不立言,正为不愿行此愚蠢之事!民权之重,莫说先生明晓,便是古之先王也有见解,孟夫子引用书经泰誓中的记载便是明证;儒门未必都是傻瓜,天下也并非只有先生是个明人,何以人人都能遵循天地规律,知道让‘青苗’自然生长,唯独先生要一力拔之?难道就不知此举只会速成其死?”
白栋微微一笑:“国不惜民,则国将不国,可凡事皆有法度,过则不及!杨子可知栋在梦中之国见过森严法度保障小民利益?该国曾有大举,欲兴坝而成水利之便,偏偏经坝之处,有一老妇为家,若欲兴坝,便须拆除老妇的房屋,可老妇不许,你猜后来如何?”
“后来如何?”这一个小案例其实是后世所有,白栋这个时候讲出来,立即引发了杨朱极大的兴趣,连反驳都顾不上了;老赢连也在思索,若是这种事放在老秦,肯定是要拆除那个老妇的房屋。
“后来该国宁肯多修百里堤坝,也要保住这老妇的房屋!虽说这是小子在梦中所见、真假尚且难辩,杨子却定会为之拍案大赞,我没有猜错罢?”
“妙极,正该如此!”
杨朱哈哈大笑,这才是他追求的理想国度呢。若不是白栋提前说了是在梦中之国,就算远涉万水千山,他也一定要去这个国家看看,最好是住在那里永远都不回来才好。”
“可就算在这样的国家,黎民也有种种义务。他们要向国家缴纳重税、为国家服务劳役,遇到国有征战,也要沙场捐躯......可见天下万物无不要遵循平衡之道,以公名掠夺私产固然不对,可以私权之名抗拒一切公权亦是大错!更何况如今天下国分十数,诸侯争战不休,若天下之民皆如杨子所说不拔一毛,国家何以立存?国之不存,家又何在?家破而其身何存?我说杨子才是拔苗助长,难道说错了麽?”
“说得好!”
最先击掌赞美的是老赢连,跟着是甘龙、菌改......老秦诸臣无不喝彩。就连杜挚这等阴沉成性的人,也是目放异彩,对白栋心服口服,好一个拔苗助长,好一个天下万物无不遵循平衡之道,白子真大才也!
白栋看向杨朱,等待他的回答;若是鼎鼎大名的杨朱连这个道理也无法理解,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杨朱沉吟良久,忽然抬头望着白栋:“有趣、有趣!虽然老夫还有些疑问,今天却是辩不赢你了。也罢......你小子上次说得话还算不算数?老夫若是做了白家的文先生,可是每天都有美酒肥鱼供奉麽?”
“杨子放心,何止是美酒肥鱼?白家饭食,天下无双!”
白栋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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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这章 快码出来了,却总感觉哪里不对.....
已经码了1700字,总感觉哪里不对,不是我要的感觉。
最近两天生物钟颠倒,晚上总是很难睡着,白天总想找机会睡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思路很不畅通。
晚上这章先不更了,让光暗再琢磨琢磨,谢谢大家。
明天三更补回来吧,谢谢。
第一百四十章 【妙手行法】第一更
我回来了,昨天终于睡好了,深度睡眠!完全不同啊,打字的时候,念头如潮水般流动,打字速度骤然提升,我好爽!哈哈哈......
白栋喜欢这个时代。
华夏历史三千年,从没有哪个时代能够迸发出如此精彩的思潮思辩,这时董仲舒未生,儒家不曾入主政坛,更不曾变成后世的腐儒,法家、兵家、纵横家、道家、农家......只要你有救世经国的良方,哪怕还经不起推敲,哪怕还有待完善,都可以高坐论坛参与争鸣,学说繁多、恰如云汉星繁!后世是远远比不过这个黄金轴心时代的,想要一言兴废天下麽?只要你能说服我!
杨朱是刻薄,却也多智多思,一个拔苗助长让他看到了自己与白栋的交集点;他会当场认输,也是因为白栋并非全盘推翻他的观点,而是在试图与他互通有无、完善他的思想。这不算是敌对关系,最多算是相爱相攻,为此他可以暂时低头,准备卷铺盖到白家蹭饭,看看这个小妖怪的家中是否有更多的大小妖怪?那将是件令人期待的事情。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杨朱总是输了,老秦满朝心情愉快,似乎炎炎夏日都变得清凉了。正如老甘龙估计的那样,白栋一步步建立的威望因为‘征服’杨朱而成功达到了高~潮临界点,此刻迸发出来,是十分有利于两法推广的。
老赢连果然没彻底糊涂,很快就趁热打铁进行了一场殿前论辩,只不过这次是老秦的内部矛盾、讨论《商标法》和《专利发明法》的相关问题;是否可以通过这两项立法?如何推广公布?国府该如何建立起一套与之配合的人事制度?还有对权利人的保护等等......哪怕这两部法令只与经济相关。也需要无比谨慎。不可动摇根本。
任何新事物的产生都难免要经历种种非议。就算是提出者是白栋这个名声赫赫的清溪高弟也无法例外。正如他和老甘龙预料的那样,《商标法》没有触动多少贵族大臣的利益,甚至还可能为他们带来好处,因此反对的声音还不是很大;反对者的矛头主要集中在《发明专利法》上,认为这部法律一旦推行,很可能让小民乍富、贱工如贵,他们无法想象自己被贱民卡住喉咙的感觉,太难受了!老秦是君上的。也是他们的,什么时候可以让那些所谓的‘能工巧匠’骑在脖子上拉屎了?
争论很激烈。哪怕有老甘龙旗帜鲜明地站在白栋一边、哪怕有杜挚这种从不轻易在朝堂发言的‘阴险小人’跳出来与那些反对者掐架、哪怕有菌改这样威望素深的老臣向白栋递出橄榄枝同时大抛媚眼儿、哪怕连公孙贾这个老好人都在为白栋摇旗呐喊,代表老贵族集团利益的一些大臣还是在跳脚辱骂白栋,骂他是亵渎君上、为小民张目,只恨手上没有一盆脏水啊,否则他们会十分果断地倒进白栋的被窝儿!
这场争论就像可怕的飓风,当它准备肆虐老秦殿堂时,老赢连手中的石球忽然不转了,半睁半闭的老眼霍然睁开,就说了一句话:“老秦当变。白栋当奖!”
骊姜也在连声冷笑,素来温柔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愤的脸。声音比燕地寒冰还要阴冷几分:“白五大夫甚好,本夫人深慰之......”
足够的支持力量和赢连老俩口近乎拉偏架的态度让最激烈的反对者都闭上了口,只能恨恨地望着白栋。结果却换来那小子眨动的双眼和颇为阳光灿烂的微笑,这小子可是一个狠人啊?怎么说怎么骂他都不肉疼,真是活不了了......
白栋在心中暗笑,第一步终于成功踏出,大局初定了。恐怕就连最支持他的赢连夫妻和老甘龙都无法猜到他的真正打算;若是卫鞅能够提前入秦,或许还能揣摩几分,这些人还是算了吧......
国与国之间的激烈竞争总是会带来更高的效率,战国无弱兵、更无尸位素餐的官僚习气,两法一旦确定,白家提前印制的两千分法律书籍和无数宣传文单在半日内就送到了栎阳;老秦的国家机器像蛰伏许久的猛兽一般开动了,一动就是奔雷闪电!一日夜间,两法到达栎阳、雍都、十余郡;二日夜间,两法到达全国各县、各乡;三日夜间,到达老秦全国!这种效率让后世官方都要瞠目结舌,西戎霸主一旦认真起来,真的可以聚全国为一刃,锋芒所至,金铁洞开!
***
栎阳百家布铺的老孙头喝多了,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空旷的街路上,走几步就摸一下腰间的青铜匕。这把匕首是从一个随军商人那里买来的,据说曾经杀过魏军一名百夫主,是件真正的凶器。
他想杀人。一个老实本分做了半辈子布匹生意的人居然想到了杀人,对得起孙家列祖列宗麽?借着酒意,他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太欺负人了!栎阳孙家布、雍都泥人陶,蓝田玉儿云......这可是老秦几十年的老字号啊!孙家最鼎盛的时候,生意远到蜀越吴三地,就连国夫人穿得丝裙都是他家的货,老秦人谁家有了喜事、过年置办个新衣什么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栎阳孙家的百家布铺。商人是地位低,可老孙头却感觉自己就是一头骄傲的孔雀!
可雍都白家太不要脸了!看到孙家的生意好,就在栎阳也开了一家布铺,你开就开吧,能不能有些大家族的风范?竟然也叫‘百家布铺’!自己找上门去理论,却被白家人打了出来,还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什么白和百同音,这‘百家布铺’的名头本来就该是白家的,不服你去告官、要打白家接着!
老孙头除了打落门牙咽进肚里。还能有什么主意?孟西白三家一体。那是从穆公时就显赫的大族啊!别说是他了。就是一般的贵族都惹不起。可看着祖宗传下的老招牌被人生生夺了、日日蚕食,他的心比刀割还痛苦,干他~娘吧!什么都不想了,找白家拼了老命,一了百了!
“老孙头儿,这么一大早怎么就喝得醉醺醺的?我看你神情慌张,眉间有不平之气,这是要做什么?可不要被本公猜中。是要去找白家拼命吧?”
今天有雾,醉眼朦胧的老孙头儿正走着,大雾中就突然蹦出了三个人来,把他吓了一跳。仔细打量几眼,才认出领头的那人是谁,老脸顿时红了,汗珠子噼里啪啦从额上掉落,腿一软差点跪下,却被来人一把扶住了:“又不是国礼大典,这是干吗?咱老秦汉子什么时候兴这个了?”
“白公......”一样是姓白的。面前这人却让老孙头无比亲切,一下就哭出来了。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以前是帮不上,因为于法无据,我这个司市官也只能束手;如今却是不同了,你就没听说白五大夫制定了新法,其中就有一项法令叫做《商标法》的,一定能帮到你。”
“《商标法》?这是国家法令,与小民一个商人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还是大大的关系......”
白崇笑着拍拍他握着铜匕的手,循循善诱道:“根据这部法令规定,像你这样的商家是可以申请注册商标的,这个商标就是你家的名称。只要你申请了,通过咱老秦的查验,以后每年只要缴纳一些费用,这个‘百家布铺’的名号可就是你家专用了,到时就算是雍都白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也休想抢夺!否则他就是犯了国法,我这个司市官就能狠狠地治他!”
“还有这样的好事?”
老孙头一下就清醒了,瞪大眼睛望着白崇:“只要注册上,白家就抢不去百家商铺了?白公可不是戏耍我?”
“哪个闲得戏耍你个糟老头儿,当自己是花不棱登的大姑娘麽?”
白崇呸了一口:“城门口都贴出告示了,不认字没关系,每天都有宣文官为大家解读,不信你就去听听吧。”
“信,自然是信。这样的好事如何能不信呢?可是白公,小老儿可以申请,那雍都白家就不能麽?我......我就能争过人家老世族?”
“有什么争不过的?如今司寇领下设了‘商标发明司请处’,任何商家申请商标注册,都有一个月的公告期,在此期间内若有争夺同一商标的,自然有专人调查。你家在栎阳开设‘百家商铺’也有数十年的光景,谁能置疑?雍都白家声势再强也抢不过你的,放心,司领处是由伯公子兼领、上大夫和左司空督导,没人敢做花样。还看着我做甚?该不是心疼那点注册商标的费用吧?”
“哪个心疼就不是亲娘养的!”
老孙头欢呼一声,扔了青铜匕就跑,那身手比年轻人都利索。白崇笑骂道:“这老小子,也不问清楚就走,知道司请处在哪里麽?”
商人就是最敏感的群体,或者对《发明专利法》还不甚了解,却对《商标法》有着天生的灵敏嗅觉,没过半日,老秦各郡新设的‘商标发明司请处’前就聚集了无数前来申请商标注册的商家。这样的大好事恐怕也只有白五大夫能够想出来了,只要注册商标成功,今后就再也不怕有小人恶意争竞,坏了咱的招牌!
比起这些兴奋的商人,公输家更是嗅到了荣誉和金钱的味道,从公输般开始,这就不是个甘于平淡的家族,更何况还有白栋的明示暗许?公输家是大张旗鼓来的,公输直亲率上百族中弟子,打着白栋设计的布制横幅,敲响了蒙牛皮鼓,一路招摇过市而来,相信用不了几日,天下就会传遍公输家在老秦申请了发明专利的事情,而且这两项发明还是近日让天下各国瞩目的‘造纸术’和‘印刷术’。
杜挚很是不甘,认为此举未免太过便宜公输家了,当听完白栋的解释,看到早就拟定的专利转让约定,才明白这位白兄弟比自己看得更远、谋划更深。
根据合约规定,公输家将无偿永久转让这两项发明专利于白家,交换条件只是白家将在日后的生产中大量使用公输家的匠人;如此屈辱的合约公输家居然也会答应,为得就是要个发明造纸书和印刷术的美名而已。
公输家得了个虚名,白栋却是借公输家的影响力成功推动了《发明专利法》。这一次专利转让不但成功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让老秦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让公输家得到了美名,也让白家得到了最大的利益,公输家可都是巧匠啊?
