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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铠全文阅读

作者:老猪     斗铠txt下载     斗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零散 临战(下)

    孟聚一愣,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要——请降?”

    史文庭摘下了头上的头盔,双膝跪倒,匍匐在地:“是。 )”

    “哦?其他将军也有此意吗?”

    “是,军中托我来问话的旅帅就有七、八个——这趟是因为我担当了先锋。大家都托我来跟大都督联系。”

    “史将军,你说的大家是指谁呢?”

    “前军的白虎旅旅帅洛小成、中军的熊霸旅旅帅熊罡、中军的猛禽旅旅帅高飞、后军的横山旅旅帅李澈,还有城下与我一同担当前锋的飞鹤旅旅帅黄旻。。。还有不少人,他们都托我向大都督递个话,想连人带兵马一同投过来,就是没得大都督的同意,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只要大都督您给罪将一个准信。末将传信回去,他们都会举义反正的。”

    孟聚和文先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早先收容溃兵时候就知道边军士气低落军无斗志了,但不料竟到了这地步,旅帅一级的将领都纷纷想着叛变投敌。

    但孟聚还有个疑问:这帮边军将领要投降的话。他们投靠慕容家那边不是更好吗?慕容家那边毕竟还有个正统朝廷的名分,无论地盘还是实力都远比自己雄厚得多,边军将领们为什么不肯叛去那边?

    史文庭答道:“大都督垂询,罪将也不敢隐瞒:其实先前战况不利时候,也有一些弟兄归降了朝廷。但我们后来得到消息,他们都没得什么好下场。

    刘渡旅帅是第一个投过去的,但他过去那边不久就被人吞掉了兵马,吃饭时莫名其妙地吐血死了;陈雨笋将军,他赴宴时候被一帮蒙面人乱刀砍死了;还有明阳旅帅,咱们都听说他哪天晚上就失踪了,有传言说是被人做掉抛尸湖里了。。。”

    说着,史文庭打了个寒战,他摇头道:“反正,投朝廷那边去的,没一个好收场的,弟兄们都寒了心,不敢再试了。”

    “这。。。不至于吧?归降时,既然保证既往不咎了,难道朝廷会出尔反尔吗?”

    “这个。。。罪将私下跟亲近的弟兄也商议过,大家都觉得:皇上英明刚毅,气度恢宏,肯定是不会言而无信的。只是先前咱们跟朝廷打得太狠了,杀了金吾卫不少将官。虽然皇上答应咱们既往不咎的,但那些金吾卫的将门世家同气连枝,彼此沾亲带故的,他们怎肯放过这笔血仇?

    而朝廷现在也是用兵之际,皇上不可能为了咱们这些降将去得罪金吾卫的宿将和元老,所以也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任他们为所欲为了。

    相比朝廷那边,大都督这边就好多了。罪将等都听说了,沃野李赤眉、东平易小刀、关山河、白御边等将军投了大都督这边,都得到大都督的信任和重用,不但让他们继续统带原来兵马,待遇甚至比从前更加优厚,甚至还被委以了方面重任。

    大都督宽宏仁厚,信义昭著,罪将和众袍泽兄弟都是心悦诚服,所以甘冒巨险前来投靠,托庇于大都督麾下。”

    孟聚和文先生对视一眼,都是恍然。文先生又问:“那,史将军,归降后,你想要什么样的条件和待遇?有什么条件吗?”

    史文庭的态度表现得很谦逊,只说:“末将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言条件。归降后,只要大都督给末将一碗饭吃就好,干啥都无所谓——呃,当然,末将这种行伍中人,这辈子除了厮杀以外,再无他长。倘若大都督信得过,让末将继续统带原来兵马的话,末将愿为大都督戍守边疆,护卫一方安宁,稍洗昔日罪孽,这是最好了。”

    “原来如此,将军的心意,我们知道了。还请将军下去歇息,我们先商议一番再答复将军,如何?”

    “是,罪将告退。”

    史文庭鞠躬退下,但他犹豫了下,站住了脚步,哀求地望着孟聚:“大都督,请恕末将多嘴一句,此事十万火急,容不得拖延了。现在前锋兵马是由末将和黄旻旅帅统领,我们二人都是仰慕大都督,诚心愿意归降的。但倘若皇叔到了,在他积威之下,只怕军中有一些顽冥不化的死忠分子出来捣乱,那归降之事只怕要横生波折了。”

    “拓跋雄还有多久抵达?”

