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今之学者,歧而为三
“这人就是邱言?”
悦来居,闻名远宁。
楼分三层,一层大堂,二层雅间,三层则是客房。
此刻,二楼靠窗的位上坐着三人,其中一人打量着窗外,低语出声。
这人一身儒服,巾帻裹发,端坐椅上,虽转头看着窗外,但脚稳肩平、双手放在桌上,腰杆挺着笔直。
坐如钟!
给人一种严谨到近乎严苛的印象。
这人对面,还坐着两人,也是儒者打扮,但少了分气质,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其中一人道:“甄公子,那邱言我等也算熟悉,本来只是个书呆子,没多少能耐,但南疆兵灾,回来之后,就突然开了窍,书法学问都大有精进。”
甄公子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万事皆有因,这邱言不会平白开窍,里面定有理之所在,只是世间之理,有的形而下,世人皆能见,有的形而上,非格物不能知,你等一知半解也是正常。”
听了此言,对面两人连连点头,急急说道:“是!在下受教。”
甄公子见状,笑了笑,从怀中取出几钱放在桌上,然后起身离桌。
“甄公子,您这是……”
另外两人吓了一跳,脸色一下苍白,以为是自己怠慢了对方,连忙起身挽留。
“不要误会,那邱言已经知道我在看他了,所以要过去见礼,我这次来,本就是为了了解他的生平、所学,与其听你们言语,不如去见见本人。”
话落,他走到楼梯口,转而向下。
余下两人面面相觑,下意识的朝窗外看去。正好看到远处的邱言正看向这里。
“还真被他发现了!这么远的距离,他是怎么找到的?”
………………
“张钰和刘框?和他俩在一起的那人是何来历?文思如泉,隔着这么远,都能清晰感受得到!这样的人物,张钰和刘框是如何接触到的?”
邱言遥望之后,转而朝悦来居走去。
他的书生分身从张府出来之后,心中就萦绕着被人探查的感觉,继而将意识散入全身,劲力遍及血肉,皮肤的敏感度骤然提升。被人远远盯着,视线所刺,就能生出反应,继而发现了源头。
那张钰和刘框,和邱言一样,籍贯青昌,也是秀才,曾是县学中的风云人物,当初常常嘲笑邱言和郑重森。后来马阳暂住青昌,看重邱言,令几人心中不服,有心用科举功名来压邱言。没想到邱言直接拿了个案首。
这次乡试,张钰与刘框并未参加,想来是对自身的学识并不自信,邱言自然不会将这样的人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而且与他们一起的那名书生,浑身荡漾着文思之气。常人虽然感应不到,但邱言的生魂已经半步融合,因而能够清楚的感应到。
走了几步,还未抵达悦然居,邱言就在中途碰上了那名书生。
此人身材匀称,行走间蕴含某种规律,踏出的每一步,两脚间的距离都不多不少,径直朝着邱言走来。
他一来,略显喧闹的街头,竟是隐隐远去,仿佛其人身上有股气势,将周围隔离出来了一样。
等这人走到邱言面前,便拱手作礼,说道:“在下甄知佐,师从理宗小陈先生,见过邱兄。”
“理宗?小陈先生?”
邱言从见到此人的第一眼起,就认出是刚才观察自己之人,却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直接就自报家门。
东都理宗的两位在世圣贤,正是陈姓,有大陈小陈之分。
邱言立刻想到了观察使的荐书和送来的拜师帖,也不奇怪对方认得自己,只是抱拳回礼:“在下邱言,见过甄兄。”
话落,他抬眼去看,感受着对方浓郁的文思之气,不禁问道:“甄兄此来,所为何事?”
甄知佐并不啰嗦,直接就道:“凡要拜入理宗之人,都有人考察生平学问,这次刘静推荐了两人,其中一人位于蜀中,我正好在此省亲,便讨来了差事。”
邱言已经大致猜到了对方目的,闻言笑道:“哦?如此说来,甄兄是来考察邱某的了,不知所得如何?”
甄知佐也不客气:“剑南解元,比旁人优胜,你的文章我看了,文采不显,但条理分明,虽缺文心,但也算是璞玉,入我理宗书院后,当可绽放光芒。”
此人言语间固然是肯定了邱言的才学,却也有一丝高高在上的审视味道。
邱言眯起眼睛,与对方对视几息,突然问道:“何为文心?”
甄知佐似乎早就料到邱言会有此问,淡淡笑道:“吾师有言:今之学者,歧而为三,能文者谓之文士,谈经者泥为讲师,惟知道者乃儒学也。”
他说话的时候,文思之气流转不休,隐隐演化阴阳,仿佛在阐述天地至理!
“哦?知‘道’者?看来这‘道’就是文心了……”邱言咀嚼着这个字,陡然想起古篆和长剑提到的道心和拳意,“原来如此……”
想着想着,他的感知笼罩对方,随后心中暗惊——
“这甄知佐说话间,有阴阳流转,但却无生魂出窍的痕迹,明显没有修炼过道术……”
邱言正自疑惑,身后突然传来呼名之声。
“嗯?”他转头后视,入目的却是那少年书圣祁九联。
和一个多月前相比,祁九联的气态略有变化,脸上的倨傲之色略有收敛,他拿着一卷画轴,缓缓走来,不疾不徐,身后还跟着一名仆从。
甄知佐也注意到其人,露出一丝诧异:“哦?祁兄,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
听这话意,这甄知佐竟然与祁九联相熟。
“甄兄,”祁九联见了甄知佐,也是露出惊容,看了一眼邱言,顿时若有所思。“莫非,你是要引邱言入理宗?”
甄知佐淡笑道:“正是如此,邱兄的言行文章,已经初具气象,正需名师引导,才不至于明珠蒙尘。”
“巧了,”祁九联冷笑一声,“我之前写信给家祖,也说了邱言的事,他老人家对书如骨字似血、气血充盈笔尖很是感兴趣。说暗合太虚之道,想找机会见邱言一面。”
“嗯?太虚先生也知道邱言了?”甄知佐笑容敛去,微微色变,“难道是想收邱言入太虚书院?”
“这事我不清楚,也没心思去搀和,”祁九联说着,看向邱言,将手中画轴递了过去,“我此来。还是想要讨教。”
邱言接过画轴,拉开一看,却是写着几个字,字字饱满。仿佛有着血肉筋骨。
祁九联在旁说道:“你且看一看,我这几个字,比之你的如何?”
他到底是少年心性,被邱言折服之后。却不服输,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以在这一个多月里足不出户。闭关练字,要效仿庄王,一鸣惊人。
“这几个字……”看着画轴上的字,邱言却微皱眉头,摇了摇头。
“怎么?”祁九联顿时面色变化。
甄知佐也看了那字一眼,同样摇了摇头,道:“祁兄,一段时间没见,你的书法造诣不进反退,我的书法虽然不如你,但也能看出,你这几个字里面,字表山河的意境消减了许多,多了股匠气,书体臃肿。”
祁九联闻之并不惊讶,只是道:“破而后立,总归要有过程,今日过来,只是让邱言看一看,让他知道,我的字,还能更上一层楼!”
这话一落,邱言却是微微摇头,说道:“你想要模仿我的书体气血,未免有些想当然了,你我经历不同,心境不同,写出来的字当然不会相同,强行仿照,并非取长补短,而是东施效颦。”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祁九联的面色陡然变化,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
但随后,就听邱言话锋一转:“你的字,字表山河,追求超脱、自然,与我的字各有千秋,发展下去,甚至能阐释万物,我上次看过之后,就有了不小的启发,也有了些感悟,正想向你请教。”
邱言前面说祁九联东施效颦,然后就说要请教,一来一回,看似讽刺,但言语诚恳,让祁九联心中的积郁之气为之消散。
说话间,邱言心中突然灵光一闪,看了甄知佐一眼,而后左右看了看,捡起一根树枝,走到道旁的泥地,闭上了眼睛。
心中,神念转动,九灵山和大雪河的法职波动转过,浮现出一点山河气息,蕴养其意,紧接着记忆流转,遗蜕地的山林部落流过心头,最后都化作一丝心魔烟雾,宛如梦境……
渐渐的,邱言的身上升起莫名气息,虚实不定。
祁九联和甄知佐见到这一幕,都是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正好这时,邱言手中的树枝落在地上,仿佛化为笔杆,笔走龙蛇。这条街道,路面铺着石板,但两旁还是泥土,被树枝一划,就像在纸上写字一样。
呼吸间,“山河”两字就已形成。
顿时,泥土深处,涌出厚土之意,隐隐有潺潺水声。
山字厚重,仿佛有云气沉淀,河字轻盈,宛如水流连绵,两字并排,落在祁九联和甄知佐眼中,心中生出跋山涉水的感觉。
而后邱言手上不停,又是三字成形,一列五字,构成一个短句——
山河频入梦。
最后一个“梦”字飘渺不定,让人疑在梦中。
看到这个字,甄知佐面色大变。
“这个字,虽是雏形,却已有了文心之意!”(未完待续。。)
ps: 感谢“taishang0”和“吾是水中鱼”的打赏!
感谢“翼风剑舞”投出的月票!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三家争邱
五个字不长,一口气写完,邱言就扔掉树枝。
祁九联疾步上前,顾不得形象,直接蹲下身子,紧盯着“山河”两字,从中感受到一股自然气息,因是树枝在泥土上划出,略显模糊,偏有一丝狂野不羁的意境若隐若现。
见到他的这个动作,甄知佐的注意力也移到了这两个字上,面色再变。
“这两个字,果真有种阐释山河的味道,虽只是表象,但山厚水流,给我一种山河在自我介绍的感觉,有了生气,看来是抓住了一点山河的韵味……”
甄知佐想着,又看了邱言一眼,他这次过来考察,先是打听了邱言的名号,随后借着家中人脉,得了两首邱言在武信城抄录的诗词,也算了解了书法造诣。
不过,邱言领悟字形骨血的几幅字,却没能得见。那几幅字,被张府、知府和孙家收藏,轻易不肯示人。
武信文会时,邱言记录他人诗词的字迹,虽有神韵,但落在甄知佐眼中,却不会因此而高看邱言,理宗择人,首看德行,后看才学,书法造诣不在其中。
邱言的德行如何,从他对待刘怀一家的事上就能看出,至于才学,一道解元,兵策平疆,被圣上称为“国之贤才”,凡此种种,已让甄知佐认可了邱言。
至于这书法之道,在他看来只是锦上添花。
不过,这个想法,在看到眼前的五个用树枝写下的字后,有了改变。
“那太虚先生认为世上万物,都是太虚之气构成,连人身也不例外,所以精研万物,要由外而内、由天而人,想靠着参悟太虚之气。进而阐释人道至理,这祁九联虽学问不显,但其书法根基却在于此,阐述山川河流,然后超脱,感悟一气!”
想着想着,甄知佐的念头渐渐有了变化。
“而这邱言的字中,隐约有气态彰显!照他的说法,是看了祁九联的字后,有所感悟。他能从几个字里面,就有所领悟,进而以笔表述,可见悟性不低,若因此而入太虚之瓮,那就不妙了,这样的人岂能让其学派抢去?”
一念至此,甄知佐的心里,竟有了一丝急切之意。
另一边。邱言却在与祁九联交流心得。
这位少年书圣,虽然心性高傲,但面对邱言的时候,却有种复杂情绪。既有不甘,又感钦佩。
此刻,听邱言言及字表山河的感悟,祁九联居然生出一种被肯定的感觉。连那丝狂态,都下意识的收敛。
这一幕看在甄知佐眼中,分明就有种恭敬受教、受宠若惊的味道。
“不简单!这个邱言。不简单啊!”
这样想着,他心下念转,正要上前与邱言攀谈,却被远处传来的一声呼喊给打断了——
“表弟——”
邱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循声看去,就见刘越急急跑来,隔着老远,就喊出声来。
“表哥,什么事?”邱言见状,转身应了上去。
刘越到了跟前,先是弯着腰,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气息,然后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是父亲让我来的,家里来了客人,听说是赵老先生知道你中了举人、拿了解元,让人送来的,是泉佑书院的才子,父亲让我来找你,不能失了礼数,怠慢了客人。”
“赵老先生?”
听了刘越的话,邱言立刻知道了所指何人,应是在武信城有过交集的赵秉承。
“赵老先生让人过来送贺礼?中举才多大的事,岂能惊动长者。”邱言摇摇头,话是这样说,但里面的缘由他很清楚。
赵老先生本来看重他,是为和马阳较劲,但现在送贺礼,就不是因为马阳了,而是由于邱言一策平西南,上达天听,才学和机遇一下子齐全了!
“兵策之事的影响力终于要散开了。”
心中转过这么一个念头,邱言向甄知佐和祁九联告了罪,便告辞,随刘越而去。
看着邱言远去的背影,甄知佐沉吟起来,目光扫过地上的五个字,若有所思。
“难怪刘静不惜欠下人情,也要荐这邱言,果然非同一般,那泉佑书院乃蜀学正宗,赵老先生,应该是赵秉承,蜀学如今青黄不接,看来是看上这邱言了。”
他的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就听旁边的祁九联指着地上五字,对仆从道:“去叫人找字匠过来,将这几个字做成雕版。”
那仆从满脸不解:“少爷,若要字帖,直接去找邱公子,让他再写一篇就是了,何故雕印这地上之字?泥土松软,难以成行,不比笔墨书写,有所缺陷。”
“并非如此,”祁九联看了甄知佐一眼,然后低语道,“邱言只是有所感悟,单论字表河山,并不及我,但他这五个字,却用了巧法,借了地利,若非以枝为笔,以地为纸,哪里写得出这么浓郁的天地之意?照我说的去做!”
此话一说,甄知佐眼皮子一跳,迫切感更甚,便顺势抱拳告辞,转身回走。
待甄知佐的身影消失街角,祁九联的那仆从突然道:“少爷,您刚才那话不该说,让理宗的人听了去,定会看重邱公子,岂不是……”
“禄叔,这事我心里有数,”祁九联却是笑了起来,“我观那邱言之气,不是个能被约束之人,而理宗之人,个个眼高于顶,岂能容得下他?估计最后还能看一场好戏……”
“但愿如此。”仆从摇摇头,从祁九联的话中,他听出了一丝私心,暗自叹息。
………………
“蜀学和太虚书院都在关注邱言,而那德学的李琦,听说也曾与邱言接触过,局势混乱,当早日将邱言收入理宗,这样一来,无论他成就如何,总归不会变成威胁。但要是入了其他书院,就不好说了。”
甄知佐心中想着,脚下不停,一路走去,很快见到了候在半途的张钰和刘框。
“你们来的正好,”甄知佐走了过去,邀两人又进酒馆,“且随我来。”
待得三人落座,甄知佐也不绕圈,开门见山的道:“有件事。我要委托于你二人。”
“甄公子尽管吩咐!”张钰和刘框听了,不惊反喜,对于他们来说,能帮理宗之人办事,不光有面子,还有里子,日后能扯起虎皮做大旗。
甄知佐点点头,继续道:“我有急事,要先回东都。面见吾师,但这边还有事情没有办完……”
说着,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你二人既与邱言相熟。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便伴其身旁。这些银两你们拿着,然后去城东井书斋,按着单子买书。给邱言送去。”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清单,放在两人面前。
“这种事情。怎能让甄公子破费。”张钰和刘框哪里会接银子,只是将那单子拿去,大致扫了一眼,入目的都是大小陈先生的著作,顿时心下了然。
两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邱言前途无量。
“银子你们收着,不可妄动他念,”甄知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另外,你们今后也可常去书斋阅书,学一学格物穷理的道理,加深学识,虽不能入书院门楣,但日后理宗传遍天下,执儒学正统后,却也更易理解,也能教书育人。”
“这……一定,一定。”
张宇和刘框学文习字,为的是有个出身,赢取功名,哪有什么教书育人的心思,但听到甄知佐的吩咐,当然不会反驳,只是一味的应着。
甄知佐自然看得出来两人言不由衷,只是摇头:“世间纷乱,天理不明,就是因为人欲太旺,令阴阳二气失衡,所以才要多读书,多明一分天理,就能胜一分人欲,这个道理你们不懂,日后免不了还要经历一番劫难。”
话落,他站起身,也不拿银子,便转身而去。
………………
“那甄知佐应该会有所行动。”
回家的路上,邱言心中盘算。
“这次借着与祁九联交流的机会,展现出一点所谓的道心拳意,应该能激起他的一点心思,我这分身,不可能走循序渐进的道路,而是要体会人道,这学派之争,就是其中的一个部分,但总归要给自己一个定位……”
这样想着,他和刘越回到家中。
正堂,刘怀正与一名青年交谈,脸上带笑,见到邱言进来,连忙招呼:“言儿,过来,给你赵兄弟见个礼。”
邱言依言过来,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立刻察觉到一丝微弱的兼容并包的文思气息。
“邱兄,在下赵轴,有礼了。”那人也迎了上来。
邱言笑道:“原来是赵兄,不知赵兄与赵老先生……”
“正是家祖……”
二人熟络之后,赵轴便说起这次所送之物,原来是一方砚台,文人之间送礼也是有着讲究了,邱言对此也算熟悉。
这赵轴极会说话,言语间让人如沐春风,往往出言奉承又不露痕迹,无怪乎刚才刘怀一脸笑容,对此人很是亲切。
交谈到一半,他突然心中一动,却不是从赵轴的话中有了什么感悟,而是察觉到五沼之地中的一座神像,被人围住了。
透过神念,邱言亦发现了隐藏在这些人背后的超凡痕迹。(未完待续。。)
ps: 感谢“仙剑情缘”、“tilaf”、“”、“天行者_翔”、“showss”、“大闲者小痴”投出的月票!