原来世人都错怪了我,白兄弟才是最狡猾奸诈的家伙啊?杜挚深深望着白栋,只觉心悦诚服,有一种站对了队伍的兴奋感......(未完待续。。)
ps: ps:感谢‘冰峰石头’‘毒你万遍’‘猴子请の救兵 ’‘黑暗骑师’‘ivanyu’兄弟的慷慨打赏:)
感谢‘程君桐’‘琉璃天使’‘斜阳无生’‘最爱猪宝宝’‘bywfw’‘猫跳舞’‘潜航者’兄弟的月票支持:)
万分感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孟夫子】二三合更
两更合一。
常木无雕栋,小燕绕梁飞。
在崇风雅、尚华丽的齐国,这栋独处喧嚣都市的小院落很是显得特别;抬头可见燕子窝,低首能察阶台绿,院中有一方幽潭,三两棵梨树。梨子肥了,摘下来就了潭水洗干净,便可以直接入口,这是孟轲最喜欢的水果之一。
课台就设在潭边,用两竖一横三块青石搭就,孟珂居然没有席地而坐,屁股下是一张秦国新近传入的白式高椅。自从换用了这东西,他的讲学时间就从每天一个时辰延长到两个时辰了,学生们固然满意,他这个当老师的也十分欣慰,为了自己日渐享受的屁股,他认为应该记住那个清溪弟子的名字。白栋,白柱国?此子大好!
合上竹简,孟珂伸了个懒腰。
比起先圣孔子来,孟夫子更为豪爽不羁,孔子以仁为名,他则以义张目,很有几分游侠儿的慷慨气概,看到先生伸胳膊打哈欠,一名弟子顿时笑起来:“先生困乏了,可要弟子领席于地,供先生夏日小憩?”孟珂瞪了他一眼:“最顽皮的就是你这个万章,还不快去门前迎客?若是为师所料不错,公子因奇将至。你们几个就散去吧,公孙丑摘几个梨子来待客。”
孟珂口中的公子因齐,就是日后的齐国新君,未来庙号叫做齐威王的。如今的齐国国君是田午,也就是日后庙号叫做‘齐桓公’的;齐国历史上有两个桓公,一个是任用管仲变法图强的公子小白,一个就是田午。这位小桓公估计活不久了,上次神医扁鹊游经齐国。公子因齐请他为父亲看病,结果第二日秦越人就不告而辞。药医不死病,既然救不得,还是早早逃走的好,否则难免会受到牵连。
公子因齐身材高大。样貌却极为清雅,与同样身材昂藏,相貌奇古的孟珂好像一对壁人;两人很投眼缘,公子因齐也十分赞赏孟珂的学说,明明知道孟子的王道思想强不得国,却还是愿意随他学习,修养身性。两人像师徒也像挚友,有时还会激烈争论。到了面红耳赤时,彼此相视大笑,梨子就酒,快活如仙。
见到公子因齐到来,孟珂大声笑道:“因齐因齐,无食我梨!”
孟夫子的幽默谁人能懂?唯公子因齐也。知道夫子这是借《诗经》中的硕鼠一篇,来笑话他整天来吃梨子,顿时也笑道:“三岁奉我。今有所顾。田因齐可不是白食人呢......”说着从袖中取出三本纸质书籍,轻轻放在青石讲案上,笑嘻嘻地望着孟珂一言不发。
“《商标法》、《发明专利法》、《幼学丛林》。都是秦国白栋所书?”
“是,想必夫子也有听闻老秦出了绫纸和印刷术;名为公输家申请了这个什么专利,可世人皆知又是这位清溪高徒的手笔,慎道曾言,此两者一出,天下文事当变也!如今我齐地商家已齐聚栎阳。只等新纸一出,立即就会收购回来,自然也少不得白家笔墨,还有那一方奇妙的砚台......”
“笔墨纸砚,乃成文宝也。”孟珂击案赞叹:“竹简繁贵,且收藏运输不便,正是我辈兴教化、整文事之天然阻碍,白子绫纸印刷一出,从此阻碍尽去!当赞,还要大赞!”
“夫子唤那白栋为白子?”公子因齐笑道。
“著书立说,改革兴文,似此等人称不得子,天下还有何人能称?”
孟珂边夸赞,边翻开两部法令,看后连连点头:“奇思妙想,奇思妙想啊!小民之生,首在农事,而后归于商旅,这两部法令一出,却是兼顾工商,有兴经济、拔利脉之用,虽非王道正途,却也利国利民,善!”
毕竟不是法家,对这两部法令孟珂也只是感叹其新奇妙想,放下这两书,拿起《幼学丛林》又看,起初翻书速度极快,等过了序章,看到第一课‘数字篇’时,仿佛忘记了翻书,双眼越来越亮,竟然跟着摇头晃脑、大声朗读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加为三,二二乃得四,五六后面跟着七和八,九九又归一......”
就这样一篇篇读下去,每一篇都要大声朗读,而后低头深思,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将这一本蒙学书籍看完,忽然抬头望着公子因奇:“这书买了多少本?”
“不过一部蒙学书籍而已,夫子何以如此看重?慎子以为,那两部法令更胜这本《幼学丛林》,因齐也有同感。”
“此言大謬!法家之学,岂能与教化大道相提并论?公子可知天下之学,难在启蒙?贵族们有礼乐熏陶,往往学自天成,小民却无此便利,往往令我辈扼腕,盖因非不教也、实难成矣!今日有了此书,就是弱冠之人,也可蒙学,天下教化大兴之日不远!这书岂是那两部法令可比?教化之功,直追《论语》!”
孟珂连连击掌,喜欢的不行:“此书应该多多购买,还要找人大量抄写。公子啊,天下并非无师,只因蒙学艰难,读书所花昂贵,今日绫纸出,又有蒙学经典现世,天下教化可兴,我辈当共图之!”
这个时代读书难、为师者少,并非是因为士子们个个都去政坛钻营不肯为师。恰恰相反,天下学派要争鸣于世,哪个不想成为显学?要成显学,门中弟子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有数量足够才能出质量、出天才,像鬼谷子那样一教一个准,门下弟子不出则已,出则为天下之才的牛掰老师又能有几个?
这个时代真的不缺老师啊,天下士子如云,真正能出将入相的又有多少?若是人人可得其位,孟尝君也不用养士三千了。固然他门下有的是死士、有的是策士、甚至还有鸡鸣狗盗之徒,可其中最多的还是文士;这些人或者困于才华、或者困于见识、或者困于际遇。不能见诸于朝廷,却也放不下身段。不会去做农民商人,为师育人未尝就不是他们扬播声名的好手段。可惜在白栋发明绫纸和印刷术之前,简书昂贵且无法大量成书,平民根本负担不起高昂的‘教育费用’,就算能够解决这个难题。更困于这个时代没有科学的启蒙教材,在三、百、千都还没有出现的时代,贵族可以靠胎教和礼乐熏陶来渡过启蒙阶段,平民难道要靠牛粪来启蒙麽?
所以天下教化之难,首在启蒙教材的缺乏、其次在于简书难得,白栋等于是帮助天下有志育人的读书人解决了这两个最大的阻碍!
“夫子既如此说,因齐立即着人抄写此书,但有立志兴教化、为师者的读书士子索取。无不免费赠送。”日后的齐威王本来就是位难得的明君,自然明白国家要富强,当以教育为先。”
“大善,大善!只叹这位白子身在秦国,不能得见,实乃人生憾事啊......”
孟珂眼望西北方向,语中竟有了唏嘘之意。
***
夏天的风原来也可以很温柔,湖面波动着。荡出层层涟漪,有几条红色的小鲤鱼围在脚板下轻轻噬咬着,麻麻痒痒的感觉让草儿不停发出咯咯的笑声。可又不舍得抬脚。哥哥说了,这是一种很美妙的享受,在梦中之国就有。那里的人们经常会让鱼儿咬脚底,可以保持脚部健康,如果能够天天坚持,六十岁也会保持少女一样的玉足。哼哼看得眼热。也学着草儿坐在湖边,熊猫要保持长时间坐立是件很困难的事,它却是举重若轻,可惜坐了好久,也不见有鱼儿来咬它的脚掌,小鱼也是有智慧的,对它两只黑呼呼的熊掌没啥好感。
“跳蚤姐姐,真的很舒服哦,你也来试试吧?哥哥说过,每天这样做,女孩子的脚会又光滑又好看......”
跳蚤笑着凑过来泡脚了,她的脚很好看,又白又长,五指宛如玉葱,鱼儿立即放弃了草儿,转过来围在她脚下,草儿撅起小嘴望着跳蚤,感觉上帝很不公平;这属于听了白栋故事的后遗症,童话故事中也是有上帝的,草儿现在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会推在那个头上有光环的老爷爷头上。其实怪不得她嫉妒,跳蚤这些日子的优秀表现让白栋都为之震惊,本以为苦酒就是难得的才女了,没想到真正的天才却是拥有绝世容颜的跳蚤姑娘。
跳蚤静极思动,表示自己不可以吃白饭,对于这种年轻人是要鼓励的,可白栋很快就发现她居然是文盲,禽滑西失职啊,墨家弟子中出了个不识字的,就不怕气活了墨翟老先生?想起栎阳殿上禽滑西的话,越想跳蚤越神秘,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禽滑西不肯教她呢?墨家弟子个个都是损己利人的国际~主义战士,张口兼爱、闭口非攻,那就是一帮武力值爆表的士子啊,跳蚤就这么可怜?明明在首阳山上混了这麽些年,可当听到自己说起墨家的‘人人之爱’,那眼神比迷途的小羔羊更迷茫。
先学习吧,没有文化干啥都不合适,杨朱教学生是有要求的,启蒙的功课他可不管,所以白栋就先给了跳蚤一本《幼学丛林》,让她过了启蒙识字关再说;不想第一课就让白栋震惊了,自己只讲了一遍人家就把生字全都记住了,这也不算什么,博闻强记的天才还是有的,关键是第二课她自己就读出了生字,还有第三课......
这还是人麽?学而知之的白栋见过,苦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生而知之的就没见过活的,没想到眼前这个不但是活的,还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以后谁再说美女胸~大无脑白栋能跟对方急,太不科学了!
现在跳蚤在念《诗经》,到了这本书,才算从妖孽变成了一个天才,虽然也还闻一知十、闻十知百,却毕竟不是‘生而知之’了,白栋总算松了口气,她要还是如此妖孽,真要被请出白家学堂了,否则会打击到族中子弟的信心。
这几日草儿整天都问为啥跳蚤姐姐的学习这样好呢?对草儿还好含糊其辞。可苦酒看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毕竟还没嫁过来。不能日守夜守看住‘先生哥哥’,谁知道他有没有连夜给某人连夜开小灶儿什么的?开小灶儿这话还是白栋告诉苦酒的,他就帮苦酒开过,当初美滋滋地拿这话哄妹子开心,今日方知苦果难食。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像跳蚤这样的怪物白家庄可不止一个,杨朱这个无家无业无亲人的三无分子来了,等待他的是数十双求知若渴的眼睛。这些都是好孩子,在白栋的启蒙课程帮助下,用老秦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过了识字关,甚至还读完了《诗经》,按这个时代的标准,诗经一过就可开大书了。第一本就是《书经》,也就是后世尊称的《尚书》。
开《尚书》你就认真开,可这位杨子都做了些什么?居然能从‘甘誓’扯到人的生命至高无上,而后再扯到他的‘贵己重生’思想上,白栋听了想哭。好吧,生命健康权是天赋人~权的内容,我可以认同,可咱能不能联系一下实际?法治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呢。按照你的说法,夏启要将不听命令的士兵降为奴隶甚至杀头是错误的,可老秦难道就不是如此?就算到了21世纪。不尊军法的士兵也一样要被处死的,你个老家伙是要将白家子弟培养成桀骜不驯的美~国大兵?出去打个仗还带生孩子回来的?
白栋算是看出来了,拔苗助长的教训这老家伙就没正经接受过,没办法,只能找机会为老家伙做思想工作,语重心长外加抛出几个现代法律的名词。让这老家伙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叫做‘谁主张谁举证’,更难明白‘过错责任’,与‘无过错责任’的区别在哪里......
喜欢高喊天赋人~权的家伙就没有一个不是醉心法律的,杨朱何能例外?想不出答案就得找他求解,白栋就说答案可以告诉你,条件就是你要给我老老实实的教学,等读完了《尚书》《论语》和《春秋》,哪个孩子对你的学说感兴趣,我不拦着,可现在不行!如此煞费心机,才算是摆平了这个老怪物。
公子少官就更让人闹心了。白栋简直无法理解,身为一个配种专家,咱就不能专业些?公马母马那点事儿被你搞得清楚无比,怎么换成自己就迷茫了呢?
这货整天说想不明白,追着白栋问公父和母后为啥要弄个女人来抢他的床?白栋实在被缠不过,就告诉他这和公马母马是一个道理的,结果这货就问,公马母马都是站着睡的,它们又不争床。白栋无语,只能抱头鼠蹿......
家里有了这许多怪人就够闹心了,以老甘龙和菌改为首的一帮贵族大臣还要来为难他,脑仁疼的白栋午觉刚睡到一半,就被白迟唤醒了,老管家也不想打扰主人休息,可老秦最有分量的两个老家伙来了,他敢不报麽?而且来者似乎不善啊,俩老头儿茶都没顾上喝,就在客厅中吵起来了,声音还越来越大,似乎都在指责对方、标榜自己,白迟没敢多听,只能第一时间来找白栋。
“怎么,上大夫和左庶长又来了?”