    “皇叔统领中军,离我们只有半天行程。按照皇叔的命令,我们前锋本该是在离城二十里外扎营的,等候中军抵达后再全师共进与大都督交战。但我们违抗命令,轻师急进,径直奔到了大都督军前,就是为了摆脱中军的控制。现在,中军那边应该已经发现不对了——恳请大都督体恤末将等的为难,从速决断,罪将和麾下全体将士皆感大都督再生盛德。”

    史文庭退下了,孟聚望向文先生:“文先生,你怎么看?这位史将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文先生沉吟着,望着远处那一片灿烂的营火,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回转了身子,肃容道:“主公,史旅帅突然到访,此事太过突兀。但若按学生的看法,史将军说的该是真话,他不是诈降。”

    “何以见得?”

    “其一,学生昔日在元帅帐中,也听过史将军的名字。史将军是沃野的将领,并非元帅的嫡系和亲信。边军大势已去,史将军为寻出路来归降我军,此是合情合理的。”

    孟聚微微颌首,没有出声,但王虎却是忍不住插口道:“说不定这是拓跋雄故意在使诈呢?他知道派嫡系将领来归降,咱们肯定是信不过的,于是就故意派一个外系的将军过来诈降,骗得我军的信任后再里应外合,偷袭我军?”

    文先生望望王虎,笑道:“王将军此说倒也有些道理,但学生觉得,元帅此刻已没有施展计谋的余地了。”

    “为何?”

    “现在,边军末日已近,分崩之势已现,将领离心,士气低迷,士卒逃散——短短半月,单是咱们楚南府就抓获了三千多逃兵,甚至有管领一级的军官也当了逃兵,这就是边军人心不稳的明证了。

    这种情形下,元帅怎么还敢派那些本就动摇不稳的外系将领来诈降咱们?即使他真的派人过来——那些外系将来本来就心怀二意了,得此机会脱离控制,只怕诈降也会变成真降了。元帅这样做,什么效果也没有,只会白白损折了兵马,这是原因其二了。”

    文先生剖析得条理分明,孟聚不禁出声赞同:“先生言之甚是,王虎你不要吵,让先生好好说——先生,敢问还有其三吗?”

    文先生捋着长须,微笑着说:“其三就是,这事太过仓促,太不合理,所以学生倒以为,这是真的。”

    “这又是怎么说呢?”

    “学生在元帅帐下多年,也揣摩到一点元帅的用谋风格。倘若元帅真要有心使人诈降,他会做得很周全,会事先设好伏笔,会显得非常合情合理。

    比方说,元帅真要诈降的话,他会事先遣人来跟大都督您多次接触,双方经历多次谈判,约好归降各项事宜,显得非常有诚意的样子。

    但象史将军这样,事先没有约定,也没打过招呼,这样直愣愣冲过来忽然就说要投降了,太突兀,太出人意料,令人没法接受——元帅以己度人,他觉得自己不可能相信的事,大都督您也不可能相信的。所以,先生觉得,这不会是元帅的诈降之计。”

    孟聚一愣,拊掌大笑:“说得好!”RQ

三百零六 异心(下)

    各方使者你往我来地折腾了五六天,最后,还是边军先失去了耐性——倒不是说拓跋雄的定力要比孟聚或者慕容破要差,只是他的处境最糟糕,实在拖延不下去了。 )便是死亡和鲜血。他那把凶悍的佰刀便如一条舞动的黑龙,没人能抵挡他的雷霆一击,他的所在便是一个尖锐的锥头,深深地突入了边军阵中。东平军的铠斗士紧跟其后,猛扑而进。

    措手不及地遭到如此凶猛的打击,边军人马全线溃败,被打死的边军士卒犹如深秋散落的树叶一般,尸体铺满了整片荒野,溃散士卒更是不计其数,逃得漫山遍野。

    直到东平军攻到了边军的大营跟前,拓跋雄才从大营中急急忙忙调来铠斗士。

    看到边军的铠斗士出营列阵,孟聚这才刹住了攻杀的脚步——倒不是他畏惧几百仓促上阵的边军铠斗士,孟聚只是觉得,与边军的精锐人马死拼,损耗自己的兵力,只会让慕容家白白得益,这种战斗,胜之无益。

    所以,看到敌军的铠斗士出现,孟聚立即就喝令止步,收拢全军,掉头撤军。

    众所周知,铠斗士的续战体力只能支持两刻钟,长也不过半个时辰。按常理来说,东平军的铠斗士出城冲杀这么久,现在收兵回城,体力已是差不多耗尽了,这正是边军铠斗士进攻的大好时机。

    看到边军铠斗士在远处梭巡张望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孟聚顿时冷笑,他大喝一声:“东平孟聚在此,不怕死的,尽管就来吧!”

