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你是第二个
来不及让我多想,一只冰冷的手突然覆在我的手背上,阴寒的气息瞬间传遍全身。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眼前闪过一道亮光,耳边传来一声惊叫,那只手在这一瞬间又缩了回去,只留下让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我终于忍不住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上一层楼的灯光也不见了,别说是人,连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阮!你还在吗!”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黑暗中倏地响起了叶弛的声音。
“我在!你在哪?!”我赶紧大声回应他。
“站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好,我、我知道了!”
叶弛的声音又消失了,四周恢复了安静。但是这样的安静让我更加害怕,想到刚才那只冰冷的手,我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喂。”
不一会儿,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星,我的背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就看见叶弛略显疲惫的脸。
“你怎么了?”
叶弛胸口剧烈起伏着,还在大口喘着气。他深吸一口气,吃力的说道:“那个女鬼从内部打碎了瓶子跑出来了,刚才一直困着我,没想到她的煞气居然厉害到这种地步。”
说到这里叶弛顿了顿,“我没有带太多的道符,刚才把她收进瓶子里已经用了而不少,必须尽快解决掉她。”
我点点头,想帮叶弛做点什么,但是这个时候恐怕我什么都做不了,说不定还会越帮越忙。
叶弛手里用道符燃起来的火快要燃到尽头,火光越来越弱,很快便彻底消失了。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我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沉重起来,和叶弛紧贴着站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也有些紧张。
“……”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抽泣声再次在某个角落响起,并且越来越近。我压低了嗓子喊了叶弛一声:“叶、叶弛,你听见了吗?”
“没有,你听见什么了?”
叶弛的话让我愣了一下,他听不到?可是那声音分明就在耳边。
“我听见有人在哭。”
“我听不到……”叶弛顿了顿,沉声道:“你刚才也一直听见这个声音?”
“是、是啊,感觉就在耳边。”
“……”
叶弛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不好,这鬼的目标是你,她在招你的魂。捂住耳朵千万不要听!”
什么?我惊骇的睁大了眼睛,招我的魂?
“可是我和她完全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招我的魂?”我急忙捂住耳朵,那哭声顿时小了下去,因为叶弛就在我身后,所以他说话我还是能勉强听到一些。
叶弛也迟疑了一会儿,不确定的回道:“不知道,鬼招魂要么是你和她的八字相近,她容易上你的身,要么就是你身上有特别的东西在吸引她。”
特别的东西?我身上就只有那枚铜钱比较特别。可是我记得之前这个对阿兰一点作用也没有,除了江楚城说这铜钱和他,甚至是我有关之外,我想不到它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现在感应不到那个女鬼,需要点时间把她找出来,你千万不要听她的声音,被她迷惑了!”
我咬着唇点点头,对自己能坚持多久心里也是没底,只希望叶弛动作能快一点。
四周静的可怕,但没多久,那抽泣声又响了起来,我莫名的一阵发晕,感觉这声音就像是从我脑子里发出来的一样,凄厉而尖细。我抱着头慢慢蹲下来,视线一阵清晰一阵模糊,连说话都开始变得费力:“叶、叶弛……”
“坚持住!”
叶弛念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念得极快,我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晕,就在我快要往前倒下去的时候,叶弛终于低喝一声:“出来!”
金光划破黑暗,在空中拐了个弯又直直落下,只听角落里传来一声嚎叫,一抹青色的身影瞬间从一头飞到了另一头。
脑子里那抽泣声终于消失了,我头疼减轻了些,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扶住一旁的扶手,刚才那一瞬间额头就沁满了冷汗,“收了吗?”
话音刚落,一阵倏地阴风从耳边吹过,夹杂着女人和小孩儿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就凭你也想收了我?”
那声音就在我背后!
我猛地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裙的女人垂头站在不远处。长发挡在面前,遮住了她的样子,而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在我看过去的时候正睁着猩红的双眼,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点极点的笑。
鬼婴!
脑子里窜出这个念头,我急忙后退了一步,这一下正好撞在叶弛身上,我反身抓住他的袖子,喊道:“叶弛!那个女鬼在前面!”
凄冷的月光从高挂的窗口投**来,黑暗里终于有了一丝亮光,我看见叶弛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他伸手将我扶起来,另一只手摸向背在身后的小包。
那女鬼说了一句话之后就站在那边一点没了动静,抱着鬼婴的手轻轻晃着,还时不时低头蹭上那鬼婴的额头。即使光线不足,我也看到那女鬼脸上有东西在不断往下掉,似乎是肉块。
想到这里,我胃里一阵翻腾。不自觉的脑补出那长发后面掩盖起来的,究竟是一张怎样让人恶心的脸。
突然,那女鬼腾出一只手,指甲在那一刻暴涨,之后猛地刺向怀里的鬼婴!鬼婴的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女鬼却置若罔闻,一点一点把鬼婴吃进了肚子里!
接着她抬头看向我,阴测测的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它是第一个。”又指了指我:“你是第二个。”
我浑身寒毛一竖,吓得脑子都快当机了,不会吧!这女鬼要吃我?!
“不好!食子!这女鬼是想借着这个增长自己的法力!”叶弛脸色登时大变,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随即两只并起将道符夹在中间,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飞快的念起咒语。
狭小的一楼楼梯间里瞬间刮起大风,那女鬼被风刮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但是我和叶弛一点事都没有。女鬼终于被激怒了,张开手掌朝我们扑来。
“妈呀!”
她飞起来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样子,那乌青的脸上没有一块肉是好的,一只眼睛从眼眶里掉了出来,脖子上一条红痕,里面还有蛆虫爬出来,身下还在不停的滴着血,样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林阮!把你身上的符给我!”
叶弛侧头冲我大喊。
那道符还被我握在手里,我愣怔了一下,立刻把已经被我揉得皱巴巴的道符递给了叶弛。叶弛看见道符的样子,嘴角一抽,又念动了几句咒语,在女鬼飞过来的时候猛地拍在她身上!
“啊!”
那女鬼哀嚎一声,飞快的退到一边,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怨毒的看着我们。但是她的视线只在叶弛身上停留了一下,又立马转向了我。
黯淡的月光下她的样子显得更加阴森可怖,那只眼睛里流露出让人心悸的贪欲,她朝我伸出手,声音沙哑的喊着:“吃了你……要吃了你……吃了你我就能补全魂魄……咯咯咯咯咯……”
我讶异的张大嘴巴,感觉有点明白她在说什么,又像是一点都不明白。补全魂魄,江楚城也是因为这个才一直缠着我不放,难道现在的鬼都开始流行这个吗?
没等我想明白,那女鬼又说了一句让我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冥子……把冥子交出来……”
说完,她便再次朝我扑了过来!
叶弛倏地拿出一把金钱制的短剑,咬破舌尖血吐在剑身上,又用手利落的一抹。
“开!”
说完叶弛举剑刺向已经扑到面前的女鬼,女鬼怪叫一声闪到一边,但因为之前的符咒动作仍旧慢了一些,金钱剑刺进她的手臂,女鬼登时发出痛苦的闷哼。
她捂着手臂半趴在地上,细长的血条从腐烂的身体里冒出来,还没等我和叶弛反应过来,就猛然向我们袭来。
叶弛一只手摸向上衣内侧,还没来得及把符纸逃出来,就被那血条擒住了双脚,倒挂在空中!
“唔!”
“叶弛!”
我转身抱着叶弛的身子想要把他拽下来,但是我越用力困在叶弛脚上的血条就收的越紧,血渐渐浸湿了他的裤脚,叶弛嗓子里发出沉闷的哼叫,痛得已经说不出话。
我赶忙松开了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救叶弛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没有人来妨碍我了……呵呵呵呵呵!”
女鬼的嘴里发出猖狂的笑声,伸长了手臂就朝我抓来!
我害怕她会伤到叶弛,条件反射的翻身滚到了另一边,脚下却一个踩滑,直直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脊背硬生生的撞上坚硬的墙壁,痛得我直抽冷气。
“把冥子交出来!让我吃!让我吃!”
女鬼见没有捉到我,乌青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扭曲,那些从她身体里延伸出来的血条一下一下拍到得地面,像是在告诉我她现在有多愤怒。
紧接着那血条齐齐向我奔来,我抱着头蜷缩成一团,不由自主的念起“地藏王菩萨保佑”,就在这时,一道青光突然从我身体里迸射出来,将我包裹在其中,血条接触到青光的一刹那,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呃啊啊啊啊——!不!”
033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鬼仰天哀嚎,捆住叶弛的血条疯狂摆动,叶弛看准时机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符纸,然后用力朝她扔去!
霎时,阴暗的楼梯金光大甚,女鬼发出恐惧的叫声,想要逃跑,叶弛比她更快的双手结印,低声念起咒语,八张道符从他包裹里飞出来,分散在女鬼四周,将她团团围住。女鬼在道符中间横冲直撞,但是怎么也出不去。
“天杀黄黄,地杀正方,千鬼万神,谁复敢藏,飞步一及,百鬼灭亡,急急如律令!”
“啊——!”
八张道符同时发出刺眼的金光,齐齐射向女鬼的身体,只一瞬间,那女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弛身子一松,跌坐在地。楼道里的灯再次亮了起来,刚才我觉得自己已经下了二楼还是个错觉,我们居然还是在五楼没有动。
我赶忙咬着牙爬起来,这摔一下恐怕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动一下都觉得钻心的疼。我一瘸一拐的向叶弛走去,却不料他朝我厉声喝道:“别过来!”
叶弛呲牙咧嘴的看着我,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我被他吼得心里一跳,抬起的脚下意识的收了回来,捂着后背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上会有冥光?!”
我啊了一声,一脸茫然的看着叶弛,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什么冥光?”
叶弛警惕的盯着我没有说话,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我来,像是在思考我这话的可信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真不知道?”
我摇摇头,我连他说的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冥光了。
“好吧……暂时相信你。”叶弛吃力的站起来,但他的腿在刚才好像受了相当严重的伤,刚一站起来又要摔下去。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将他扶住,这一下又牵动到我背上的伤,疼的我一咧嘴。
叶弛扭头不自然的看了我一眼,“……谢谢。”
“没、没事,”刚才受了伤我扶着他自己也不好过,只想快点出去。一边走我一边问他:“刚才那个女鬼的样子好奇怪,为什么身上会长出那种东西?”想到那些从她身体里冒出来的血条,我就一阵反胃。
叶弛沉吟道:“我也没见过,恐怕她吸收了自己的孩子,已经成煞了。要不是刚刚冥光出现,我们俩可能都会死在这里。”
冥光。
他又一次提到这个词,想到刚才他惧怕的样子,我不禁充满了好奇。
“冥光到底是什么?”
“……”叶弛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刚才没发现吗?光出来的那一刻,你变得跟鬼一样。”
他刚一说完,一阵风就从窗口吹进来,我浑身一个激灵,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我我我我变得跟跟鬼一样?”
眼前瞬间浮现出那女鬼的样子,差一点就吐出来。
“等等。”叶弛突然想到了什么,左手挡在我面前,让我不得不停下来。
“那女鬼刚才一直在说冥子,如果不是你的话……”叶弛一脸正色的看着我,“你身上有带着什么东西吗?”
东西?
“有、有一枚铜钱。”
“铜钱?”
我一边点头一边从包里摸出铜钱递给叶弛,叶弛伸手就要来拿,手却像触电一样被铜钱弹开了!
叶弛皱起眉,又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这一回他还没有碰到,就再次被铜钱弹了回去。叶弛吃痛,收回手指一看,发现指尖已经泛红,刚才要是强行摸上去的话,只怕这根手指都要被切掉。
“好重的戾气!”叶弛不由得惊呼,继而沉声问道:“这铜钱你是从哪里来的?”
“好像很久以前就跟着我,之前我都是把它用绳子拴在钥匙扣上,最近……遇见不干净的东西才拿下来。”
叶弛闻言,眉头又皱紧了些。
“这枚铜钱应该是助你辟邪的,但是现在已被戾气侵蚀,再带在身上只会招来更多阴邪之物。你……”叶弛顿了顿,严肃的看着我,“你当真不知道?”
他的语气里透露出明显的不信任,我抿着嘴唇,铜钱上的戾气应该就是江楚城散发出来的,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叶弛,说了,他又真的能帮我吗?
叶弛见我犹豫不决,放低了声音再次说道:“林阮,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这枚铜钱戾气已经化形,可见其中凶险。如果你想活命的话,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也许我还能帮你。”
我侧头呆呆的看着叶弛,他神色凝重的样子让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戾气化形,虽然我并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但是单单从刚才他只是想要碰一下铜钱,就差点受伤来看,我多多少少也能一些明白他说的话。
思虑再三,终于还是把从遇见江楚城开始发生一切事告诉了他,当然其中一些限制级的话还是被我略过了。
此时我们已经走出住院部大楼,月光有些发昏,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都变得模糊不清。先前守在小道上的雾气已经不见了,那刺鼻的花香也随之消失。
叶弛每听我讲一句话,眉头就皱紧一分,听完阿兰的故事之后,连他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好半天才说道:“世上竟真有无影之人……阴月阴日阴时,这时候死的人化作的鬼,集怨、戾、气于一体,我们称作冤鬼,也是最难缠的。这鬼能够吃下她,必定是极其阴恶之物,不好对付。只是他为什么会缠上你?”
我茫然的摇摇头,他说的话我几乎都没听懂。
叶弛显然早就料到我是这个反映,也没打算能从我这里真的知道些什么,抬头看了眼月亮,接着轻声说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鬼必定比先前的女煞还要厉害。我现在道行尚浅,要收服他是不可能的。”
我顿时心凉了半截。
“而且,”叶弛若有所思的扫了我一眼,“这铜钱上戾气这么重,为何你一点事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张张嘴,知道叶弛又开始怀疑我,莫名的有些心虚,“不过符咒对他是没有用的,只有这铜钱能够打中他。”
叶弛没有表现出意外:“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鬼看来是要成精了。”
“成精?”
“嗯,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只能去找我师父,成精的鬼光收服是没有用的,只能打散,否则一旦发起狂来后果不堪设想。”叶弛顿了顿,又嘱咐我:“照现在来看这鬼应该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这铜钱你切记不可再带,你体质应该偏阴,再接近这种东西就是找死。”
他神色凝重,我赶紧点点头,又立刻想到一件事:“我先前扔过一次,可是它还是会自己回来,怎么办?”