一想起豹头环眼的菌改白栋就犯怵。这位可是正经出身军伍的老将军,还是个有文化的老杀胚,爵位只比他高一等,那是因为人家老将军识大体、知进退,主动辞去了赢连的封赏,否则最少都是个关内侯了。
愁啊,白栋是真愁。白家印刷坊的生产能力有限,现在要《幼学丛林》的人越来越多,秦越人昨天还把刚刚完稿的《女儿方》给了他,这算是先秦第一本有关妇科验方的学术典籍,是必须排在前面印制的。俩老头儿想做什么他很清楚,谁都不能得罪,可究竟是先印甘龙的《书经标注》还是菌改的《书经旁义》?这是个大难题......
ps:感谢‘枫霜天’兄弟的打赏:)
求推荐和月票,谢谢大家了,光暗鞠躬:)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先出谁的书?】求月票,谢谢
白家客厅内茶香袅袅、硝烟弥漫。
老甘龙和菌改都在喝茶,甘龙喝的是口味清淡的绿茶,小小地呷一口,让茶汤在舌尖如珠滚动,而后才慢慢咽下喉咙,发出一声悠然长叹,好像是在感叹茶香之妙,而后还要无比鄙视地看一眼菌改;这家伙根本就不会喝茶,捧着个大老碗,里面盛了满满的香茶,咕嘟嘟一口就下去了大半碗,真是太粗俗了,哪里像个读书人?就冲这喝茶的做派,你也配出书立言?我呸!
“你看什么看?白家的茶水止渴生津,老夫就是喜欢这样喝,这样才叫痛快。看你假惺惺的样子,就知道你那本《书经标注》也是如此,老夫今日必须要对那小子说明,若是帮你出书,那真会遗毒无穷,害苦了天下学子!万万不可。”
“我呸!菌改你是不是疯了?老夫的《书经标注》堂堂正正,乃王道之成,你那本什么《书经旁义》,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不成的,还旁义,我看是歧途吧?天下学子若看了你的书,才真正是要学歪了。现在各国商家都聚集在文华超市,笔墨纸砚卖得都不错,尤其是那小子的《幼学丛林》,只怕这些日间便已传至数国,你的书若是广印发卖,到了各国士子手中,不被人笑死才怪!各国士子笑你无妨,若是因此笑话我老秦学界,你罪孽深矣!菌改啊菌改,听我良言相劝,早早退去,还能留一个贤人良臣的好名声。老夫这是为你好......”
“呸,你甘龙会是为我好?省省吧......这些话骗骗那小子还行。想来骗我却是万难。”
俩老头儿算是杠上了,几十年的老冤家,如今又是立身立言的重要时刻,一想到白栋那小子的《幼学丛林》竟能传至各国,俩老头儿眼都红了。这种事必须要抢头筹啊,否则还不定排到什么时候去呢。
这时代的文人和后世就没什么不同,最重身后名。什么是文人的身后名?那就是立身立言,得出书啊!原本靠着人工手划的简书,才能成书几本?真正能够天下发行的,也就是类似《书经》《诗经》《春秋》这类的经典书籍,就连孔子的《论语》都是靠了子贡出资,赔了无数钱才勉强在各国发行的。老甘龙号称秦国学问第一,活到古稀之年,就硬是没机会出过书!
自从白家的印刷术一出,《幼学丛林》往超市里一摆,老秦群臣全都变了红眼的兔子,人人都在梦想着能够出书立说,一夜成‘子’。白家庄的门都要被踏平了,实在无法。只能统统拒绝,说是印刷坊能力有限,无法满足大家的需求。实在要出书的请排队,当然可能会排到后年,您也不用着急。未来的作家们着急啊,也有想走捷径的,大晚上派了人来想要窥探印刷术的秘密,结果这些探子全都被人断了一条胳膊。据说断他们胳膊的就是个独臂煞星。
白栋能拒绝这些疯狂的作者,也能让聂诸废了那些不守规矩的家伙;尤其是《发明专利法》一出,印刷术在公输家手上转个圈儿又回到了白家手里,秦国这些贵族大臣是万万不敢冒犯国法了,可对于老甘龙和菌改这种秦国重臣,还是无法直接拒绝。前者对自己有恩情,连‘柱国’这个字都是人家赐的,后者虽然陌生,却是个功高盖国的浑不吝,有大功于秦却不求索取,大事精细小事必须糊涂,自己要是敢拒绝这位,他真能把白家庄给拆了,就算老赢连也没辙。
“甘伯伯,左庶长,小子来晚了......呵呵,我白家的茶水还好吧?咦,怎么没上鸡蛋糕呢?这可是我白家的特产,在外面买都买不到的,我立即去催。”白栋走进来唱了个肥诺,见到桌上没有鸡蛋糕立即表示无法接受,转身就要出去。
“你小子少来这套,回来!”
菌改环眼一瞪,身体已从座椅上弹了出来,一把抓住白栋后领,仿佛抓小鸡似的提起了他;白栋挣了几下竟然无法挣脱,吃惊地望着老头儿,这还是人麽?快七十高龄了啊......
“小子,你叫那老东西伯伯,偏偏要叫我左庶长,这是亲疏有别之意麽?老子告诉你!《书经旁义》你印也得印,不印也得印!还必须要在姓甘的前面印!你敢说半个不字?老子就打烂你的屁股,君上都不会怪我!”
甘龙看得大怒:“菌改!亏你是老秦重臣,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张口小子、闭口打屁股,他也是我老秦的八等爵、五大夫!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老子就是这个脾气,君上也是知道的;当年夺宫杀赢出子,你以为只靠那那李敌一个人就成了?若没有老子缠住了白姬手下第一高手熊玄机,就凭他李敌能行?老子为秦国立下大功,却不要官爵封赏,就爱潜心治学,二十年啊......整整耗费二十年时光才成此书!如今有了绫纸印刷术出世,正是立言成书之时,谁敢阻我!”
白栋呆呆望着怒狮一般的菌改,知道这人已经疯了,万万不能顶撞,必须要顺着捋毛儿才行,满脸惊恐立转欢笑,看菌改的眼神儿像是看到了亲人:“菌伯伯的故事感动死小侄了......出!您的书必须要出!否则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啊!不过菌伯伯,您看能不能先放我下来,这样似乎不好说话。”
“嗯,小子还算会说话,下来就下来吧......”
轻轻将白栋放下,老家伙还笑嘻嘻地为他整理了下衣服,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能识大体才是好人才嘛。嗯,不错,人长得也俊秀,那日殿前辩服杨朱,好生了得,伯伯看好你呢!杨朱那厮在你家可算老实麽?若是不老实就告诉伯伯,我把他的屁股打烂!哎呀,伯伯看你就是柔弱了些,我老秦汉子就该文成武就才是嘛,空自挂了个八等爵却没有军功还行?放心,伯伯在军中还有些威望,有机会推荐你去军中建功,如此才是大丈夫呢......呃,刚才你说得话可是算数麽?”
这通马屁拍得白栋汗都出来了,一屁股坐下先灌了半碗茶水,算是给自己压压惊,方正色道:“两位伯伯的治学所成,岂有不著书立言的?不过白家印刷坊能力有限啊,就是所有工匠不吃不睡也忙不过来。不瞒两位伯伯说,《幼学丛林》还需要加印三千本,接下来......”
菌改眼一瞪:“接下来当然要先出我的!”
“那也不成。”
白栋顶住压力道:“两位伯伯只怕要等一等......下一本要出当代扁鹊秦越人先生的书,这是济世救人、活人无数的救命书,小侄以为必须先出。”
甘龙看了眼菌改:“扁鹊先生的书,是什么?”
“《女儿方》。”
白栋微笑道:“两位伯伯应知。老秦之弱,固是因获爵最晚、国有戎狄为乱、地处西北苦寒、物产不足,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人力不够应用!常常是顾得了兵、就荒废了农,顾得了农、就荒废了工......似这般顾此失彼,如何能够强盛?小侄也是个医者,发现我老秦人口匮乏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女子失产、胎儿夭折率太高。两位伯伯能够想象麽?十个成孕临盆的女子,最后活下的胎儿却不足二三人!若是十个胎儿能活五六个、甚至是七八个,我老秦又该是如何一个气象?”
“此言有理!我老秦有的是未曾开发之地,缺少的实在是人啊!莫非这《女儿方》中有应对之法,可减少胎儿死亡数字?”
甘龙和菌改毕竟是谋国老臣,听到白栋论及人口根本,顿时忘记了出书立言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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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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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带着两千本《女儿方》走了,他说这是救命的东西,拿来卖钱是缺德;他会走一路送一路,遇到同行就给,啥时候送完了,啥时候才回白家庄。说这话的时候也没忘了狠狠瞪白栋一眼,嘴里嘟囔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估计不是在夸奖他。
真是没天理了,是不是天下欠账的人就都是爷爷?后世是如此,到了两千年前的世界还是如此?欠了白家一屁股债的老秦更像一个壮士,却凸显出自己的猥琐来了!白栋上下看看自己,不是很像黄世仁啊?俺可是帮你免费印了两千本书啊,从制板到印刷,花钱如流水一般,换老秦你三年呆在白家不算过分吧?天啊,白家全族才有多少人,就是每天都有人出病,也累不到你的,还不是希望你能用心养息身体,多写几本医书?这是爱惜人才,没人拿你当长工!我本将心向明月啊......
秦越人其实不傻,白栋的这些心思他是很能理解的,就是看不惯这小子贪财的样子。居然说要拿《女儿方》去卖钱?简直岂有此理!医家著书,为了是传术传德,岂是用来赚取黄白之物的?还有你小子的《幼学丛林》,如今有多少士子都在称赞这本书的教化之功,你居然还拿它去卖钱!就是个天生的贪财鬼,心都是黑的吧?
白栋不知该怎样才能让秦越人明白知识也是金钱的道理;不错,《女儿方》一出。能为天下女子减轻很多病痛,更能大大降低新生儿的夭折率。老秦你急着推广我能理解,可是那些医者白白得了你的研究心得,他们为人治病的时候会不收钱麽?虽说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可你能分辨出接受玫瑰的都是买不起玫瑰的可怜人麽?
与其打破了经济公平、白白地去做好人,更不如将该赚的钱自己赚了。才能做更多利国利民之事,小子我出售《幼学丛林》就是这个道理。不要期望栎阳可以一日建成!老秦还有很多连饭都吃不饱的黎民,就算我白送书,先生肯白教书,他们就买得起笔墨纸砚麽?还是要我白家庄负担起老秦人甚至是天下人的所有教育开支?那你还是杀了我吧,因为我负担不起啊。
我的扁鹊先生啊......教化天下需要慢慢来,就像你是天下良医,也无法一日尽治天下病人。《幼学丛林》可以降低读书成本、开启蒙学之先河。老秦乃至天下的读书人会因此成倍增加,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可就算到了21世纪,也一样有许多读不起书的孩子,你当我是谁,救世主麽?
凡事都有度,过了度就不是行善,就会破坏可能形成良好机制的环境条件;所以后世富豪坐拥几百亿,也不会全数拿出来支持慈善事业。那是因为这些资本留在手中。可以做出更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带来的好处远比直接捐了要强;公民固然要尽法律和道德上的义务,可如果做得过多反倒对国家是一种伤害。不利于国家职能的建立和完善......
这些道理秦越人是永远不会懂的,他就知道白栋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贪财、不够慷慨大方。若换了是他,说不得就要散尽家财大办义学,书本免费送、笔墨纸砚免费送、还要包揽先生的承资,让老秦所有孩子都能免费来听课。然后超前两千年实现九年义务教育......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和白栋是无法尿到一个壶里的,属于反对与被反对、阶级对立的关系。
相比不解风情的老秦,老甘龙和菌改就‘进步’多了。白栋答应为两人同时出书,但也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出书可以,文华超市也可以帮着卖,出书的费用却要你们自己承担,白家如果帮助销售,还要抽取十分之三的利润。老甘龙和菌改一口就答应了,而且还很奇怪地问白栋,出版书籍不就应该如此麽?俩老头儿纯洁的就像后世自费出书换职称的‘专业’作家,感觉不花钱出书才是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那就多谢两位伯伯理解小侄了,两位伯伯要各出三千本是吧?费用各是三百金。甘伯伯的书有甘家商行出售,就无额外费用了,菌伯伯没有出卖的路子,文华超市可以代售,只是要取利三成......”