    说罢,孟聚用佰刀在地上划了一条横线,然后,他将佰刀往地上一插,双手抱胸,不发一言,冷冷地望着对面,轻蔑地睥睨着边军的众多铠斗士。

    面对孟聚凌厉的目光,无人敢与他正视。

    孟聚一刀一人,伫立着空地上,与数百成千的铠斗士对峙着,谁也没说话,空气像是要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被这紧张的气氛所震慑,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沉寂中,“嘭嘭嘭”的鼓声震天突然急速地响起,打破了现场的沉寂:这是大营在催促边军铠斗士进军了。

    只是任凭那鼓声擂得天响,铠斗士们却是沉默地站在原地,谁都没动弹,一个个仿佛木雕泥塑的一般——能在连绵征战中活到现在的铠斗士,个个都是滑不留手的老兵油子了。大家心知肚明,众人一拥而上,孟聚就是本事再大也抵挡不住。问题是,树的影,万人敌之名威震六镇,谁没听过孟聚的事迹?

    单骑冲魔阵,孤身夺金城,死在他手上的边军名将和勇士多得可以编成一个营了——对上这样的传奇人物,谁敢第一个出头冲上前?那摆明是送死啊!

    人同此心,边军铠斗士个个跃跃欲试,却是谁都不敢第一个上前。[]看到边军铠斗士犹犹豫豫的畏缩样子,孟聚不禁感叹。他想起了当年的申屠绝部下,那些胆敢连夜攻打东陵卫陵署近乎造反的边军人马,那些桀骜又善战、象狼一样嗷嗷直叫的精壮汉子们,如果是他们在这里,即使明知是九死一生的凶险,也会有不少勇士会冲杀上前吧?

    现在,当年的边军名将不是叛离就是战死,连续的惨败让他们失去了大批的军队中坚。将领离心,士卒涣散,边军已失去了当年那种势不可挡的锐气了。

    最大的明证就是。数百铠斗士聚集在这里,竟连一个敢带头冲阵的勇士都没有——曾经作为大魏国最强战斗部队的那支边军兵马,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残存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裹着边军外皮、苟延残喘的尸骸罢了。

    僵持足足持续了一刻钟,眼看着出击的铠斗士们开始进城了,孟聚冷哼一声,拔起插在地上的佰刀,转身回城。

    眼见这个大杀星终于肯走人了,铠斗士们如释重负,他们顿时活跃了起来,嚷道:“孟贼莫逃!”

    “呔。吃我一斧!”

    “孟贼,有种的留下,与爷爷大战三百个会合!”

    边军铠斗士们装腔作势地吆喝着,装出一副要追赶的样子,却是谁都不敢追近孟聚三十步以内,只怕被这大杀星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对身后纷杂的叫骂吵嚷声,孟聚都懒得回头看了。一路疾驰便回了城。

    王虎、齐鹏等众位部将都聚在城门处恭迎孟聚,连那两位新投诚的旅帅史文庭和黄旻都过来了。

    齐鹏王虎等老部下都已习惯了孟聚的神奇,对孟聚今天的表现,他们也只是觉得平常而已。但对那两位新加入的旅帅来说,当亲眼目睹孟聚冲杀在前。一骑披靡时,他们已被惊得合不拢嘴了。最后,当看到大都督手持佰刀亲自殿后,被他的威势所慑,数百铠斗士竟是噤声不前——在两位边军将军看来,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那只有在传奇中听过,自己想都不敢想,简直是骇人听闻啊。

    “大都督,末将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大都督神武盖世,三军丧胆;一声怒喝,三军为之噤声——当今第一神勇武将,大都督果然名不虚传啊!”

    “何止当世第一武将啊,末将看着,古往今来,只怕也只有当年的开国天武王堪与大都督相提并论了。”

    “老兄此言差矣,开国天武也曾在江都城下惨败。但大都督征战至今,至今所向披靡,未逢败绩,他如何能跟大都督媲美呢?”