叶弛沉吟片刻,道:“鬼附在铜钱上,你再怎么扔都没有用。你要是相信我,今晚可以跟我回家,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找我师父,他一定有办法。”
“啊?”我愣愣的看着他,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去你家?”
叶弛点了下头,表情完全没有一点不自然,“我们马上就要走出医院了,你可以考虑一下。虽然我收不了这鬼,但是暂时震住他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我还是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叶弛让我去他家,而是想到他说的要打散江楚城。他除了性格恶劣一点,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还救过我好几次,要是打散他,会不会太那个什么了?
叶弛仿佛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不由得哼笑一声,讥讽的看着我,提醒道:“他只是一只鬼,没有人性,你对他仁慈就是在断自己的生路。”
人性……
这个词让我再一次想到之前和江楚城争吵时候他说的话,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等走到医院门口,才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叶弛的家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房子有点小,进门右侧放着一尊佛像,看上去又不像是常见的如来和弥勒,摆在前面的香炉灰已经漫出来了。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叶弛轻轻抽出手臂,然后走过去,跪在草垫子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又从旁边拿了三炷香点上。
“这个是乞叉底鹐沙。”
片刻后,叶弛站起来和我说道。
“什么叉什么沙?”
叶弛翻了个白眼,“地藏王菩萨。”
“哦哦。”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念的地藏王。
我转头又看了一眼,讶异的发现佛像微微泛着金光,但是在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我盯着佛像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心慌。
……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
……
眼前突然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脑子里回荡着奇怪的声音。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想睡?
这么想着,我身子一歪,就要朝一旁倒去。
034 上路
“喂!林阮!”
叶弛的声音猛地将我拉了回来,我茫然的看着他:“怎么了?”
叶弛一脸无语,“我才要问你怎么了,进了个卧室你就差点倒地上。”
我一愣,觉得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但是完全想不起来。我扭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地藏王佛像,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奇怪……”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怎么了?”
我转过头轻轻摇了摇,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我总觉得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忘记了。”
“……你是吓傻了吧。”
叶弛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又拍拍我的脑门,让我把铜钱拿出来。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的道符,但是上面什么都没有。
我哦哦的应了,从包里掏出铜钱放在桌子上。桌子上放着他准备好的一支狼毫笔还有一碗看起来像血的东西。
叶弛闭上眼捻起手指,嘴里念着口诀,接着快速拿起狼毫笔在碗里一蘸,迅速在桌子画了一道符,朝天上一扔,再次念动咒语,铜钱先是开始小幅度的震动,随着他念咒的速度越快,震动的速度也越快,不一会儿就出现了嗡鸣声。
叶弛在这时猛地睁眼,咬破手指,用指尖血涂在刚才的黄色符纸上,画了一道和桌子上一模一样的符,啪的贴在铜钱上,铜钱立马安静了下来。
“好了。”叶弛两手一番,从胸前缓缓放下,做了个吐纳的动作,转头对我道,“你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在我卧室旁边。快去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说完他便收拾东西往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道:“那鬼我暂时震住了,桌子上的东西不要动。”
我点点头,看着他关上房门之后也走了过去。
“呵……”
关上门之前,我似乎听见了一声熟悉的轻笑。
第二天不到六点,我和叶弛便出了门。
叶弛的师父住在y城边上的郊区,具体什么位置他也不清楚,也就是说我们还要慢慢找过去。不过好在不是很远,一天的时间怎么也到了。
铜钱叶弛带在身上,因为被道符封住,所以这一次铜钱上的戾气暂时被震住了。
快年底了,车站的人比平时多了很多,大包小包的背着,大部分都是打算回家的。好在去叶弛师父那里的人不是很多,买完票坐在候车厅,叶弛还在不停的叮嘱我等下见到他师父,别傻乎乎的,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要多说。
“哦哦,我知道了,”我点点头,“到时候你说我不插嘴。”
叶弛叹了口气,两手插进上衣口袋,幽幽说道:“希望我们一路平安。”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绷紧了神经,“为什么这么说?”
叶弛两手在衣服包里拍了拍:“从刚才开始我眼皮就一直跳,不是什么好兆……”
声音戛然而止,我疑惑的转过头,见叶弛一脸肃穆的盯着某个地方,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服身材高大的人在人群里穿梭而过。
“怎么了?”
“没什么……”叶弛收回视线,伸手下意识的咬着指甲,“刚才好像感觉到一股阴气。”
我左右看了一眼候车厅,前后两边的大门都开着,门口的布帘被风吹得老高。我对叶弛说:“会不会是风?”
叶弛小声嗯了声,“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快到七点,我们终于上了车。由于昨晚睡得晚,今早又起来得早,车上晃晃悠悠的,没一会儿我便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
眼前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我像是被人关在什么里面一样,四肢的活动都被限制了,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木头似的东西,这让我有些恼火。我抬起手试着敲打木墙,想大声说话让人把我放出去,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
“翎儿……我的翎儿啊……”
我发现自己能听见周围的声音,而且很清楚。
有人在哭。
是个女人。
听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紧接着有人安慰她:“夫人,莫要再哭了,小心伤了身体啊……”
“她才刚刚及笄,我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呜呜呜呜呜……”
那人长叹一声,声音禁不住也有些哽咽:“是翎儿福薄……你也莫要太伤心,伤着了身体,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呜……”说到最后他也低声啜泣起来。
我睁开眼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觉得这两人的声音都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他们是谁。
四周逐渐变得吵闹起来,先前低低的哭泣声变成了嚎啕大哭,唢呐声声起,锣鼓更是敲得震天响,我像是被人抬了起来,一颠一颠的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翎儿啊……”
先前那哭的伤心的女人似乎凑到了我旁边,但我和她隔着木墙,听她说话总觉得不是很清楚。
吹奏声停了下来,那女人大约是伏在墙边,哭的泣不成声,过了好久才断断续续的开口:“翎儿啊,你去吧,爹和娘都会好好的。到了那边,就莫要回头了……”
那边?那边是哪边?我听不懂她的话,不由得抬起手敲了敲这困住我的木墙,想告诉她不要说了,我听不懂。
那头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打声:“翎儿?!翎儿是你吗?放下!放下!我听见了!是翎儿!老爷,是翎儿啊!翎儿回魂了!”
“快、快!拉住夫人!”
“放手!你们放手啊……我听见了,老爷!我真的听见了!”
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重重的叹了口气:“都是作孽啊……走吧,别耽搁了,哎……”
“起——”
“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那声音听起来格外悠远,随着这一嗓子,先前停下来的唢呐声再次吹响,锣鼓每敲一下,我眼皮就沉一分。耳边的声音渐渐远离,我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从那困住我的地方钻了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白纸钱纷纷扬扬的洒了一路,有一些甚至就在我面前,我想要伸手去接,却发现白纸从我的手上穿过,缓缓落回了地上。
我低头朝另一头看去,那里有一个一身素白的女人,正伏在身旁人的肩头,哭的泣不成声。
……
“……”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冷不防对上叶弛那张脸放大了数倍出现在面前,我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叶弛尴尬的咳了两声,摆正身子重新坐好,又从包里摸了张卫生纸递给我:“擦擦吧。”
我傻乎乎的看着叶弛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干脆把卫生纸扔到我脸上,嫌弃的说:“做个梦也能哭,你是三岁小孩吗?”
我伸手摸上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我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反应过来我真的因为刚才那个梦哭了,而且心里还有些堵得慌,那个女人的哭声似乎还在脑子里回荡。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和叶弛说。
车子进了山区,这条路之前因为山体滑坡导致路面严重受损,但是上面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并没有派人下来修。一到这长途客车就颠得十分厉害,旁边就是悬崖,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心惊胆战,总觉得随时都会掉下去。
叶弛被晃得脑袋发黄,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他说话都带着浓浓的睡意:“你一直都挺奇怪的。”
“……”
我无力的扭头看他,对他的吐槽正在以惊人的习以为常。
“咦?”我的视线忽然落在过道另一头,坐在我们右前方的一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件很薄的黑衬衫,车内并没有开暖气,在这个初寒季节,这么一件衣服实在有些单薄过头了。
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不料他却像是感应到一样,忽然转过了头。
……居然还带着墨镜。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心里把他归到了怪人那一类,赶紧转过头假装看风景。毕竟被人发现“偷窥”还是很尴尬的。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上车之前还能看见太阳大半个身子,现在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厚重的乌云聚集在头顶,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我盯着黑压压的云层,一会儿想想刚才的那个梦,一会儿又想到江楚城。从我第二次用铜钱砸了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难道他又被我打散了一次吗?我一边想一边摇摇头,应该不会,不然铜钱上不会有那么大的戾气,连我一起排斥。
右手拇指摩擦着另一手的掌心,我还能回想起之前被铜钱刺着的感觉。
就在我想的入神的时候,车子猛地一个刹车,所有人都惯性朝前一扑。我的鼻子直接撞在了前座后背上,疼的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怎么回事?”
“师傅你怎么开车的?不要吓人啊!”
车内瞬间怨声载道,一旁的叶弛也醒了过来。刚才他一下让他整个人都差点从座位上扑下来,还好前面有座位,不过他的额头也因此撞了上去。
他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问:“停车了?怎么回事?”
我指了指驾驶座:“不知道,突然就停下来了。”
叶弛皱起眉,身子稍稍坐起来,往前看去。
司机的声音在这时候传来:“撞、撞死人了……”
035 翻车
“啊——!”
话音刚落,车内便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尖叫。
我猛地一惊,支起身体朝前面看去,又转过头来看叶弛,他却已经走下座位冲了过去。
我赶紧跟了上去,驾驶座周围三三两两站着人,我和叶弛站在两个大个子男人后面,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其中一个大个子便粗声说道:“我操,你喝多了吧?什么都没有啊!”
那司机长得很瘦小,胆子也不是很大,被大个子这么一吼声音都有些颤抖:“真、真的,我刚才好像真的撞上人了,‘砰’的一声!”
他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个手背推手心的动作。
几人面面相觑,叶弛盯着司机看了一会儿,提议道:“下去看看吧。”
另一个大个子立刻反对:“你疯了吧!这里是盘山公路!停在这里待会儿来了车我们都得死!”
叶弛看都没有看他,只是对司机说道:“师傅你把门打开,我们几个下去看看,你也好放心,速度快点儿。”
司机赶紧应了,叶弛低声对了说了句“走”,便和另外两个人下了车。
这一段路出乎我意料的窄,两辆中型车都不能一起并排过。我又开始想一会儿会不会有辆车突然从后面开过来,把我们的车给撞到山崖下面去。
司机把车子靠边停下,除了公路边上散落着的细碎石头,路上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
走在最前面的人摊摊手:“什么也没有啊,是不是大风天给石头子儿吹窗子上,师傅你看错了?”
那司机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讷讷的张张嘴,一行人只好又重新上了车。叶弛走在最后面,摸着下巴眉头紧锁,看上去有什么发现的样子。
“叶弛?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皱眉我就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叶弛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个指南针,奇怪的是中间的指针在疯狂的转动。
“这是指南针吗?怎么转的这么厉害?”我不由得问道。
叶弛眉头皱的更紧,沉声说道:“这里的确死过人,指针一直转,看来数量还不少。”
“那那个司机刚才看见的?”我心里一个咯噔,看向已经坐回驾驶座的司机,他见我和叶弛还在下面,伸出头招呼我们:“上、上车了!”
“走吧。”叶弛把指南针收回包里,不动神色的上了车。经过驾驶座的时候看了司机一眼,然后才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我埋头跟在叶弛身后,快要走回车座的时候忽然被人绊了一下,一双有力的手适时拦住了我下落的身体。
“谢谢……”
我抬起头,随即一愣,扶我的正是刚才那个戴墨镜的怪人。
“走路小心点。”
他的声音不是特别好听,但是相当低沉,就像是黄昏时分敲响在寺庙里的钟,这么近距离听让人耳朵有些难受。
他回了座位,我也重新坐了回去,视线忍不住往他那里瞟,但他没有再回头,我满脑子都在想着他的手臂可真冷,那一瞬间让我有种摸上冻了好久的冰棍的感觉。
车子缓缓往前开着,叶弛看着手上的指南针,指针还在疯狂的转动,速度似乎比之前变得更快了,转动的声音连我都能听到。叶弛咬着下唇,眉头越皱越紧,侧头看了眼窗外,天边乌云翻涌,风声像在哀嚎,暴雨很快就要来了。
“最近这里死过人吗?”叶弛问道。
“有吗?我好像……”话说到一半我就停住了,猛地想起不久之前的那条新闻,向叶弛确认道:“这里是yc城的盘山路?”
“对。”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前张明不就是死在这里的吗!
“有,死过,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个张明吗?新闻说他就死在这里哪个山崖下面。”
“是不是很胖?”
我刚说完叶弛就接过话头。
“对。”我点了下头,随即又想,不对啊,我好像没给他说过张明的外貌特征,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叶弛的抬了抬下巴,飞快的瞟了一眼窗外,淡淡道:“我刚才看见了。”
我呼吸一滞,僵着脖子慢慢回头,车子的速度逐渐在加快,窗外的景色都在匀速往后退着,除了种在山道旁边的树之外,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没有啊。”
叶弛并起中指和食指,闭着眼睛念了句什么,然后在我眉心一点,道:“你再看看。”
我依言转头,这一次外面的景色全都变了样。原本乌云密布的天变得更加黑暗,电闪雷鸣,云层上还泛着幽幽绿光,整个世界仿佛都像陷入了地狱一样,再回头看看车子上的人,每一个都死气沉沉,面无表情,看着尤为可怖。
而刚才什么都没有的盘山公路边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站着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身上的深蓝色格子衬衫还能依稀辨认出来。他的脸上沾满了白花花的东西,下半身不知道去了哪里,见我看他,竟然还扯着嘴角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我还没来得及问叶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车尾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车子一头扎进旁边的山坳,紧接着整个车身都朝里翻去。我脑子一嗡,下意识的紧抱住头,最后的意识残留在车厢内乍起的尖叫声里,接着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林阮!”
“林阮!”
“林阮醒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呼喊声,我闭着眼,只觉得吵闹的不行。
“林阮!快醒一醒!”