白栋打个哈哈,也没解释这世上还有出书不花钱、反倒要赚钱的人;难得糊涂嘛,再多说就是抖机灵了,为智者不取。
揉揉发酸的脑袋,白栋漫步走向新近建成的演武场。
这是在聂诸的强烈要求下白迟才咬牙拨款兴建的,占地约有三亩,中间是一片沙地,很像是后世的沙坑;四周有用麦草包裹的木桩,不是牢牢固定在地上,而是用麻绳拴住,悬挂在一根根的木梁上,经过公输家的改造,这些连接了麻绳机括的木桩只要被人拉动一根绳子,就能同时向中心沙地撞击,接受训练的白家壮丁就要在沙地中左右闪躲,同时还要对木桩做出有效的打击。
聂诸居然能够想出类似后世的训练方法,让白栋不禁刮目相看。他与李敌明显不同,李敌要训练的是高手剑客,所传技法过于抽象高深,对桑娃子这种‘武学天才’自然是极好的,可对普通庄丁来说,效果就很一般了;而聂诸却是侧重训练人的灵活性和身体强度,普通人经过他的训练,一样可以成为最好的战士,等基础功夫打好了,要成为刺客或者剑客也能在水准之上。至少那几位老军教官都是交口称赞,对聂诸的肯定支持还要超过了李敌。
这些老军都是孤鳏,在白家庄呆久了,也就不愿离去,对这些人才白栋是最欢迎的,已命白迟为他们在庄中建了房屋,每人名下都有了田地,白家人享受的补贴福利,他们一样不少;其中有个领头的老军叫做‘牛鼓’的,还成了白家的倒插门女婿,与白栋一个做了多年寡妇的堂姐成了亲,现在见到他就叫‘内弟’亲热的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
同老军们打了招呼,又被牛鼓一把拉过去:“内弟五大夫,你加冠那天,兄弟们可是都去看了,真好......”
“都说过了嘛,以后叫我内弟就成,别再加个五大夫,怪别扭的。你刚才说什么真好?”
“自然是苦酒姑娘了......不对不对,是咱白家的少夫人。兄弟们都说那是位贤淑大方的姑娘,羡慕着你的福气呢,现在就等着喝你们的结亲酒。究竟啥时候迎苦酒姑娘进门啊?就不能透个底?”
“我哪里知道,不是要合八字麽,还没出结果,定好的日子都得后推了。”
一提起这事儿白栋就冒火,骊姜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了个不着调的方士,都弄了小半月了,也不见他回覆,这是不想要赏钱了?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想起苦酒羞答答的娇媚神态心里就是一团火,白五大夫也是个正常男人嘛。
“嘿嘿,你是咱老秦的高爵显贵,自然是要谨慎的。”牛鼓笑着拍了拍白栋的肩膀,回头得意地望了一眼老兄弟们,感觉特骄傲,白五大夫多大的名头,咱是说拍肩膀就拍肩膀的。
白栋点点头,心中却总有些不安。方士就是江湖人、混饭吃的神棍而已,什么合八字,还不就是走走过场?遇到小民有财,就虚言恫吓多混些钱,遇到真正的贵族,就会狂拍马屁多混几个赏钱。自己和苦酒是国夫人为媒,他还敢弄什么古怪出来?可这些天还不见回话,莫非真会出什么问题......不能吧?
正寻思着,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回头一看不是聂诸,却是便宜大舅子李敌。
“哥哥,你怎么来了?桑娃子这些天认真的很,每天都要勤练你传授的剑法,再说他也不在这里啊?”李敌和聂诸不是很对付,白栋可不信他是来看聂诸训练的。
“去你府上,我要拜见老夫人。”
李敌的面色有些严肃,扬了扬手中木柬:“你和苦酒的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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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我要面君!】
哼哼在快速奔跑。
一大早就被肉香刺激到了,那是一块腌肉,估计是刚从釜中捞出来的,热呼呼香喷喷,结果在它嘴边晃了一下就收走了,让它咬了个空!这可不能忍啊......
公子少官跑得也很快,一手拿着肉,脚下生风,还在不停地挑~逗哼哼:“追啊?追得到本公子,这块肉就是你的了,我还带了新鲜的羊奶,最纯净的铁块,都是你爱吃的东西呢。”
“呜嗷!哼哼......”
一人一熊猫风驰电掣般冲出庄子,让看守庄门的白家精壮看直了眼。叔公子这又是要做什么啊,怎么还惹上哼哼了?自从关市上救了白栋,哼哼如今就是白家庄的‘大爷’,从老夫人到草儿都拿它当心头肉一样疼爱着;若非白迟是把持家的好手,刚拜过了织女仙人、自认心灵手巧的草儿就准备给哼哼弄一身漂亮的深衣了,后来还是白迟打了小报告,被白栋狠狠训斥了草儿才肯罢手的,不过还是心中不甘,偷偷为哼哼弄了顶雪白的头巾。貔貅的脑袋上没有发髻固定,就弄了两条丝绳绊子挂在耳朵上。
哼哼顶着个雪白的头巾狂追公子少官,遇到眼神儿不好的还以为是哪个大胆的平民在追一名贵族呢。庄丁们个个笑着看热闹,叔公子这指定是有大大的图谋,乐子大了!
出了可历‘万万年不倒’的白家庄墙,绕过新近开发的工房,公子少官绕过一片山梁。转个弯,进入一个小小的山谷;这个时代三步成林七步有谷。自然环境太优渥了,此时又值夏日,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谷中林木幽深,好像有人影晃动。
“叔公子!”
有人叫了一声。跟着就见十几名秦军笑嘻嘻现出身来,从草丛深处推出了一辆木笼车;车内正有一只走来走去的小灰熊,个头儿跟哼哼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没有哼哼那对标志性的黑眼圈儿和黑白杂陈的毛色而已。一名秦军担心地问道:“叔公子,貔貅可是咱老秦的祥瑞神兽,这样做真的可以麽?”
“你就放心吧。传说龙生九子,那还不是龙和其它动物交合而成的?结果个个都是神兽。貔貅太难得了,要抓一只就得深入巴蜀大山。你去还是我去?本公子相信,貔貅和灰熊交合,定会有新的神兽诞生......都让开些,那只貔貅到来了,开笼!放熊!”
哼哼忽然停下来,定定地望着对面的小灰熊。小灰熊也在望着它,忽然叫了一声,快速向它奔来。公子少官大为得意,几天来尽给这头小灰熊喂药了,不怕它不来兴致。看来这头小母熊是看上哼哼了,好事要成啊!
“砰!”
小母熊扑来的瞬间,哼哼猛然人立起来,双掌如闪电般拍出,狠狠打在了小母熊的耳门上,跟着一个熊滚。合身撞在了小母熊的腹部,足足两百多斤的小母熊顿时被撞飞出去。哼哼微微昂首,骄傲地看了公子少官一眼,转身就走,看都没看他手中的那块腌肉。
公子少官顿时傻了眼,回头看看那些秦军:“娘~的,搞岔了!这家伙的眼光倒高......”
***
哼哼对待感情问题是很严肃的,正如它的主人白五大夫一般。
来到这个时代,苦酒是第一个让白栋投入了真感情的女人,大丈夫成家立业,娶妻如此,真的可以满足了;或许苦酒无法取得正妻的身份,自己却可以给她正妻的待遇,日子是两个人过出来的,不是这些可笑的婚姻制度给予的,白栋想得很清楚。这些日子自己在憧憬,怕是苦酒也在憧憬吧?白家举族上下、白龙爷、老夫人,都在夸奖苦酒是个旺夫旺族的好女子,都在期盼着好日子到来,可为什么好事总是多磨,无缘无故就要兴起波澜呢?
娘亲在一声声的叹息,临时赶来的白龙爷也是摇头不已,李敌似乎很尴尬,在这个充满期待的日子里,他竟然扮演了一个不受欢迎的角色......放着‘纳吉’结果的木盒子已经打开了,多好的蜀地锦帛啊?就这一尺见方,在栎阳关市上就能卖出两百钱!难道不该写上最美妙动人的话语?那个该死的方士、他是不想活了麽!
白栋拔出佩剑,狠狠斩碎了这方锦帛,抬头无比认真地望着娘亲和白龙爷:“什么八字合婚,我是从来不信的!苦酒我一定要娶,而且越快越好!”
“平安郎,不要冲动!娘也不信什么八字合婚,可有人会信!你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屹石村的平安郎了,你是五大夫、你是秦国客卿,你背后还有上百族人!”
印象中娘亲从没对自己如此严厉过,这一次却是例外。
“你娘说的对。平安郎,‘八字不合、有血光之灾’,就算你不信,族人们会信、天下人会信,他们或许不会说,却会藏在心里,对你不利!”
白龙爷语重心长,这一刻他是族长,必须要自私:“天下好女子还有很多,苦酒姑娘人好、又有国夫人为媒,若是没有这件事,白家满族哪个会不喜爱这样的女子?可是八字不合、关乎族运,平安郎你要深思啊......”
“呵呵......我与苦酒的婚事有国夫人为媒,那个方士莫非是不要命了,竟然敢胡乱说话?”
白栋渐渐冷静下来,望着李敌道:“李大哥,我和苦酒的八字结果,可有泄露?”
“夫人看到这个结果也有不平,所以为你说了几句抱屈的话,很多臣子都知道了。要是我的估计不错,很快就会有人来白家庄说些安慰的话,借机交下你这个好朋友......”李敌也有怨气,对骊姜这种类似长舌妇的行为大为不满,白栋既然问了,他就实话实说。
“呵呵......那名方士叫什么名字,可说过有无破解之法?”
“叫徐润。据他自己说,曾在海外仙山遇到仙人,传授他起炼仙丹之法,吃了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他说倒是有个破解的法子,血光之灾当以血光破之,只可惜你是秦国客卿,不是军中大将,否则有军功在身,倒是可以冲破八字不合带来的坏处。”
“哦,是麽?”
白栋冷冷一笑,什么都明白了。好啊!好你个赢连、好你个骊姜,老子裤子都脱了,你们却给我看这个?
“李大哥,我要进栎阳宫面君,还有国夫人......嘿嘿,国夫人如此关心我和苦酒的婚事,不当面谢过怎么行?”
白栋笑得阴冷无比,这次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了!居然用婚事逼迫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孟夫子说得好啊!‘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不要以为老子软弱可欺,惹急了兔子也会咬人的!
“我陪你同去!”
李敌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虽然面色如常,语气中却有愤慨之意。
一路上白栋都是冷着脸,向来以冷酷示人的李敌都看不下去了,与他聊起了这几日栎阳发生的趣事......
伯公子赢虔丢脸了,前日赢连忽然将他和嬴渠梁叫到后宫,要两个儿子当场背诵家训,结果赢虔就背出了半句,嬴渠梁却流利无比地背出了全文,据说伯公子被赢连狠狠训斥了一顿,离去时面色铁青;多年来他无论军事政谋都稳稳压了弟弟一头,这次真是丢脸丢大了。据说赢虔离开之后,嬴渠梁被留在宫中,一直到很晚才离开......
白栋听完李敌的讲述,看看自己这位兄长,忽然说了一句:“老秦或将改天换日。”说完便闭口不言。
李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手抱双肩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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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白栋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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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起了,居然有点儿凉,糊了白家绫纸的牖窗持续发出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声音,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这还不算,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陶器乒乓落地的声音,非常的有节奏。
几名内侍守在栎华宫外,人人脸上都是惴惴不安的表情;忽然又是一声脆响传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一名年轻的女侍。女侍脸色顿时变得灰白如纸,大大的汗珠从额头拼命冒出来,迅速捧起早就准备好的楚地晶陶碗,小心翼翼地跑进了宫去,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退出来,脸上是大难得脱的侥幸表情,大家顿时松了口气,纷纷用眼神为她送上祝贺。
从没见过这样大胆的臣子啊......居然敢当着君上和国夫人的面摔碗!就这一会儿时间便摔了十三个碗了,君上和夫人居然没有发怒?可谁能预知君威何时发作,赶上的倒霉蛋不死怕也得脱层皮。老天爷啊......求求你,让白五大夫快些走吧,他这是在收买人命!
李敌就站在赢连身旁,一句话也不说,有些愤怒的盯着那个方巾深衣、仪表堂堂的家伙;看着倒是有几分道骨仙风,说他遇到过仙人没准还真有人会相信,却不知仙人有没有告诉过他,有种人是惹不得的,比如白栋这种敢当着国君摔碗的家伙......
那可是最珍贵的楚地晶陶,白栋曾经在后世博物馆中见过。被藏家称为‘陶中之瓷’,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高的烧制工艺。陶体已经半晶化,再进一步就属于瓷器了;这东西一定很昂贵吧?老赢连居然舍得拿出来给自己用,这算是内疚的表示麽?好吧,臣下的酒量很不好,而且还非常没有酒品。喝多了手就会颤抖,难免会摔上几个,君上应该不会因此发怒吧?否则会被人笑话没有为君的气度。
徐润出了一身透汗,明明是大夏天,却是感觉全身发冷;白栋每摔一次碗,他就哆嗦一下,估计是只见过彬彬有礼的仙人,没见过如此可怕的臣子。被吓坏了。
老赢连瞪眼望着白栋,骊姜更是一脸的肉疼,眼看白栋又喝了一碗酒,手又在发抖,骊姜真是忍不住了,抢先叫道:“小子,你够了!十金一个的楚地晶陶碗被你摔了十三个!最好的雍酒也被你喝了十三碗,还不够你出气麽?本夫人和君上也是为了你好。若非当你自家子侄一般,会如此苦心安排?”
“这叫做为我好,还说是苦心安排?真是好大的笑话!小子没有那许多壮志雄心。就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看着家人快乐的生活就好,老秦要打仗关我何事?我是个文官,是客卿!有哪个国家会逼着客人上战场的?小子心寒啊......我对大秦有功有劳,为君上呕心沥血,兴文事、整法令。功绩不用后人评说!凭什么要这样对我?若是没有君上夫人的暗许,就凭他也敢胡言乱语?”