感谢“开花开缠”、“最无名”、“无敌@大罗金仙”、“悟仔填滴权”、“伊扎姆纳”、“冲入二次元”、“舞月櫻”、“火山1889”、“本人白十二上”、“秋天的ts”、“shang1mu”、“渊心小人物”的打赏!
明暗可能有疏漏,还请海涵。
晚上的一章可能要晚点。
第二百二十八章 念分千百,意入沼心
朵莱部,算是沼人的一个大族,单论规模,比那撒落部还要大上几分。
不过,与那撒落不同,朵莱部近似于部落、支族的联盟,良莠不齐,彼此间偶尔也有零星冲突。
当然,这些冲突都被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因为在这个部族中,有个占据绝对优势的主系,这一系把持着历代族长之位。
当今族长,也是出自此系。
不久前,朵莱族长被膘信说动,参加了联军,进攻剑南,但随后一波三折,最后无功而返。
只是回来之后,朵莱族长却在族中竖起了一座崭新神像,尊为灶公。
如此一来,激起了其他支族的不满,认为这等行径,是要激怒沼神的。
沼人对沼神的祭拜由来已久,源头已经无从考究。
传说,沼神能保佑族人,让祖先安眠,几百年来,五沼也曾兴起过其他神祇,但多数淹没,即便留存下来的,最终也只能沦为沼神的陪衬。
但这次朵莱族长的做法却不同寻常,他将灶公神像立在驻地中央,而将本来在那里的沼神祭坛移开了!
这是严重的渎神之举,但奇怪的是,随同朵莱族长出兵的族老、巫者竟然没人出言反对,任凭族长作为。
此举终究激怒了信奉沼神的支族,这些族系虽然弱小,但能保持相对独立,本就有点本事的,每个支族至少都有一名巫者。
不满积蓄,随着灶公神像立下,一股暗流挑动人心,终于令朵莱部爆发混乱。
灶公像前,两批人正在对峙,一方以朵莱族长为首,约莫七八人,站在神像前。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每一个身上都蕴含气势,有股颐指气使的味道,显然都是族中头领;
在他们的对面,则是由一名高大健壮的男子带领,这人面容凶恶,身后跟着二十多人,个个怒目而视。
气氛凝重。
凝重的气氛,甚至散发出去,在人心之中酝酿、感染。波及整个部落,使得整个朵莱部都呈现出剑拔弩张的气氛,主族与诸支族隐隐对立,好似风雨欲来。
“紧递,你领着这么多人来此,是何用意?”朵莱族长看着面前的这群人,皱起眉头,沉声质问。
“我们想要做什么,族长心里清楚!”被叫做紧递的男子冷笑一声。“这次出兵,本是你做出的决定,最后退兵也是你和其他族长拍板,但族人们拼死抢来的东西。都被中原人拿了回去了,这也就罢了,你回来后,居然倒行逆施。要我们参拜什么灶神……”
此人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几分,说到最后。声音嘹亮,显是有运劲技巧在里面,他的话也很具有蛊惑力,加上众人心中念头翻转,被一股神秘之力影响,立刻生出对朵莱族长的不满。
“不错!拼死劫掠,结果都被他送回去了,难道想让自己的族人饿死,以此讨好中原人?”
议论、叫喊自紧递背后传出,他面有得色,一抬手,声顿时消失,有一丝令行禁止的味道,看得朵莱族长眉头一跳。
随后,紧递抬手一指灶公像,面露嘲弄之色:“族长,你请来这么一个神灵,我不反对,但占据了部族中央,连沼神的祭坛都被挪开,未免过分,难道想让先祖从此再无安身之地?”
“哦?你是为了祖先出头?还是仅仅要用这个借口,逼迫于我?”
朵莱族长也不绕弯,直接就问,他们沼人之间,并没有太多规矩,逼宫夺权屡见不鲜,不过紧递此人,武勇过人,本就在族中很有声望,平日里对他也算忠心,曾经同生共死,今日不知何故,竟是拉起大旗,纠集其他几个支族,骤然发难。
请来灶公,是朵莱族长与诸族老商议后做出的决定,为得也是部族安危。
虽然沼人自古以来,就以沼神为尊,但却不见显灵,而这次出兵,若非灶公,后果堪虞,更何况在剑南道的探子,也传回了许多灶神显灵的事迹。
和一个屡次显灵的神祇相比,沼神虽尊,但仅仅不过精神支柱,才让他们有了拜祭灶公的想法。
但是紧递的突然发难,却是让朵莱族长有些措手不及,他料到族内会有反应,却没想到会造成部族动荡,稍微处理不好,分裂都是轻的,很有可能要火并、流血!元气大伤!
想到严重后果,朵莱族长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有了暂时妥协的念头,只是他虽不通权术,却也知道身为主族,对支族退缩,会大大影响威望,后患无穷。
就在朵莱族长思考对策的时候,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神灵的视线,可以通过神像延伸过来,此刻,邱言便借着灶公像,关注着朵莱部的变化和冲突。
那日,葛洛兰等沼人献了降表,返回五沼,几个部族便开始请灶神入族,朵莱部只是其中之一,眼下的乱局并非孤立,很有可能在其他部族一一上演。
神灵的视野,与凡俗不同,邱言能看出来,这次事情并不是简单的族内权力斗争,还涉及到更高层次的争夺。
视线缓缓移动,落在那紧递身上,邱言捕捉到一丝神力波动,虽然隐晦、微弱,却瞒不过他的感知。
神力、神念,早就蔓延在这名壮硕男子的四肢百骸,令他的思维、意志,在不知不觉间被篡改、影响,做出神灵希望他做的事情。
“将神力降临到信民身上,增强信民之能,被称为神打之术,只有三品和三品以上的神灵才能做到,我虽能以神念侵入信民心中,却不能隔空传递神力,不过,这个附身他人的神祇似乎格外虚弱,只能传来一丝微弱神力,与此相比,倒是另外一群……更难对付。”
视线再动,神灵看向紧递背后的那群人。感知扩展,笼罩大半个朵莱部。
顿时,整个部族的景象映入神心。
就见灶公像前的在这群人头上,气运、念头、情绪混在一起,宛如雾气聚散,凡人肉眼难见,但神灵却能从中分辨出一道道身影,或腐朽,或苍老,或浑噩……
这些就是祖灵。
祖灵。乃是祖先之灵,是朵莱部的先人在死后形成的意识聚合体。
凡人死后,魂儿入冥,或六道轮回,或滞留冥土,只有少数会因特殊情况,滞留阳间,成为孤魂野鬼。
而沼人不同与中原人,他们认为先人有灵。会散入自身血脉和脚下的土地,守护部族。
这种念头汇聚起来,经历时间长河的沉淀,成为滚滚民愿。改变了五沼之地的轮回,让大部分的魂儿留驻,与草木、泥土、溪水,甚至部族之人的血肉结合在一起。
这就是祖灵雏形。
不过。人一死,没了阳气躯壳束缚,魂里的念头和记忆会慢慢挥发、散落。沼人也不例外,久而久之,祖灵渐渐残缺,灵智不全,彼此间慢慢融合,就成了如今的模样,彼此相连,相互纠缠,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个被外来念头感染,所有祖灵都会被连带着催动,不辨是非。
“祖灵一动,相应的血脉就要受到影响,念头、意志被间接操控,才造成了朵莱部突然之间的骚乱,若不将这个结解开,其他部族早晚都要步此后尘,传播灶公祭祀的想法,也就成了无根之木。”
念头落下,神像隐隐震动,散发出道道神念,辐射开来!
“不过,福祸相依,这也是次机遇,就看我如何把握了!”
神念流转,转眼遍布整个朵莱部,渗入一名名族人心中!
“嘻嘻,何必这般心急?一下子就抓住关键,会失去很多乐趣……”
突然,一阵充满狡黠之意的笑声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股飘渺神念,神念传语,每一个字都带给邱言一种酥软入骨的味道。
“嗯?”邱言神念一动,隐隐从那紧递身上,察觉到一道七彩身影,身材曼妙,肌肤胜雪,在衣衫间若隐若现。
顿时,他心下了然,这出言之人,就是此次骚乱的幕后黑手,五沼神祇之一。
就在他心念明了之际,辐射出去的丝丝神念,彻底渗入朵莱族人心中,顿时光影变动,念头流转,一个又一个画面浮现在面前。
霎时间,邱言的意识爆发出刺痛感,神念竟而破碎,仿佛化身千百,轮回千年,一瞬间体会到成百上千种人生,描绘出不同的人生轨迹。
事出突然,显是那幕后黑手插手进来,想让邱言的神念迷失在诸多朵莱族人的心中。
一旦邱言失手,陷入其中,就会变得近似于祖灵,神灵本体有可能被幕后黑手趁机篡夺!
“你这外来之神,有点意思,想和本神比试对心志的操控,好大的豪气!你若真能转变此部心志,便是将这黑沼几族全部予你,那也没什么,但若输了,就与我做个奴仆吧……”
一道神念飘散过来,带来危险气息,但邱言听了之后,不以为意,反而将意识沉溺在那千百人生之中,心中泛起喜意。
“还要多谢此神,我此来只是想在五沼推动祭祀,未料到还有这般际遇,能让我得以体会五沼人道,正好与中原人道比较一下,看看有何不同!”(未完待续。。)
ps: 感谢“贾阿达”、“wangdynasty”、“~阿泽~”、“miaoyimiao”投出的月票!
感谢“卖血去看书”、“书友130324151623527”、“不灭真魔123”、“江湖萍水”、“thornapple”的打赏!
因为表单不易查询,所有可能有所疏漏,万望海涵...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刹那跳出娑婆外
“哇~哇~哇~”
嘹亮的哭声,从一名婴儿的口中发出,婴儿的身上还沾着羊水,被巫医抓着脚,倒提着,猛地抖了几下。
邱言的意识浑浑噩噩,盘踞在婴儿的脑海中,意念一动,婴儿的身子就会生出反应,不过因为婴儿的魂魄间尚有缝隙,所以并不能精确操控。
婴儿的降生,并没有让他的父母欣慰、高兴,没过多久,他的母亲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父亲则随同族长,北上劫掠,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没过多久,被中原人击败的部族,不得不向南迁移。
南方,密林沼泽,一路上,瘴气毒虫。
婴儿和其他孩子一起,被部族长者收养,吃睡一起,渐渐长大,他们之间或许没有血缘关系,但却生出兄弟之情。
那一年的旱季,林退兽无,部族缺衣少粮,很多婴儿、孩童、老人、妇人都被冻死、饿死。
那些体格瘦弱的孩童,甚至被直接弃到外面,任凭他们自生自灭,只有其中的少数孩童,能艰难的找到回来的路,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又被部族收留下来,侥幸活命。
这种近乎残酷的抛弃,是为了省下口粮供给青壮,维持他们的体力和气血,以此来保证部族的武力,但随着周遭部落的进攻,还是会造成大量死伤。
时光飞逝,光阴流转。
转眼,十几个年头过去了,当初的婴儿,入境已经变成少年,但却没有少年的朝气,反而有着成年人的沉稳,因为每日只能吃的半饱,骨瘦如柴。但随着族老的一声令下,他握住木枪,与一起长大的少年,结伴入林狩猎。
这一去,自然是危机重重,林中有飞禽走兽,潜藏毒虫鳞蟒,七八名少年殒命于此,有的甚至被咬掉了几块肉、肢体,被毒瞎了眼睛。依旧要苦苦忍耐。
狩猎,并非只有一次,对他们这些年幼之人来说,狩猎就是对部族的贡献。
在五沼之地中,比毒虫猛兽还要危险的,是毒草、毒气、毒沼,这一路上,跋山涉水,很多人在野兽的口中逃出了性命。最后却葬身在泥潭中,连个尸身都没能留下。
只有少数幸运儿,能靠着周围的枯枝,或者同伴的援手。从沼泽中捡回性命,但有些人因此中了剧毒,旁人根本帮不上忙,九死一生。只有命最硬的那个,才能熬过来。
很快,在狩猎中表现优秀的人被选了出来。少年正是其中之一。
在这之后,他们的生活开始有了变化,口粮、血食,成了正餐,每一顿都能吃饱,但同样要付出代价,但凡有其他部族进攻,他们这些人就要挺身而出,与之交战。
这是拳拳到肉的血腥交战,即便获胜,不少人也要因此残疾,从而被剔除出去,成为部族的累赘,再不被重视。
一连几年,几次交锋,少年蜕变成青年,并习惯了这种生活,便在此时,他们的部族和祭坛,经过几次迁移,重新回到了与中原交界的地方。
在族长的带领下,青年与其他人一同越界抢夺,每次都格外拼命,有时为了争夺一点粮食,不惜身受重伤,好在其人体魄强大,很快就恢复过来,没有被剔除出去。
但还是有很多人,在这种争夺中,重伤垂死,即便挺过来了,境遇也一落千丈。
被抢来的物资、粮食,主要是供给青年等人,但也要分出一半,给族中的少年、孩童,维持他们不被饿死,保证部族延续。
青年等人能活到今日,全靠部族,所以为了部族的延续,当然不会惜命,拼尽一切的抢夺,为得就是报答、反哺,赶在旱季前积累足够多的粮食,少饿死几人。
这样的越界劫掠,胆战心惊,最能锻炼心志,青年很快便脱颖而出,武勇之名渐响。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镇守中原边疆的军镇发兵,个个金戈铁马,岂是部落能够抗衡的?
几番血战,部族青壮损失了近乎三分之一,才狼狈的逃了回来,连族长都死于此战。
这还是中原兵将无心追击,若是对方穷追猛打,部族青壮怕要损失殆尽,失去了青壮,部族的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场追击,又造就了不少的伤残,加重了部族的负担,不同的是,这些伤残之人,经历了这次追击,有了经验,就可以负责引领部族的下一代,变成族老——沼人的寿命不长,四五十岁的人,单看外表,几乎和中原古稀相当,垂垂老矣。
一番奔波,部族再次南迁,彷佛一次轮回,所不同的是,青年代替了原本的族长,开始带领整个部族。
但南迁并不平静,被中原痛击,令部族损失不小,也引得其他部族蠢蠢欲动,想要趁火打劫,所以南迁路上,时常会遇到其他部族的袭击、抢夺、骚扰、偷盗,先后几战,让部族元气渐失,劫来的物资、粮食也迅速减少。
与之相对的,青年的武勇之名迅速传播,终于引来了一个霸主——
这一日,朵莱部麾下的几个支族围住了部族,朵莱族长亲自出面,以部族存续作为威胁,让青年屈服。
一对一的比斗后,败下阵来的青年万般无奈,只得率领整个部族投入朵莱,成了一个支族。
从此之后,除了要带领部族外,青年还要设法维持与其他支族、主系间的关系,过了很久才真正融入。
这个时候,朵莱部则接受了膘信的提议,加入联军,北上剑南。
这一去,却让沼人杀了个正着,整个剑南道因此大乱,膘信更是趁机占了几府之地,又联合番人,杀退了军镇反扑,在剑南蜀地扎下根来。
两年之后,膘信建国立朝,建立大沼。划分贵族,下贬奴族!
青年因功勋卓著,封侯建衙,荣华富贵,府中奴仆如云,府外亲军如虎,声名远扬,只是他却时常看天,静默不语。
“侯爷,又想什么呢?”
柔媚入骨的话语。打断了青年的思路,他转过身去,入眼的是一张绝世容颜,却是联军北上前,被他在林中救下来的女子,如今已成了他的妻子。
青年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心生感慨罢了。”
“哦?不知侯爷想到了什么?”女子依偎在青年的臂弯中。柔声问道。
青年抚摸着女子的发丝,叹息道:“我想起了成长不易,想起了沼人人道艰难,更知道了。沼人心底深处,实际向往着如今这般的生活,只是这种生活,单凭抢是抢不来的。就算一时得到,却不建立秩序,最终难免还是要失去。这是因为人道有别,难以共存,只有一方转化成另一方,才能终结。”
“嗯?”那女子刚听的时候还在微笑,但几句之后,却是面色连变,猛地就要起身!