身子被人剧烈摇晃,我缓缓睁开眼,叶弛的脸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见我醒来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又伸手拍拍我的脸颊:“喂,清醒点。”
我看着他有一秒的愣神,随即想起来之前因为被追尾,整个车子都翻进了山坳里。
“我……昏了多久?”脑袋还是很晕,视线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是我不记得我的头部有收到过剧烈的撞击。
“不久,”叶弛站起来,“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我这才发现我们在的位置竟然不是车上,而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我有点懵,难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我怎么会……”
我话还没说完,叶弛脸色骤然一变,蹲下身捂住我的嘴巴,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我脑子有点运转不过来,睁大眼睛用眼神询问叶弛,他摇摇头,再次用食指碰了碰嘴唇,强调让我不要说话。我点点头,他这才松开捂住我的手,然后指指自己,有指指我,最后指了指旁边的树丛。
去树丛里?
我狐疑的看他。
他点了下头,随后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他也进了树丛。
天色愈来愈暗,我昏过去之前的时间应该还没有到正午,稍微算一下现在时间最多不超过下午一点,但是天色已经黑得跟晚上六七点一样,百米开外就看不见东西。
正这时,从小路的另一旁传来一阵悉索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我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抓紧了叶弛的袖子,而他也神色凝重的注视着发声的地方。
不一会儿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大,发声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我眼皮一跳,感觉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叶弛。”我压低了声音叫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摁住我的头让我转向一方,喉咙里发出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那边。”
他让我看的方向是一堆杂草丛,而就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一只有些破旧的草鞋从里面伸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
我的视线缓缓上移,只见那草鞋的主人卷着军绿色的裤腿,身上的衬衫不知道穿了多久,都有些破旧,他的脸和正常人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
我想了想,觉得这张脸好像有些熟悉,应该在哪里见过。
正在我思索在哪里见过他的时候,草丛里又走出另外一个人,身材高大,手臂上还有个稀奇古怪的纹身。我一愣,这不就是刚才在车上吼司机的那个男人吗?他怎么在这里?
他俩一前一后的走上了刚才我和叶弛待的小路,不止是他俩,从草丛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在里面已经排好队一样。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刚才和我们一起坐车的人。他们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每个人都踮着脚,绷着身体,肩头都微微下塌,呈现出一种很不自然的姿势。
我转头看看叶弛,想问他这些人怎么了,又想起他不让我说话,只好扯扯他的袖子,等他看向我的时候,用手指指他们,在掌心里画了个问号。
叶弛拉过我的手掌,一笔一画的写了一个字,撇,竖,横折,横……
我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那是一个鬼字!
036 包围
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是鬼?
我还想继续问叶弛,但他已经转过了头。这回不用他说,我自己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因为一个害怕而发出声音。
我在心里默默数着这个人的数量,十七个……
没记错的话我们上车的人应该是二十个,也就是说除了我和叶弛,应该还有一个才是。但是等着他们走出小路,到了下面的盘山公路上,我们也没看见最后一个人走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突然都、都死了?我昏迷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但我仍然不敢大声说话,眉头不安的蹙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叶弛抿着唇,开始回忆当时的事,“翻车的时候我也昏过去了,但时间不长,很快就醒了过来。而我睁开眼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到外面了。”
我讶异的张开嘴,不是他把我从车上救下来的?
叶弛摇摇头,面上带着稍有的疑惑,“不是我,但是很奇怪……”
“什么?”我竖着耳朵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身体到现在都很冷。”
他不说我还没注意,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温度也低得吓人,就像是在冰库里冻过,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寒冷。
而叶弛也是这样。
“这到底……”
我话还没说完,便又一次被叶弛打断。他挥挥手,身子往旁边动了动,示意我看下面。
之前翻进山坳的那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弄了出来,车体崭新,完美没有被撞过的痕迹。脑子里灵光一闪,如果说车上的人都死了的话,那么这辆车很有可能已经不是属于阳间的车了。
司机站在车门前招呼大家上车,弯着手指,上去一个就点一下人头。
我和叶弛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最后一个人上去的时候,司机开始伸着头四处打望,这让我清楚的看见他脖子上有一条黑线,不算粗,但是看上起很怪异。
“师傅,怎么还不开车啊?”
有“人”开了窗子支出头来问。
我顿时头皮一炸,那个人的脑袋都少了一半!
那司机挠挠头,说道:“有三个人不见了,俺去找找。这荒山野岭的,走远了可不好回来。”
说着他又重新走上了小路,刚才和他说话那个还在身后喊他:“师傅!快点吧!我还赶着回家呢!”
司机忙转过身,朝那人鞠了一躬,点头哈腰道:“不好意思,你们等等吧,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我们两个面前走过,叶弛拉着我往后退了两步,等到他走到小路深处,我才压低了嗓子问他:“我看见这个司机脖子上有条黑线,但是其他人好像都没有。”
听我这么说,叶弛倒是有些意外,随即换上一副明白的表情,也压着声音在我耳边说道:“这个司机可能还没死。”
“没死?”我不可思议的看他。
“那条黑线,我们管他叫死线。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出现,如果你阳寿已尽,那么鬼差就会用钩子把线勾出来,这样你就死了。”
我有点明白,看了一眼司机去的方向:“那他是不是也快了?我们能救他吗?”
叶弛轻轻摇摇头:“死线一出,就代表他必死无疑。鬼差要勾走的人,谁也救不了。”
我听完一阵唏嘘。那司机已经渐渐走入了草丛深处,没多久里面传来一声惊叫,叶弛面不改色的看着那个方向,我心里一个咯噔,知道那个司机可能已经被抓走了。
果然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脖子上的那条黑线已经不见了,整个人的脸色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色。叶弛身子一动,忽地沉声道:“怎么回事?”
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只见他神色凝重,“怎么了?”
正说着,那司机再次从我们面前走过。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等到他走下去,才再次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叶弛低头皱眉,作沉思状:“他应该被鬼差勾走了才对,为什么还会出来?”
我一愣。
对啊,既然是鬼差勾人,那应该就是连人带魂一起带走,为什么这个司机还会在这里?
还未等我们细想,已经走到下面的司机突然又折了回来。这时候叶弛的包里陡然亮起一道红光,那光线似乎有温度,叶弛被烫的急忙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正是之前被他暂时封印起来的铜钱!
“不好!”叶弛低喝一声,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前面的草丛传来被踩压的声音。我们倆给了对方一个满是惧色的眼神,缓缓扭过头,就看见刚才已经走下去的司机正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
“冥子……”他的声音沙哑,两眼浑浊,翻来覆去的念着这个词。
冥子!又是冥子!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跑啊!”
我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秒我跳起来抓着叶弛就往另一个方向跑。结果因为动作太大,先前在楼梯间伤的的地方又被扭伤,疼的我龇牙咧嘴。
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回头,那个司机就跟在我们身后,在我回头的那一刻他嘴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紧接着原本留在车上的那些“人”三三两两的走了下来,表情呆滞,整齐的站在山道边上,然后迅速分散开来,一窝蜂的涌上小路!
我的妈呀,这些鬼不会是要包抄我们吧?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和叶弛一前一后的在小路上狂奔,完全没有留意身边的变化。等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方。
一棵柳树突兀的种在中间,四周的东西像是以它为中心一样,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我粗略估计一下,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大概就十来步的距离。
“快走,去柳树下面!”
叶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脸色一变,赶紧拉着我往柳树下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棵树大的出奇,树干也相当粗,至少要三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才能环抱过来,正中间不知道被什么人用刀子刻画出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叶弛看见那个图案之后脸色一下就变了,惊呼道:“催命符!”
“催命符?”这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就是催命符?
叶弛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咆哮,紧接着那些跟在我们身后的“人”便齐刷刷的出现在了前面的草丛堆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们,嘴里发出“咊咊”的声音。
——我们被包围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我朝叶弛靠拢了些。出门之前叶弛给了我一个护身符,说是可能会用上。我把护身符握在胸前,警惕的看着围过来的“人群”,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再上前一步,甚至有一些在看见柳树之后还往后退了好几步。
叶弛绕着柳树走了一圈之后,掏出随身带着的桃木剑,说道:“看来这就是他们丧命的原因。”
我不解:“这颗树?”
他咬破手指,将血抹在桃木剑上,随即指向树干。而被桃木剑指过的地方,都显出微弱的红点,之后慢慢的汇聚成一条线,等到红光褪去,一些字现了出来。
“张贵、周扬、李……李九云……怎么全都是名字?!”
那些名字在绕在那催命符周围,叶弛每指过一个,就发出极其微弱的光,看上去诡异极了。
忽然,我在最边上的位置发现了我和叶弛的名字。叶弛的桃木剑从上面划过,我们的名字却没有像其他人的那样亮起来。
“我们的名字也在上面!”
我不由得惊呼,扭头去看叶弛,他也正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两个暗淡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用桃木剑把所有的名字都指了一遍,喃喃道:“十九个……”
“什么?”
“这些名字,一共有十九个。”
十九个……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我和叶弛再加上身后那些“人”,可不就是正好十九个吗?
“这些是车上人的名字?”我立马反应过来,说完我想到上车的人一共是二十个才对,也就是说还少了一个,“不对,还少一个。会不会是那个消失的?”
叶弛显然比我更早注意到这点,他沉吟道:“有可能。”
“那能知道这些树上的名字都是谁的吗?”只要能知道树上的名字是不是属于这些人的,那么就能知道最后那一个没有名字的,是不是消失的那个人。
但是叶弛摇了摇头,金属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不行,画这个符咒的人法力太高。我道行不够,光是用剑指着,我都感觉十分吃力,而且这个柳树在压制我的法力。”
叶弛的话让我浑身一怔,怪不得刚才看他举剑的姿势有些奇怪,原来是这个原因。我看看他,又看看柳树,心里有些焦急:“那我们怎么才能出去?”
现在那些鬼还没有过来,但是数量这么多,一旦他们冲过来,我和叶弛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现在之所以不敢过来,是因为这棵树在。我刚才还奇怪为什么那个司机魂魄没了人却没走,现在看来应该不是鬼差带走了他,而是这柳树。”叶弛顿了顿,“柳树本是至阴之树,有人在这上面画了催命符,让它成了招魂幡。那些东西现在不敢过来,是因为现在看柳树就跟看太阳一样,心生畏惧,但是一旦天黑,月亮出来,它们便会被月光吸引,从而看不见柳树。”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继续道:“到那时候,我们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037 我不会死的
我以前听人说过,柳树、槐树、桑树、竹子、芭蕉还有榕树都是至阴之树。
柳树招魂,桑槐住鬼,竹子本空心,容易被幽冥之物附着。榕树大而阴,而芭蕉成群,容易引来孤魂野鬼。
我抬头望了望天,黑压压的云层如潮般在头顶翻滚,很难想象这样的天气晚上还能看见月亮。叶弛看穿了我的想法,难得耐心的和我解释:“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们看不见太阳,太阳也是存在的,所以天才会亮,同理月亮也是。你还记得刚才那个司机说了什么吗?”
我缓缓点头。
“他和我们之前在楼梯间遇见的女鬼一样,都是被那个叫冥子的东西吸引。加上这个催命符,大胆的猜测一下,这其实是有人在背后作梗,想要我们的命,或者说,”叶弛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幽幽道:“你的命。”
我舔了舔嘴唇,喉咙有些发干,这个我之前也想到了,但是那个人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就算他是车上的其中一个人,也不可能有这个本事。
我把想法说给了叶弛,叶弛听完摇摇头,“不,还有种可能。”
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敛起神色转移了话题:“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其他的以后再说。这里的安全只是暂时的,当务之急还是要从这里出去,那个人法力高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我沉默的点点头,心里想着到底是谁会对我们做这样的事。我认识的人里面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叶弛说那个人可能是要我的命,难道是我招惹了什么人自己却不记得?
叶弛在脚边画了一个圈,就地盘腿坐了下来,符纸夹在两指中间,闭起眼睛念起咒语来。
但是很快他便从地上一跃而起,“哇呀!”
他这一声叫的我眼皮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叶弛摊开手掌,铜钱安静的躺在其中,只是上面的符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裂了痕,诡异的红光在铜钱原有的纹路里缓缓流淌。
叶弛脸色铁青,没有向我多做解释,立刻从小包里掏出一张鲜红的符纸,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念符咒,铜钱上的符纸就已经碎成了两半。
“唔!”
那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气打在叶弛身上,他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我急忙上前去,叶弛却摆手制止了我:“不要过来!”
我只好收回脚,站在原地不安的看着他。
叶弛看了我一眼,一甩手将铜钱扔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周围一直还算安静的鬼群突然齐齐发出了凄厉的叫声,每一声都像是重锤一下敲在胸口,我两腿一软,险些就要跪在地上。
叶弛的情况比我更糟,他两只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这些东西的目标……是这铜钱里的东西……”
铜钱里的东西……
我眼前几乎立刻出现了江楚城的身影,难道他被我用铜钱打中之后就一直在里面?
来不及我多想,就听叶弛又是一声惊呼:“没时间了,它们要来了!”
叶弛刚一说完,就听见鬼群里发出一声哀嚎。那声音就像是号角声一样,让鬼群更加躁动,她们开始缓缓向我们的正前方集中,看样子是想一起从那里一起进来,血淋淋的手臂挥动着,但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挡着它们,不然它们过来。这让鬼群变得更加焦躁,原本还有些人样,此刻每一个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样子。
我的妈呀……
我感觉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壮观的画面。
我咬牙从地上站起来,又扶起已经跪在地上的叶弛,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慌张,一慌就会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还是不自觉的发抖:“我们往哪边走?”
叶弛环视一眼四周,低声念了几句什么,随后指了指右后方:“那边鬼气最弱,等它们全部都到前面去之后,我们就过去。”
我点点头。
天色越来越暗,雷声、风声、鬼叫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害怕到了极点。
终于所有的鬼都聚集到了正前方,叶弛低喊一声:“跑!”从地上迅速捡起铜钱便朝刚才说好的地方狂奔而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在我们跑出去的那一刻,我似乎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层薄膜里出来,心里有些疑惑,但是根本来不及想这些。
那些鬼比之前的速度要快很多,不一会儿就有几只追上了我们。
叶弛拿着桃木剑,之前他就在上面涂了血,但凡有上来的,就狠狠用剑刺过去。但是每刺中一个,剑身就黑一分,仔细听还能听见木剑开裂的声音。
“冥子……把冥子交出来……”
“吃了冥子……吃了冥子……”
“咊咊……”
沙哑的声音就在我耳后,我一扭头,就看见一张流着血的女人脸,龇着牙注视着我。
“!”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妈呀!”
女鬼张开手指就朝我抓来,但在碰到我身体的那一刻又忽然被弹开,整个人都消失了!