用手一指徐润,这货顿时又打了个寒噤,差点没当场哭出来。若是早知道这位五大夫如此凶横,打死他也不敢乱说啊......
李敌看得微微皱眉,身为白栋的便宜大舅子,他自然也对老赢连夫妻的做法有些看法,可君臣之礼还是要的,就算是为了苦酒妹子,堂堂一个五大夫如此亵渎君主,也是太过无礼了;正想出言阻止白栋,却见赢连哈哈一笑,挥手让徐润退下,将手中四个石球往地上一丢,紧紧盯着白栋道:“小子,寡人这次就是逼你了,那又如何?又不是不让你娶苦酒,送一场军功给你不好麽?壮士凯旋美人归难道就不是佳话?若不是你小子懈惫成性,毫无名臣风范,寡人会这样逼你?”
“君上是老秦第一人,您要害小子,我还能有什么话说?也罢,小子立刻辞官去爵,天下之大,尽有我的去处!百余名族人而已,我还养活得起。老秦素有敬贤爱士之名,想必君上和夫人不会留难加害我这个老秦功臣罢?我走!走得越远越好!”
白栋这不是赌气,也非单单为了苦酒,赢连夫妻这次太过分了,身为国君却如此算计一个臣子,而且还是以婚姻大事相胁,这不能忍!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离开秦国、带领族人归隐林泉的念头。这个时代地旷人稀,还怕建不起一个家园麽?此时的他名声响亮,也捞足了第一桶金,可不是当初那个要走出小山村找机会的年轻后生了。
“小子无礼,气死寡人了!”
老赢连虽说气势如虹,后半段话却也差不多是对白栋解释了,可算是给足了白栋面子,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说出要辞官去爵的话来!天啊,老秦数百年来,何曾出过这般不经的臣子?偏偏又舍不得杀,就是打几下他都会心疼......老赢连手指白栋,身体不住颤抖,要不是骊姜忙着拍后背捋胸口为他顺气儿,只怕历史就要改写,一代雄主嬴渠梁会早半年登位。
“小子,你不顾老秦而去,莫非连兄弟也不顾及了麽?若非是为了渠梁我儿,你以为君上会用如此手段构陷你一个臣子?”
骊姜手指白栋,身体也在抖个不停:“白栋,你既有本事暗示渠梁背诵家训,难道就没有想过日后用心辅佐于他?今日做有情有义的好兄弟,来年做对有情有义的好君臣,为天下再传一段穆公与百里奚般的佳话?我与君上望你能立下赫赫军功,日后做个盖世名臣,难道也是错了不成!你呀你,真是要气死本夫人了......”
“拿着我和苦酒的八字说话,就是为了逼迫我立下军功?都听过望子成龙,望臣子成龙的倒是第一次听说......可这与二哥又有什么关系了?莫非老赢连已经选定了二哥做为继承人,才要他建立军中威望?二哥英明神武,于万马军中擒拿敌国主帅也能举重若轻,有没有我帮他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要送我一份军功?老家伙也太有良心了......”
赢连和骊姜的话让白栋沉默了,嬴渠梁毕竟是融血过命的兄弟,又是自己在后世时就无限景仰的英明君主,此事既然与他有涉,倒是应该先弄清楚再说。
***
入夜静谧,只有马蹄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哒哒哒’地传出去,如一首颇具旋律的音乐。嬴渠梁和白栋并肩坐在车上,有些拘束不安的样子,脸居然有点红,像个不解风情的纯情小男生。
白栋目注他良久,悠悠一叹:“二哥,你这次可是坑死我了,背家训就背家训,伯公子分明是背不出,您就不能表现的正常一些,偏偏要背的如此流利?背的流利也就罢了,为何君上追问几句你就把我供出来了?这简直就是出卖兄弟啊!”
“为人子者,岂可欺骗父亲,此为大不孝也。”
“你倒是做了孝顺儿子,我可惨了。这一下被君上看上,非要我辅助他的好儿子做个千古名臣,知道我没有军功,就阴谋设计我。这回可好,满朝臣子都知道了我与苦酒八字不合,用不了多久连国人都会知道了,若是不建军功破除八子血灾,日后苦酒要背负多大的压力?好啊,君上真是好手段......明知我不会让苦酒受委屈,就以此威胁,我就算明知是计,也不得不硬起头皮上战场。二哥你可害死我了......”
“君父这不算阴谋,是阳谋。平安郎,你是我的好兄弟,这次就算二哥欠你的,等我们凯旋归来,二哥定为你备上一份厚礼,好让天下臣民得知,你平安郎是我嬴渠梁最好的兄弟、最信任的人。日后有我一日为君,你便横行老秦一日!”
横行老秦麽?我可没这么大的心思,日后卫鞅入秦,正不知你最信任的人是我还是他呢?
白栋看了嬴渠梁一眼,未来的国君此刻还有些青涩,倒不像是在欺骗自己,姑且听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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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订阅和推荐本书的朋友们,没有你们,就没有《阳光大秦》谢谢......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公子风~流】
大半天都在忙女儿入托的事情,上了这家着名幼儿园的亲子班,以为板上钉钉了,想不到还有变化,差一点就大意失荆州。这年头儿孩子上个学容易麽?今天精疲力竭,先一更,明天补回来,最少8000字。
***
马车停在一条小巷中,眼前是个长方形的小院子,墙头伸出了杏树枝子,还好杏花早就败了,看不到红杏出墙的春~光。
嬴渠梁有些鬼祟地走到门前,轻轻敲动门环,门里居然还有人问话,太像后世接头的地下~党了。
白栋看得好奇无比,嬴渠梁说是要带他来见一个人,看这光景,莫非二哥还养了外宅?这话似乎不对,听公子少官说他抗婚抗得厉害,甚至拒绝了一位楚国公主,连老婆还没呢,何谈外宅?
看来是‘接头暗号’对上了,小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是个老管家打扮的人,见面就道:“仲公子可算来了,想了你多少天......”
“有客人,让小君出来见见我的兄弟。不用备酒了,上几盘果子和茶水就好。”嬴渠梁拉着白栋走进院子,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才让你见到嫂嫂,平安郎不会怪我吧?”(注:嫂溺叔援,出自孟子)
“嫂嫂?”白栋一呆,而后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起嬴渠梁来:“不经媒妁之言、不为父母之命,这可是有违礼法的事啊?二哥你可是秦国公子、日后大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这事要是被君上知道......”
“所以你才要为我保密。义渠闹得太凶了,公父这次要狠狠教训这帮戎狄。二哥如能立下战功,才好以功抵过。这次你可要帮我,算是二哥拜托了!”
原来如此!
自从与嬴渠梁接触,白栋就看出这位二哥虽有雄心,却不是个急功好利的人,换了是赢连选中赢虔为储君。他也一样会用心辅佐;可身边有了女人,还是个私定终身的,嬴渠梁就要为她谋划了,有了军功可望将功折罪,日后做了国君,才可立这个神秘嫂嫂为正妻,一个普通公子可是办不到这些的,多半要愧对红颜。
就在小院中落座。凉桌上摆放了几样果子面点,其中有一种类似奶酪般的东西,入口糯软、鲜香无比,吃得白栋连连叫好。栎阳可没这种东西卖,奶酪他也会打,却没教过任何人,莫非是出自这位神秘嫂嫂的手笔?
月光下走来一位俏佳人,素白衫子芙蓉脸。眼窝深深,鼻梁高耸,两眼黑中带黄。像只波斯猫。白栋差点没把刚喝下的茶水给喷出来,这可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老赢连找个婆姨是混血的,眼前这位莫非也是?而且还是个自由恋爱......二哥你牛啊,真是让兄弟我刮目相看。
仔细想想,历史还真没记错。嬴渠梁的大儿子赢驷。也就是后来开疆拓土任命司马错平蜀的秦惠文王据说就来历不明,历史学家们研究来研究去,也没弄清楚他的生母究竟是谁,只能说‘或为戎狄女子’。如今看来就是这位了,说不定她还不是混血儿,直接就是纯粹的戎狄女,比骊姜更为血统‘纯正’。
这个女子很大方,对着白栋盈盈一拜,檀口儿轻张,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白牙:“卜氏戎异见过叔叔......”还没真正嫁过来,月下私会情郎可没有跟随夫姓的道理,所以她说的还是娘家姓氏。
“卜氏,嫂嫂莫非是义渠国人?”
白栋双眼在卜戎异的小腹上一转,连忙站起身来:“嫂嫂有了身孕,可不敢随意,快请坐吧。二哥,不是兄弟夸你,你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卜氏号称有十二源流,其中有一枝就是义渠,也就是羌人匈奴的前身。白栋前世的女朋友就是研究这些的,曾经听她说过这些东西,心中不觉微惊,如此说来,嬴渠梁岂非是找了个敌国的女子?怪不得他要紧张了,自由恋爱的对象有了身孕,偏偏又是个义渠女子,若是不能建立大功、成为秦国储君,将来如何护得住她?以骊姜的性子,一定会把卜戎异杀死,留下孩子自己来抚养。
卜氏很是落落大方,被白栋看穿了自己有身孕也不在意,反倒落座在嬴渠梁身旁,两人双手互牵、四目相对,真比后世的痴男怨女还酸,白栋嘴张得老大,苦笑道:“二哥,嫂嫂确是个美人儿,可你也不用如此吧?将小弟扔在一旁,自顾恩爱,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卜戎异白了他一眼,噗嗤笑道:“好啦,嫂嫂去做几样拿手的奶品来,都是老秦吃不到的,你们兄弟说话吧。”
“那就多谢嫂嫂了。”
望着卜戎异窈窕多姿的背影,白栋口中啧啧连声,笑嘻嘻地望着嬴渠梁道:“好啦,二哥你费尽心思,连金屋藏娇的嫂嫂都让小弟看了。这次征伐义渠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金屋藏娇?你小子倒是会说......不过也不算错,你这个嫂嫂本来就是义渠国金帐中人,本是义渠王族!公父河西大战前,为安抚义渠,命我携带千金出使义渠,不想义渠王早与魏国密通,欲拿我送与魏婴为礼,是她救了我,甘愿舍弃王女身份,随我来到老秦......”
白栋听得连连赞叹:“佩服佩服,二哥居然让义渠王女一见倾心,真不愧是我的兄长啊?尤其是回到老秦后还能秘密安置嫂嫂,连君上都不曾发现......我猜一定是买通了景监吧?”忽然想到景监与嬴渠梁关系最是暧~昧,这话等于白问了。
“如今义渠内乱,新獂王将老獂王逼得丧城失地,远去泾北。十万国土,尽入此僚之手;也是他自己找死。月前屡屡挑衅我老秦不算,还去撩拨魏国,意图跃马桥上,兵取上郡!魏国有意征伐,又怕我国谋动。所以才有了这次秦魏会盟、共伐义渠之举。”
嬴渠梁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讲述起此次战事的经过。此时的义渠国虽然盛极而衰,不复当年举国二十五城、占地二十万里的盛况,却还是一个半农半牧的大国,就连魏国也不得不依托上郡修筑起‘界戎城’,以防其乱;老秦和义渠更是争战数百年,视其为心腹大患,这次魏国要求合盟攻伐义渠。正是求之不得。看得出嬴渠梁也非常痛恨那个新獂王,谁让这家伙欺负了他的老丈人呢?
“嗯,魏婴以宽仁信义治天下,与魏国合盟倒是可以的。不过小弟就更加糊涂了,有魏国与我老秦东西并进,义渠必败无疑,二哥你要为嫂嫂家出气,也未必要拉上我吧?”
“你也说义渠必败了。公父要送场军功给你,还不乐意?难道你还在记恨公父麽?平安郎......公父也是为你好,我老秦但凡做到八等爵的人。哪一个身上没有军功?就连上大夫都曾亲历河西战场,石门一战,斩魏军六万!你没有军功,总是个缺憾......”这个道理白栋其实也能想明白,老赢连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君主行事。惯弄权术,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二哥自然是不会骗我的,可此次伐戎也没有这样简单吧?二哥不说,我可要走了......”
见到白栋做势欲起,嬴渠梁连忙一把拉住他:“好兄弟,不是不说,是二哥怕你为难,老秦穷啊......河西之战不久,禀库空虚,这次兴兵还缺百万军资......”
“二哥,你看兄弟我好欺负是不是?话说在前面,我没钱,就是有也不给!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国家兴兵却想让一个臣子出钱,就不怕被别国笑话麽?”
“没说要你出钱,若是公父有这个想法,二哥就先帮你拦下了。”
“这还差不多,是我的好二哥。”
“老秦穷,富的却是那些老贵族;上大夫真心体国,已经为此认捐十万金,可最有钱的孟、西、白三家却不肯出头,公父不好开口......平安郎,你一向是最有办法的,能否想个法子,让这些老贵族多少出些军资?”嬴渠梁笑吟吟地望着白栋;白栋自入秦以来,所为无不出人意料,卫鞅和杨朱是何等人物,都能被他说服,区区几个老贵族算什么?
“二哥你少来了,我去说服老贵族?那会被人恨死的!再说君上明明可出‘征发令’,无军充军,无粮收粮,无钱征钱,他不肯得罪人,难道我就要得罪?我是不会去说服那些老贵族的,不过......”