这时,那抚在她头上的粗糙大手,猛地滑下,握住了白皙脖颈,用力一握!
啪!
一声脆响,女子的头颅耸拉下来,然后就见青年手中升起火焰,将女子的白皙身躯付之一炬,成了堆白骨,散落在地。
“啊!!!”
尖锐的尖叫声从白骨堆中传出,刺破了侯府的平静!
啪!啪!啪!
尖叫声扫过之处,周遭景象似镜面般,浮现出一道道裂痕。
突然,一道柔美之声从天边传来——
“你何时清醒过来的?”
青年抬头一看,露出笑意,说道:“我本不该清醒,是你将我唤醒,这次分念千百,本就想要体会五沼人道,偏生你要扭转记忆,引沼人入蜀,要用凡尘五蕴迷惑我心,想用荣华富贵侵蚀我骨。这般作为,让沼人之道断裂,岂不是催我醒来?”
醒来!醒来!醒来!
突然之间,这两个字在天地间回响,远远的传出侯府——
就见一名名分散各处的沼人接连大笑。
这些人中,有当年幼年被弃之后,艰难回族之人;有当年狩猎,被困沼泽,险死还生之人;有林中中毒,生生捱过来之人;有与他族交战,身残后成了部族累赘之人;有劫掠时被官军追杀,逃出生天之人……
这些人,如今的身份各不相同,有的德高望重,有的战功卓著,有的苟延残喘,有的隐姓埋名,但在这一刻,却都仰天大笑,身上有一丝一缕的神念升腾起来,然后坚定心意,抽刀拔剑,挥砍出去!
就见他们有的砍杀小妾,有的宰杀猎犬,有的劈碎物件,都是本身的心爱之物。
顿时,声声尖叫冲天而起,整个世界浮现出一道道裂痕,与大笑声交相辉映。
终于!
哗啦啦!
世界破碎,幻象尽去。
霎时间,便见千百道神念飞出,凝聚、汇聚,化为一道意念!
就听此念高歌——
“五蕴山头云叆叆,遮藏心月无光彩,六贼会须知悔改。除贪爱,刹那跳出娑婆外。”
此歌一出,邱言神念重聚,破开黄粱一梦,心头顿时清明,生出一道感悟,跨越千百里疆界,传入三身。
神灵本尊震动,神池边上延伸出一片朦胧;
心魔分身飞起,通体烟雾蒙蒙,缓缓扩张,渐渐趋于无形;
书生分身明悟,拜别了刘怀、赵轴,起身回房,全身劲力通透……(未完待续。。)
ps: 感谢“wiler”、“河边道人”、“云云云”、“xiaoguai12”、“我用手机”、“落花无名”、“火山1889”、“飞雪玄狐”投出的月票! 感谢“冲入二次元”、“紫剑あ逍遥”、“4076_4052”、“小草的骄傲”、“火山1889”的打赏! 祝大家新年快乐! 关于爆发,我只想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二百三十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
朵莱部中,两方人的对峙还在继续,剑拔弩张,仿佛随时都会失控。
突然!
念头流转,在场的所有人,在瞬间都感到心神一阵恍惚,心底有记忆涌出,有种追忆之感,但旋即敛去。
有人疑惑,有人浑不在意,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刚刚一刹那,有两个神祇在他们的心中、记忆深处,以无上玄妙之法,交了一次手。
就在刚才,邱言以本尊的神念,侵入朵莱部沼人的心中,而后潜入心底,融入记忆,化身为记忆中的主体,在诸人记忆构建出来的世界中,经历了千百次的人生。
这个千百次,并非指的是千百世,而是在同一段时间内,分念千百人,同时演绎人生。
转眼十几年,却让邱言心中多了无尽记忆,对沼人的处境、习俗、生活有了深入了解。
不过,这个过程并不顺利,他这次分念轮回,本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被沼人背后的神祇以暗手推波助澜,中了暗算,然后将计就计。
邱言的本意,是分念入心,引导沼人的意念、情绪,但发生意外后,却没有慌乱,反而顺水推舟,真的入了千百沼人的心底,甚至浑浑噩噩,融入其中,不带一点自身意志,沉溺在回忆世界。
仿佛沉溺红尘,跌落凡尘,但那沼人背后的神祇并未因此掉以轻心,也分化出神念,入了记忆世界中。
此神的位格本就高于邱言,虽然动用的神念不多,却善于操纵和迷惑人心,她潜入记忆世界之后,起先只是潜伏,并不插手,等邱言的神念渐渐沉迷,方才出手。潜移默化的引导记忆世界的走向,激发出沼人心底的渴望,让臆想、理想、梦想从心底浮出,构建出虚幻现实,想要让邱言的神念难以自拔。
可惜,如此一来,反而弄巧成拙,打断了邱言的感悟,让他提前清醒过来。
刹那之间,轮回千百。经历十几年的人生,但只是记忆流转,在现实中不过是常人念头一转的时间,只是一瞬,但凶险程度却超乎想象,稍有差池,神念就要被困于记忆之中,沉溺五蕴。
而今,邱言一清醒过来。神念顿时充斥朵莱部沼人心中,动念间,与沼人的意识相合——经历了千百轮回,邱言的神念已然解析了沼人的逻辑。能散发出相同气息,继而传入祖灵。
瞬间,以紧递为首的一众支族沼人纷纷一愣,心中念转。彷佛有些理解族长的做法了,竟然有了和解之意。
与此同时,紧递的身上。却有一道飘渺神念缓缓升起,传出一句娇媚话语——
“好!这局算本神输了,正如先前所说,这黑沼几族尽数交付给你,想来,你定然比那黑沼小儿要做的更好……”
话落,神念消散,似已凭空消散。
其念离去之后,让诸多沼人的心中生出一点空隙,立刻被邱言的神念填补,加固共识。
只是,邱言的心中却无半点胜利之后的喜悦,反而泛起一丝冷意:“这次虽逢凶化吉,但此神心思诡诈,话中有不少隐晦,莫非以为我猜不出她的打算?”
想着想着,邱言神念一转,落在支族人群的其中一人身上。
借助先前的记忆轮回,邱言在第一时间就辨认出来,此人正是那记忆世界里的青年,在被扭曲的梦境中,最后成了一方侯爷。
“段兴……”
咀嚼这个名字,邱言收敛神念,从诸人心头回返,重归于神像。
没了幕后神祇作祟,这些人的念头已被平息、扭转,余下就是朵莱族长的工作了,立了神像,定下规矩,建立祭祀习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今天只是定下基调,来日方长。
………………
与此同时。
灶山山巅,神灵本尊沉静不语,千百人的记忆流传过来,留存心头,被香火心念解析,然后按照前世的方法进行归类。
突然!
记忆波动,一道神念从中爆发出来!
这神念一生,竟涌出滚滚异种神力,要扰乱本尊神躯内的星辰运行!
噗!噗!噗!
灶山的天上,传出几声爆响,凭空生出几个孔洞,有黑烟、毒雾、香甜之气从中涌出,散发出晦涩波动!
法域衍生!
黑烟、毒雾交汇而动,隐隐凝结成人型,传出娇媚笑声。
这笑声一传开,波及灶山上下,其中的妖类、野兽,无论修为高低,尽数被声音笼罩,顿时心神恍惚,意识迟滞,仿佛身心都落入了沼泽,难以动弹!
转眼之间,整个灶山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好个恶神,说的好听,将黑沼之地尽数让给我,原来只是为了让我降低警戒,进而过来袭击本体!”
邱言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那幕后黑手顺着沼人记忆,找到了自己的本体所在,进而袭来!
但他并不慌乱,神灵本尊神目一闪,体内浮现一道道火焰,将自记忆中爆发出来的神念包裹,灼烧!
那神念登时扭动,急速挣脱。
外界,本尊张口一吐,将几丝神念吐了出来。
随后,神念飘动,直上云霄,与黑烟、毒雾融合在一起,而后烟雾震动,如瀑布般直落下来,朝本尊的神躯扑去!
“本神可是信守承诺,要将黑沼之地让给你,只是也有条件,便是将你收入神司,列为从神,听从差遣,并非是欺瞒于你。”
神灵本尊摇摇头,也不多说,念头一动,灶山山口的人道之火就飞了过来,抵挡在前,紧接着,抬手一指,那源自记忆世界的沼人人道结晶飞了出去,融入人道之火。
顿时,火势大涨,将扑来的黑烟毒雾都给逼退了回去!
“这是什么火?竟能抵挡的了八荒魔沼雾?”黑烟毒雾中传出一声诧异。
人道火焰熊熊燃烧,隐隐能看到人念、虚影、城池、村寨。
这一点人火,源自八字古篆中的圣贤感悟,结合了武信城的万民求生之念,贯通灶山,被灶山这件法宝的精气牵引,没有散去,反而融入其中。
邱言降服了虬龙之魂,掌控了灶山,自然而然的便够操控贯穿山体的人道之火,现在又在火焰中灌注了沼人的人道记忆,内里顿时发生了接连变化,隐隐出现了两国边界的景象,声势不住提升。
一时间,火焰与烟雾僵持不下!
火光、烟雾彼此交缠。
但来袭的神祇,显然没有持久战的打算,就见半空中神念一转,凝结成一个七彩女子的身影,虚幻不定,娇笑连连,朱唇张开,吐出一点猩红!
霎时间,阳刚气血炸裂!
气血狼烟!
这股气血融入烟雾,那烟雾顿时大涨,阳气蜂拥而出,将虚幻的人道念头给压了下去!
人道之火竟是被冲击的连连后退!
“这是什么法门?好浓郁的气血!这神灵莫非……”
邱言心头一惊,神灵本尊亦散发出惊讶的情绪波纹。
七彩虚影捕捉到这丝波动,顿时笑道:“哎呀?你似乎很是惊讶?难道不知神力转为血肉的法门?这一点阳刚气血,可是抽取了足足百多名信民的精血呢!”
“神力转为血肉?”邱言听到这句话,念头连转,却知道不是分心的时候,压下杂念。
对面,气血狼烟滚滚呼啸,将烟雾染上了一层血色,气血充盈,爆发出道道身影,都是金戈铁马的兵将,骑着高头大马,拿着寒芒刀剑。
随着血雾的冲击,这些身影亦爆发出冲锋之吼,与人道之火撞在一起。
滋滋滋……
人道火中的两国景象难以抵抗,人念、虚影被金戈铁马的兵将斩杀、突进!
“好手段!此神当真不凡,短短时间,就看出了人道火焰的虚实,将神念与气血结合一起,构建出亦真亦假的兵将。她这是从人道着手,一路攻伐,从而破开人火,只要成功,神念乘胜攀升,就像天下大势,再难改变,随后侵入我之神躯,留下烙印,强行转为从神!”
邱言心里亮堂,胸中的一点兵策迸射出来,落入人火,那火中两国顿时不再混乱,人念有组织的进行抵抗,只是没有大将带领,只能靠着人数与敌人僵持、消耗。
“书到用时方恨少!我的积累还是不够,兵家的东西太少,这点兵策,还是沼人寇边,领悟出来的,拿出来也只是勉强抵挡!好在此神虽然气势汹涌,心思诡诈,手段法门层出不穷,但她先后两次,都是用一点神念和微弱神力运转神通,本身应是被什么限制住了,只能隔空做法,如此一来,定然不堪久战!总归会有退去和迟疑之心,到时……”
邱言的念头还未落下,突然神躯一震,落到一片陌生法域之中!好似深陷泥潭!
对面的血色烟雾有了消散的趋势,那柔媚之声咯咯笑道:“你一五品神祇,却这般难以对付,但如今被本神法域笼罩,陷入沼泽冥土,被困其中,日日消耗,早晚要被收服!”
话落,血雾之中的神念有了退去之心。
就在此时,却听她尖叫一声,接着神念节节炸裂!
“无形心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未完待续。。)
ps: 感谢“juze”投出的月票!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魔一蕴归
尖叫声中,神念凌空乱舞!
血雾顿时受到影响,扩散、崩裂、消弭!
神念与烟雾凝聚成的七彩身影扭曲、分散,散开成七彩神念。
咚!咚!咚!
空中突然传出宛如心跳脉搏般的声响,传遍灶山上下,一声一声,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山上山下迟滞不动的妖类、野兽,本就心神恍惚,现在听到这般声音,心底记忆翻涌,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就连那道七彩神念,也被调动起心中的一丝悸动,有种要沉溺回忆感受的冲动!
“这等心魔,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不对!这心魔先前分明是埋伏起来,等我心生退意之际,潜入神念,已经不是简单地无形心魔了,而是魔头!有了意识的魔头!”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神念就彻底陷入心魔构建的幻境中,神念循环,感受不断涌动出来。
失去了神念主持,那化为味道,绕道神灵本尊周围的法域顿时崩溃,消弭无形,被拉到其中的神灵本尊重新冲了出来。
但他出来之后,却是静立不动,也不出手,反而在心中不断回忆,前世的感受,今世的经历,一一在心头浮现——
前世飞来横祸,被卷入激斗,最后丧命;
生而为神,被困于庙宇,孤寂无人能言;
一朝脱困,走上超凡之路……
同一时间,远宁城中,书生分身亦静坐桌前,回忆前身经历,以及代命后的种种遭遇,心生唏嘘。
回忆带来的感受,在神灵本尊、书生分身的心中升起,然后尽数传递给心魔分身。
不止如此。那顺着香火而来的信民感受,源自沼人记忆的感悟,那道七彩神念之中的感慨,漫山遍野的妖类、野兽的恍惚,在这一刻,全都汇入心魔分身之中!
酸、甜、苦、辣,喜、怒、哀、乐。
五蕴之一,受蕴!
所谓受蕴,就是因逆境、顺境,生出的感受。
心魔分身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受蕴的真谛。
这一点真谛,本是在先前的记忆世界中,因那沼人神祇的引导而产生,现在汇聚了诸多感受,终于开花结果!
升华!
成就一蕴心魔!
能够调动、穿插、截取、扭曲他物记忆,令其感同身受,升起记忆中的感受,从而扩大心灵的空隙!
便是神祇,在没有防备之下。一样难以抵抗!
那七彩神念此刻便陷入回忆,靠着记忆循环来抵抗,保护自身记忆不被窥视,而且不敢回归本体。因为念一归体,就会将沾染到的这丝心魔带回,污染更多的神念、记忆和情绪!
神念毕竟不比本体,被心魔沾染。渐渐转化,眼看就要化为一个魔头,内里的记忆已经泄露出来几丝。那娇媚之声突然叹息一声——
“没想到棋差一招,也罢,也罢……”
话落,就听“轰”的一声,整段神念竟而爆炸,彻底破碎!里面的记忆、情绪、念头尽数破裂,消弭无形。
“好决断!”
见到这一幕,就连邱言也忍不住夸赞一声,这引爆神力,破碎自身神念,就好比是自己拿着针,一点一点的将一段肢体刺断,那种痛苦,便是神灵也要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须知,这神念中的念头、情绪、记忆破碎,很有可能反噬本体,令本体生出一点缺陷。
就在邱言感叹着,令神灵本尊缓缓抬头,朝空无一物的天空看去,在那里,心魔分身正缓缓变化,膨胀、成长!
这一下,吸纳了诸多的感受,心魔分身因之升华,神通大增,却也刺激到了天地规律,那股冥冥召唤之感轰然降临,庞大的威压,就算是神灵本尊都感到心底震颤,难以插手。
“这股威压,灵动、诡异,似乎源自某个意识,莫非是天外神通之士?也罢,心魔分身此去,应该就能知晓缘由了。”
这样想着,邱言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心魔分身之上。
此刻,对受蕴的感悟,充盈在心魔之中,隐隐蔓延,令心魔之念有种膨胀的趋势,而后一股庞大的吸摄、召唤之力从天而降,拉扯着无形心魔缓缓上升。
“恩?好怪异的感觉!仿佛在和世界剥离……”
正当邱言思索之际,在心魔分身的感知中,面前世界缓缓褪色,本来色彩分明的景象,渐渐没了颜色,成为了黑白线条勾勒的世界,同时褪去的,还有声音、味道……
最后,线条卷曲起来,变成一个漩涡,将心魔分身摄入其中。
紧接着,邱言惊讶的发现,心魔分身的一切感知都消失了,而且“扑通”一声,似乎落入水中,然后散落开来!
漆黑,无声,无味,无色,仿佛什么都不存在,只剩下邱言的意识,这意识之中,还有一点受蕴和一个黑洞。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就是心魔长居之地?可是来了这里之后,竟然连心魔本身都不复存在……不对!”