“没事吧?”
叶弛一剑刺入追上来的鬼身体里,这一下桃木剑终于断了,他只好从包里掏出符纸,念动咒语让符纸漂浮在空中,然后重重的打在那些鬼身上。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追赶我们的鬼终于只剩下那个瘦小的司机。
长时间的奔跑让我已经体力透支,但是求生的本能又在驱使着我继续往前跑。再看叶弛,他的情况也和我差不多,而且在和鬼缠斗的时候他还被抓了好几下,伤口冒着黑气,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听好了林阮,唔!”叶弛刚开口要说什么,就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我手快的扶住了他,就听他哑着嗓子说道:“你听好,待会儿我去制住它,你看准时机就往西边走。一直走,你就会看见一条小溪,有一条通往山上的路,你上去,再走二十分钟就能看见一间小木屋,旁边有两个草堆。我师父就在那,你进去,记得敲七下门,四声重两声轻一声重。”
他这交代遗言一样的口气让我忍不住鼻头一酸:“别别,你别说了,我不听,要走我们一起走。”
叶弛摇摇头,“你一个人还能跑出去,我刚才都注意到了,你身上有东西在护着你,那些鬼不能碰你。林阮,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是我答应了你会带你去见师父,就一定会做到……”
叶弛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他:“不行,你是要救我才会变成这样的,我不能丢下你。”
“我不会死的,”我好像看见叶弛翻了个白眼,他转了下脖子,接着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拖累我们。其实我们本来可以在柳树下多待一会儿,但是我……”叶弛顿了顿,深吸口气又道:“但是我明知道自己道行不够,还去破催命符,导致鬼群狂躁,现在也不会这样。”
我愣了愣,怪不得刚才鬼群会突然变得很暴躁,原来是这样……
但归根究底这一切还是因为我,我摇摇头,低声道:“我明白了,我要怎么做?”
叶弛将铜钱拿出来,上面还有红光流窜,他再次拿出那张红色的符纸,双手快速结印,念起口诀,之后将符纸贴在铜钱上,一瞬间,铜钱上的红光便消失了。
叶弛看着我,一脸正色道:“它们的目标是这个铜钱,到时候我会找一个地方画阵,将铜钱放进去,暂时压住它的气。你见到我师父,就把他带来,他会找到我。”
我微微皱起眉,提议道:“既然是这样,就不能把铜钱放在里面,然后我们俩一起走,等找到你师父之后再回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叶弛有些吃惊的看了我一眼,但瞬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行,”他说,“虽然暂时震住了铜钱,但是我法力太低,开阵的话我必须在里面,不然就没有作用。”
“……”听他这么说,我只好答应下来,“那你千万小心。”
叶弛点点头,“你也是。”
我俩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身后那司机不知道去了哪里,未知的恐惧让人更加害怕。我扶着叶弛,放缓了脚步,警惕的注视着周围。
过了会儿,叶弛拍拍我的手臂,指了指前面一个小山洞,“就这吧。”
说完推开我,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了句:“我很快就回来。”接着便转身和他暂时做了道别。
天黑得已经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山路最难走,更别说没有灯光的山路,那一步踩下去,很有可能就掉到山崖里,再也上不来。
我最害怕走这样的路,一来是担心脚下会踩空,二来安静的地方总会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刚才才经历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遭,实在让我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就和叶弛说的一样,之后一路上我都没有遇见那些东西,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看见了一条小溪。
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不远处就是悬崖,而那一头的天空,天际出黑白分明,黑云在上面翻滚,却始终没有掩盖住下面的亮光。
我顺着旁边的小路往上走,走了十来步小路就突然变得崎岖起来,到后面陡峭得我都要手脚并用的往上爬了。好在路程并不是很长,爬上来之后我终于明白为啥叶弛说要二十分钟才能到了,这也太难走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巴,举步就要往前走,身后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哦?你是?”
038 好久不见
我转过头,就见一个身穿白布衫的老人站在不远处,一脸好奇的打量着我。
这老头胡子有点长,连眉毛都是白的,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我想到他可能是住在这里的人,说不定认识叶弛的师父。便道:“大爷,我是来找人的。”
“哦……”他拉长了语气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找谁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不像样,裤子上还有好几处小的破洞,肯定是刚才逃跑的时候在哪里划破的,不用想也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肯定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我有些尴尬的把散落的头发拢回耳后,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大爷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个……一个……”遭了!我暗暗叫了声不好,刚才忘记问叶弛他师父叫什么名字了。
“一个得道高人?”谁料那老头竟然接过了我的话。
我啊了一声,“您、您怎么知道?”
他一捋胡须,哈哈笑道:“这深山老林本来就没什么人住,你能到这里来找人,定是谁告诉你的。再瞧你这副模样,老夫观你身上还有些许鬼气,定是路上遭遇了险恶。你说,老夫说的对是不对?”
鬼气?
这个词让我先是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您就是叶弛的师父?”
那老头微一颔首,“正是。”
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本以为找到他还会花上一些功夫,没想到这么简单。
“太好了!”我上前一步,朝他走近了些,“老人家您赶紧和我去救叶弛吧,他被困在树林里,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在这边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却摆摆手,捻起另一只手,大拇指在几个指头上飞快的点来点去,不紧不慢道:“容老夫回去换身行头,稍后便与你同去。”
我一听,顿时有些傻眼,都这个时候还要去换衣服?
不等我开口,他已经走上了小坡,叶弛先前和我说的小木屋就在前面,左右两旁果然有两个高高的草堆。过了一会儿,老头出来了,一身黄色的道袍,还带着顶帽子,身上用红绳挂着一个小葫芦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90年代僵尸电影里面的人。
“这便出发吧,还请姑娘带路。”
我点点头,顺着刚才来的地方滑下去,站在下面抬头看叶弛的师父,正要说您下来小心点儿,就看见他慢吞吞的从另一条路上走了下来。
“……”
叶弛不是说只有一条路吗?
因为有人一起走的原因,我胆子比来时候大了不少。说起来这段时间,我真是什么样的胆子都练出来了。
“师傅,这边走。”
我和叶弛的师父保持着一臂远的距离,走在前面开路。天已经完全黑了,云层聚集在头顶,形成一个诡异的漩涡。叶弛的师父一手托着罗盘,一只手不停的在沿路的小树上做着记号。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敢多问,只是埋头往前走。
然而当我们第四次路过那棵杨树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应该是遇上鬼打墙了。我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短短几个月时间我都已经遇上三次鬼打墙了,一般人估计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也不知道我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师傅,”我停下来,对叶弛的师父说,“我们好像被困住了。”
叶弛的师父一摆手:“莫要慌张,且继续往前走,这应该是哪位仙人在做好事。”
话音刚落又中气十足的大吼一声:“不知哪位仙人出手相助,只是有要事在身,去晚了又是一条人命,大仙的好意我师徒二人在此谢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并起两指,念了一句什么咒语,然后指向罗盘。罗盘的指针突然飞快转动,然后猛地一顿,直直指向前方。而后冲我一笑:“是这个方向。”
我揉揉耳朵,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这一次果然再没有人阻拦我们。这一走又是好几个小时,连续的奔波又没有时间休息,让我体力透支得相当快,等走到和叶弛分开的地方时,我已经累得再也挪不动脚。
“师、师傅,我和叶弛就是在这里分开的,他应该在前面的小山洞里。”我费力的指了指背对着我们的那座小山包,扶着膝盖不停的喘着气,感觉自己口干舌燥,说话都有点困难。
罗盘在这时候又转动起来,像是坏掉了一样一会儿指向左一会儿指向右,绕一圈之后又指向不同的方向。
叶弛的师父面露讶异,抬头张望四周,又对我说道:“弛儿不在这……姑娘,你和弛儿这一路可是遇见了鬼群?”
我点点头,刚才因为太匆忙,所以我并没有和他细说这一路上的事,现在他问起,我就把从我们上车开始的事都给他说一遍,连叶弛那个疯狂转动的指南针也没有落下。
叶弛的师父听完,一捻胡须,喃喃道:“浑身发寒而不觉冷,这应是与鬼接触过的征兆。看来救你们的,大概是某位善心的仙人。”
话音刚落,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起来,转过身厉声喝道:“出来!”一道金光就此从他指尖发出,直直射向身后。
“哎哟,道长饶命,道长饶命……”
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捂着屁股从树干后面钻了出来,一脸惧色看着叶弛的师父,又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
我一愣,这不是张明吗?!
“你,你是张明?”
那胖子一点头,唯唯诺诺道:“是我是我,林姑娘好久不见。”
我脑子有点跟不上节奏,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明动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瞬间想到他先前衣服上那些白花花的东西,胃里顿时就有点不舒服。
他从树干的阴影里走出来,这黑漆漆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亮光,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他看起来很害怕叶弛的师父,站在原地始终不敢走过来,不停解释着不会伤害我们。
“我……我跟了你们一路了,你们是要找那个姓叶的小师傅吗?”
我和叶弛的师父对视一眼,点头道:“对,你见到他了?”
张明看看叶弛的师父,搓了搓手:“见到了见到了,那小师傅被那青面鬼打伤了,我、我想救他来着,但是那个人在他旁边,我不敢过去……”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加上不知道叶弛现在到底怎么样,焦急道:“什么那个人?你知道叶弛在哪里吗?”
张明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说道:“是……冥子。”
冥子!我睁大眼睛,怎么又是这个东西!我急切的问道:“冥子到底是什么?!”从在医院里那个女鬼开始,好像所有东西都是奔着这个来的。
张明还没有开口,倒是叶弛的师父率先拍了拍我的头,说道:“此事先暂且放在一边,眼下救弛儿要紧。”
我一拍脑门,真是,差点就把正事给忘了。
说罢他抬起左手,嘴里飞快的念着咒语,那一瞬间张明痛苦的捂上了耳朵,断断续续的喊道:“不、不要再念了……我……我知道他在哪里……”
叶弛的师父停下来,我注意到从刚才开始他手里的罗盘就没有动静,他望着张明,略一思忖,点头道:“也好,那便请你带个路吧。”
“你那个……盘子……”张明胆怯的指了指他手里的罗盘,他想了想,把罗盘收进了道袍里。
叶弛果然没有在最开始的那个山洞里,张明说我走后那个青面鬼便来了,和叶弛缠斗了好久,但因为叶弛身边布了法阵,又有冥子在旁,所以青面鬼暂时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叶弛之前就受了伤,支撑没多久就倒下了,法阵一消失,那青面鬼便给了叶弛狠狠一击,想要顺势吃掉冥子,却反被冥子吃了。
张明说他走的时候叶弛已经快要不行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他这么说我越发焦急,同时又觉得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他说的冥子。
叶弛说过那些鬼是冲着铜钱来的,但是铜钱里只有一个人,不对,一只鬼,就是江楚城。
难道江楚城就是冥子?
这么想着,我们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叶弛,他躺在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好在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叶弛!”
我大惊失色,急忙冲了过去。他浑身都是血,四肢布满了伤痕,黑气不断的往外冒着,眼看着就要将他完全盖住。我心里难受得不行,要不是因为我,他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听见我的声音,叶弛眼皮子动了动。
“弛儿。”叶弛的师父在一旁蹲下来,用手掰开他的眼皮,又抬起他的手看了看,痛惜道:“鬼气已深入体内,再晚一些他的命恐怕就没了。”
我一听,眼里瞬间起了眼泪:“那、那他?”
见我这样,老人家返到安慰的一笑:“好在赶上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又听他说道:“现在要回去是不可能了,弛儿等不到那个时候,老夫只能在这里暂时压制住他体内的鬼气,等回去之再一并驱散出来。”
“需要我做什么吗?”
老人家笑了笑:“姑娘去旁边休息片刻,老夫一会儿便好。到时候还需要你讲弛儿带回去。”
我说了声好,便依言走到一旁坐下。身后一阵冷气窜上来,是张明坐到了我身边。
039 冥子
那边叶弛的师父用红线在叶弛身边拉了一个圆圈,又将叶弛扶起来,他盘腿和叶弛面对面坐着,两手抓住叶弛的手臂,再从肩膀处猛地往下一拉。
金色的光芒环绕在两人身体周围,在叶弛头顶汇聚成一个圆球,叶弛的师父伸手一抓,将圆球握在手里,然后缓缓推入叶弛的身体里。叶弛顿时发出一声轻吟,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进衣衫,原本就发白的嘴唇变得更加没有颜色。
我看了张明一眼,刚才从树林里出来的时候他就换了副样子,又变成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前面,眼睛里有畏惧也有惊艳,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个……”
“刚才我在车上的时候就看见你了,你跟了我一路吗?”我问他。
张明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些害怕我,连说话都格外小心:“我、我一直想提醒你们这车不安全,但是不敢过来。冥子在车上,我太弱了,一过来就会被他吸收。”
“你说的冥子究竟是什么?”我皱起眉,算上张明,他已经是第三个提起这个词的鬼了。
“你不知道?”张明一脸诧异看着我。
我摇摇头。
张明张张嘴,眼里映着不远处的金光,他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才说道:“人死之后会入轮回,但是有一些因为某些原因入不了轮回的,就会进入幽暗城。和生人的世界一样,幽暗城也会划分等级制度,最高的统治者就是冥子。”
我有点明白了,“那你现在也是入不了轮回?”
张明有些沮丧:“你、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事了,我被阿玲杀死之后肉身全毁,魂魄还被吃了一半,不但这样阿兰还一直束缚着我。直到你杀了阿玲,赶走了阿兰,我才被解放出来。”
说到这里他一个激动,“扑通”一下跪在了我身边,还朝我磕了几个头,“林小姐,要是没有你,我恐怕也要灰飞烟灭了。我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但以后但凡你有需要,我张明一定第一个赶到!”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我那时候明明被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救他的人应该是江楚城才对,结果却让我误打误撞收了个鬼当小弟?
“你你你先起来,我还有话问你。”
“哦,好好,您说您说。”
我敛了神色,问道:“既然你说的那个什么幽暗城有等级制度,冥子又是老大,那他一定不会太弱吧,可是为什么我先前遇见的那几只鬼都说要吃他?”
“哎,其实我也是听那些老鬼聊天才知道的。听说几百年前发生过一件事,冥子下界转世了。”
“转世?你们不是不能入轮回吗?”