白栋微微一笑:“如果是说服魏国就可以,魏婴不是自称魏王、要与周天子比肩麽?既然是泱泱大国,就该有大国胸怀。两国会盟可是他先提出的,我老秦所需军费自然应该由魏国出。”
“你要说服魏国,让他们为老秦出军资?”
嬴渠梁下意识地掏了下耳朵,严重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相比魏国,秦国老世族其实更易对付,公父不好开口,真心体国的臣子又与这些老贵族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开口了也没用;白栋算是个异数,既是个干净的‘新人’,又有极大声望,据说孟家族长看了他的《幼学丛林》后赞不绝口,整天念叨着要来栎阳见一见这位老秦的少年天才,为此他和公父才希望白栋能出面劝说这些人,怎想到这小子不肯去劝说这些老贵族,反说要魏国出钱,这可能麽?
魏婴大方宽厚,却不是个傻瓜。让他出钱来养秦军?莫说如今的秦魏两国互有戒心,就是放在‘秦晋之好’时期,也没有一丝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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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百世贤臣】
白家庄沸腾了,今天男子不下地做工、女子不当户纺织,全族人聚集在庄门前,欢送即将远行的亲人。
平安郎要从军讨戎了。说起义渠,是个老秦汉子就会咬牙切齿,六十年前义渠王挥军南下,一直杀到渭水河畔,老秦死了多少人?这其中就有自己的祖辈、父辈、亲人、故友,老秦人或有内斗,可当面对国仇家恨时,那就是最最团结的!
“平安郎,此去要多杀几个义渠狗,才不愧我白家好男儿!”
白龙爷胡子都白了,可喊起口号来却像后世的热血青年,白栋这个最不爱上战场的家伙居然都有些感动,轻轻握住娘亲和草儿的手:“娘,白龙爷说得没错,白家好男儿那里有不敢上战场的?而且您不用太担心了,儿子并不是这就去战场,先要陪伴君上去渑池会盟,等秦魏两国商定了合作出兵的事项,才会真正开战。放心吧,秦魏两国合兵,义渠国哪里会是对手?而且儿子这次是老秦的中尉副将,哪里论得到我亲手杀敌?再说还有聂诸在,有他保护,没人伤得到我。”
秦国与列国不同,虽然军中以‘将’为最高长官,却并非常职,遇到有战事才会授予;所以这次攻伐义渠,嬴渠梁挂的也是副将,上将军的职名却是让菌改挂了。
除了聂诸这个高手,白家还有十名丁壮将随白栋同上战场,这些小子似乎很激动,一个个嗷嗷叫唤。好像上了战场就能立刻杀敌立功、封侯拜相一样,被聂诸瞪了几眼。才稍微安静些,开始挤眉弄眼地跟姑娘们打招呼;都是附近村子的好人家姑娘,也不知这些小子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给勾搭了来。
草儿红着眼睛就往白栋怀里扑,白越氏都阻止不了:“草儿不要哥哥走。哥哥说过的。阿拉丁有了神灯就会开始幸福的生活,家里不是有了神灯麽?草儿有了大房子,有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食物,哥哥为什么还要离开?”
“是因为阿拉丁还不够强大,如果不变得强大一些,就算有神灯也会被人抢走的;所以哥哥会变得更加强大,让任何人都抢不走属于我们的幸福......”
搂着草儿的肩膀。白栋抬头向远处的土丘看去......那里正站着一个窈窕的人儿,痴痴地望着他。苦酒没来当面送行,不过白栋相信,这个坚强的女孩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看到了苦酒手中挥舞的红巾;是七夕那晚自己送给她的,上面写了《新白~娘子传奇》的歌词,苦酒说她喜欢这些词句,也会像歌词中唱得那样。千年等待不是苦,是甜蜜;白栋笑着说她不用等待千年的,几个晚上就够了......
如今看来。或许苦酒要等待的久一些。不过白栋相信,等他凯旋归来的时候,苦酒在白家的地位将再也无人能够轻易撼动!五大夫为破八字而取战功的事情已经经过徐润的口传扬了出去,曾经见过仙人的‘徐大师’说得神乎其神,什么相克相生,五大夫一旦功成。苦酒姑娘就会变为大旺族家的好媳妇儿,日后白家有什么成就,都有她一份功劳运势在其中。这货也不容易,被公子少官堵在小巷子里胖揍了一顿,现在让他当场承认苦酒是西王母转世投胎都可以,只是那样说没几个人会信罢了。
草儿哭着为哥哥披上了自己连夜赶制的披风,黑色的披风上绣了一个胖乎乎的动物,怎么看怎么像是哼哼。哼哼也在上下打量这件披风,似乎很满意,开心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它这次也是主角,魏婴说要见一见神兽貔貅,老赢连也要在老对手面前显摆秦国的祥瑞,所以它会跟去渑池参加会盟。
白栋安慰着草儿,一向不苟言笑的聂诸也在她面前挽起了仅剩的那条胳膊,让肌肉凸起,表示自己很强大,可以保护好她的哥哥,草儿才被逗笑了。跳蚤却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一身夜行衣,腰中藏好了鱼肠剑,如同一个要去打家劫舍的大盗:“战场上是很危险的,师兄说过要我保护你,让我跟你去吧?”
“有聂诸在,我不会有危险。你留在庄里吧,不是说要找事情做麽?聂诸随我一走,你就是白家庄最高的高手,家里的安全就拜托你了。”白栋笑着摇摇头,这个时代的军伍中只有一种女人可以存在,那就是犒军用的女闾;当然只是歌舞助兴、激励士气,就像当初的苦酒一样,跳蚤去了不合适,而且白家庄真的需要一个高手坐镇,最近白家太惹人注意了。
跳蚤微微皱眉,看了聂诸一眼:“为什么他可以去,我就要留下?我喜欢战场,杀人的感觉很好!”
“所以就更不会让你去了,大姑娘家家的,整天喊打喊杀,你就不怕将来嫁不出去麽?”白栋哈哈大笑,翻身上了马车,告别了前来送行的众人,叫道:“我们走!”
“栋哥,一路保重,苦酒会等你回来娶我的......”
一杯送行酒随风洒落,衣袖被沾湿了,苦酒却恍若未觉,面上只有笑意,没有泪水;栋哥一定会安全回来的,他是清溪高徒,是这个天地间最神奇的人,凶悍的义渠人也无法伤害他。
***
远远就看到了赢连的黑色大帐,老家伙终于想通了,这次会盟丢不得脸,换上了新军帐。总算不用范强再来展示他的女红功夫了,景监看了会嫉妒的,这将引发不必要的内部矛盾。
其实这军帐也不算新,想起自己在河西时就是睡在这顶军帐内,还在里面弄过发面,白栋就想笑,不知老赢连睡在里面的时候,有没有嗅到咪咪的味道?
“平安郎。公父和上大夫他们在帐内等你,上将军也到了。都想知道你该如何说服魏国......”
嬴渠梁在帐前冲白栋招手,他把白栋的话转告赢连后,赢连说什么也不肯相信,所以今天一直在等待,还要斥候发现白栋入营就立即招来见面。两国会盟可不比殿前论辩卫鞅杨朱。一个弄不好就会有辱国体,老赢连在魏婴面前可丢不起这个人。
“二哥也来了?我似乎还闻到了豆汁的味道,君上和上大夫他们不会是在喝豆汁吧?”白栋笑着走到帐前,对范强微微一礼,嬴渠梁虽是公子,却是自家兄弟,点点头就算了,这叫熟了就不讲理。古今中外都是一个样。
“不仅是豆汁,还有你发明的油炸鬼。上将军是第一次吃,对你赞不绝口呢,说你是真正的人才,这次渑池会盟有你同去,定不会让魏国占了风头去。”上将军就是菌改,老秦入军定将职,以他的资历是足够做上将军了。进了军营就没人再提左庶长。放在白栋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秦军士卒只会称他‘中尉副将’没人会称五大夫。
聂诸被范强留在了帐外,随来的公子少官则和白栋一起进了大帐。老赢连君臣三人已经吃喝完毕。上大夫甘龙和菌改正笑嘻嘻地拿了书在赢连面前显摆,一本是《书经标注》,一本是《书经旁义》,都是白家刚出的样书,还没来得及大量付印,就被他们要来了。拿着自己的著作。那才是真正的爱不释手,对白栋自然也是赞扬有加,顺带推销下自己的书,如果被君上看中、首先肯定了哪一本,对‘竞争对手’就是最沉重的打击。
对这两名老臣赢连也是左右很难得罪,正感头疼,见到白栋进来,顿时大喜,连连招手道:“小子,上大夫和上将军都在夸你呢。你白家印术果然高妙,好书好书......对了,这两本书都是经你手刻印的,你以为哪一本更好,更符合《书经》大义?”
白栋瞪眼看着赢连,老家伙这是病入膏肓了麽?这纯粹属于不坑~爹不舒服斯基啊?让我来评价,这不是让我得罪人麽?甘家白家交情深厚,菌改可是火爆脾气,抓我如抓小鸡,扔出去还不得摔断骨头?
仔细琢磨一阵才道:“书经渊深,小子才疏学浅,如何评判的出呢?以小子看来,上大夫和上将军也不用争论,反正是同时出书,到时自然有天下士子评判;不过以小子想来,标注着眼本来,旁义则取蹊径,虽是正奇有别,却无长短之论,此所谓‘正中有奇、奇中有正,正奇相合,必是微言大义’......”
白栋最后这段话是化用了孙子兵法中的语句随口一说,老赢连和甘龙菌改却是听得一愣,纷纷低头思索起来,菌改猛然一拍大腿:“好小子!好一个正奇相合!好一个微言大义!此言隐含兵法,莫非你真正学的却是兵家?”
“兵家?”
白栋眼都直了,猛然想起《孙子兵法》在此时不算显学,庞涓为什么后来要害孙膑?一是嫉妒他的才能,二就是源于一个传说。据说孙武是鬼谷子的好朋友,临终之时,曾将《孙子兵法》托付老友,他几次询问老师,鬼谷子却说没有,而偏偏孙膑据传是孙武的后人......
老赢连的眼睛也亮了。他是个英明君主,却是个最不走运的君主,心有大志,偏偏老秦无人;上大夫和菌改算是能臣了,可也比不上曾在魏国传道的子夏、练兵的吴起,文才倒也罢了,老秦历史上就没出几个文坛大家,最难是秦国无名将啊......车英、子岸、甚至是大儿子赢虔,都是勉强可为主将,却无帅才的人物,菌改算是略有帅才,可惜已经老了。
“小子,你真学过兵家!”
砰一声扔下手中石球,老赢连眼睛都红了,若不是当着两名老臣,估计他能一个箭步冲到白栋面前来。
“小子是真的没学过,君上万勿认真。”白栋出了一身冷汗,别说自己没学过兵法,就是真的学过也是万万不能承认的。看看庞涓那个整日到处征战的苦逼就知道了,干这行会累死人的,自己天生不适合战场,这次若不是被赢连‘陷害’、不想苦酒背负太大的压力,才不会来呢。
赢连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也罢,寡人不逼你了。听渠梁说,你有办法说服魏婴为老秦出军资?小子,这可不是说笑的,你真有把握?”
“把握是有,不过小子如果做到了,君上又该如何奖励小子呢?”白栋微微一笑,这是大好机会,必须要牢牢把握。
“这一仗耗费军资少说也要数百万钱,若你真能做到,寡人又何惜封官赏爵?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子不要官、也不要爵,只要在事成之后,君上留下一句话在家训中......”白栋看了看嬴渠梁和公子少官:“让老秦历代君王都记住一句话‘栋本清溪闲人,平生无恋权位,此子一日不违法纪,凡我赢姓子孙,断无相逼,千秋万世,勿忘此训!’。”
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八字风波,白栋如果还不想到为日后谋划,那就真是傻瓜了。
“平安郎,你好糊涂!”
听了白栋所说,嬴渠梁顿时皱眉,连公子少官这种蠢人都有些不安了,低声道:“哥哥,你太大胆了,那......那可是我家的家训。”
甘龙更是面色大变,厉声道:“白栋大胆!还不快快请罪,你于我老秦有功,君上宽仁,或许会饶恕你。”
臣子以功相胁,居然要君主把他写进家训警告族人!而且还不许历代君王相逼?哪怕是以不违法纪为前提,也太过大胆了,这是犯上之罪!
老赢连听得脸都青了,狠狠瞪着白栋:“小子大胆!区区军资而已,就算魏国不肯出资,我老秦举国上下节衣缩食也自能负担,你竟思动我秦氏家训!真当寡人斩不得你麽?”
不提家训赢连还不恼呢,想到白栋暗示嬴渠梁的行为,越发怒火中烧,大吼一声:“来人,将此逆臣拖出......”
“君上且慢!”
菌改喝退了冲进军帐的卫士,转身对赢连道:“这小子确是无礼,不过老臣观他气定神闲,似有成算在胸,君上何不一问?”
“上将军所言有理。小子,你可有解释?”赢连也是一时恼怒,并不是真心要斩白栋。
“区区军资,君上自然是看不在眼里的;可如果小子有个一石两鸟之计,不但可让魏国为我老秦出资,又可引起虎狼相争,令魏国日渐虚弱,不知可有资格让君上将此警语写进家训?”