邱言心中一动。
“意识和感悟怎么可能凭空存在?心魔分身与其说是消失,倒不如说是融入四周,就好像是将杯中水倒入河中一样,水还是水,只是融入了更大的主体里面,难道说……”
一念至此,邱言念头一转,紧挨着受蕴的黑洞旋转起来,从奋力吸摄,那空无一物的周围果然有事物流淌过来,过洞而去。
在这一瞬间,邱言终于重新感受到了心魔分身的存在!
………………
神灵本尊立在山头,突然张口一喷,口中飞出一点心魔碎片,其中蕴含着一丝心魔分身的意识。
虽然都是自己的意识,但来源不同,感受也就不尽相同。
在本尊的感知中,这点碎片,空白无物。甚至不含一点负面情绪,却不住的散发出危险气息,仿佛一个不小心,沾染在身,就有无穷后患,神灵的本能,令他想要尽快将之丢弃。
在心魔分身中,同样也是邱言的意识,但在其感知中,却不见太多景色。只能察觉到一个一个生命、念头、情绪的聚合体,遍及山上山下。
同样的,这一丝心魔分身的意识,也从神灵本尊身上捕捉到危险气息,生出警兆、心悸,有种随时可能被净化、湮灭的感觉。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心魔分身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融入了一个……”
邱言想了想。却不知道如何去描述,最后只是摇摇头,又将那片心魔碎片吞入口中,透过魂中洞。传了回去。
“好在心魔虽去,但碎片依旧能在此方世界运用,埋在他人心中,无影无形。这次因为心魔升华,才被轻易发现,如若不然。埋藏在对方神念中,潜伏不动,逐步壮大。另外,心魔回归后的那片世界,显然并不简单,要想法子探索一番……”
想着想着,神灵本尊一挥手,神力波纹荡漾开来,灶山上下,被方才一战波及的妖类和野兽,顿时从恍惚中恢复过来。
这一回神,它们各自后怕,回想种种,不禁朝着山顶作礼致谢。
神灵本尊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抬手一挥,有火焰飞出,分散开来,化为一个通道,内里阴阳转变,正是阴阳路。
一步踏入,再出来的时候,已是冥土法域。
还是那座阁楼院子,但院外却已变了副模样,周遭地上,立起了座座房屋,有香火念头在其中飞舞,亦有法域神力穿梭。
屋间人来人往,隐约成了座小镇,山上有樵夫、猛兽,河中有渔夫、游鱼。
见到神灵本尊从院中灶台走出,旁边几个鬼仆立刻上前行礼,本尊点头回应,然后便入了阁楼,盘坐下来,闭上眼睛。
神躯之内,亦有源自五蕴的感悟,刺激的神池烟雾朦胧,朝外延伸,隐约能看到几座城池、一小片森林,似乎有陆地正在神池周围成形。
“这次分念千百,体会人道变化,最后看破红尘五色,生出感悟,不只心魔分身有了收获,就连本尊一样也有感悟,领悟了四品真谛,只待静心感悟……”
神灵本尊沉寂不动,整个冥土法域平静下来。
………………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神灵本尊与沼人神祇交战时,以神念、神力交锋,最后更是逼得对方神念炸裂,法域消弭。
凡物难以感受到其中变动,连一般的修士都未必能够发觉,但对神灵来说,只要波及到自身法域,就会生出感应。
神念炸裂开来,那荡漾起来的涟漪,朝着四方辐射,其中的一部分是落入了剑南道中,让法域剑南的道城隍吕良生出了感应。
这些日子以来,吕良闭关修复神躯、稳固境界,同时交代神司中的诸神,收集所需之物,更令鬼差入梦,让信民供奉所需贡品。
如今,武信一战的暗伤渐渐平复,借住信民念头的帮助,他也止住了境界的跌落。
此时的吕良,身上一半蓝芒,一半银光,整个神躯的气息飘忽不定,他这次虽然损失不小,但也因此有了些许感悟,另有收获,心神沉凝。
不过,神念炸裂的涟漪,却将他惊醒。
吕良倏地睁开眼睛,掐指一算,因果交缠,知道了大致原因。
“哦?沼人那边又有动静?”
摇摇头,他正要重新闭眼,但随即一愣,面露喜色!
“不对,这却是个机会,说不定能让我跨过山岳使动手!”(未完待续。。)
ps: 感谢“传说中的邪男”投出的月票! 感谢“火山1889”的打赏!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吕良上天,赵轴争先
想着想着,吕良站起身来。
他所处的乃自身法域形成的房间,摆设简单,周围空无一神。
自受创后,境界不稳,吕良的脾气就有些阴晴不定,时而迁怒,训斥诸神,渐渐与属下疏远。
其实,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吕良这次遭受重创,表面看起来只是境界跌落,威信有所损伤,但深究之下,还有严重后果,由此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才是让他难以平静的关键。
最重要一点,是他的晋升因而推迟,毕竟一个境界不稳的三品神祇,如何被召回天上,予以重任?
“抿元小神仗着山神之位,有恃无恐,我亦不能将之透露出去,否则岂不显得我吕良无能?而且,此神为天生神祇,法域似与灶火有关,祭祀波及寻常百姓,是较为优等的法职,若让天上知晓,我还如何从中牟利?但如果有了个旗号,师出有名,我就能征调于他,到时候,他难道还能抗旨不尊?”
心里想着,吕良走到房间中央,心念一转,泛着银光的半边神躯渐渐变化,神力翻滚、扩散,爆发出气血波动,虚实不定的神躯,有了凝结成血肉之身的趋势。
只是,这个过程进行到了一半,却是陡然停止,然后气血逆转,重新化为神力。
吕良面色连变,眼中流露出愤恨之色,随后摇摇头,手上一翻,多了一枚法印。
紧接着,他抛出此印,那法印一变,竟是变为一身朝服,落在吕良身上。
这身朝服,与凡间朝廷的不同,补子上星光点点成漩。一池神水居中,池边城郭阡陌,人影处处。
朝服一套在身上,吕良分有两色的神躯,就倏地暗淡,神光内敛,神躯化为血肉。
“还是要用朝服遮挡,不然被那些人发现我的境界变动,后果堪虞,这次回去。暂时不去洛山,待我重回天上,再去看望他们,不然岂不是显得我这师父无能?”
摇摇头,吕良手上一动,多了根笏板,洁白如玉,散发出淡淡光泽和威严气息,随后其人身子一转。化为一道光芒,径直向上,转瞬千里。
眨眼的功夫,这道光芒就直达高空。
威严、恐怖的气息盘踞在高空深处。隐隐有电光闪烁,见到此光,立刻就是雷电呼啸,汇聚过来。旋即就见光中浮现笏板,护住吕良,从毁灭电光中穿梭而过。
呼!
这一穿过。登时景象大变,蓝天与白云消失不见,入目的是一个广阔无边的世界,远方一片漆黑,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团一团的星光、云朵、霞光、氤氲分布在广阔的空间中,神目一转,就能在其中看到人影憧憧、山峰沉浮、楼阁隐没……
“来者何人?通上名来!”
突然,一声呼喝传来,震荡如雷,就见一群身披金甲、背有霞光、脚底踩云的魁梧兵将从四方聚来,挡在吕良所化之光前面,阻住了去路。
为首之人高有五丈,跨坐在金毛狮上,怀抱环首大刀,青面獠牙,瞪着一双眼睛,泛着刺眼光芒,浑身散发出浓郁的神力波动。
这些兵将一出现,吕良便散了遁光,现出身形,微微鞠躬:“见过路将军。”
“哦?原来是行恩真君,”骑狮抱刀的金甲大将见了吕良,略感诧异,“真君此来所为何事?”
“我这次来,是为禀报淫祀野神之事,将军请看……”吕良说着,将手中笏板伸了出去,顿时有光影从中显露,呈现出剑南光影,在那剑南南方,有黑雾蔓延。
“果然是野神踪迹,”路将军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放行,只是还请真君留意,这一片天,不知从哪来了条幼龙,盘踞一片云海,出没作恶,真君如今品阶未复,见之最好绕道。”
“多谢将军告知。”吕良连忙致谢,接着依旧化光而去。
看着其神远去,路将军身后的几名天兵却议论起来。
“他就是行恩真君?玉灵星君的师父?观他遁光,似是根基不稳,师父靠着徒弟撑腰,也算一绝。”
“他转世也有不少年头了,不是说要肉身成圣么,怎么如今还是神灵?”
“你竟不知?还不是那林正阳,那一战,天昏地暗,不知多少神灵和修士遭劫,沉睡的沉睡,陨落的陨落,能留有真灵已算不易,岂能再求其他?”
“不要议论这些,”路将军摆了摆手,“继续搜寻!不可走了乱党!”
“是!”
且说吕良拜别路将军后,一路疾飞,突然迎面有狂风吹来,而后一片天雨横向滴落,将他给淋了个正着。
雨滴在身上滚落,每一滴都发出声音,感叹生命短暂,最后在感叹声中蒸发消失。
这天雨雨滴,每一滴都是以水为魄,以念为魂,个个都是一条性命,却短暂的只有一瞬。
抖落身上天雨,吕良皱了皱眉眉头,神力一转,蒸干衣衫,那雨滴的一生,他根本就不在意,不过一段插曲。
又行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一颗巨大星辰,比之兴京城还要庞大,星光闪烁,辐射周围,照亮了好大一片天空。
吕良来到这颗星辰前面,拿起笏板就要出声道,却有一道星光射了出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然后往回一转,没入星中。
透过层层叠叠的星光,隐约能看到那星辰之中,有琼楼玉宇,灵鹤飞天。
………………
“……除贪爱,刹那跳出娑婆外。这词颇有意境,这字更令赵轴大开眼界,若让家兄看到,定然欢喜。”
远宁府,刘宅,前来送礼做客的赵轴看着手上的半阙词,赞不绝口。
先前邱言突然离去,说是心有所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交谈之后。赵轴才知道邱言竟是写了半阙词,便讨要过来观看。
看了几眼,赵轴却又问道:“词是好词,但怎的只有半阙?而且词中颇有出尘之意,莫非慎之兄有心要学那淮水王?”
淮水王李安,皇亲国戚,虽贵为郡王,却好仙缘,在王府中建了座道观,日日打坐。被传为轶闻,常被士林之人拿来打比喻。
赵轴这个时候说出来,并非讽刺,而是有种朋友间打趣的味道,有意无意的与邱言拉近关系。
邱言笑了笑,回道:“圣贤曾言,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我这不过偶尔心有所感,记录下来。日后也好做个参考。”
“嗯?此话别有一番见解。”
赵轴也是笑着回应,二人又交谈起来,多是些经义和治世之方,颇为投机。
待日头西沉。赵轴见天色不早,才告辞离开。
送走了赵轴,邱言回来时,见到刘怀靠在正堂门前。抽着旱烟、哼着小曲,一副欢快模样,整个人散发出欢愉的情绪波动。
“舅父今日倒是开心。”邱言便上前交谈。
“言儿你有出息。舅父当然开心。那赵轴赵公子,是咱剑南道有名的大闲,文道翘楚,却上门拜访,与你相谈甚欢,可不就是戏里的往来有鸿儒么?我赵怀辛苦一生,做的是卑业,没想到老了老了,家里却如书香门第一般,岂能不乐?”
话落,他又抽了口烟,满脸欣慰。
邱言心里生出暖意,二人说了几句,刘怀又想起一事,道:“对了,你去看看小云儿的功课,莫耽误了他的学业。”刘怀口中的小云儿,便是郑重森之子郑云。
邱言将郑云领回来后,只说是故人之子,拜自己为师,并未提及年龄,所以刘怀只当是普通孩童,格外疼爱。
提起郑云,邱言顺势就道:“舅父说的是,不过,有件事要先告诉舅父,过两日我要送云儿去青昌,交给他的伯父照看。”
这件事情,刘怀也是知道的,但现在却有些舍不得,忍不住就道:“人伦天理,自然要送,但小云儿现在还要做学问,是不是先缓一缓?”
邱言则道:“做学问首重基础,我已写了几篇学帖,让云儿拿回去静心研读,日后才好学高深的东西。再过几日,我就要整理行装,北上进学,来年参加会试,让云儿留在这反而不便,舅父若是想念云儿,日后可以让人带来重聚。”
“科举是大事,确实缓不得,”刘怀听到这里,只好点头,“你说的是正理,理该如此。”
见刘怀有些疲态,邱言便上前一步,扶着刘怀回屋。
而后,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门开之后,就见张钰、刘框两人站在外面,手上更是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脸上挂着谦卑、讨好的笑容。
………………
同一时间,从刘家宅子离开的赵轴,径直回了下榻的客栈。
他一进房间,迎面就走来一人,开口就问:“那邱生的学识如何?”
“学识上佳,”赵轴点点头,由衷夸赞,“我与他闲聊时,不着痕迹的扩大话题,但此人却都能一一回应,博闻强记,有些见解更是独到,让我有不少收获,若能收入书院,打磨一番,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果真如此!”那人听了,反而露出焦急之色,“那就不能拖了,我刚刚得了消息,说那邱生今日遇见了甄知佐!”
“理宗甄知佐?”赵轴闻言色变,“他不是回来省亲么?怎么会来远宁?又如何与邱言碰上的,莫非是……”
“不错,此人定是有了收邱言入理宗的念头。”那人点点头。
赵轴眉头一皱,当机立断:“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我这就修书一封,让书院派人来正式游说邱言,争得先机!”(未完待续。。)
ps: 感谢“不惊不挠”的打赏!
第二百三十三章 性命文武
青昌,郑家。
此时,已是赵轴拜访后的第三天,邱言在那天后,便开始收拾行囊,和刘怀等人交代好了事情,随后便带着小郑云一路南下。
一路上小郑云的话不多,总是捧着本书默读,就算到了郑家之后也不例外。
“邱老爷,真是麻烦您了,大老远的送来。”
郑重森的堂哥郑杰是个个头不高的中年人,五官普通,见到邱言、搞清楚来意之后,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他是在县衙当差的捕快,消息灵通,知道邱言在剑南道的名声如日中天,更拿下了乡试解元。
但凡举人,就已能被称为老爷了,何况解元?
邱言见对方这个样子,便道:“郑大哥你不必这般客气,我与郑兄情同手足,云儿更是我的侄儿,哪里能叫麻烦。”
两人说话的时候,郑家院子里,却是冒出了一个娇小身影,远远的站在门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邱言和郑云,眼神灵动。
邱言立刻有所感应,抬眼看去,入目的是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大大的眼睛、白白的面庞,注意到邱言的目之后,小女孩立刻缩在门后,过了几息才重新探出头来,显然很是怕生。
邱言朝小家伙微微一笑,引得对方又是一阵躲藏。
前面,郑杰搓了搓手,有些局促的道:“贱内已经烧了几道小菜,小人斗胆请邱老爷留下吃酒,您看……?”
邱言笑道:“都说了,郑大哥你不必如此客气,你是郑兄的兄长,就是我的兄长,不必称呼老爷。太过见外,叫我慎之就行了。其实就算郑大哥你不说,我也是要叨扰一下的,毕竟还要交代一下云儿的功课。”邱言的这番话,运用上来一丝魂道手段,安抚郑杰心神。
“云儿真是好运,能拜邱老爷……慎之你为师。”郑杰看了自家侄子一眼,眼神复杂,口中刚说道“老爷”两个字,却被邱言的眼神镇住。赶紧改口。
二人说着,走进院子,小郑云紧随其后。
很快,郑杰和妻子,便招呼着邱言吃饭。
一桌子饭菜很是丰盛,有菜有肉,还摆着半壶酒,席间邱言与郑杰交谈,说了一些小郑云日后读书要注意的地方。那郑杰都一一记下。
酒过三巡,那个原本躲着偷窥的小姑娘也跑了过来,流着口水的看着桌上饭菜。
“这是我的女儿,名唤丫娘。还没有大号。”郑杰宠溺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对邱言介绍起来,“来,丫娘。叫世叔。”
小女孩怯怯的叫了一句,声音细如蚊呐。
“是个有福之人。”邱言细细打量了水灵灵的丫娘一眼,由衷赞道。
如今的邱言。三魂半步融合,再加上三日前心生感悟,全身劲力通透,感知大涨,已能在白日里直接运用魂道手段,去感知他人的大概运势。
这边,两个大人说着,那边,丫娘却是一脸好奇的看着默然不语的小郑云,开口说着话,但郑云却有些爱理不理,不过等这一顿饭吃完,两个孩子倒也熟络了不少。
饭后,邱言将郑云叫过来,语重心长的嘱托着。
这些日子的相处,多少让郑云对邱言有了一丝依赖,虽然竭力掩饰,依旧能看出些许不舍,但他也知道邱言外出求学是正事,所以并不多说。
“云儿,好生在这里呆着,不要忘了每日温习功课,好好练字,我会时常派人来取你的功课,拿回去检验,不可懈怠。”
“云儿明白。”
看着小郑云乖巧、懂事的样子,便是邱言也忍不住心生爱怜,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笑道:“你刘爷爷有时想你,会派人接你回去住几天,若是受了委屈,就都说与刘爷爷听,知道了么?”