    “对对对,是末将说错话了。末将想来想去,古往今来,竟是再无别的武将堪与大都督一较高下了。。。大都督的神勇,不但是空前,只怕也是绝后了,冠绝古今!”

    孟聚按捺着性子,听两人翻来覆去地吹捧,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朝廷的兵马,如何?”

    “朝廷兵马?”史文庭和黄旻都是愕然:“大都督,您说什么?朝廷兵马,他们如何能跟您比呢?”

    “是啊,这简直是拿黄金跟烂泥比,没法比,没法比!”

    看到俩人会错了意,孟聚只好解释:“我问你们,你们跟朝廷的兵马交过手,觉得他们战斗力如何?比起你们边军,是强还是弱?”

    史文庭连连摇头:“大都督,虽说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但败在朝廷兵马手上,末将还真是不服气。朝廷兵马,他们全是依仗暝觉师作战,他们的战力,也就配打扫战场捡垃圾罢了。没有暝觉师助阵,不是末将吹牛,末将一个旅轻松打他们两个!”

    看着孟聚露出怀疑的神色,黄旻旅帅连忙出声解释:“大都督,史帅还真不是吹牛。在叶家参战之前,朝廷兵马是一直被我们压着打的,若论官兵的真实战力,我们还真看他们不上。

    开战之初,金吾卫那些精锐兵马就被我们打垮了不少,到了后来,朝廷只能拉一帮训练不够的新兵和民夫来组建新兵马,战力越来越差,软得跟豆腐捏似的,一冲就垮。如果不是叶家碍事,我们早打进洛京了,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凄惨境况了。。。”

    史文庭猛咳一声,黄旻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弃暗投明,投奔大都督麾下,这是多么荣幸的事,怎能用“凄惨境况”来形容?难道,自己对大都督心存不满吗?

    黄旻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倒,匍匐在地,连连磕头:“大都督,末将是猪脑子,末将说错话了,末将该死,请大都督责罚!”

    史文庭也跟着跪倒求情:“大都督恕罪。黄兄弟只是嘴上缺个把门的,一时不合说错话了,他对大都督是忠心耿耿的,绝无二心,请大都督明鉴!”

    孟聚洒然一笑,他自己也是从小军官升上来的,太清楚武官们的心态了——这黄旻分明是平时跟史文庭发牢骚发惯了,口无遮挡一不小心在自己面前说错话罢了,倒不是真存有什么反心——那些心机深沉之辈,他们倒是不会犯这种浅显错误的。

    孟聚示意两人起来,想打发他们下去,但看着黄旻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显然是还在害怕着惩罚,孟聚不得不安慰他说:“说错一句话,区区小事,黄将军何必吓成这样?本座不是拓跋皇叔,不以小节罪人,黄将军不必过虑——呃,这样吧,黄将军出口错言,本座就罚你一个月饷银以作惩戒,这样如何?”

    黄旻这才如释重负,他躬身道谢:“末将甘愿受罚,谢大都督宽宏。”

    “好,今天辛苦二位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打发走了两位边军降将,孟聚独自一个人留在城头,慢慢地踱着步子,眉头深蹙,目光深邃。

    今天,自己亲身见识了边军残部的战力和斗志,比起先前的边军已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了。而朝廷拥有三四倍的优势兵力,再加上暝觉师的坐镇,却还是拖延了大半年,至今没能把他们给消灭掉——金吾卫的战斗力,又该烂到了何等奇葩的地步?

    孟聚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机会出现在面前了:连年征战,大魏朝的武力已衰竭到了最低点——不光是边军或者金吾卫,而是整个北魏都在最虚弱的时候。

    现在,边军和金吾卫主力尽在此地,慕容家和拓跋家的首脑人物也在这里。自己手握一支强兵,恰逢良机身处此地,倘若突然发难,对他们来个一网打尽的话。。。

    孟聚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甚至比刚才冲杀时跳动得更加激烈:“在安平城,自己只有四旅兵马而已。。。还是太少了!两个新投诚的边军旅?他们是没有战斗力的,也靠不住,指望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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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七 乱平(一)

    在距离安平城二十里,有一个名为马坡庄的小村里,朝廷的行营在此驻扎。由行营统领的十五万王师主力就驻扎于马坡庄外的荒野上,大军傍山扎营,营地从高处一路往下延伸,延绵十几里,岗哨森严,旌旗飘扬,在四面环绕着营地的,是宁谧的田野和山林。