张明说:“是,我们不能,冥子可以,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有着完整魂魄的鬼。但是就像公司里有派系争斗一样,幽暗城也有。在冥子转世之前,就有鬼想要除掉冥子。一开始那些鬼都把这个当做笑话,因为没有谁比冥子厉害。但是几十年后,冥子再回来,却变得只剩下一魂一魄。”
我耳朵动了动,一魂一魄?我记得江楚城之前也说过自己只有一魂一魄,果然这个冥子和他有关系吗?
“……其实幽暗城里的鬼其实也不是不能进轮回的,只要魂魄完整,便能够和正常的鬼一样投胎转世。人有三魂七魄,鬼也有。而只有一魂一魄的鬼是最好对付的。”
他这么说我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那些鬼都想着要吃冥子,原来是因为软柿子好捏。这么一想,我又立刻警惕的看着张明,我记得他也是魂魄不全,会不会也跟那些鬼一样,想要吃冥子?
张明看穿我的想法,急得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会的!我虽然也是魂魄不全,但是我这样,根本打不过冥子。就算只剩下一魂一魄,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敷衍的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
“那么问题来了,”我竖起手指比了个“一”,“冥子到底是谁?”
“你、你不知道?”张明有些诧异的看着我。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废话,我要知道还问你。
“可……冥子一直就在你身边啊……”
果然……
果然是江楚城。
我不再说话,在脑子里慢慢把遇见江楚城开始的每一件事都串起来。
张明给我介绍的那个房子,表面上看着是冲着我来的,但是实际上却在最后一刻直指江楚城。也就是说,其实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江楚城,而不是我。
“我问你,”我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当时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消息,是谁让你把我引到那间房子里的?”
张明一愣,脸上的肉不自然的抖了两下,好半天才讷讷的开口:“是、是阿兰……”
我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又抬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张明咽了咽口水:“她给了我你的消息,说让我把你引到这里来。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目的,因为阿玲的事,她一直威胁着我,我不敢不答应。”
“你知道她在以魂驭鬼吗?”
他看了我一眼,迟疑的点点头。
我忍不住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是知道阿兰不怀好意,却还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但张明接下来的话让我更加震惊。
“林、林小姐,真的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我最早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向别人打听过,以魂驭鬼很伤神,需要纯阴体质人的魂魄来补充。阿兰提过一次说没想到你还是纯阴之体,我、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却被阿兰发现,把我弄到了c城……”
我吃惊的说不出话。
居然、居然是这样……
怪不得那时候江楚城会说什么一开始就是个巧合,原来说的是这个!
我浑身一阵发冷,原本以为一切都是冲着江楚城去的,却没想到我其实也在这局里。这些看似和我没有关系的事,会不会早就是有人给我设了一个圈,然后看着我傻傻的往里跳?
“姑娘……”
叶弛的师父打断了我思路,我猛地回过神,见他一脸疲惫的看着我,叶弛瘫软在他怀里,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我赶紧走过去:“师傅?”
他推了推叶弛,我立刻会意的接住,便听他长叹一口气道:“老了……才做这点事浑身就跟散了架一样,小姑娘,之后得麻烦你带着弛儿回去了。”
我把叶弛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脖子后面,一手拉住他的手,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
“师、师傅,我们走吧。”
叶弛的师父点点头,也撑着身子站起来,用手拍了拍道袍上的泥巴。他手里的红色道符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个不是……”
“哦,这个啊。”他朝我摊开手,正是那枚铜币。
“方才我给弛儿疗伤的时候发现他手里的这个,虽然用红符震住,但依旧能感觉到上面的煞气。”说着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和你身上的鬼气一样。”
我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叶弛身上,而后点点头:“这铜钱是我的。”
叶弛的师父听罢无声的笑了一下,挥挥手道:“详细的等弛儿醒来咱们再说吧,先回去要紧。”
“好。”
我身上的伤也还没好,揽着叶弛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浑身都在疼。好在叶弛不是很重,身材也是比较娇小的那一类,一路上带着他虽然有点吃力,但也不是特别困难。
老道士走在最前头,我和叶弛在中间,而张明则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
这一次走的很顺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这一次走回去好像路程都缩短了一半,没多会儿就看见了那条小溪。
而让我惊异的是,明明已经到了后半夜,却仍旧能看见小溪尽头的天际泛着鱼肚白。
“小姑娘莫要被那白光迷惑了。”大概是看见我脸上的表情,叶弛师父哈哈笑了两声,“都是幻象。你在这条线上再走个二三百公里,看见的也还是这个样子。”
“幻、幻象?”我有些发傻,揽着叶弛的手差点松开,幸好张明过来扶了他一下,又迅速退开。
老道士没有再回话,他拄着从路上捡来的木棍子,慢摇摇的走上了小坡,前面已经能看见小木屋的房顶。我站在原地擦擦汗,看了眼叶弛,他还是两眼紧闭,但呼吸很匀称,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叩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四声重两声轻一声重,和叶弛之前跟我说的一样。
老道士站在门前等我,我咬着牙扶着叶弛终于走到了门前,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浑身都要脱力了一样,差一点就把叶弛扔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走下去。
木屋里相当简陋,中间一张木桌子,两旁放着四把木头椅子,最里面的木案上铺着黄布,中间供着和叶弛家里一模一样的地藏王菩萨。
“姑娘快些进来吧,把弛儿扶到那边的房间里便可。”
我点点头,再次扶起叶弛往里走,身后传来张明的声音:“那个,林、林小姐,我我我先走了,你有事叫我一声就是。”
叶弛的师父默不作声的从怀里摸出了罗盘,还有一根红线,吓得张明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老道士,说道:“师傅,能放过他吗?”
040 他来找我算账了!
老道士嘿嘿笑了两声,“老夫本来就是吓唬他的,这位小仙身上不见煞气,这一路上也帮了我们不少,老夫若是再收走他,着实有些不厚道了。只是人鬼殊途,本来你身上已有鬼气,他再跟着你,只会让你陷入困境。”
我把叶弛扶进卧室里躺下,卧室很小,只摆得下一张空心床,床下面杂七杂八的放了一些东西,光线太暗也看不清是什么。我对这种床有些畏惧,总觉得睡到半夜会有什么东西钻起来。
就在我把叶弛托**的时候,他忽然拉了我一下。我一愣,抬头见他眼睛已经睁开了,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再走出卧室时,我才对老道士说道:“多谢师傅。”
老道士坐在椅子上,身上的道袍还没有脱,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根旱烟吧嗒吧嗒的抽着。见我还站着,他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我过去坐下。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烟雾缭绕,但却没有烟味儿。我和叶弛的师父谁都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现在已经凌晨两点过了,看这个情况这老道士应该是不打算让我睡觉。不过这房子这么小,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姑娘,喝水吗?”
我吧唧了一下嘴,确实有点渴了。老道士起身从里面的屋子里拿了一个水壶和杯子,当着我的面倒了满满一杯水,然后递给我。
不料老道士手一抖,我还没来得及碰上杯身,杯子里的水边尽数倒出。但好在水不是很烫,并没有造成烫伤。
老道士收回手,忙关切道:“姑娘,没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水不烫。”
老道士敛了神色,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重新又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接过来,道了谢,又听他问道:“姑娘,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之前他说我身上有鬼气,可能要知道我的底细?这么想着,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父母很久之前就死了,有一个师父。”
“师父?”叶弛的师父声音提高了些,似乎有点兴趣,“敢问家师现在何处?”
我瘪瘪嘴,说不知道。这都好几个月了,师父一点音讯也没有。往常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这次也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道士一边抽烟一边点头,又问了我几个问题,但都是和铜钱无关的。问到我生日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捻起手指,抢在我之前说道:“老夫观你眉心泛黑,寒自体内而生,福气不重,命犯孤煞,虽不知你生辰,但也能勉强算出应是八字纯阴。”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就连我也是先前听张明说才知道自己是纯阴之体,叶弛的师父不过掐着手指算了两下,就猜了个*不离十,真有这么厉害?
“吧嗒——”
还没等我感概完,老道士又从怀里摸出铜钱放在桌上,指尖在旁边敲了敲,漫不经心的说道:“姑娘这枚铜钱,可知从而何来?”
我摇摇头,把先前跟叶弛说的话又重新和这老道士说了次。他听完之后用刚才敲桌子的那只手放在铜钱上方,又抽了两口烟,喃喃道:“煞气外溢,此物大凶。弛儿身上的伤有一大半都是这东西造成的,里面的东西必定不简单,必须趁着符纸还能控制的时候,尽快处理掉才行。”
叶弛身上的伤有一大半是铜钱造成的?
我讶异的将目光投向铜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刚才扶着叶弛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身上多了很多伤,像是被刀子一类的利器划出来的一样。
叶弛先前贴的符纸还在上面,只是马上就要失效了。铜钱在桌子上小幅度的震动,频率一下比一下快。
江楚城应该在里面,先前叶弛就说过铜钱戾气化形,那么就是说,伤他的鬼说不定就是江楚城。
“……”
我偏头看着门外,屋里橙黄的光线将我们的影子照在门槛处,屋外一片漆黑,林子里时不时传出“咕咕”叫的声音,让人有点瘆的慌。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再想下去,或者说不愿意去想伤害叶弛的那个是江楚城。
蓦然,桌子上的烛台晃了两下,门槛处的两个影子也跟着摇摆起来。然而很快,其中一个影子不停的颤抖起来——那是我的影子。
我下意识的要站起来后退,却被老道士一把摁住了身体,他对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动。紧接着,我便看见自己的影子上慢慢长出了另外一个黑影。
说时迟那时快,老道士从怀里飞快的摸出一张符纸,而后稳稳的贴在铜钱上。我这才看见先前叶弛的那张红符又从底部裂开了。
铜钱安静了下来,但只有那么短短几秒,很快它又再次震动起来,并且比先前的频率更加快,震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不一会儿竟然连桌子也跟着发出震动的声音。
老道士神色一凛,把旱烟扔在一边,迅速咬破手指,沉着道:“孽障!老夫等的就是这一刻!”
说着他袖子一抖,红绳从袖子里划出,老道士一手拿着绳子头,一手将血抹在绳子上,然后绳子往空中一抛,两手结印,念咒声响起,绳子像是活了一样,在空中绕了一个圈之后迅速落下,在桌子周围编制出一张大网,将桌子困在其中!
我看着眼前密密的红网,愣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自己还在这绳网里面呢啊!
“师傅!我、我还在里面!”我站起来对着老道士大喊,谁料他根本没有理我,而是兀自念着咒文。很快,我的耳朵里只剩下他念咒的声音,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上,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昏。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手臂不小心触碰到红绳,那一瞬间整个身体都跟触了电似的,一阵发麻。
“……林阮……”
谁?
谁在喊我?
“……可恶的女人……竟然联合外人对付我……”
我猛地抬起头,眼前只有老道士一个人,但是那声音绝对不是他发出来的。
桌子上的铜钱剧烈颤动着,我呼吸一滞,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江楚城!
是他!一定不会错!
他来找我算账了!
我环抱着双臂一步步后退,只想着离铜钱远一点,却没有注意身后的红绳。身体再一次贴在红绳上,只那么一下,我就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怎么回事?红绳不是对付死物的吗?为什么会对我也有用?
我无力的半跪在地上,不死心的喊着老道士,想让他把我放出去。但他却重重的哼了一声,全然没有之前慈祥和蔼的样子,看着我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
“孽障!今日老夫只要还站在这里,你和那鬼物就不要想逃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不知所措,先前受伤的地方又疼起来,我抬头看着他,咬牙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我出去!我是人!不是鬼!”
“老夫自然知道你不是鬼,但是那鬼在护着你!方才老夫用一杯水试探了你,你不但没有受伤,连水的温度都感觉不到。找到弛儿的时候老夫就怀疑你有些不对劲,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你一个生人竟然和一只鬼为伍,还为鬼求情,今日老夫便将你和这恶鬼一同除去,也算是替弛儿报仇了!”
什么玩意!
这个老东西究竟在说什么?我和江楚城一伙?开什么玩笑!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好吗!
我无语到不行,之前我还觉得这个老道士是个明白人,不会滥杀,现在看来这老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我也不想再和他多说,视线落在铜钱上,想起刚才把叶弛送回床上的时候,他和我说的那句话:
——小心师父,如果不对劲,就撕掉符纸。
我一咬牙,从地上一跃而起,在老道士的大喝声中撕掉了铜钱上的符纸!
“唔——!”
一束光从铜钱里冒出,那一瞬间整个房间亮如白昼,布在桌子周围的红绳齐齐断裂,老道士脸色大骇,我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什么东西弹了出去。
……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变得异常安静。
发生了什么?
我揉着头站起来,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哦,对,我想起来了。叶弛的师父突然将我困在红绳里,我听见了江楚城的声音,然后撕掉了铜钱上的符纸,接着就昏了过去。
那么现在我是在哪儿?
我扭着头环顾四周,然而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都开始怀疑,我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
我吸吸鼻子,试着摩擦着往前走。地面很平坦,什么也没有,完全不像是在走山路。如果我不是在梦里,那么我就是被谁带到了别的地方。
这么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渐渐有了声音。
“来了吗来了吗?”
“来了来了!快快,都让开都让开!”
这些人在说什么?什么来了?
好奇心驱使我加快了脚步,但是无论我怎么走,那些声音始终不远不近。突然,我感觉自己身子一晃,险些要跌倒,紧接着耳边又响起另外一个声音。
“怎么回事!小心点儿走路!给少夫人摔着了,你们赔得起吗!”
041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少夫人?
那是谁?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冷不丁的又被颠了一下,我直接从一头摔到了另一头,脑门儿撞上一个硬硬的东西,发出沉闷的声音。
然而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这样还是让我相当不满,忍不住用力敲了敲这木头板一样的“墙”。很快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出来:“里、里面有人在敲棺材……”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连走路的声音都没有了。我也被他那个说法吓了一跳,棺材?不会吧?难道我在棺材里面?这么想着我又伸手敲了敲,这一下比刚才还要用力。
“叩叩叩——”
“……”
“诈、诈尸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外面传来了惊恐的叫声。
诈尸?这都什么都跟什么啊,我还没死呢!你们居然把我关在棺材里面!放我出去!
我开始疯狂的拍击着棺材,想着这会不会是那个老道士施法把我弄在了里面,要借机杀了我。而后又转念一想,他应该没那么大本事吧?
不管了,先从这里逃出去再说。
“救命呀!我还没有死,放我出去呀!”
我放大了声音开始求救,但那些人好像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只是不停的念着诈尸了诈尸了。
我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再敲两下棺材盖,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不要把棺材放在月亮下面吗!快给我抬到一边去!”