小郑云点点头。
交代了几句,邱言就告辞离开,郑杰一脸笑容的送出去好远,对他来说,邱言今日上门拜访,还在自家喝酒吃菜,这就是个不小的事情,传扬出去,能帮他在衙门里提高地位,心中当然欢喜。
郑家门边,郑云站在门前,孤零零的看着邱言远去的背影,情绪略显低沉,这时候,他的小手突然被人碰了一下,一转头,就看到了丫娘的灿烂笑脸。
………………
离了郑家,邱言便一路回到了自家宅子。
邱言离开这老宅也有些时日了,但院内院外干净整洁,显然是时常有人打扫——邱言在离开的时候,就找了人过来暂住,顺便帮着打扫。
此时,那人见邱言回来,赶紧上前行礼,口称老爷。
如今,邱言得了解元的消息,早就在剑南道流传开来了,作为他的家乡,青昌县甚至还庆祝了一番,邻里街坊都知晓了这个消息,都道邱言是文曲星下凡。
“张叔,这阵子麻烦你了。”
与那人说了几句,邱言就回到书房,整理了书架上的书籍,接着来到屋中角落,将一块砖头移开,从里面拿出了一颗通红珠子。
这颗珠子,通体晶莹,内里光影流转,看似平常,但被邱言握在手里,用指甲微微划动,立刻传出澎湃的气血波动,引得他浑身血气翻腾,头上腾腾的冒出白烟!
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几眼,又用感知,甚至魂儿半出窍,去试着捕捉珠中气息,过了好久,邱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这颗血珠已被神力彻底炼化、凝聚,里面的气息全部内敛,不会透露出来,带在身上不用担心会召来不必要的麻烦。”
话落,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
这枚玉佩材质普通,是邱言在远宁府买的,佩上有孔,稍微用力,就将那颗红珠子“啪”的一声,镶在上面。
顿时,玉佩泛红。晶莹剔透,被邱言悬在腰间。
这一颗看似普通的红珠子,可不简单,来历不凡,乃是那妖王施间慧魂飞魄散时,被诸多冤念拉扯、撕咬,最后凝结而成!等于是一颗铸丹境大妖的妖丹!
先前被神灵本尊带走,日夜炼化,随后差妖送到书房,隐藏起来。留给分身。
施间慧此妖的虚实,邱言在与其交手之后,也已经猜出了大概。
这个妖王当初修行,凝了妖丹,甚至练出真元,但很可能受了重创,境界跌落,勉强保存了部分真元,然后便去转世。可又将前世妖身留了下来。
转世后,受胎中迷影响,人身和妖身有了隔阂,所以她就将妖丹、真元渡给了人身。缓缓蕴养,想要有朝一日尽复旧观。
“我与妖王交手时,她表现出的是铸丹二层,虚丹的修为。却可运用真元,想来是前世遗留,如今真元与妖丹被练成一珠。又被神力凝练、转化,带在身上,好处无穷,能加快武道修行!我眼下正需要提升武道,让文武平衡,好建立道心拳意……”
想着想着,邱言坐了下来。
“我在剑南道待不了多久了,要提升名望,加速神道晋升,单靠一道远远不够,在剑南道名声再响,传出去也往往不被人承认,事倍功半,终究是要走出去,接触到士林上层圈子,嗯,今日不如整理一下思路……”
想到这里,他在桌上铺开纸,研磨拿笔,沉吟了一下,抬手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性、命。
“性”字飘渺、灵动、多变,一如念头。
“命”字沉凝、饱满、方正,好似骨血。
又想了一会儿,邱言再次落笔,写下两字。
在“性”的下面又写了个“文”,顿时文思涌动;
在“命”的下面则写了个“武”,登时气血充盈。
文武隐隐相合,但却还有隔阂,似在逻辑上并未统一。
邱言摇摇头,闭上眼睛,凝神细思,心底记忆流转,前世和今生的记忆如潮水般呼啸,随后一点灵光从中飞出!
他猛地睁开眼睛,笔尖一动,又写下两个字!
“文”下为“知”,流露出一股探究、了解、领悟的意境;
“武”下为“行”,散发出一股实践、尝试、把握的意境!
轰!
知行二字一成,邱言的感知轰然一震,那通透全身的劲力竟是向内渗透,心内通明,感知飘动而升,宛如魂儿出窍!
额头上,一道细细纹路渐渐浮现!
“嗯?”院外,响起两声惊咦!
………………
与此同时,剑南道西北大城,兴元府,泉佑书院。
赵秉承和另外一名老者,端坐室中,看着面前的几幅字,默然不语。
过了几息时间,赵秉承叹息一声,满脸苦涩的道:“事到如今,只能先用这些外来之文了。”
另外一人也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谁曾想到,咱们泉佑书院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门下弟子,竟写不出一篇能供奉给圣贤堂的文章。”
赵秉承摇头苦笑:“我这次外游,以圣贤手稿为引,收罗了这几篇经文、诗赋,就是为了防止此事发生,事不宜迟,期限将至,这便过去吧,若还不行,只能求助其他书院了。”
“若真个求助,泉佑的名声就全毁了,现在正是争夺儒家正统的关键时刻,此事一出,万事休矣!”
两人说着,将几篇文章整理、拿起,向外走去。
在这几篇文里,赫然有邱言当初在武信城写下的那首《悯农》!(未完待续。。)
ps: 感谢“orisun”、“qlizhipeng12”投出的月票!
感谢“taishang0”、“火山1889”的打赏!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圣贤堂
泉佑书院,地处兴元府。
这座书院有着悠久历史,相传是祖龙一统时建立,建立者曾先后向三位圣贤求学,立下宏愿。
百多年前,泉佑也曾有过执掌儒家正统的时期,但如今却已没落。
不过,即便没落,依旧没人敢于轻视,原因就在于这座书院建有圣贤堂。
有圣贤堂,就是儒家正宗,有自己的道,有自己的学说。
泉佑书院的圣贤堂,建在院后山上,沿石阶一路向上,过棂星门,绕泮池,走大成门,入大成殿,周围亦建有明伦堂、尊经阁等,一如府学,但论规模远远胜过,更有文思气缠绕,人一来到,就感心思沉凝、念头纯净。
赵秉承与那老者高冠博带,带着几篇文章,一路走上来,后面跟着一众学生,个个面容肃穆,神态恭谨。
入了大成殿,诸学子分成几排,两老上前,朝神案上的三座泥塑圣贤像上香祭拜。
随后,两人深吸一口气,面容严肃,紧绷心弦,平心静气。
过了几息,赵秉承方才上前,将手中几篇文章,放在案上盒内,另外一个老者,同样如此作为。
做完这些,两人立于神案之前,不言不语,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那盒里的文章。
一时间,整座大殿,气氛凝重。
诸多学子,收摄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连大气都不敢喘,静静等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名老人的表情慢慢有了变化,从一开始的紧张、患得患失,到后来的焦急,随后慢慢平静,但眼中却流露出失望之色。面色灰暗。
“莫非,真的要向外求助?如此一来,我泉佑书院,我蜀学一脉,岂不是……”
两个老者心中黯然,口上叹息。
赵秉承摇摇头,就要上前将盒子里的文章拿出,没想到脚下刚动,整个大殿就轰然一震!
“嗯?”
这一震来的突然,但在场诸人却没人感到惊讶。反而纷纷露出喜色,那赵秉承亦停下脚步,目光一转,视线落在盒上。
同一时间,在场诸人的目光,都聚焦此处!
接着,就见那盒中的一篇文章悬浮起来,纸上光影重重,一枚一枚的文字从中飘出。在半空徘徊!
“是高靖的《论民》!”
见到那一枚枚凌空之字,赵秉承一眼就将之认出,脸上露出笑容。
旁边的老者亦面露微笑:“不愧我兴元府才子,一篇书论。让圣贤意志认可,有了反应!”但旋即收敛,摇头叹息,“可惜。此人已入德学……”
赵秉承也露出惋惜之色,但还是劝慰道:“张兄不必为此烦恼,且先度过眼前难关。你我还是先引导圣贤教诲吧。”
那老人点点头:“说的不错,不过,由此也可看出,你这次外出,碰到的几名后起之秀里,当以高靖为尊,可惜这次剑南乡试,没有拿到解元。”
在二人对话间,那三座泥塑圣贤像齐齐一动,随后有经义、奥理流淌出来,非字非音,而是种纯粹感悟,直达人心,同时辐射四方,有四散飞出的趋势。
赵秉承与老人见状,分别凝神,口中念着圣贤文章,那纯粹感悟便被牵引,在大成殿中徘徊、聚散,萦绕不去!
二老身后的诸多学子,显是早有准备,感受着那一丝一丝的感悟,都跪坐下来,有的堵耳,有的闭目,各自凝神静思,要驱散心中杂念。
不同的是,有的人很快便坐定,心中通明,将萦绕殿中的感悟收入心中,心底因而浮现出与民有关的灵光;但也有的学子,心中焦急,急切入定,反而难以成功,急的抓耳挠腮……
这股感悟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只持续了不到十息时间,就彻底消散。
随后,那篇悬起的文章亦重新落下,从中飞出的一枚枚字回归纸上,却有股浓郁文思之气缠绕纸上,经久不散。
诸多精心屏气的学子,重新睁开眼睛,并不言语,更不起身,而是在心头酝酿,回忆刚才的感悟!
而那些一直没能静下心来的,则是面露懊恼。
“时间有限,而且过于仓促……”赵秉承略感可惜,却也知道到了极限。
另外一个老人也感叹起来:“高靖毕竟年纪尚轻,不过已经能够文动圣贤,若是日后用圣贤纸写下,说不定……”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整个大殿再次一震!
“嗯?”赵秉承与另外一名老人同时一愣。
随后,就见那盒子里又飞出一张纸来。
这张纸上字迹了了,只是四句诗,但那一枚枚字蕴含神韵,这一飞起,登时散发出一种方正、规矩的意境,隐隐与泥塑圣贤相应!
“《悯农》!是那邱慎之的《悯农》一诗!”赵秉承面露惊色,比之刚才更甚!
在他的惊呼声中,三座泥塑圣贤像再次震动,散发纯粹感悟,同样与民有关,却更加具体,涉及仓禀。
不过,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诸多学子刚刚才收回心思,蕴养感悟,仓促之间,如何能再次入定?
反倒是那些懊恼的学子,一惊一喜,反而平静下来,凝神吸纳泥塑圣贤散发出的感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一次,纯粹感悟的飘散持续了十二息的时间,才消弭不见。
“这……”
待到感悟散去,赵秉承与张姓老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讶。
“我将邱言的这首诗带来,只是随心之举,毕竟自古以来,诗词歌赋多数不得回应,连轨儿的词,都少有能让圣像震荡的,这邱言的一首悯农,居然……”
赵秉承的话还未说完,张姓老人一边回味感悟,一边出言打断:“这首诗里面,蕴含着不小的道理。直指朝政弊端,难怪会引起圣像回应,不过,单论立意,与高靖不分伯仲,之所以能多延续三息时间,却是因为他的这一手字,方正大气,隐隐符合圣道!”
赵秉承闻言点了点头,但突然面色一变:“不好!先前轴儿写了封信来。让我派人去游说邱言,我因刘静那封信的缘故没有应下,现在看来,却是大大的不妙!”
张姓老人也是勃然变色:“糊涂!高靖已入德学,可邱言尚无学派传承,如何能放过!你呀你呀,昏头了!只顾着卖人情,不顾书院传承!不过,现在还不迟。立刻派出人去!”
念头落下,两个老者不去打扰正在回味、感悟的学子,径直离了大殿。
………………
同一时间。
东都,理宗书院。
理宗书院位于东都南郊。占地百亩,内里亭台楼阁、石山绿水,与其是说书院,更像是一片园林、庄园。
哒哒~哒哒~
此刻。书院前的道路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身儒服的甄知佐策马而来。在快到书院大门的地方,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身姿矫健,丝毫没有文弱书生的模样。
他甫一落地,前面人影一闪,有个青衣仆迎了出来,一步三丈,转眼到了甄知佐跟前,伸手牵马。
那马儿似对此人很是熟悉,并不抗拒。
甄知佐的这匹马,通体洁白,毛色泛光,远远看去,好像是玉做的一样,但现在四条腿上却满是尘土,有碍观瞻。
青衣仆从拉住马缰,抬手摸了摸马鼻,便皱起了眉头:“甄少爷,何故这般急切,这一路而来,白玉竟是没怎么安歇,差点伤了元气。”
这匹马,名唤白玉马,是北方乌丸进贡给大瑞的贡品,十分珍贵,而这仆从显对此马习性颇为了解,摸了几下,就大致把握了状况。
甄知佐歉意一笑:“木叔莫怪,实在是有急事,不知华章今在何处?”
那木叔也知道轻重,便不再追问,指了方向后,将那马儿牵走。
甄知佐则是直入正门,几次转向,穿过一片花园,来到了一座阁楼前,通报之后,被人引着进入楼中。
楼内布置素雅,有种出尘之感。
一男子跪坐其中,手上捧书,高声朗读,竟对进来的甄知佐视而不见。
甄知佐也不着急,静静等待,过了盏茶时间,那人放下书,起身整理了衣衫,这才转身走来。
“知佐,你此去蜀地,本为省亲,后又去考察那邱言,匆匆回来,可与此事有关?”这个人的声音略显尖细,却不刺耳。
甄知佐笑道:“果然瞒不过华章,我这次回来,正是为了邱言,此人有才,我等当以中礼迎之。”
所谓中礼,是理宗的一种说法。
但凡要拜入理宗之人,都需经过考察,有了资格,才能过来东都,但并非直接入门,还要经过考核,然后递上仪呈,才能算是入门。
只是,除此之外,若那拜师之人才学卓著,名声斐然,却不需这般繁琐,只待考察之后,就能定下入门之格,若是才华横溢,理宗甚至会派人前往迎接,依照规格不同,有小礼、中礼、大礼之分。
甄知佐说要以中礼对待邱言,显然对其很是看好。
未料,听那“华章”却是皱起眉头:“中礼?邱言声名不响,若非兵灾,也拿不到解元,这样的人多是昙花一现,何况江南贺书长刚刚确定入门,我已着人为他定下中礼,哪还分得出人手?干脆你让那邱言直接过来,免了他的考核便是。”
“怎可如此?”甄知佐摇摇头,“邱言此子绝非等闲,泉佑书院和太虚书院都已盯上此人,岂能小视?”(未完待续。。)
ps: 感谢“~.星夜寞语”投出的月票!
感谢“彼岸花199293”、“爱寂寞在”的打赏!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只看今时名,焉知日后果
“泉佑书院和太虚书院都看好此人?”华章闻之,不由感到感诧异,“那泉佑书院还好,太虚书院如今也是有数的学派,竟然看好那邱言?”
“不错,”甄知佐点点头,“我这次过去,与邱言交谈了两句,就碰上了祁九联,那邱言当场写了几个字,里面已有了文心雏形,为气态神韵,与太虚之学相近,却只是此人从祁九联的字中领悟出来的,你说这般悟性,是否当得我等相迎?”
“哦?还有这等事?”听了甄知佐所言,华章心中生出一丝惊讶之意,“若真是如此,确实当得派人相迎,不过,我观此人行事,多是有的放矢,时常算计,难保他不是早有钻研,见到你的时候刻意卖弄,况且,这中礼相迎确实过了,相比之下,还是小礼更为合适。”
甄知佐皱起眉头:“小礼?不妥!用中礼迎那贺书长,却用小礼应对邱言,难免有怠慢之嫌,贺书长的文章我也看过,不见得比邱言高明,而且其人文心不显,单论这一点,甚至还不如邱言,何以能区别对待?当一视同仁。”
华章笑着摇摇头,道:“知佐,你这是糊涂了,那邱言如何能与贺书长相提并论?贺书长出身书香门第,名声直跨江河,而邱言只是寒门出身,名声局限于剑南一隅,纵然眼下看似才高,但却只是表象,底蕴不足。”
甄知佐听到这里,心中有些不快,他面前的这个华章,全名叫做“张华章”,是大陈先生的学生,而今隐隐有掌管整个书院的趋势,所以甄知佐甫一回来,就特地过来与其商议。但是眼下情景,却不甚顺利。
其实,甄知佐亦明白,若非有那贺书长对比,张华章说不定就同意了自己的主张,可惜此人自来高看世家,对寒门士子有着成见,平时尚不明显,但一到这种时候,两相对比。就会表露出来。
甄知佐虽也是世家出身,但却非家中嫡系,所以对这些并不看重,只是强调着:“莫忘了两位老师平日教导我等,要有教无类,哪有世家与寒门之分?而且,寒门士子求学不易,学问能堪比世家子弟,岂不更说明的其人才学?况且。邱言如今名声虽只在蜀地,但焉知他日后不会名满天下?”