“一石两鸟,令魏国虚弱?小子,快快讲来,若你真能做到,莫说是一句警语,寡人会在家训中推你为百里奚后第一贤臣!秦姓后代子孙,尽奉你为长者!”
秦穆公时的百里奚也是臣,却是写入秦氏家训,为历代秦君尊奉的‘长辈’;比如赢连如果见到百里奚的后代,那是不能视为臣民的,要视为兄弟!
这就是百世贤臣,国之恩相的由来,管仲、百里奚,后世的诸葛武侯皆如是。
老秦困居关中,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义渠,而是魏这个超级大国,如果白栋真能让魏国日渐衰落,这份功绩真不在百里奚之下了,做一个百世贤臣不算过分。
“君上勿急,我先请君上与上大夫、上将军看一个新发明。”
白栋笑道:“我需要一口釜、一领蜀地或者越地产的细纱、一桶净水、还有,一块粗盐,越粗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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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分桃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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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连双手握着四个石球哗啦啦转动不停,脖子伸着、眼睛瞪着,仿佛是发现了联络图的座山~雕;菌改好奇之下不觉恢复了军伍中的作派,围着白栋大步急走,来回转圈子,营帐内满是他的脚步声响;公子少官就比较拟物了,蹲在白栋身旁一会儿将脑袋伸出来,一会儿又缩回去,样子十分滑稽;也就是嬴渠梁和老甘龙表现的比较正常,两人都在跟茶水较劲,这一会儿功夫就喝了几大碗,居然还在索要......
太古怪了,这小子在大帐内支起了炉灶,还在釜内放了大块的粗盐下去,这是要做什么?当代扁鹊秦越人说过的,若是齐国所产的极品细盐,是可以溶在水中为受伤士兵清洗伤口,老秦人常吃的粗盐还是算了,其中含有邪毒,不但救不得人,还会令伤者速死!就算是煮了盐水用来卤肉,也不需这许多吧?会咸死人的。
白栋也不解释,看看盐水温了,便将其倒入桶中,又取越地细纱蒙了桶口,让公子少官帮自己托住桶底,返倒回釜内;此时白纱已经变成了黄黑色,清洗水桶后再将滤过的盐水倒回桶中,换了新纱再次过滤,如此连续四五次,直到白沙再也不会变色了,才将炉火重新生起,继续熬煮釜中的盐水,不多时釜中盐水被煮去了大半,也没有撤去炉火的意思。
“小子,你究竟在做什么?”
菌改实在忍不住了。凑到白栋面前,瞪起两个牛蛋般的大眼望着他。表示我很疑惑。老甘龙嗤笑一声,摇头晃脑地讽刺老对手:“上将军啊......为将者当有山岳之稳,为文者当如秋水无波,你如此心浮气躁,怎能成就大事?可见你的《书经旁义》终究是岐路也......”其实他也好奇。只是性格沉稳,比菌改更能耐得住性子。
“呵呵,上将军不用着急,等釜中水干,自然会有惊喜出现。”
“平安郎,你不要告诉我如此简单的方法就可以得到细盐,齐国和燕国人若是听到这件事,会立刻疯狂的!”
“二哥好眼力。只不过我要的不是细盐,而是精盐!比普通齐国细盐好了百倍,比一金一两的齐国极品细盐好了十倍,如果卖到二金一两,都会有人抢破头!”白栋微微一笑,白家早就在暗中吃过滤的精盐了,只是被他下了封口令,任何人敢泄露出去。立即逐出白家庄;不是白栋心狠,实在是这件事太过重大,如果时机不到就闹得举世皆知。会害惨了老秦,甚至会让天下格局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若不是恰逢秦魏会盟,被他想到了一招妙棋,到现在也是不会拿出来的。
“精盐?比齐国极品细盐还要好上十倍!”
赢连手中的石球在疯狂转动。他真怕自己突然犯糊涂,这件事太惊悚了,普通一块粗盐在这小子手中转上几转。就能有如此变化?臭小子既有如此手段,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
天下之盐,八成出于齐、燕、魏三国,齐燕是海盐,魏国则出池盐,其中又以齐国细盐为上品;秦国虽有井盐,却至今不曾发现大的盐池,因此在吃盐上还要受制于三国,在老秦莫说是普通黎民了,就连一般的贵族也无法每日吃到细盐,那东西太贵,而且难得。若是用这种方法就可以轻松得到比齐国细盐更好的‘精盐’,这该是多大的一笔财富?老秦明天就可以成为最富有的国家!臭小子啊......赢连牙根痒痒,他想咬白栋一口。
不过现在没时间咬了,奇迹已经出现。随着釜中水分渐渐被蒸发掉,釜底果然出现了一层洁白如霜的东西,其白如雪、其洁如玉,看着白栋轻轻刮下这些妙物儿,然后在釜底平铺了几层绫纸,将其倒上去慢慢热烘,君臣们口水都快下来了。他们嗅到了极品细盐的味道,这可是好东西啊,用来调肉羹美味无比,就算他们也未必能够天天吃到。
经过最后的烘制,便是接近后世的盐了。战国时没人能够掌握这种最简单的化学提炼手段,就是齐国极品细盐其实也还是带些苦涩,粗盐更不是人吃的,那玩意儿吃多了还会中毒。白栋取了一些盐放进卫士准备好的陶盘中,笑道:“君上请品尝,此精盐是否更胜齐盐百倍?”
用手指沾了些精盐放入口中,老赢连顿时精神一振,高声要卫士送肉羹来。早就准备好了,热腾腾的几大碗肉羹送上来,调入白栋提炼的精盐,君臣几人吃得停不下口,相视无语,就是想哭......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到今日才吃到如此纯正的鲜咸味道啊!几人同时目注白栋,眼中都有幽怨之意。
“臭小子,既有如此手段,为什么今日才肯展现?莫让寡人猜中了,白家庄是否早就吃上了这种精盐?”帐中众人个个惊叹,唯独公子少官没有多大惊奇,赢连知道这个小儿子就住在白家,蹭吃蹭喝没饱没够,立即想到了其中关键。
“君上明见。不错,自从来到栎阳,白家就吃上这种精盐了,老秦的粗盐不好吃,又苦又涩,吃多了还会肚子疼。”
“好啊......你小子还有脸说?寡人来问你,你身为大秦客卿、八等高爵,吃着我秦国俸禄,就该尽臣子的本份,为什么有这样精炼精盐的手段,却不肯献与国家,只顾自家享受?你......你气死寡人了!”老赢连是真伤心,他认为自己若是早有这精盐吃,说不定就不会犯糊涂,一代雄主老来得了糊涂病,这都是吃那些不干净的盐吃的!
“君上勿怪,小子曾做过调查。发现天下盐价是粮价的十倍!在老秦莫说是黎民,就是一般士子。也很难日日吃盐;方才君上也亲眼看到了,以小子之法提炼精盐,要损耗过半的盐量,而且这还不是最关键的,粗盐味道苦涩。纵是有人吃得起,用量也不算多,老秦还能支持,可若是过早推广精盐制炼之法,天下人吃到如此美妙的滋味,用盐量还会倍增。君上啊,人心都是如此,有了好的东西。就会抛弃差的,到时就会变成贵族士大夫每日追求精盐,黎民黔首就更加无盐可吃了,小子如果贸然推广,岂非成了坑害老秦的罪人?”
“你小子......总是有一套道理......”
赢连想了想,也感觉白栋说得有道理。老秦不是产盐地,每每还要购买国外之盐,如果没有这种精盐提炼法也就罢了。一旦此法推广,用盐量必然成倍增加,到时真有可能令黎民无盐可吃。没有盐吃比没有粮食更可怕,人会没有力气,身体都会生出白毛,纠纠老秦还有何战力可言?
“我国缺盐,魏国可是不缺的。魏能称雄天下,固然是经过了文侯武侯两代变法。可其挟盐铁之利,也是重要原因,齐国富饶,亦因于盐!所以小子以为,如果将此精炼之法传于魏国,魏王定会大喜,我老秦可换来百万军资,似乎并不吃亏......”
“不吃亏?老夫看是吃亏吃大了!”
菌改打断了白栋的话:“你小子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魏国本就产盐,你将此法给了魏国,岂非是资敌一般?莫说是换来百万军资,就是千万,那也是我老秦亏了。”
“呵呵,上将军明见,想来魏王也会如此想吧?所以小子换个几百万军资他是必然会应允的,不过很快魏王就会头疼了......魏是大国,国中贵族士大夫是我老秦数倍,大商家更是不知凡几,就算是普通国民,也富过我老秦十倍;这些人可是吃得起盐的,如果有更好的精盐,他们更舍得花钱。小子听说,魏国带甲三十六万,其中有十万人是天下最精锐的魏武卒,这些人不耕作、不入工,一应吃喝花用,都是国家承担,若是有了精盐,必然少不了他们的一份;小子又听说,魏国有倾国大商,眼中有利,却无我老秦商人之爱国血性,他们很多都是以盐业发家,若是有了精盐,他们会立即抛弃那些粗盐,哪里还会计算损耗?小子还听说......”
“你小子不用说了,寡人不蠢。魏以盐铁之利雄于天下,国人早就习惯了日日用盐,商人也以此去国外求利。如果有了精盐提炼之法,魏国的产盐量不会提升,损耗却会成倍增加,魏国就会缺盐......不过精盐可以卖更多钱,他们不会赚到钱后去燕齐买粗盐来麽?”
“呵呵......君上说得好,魏国自然会去燕齐买盐,可也要燕齐肯卖才行吧?如果燕齐不肯卖,或者提高盐价,那魏国又将如何?”
白栋笑道:“起初燕齐或许不会发觉,可当他们发现魏国大量买盐,又发现有超过细盐的精盐出现,又当如何?燕国弱小,产盐量也不如齐国,天下盐利,本是齐魏双分,现在魏国却要独占,齐国却要变成了为人提供原料的‘苦工’,齐国会甘心麽?”
“哈哈,齐国产盐量还要超过魏国,自然不会甘心被人夺去盐利,他们会更加渴望得到提炼精盐的法子;可那魏婴是什么人?此法既入他手,必然会严加保密,齐国得不到法门,又被魏国夺利,自然会痛恨魏国。以老夫想来,齐国定会联合燕国提高盐价,如此一来,魏国又会反过来恨上了齐国。小子,你这一手厉害啊!古有晏婴分桃杀士,你是分盐别国、挑拨魏齐关系?”
甘龙笑吟吟地望着白栋,越看越是喜欢,这才是柱国之才呢,不枉自己赐字给他。嬴渠梁则看着白栋沉默不语,心里暗暗震惊,以前还是小看了平安郎,只当他摆弄奇技淫巧,虽也振兴文事,却是懈怠成性,终究难成大器,想不到他随手弄出一个炼盐法,就能想出后续的种种手段,挑拨三国于无形之中,若此事真能做成,是完全有资格写入赢氏家训了。
只有公子少官还有些想不明白,不就是盐麽?为啥公父和上大夫他们会激动成这个样子?白家哥哥这么聪明,也不想想如何才能让哼哼从了小灰熊,那才是最有趣的事情呢......
“甘伯伯错怪我了。怎么是我挑拨呢?炼盐之法一出,魏齐两国将为利益反目,到时我想拉都拉不住啊。”白栋感觉很冤枉。
“说得好,利益之争,才是根本之争!可怕啊......小子你可知道,魏婴喜得炼盐法之日,就是魏齐反目之时?天下诸侯,我老秦偏居西垂,尚难与魏国争雄;楚国徒强,朝堂上下却多暮气;韩赵两国乃魏之走狗也,其余小国更不足论;能与魏国争雄者,也就是齐国了,你这一手分桃杀士,说不准真能改变天下格局......”
菌改捻着胡子沉吟良久,再看白栋时,眼中奇光四射,就像见到了一块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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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渑池会盟】
渑池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位于韩土,偏偏又与魏秦接壤,半分河西之后,魏国控制下的几大郡县像个多情的汉子,紧紧将它搂抱入怀,秦国则像个虎视眈眈的第三~者,驻扎在函谷关一线的大军只要半个时辰就能杀到此处。两国会盟自然首选此处,背后都有大军策应,万一有变,可快速退回本国。
若说秦国还有一丝担心,魏婴则是毫无顾虑,马陵之战前,魏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国,降赵韩、败楚齐,睥睨天下莫有敢当者。这次联合秦国讨伐义渠,不是因为义渠太强,而是因为义渠国土横连魏秦,东至‘界戎墙’西到陇东高原,而且又是个半农半牧的民族,在魏国手里吃了亏,就会退入陇东高原,魏军一退,便又杀回,实在夹缠;魏国近来与楚国颇有摩擦,说不定还要用兵,魏婴想要一举消灭这个心腹之患,唯有联合老秦东西夹攻才能收预期之效,因此魏婴是很有诚意的,从他亲切的笑容就能看出来。
老赢连心情很好,魏婴真是太给面子了,拉着他的手走过盟碑,为他念诵碑刻上那些热情洋溢的文字-‘王九年,魏王婴会秦公于此,慷慨热欣,乃为华夏之除戎狄也,盖世有义渠,为天阴之狼,陷我国土、夺我仓禀、子民奔呼号哭......’