旁边有人小声道:“不、不是我们不抬,刚刚刚刚才听见里面有声音,我们、我们怀疑是诈尸了……”
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气冲冲的打断:“诈尸诈尸诈尸!你们这么放着棺材晒月亮,还让棺材落地当然诈尸!别废话赶紧给我抬进去,待会儿误了吉时,我肯定上报老爷,让老爷剥了你们的皮!”
听见要被剥皮,这下外头终于安静了。棺材身子一晃,我又被抬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走了一小会儿之后,又停了下来。
“什么人?!”
是先前发火的那个男人。
大概是因为看不见,我的耳朵变得格外好用,隔着厚厚的棺材板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紧张。
“等一下,有些不对劲。”
又前进了一段路,男人忽地沉声开口。
风声比之前大了些,吹得外面不知道什么东西乌拉拉的响,其中还伴随着一种从没听过的低鸣。
那声音让我格外烦躁,恨不得立刻从里面冲出去把它拆下来才好。
我忍不住敲了两下棺材盖,外面很快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道、道长,少夫人她……”
他没有说完,我猜想他后面的话或许是要说我又诈尸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发生过。我记性还算好,但是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
道长?少夫人?诈尸?我脑子里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没有唢呐和锣鼓,这支队伍怎么看都不像是送葬的队伍。先前那个男人还提到了月亮,听说太阳下山之后就不能下葬了,那么他们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你们几个,去树底下站着不要动,不管里面传来什么声音都不要理会,切记千万莫要再让棺材落地了。”
那男人低声吩咐着,说完又喊了另外几个人和他一起去前面看看。
我耳朵贴着棺材听着外面的动静,抬着我的那几个人,照男人说的把我抬到了一边。脚步踩在石子路上发出细微的声音,一二一二一二……
耳朵的灵敏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听着听着我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抬棺材的人应该是四个才对,但是我只听到了三个人的脚步声。
莫非是我听错了?
我贴着左边的棺材板,再次凝神听起来。
前面的脚步声有些凌乱,不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仔细听能听出其中有个人的步子很沉重,所以是两个人没有错。而后面,不管怎么听都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但是棺材却没有朝一方倾斜。
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后背起了一层密密的冷汗,想起了以前在书上看过的一个鬼故事。
说是四个人在背阴的房子里分别站住四个角,从第一个人开始,顺时针或者逆时针去拍下一个人的肩膀,下一个人再去拍另外一个人的肩膀。
因为只有四个人,所以最后一个人应该什么都摸不到才对。但是那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拍到了别人的肩膀。
那么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我咽了咽口水,如果真是我想的这样,那么,我们这里,多出来的那个没有脚步的人,是谁?
棺材的颠簸停了下来,看来他们已经把我抬到了一边。谁都没有说话,外面很安静,但就是这样的安静更加让我心悸。
我想拍打棺材告诉他们,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可能有问题,但是随即又想到,如果这样的话,那个“人”肯定也听到我说的话了,只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外面的三个人,甚至是我都会有危险。
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好?
这么想着,外面又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道长怎么还没回来?”
一人附和道:“是啊,这都过去一炷香了,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别瞎说,”又是另一人粗声打断了他的话,“就知道在背后说些不吉利的话,仔细道长回来收拾你们!”
那两人嘁了声,索性聊起了别的,不一会儿那第三个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然而我始终没有听见第四个人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风声低鸣,像是在哼着一首不成调的哀歌。
这时,头顶的棺材板陡然发出一记沉闷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在了上面,紧接着棺材重重的落在地上,我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后听见外面传来两声闷哼,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我心里一紧,环抱着双臂,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我这才发现我浑身冰冷,整个人都像落入冰窖里一样,而就跟之前客车翻车之后醒来的那一次一样,我仍旧感觉不到任何寒意。
“叩叩——”
有人在敲棺材盖。
先前的两下像是试探一样,接着头顶传来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敲击,就像是指甲敲在木桌上一样。我感觉到情况不太妙,不由自主的往最里面退了退,但那声音似乎知道我在哪里一样,我往什么地方去,它总能出现在我的头顶。
我心里一阵发怵,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先前说话的那几个人现在都没有了声音,棺材又落地了,难道他们已经出事了?
正当我这么想着,那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头顶传来清晰的摩擦声,不一会儿就看见棺材另一头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月亮当空,月光从不足一指宽的缝隙里溜进来,让这黑暗的棺材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耳边心跳如雷,我整个人已经缩到最角落里,就连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吱、吱——”
很快,棺材盖被推开了一大半,一个黑黝黝的人影出现在上方,我眯着眼睛看去,看清那人的样子之后脸色顿时大变。
这不是先前我在长途客车上碰见的那个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我多想,便发生了更加让我惊骇的一幕。
只见他埋下身子,大半个人都陷入了棺材里,而后两臂一伸,就那么把一具娇小的尸体抱了起来。我刚觉得疑惑,怎么一具棺材里会有两个人,又见他把那尸体调转了一个方向,这下我看清了那尸体的样子。
一身艳红的长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白玉般的手臂无力的垂着,手腕处还带着一串黑色的珠子。长发盘在头顶,露出眉心的一点红,小巧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妖艳。
我禁不住脊背一僵,即使画着浓妆,身上的打扮变了个样,我也对眼前这人熟悉不已。
因为她就是我!
巨大的震惊让我张大了嘴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第二个我?
这么想着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赫然发现身上穿着的衣服竟然和“她”的一模一样!
黑金滚边,胸前用白金线勾勒出两朵叫不住名字的花。衣服异常宽大,我抬抬手,袖子就能滑下来,露出白皙的手腕。要说我和“她”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我手上没有带着那串黑色珠子。
我头皮一炸,几乎在一瞬间就认出了这件衣服,这不是江楚城带来的那件喜服吗!为什么又穿在我身上了!
再伸手一摸头顶,果然,那顶凤冠也正戴在头上。
我已经完全混乱了,感觉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在盘旋,但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答案。
然而外面那人也没给我太多的时间,他抱着“我”原本是打算要离开的,然而走了两步之后又突然折了回来。
眼睛泛着绿光,一手抱着“我”,一手攀在棺材的边缘,摇头晃脑的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而后他倏地一笑,声音嘶哑:“差点把你给忘了。”
说完,他用空闲的那只手凭空一抓,我身子往前一蹑,便直直的朝他扑去!
042 缠斗
“啊!”
他那只手像是有巨大的吸力一样,身边起了一阵风,我整个人像是被捆绑住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而就在他快要抓住我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往我眉心轻轻一点,我顿时身子一软,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脚下。
耳朵里闹哄哄的,就像有一百个小孩儿在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眼皮变得很沉重,视线也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不行,不能睡,还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这里除了我谁都没有,我必须得保持清醒。
他站在我面前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似乎在观察我。但是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起来,但身体从刚才那一刻开始就完全不能动弹,不论我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
先前抬着我的那三个人和其他看上去像是侍卫的人也躺在一边,不知道究竟是被他杀了还是昏了过去,此时一点动静都没有。
突然,他闷着嗓子又笑了两声,语气里满是嘲讽:“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厉害的,让那些小崽子们一个个都魂飞魄散了,没想到没了他的帮忙,你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说完他摊开手掌,一个圆形的小光球出现在他手里,我呆呆的看着那越变越大的光球,心跳也莫名的一声快过一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着让我快跑,但是现实却是我根本动不了,只能看着他手掌的光球离我越来越近……
“去死吧。”
他轻声呢喃了这么一句,低沉的声音犹如一道催命符。
我认命的闭上眼睛。
而就在他快要触摸到我的时候,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什么人!”
这个声音……
是刚才那个道长!
我心里一阵欢喜,那由远到近的脚步声此刻如同天籁一般,我知道自己有救了。
道长急匆匆的赶过来,走近了我才看见他似乎受了伤,衣服上有明显的抓扯痕迹,原先跟着他走的人应该不会少于四个才对,而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先前在棺材里看不见他的样子,现在看到我才发现他竟然意外的很年轻。
他身形偏瘦,长得倒是好看,长发用一根木簪盘在后脑勺,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是他的脸色相当难看,尤其是在看见面前这个抱着“我”的男人之后,没有一点迟疑的亮出了手中的铁剑,再次低喝道:“你是什么人!把少夫人放下!”
男人听完,收起手中的光球,转而发出轻蔑的笑声:“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他便猛地向道长袭去。
而他并没有放下怀里的尸体,用一只手在和道长缠斗着。我清楚的看见他之间流动的绿光,每抓在道长身上一下,道长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一分。
趁着他们打斗的间隙,我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还是和之前一样,使不出一点力气。别说是起来,我连手指都动不了。
几番斗争下来,道长已经是伤痕累累,身上的衣服被抓的破破烂烂,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定睛一看,竟然是黑色的!和叶弛那时候一样,很快他的受伤的地方也开始往外冒着黑气。
他捂着胸口,气喘吁吁的站在一旁,而那个男人却依旧气定神闲的看着他,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玩游戏一样。
道长不是他的对手,再这样下去,他也会死的,到时候我就再没有机会逃跑了!
月亮升到了最高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投下,开始有星星点点落在我的指尖。就在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的手指能够动了。
鬼是不能晒月亮的。
和人一样,太阳会让人精力充沛,而月亮则会让鬼气大甚。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虽然我不是鬼,但是现在这样子看上去也差不了多少。
“快快,快一点,快一点……”
我不停的小声念着,一边看看道长那边,一边焦急的等着月光将我完全笼罩其中。
“唔!”
男人一巴掌拍在道长胸口,道长顿时吐出一口鲜血。他伸手一抹,从怀里拿出一张空白的黄符,借着手上的鲜血在纸上快速画出一道符。
“手接金鞭天地动,脚踏七星五雷云。六丁六甲随吾行,吾转来找天兵。天兵天将,地兵地将,月兵月将,日兵日将,水兵水将,火兵火将,土兵土将,天平地平,天无血气,地无血气,天平地平,煞到宁行,凶神恶煞不得近前。神兵急急如律令!”
剑里胸前,剑指长空。
金光不断在他身边围绕,等道长念完最后一个字,他睁开眼,狠狠一跺脚,我只感觉身下震了震,接着整个天地似乎都被那道流窜在他身边的金光照亮,霎时间如同白昼。
那光线像是有刺一样,多看两眼都觉得眼睛疼,我赶紧闭上了眼睛。
温和的夜风在这一刻变得凛冽起来,风声好似变成了一头洪水猛兽,不停的在耳边仰天咆哮。
再睁开眼时,道长的身边赫然多了一群人高马大,手拿武器的人。他们身穿重甲,个个表情肃穆,面带杀意,只要看上一眼都觉得心悸不已。
和我的情况一样,那个男人也被这眼前一幕震到了,而近距离的接触更是让他身上多了几个细长的伤口。
黑气不断从伤口里冒出来,他脸色一变:“天兵,杀神咒……不可能,这明明是那个人才会用的法术!”
他的语气里透露出深深的畏惧,这一切都被道长看在眼里,道长扯了扯嘴角,面如冰霜:“你既然知道这是杀神咒,就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少夫人放下!”
男人闻言,清俊的脸上露出不屑至极的表情,压根儿没把道长放在眼里:“可笑,敢这么和我夙晔说话的人,你还是头一个。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话音刚落,他再次向道长扑去,道长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小道心狠了!”
说完他长剑一挥,那些人随着他的动作而动,立时从四个不同的方向飞身而起,瞬间就将这个叫夙晔的男人团团围住。
金色的光线在他们身上流动,夙晔因为怀里还抱着“我”的身体,体积太大,左躲右闪还是碰到了金光。在那一瞬间,只听见他发出一声痛哼,碰到金光的地方顿时被烧成了灰烬。
他一咬牙,嘴里念了句什么,身子被一层绿光包裹,看着就像是一个保护罩。接着他纵身一跳,从包围圈中跳了出来。
道长的唇边噙起一抹冷笑,将长剑抛至空中,两手飞快的结印,在夙晔跳起来的一刹那,剑身裹着一层金光,直直朝他刺去!
“哼!雕虫小技!”
夙晔冷哼一声,身形一动,闪到另一边灵敏的躲开了他的攻击。然而还没等他站稳,道长又开始了下一轮进攻,夙晔挨了个正着,险些就要把“我”扔出去,他当即往后急退,这才重新单手把“我”揽在臂弯里。
形式终于发生了逆转,夙晔被打的节节败退,好几次想跑也没有逃掉。而不论他受到什么样的攻击,都始终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尸体,就像是在死守着什么命令一样。
我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能动了,只要再有一小会儿,我应该就可以站起来。
但是,那之后我又要去哪里?
我环顾左右,此时我正在一片小树林里,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一座木桥孤独的伫立在河面上,仔细看看还能辨认出地上洒的白色纸钱。
纸钱。
棺材。
唢呐。
锣鼓。
一时间好像有无数个画面在眼前放映,我肯定在哪里见过这一切!
但同时我注意到身边躺着的这些人和那个道长的衣服,包括我身上穿的喜服,都不像是现代人的服装。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我穿越了?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梦?
这么想着,我开始回忆自己来这里之前的事。我记得那时候我被老道士困在了红绳网里,原本只对鬼怪有作用的红绳居然把我也困在其中。
老道士要杀我。
那个时候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但在那之前叶弛就提醒过我,他说老道士有问题。
我越想越觉得一头雾水,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想就是想不到。
而另一头,道长已经完全将夙晔制服。“天兵”将夙晔摁在地上,他背上贴着一张红色的符纸。我有些眼熟,那东西好像和之前叶弛贴在铜钱上的有点像。
道长抱着“我”的尸体,居高临下的看着夙晔,沉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吗?你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
夙晔偏着头,看上去并不是很想理他。
道长轻笑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他是这个反映。他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在一边,嘴里念了句什么,捏在指尖的符纸便燃烧起来,随即夙晔背上的符纸也燃了起来,夙晔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额啊啊啊!”
“说不说。”
“呵呵……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杀了我就没事了吗?只要冥子一天没有恢复,我们就会不断的找上门来,让你永远不得安宁!”
043 他又救了我一次
夙晔疯狂的笑起来,而他说到最后的时候,目光分明投向了我。
冥子……
他也是冲着冥子来的。
张明说过现在冥子只有一魂一魄,所以那些鬼都想要吃了他。
但是这一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每一个都要找上我啊尼玛!