张华章还是摇头:“那贺书长可是诗书传家!论底蕴,远胜邱言这等寒门士子,德行、才学。亦是远远高出,若是平等对待,反而会令其心生不满,不利于日后理宗之学的传播。”
他说话的时候。特地强调了“诗书传家”一词。
什么事诗书传家?
诗,就是诗词歌赋,也代表着知识、智慧;
书。则是指的藏书,是传播智慧、文字的载体,藏书越多,越代表底蕴深厚。
这个世界,因印刷水平的限制,书籍的流传受到很多制约,雕版制作不易,印出来的书本价格不菲,往往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大量购买。
寒门士子想要求学,首先就受到书籍限制,在他们去寻找、抄录、记忆书籍的时候,世家大族的子弟们,却能轻轻松松的在自家藏书馆内找到所需,不受限制的阅读。单是其中所花费的时间差异,就让世家大族的弟子有更多的阅读时间,更不要说,世家的财力、人脉,能带来的其他效应。
世家,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垄断了部分知识,很多珍贵书籍,不会流入民间,只在世家圈子里流传。
寒门士子,超越世家子弟的概率太低。
其实,这也是书院学派的意义所在,是给寒芒子弟一个求学的机会,不过近年来,书院学派间的学术之争越发明显、激烈,各家书院在招收弟子的时候,也会有所选择,不再单纯为了教书育人,而是开始考虑扩大学说的影响力,那世家本身人脉广大,其子弟当然是首选。
听到张华章的强调,甄知佐摇摇头,知道说再多都没有用了,便起身告辞。
张华章见说服了对方,起身相送,同时说道:“毕竟要有所区别,若是因为此事,引得贺书长不满,加入其它书院,对我等实在是个损失。”
耳听此言,甄知佐还是忍不住道:“贺书长加入其他书院,对我理宗是个损失,可邱言入了其他书院,莫非就不是?”
张华章点点头,淡然道:“所以,知佐你稍微休息一下,便要立刻动身,以小礼将那邱言接来,不要让他与其他书院有所接触,一旦来了书院,体会了圣贤教诲,他心中纵有不满,也会安心留下来的,这一点,我相信你很清楚,只要是心向圣贤之人,终究会被感染。”
甄知佐摇摇头,叹了口气,走出门去。
“如今,也值得如此了。”
念头落下,他却是急急去张罗人手。
………………
当甄知佐在理宗书院中召集人手时,邱言却在书房里,接待着两位访客。
胡起、戴国。
这二人,都是命修有成之人,但在青昌县里,却在街头卖艺。
不久前,邱言炼化魄影,气血波及甚广,二人曾经出手,想要抢夺,被邱言化解、拿下,并加以震慑,最后放走,给城中神通之流传话。
没想到,邱言这次回来,二人在第一时间就上门拜访,提出了一个求情——
“我二人愿意奉公子为主,只求公子能加以庇护,带我二人返回中原腹地。”
看着面前的两名大汉,邱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中盘算。
这胡起和戴国,有炼魄境的修为,远超一般的武林人士,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他人拉拢的对象,但这些年来,却甘心呆在青昌这样一座小城,以卖艺为生,显然是有蹊跷的。
结合二人所言,不难猜出,他们是看中了青昌神道残缺,又地处边疆,方便躲藏。
不过,邱言这次回来,在城中察觉到了一层薄薄的法域波动,显然,这青昌县的神道已经重新建立了。
先前残缺,是因为通山大王的威慑和破坏,现在既然此妖已去,神道当然不再受到制约,重新建立也不足为奇,不过如此一来,却让藏于此处的诸多神通之士措手不及,不得不各寻出路。
想到这,邱言开口道:“你们二位是炼化了三魄的命修之人,要奉人为主,做人仆从,换成任何一家,都要扫榻相迎……”
胡起和戴国二人听到此言,面露喜色,以为邱言要应下,却没想到邱言话锋一转,摇头道:“不过,既想要让我庇护,不说清楚,我如何能收?以你们的身手,都不得不躲到这边疆之地,我一书生,纵然有些修为,但无权无势,如何能够护得住?”
听到邱言之话,胡起、戴国二人面色微变,二人对视了一眼,那胡起又抱拳咬牙道:“公子放心,您如今贵为解元,龙庭气运在身,自能护得我二人,亦不必担心被我二人波及,我二人确实是真心投靠,日后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他这话一说完落,邱言却站起身来,一甩袖子:“二位还是请回吧,邱某爱莫能助。”他当然不会不明不白的收留两人,给自己留下老大隐患。
胡起和戴国见状,还想再说,但目光落在邱言的额头之上,只得叹息一声,告辞离开。
看着二人离去时的背影,邱言却陷入了沉思。
“这青昌县的神道复苏,不少人潜藏于此的修行之人,都会离去,反倒让城中安宁许多,如这胡起和戴国之流,怕是会有不少,只是这两人过来找我,不惜为奴,目的并不单纯,不明不白的答应下来,难免节外生枝。”
想着想着,他摇摇头,坐在椅子上,静心吐纳,收摄心神和感知,一种冥冥通玄的感觉袭上心头。
抬起手,邱言摸了一下额头,那头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红色红痕,但手指一过,血肉蠕动,红痕便消,被隐藏起来。
就在刚才,在胡起、戴国入门之前,邱言借助整理思路的机会,将通透全身的劲力转而向内,劲与念合,心神升腾,一举炼化了第六魄!
灵慧魄,眉心生纹!
这一魄,与前几魄不同,开始涉及心灵,正常修士一炼化此魄,便能令武道通玄,记忆力、反应力都持续提升,五感越发敏锐,心血来潮之际,甚至能模糊的预测凶吉。
若是妖魔,炼化了灵慧魄,亦可提升智慧、认识,达常人心智。
但邱言却从中发现了一个问题。
“灵慧魄炼成之后,魄与魂间有了沟通途径,参考那唐莱的上灵三转诀,不难猜出,一旦性命境界再进一步,入了归一、铸丹,就要做出选择了,要么是以性为主,要么是以命为尊,似乎不能并驾齐驱……”
他正想着,突然心头一动,抬头上望。
呼!
澎湃的文思之气自天上而来,穿过屋顶,直落在他的身上,缠绕、徘徊!
顿时,一股与民、与粮有关的感悟自心底升起,萦绕魂中。
“这是怎么回事?”
心头感悟涌动,一个个疑问自行解开,邱言却不由得面色微变,有心运转魂力阻挡,却是难以奏效!(未完待续。。)
ps: 感谢“窝是小号”、“qlizhipeng12”、“一步又一步”投出的月票!
感谢“火山1889”和“宇宙书客”的打赏!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卦三解
这股文思之气来得突然,入得邱言之身,不只令他心头的一些疑问得以缓解,更是让半步融合的三魂加速旋转,进一步相溶,甚至连书生分身的气运都被干涉了一些,隐约与什么事物遥遥相连。
“这股文思之气当真来的奇怪,似对我并无不利,还帮着加深了经义理解,若能再来几次,结合前世记忆,说不定道心拳意很快就能领悟出来,只是不知源自何处,吉凶难测,还需卜上一卦……”
邱言如今对自身的道心拳意,已经有了大致的思路,不过次方世界毕竟道法显世,很多东西不能照搬,要等进一步理解之后,才能施行。
这样想着,他的注意力移到了神灵本尊那边,本尊神念一动,符篆中的离卦顿时变化——
“嗯?竟是上九、九三、六二交相变动,并无定论!也不对,这三爻的次序,似乎暗藏着什么,莫非……”
上九,王用出征;九三大耋之嗟,凶;六二元吉……
感受着离卦变化,邱言眯起眼睛,手指轻弹,心中念头起伏,迅速思考。
“我这离卦,毕竟只是表火,易经何其深奥,只是一卦,并不全面,出现这等情况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对书生分身来说,火,可看成灾祸,也能喻为名气……”
“王用出征……若将书生分身看成是‘王’,如今将要出蜀,进而扬名,接着会试,的确可看成是出征……”
“至于大耋之嗟,大耋指末期、衰老、衰落、没落,这样的悲叹,会带来凶兆,却不知道是应在哪里……”
“而六二元吉。虽是好卦,却不会平白形成,需遇黄色才能成型,就是尚欠东风……”
想着想着,他站起身来。
“也罢,这占卜之道虽然玄妙,但主要还是通过收集信息,进行推断,并非不能更改,没有必要过度解读和依赖。无论治学还是修行,都是靠着身心,靠着性命,靠着自己,只要坚定真我,其他都是虚的。”
念头落下,邱言稍微整理了房间,便做下读书。
到了第二天,他收拾行囊。出城祭拜邱家坟头,将考上举人、得了解元的事情说了一遍。
祭拜结束,邱言清楚的感到,身上的亲缘因果再次剥离出去部分。只剩薄薄的一点了,但沾的很紧。
这亲缘因果,在邱言带刘怀回到远宁府时,就已散去大半。令他以此为契机,将三魂半步融合,眼下拜祭邱长。又散去少许,但依旧残留一点。
心念一转,邱言就明白了这点残留的缘由,不由摇了摇头,知道终究免不了这一步。
“看来,短时间内是全不了此因果了。”
叹息一声,邱言回到城中,稍微收拾之后,便北上回归,只是走到半路,却被两人拦了下来。
拦路的,正是昨日经拜访邱宅的胡起和戴国。
“公子……”
他们二人拦住邱言去路后,上前一步,诚恳的说道:“我兄弟二人,愿将事情全部告知公子,还请收留。”
邱言翻身下马,见状只是道:“你二人都是命修有成之人,何必要作他人奴仆?若想龙庭庇护,何不去军镇投军?就算是户籍不在,只要杀敌有功,早晚也能安顿下来。”
胡起听了,苦笑一声道:“不瞒公子,我二人的这身功夫来路不正,用之卖艺尚可,用来为国征伐,就要牵扯不小因果,要激怒仇人!”
“哦?”邱言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两人话中之意。
这两个人的功夫,应是偷学来的,难怪有着炼化三魄的修为,却只敢在街上卖艺,以他们的境界,就算谁都不投靠,自己开家武馆教授徒弟,怎么都比卖艺要安稳。
这命修功法,和一般的武林拳脚不同,想燕永杰那样,受邱言启发从而一步炼魄的还好,但那些有着完整传承体系的功法,修到高深处,能演化神通,都是不传之秘,很少能对凡人随意施展,否则的话,这武林争斗也不会只是拳脚刀剑。
话说回来,胡起二人能偷学到,也算本事,但不敢随意传播,要是暴露,免不了被功法正主追杀捉拿!
胡起注意着邱言的表情,见对方应是想明白了,遂继续道:“这事难以启齿,我等既然命修有成,是修士之流,到了任何城池,滞留的时间长了,便要去阴司递交名帖,不过……”
说到这,他顿了顿,看向邱言:“若入了士子之府,就另当别论,不再是滞留,而是跟随。公子是剑南道解元,中进士是十拿九稳的事,跟着您,我等也好安身,至于这功法的后患,不会牵扯到您,其实我等不愿透露,也是基于这般考虑。”
“原来如此。”邱言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两个人不能暴露行踪,才想到入籍投靠的法子,他们先前不愿告知缘由,等东窗事发的时候,我只要一句被二人蒙骗,就能脱了干系,不过,如今开诚布公,也算是被我所逼,还是要有所表示。”
想了想,邱言又问道:“既然你二人要避开阴司,何不去那荒郊野外?以这一身功夫,自可安心隐居。”
胡起苦笑道:“公子是读书人,没怎么在江湖上行走,咱这大瑞,山川河流,几乎处处神祇,逗留何处,总归要碰上山神土地、河神水伯,除非远去化外。可那等蛮族、夷人的地方,也有其他问题,实不相瞒,我等在定居青昌前,曾先后藏于塞外、五沼,最后还是回来中原。”
“哦?大瑞神道昌盛,一至如斯?”
听了这些,邱言沉吟了一下,转着念头,最后则道:“好,既然你们开诚布公,我也不会再拒人于门外,但丑话说在前头,既要入籍,日后就代表邱家,若是飞扬跋扈,留人话柄,休怪邱言某无情。”
“这个自然。”胡起和戴国面露笑容,如释重负,急忙答应。
邱言点点头,不再多说,重新上马,胡起和戴国则跟在后面。
收下二人,邱言是临时起意,虽然对方开诚布公,但主要原因,是邱言在对方身上捕捉到一点气运,心中微动,察觉到这丝气运,竟和书生分身未来的运势有所关联,这才答应下来。
一路前行,傍晚时分,邱言等三人才回到远宁府,这一进城,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贤弟,你可算是回来了,快速我来,有贵客要见你。”
拦路之人乃是张振,看他的样子,显在城门等了很久。
和前阵子比起来,此时的张振已从落榜的失落中恢复过来,眼下满脸喜色,招呼着邱言,又问了胡起和戴国的来历,随后安排人手,将邱言的行礼送回刘宅,然后就迫不及待的领着邱言朝张府而去。
看着张振急切的模样,邱言不由问道:“到底是何人要见我?”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张振却不愿说,只是反复强调,“这是天大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哦?”听了这话,邱言心中一动,想起了前些日子见过的甄知佐,有了猜测。
只是到了张府之后,见到了那人的模样,邱言却又疑惑起来。
此人年逾四旬,国字脸,留着胡须,身上有股坦荡、中正平和的气息,让人见之,心中不由得就宁静起来。
邱言见到此人的时候,魂儿竟是微微一震,感到有一股无形气势笼罩身上,隐隐压迫。
在邱言打量对方的时候,那人也看着邱言,眼中闪烁着莫名光芒,最后笑着走上来,拱手作礼:“这位应该就是邱言、邱慎之了吧,在下姬正。”
“姬正?姓姬?”
邱言正在想着,那张家老爷张允龄就亲自介绍道:“贤侄,姬先生来自齐鲁,乃杏坛门人!他这次来,是受人所托,特地过来找你的。”
“齐鲁杏坛?至圣先师?”
听到“杏坛:两字,邱言的脑子里本能的蹦出了一个名字,神色也为之而变。
那至圣先师,被人称为万世师表,有古往今来第一圣贤之称,杏坛是他当年讲学的地方,现在也是儒家的一大学派,为有儒者圣地美誉。
历代王朝,定鼎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去祭拜,加封系后人,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邱言心头疑惑越发浓郁。
“齐鲁远在东边,剑南位于西南,距离遥远,又如何会与我产生联系?”
正在他思索之际,那姬正却是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张请柬,递给邱言:“我这次来蜀,是受人之托,给你带来这个。”
邱言顺势接了过来,低头一看,瞳孔顿时一缩。
只见那纸上的几列字,工整、方正,蕴含一股大势,有种行仁正礼的意境!
“这纸上的字竟是写出了神韵!”
惊讶过后,邱言的目光落在纸上,将内容看了一遍。
这封请柬,是邀人参加杏坛论道,时间就是年底。
现在距离年底,只剩三个月的时间,邱言来年开春要参加会试,若前往东边的齐鲁大地,一来一回,不动用修为神通,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那姬正,面露疑惑。
姬正却是猜到邱言所想,笑道:“邱公子不必疑惑,你虽难去杏坛,但却可入东都。”(未完待续。。)
ps: 感谢“生命的惊叹”的打赏!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东边离去,西边登门
“东都?”
邱言疑惑更甚,不禁问道:“杏坛论道,与东都何干?”
那姬正回道:“这杏坛论道,并非今日才有,而因大瑞革鼎在即,方才出现,值此大争之世,世上学派哪个不想参与?只是托我那人乃是东都之人,所以才需你前往东都,到时候,你自然能够知晓如何杏坛论道。”
“大争之世?”邱言眯起眼睛,思绪起伏,“这人突然而来,说出的话,也显突兀,宛如打哑谜一般,只是……”
想到这里,他开口问道:“不知那委托先生的是什么人?能否告知?”
姬正笑道:“就知你会这么问,不过,我却不方便说,等你到了东都,自然能够知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扫了邱言全身几眼,然后又道:“另外,还有一事要提醒你,此去东都,不妨游学于民间。”说着,他的面容略有变化,有股郑重其事的味道,“不知民间疾苦,总归是写不出直达人心的文章的,又如何能名动天下?”