总之就是先痛骂义渠,而后将秦魏会盟描绘的光芒四射,两国一王一公会盟,简直就是东方红日升。照破层层阴霾,乃是尊王攘夷、不世之大功也。只可惜魏婴自己也称了王。此刻却说什么尊崇周天子,怎么听都透着古怪。
巴巴从洛邑赶来的天子使臣高高举起了胙肉、目光复杂地望着赢连和魏婴跪接天子赐物;白栋甚至看到了这位名为‘东阳君’的周天使眼中蕴含的泪光,也难怪他会悲愤流泪,天下共主有名无实,平日里各国诸侯是万万想不到他的。只有在相王会盟时,才会想到原来天下还有位周天子在。如今‘卖胙肉’就是周天子的主要业务,真的是卖啊,事后诸侯会‘敬献’金帛,也算略解周王室困窘的经济。
拜完天地和周天子,赢连与魏婴相互对拜,就跟后世结婚差不多。白栋其实很想笑,俩老头儿一本正经地对拜。心里还不定怎么骂对方呢,只不过秦魏再怎样不合,好歹也同为华夏,又有了十年和约;义渠却是真正的戎狄外族,华夏人内斗归内斗,遇到外族入侵时却还是能够一致对外的,这年头儿或许有赵奸韩奸魏奸,却唯独没有华夏奸。
一王一公履行完会盟仪式。魏婴与赢连先请‘周天使’入座,而后手牵手的被地主韩侯请上会盟台。司礼官看到三国国君入座了,才将秦魏两国臣子先后请入坐席。白栋也记下了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公叔痤、庞涓、龙贾、公子昂、王子申......
公叔痤似乎跟老赢连一个毛病,都有些老糊涂了,老眼半睁半闭,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庞涓在对白栋点头微笑,在这里见到小师弟他似乎很开心;龙贾一看就是个忠心惯战的大将。目光凌厉如剑,正与子岸车英相互瞪视,三个人就像是随时会炸开的爆竹,硬是为这场和谐的盟会增添了几许火药味......
白栋对短命鬼王子申没什么兴趣,便把目光转向了公子昂。这次渑池会盟,最让他期待的就是魏婴和这位公子昂了;魏婴算是可圈可点,正当壮年,仪表堂堂,瞳孔黑亮、耳有肉轮,绝对是早睡早起身体好,腰力强硬不肾亏的好汉子,事实上他也是华夏历史上最长寿的君王之一,足足活了82岁,在医疗条件落后的战国时代就是一个奇迹。
公子昂和魏婴有几分相似,就是脸小了些,人中略短,偏偏还长了个肉头鼻子,让他看上去十分亲切可笑。他被后世编剧黑得最为惨烈,在白栋最喜欢的某部电视剧中,直接被塑造成了一个贪恋美~色、尤爱外行指挥内行的傻~逼二货青年;今天见到真人,似乎也没这么惨,至少也算落落大方、神采飞扬,而且似乎对白栋很有好感,从赢连魏婴履行盟礼时就冲他笑,如今落座了,还是忍不住会偷看他几眼,表露出无限好感,这让白栋很是愕然,一度怀疑自己其实是个大姑娘。
这个时代的王遇王,哪怕是友善会盟,也是要暗中较量一番的,更何况秦魏会盟的目的是要用兵义渠,其中更有无数利益之争,看两国君主都带来了成名大将就知道了。
不过竞争开始时要隐晦一些,开口就比拼国力疆土,显摆自己有多少雄兵强将,那是暴发户的嘴脸,岂是传宗数十代的诸侯贵族们所为?于是就有比拼文养的、比拼国运的,文养无非就是辞赋了,国运如何彰显?那就要效仿先贤,轩辕黄帝当年征伐炎帝、蚩尤,每每都有吉兽护卫,据说还有真龙,这才是圣天子浩荡国运,屈人于不战的手段。
只是白栋猜不出魏婴是如何想的,居然一心要见哼哼?说是老秦天降祥瑞,连魏国人都知道了,这只貔貅可曾带来?赢连点点头,他才不信魏国也有此等祥兽呢,当即传下命去,要哼哼登台亮相;魏婴微微一笑,对公子昂点点头,公子昂顿时面露喜色。
有阴谋,估计还是冲着哼哼来的。白栋看了满面窃喜的公子昂一眼,心中倒是毫无压力;哼哼是一只熊猫,却绝非一只普通的熊猫,鬼谷子亲自训练出来的神兽,尔等也敢打它的主意?等着被虐吧。
李敌和聂诸可是都说过,哼哼灵动如电,更兼力大无穷,双爪能破铜铁,可撕虎豹。别看它憨头憨脑的样子,其实比猴儿都精,公子少官和几个白家小子想打它的主意,结果倒霉的却是这几位,被哼哼用屁股狠狠坐过了还不算,最后得到众人同情的还是最最‘无辜’的哼哼......
哼哼今天被打扮的很是威严,草儿亲手缝制的头巾不见了,换了顶仿佛冠冕一般的东西,固定在两耳之间,像是一个倒长的羊角;圆滚滚的脑袋上突然多了这么个东西,立即给人一种沉稳成熟的感觉,虽然那对黑眼圈儿还是如此销~魂,却从只会卖萌撒娇的小女生升华到了中年熟~妇的程度。
身上穿了件说披风不像披风,说成衣不算成衣的东西,刚好裹住后背,露出它白花花的肚皮,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秦’字,证明这是秦国祥瑞、天降神兽,谁都不要妄想打它的主意。
简直恶俗啊!白栋看得差点没喷出来,转头狠狠瞪了公子少官一眼。这家伙对哼哼矢志不渝,这次前来渑池会盟,主动要求负责照顾哼哼,估计哼哼这身装扮就是他搞出来的。看看哼哼头上那是什么啊?还不如草儿的头巾呢。
哼哼倒是很淡定,稳稳坐在四名秦国大汉抬起的木托盘中,采取的还是标准坐姿,两条小短腿微微盘起,双眼似睁似闭,若不是样子实在太可爱,简直就是宝相庄严。毕竟清溪出身,那也是见过世面的!
公子昂看了一眼哼哼,眼中奇光四射,起身笑道:“秦国祥瑞,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魏国也有一只貔貅,若是能与秦国神兽同出,必将为今次会盟流传一段佳话,不知我王与秦公可能应允。”
“呵呵,今日两国会盟、再续秦晋之好,本王自无异议,秦公应也不会反对吧?”魏婴笑着望向赢连,若是赢连拒绝,这第一场较量,就算是魏国赢了。
赢连哈哈笑道:“原来魏国也找到了神兽?如此正好,就让两只神兽同场献瑞,正是本公期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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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哼哼的‘春天’】
‘哼哼......’
魏国的貔貅一出场,立即引起了哼哼的注意,挪动屁股跳下木盘,哼哼在对着这只貔貅打招呼。童年的记忆很模糊,它都记不得自己是多大离开的父母族群了,只知道有记忆时眼前就是个怪老头儿,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光是凶猛的虎豹就足足被他裂了十几只,却从没见过同类,今天见到了,居然还是个身材‘窈窕’的母熊猫。白栋他们自然是看不出,哼哼却认为这只母熊猫太好看了,比草儿‘姐姐’还要漂亮!
“呜哇!”
这只母熊猫却似乎并不友好,身体被铁链拴住,还在努力挣扎,眼光凶狠,对来自哼哼的善意表示视如不见。
“秦公看我大魏的貔貅如何?”魏婴哈哈一笑,言下颇有些骄傲。
“似乎很是凶猛,不比我老秦的貔貅温驯可爱。”
“呵呵,秦公似是忘记了。貔貅本是猛兽,当年轩辕帝征服四夷,就有神兽貔貅在车前裂敌。我国这只正是上古遗种,至今掌下已裂虎豹十余只......”
“王上,成器所裂虎豹共是一十七只,其中还有三只是白额吊睛的成年雄虎。”公子昂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原来这只貔貅的名字叫‘成器’。
“不错,正是一十七只,寻常几十名武卒若无弓弩也难近它身。秦公,方今天下四战不休,本王以为既是国之祥兽,就该有此等勇力才是。莫非纠纠老秦的祥兽却只是听话的小狗麽?”
魏婴哈哈大笑,只看哼哼呆萌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一场大魏赢定了;双方都是貔貅神兽,一个神武能战,一个却乖巧如狗,胜负一望可知。魏国的史官甚至已经开始开笔记载了:‘王九年、天地有神兽出,或曰貔貅。降于魏秦,渑池初遇,魏者悍猛如龙,秦者猥琐如狗也......’这也不算人家记载失实,憨呼呼的哼哼真的很像乖巧的小狗,说是神兽还不如说是宠物。
“呵呵,魏王岂不闻‘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外貌凶猛的人未必就是真正的勇士。面容和善者也未必懦弱,如此武断岂是为君为王之道?”
“哦?既然秦公如此说,那不如就让两只貔貅战上一场,勇士弱者自可分辨,你为我也不必做此口舌之争了,秦公以为如何呢?”
赢连微微沉吟,望向白栋道:“神兽貔貅一直是五大夫代国豢养,五大夫以为如何?”魏国貔貅看来极是凶猛。而哼哼却怎么看都像个弱者,老赢连还真是有些拿不准。
“想不到五大夫不但聪明绝顶、发明笔墨纸砚,写出《幼学丛林》这般教化天下的佳作。竟然还是位驯兽能手?”公子昂喜孜孜地望着白栋:“昂对五大夫倾慕已久,最喜的正是五大夫难住了杨朱的那道半费之辩;不瞒五大夫,昂平生最喜豢养异兽,后园中虎豹乌猱也有数十只,你我既为同~好,不如就让两只貔貅当场比试。不知五大夫意下如何?”
公子少官顿时来了精神:“哥哥,答应他!哼哼才不会输呢。”他是亲眼见过小母熊是如何被哼哼蹂躏的,对哼哼大有信心。
白栋看了眼公子昂,后世的编剧可真是错怪你了,原来阁下不是贪恋美~色、胡乱指挥坏了大军的祸国之徒,却是个开动物园的;想要斗兽可以啊?清溪出品的大熊猫保证让你大吃一惊,不过哼哼身份高贵,说起来还是老子与庞涓的‘小师弟’,白斗可是不行的,于是略做沉吟才道:“君上,既然魏王与公子昂都有此意,我老秦岂可不应?不过神兽相斗,可不比寻常贵族斗犬取乐,贵族斗犬尚且还有赌彩,神兽相斗只怕应该有更大的彩头儿吧?”
“好,白五大夫爽快!本王喜欢。也罢,秦公啊,你我各以貔貅相斗,输者奉献万金,你看如何?”
赢连心中一动,白栋向来是不出手则已,既要出手必有把握,他是信得过的,老秦苦寒,万金可不算少了。正想点头答应,却见白栋微微摇头,伸手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赢连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明白白栋是要他赌地!两国国君对赌,自然不会向地主们那样赌上几亩地,国君赌地,那就是城池人民!他瞪眼看着白栋,见这小子一脸肯定的表情,暗中一咬牙,也罢,就信这小子一次,魏婴欺人太甚,若能赢他一座城池,也算出老夫一口恶气!
“神兽相斗,只是万金未免菲薄,本公欲赌一座城池,不知魏王意下如何?”
“赌城?你要如何赌法!”魏婴顿时双目一亮。
“秦国若输,则郑县归于魏国,魏国若输,我要你的武城!这两城皆在国界,无论大小、位置,都是半斤八两,魏王以为还算公平麽?”
郑县武城都在魏长城之南,都是县级小城;不过秦国若得武城,则魏国长城就成了摆设,日后秦国若是兴兵入魏,魏长城将无法起到阻敌的作用,反之秦国失去郑县,不过就是一县之地、不伤筋骨。赢连不愧是一块老姜,提出的赌注看似公平,其实对秦国大大有利,魏婴若是拒绝,堂堂大魏就要丢了气势。
“呵呵,秦公好算计啊。不过我大魏本处四战之地,却一样横行天下,靠得就是国势强盛,岂独一长城哉?也好,就依你吧!公子昂,放出‘成器’!”
锁链一去,熊猫成器立即扑向哼哼,它早就看面前的小家伙不顺眼了。
哼哼很委屈。第一次见到同族,为什么对方竟这样凶恶呢?母熊猫特有的诱~惑味道让它很难上来就‘辣手摧花’,所以只是轻轻转身,躲开了成器的第一次扑击,‘呜哇呜哇’叫了两声,转过身开始扭动自己的大屁股,左三圈右三圈,同时还不忘晃晃脖子,这是熊猫示爱的表示。
白栋眼都看直了,在后世见过大熊猫,听饲养员解说过,自然知道熊猫示爱的方式,可他万万不曾想到,哼哼居然在这个时候发~情了?而且貌似还是走得‘御~姐’路子。这场比斗可是关系到一座城啊,哥们儿你不要瞎搞成不成?
“砰!”
成器就像个傲娇的女王,浑然不顾哼哼的温柔示爱,看到哼哼扭动不止的屁股,顿时变得更加疯狂了。闪电般冲到哼哼身后,一掌拍在它的屁股上,哼哼只惨叫了半声,便仿佛皮球般滚了出去,足足滚出五六丈远,才坐起身子,委屈地望着成器。它想不明白大家都是熊猫,为啥就不能彼此友善一些,你亲亲我、我抱抱你,让世界充满爱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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