“冥子?那就是你们的目的?”
大概是从没听说过这个词,道长有些困惑的皱起了眉。
夙晔仰着头,那一刻我终于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脸上的肉渣不断往下掉着,那张清俊的脸变成了和那些鬼一样的阴森可怖,很快,原本还饱满的脸颊就只剩下了一半,两只眼睛现在看着就像是吊在脸上的一样。
他也是个鬼!
他森然一笑,并没有回答道长的问题,而是转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越发诡异:“你逃不了的,逃不了的!杀了你!冥子就永远不会回来!”
我移不开视线,只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好似要把我吸进去一样。好不容易恢复的体力在这一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身子一歪,再次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夙晔破开了“天兵”的钳制,身上受伤的地方奇迹般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指甲暴涨,疯了一样朝我袭来。
道长第一反应想要制住他,却被他反手掀到在地。
“唔!”
道长痛哼一声,铁剑落地,“天兵”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后他头一偏,也晕了过去。
我脸色大骇,偏偏身体又动弹不得,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眼睁睁的看着夙晔那张其丑无比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就在这时,我的身体里骤然发出一道青光,温和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在其中。青光在体外流窜,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形成了一个保护圈,在夙晔触碰到我之前,就把他狠狠弹了出去!
“夙晔,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不自量力。你以为把她带到这里,就能阻止过去发生的事了吗?看来你跟在清寂身边这么久,长进也没有。我看你是太闲了!”
磁性的声音低沉又冰冷,话语间的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震,回头间便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眉目清冽的男人,一身玄色的长袍,黑金线滚边,胸口用白金线绣着一条似龙似蟒之物。细长的尾巴一直缠绕到一边手臂上,他站在树荫下,点点月光落在他的肩头,衬得他的五官更加深邃,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惊讶的睁大了眼,虽然样子发生了变化,棱角比之前更添了几分英朗之气,但不会错,这就是江楚城。
他从树影里走出来,余光淡淡的扫了我一眼,而后抬起一只手,不费吹灰之力就隔空将夙晔从地上抓了起来。
红光在他之间汇聚成一个不大的光点,他看着夙晔,冷声问道:“清寂在哪儿?”
清寂?
这又是谁?
夙晔抖了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身体一僵,那张可怖的面容又恢复了先前清俊的模样,恐惧慢慢在他的眼底晕开,他声音颤抖,不确定的问道:“你、你都记起来了?”
江楚城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手掌一翻,朝天摊开,接着手指一点点收拢。夙晔顿时涨红了脸,不一会儿连眼睛里都是血一样的颜色。
“清寂在哪。”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
“在哪。”
手指又收拢了一分。
“不……知道……”
“擅自把我的女人带走,还企图杀了她。夙晔,你该知道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江楚城嘴角微微上扬,狭长的眼里流露出一抹杀意。
“我真的……不知道……”夙晔还在不死心的挣扎,企图从江楚城的手里逃出来。
闻言,江楚城的手指又收紧了一分,冷厉的目光落在夙晔身上,阴沉的声音如同恶鬼修罗:“能把人带到过去的禁术,只有他一个人会。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捣鬼?”
“呃……是、是他让我来杀了那个女人……但我并不知道……他……在哪儿……”
“哦?”
“真、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是吗?你倒是挺忠心的。”江楚城扯了扯嘴角,“那你说,你死了,清寂会不会为你报仇?”
说完,还没等夙晔回答,他便收紧了手掌。
夙晔连最后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永远保持着那副样子死掉了。
江楚城手指动了动,红色的光球便径直飞向夙晔,不一会儿他的身体便慢慢变成了一团绿色的光点,在红色光球的指向慢慢进入江楚城体内。
——摄魂术。
我脑子里蓦然蹦出这三个字。
和阿兰那时候一样,夙晔被他“吃”掉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风声在耳边呼啸。
等到江楚城把那绿色的光点都吸收之后,他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我。
围绕在身边的青光逐渐消失,他又救了我一次。
我呆呆的坐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他并没有过来,扫了我两眼之后又移开了视线,接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道长倒下的地方。
而那具和我长得一样的尸体,正安静的躺在道长身边。
我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鬼使神差的也往前走了两步,跟在江楚城身后。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冷漠,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一眼,我便不敢再上前。
江楚城在“我”身边缓缓蹲下,长发顺着两鬓垂下,他将那个人半抱在怀里,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温柔的用手把她散落下来的头发重新拢回耳后,动作娴熟,就好像做了很多次一样。
他轻轻抬起她的手臂,袖子顺势下落,露出白皙的手腕。江楚城握住她的手,然后低下头,在上面轻柔的落下一吻。
“……翎儿。”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压抑着自己所有的情绪,红色的瞳孔里流转着难以言说的悲伤,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也跟着他那声呼喊抽了一下。
翎儿。
在来时的长途客车上,我做的那个梦里也有人这么喊我。还有之前,他也这么喊过我。
我应该可以确定那人是我才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有了一丝动摇。那真的是我吗?
一丝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流窜,让我忍不住想偏过头,不再继续往下看。
就在这时,戴在那人手腕处的黑色珠子亮了亮,江楚城迟疑了一下,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还是将那串珠子从她手上退了下来。
他再次低头看着她,保持着那个动作,过了好久才把她重新放下,而后他站起来,黑色的珠子握在手上,头也不回的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但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来到我身边,而是径直走到了最开始的位置,手指在空中虚画了几下,霎时间狂风大作,沙石乱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是灵体状态的原因,即使站在风眼里,也没有对我造成一丝威胁,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动一下。
紧接着,一道强光闪过,刺得我不得不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切又变了样。
道长不见了,地上的血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疑惑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原本放在树林里的棺材也没了踪影。
而江楚城站在另一边的高地上,偏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漆黑的小道上一片寂静,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连夜风也变得平静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唢呐和锣鼓声,我一怔,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下意识的抬头忘了望天,惊讶的发现明明已经升到头顶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去,又开始慢慢往上爬着。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唢呐声和锣鼓声渐渐走近,一行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闯入我的视线,他们抬着一顶艳红的花轿,一蹦一跳的走了过来。
而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道长!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我的面前,我身子一动,退到了一边,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的落下,我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而后目送着他们走远。
“他、他们……”
“红白喜事。”
江楚城的醇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抬头看他,他还在看着那支已经快要走出视线的的队伍。
红白喜事……
红事指结婚,白事指奔丧。
红白便是婚丧。
我咽了咽口水:“那个道长不、不是死了吗?”
江楚城没有回答,我知道他是不想和我说话,他救了我这么多次,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没有他的话,我恐怕早就死了。
……但我却和叶弛一起想要驱走他。
“那些鬼是来找我的。”
过了很久,江楚城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一愣,还没等我开口问,他就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他们把你带到这里,无非是想要改变过去,在我们成亲之前杀掉你。”
044 决定
改变过去?成、成亲?我和他?我顿时睁大了眼睛,这尼玛都什么和什么啊!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好吗!
“你等等你等等,什么意思啊这?为什么改变过去要杀我?我跟你成亲又是怎么回事?”
江楚城瞥了我一眼,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杀掉前世的你,就没有现在的你。我就不能和你结合,也就不能恢复完全之身,就更加不能回到幽暗城。”
啥?
我觉得我的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觉得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本来张明之前给我说的已经够抽象了,没想到这家伙说得更加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我和你结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是你的前世。”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冻结了我所有表情。
这是我的,前世?
这诡异得让我觉得自己说不定是在看恐怖电影的画面,居然是我的前世?
还有他。
我咽了咽口水,视线落在江楚城身上,没听错的话他刚才是说什么以前的我要和他成亲。照这么说他不就是我前世的,我前世的恋人?
这么一想,我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靠,这也太扯了吧!
那群抬着轿子的人已经看不见踪影,流水潺潺,夜风吹得江楚城的袍子轻轻摆动,青丝飞扬,他的脸上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他不像是在骗我。
我僵在原地,这……是真的。
所以我才会翻来覆去的梦见这个场景?
所以那个女孩儿才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他口中的那个楚翎,就是前世的我?
我双唇颤抖,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楚城,想要从他口中得到最后的答案:“所以,之前你和我说,我和你有关系,就是这个吗?”
半晌,他缓缓开口,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想:“是。”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怎么来形容心里的感觉,好似有一股浪潮在心里翻涌,搅得我烦躁不已。
我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因为这一切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但是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个人兴高采烈的和你说:“昨天真好玩,咱们下再一起去吧。”但是你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更何况这还是发生在我的前世。
“我……我一直在做着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座轿子里,有时候还是在一口棺材里,被人抬着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周围很吵,我有时候能看见自己坐在一口棺材上,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轿子里。”
过了很久,我低低的开口,开始和他说着,我翻来覆去做着的那个梦。
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耳边吹奏的唢呐,敲响在夜里的锣鼓,还有女人的的啜泣声。
我的眼前闪过无数个画面,梦境里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变得清晰起来。江楚城安静的听着,我到今天才注意到他的皮肤真好,连毛孔也看不见,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星子般的红眸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孙哲,两个人长得跟亲兄弟似的。但是现在,他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了孙哲的影子,举手投足间更多的是陌生而遥远的气息。
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我说话的速度逐渐慢下来,脑子里骤然出现了一个我从没有见过的场景。
挂满灵幡的古旧宅子,白色的蜡烛点在案头上,宾客满座,他们没有表情,每个人的脸上都画着诡异的腮红,穿着红色喜服的新人正掀了袍子齐齐往前跪去……
“……”
头好疼……
我捂着头蹲下,那些从没有见过的画面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我想要看清,但只要一集中注意,头疼的就像是要炸开一样。
“翎……林阮,你没……”
江楚城抓住我的手臂,冰冷的气息隔着衣服传来,他同样蹲了下来,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
太阳**突突的跳着,我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只能断断续续的听见前面几个字,到了后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朵里只剩下隆隆心跳声。
我和江楚城对视着,手不受控制的抬起,手掌缓缓贴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身子一僵,却没有把我推开。
掌心在他的脸上摩挲,我动动嘴,说了句什么,接着便两眼一闭,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而在那之前,我清楚的看见江楚城那双红瞳里的震惊。
……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有光洒在眼皮上,让我不安的翻了个身,有些害怕的往里面躲了躲,却意外的撞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和你说多少次不要睡外边去,老不长记性。”
那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似乎是让我更靠近他一些,声音低沉、醇厚,又满满都是宠溺。
我伸出手,迷迷糊糊的环抱住他,触碰之后发现他竟然光着身子。我好奇的把整个掌心贴在他的背上,他顿时打了个寒颤。往后缩了缩,无奈的拉开我的手:“还来?快被你冻死了。”
我哼了一声,转过身装作不想理会他的样子。清晨的阳光温和地从木窗的缝隙投进屋子里,这一翻身,细碎光点便爬上了脚踝,我疼的一抽气,立刻把脚收了回来。
身后的人胸口发颤,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声,当即和我调换了位置,让我睡到了床里边。说话的语气明明很温柔,却让我忍不住抖了抖:“下次还要偷偷跑到外面来吗?嗯?”
我瘪瘪嘴,抬头瞪着他。
他单手撑着头侧躺在一边,青丝从肩头滑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光的原因,让我没办法看清的他的样子。
但仅仅是这样,便让我红了脸。
“……”
他神色一动,那只撑着头的手又撑在身下,他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拨动着我额前的发丝,又温柔的将耳旁的头发拢回耳后。他低下头,柔软的唇瓣吻上眉心,接着是鼻尖,再然后是唇角……
“少爷,辰时了。”
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他并没有停下动作,又耐心的吻了我一次之后才坐起了身子:“知道了。”
他要起了。
我询问的看着他。
“父亲今日回京,我同几个叔父需到城外相迎。”
我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似乎被我逗笑了,俯身又在我的脸颊落下一吻,眼里尽是温柔。
“我知道。再等等,再过些时日你便能同常人一样了。”
我点点头,松开了拉着他头发的手,心中仍然觉得有些不舍。
他穿好了衣服,走到床旁用被子将我遮了个严严实实,随即又把我拦腰抱起,走了两步放在了一个黑漆木棺里。
“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合上了棺材盖,只留下一条细小的缝隙,玄色的衣衫一闪而过,我躺在棺材里,安静的看着他开门离去。
……
“唔……”
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的小木屋。
我揉着头,太阳**还在突突的跳着,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一样的疼。断掉的红线散落在屋门前,我摇了摇头,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赫然发现叶弛的师父也歪着头躺在一边。
而他的身边还在一个人。
玄色的长袍,清冽的眉眼……
江楚城?
那枚铜钱回到了他的手里,注意到我醒来,他把玩着铜钱的动作一顿:“醒了?”
我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涸得像是要冒烟了一样。江楚城瞟了我一眼,淡淡道:“你刚从那边回来,离魂太久身体还不适应,一会儿就好了。”
离魂?
是魂魄离开身体的意思吗?
我用眼神询问他。
但是他并没有理我。
好吧,看来还在气头上。
我瘪瘪嘴,斜着眼睛忍不住悄悄看他。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他,褪去了那身艳红的喜服,此刻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凌冽的气息。以前我从没觉得他有这么好看,整个人就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
我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心跳莫名的加快,梦里的那个男人也是给我一种这样的感觉。
不一样的是梦里的那个人要比他温和许多,那真真实实的爱恋的感觉,让我禁不住怀疑那到底是梦,还是曾经发生的,而我已经不记得的事。
从先前离魂回到前世的事来看,我应该是死掉的那个人才对。如果江楚城真的是那个,跟我结阴亲的人,那么为什么现在他却成了鬼?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楚城曾经说过他的三魂七魄必须完全恢复,才能想起所有的事。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想起了多少,但是如果我想要知道那之后发生的事,就必须和他一起。
我的脸贴着满是尘土的地面,望着天边那一抹亮光,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的答案。
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想知道我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那个清寂,又到底什么人。
第45章你要做好准备
就这么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等到身体逐渐适应之后我撑着手爬了起来。
我慢慢走到江楚城身边坐下,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酝酿了很久,话都到了嘴边还是不知道什么开口。
一时间我和他都没有说话,夜里很静,老道士躺在一边,胸口还微微的起伏着,看来是没有死。我目光在老道士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他怎么了?”