“哦?”听到这话,邱言眼皮子微微一跳,再去看姬正的时候,对方脸上的郑重之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容。
“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最后再多说一句吧,若是要走、要游学,最好尽快动身,迟了,怕是要卷入不必要的纷争里面。”
说着说着,此人架起双臂,朝邱言、张允龄等人行了一礼:“姬某就此告辞。”
话落,便甩着双袖从容离去,便是那张允龄,亦不敢随意出言挽留,只是赶上去相送,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行走民间?”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邱言默然不语,心里却在转着念头,最后笑了起来:“若非此人提醒,险些忘了这个,人道人道,确实不能缺少,也罢,是时候离去了。”
这时候,张振凑了上来,一脸好奇的低声询问道:“贤弟。那姬正是受人所托?什么人能驱使得了杏坛门人,你心里可有人选?”
邱言摇摇头道:“我也没有头绪,等到了东都,应该才能知晓。”
听了这话,张振一愣,随后便道:“这么说,贤弟是打算要去了?”
“不错。”邱言点点头,然后看着张振,问道。“如何?张兄要不要随我同去?”
张振遗憾的摇了摇头:“我怎么能去?还要在家温习,你给我的那卷指要,着实惊人,照上面的法门记忆。事半功倍,我父看过之后,更大加赞赏,嘱托我不得随意透露出去。这一点还请贤弟放心。”
邱言听到这话,倒也不怎么意外:“留下读书么?那也好,三年之后。张兄必定能够高中。”
张振笑着摇头,随后就略过话题,直接问道:“对了,贤弟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邱言回道:“既然那姬正给了提醒,那我也不打算耽搁,自然是越快越好,等参加了罗兄的婚礼,就动身北上。”
“那也就在这两天了啊。”
邱言点头笑道:“不错,到时候罗兄肯定是难以离家的,我却可以去问一问周贯。”
张振一脸向往:“真真羡煞旁人,看来我这三年要好生温习,也好早日去寻你等。”话中却没有太多的自怨自艾。
离了张府,邱言先去潘府看望了一下姨母,这才回家。
本来,那潘府的二少爷潘向,在乡试之后,有心要和邱言结识一番,但随后朝中传来消息,说是新党要员为他求情,所以便匆匆离去,当然没时间和邱言交流,这事因此而结。
两日之后,邱言收拾了行囊,拜别了舅父一家,带着胡起和戴国,随张家的马车一路向东。
罗家云的籍贯属剑南道戎州府,这戎州府,正是位于远宁府的东边。
罗家所在罗家村不大,大部分都是宗族,所以婚礼很是热闹——罗家云如今中了举人,在罗氏宗族中地位大增,这婚礼来的人自然很多。
邱言等人是罗家云的好友,到了之后也搭手帮忙,搬运花瓶、花烛、照台等物,随后自有雇来的乐官鼓吹,领着花担子前往女家。
女家离罗家不远,是十几年前搬来的外乡人,但爹去得早,因此很早就和罗家订了亲,一直帮衬,和罗家云的老母一起供罗家云读书求学。
到了女家,那家中人按照规矩法洪银蝶、利市钱会,前有乐官催妆,待时辰一到,新娘登担,一路奏乐,回了男家。
还未进门,就有人拿着花斗,将谷、豆望门而撒,有总角孩童欢快相争……
“真是热闹,不愧是人生三大喜之一。”看着这般景象,张振不由称赞。
一旁的周贯笑嘻嘻的道:“张兄若是羡慕,大可尽早成婚。”
“说不得,再过个两年,就该你们吃我的喜酒了。”张振也不客气,如是说着,随后几名好友相互打趣。
那新娘则被引去影堂,堂中摆着罗家祖先的画像,设有香、酒、菜肴,罗母穿着襦裙,站在堂上。
赞引人领着一对新人来到堂前,主持人入堂焚香、酹酒、俯伏、起立,祝者则跪地上宣:“罗家云以今月吉日,迎妇张丽婚,事见祖祢。”
这个过程被称为拜先灵,是将子孙成婚的消息,告知先祖,让他们泉下安心,知晓香火存继,血脉流传。
人群中,邱言眉毛微动,露出惊容,他竟从那堂内捕捉到丝丝缕缕的香火心念,虽不浓郁,却格外精纯,顿时若有所思。
堂上,罗母喜极而泣,看着一对璧人,泪流不止,她中年丧夫,含辛茹苦的将罗家云养大,更是辛劳半辈,供罗家云读书求学,如今终于有了回报,自然高兴。
罗家云亦激动不已。
随后便是牵巾、交拜、结发等仪式,不过这里是没有立刻入洞房的习俗的,新郎随后要换过一身,陪宾客吃酒。
而邱言等人则被人带着落座,他们几人都是功名在身的举人、秀才,与旁人不同,那罗家宗族的长者,都要过来见礼,与他们交谈,过了好一会儿才退去。
“罗兄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我刚才听那乡人交谈,相互联系,能够知道,那几年前,罗家被亲戚谋去了几块良田,现在他一中举人,就都被送回来了。”席间,周贯低声说着。
张振听了,摇头道:“那这罗家也太没规矩了,我大瑞以孝立国,讲究亲亲相助,不是有那什么……什么,哎贤弟,那疏议怎么说来着?”
邱言听了,笑道:“张兄莫不是说‘但有余资,以赡宗族之孤寡贫困者’?”
“不错!还是你记得清楚,这解元不是白得的,”张振拍了下大腿,“这宗族乃是根本,便是互有龃龉,总不能断人生路?”他的脸上一片不平之色,似乎是勾起了心底记忆。
“这些是别人的家事,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邱言摇摇头,“还是风气缘故,若人人都有扶危济贫的概念,当可杜绝,可惜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何等困难,人心难测啊。”
“言之有理。”张振也摇了摇头,想到了一些事情。
见其他几人神色有异,邱言便转过话题,问那周贯道:“周弟,先前我托人送去的书信,不知你可看了?”
周贯听了,面露惭色,道:“正要给兄长说此事,本是打算陪邱兄游学的,但我父却准备让我拜入泉佑书院,你也知道我在家中的情况,为了母亲着想,只能听从父令。”
“原来如此,也是应该,能入书院,得大儒传承,乃是喜事,为兄在这里敬你一杯,也算是借花献佛,为你庆贺。”说着端起酒杯。
“我也是,为贤弟贺!”张振同样也抬手举杯。
“多谢两位兄长。”
三人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红光满面的罗家云走了过来,与几位好友敬酒,过了好一会才离去。
整整一天,罗家都沉浸在喜庆中,不过天色稍晚,罗家云还是抽出时间,过来送友人。
“邱兄,今日一别,要等来年二月在兴京再聚首了。”周贯看着邱言,如此说着。
几人向邱言道别,在知道周贯的决定后,邱言便告诉他们,婚礼一完,就要从直接出发。
“是不是急了些?”罗家云喝了不少酒,脑袋昏昏沉沉的,但对好友离去,还是感到不舍。
邱言笑道:“总归要走,从这里出发,还能省去些麻烦,再说,我也与家里说好了。”
张振见过姬正,多少知道一些,顺势就道:“贤弟说的不错,那为兄就在此祝你一路顺风了。”
“一路顺风。”
“多保重。”
罗家云和周贯也出声告别。
“各位,后会有期!”邱言拱手拜别,翻身上马,扬鞭而去,胡起和戴国亦骑马跟随。
看着邱言远去的背影,余下三人心中都涌出一股莫名情绪。
………………
与此同时,远宁府,刘怀家的院子门外,却是来了名老人,后面跟着几名儒生,其中一人上前敲门。
“刘翁可在?在下泉佑书院张治操,协赵师过来拜访……”(未完待续。。)
ps: 感谢“骑马打仗”投出的月票!
感谢“火山1889”的打赏!
第二百三十八章 动静无端,阴阳无始
离远宁不远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车上坐着三人,都是儒生打扮,气度各有不同。
中间那人两肩端平,捧书默读,给人一种严谨之感,正是甄知佐。
在甄知佐两边,坐着两名略微年轻的男子。
左手边的男子,穿着随意,身子随车子的颠簸晃动,右手边那人,衣着略显宽松,有种前朝余韵的感觉,闭着眼睛,一副沉思模样,似在思考问题,物我两忘。
整个车厢,气氛略显沉闷。
忽然,那轻轻摇晃的男子似是按耐不住了,出声道:“师兄,那邱生真有那般出色?你不是只和他见过一面么?”
这话一出,甄知佐还未回答,那闭眼男子就缓缓说道:“陈井,你何时能定下来?读书养性,要安定内心,定而后静,心无旁骛,才能为学。”
那陈井皱眉笑了起来:“林觉,话不对,圣人说有三戒,少年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壮年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老年血气衰败,戒之在得,可没说过要戒念、戒意,若没有性子,没有念头,还做什么学问?岂不都成了老古董了?和石头何异?”
林觉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淡漠双眸,仿佛不含半点人欲,他看了陈井一眼,摇摇头:“不定、不安,如何能虑,又岂能有所得?”
陈井顿时来了兴致,想要站起,但看到车顶又停下动作,随后道:“这话是你的理解,不是圣人的说法,圣人的意思是学有所得,最后能去掉浮躁,得悟人生真谛,不是让人强行灭掉浮躁。这是本末倒置了,你呀你,一直都是这样,曲解经义,若让你得了传承,还不得扭曲天下!”
“陈井,莫说多余的话。”
这时候,甄知佐突然插话进来,看了林觉一眼,淡淡道:“师弟。别中了陈井之计,他定不下心,百无聊赖,这才挑拨你与他论道。”
“师兄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林觉听了,再次闭上眼睛。
“无趣,无趣,师兄何必说破,唉。”陈井见状。叹息一声,露出惋惜之色,然后装作不在意的问道,“对了。还没说那邱言是怎么入得你法眼的呢。”
甄知佐看了他一眼,说道:“到了地方,你与他相谈,自能得知。何必我来赘述?若耐不住旅途,不妨静心看书,你这般好动。再聪慧,也难免被人诟病。”
陈井笑道:“连老师都说‘动静无端,阴阳无始’,日月运行、寒暑往来、刚柔变化,这都是有动有静,这便是天理,人欲之中一样有理,何必强求?”
甄知佐摇摇头,不再理会陈井,低头看书。
他这次再往远宁,就是要以小礼去迎邱言入门,小礼虽有个小字,但并非拿不出手,也要好大阵仗,却要在书院举行,而迎门人的事,还是要交给书院门生,要大小陈先生的门人弟子亲自迎接。
只是,因贺书长的缘故,留在书院中的几名学子都被征召出去了,一番挑选,甄知佐找来了身边的两人。
那林觉为大陈先生的弟子,只是太过古板,不苟言笑,所以人所不喜,迎接贺书长的事情当然轮不上他,最后被甄知佐抓来。
至于陈井,和甄知佐一样,都是小陈小生的弟子,但行事跳脱,无所定性,不为先生所喜,隐隐被他人孤立,所以才能被甄知佐拉来。
挑这两个人来,甄知佐也是有所考量的,迎新入门的学子,并非只是仪式,路上还要交谈,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机敏之人和学识渊博的弟子出面,展现书院优势。
林觉虽然古板,但知识渊博,陈井虽然跳脱,但心思活络,聪慧异常,也算拿得出手。
随后的路上,陈井一样难以定下心来,不时做出动作,但其他两人却仿佛没有看到、感觉到一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车子突然抖了一下,随后停了下来,接着就听车夫的声音隔着车板传了进来:“三位公子,前面发生了点事情,可能要迟些才能过去。”
“发生了何事?”陈井立刻跳了起来,不待对方答话,就跑了出去,入目的是座城墙,城门前的停着几辆马车,围着不少人,最中央的地方,是名身有官威的男子在和一名老者在说话。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在门前路上,阻住了路,当然不好前行。
陈井抬头一看,目光落在城门上方,看到了“远宁”两字。
“不是到了么?怎么城门前突然这么多人?挡着路了。”微微抱怨了一句,陈井的脸上却无不满,反而流露出兴奋之色。
这时,身后的马车里传出来一个声音——
“嗯?那老者是泉佑书院的赵秉承!”这话里面蕴含着一丝意外和迫切之意。
“没想到蜀学这般上心,竟是赵秉承亲自出马。”嘴里说着,甄知佐从车中走出。
“那人就是蜀学赵秉承?”陈井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人群中的老者,远远的察觉到一股文思之气,心中稍定,随后想到一事,“此人莫非是来邀请邱言入泉佑书院的?”
说完这句,他嘿嘿一笑:“妙极,那张华章因邱言是寒门士子,不放在心上,推三堵四,不派人手,而泉佑书院连门中老儒都亲自出马迎接,高下立判,这邱言能引得赵老相迎,估计是真有才学,只是名气不如那贺书长罢了。”
突然,又有一个声音从车中传出——
“那赵秉承还没能如愿。”
“何以见得?”陈井转头后视,皱起眉头,那林觉并未走出马车,怎么做出的判断?
可林觉并不答话。
甄知佐也不多问,只是道:“无论如何,还要入城一看,另外,那赵秉承虽与我等传承不同,学派间也有纷争,但达者为先,理该过去见礼。”话落,他领着陈井和林觉走了过去。
赵秉承见到三人,面色连变,彼此说了两句,就相互告辞。
“果然不错,赵秉承刚才面色有变,愁眉不展,确实没能如愿以偿……”陈井说着,略显怪异的看了林觉一眼。
随后,他摇摇头,测猜道:“我明白了,邱言既已收到了理宗的门帖,当然不会再去没落了的泉佑书院,所以尽管被那赵秉承亲自上门,依旧没有答应,毕竟我理宗如今闻名天下,执儒家牛耳……”
陈井自信满满的说着,但这股自信,在到了刘宅,看到刘越递过来的那封书信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出门游学?”
甄知佐错愕的看着手上的书信,皱起眉头。
听到此话,跟在后面不言不语的林觉眼中一动,闪过一点光芒,但旋即隐没不见,没过多久,张钰、刘框两个人得到消息,急匆匆的跑来。
二人一到,先夸赞了理宗一番,言及自己几天来钻研大小陈先生的著作,略有所得,直到甄知佐制止,才略显不安的道:“甄公子,这事不怪我们,这些天来,我二人都陪在邱言身旁,只是他回家扫墓,不方便跟去,谁曾想这一回来,又蹦出个杏坛门人,告诫我二人,就更……”
甄知佐突然打断两人,脸露惊色:“等等,你说什么?杏坛门人?”
不只是他面露惊讶,就连陈井和林觉,同样面露异色。
“不错,有个叫姬正的杏坛门人前来,说是要邀邱言参加什么杏坛论道,还告诫我们,劝我们回去治学……”
他们的话还是没能说完,这次打断的是陈井,就听他低声惊呼:“杏坛论道?好家伙,这邱言是什么人?什么背景?竟有人邀他杏坛论道?这要是论道之时,能畅游士林,确实没必要入咱们理宗了。”
“你是不是听错了?”甄知佐皱眉,沉声问道。
张宇、刘框面色剧变,连连摆手,口中连珠炮一样的说道:“不会,不会,我等为了确认,好和公子您汇报,特意记下。”
“难道是真的?”甄知佐的眉头越皱越紧,“杏坛论道,没有圣贤堂,没有圣贤纸,怎么论?到底是要入一书院的,只是不知那邱言去了哪家,难道是一路向东,直达齐鲁?不可能,他来年还要会试……”
张钰趁势说道:“邱言去哪家书院,我等并不清楚,但他要去什么地方,却大概知晓,为帮公子办事,我特地买通了张府的一名管事,得知邱言要去东都。”
“东都?”甄知佐闻言一愣。
此时,林觉突然开口:“要招揽邱言,不妨让这二人再去张府打探,不过,杏坛论道非同小可,邱言便有才学,若无相应文章,徒增笑尔。我看过他的文章和生平,文心不显,阅历不丰,对民间之事似无太多了解,怕是难动圣贤。”
“也好,再去打探。”甄知佐点点头。
陈井却是笑了起来:“这邱言还真是动静无端,让泉佑书院和咱们都扑了个空,他这番作为里,不知隐藏着什么理。”
………………
与此同时,北上的邱言到了座小镇,镇上正有风波,镇口围了不少人,当中有名老妇,正坐地痛哭。
“公子,镇上不靖,还是绕道而行吧。”胡起和戴国行走江湖多年,见状劝道,没想到邱言却摇摇头,下马上前。
“此行正为增加见识,岂能绕道?”
邱言嘴里说着,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事——
“这座镇子内,好旺盛的火行之力!”(未完待续。。)
ps: 感谢“贾阿达”投出的月票!
第二百三十九章 细微之处,可以惊神!
“你这不孝子!不承祖业也就罢了,连火正的牌位都给打翻了,断为两截,这可如何是好啊!这让咱家今后可怎么打铁!”
老妇坐在地上,哭嚎着,不时拿手拍地。
在她身前不远处,跪着一名青年,面色苍白,神色憔悴,一副酒色过渡的模样,低头不语。
“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邱言找了处地方站着,询问起来。
旁边人看了他一眼,见到其穿着的儒服,手执长剑,立刻肃然起敬,小声说道:“先生是路过游学的把?不知道咱们这星台镇的事情,也算正常,这是老刘家的孤儿寡母……”
旁边几人似是摄于邱言的装扮,便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个镇子名唤星台镇,传言是巴蜀古国的星台所在,是用于观察商星,制定历法的地点,不过几千年过去了,古国遗迹早就不见,留下来的,只有星台这个名字和对火正的祭祀。
商星,又称荧惑,传说是火神所化,因而这个村子的人都尚火。
如今的村子,是远近驰名的铁匠之乡,镇上有多间铁匠铺,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这正在哭诉的妇人家,就是其中之一,那名跪在她面前的,名叫刘信,是匠铺这一代的传人。只是此人不学无之人,整日里游手好闲,还染上了赌博恶习,一年前其父过世,这刘信没有继承祖业,反而将家中积蓄肆意挥霍,致使店铺关门。
没过多久,积蓄用尽,他竟打算变卖家中物件,用来还债,被其母阻止,二人争执不下。无意间,失手将家中的火正牌位给打翻了,那牌位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这一下,可是将这对母子给吓得不轻。
听到这里,邱言心中一动,直接问道:“不知这火正牌位有何特殊之处?”
“先生是读书人,自然不知道火正牌位的作用,咱星台镇,祖祖辈辈都靠着火正过活。有的打铁,有的制陶,但里面也有诀窍,便是那火正……”
被邱言问及之人正要细说,旁边突有人拉了他的衣角一下,让其回过神来,赶忙改口道:“总之,火正在上,保佑我等。那些供奉的牌位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一旦断裂,就有可能触怒神灵!”
“原来如此,多谢告知。”邱言听对方言语。就知道有所隐瞒,也不去追问,但是心中已经有所猜测,甚至想到一个令他心生迫切的想法。只是暂时按捺。
这时候,那坐地老妇越哭越伤心,最后喊着要去告官。治刘信一个不孝。
听的那胡起和戴国不由咋舌,低声问道:“这母亲还能告儿子?”
这话被邱言听去,他知道胡起和戴国心有疑惑,便解释道:“大瑞律法有言,父母可管教自家后裔,却不能伤其性命,不过,若子女有过,父母依法是可以代为受过的,同样,子孙不孝,父母也可告官,审问得实,杖脊于市、髡发居役的例子也是有的,甚至严重了,可依例杀之!”
“乖乖!”
邱言的这番话,固然让胡起和戴国心头震惊,感叹律法之威,就是周围的人也都倒吸了一口气,那跪地的刘信更是听了个分明,立刻面色大变,跪地而行,拉住老母的手,哭诉起来,连连哀求,口呼改过。
老妇兀自哭喊:“孽子,现在知道怕了,你将火正牌位打断的时候?可想过有今日?如今祖上传来的牌位毁了,日后炉中火难以升腾高温,怎么炼铁炒钢?”
“恩?”听到这里,邱言面色一变,转头对身旁之人问道:“怎么?你们给炉火加温,莫非不用风裘么?”
“什么风裘?”那被问之人满脸疑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却不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邱言造成了多大的震撼,对他的心神亦产生剧烈冲击!
稍微收摄心情,邱言眼眸转动,仔细的打量对方面庞,同时放出感知,意识到对方并没有作伪的迹象,登时了然。
“你们炼铁加热,不用风裘,用的是什么?”
那人听到这一句,面色陡变,斥道:“你这人好没规矩,这是我等吃饭的法门,岂能随意告知?”话落,转身就走到一边,不再理会邱言。
但面对斥责,邱言却已无心去听了,他抬眼朝镇子周围看了几眼,视线落到那条贯穿镇子的小河上。
河上空无一物。
“没有鼓风囊?也没有水排……”
风裘就是鼓风囊。
邱言前世曾看过一篇文章,就是与此有关。
本来,他被困在山神庙中八十年孤寂,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是如今香火渐盛,收摄香火心念之后,记忆力越发惊人,前世的零散记忆又都渐渐显出,回忆起来越发清晰。
那篇文章是介绍古代冶铁行业的,但主要描述的,却不是铁,而是高炉、燃料和鼓风器。
古代冶铁炼钢,一样需要加温,单纯的高炉中的火焰,其温度毕竟有限,须要用鼓风器来鼓风加温,这鼓风囊就是鼓风器的一种,也算最原始、古老的一种,照理说,这些匠人之家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就算不读书,也应该会有印象,可那人却表示从未听过。
“不对,我在家读礼记的时候,记得上面有这么一句,‘良冶之子,必学为裘’,意思就是说,好的冶铸匠人必然要学会制作风裘,古时社会分工不明确,没有太多的手工业者,所以冶铸之人,要自己去制作鼓风器,因而才有这么一句,怎么到了现在,反而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邱言眯起眼睛,眼底精芒闪烁,心情竟然有些激荡。
“从那老妇的话里,可以推断得出,这个世界的铁匠,想要为炉加热,靠的乃是……”
“神道……人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果然要行万里路才能知晓,在那远宁府中,我未进过铁匠铺,也未曾留意过,没想到在这细节上,会有如此大的不同!我之前的思维,被前世的常识禁锢住了!”
霎时间,无数念头在他心头闪过,渐渐梳理成几条。
想到这里,邱言目光一转,视线落在那妇人的身上,一个想法泛上心头。
于是,他迈开步子,身上劲力流转,似一条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向前,沿途之人只要被他一碰,就会自然而然的滑到一旁。
胡起和戴国对视一眼,心有不解,却也跟了上去,但他们刚在人群中行进了一半,邱言就已经走到了那老妇的跟前。
“这位大娘,你所虑者,不过炉温不够,难以成铁炒钢,在下却有一法,兴许能帮到你,若是有心,不妨让我一试。”
“你是……”那老妇抬头一看,看清了邱言的模样和穿着,面色微变。
刚才邱言在人群中说着大瑞律法,她也听到了,本来有心要状告儿子,但知道有可能会被打杀,断了老刘家的香火,便熄了心思,只是想到儿子不孝、愧对祖先,又难耐悲伤,情急之下,泄露了镇上的不传之秘。
人群里,也有做铁匠营生的人,听到这话后,纷纷色变,有几个正想上前,但看到胡起和戴国走到了邱言边上,又纷纷停住脚步。
这么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往那一杵,立刻熄了很多人的心思。
“这位先生怕是误会了……”那老妇这时收摄了心情,摇头道,“我只嫌我儿不愿继承祖业,并无他意。”
“大娘不必多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要想清楚,既然求神才能有转,眼下又无计可施,何不一试,我也不求你家的秘诀,只给你做一样东西,行与不行,你都没有损失。”
话落,他转头看向老妇身边的刘信,笑道:“这位刘兄弟,我看你眉宇间充满悔意,应该是已经知晓厉害了,但覆水难收,若是无人相助,你家的铺子固然是难以回天,怕是一个不小心还要吃上官司,最好三思。”
那刘信先前听到大瑞律法,已经失了方寸,而且看到老母模样,心里也有悔意,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听了邱言的话,却是有些意动,想到对方是读书人,应该不会无的放矢,遂不顾人群中几人的眼色,出声求救。
邱言点点头:“好!当断能断,你若能戒赌,当可有番作为。”说完这句,他转身朝外走去,胡起和戴国见状赶紧跟上,周围人群亦分开一条路,让三人离开。
走了远了之后,戴国却忍不住道:“公子,何必要凑这热闹?那群人分明不怀好意。”
邱言便道:“我之所以出手,并非只为了这些人,还有其他目的,况且能出手相助,也算一桩善事,碰不到也就罢了,既然碰到了,没理由见死不救。对了,你去林中弄些木料,胡起,你去镇上问问,谁家有裘皮……”
他将心中想法描述了一下,自然没有必要和两人客气,否则反而是见外。
胡起二人虽然心中不明,但还是领命而去。
邱言则闭上眼睛,静立不语,回忆起前世看过的那篇文章,并动用神灵本尊的香火心念,在心中冥想,组合、排列,渐渐的,鼓风器的轮廓在他的脑海中建立起来。(未完待续。。)
ps: 感谢“火山1889”和“生命的惊叹”的打赏!
第二百四十章 开炉,炼铁!
在人类的历史上,任何发明都是无数人智慧的结晶,即便发明者只是灵光一闪,但为了这点灵光,前后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经过漫长演变,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
鼓风器的发明,在地球历史上,乃是冶金之道的一次飞跃,前前后后也颇多波折,而对鼓风器的改进,几乎横跨了几千年的时间。
不过,现在的邱言,知道了原理和功用,所缺的只是具体设计,相对来能省去不少功夫,换了旁人还要花费不少的人力、物力,但神灵本尊的诸多香火心念,本就等于千百万人一同思索,自然迅速。
没等胡起和戴国回来,几种不同的鼓风器设计,就已在邱言的脑中成型了。
随后,过了好一会儿,胡起与戴国方才回来。
胡起手上拿着几张裘皮,戴国则扛着的几根短木,断截处并不齐整,隐约还能看到手印,显是被他行打断后带过来的。
看了木材一眼,估算了数量,邱言点头道:“这木材的数量不够做成水排,但等会要视情况而定,那刘信家的铺子可能不在水边。”而后,他领着两人返回镇子。
镇子上的骚乱已经平息,那老妇年龄不小,哭闹了好一阵子,差不多累了,被人扶回去了,倒是刘信还留在原地,左顾右盼,表情焦急。
刘信旁边,还站着几名大汉,身高体壮,乍一看比不上胡起和戴国,但在普通人里,也算是壮硕了。
见邱言三人走来,刘信面露喜意,迎了上来,其他几名大汉紧随其后,其中一人还在不停的低声说着话。
这话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邱言和胡起两人耳中,还是清晰无比,被捕捉的一清二楚——
“刘信,你要想清楚,这人说不定是个骗子。”
“若透露了咱们的秘诀,很可能把饭碗给砸了!”
“那人去了你家铺子,一定要小心,供品不能让他们看到。”
而那刘信一边走,一边也在低声抱怨:“李叔、冯叔,先前那人收债的时候。我登门求助,你们不帮,火正牌位断裂时,我向你们求助,依旧推三堵四,小侄我是被逼上绝路了,就算这人是个骗子,也要试一试!”
……
这几个人的对话中,充满了对邱言的不信任。引得胡起和戴国心中不满,有心要上前理论,却被邱言拦住。
紧跟着,邱言朝刘信走了过去。二人说了两句,那刘信就领着邱言朝镇子里走去,胡起和戴国赶紧跟了上来。
至于那几个大汉,同样紧缀在后。一脸警惕的看着邱言三人,引得胡起和戴国心里老大不快,他们虽避难到边疆躲藏。但依旧有着高手的傲气,若非邱言阻止,早就要发作了。
一群人行行走走,先沿着镇内的小河,而后离了河边,深入一处巷子。
邱言一路观察,见离了河边,微微皱眉,知道要改变计划了。
很快,几人来到了一家铺子外,那铺子与一座院子连着,门边写着“刘家铁匠铺”的名号,一目了然。
门前,先前的老妇正和一名老汉正在门前交谈,见刘信带几人过来,她立刻就上前阻拦,但随后刘信走了过去说了几句,老妇面露迟疑。
这时,旁边的老汉走了上来,朝邱言拱手道:“这位先生,小老儿这里有礼了。”
“老人家安好。”邱言回了一礼,就等对方分说。
“先生客气,小老儿余庆,为星台乡正,听说先生有心助刘家母子,因而来做个见证,冒犯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邱言笑道:“哪里,邱某冒昧登门,难免突兀,乡正行事妥帖,过来也是理所应当的。”说着,他打量着面前的老人。
此人看上去年龄不小,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身穿绸缎,明显是士绅之流。
这大瑞的地方行政划分,为道、府、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军,都是朝廷委任官员、军职的,但在此之下,则依照编户齐民之法,分乡、里、社、村之,维持社会运行。
不过这种划分,并非基于行政机构,朝廷也不派吏员,乡正、里正都是住户义门相互推举,一般而言是由一等、二等户担任,也就是乡村地主。
大瑞的村镇多由宗族构成,相对稳定和封闭,所以官府是积极扶持的,但毕竟缺少直接掌控,难免会有弊端,便比如这村镇大小不一,有的过于臃肿,为数众多,那德高望重之人一句扇动,就可能生出隐患。
邱言之前,就曾从文安国那听说过,朝廷正酝酿一个“保甲法”,说是要用行政手段,对家户数目进行划分,分化过大的宗族,增加基层稳定,减少维持治安所需的费用。
当然,这些事情,离他还很远,所以只是在脑子里迅速转过,就隐没不见。
稍事寒暄后,他随着刘信走进了铺子。
“先生,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理?”刘信忐忑不安的问着,他的心中其实没底,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刚才他已然注意到了胡起和戴国拿着的事物,见两人没有跟着进来,不免有些心急。
邱言摆摆手道:“不用着急,圣人说过,‘先行,其言而后从之’,遇到事情不能乱,要先观察,知晓具体的变化,才能对症下药。”一句话说完,他踱步在铺子里打量起来。
那乡正余庆听到这,神色微动,抬手拦住了要跟上去的几名汉子。
这几人也是镇上铁匠,与刘信之父交情不浅,这次邱言出面,他们难免担心,害怕泄露一些东西。
邱言刻意用圣贤之话对答,要的便是这种效果,即便是在民间,圣贤之语一样有不小用处,是道德和行为的准绳,能摄住一些心思,流出时间让他探查一番。
这间铺子分成内外两个部分,外间陈列铁器物件,后面还有间内屋,才是打铁所在,屋里有两座炉子,一个坩埚炉位于中央,一座高炉立在墙边。
游目四顾,邱言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墙角的一座神龛上。
这座神龛却是空的,前面用来摆放供品的神案上也不见一物。
这番观察,花去了不少时间,圣贤之语纵能安抚人心,但毕竟不能消弭偏见和敌意,就听外屋传来几个大汉的议论——
“这看了半天,到底行不行?”
“若是没法子,就尽快退去。”
“不错,隔行如隔山,不要以为读了几本书,就什么都会了。”
……
这些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明显是说给邱言听的。
连刘信这时也已经动摇,有心提醒,却不知怎么开口。
“好了,大概有想法了。”这时候,邱言突然出声,不等刘信反应,就让胡起和戴国两人走了进来,然后出言吩咐起来。
两人频频点头,然后依令而行,将手上的木材放在地上,用双掌打磨,看的边上的刘信和几名铁匠眼皮子直跳,这才知道厉害。
“本以为这两人只是那书生的随从、家奴,没想到还有这般身手。”
“幸好刚才没说什么太过出格的话,不然惹怒这两个,怕是要糟。”
就在几人暗自庆幸之际,胡起与戴国在邱言的指点下,已经打磨出了几件事物,而邱言则从刘信家中借来针线,缝制裘皮,那一双手上下翩飞,快疾无比。
三人都是功入炼魄的命修高手,对劲力、肢体的掌控细致入微,些许木工和针线活自然是手到擒来,看那熟练地程度,似是许久一般。
没过多久,几件东西都已经制作出来,再接着,几人更是高起低落,在房间里忙乎起来。
旁人见状,摄于武力,没敢多说,但脸上表情却有些不以为然,显然并不不看好,此时,铺外亦聚集了不少好事者,探头内视。
不一会,简易的鼓风器就被搭建了起来——
四根吊杆挂在屋梁上,用以拉持和固定皮囊;皮囊上有根横木,中间固定在囊上,两头伸展,固定在左右墙垣上,囊后有风门、拉杆,囊前有一洞。
这般模样,让观者摸不着头脑,不知其效用,就连动手制作的胡起和戴国,也是一头雾水。
但邱言并未作解释,而是向刘信讨来了一根铜管。
拿着这根管子,邱言扭动了几下,接着来到屋中央的坩埚炉旁。
这炉子并未点火,邱言弯下腰,放开感知,瞬间将炉台的结构摸了个清楚,随后抬起手,将手中的铜管往前一送,在诸多的惊呼中,插进了炉座底部!
“先生这是做什么?”
这下,连刘信都忍不住过来惊叫一声,隐含责备之意。
邱言摆摆手,并不答话,抬手在插口处抹了几下,手指火热,捏动炉台,封住了铜管与泥土间的缝隙。然后他扯动铜管,手上涌劲,生生将铜管掰弯,将另一头连在皮囊前端的那个洞上。
鼓风囊就此和坩埚炉连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邱言看了刘信一眼,出声道:“开炉,炼铁!”
与此同时,他宁神戒备,感知缓缓放开,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心中更是转着念头——
“天庭与神道的奥秘能否逐步揭开,就要看这次的试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