江楚城把铜钱抛到空中,手指动了动,原本直线落下的铜钱忽然改变了轨迹,嗖的一下落到了我身上。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又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再回过神时江楚城已经不见了。
我猛地站起来,绕着木屋走了好几圈都没有见到江楚城。
他又走了。
我叹了口气。
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他道谢。
还有道歉。
正在这时候,身后的门缓缓开了,我惊得一回头,以为是江楚城,却看见叶弛手撑在门上,一脸疲惫的望着我。
“叶弛!”我愣了一下,随即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关切的道:“你没事了?”
叶弛摆摆手,“休息了一下,已经差不多了。”
我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的伤并不是寻常小伤,接他回来的路上老道士和我说过,被鬼气所伤的人,稍不注意鬼气就会蔓延全身,到那时候神仙也救不了。
我把叶弛扶到一边坐下,他道了声谢,眼睛却看着另一边。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老道士歪着脑袋安安静静的躺在屋门前,刚才没有发现,现在才注意到他的袍子上到处都是抓痕,但是每一处都没有伤及皮肉。
我顿时有些尴尬。
心里估摸着能猜出来这是谁干的。
“我……他之前要杀我,我、我按照你给我说的,撕掉了铜钱上的符纸……”我一边说,一边想到之前叶弛告诉我他师父有问题的事。
叶弛嗯了声,什么也没有说,过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师父给我疗伤的时候,我和他的意识共通,他看见了我们俩之前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又继续道,“那枚铜钱不简单,那只鬼更是凶险。我没想到他被封住,竟然还能伤我这么重。师父只是看了一眼我的记忆,便起了杀心。他要毁了铜钱,打散那只鬼,然后……杀了你。”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个老道士从看见我的时候,就一直不断的重复着我身上有鬼气这件事,恐怕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我。
“师父是个认死理的人,来之前我就知道这趟路不会太平静。我本来想让他想办法净化铜币,超度这恶鬼,没想到他竟然想连你一起杀掉。”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的神色,喃喃道:“和鬼接触久的人的确会有鬼气,虽然你身上鬼气外溢,但那也是因为那只厉鬼的原因。为何师父要杀你?”
“……”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弛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抱歉。”
我没有料到他会说这个,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这一路上叶弛都在保护我,也许除鬼是他的职责,但是我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他完全可以不管我,却平白跳进了这趟浑水里。
我摇摇头:“和你没关系,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你看我现在不也没事?倒是你师父……”
老道士看起来应该伤的不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我问叶弛要不要把他师父搬进来。
叶弛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而我注意到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不是受伤的那种,倒像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符纸已毁,那恶鬼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恐怕他还会找上你,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可能没法帮你太多,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叶弛问我。
“我……”
我坐到叶弛旁边,眼前闪过江楚城的样子,还有往日的那些梦境,遇见江楚城以来的种种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浮现。
我吸了口气,两手不自觉的**着衣角。
“我……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
叶弛抬抬眉毛。
我抿着唇,天快亮了,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就要到来。我点亮了桌子上的蜡烛,烛光晃动,昏暗的光线映照在叶弛的脸上,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或者说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怎么和他说?难道要说我要自己一个人去找江楚城,让他不要管我?
那么说的话,他肯定不但不会听,还会继续插手。
但是我不能再让他涉险了。
“你打算做什么?”见我没有说话,叶弛率先打破了沉默。
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差点吹熄了刚刚才亮一些的蜡烛。
“我昏过去的时候……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面的一切都很奇怪,但是我觉得那些东西很真实,就像是我以前经历过的一样,我,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我没有直接告诉叶弛我是离魂回到了过去,而是把它说成了我的一个梦。
叶弛微微颔首:“人的梦原本就是那些经历过的事,所拼凑出来的另一种记忆,有的人甚至还会预见没有发生的事,这个并不奇怪。”
“你记得那个铜钱吗?那只鬼好像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之前没和你说是因为我没也不确定。从遇见他之后我就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所有的画面都是断断续续,不连贯的。但是刚才的那个梦,让我把一切都连起来了。我、我看见自己,和他在一起……”
我越说声音越小,但是好在叶弛并没有深究。
“你是说,你梦见自己和那只鬼在一起?所以你觉得他找上你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点点头,不得不佩服叶弛脑子真的很好用,一点就通。
“对,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弛闻言皱起眉:“梦是会迷惑人的,况且那只鬼常年跟在你身边,你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会会梦见他是很正常的,并不能说明你和他真的有什么。”
我当然知道,如果光是做梦的话我肯定不会这么贸然下决定,但是那是我真真实实见到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张张嘴,正要继续说服叶弛,却猛地刮来了一阵强风。
蜡烛终于被吹灭,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但奇怪的是这并没有影响我的视觉,我仍旧能够看清周围的情况。
“叶弛?”
“嘘……”
叶弛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一边,显然他感觉到了什么。
我们俩退到了屋门后,我扶着叶弛,他直直的看着前方,那里正是老道士躺着的地方。
一团黑气在老道士头顶盘旋,围着他转了一周之后停留在他的胸口。老道士原本紧闭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紧接着他的嘴巴、鼻子、眼睛还有耳朵,都开始不断的往外冒着黑气,和他胸前的黑气汇聚在一起,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大。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的拉着叶弛退了两步,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紧绷,呈现出一种戒备的姿态。
很快,那黑气变成了差不多有成人大小,黑气不断翻涌着,我和叶弛谁都不敢说话,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团黑气逐渐变成了一个人形,下一秒,那“人影”就伸长了手臂突然朝我袭来!
叶弛当即把我推到了一边,嘴里吐出一口血骤然朝黑气吐去。
鲜血如同利刃一般,将黑气劈成了两半,黑气之中顿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那一瞬间发出的声波让我感觉自己耳朵都要聋了。
黑气迅速逃离,叶弛身子一软,眼看着又要往后倒去。我赶紧扑倒他跟前接住了他,心有余悸的问道:“刚才那是什么?”
“鬼气。”叶弛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血迹从他的嘴角流下,我一下明白过来,刚才他应该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而鬼最怕的几样东西里面,就有舌尖血。
“那些被我杀掉的鬼没有死透,鬼气汇聚到一起又找上门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个咯噔,明白他其实是在说这些东西是来找我的。我迟疑的看了老道士一眼:“那你师父?”
叶弛摇摇头,又示意我和他一起把他师父拖进屋子里:“我也不知道,但是从刚才师父给我疗伤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这一切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林阮,你要做好准备。”
又是冲着我来的。
江楚城那些鬼是来找他的,而我又和他的过去有关,所以只有除掉我,他们才能阻止他回到幽暗城。
但是他现在为什么不回去呢?因为魂魄不全吗?
我咬着牙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已经被推入了这个深渊,既然已经退无可退,那就只有往前走了。只有让江楚城恢复记忆,我才能知道一切的缘由。
而在那之前,我必须把他找出来。
我从包里掏出铜钱,问叶弛:“你现在还能看见这上面的戾气吗?”
叶弛有些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但还是接过铜钱,而后惊讶道:“没了。”
果然是这样。
江楚城已经可以离开铜钱了。
我在叶弛面前坐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可以告诉我招鬼的方法吗?”
第46章招鬼
“招鬼?”叶弛面露讶色,“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是要把江楚城招回来,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确定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但是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
我斟酌了一下:“你还记得那个我们在盘山道上遇见的鬼吗?那个人就是先前我和你提到过的男人,你受伤之后他一直都跟着我,还有你师父。我觉得刚才的事情说不定和他有关,我想问问他。”
叶弛斜着眼睛,用像看白痴的眼神看我:“林阮,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不适合撒谎?”
我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有那么明显吗?
叶弛翻了个白眼,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把身子探了过来,一脸正色道:“你是不是想找回那只厉鬼?”
我有一瞬间的错愕。
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没打算瞒着叶弛,只得老老实实的点头。
叶弛顿时一个巴掌拍在我的额头,清秀的脸上隐隐现出怒气:“你脑子被门挤了吗?你现在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你居然还想着把他招回来?”
我被他吼得脖子一缩,却仍旧执拗道:“我知道!但是我只有替他找回记忆,我才能知道我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在那个梦里我才是变成鬼的那个!但是现在我活生生的在这里,他却成了鬼!”
“叶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我望着他的眼睛,蜡烛被重新点了起来,烛光在他眼里晃动,而我的影子也倒映在其中,“但是我已经被扯进这趟浑水里,现在走也来不及了。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我只能去面对。”
“面对?你怎么面对?那只鬼现在已经被激怒了,厉鬼本来就难缠,他说不定已经被我们激怒了!你稍不注意就会丧命!你到底懂不懂!”
“我懂。”我说,我当然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别说现在,他更生气的样子我都见过。我顿了顿,目光祈求的看着叶弛:“但是如果我不去做的话,就没有人可以做了。他找的是我,那些鬼找的也是我,叶弛,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而只有解决了这件事,我才能够回到以前的生活。你能,明白吗?”
“……”
叶弛听完,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而后沉默了很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绷带,面色发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不行。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他根本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胸口像是有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堵得我心里一阵难受。
就在我以为他会拒绝我的时候,他突然喊了声我的名字:“林阮,你确定你想好了?”
我心下一喜,重重的点了下头。
叶弛伸出一根手指,在烛火中来回穿梭,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人鬼殊途,你这样一味的追究有什么意义呢?就算你知道过去的事,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是的……
我在心里默默反驳他,那些鬼已经找上门了,我就算想要和它们划清界限,也不过是单方面的想法。今天还有叶弛在我身边,但我不可能就这么一直依靠他。
而且,既然这件事有解决的方法,我为什么要退缩在后?
还有江楚城……
想到他,我不禁又想起那时候他抱着“我”时,脸上露出的表情。
“拜托你了。”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叶弛,他的胸口大力起伏了一下,而后我似乎听见了他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你不要后悔。”
……
天一亮,我便和叶弛道别。他的伤还没有好,我只有自己先走,并且和他约好,等他身体好一点,就会再次和我碰面。
我一身衣服也是破烂得不像样,看上去就像是个小叫花子,上车的时候还被以为是来要饭的,好在最后司机还是让我上了车。
傍晚时分,我回到了家中,开始按照叶弛给我说的方法做准备。
……“招鬼的方法有很多种,我现在教你的方法,可以让你见到你想要见的那个人。但是你千万记住,中途一定不可出错,否则,就会招来奇怪的东西,切记切记。”
我把客厅里的桌子搬到了一旁,在屋子的正中央洒了一圈面粉,又在面朝门口的位置切开了一个小口。走的时候叶弛给了一捆红绳还有几张符纸,我先关好了窗户,接着把红线编织成网状,罩在落地窗前,随后用符纸贴在两头,用叶弛教我的方法把红绳固定在墙上。
……“面粉会告诉你他有没有来过,而那个小口,便是你请他进来的生门。这些符纸我都已经开光过了,一旦有什么不对劲,你就把一张符纸,扔到红网上,然后大喊‘破!’。到时候符纸燃起来,红绳中间就会断开,变成他的死门。从哪来,他就会回到哪里去。”
做好这些之后,我去厨房里拿了一个碗,还有一根筷子。碗里面装了小半碗的米,用叶弛的说法就是,里面的米就是他来之后,我请他吃的东西。
我盯着手里的碗看了一会儿,那家伙真的会吃这个?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变成了十,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端着碗盘腿坐到了面圈中间,随后把碗和筷子放在身前,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很多人都以为凌晨十二点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但其实十一点鬼气就会开始弥漫。你要做的,就是在十一点之前坐到面圈里,十一点一到,便开始用筷子敲碗。”
我睁着眼看着前面,夜色浓重,今夜没有星光,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我在心里算了算,才发现今天是旧历十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墙上的钟终于敲响,在最后一声落下之后,我闭着眼,开始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敲打着陶瓷碗的边缘。
……“每敲一下,你便喊一次他的名字。十二点之前他是不会来的,一点的时候,你如果听见有别的声音,千万不要管,也不要睁开眼,继续敲。等到两点的时候,你就会听见开门的声音,他会从你身后进来。这时候你就可以不用再敲碗,但是你得把碗口捂住,然后问他一个问题,如果他答对,那你便可以睁开眼睛。如果他没有回答,或者是答错了,那就说明,来的‘人’并不是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一边敲一边喊着江楚城的名字,开始的时候我还能专心致志的只想着这一件事,到了后面我渐渐开始有些力不从心,甚至有点埋怨自己怎么回家的时候没有先试着喊喊他。
我越是想,越是觉得生气,敲碗的动作也一下比一下重。
……“记住,敲碗的时候千万不要分神去想其他的,否则很容易被别的东西缠上。你体质本阴,更加要注意。而一旦开始敲碗,除非你要招的那个‘人’来了,否则都不可以停下来。哪怕碗碎了,你也要继续敲下去。”
我动作一顿,墙上的钟在这时有一次敲响,这回只响了一下,已经一点了。
我暗暗吸了口气,胸口的那团莫名之气还没有消散,我再次集中精神,不敢再想其他的事。
房间里原本很安静,而从钟声敲响之后,我开始听见头顶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滴哒哒哒哒……”
我耳朵动了动,觉得那声音有点像弹珠弹跳的声音。开始那声音似乎只有一个,过了一会儿,角落里又传来另一个同样的声音,并且正快速的朝我靠近。
我心里有些发毛,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渐渐的,弹珠弹跳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稚嫩的笑声。
“嘻嘻……来玩呀……”
屋子里的温度开始下降,我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继续敲着碗,而那个声音依旧不依不饶,甚至有好几次,我都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抓了几下。
尼玛啊,叶弛只和我说会听见奇怪的声音,没有告诉我还会有真实体验啊!
“来和我玩呀……”
玩你妹啊,没看我正忙着吗?
“陪我玩!陪我玩!”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吵闹,弄得我烦躁到了极点,不禁在心里骂了句:滚远点!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筷子敲在碗边和我叫着江楚城名字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两点。
困意如浪潮一般向我袭来,我已经快接近两天没有合眼了,这对于我来说差不多就快超出身体的负荷。手在机械的动着,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开始慢慢让我觉得这不是自己发出的。
“当……当……当……”
敲碗声如同催眠曲一样在耳朵里飘进飘出,我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但所有的感知都明显迟钝了下来。
……
“妈妈……”
谁?
谁在说话?
“妈妈……”
“妈妈你别怕……宝宝会保护你的……”
宝宝?
“嗯!宝宝不会再离开妈妈了……”
我猛地睁开眼,却见落地窗大开着,夜风从窗口灌进来,用力的吹着罩在窗前的红绳。而我放在脚边的碗也被打翻在一旁,碗里的米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