    这年头,“王师”跟“叛匪”的分界是很模糊的,就跟戏子偶尔会穿错戏服一样,“朝廷”跟“逆贼”之间也会很突然地互换角色。比如叛乱首脑拓跋雄就一直坚持认为,他是大魏正统皇帝拓跋晃的叔叔,在拓跋晃被弑杀后,南下的边军才是货真价实的朝廷王师,慕容家不过是一伙篡夺京城的叛乱逆党而已。

    自从五天前,行营抵达马坡庄后,就不再继续前进,也没有对叛军展开进一步的攻击。行营对外的说法是——没有说法,陛下做事,难道还要对谁交代不成?

    就在边军起兵攻打安平城的这天,行营也出现了异样的繁忙。一大早,川流不息的信使和探子便频繁进出主帐,向着统帅禀报战情。

    “启禀陛下,叛军已出营列阵,目测兵马已超过两万人,叛军还在不断增兵。。。”

    “陛下,安平城向我军派来信使,称叛军大举进攻,城池危在旦夕,请王师速派增援前去——陛下,信使就在帐外,是否要传他进来?”

    慕容家家主兼大魏皇帝慕容破摆手,示意不用传东平军的使者进来——进来无非是哭啼哀号罢了,徒添噪音,于事无益。

    慕容破坐在大帐正中的座位上,他威严地注视着帐中众人:“诸位,叛军大举进攻,北疆的孟大都督向朝廷求援,请求援兵——大伙怎么看,都说说吧。”

    帐中十分安静,散发着焚烧上等檀香的芬芳味道。在慕容破的左手边,站立着朝廷的文臣,包括各部尚书、侍郎、御史大夫和掌管大军辎重的后勤官员们;而在慕容破的右边。则是大魏朝各地的都督、兵马使、金吾卫中的路总管和中郎将们。文臣武将对峙分列,壁立如林,气氛肃穆又庄严。

    听到皇帝的问话,文臣武将们都没有说话。帐中一片沉静。

    按常理来说,友军有难,自然是应该救援的,但这“友军”倘若是东平军的话,这就要另外说了。救不救援孟聚。这并非简单的军事问题,更牵涉到极复杂的政治问题。

    孟聚这种跋扈的实力镇藩,一向是朝廷欲灭之而后快的对象,现在让他跟拓跋雄这个叛贼斗得你死我活,这是对朝廷大大有利之事,朝廷正可坐收渔翁之利,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家尽可高呼:“让孟聚去死!”

    但朝廷的问题从来都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孟聚是跋扈镇藩不错。但他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是铁杆的太子党。虽然这阵子,陛下要更换东宫的说法传得很邪乎,但毕竟还没真换呢。这种争嫡斗争,结果到底如何,那真是谁也看不清的。万一太子殿下挺过了这次劫难,坐稳了位置。那自己陷害太子殿下的亲信,很容易被人看成对太子殿下的攻击。到时候被太子秋后算账不久麻烦了。

    而同样,提议去救援孟聚的。也会被视为是太子殿下的爪牙,万一将来三皇子得了天下,同样没什么好果子吃。

    有资格能站在这里参加御前会议的,哪个不是心思剔透老奸巨猾的货?早在慕容破开口之前,大家都已想透了其中的关键。为稳妥起见,现在,慕容家的文臣武将一个个都修炼了噤口禅,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恍若闭关的佛门高僧。

    慕容破等了片刻,却是半个说话的都没有。他微微蹙眉:“怎么,都哑巴了?张全,你是到过楚南府的,说说东平军的情形,他们能不能挡住叛军的进攻?”

    被慕容破点了名,舒州都督张全脸露难色。他单膝跪下回话说:“陛下,末将确实到过楚南,但并未在那边停留,当天就离开了,对东平军的情形并非很清楚,只知道东平兵马约莫有四旅,兵马一万余人,斗铠数量不详——至于东平军能否抵挡叛军进攻,末将实在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恕罪。”

    慕容破嗯了一声,脸上未置可否。他问:“这件事,兵部怎么看?”

    兵部尚书慕容淮是皇帝的族弟。刚才,他一直在阖眼瞌睡,直到被皇帝点了名,他才睁开了眼睛,沉缓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昔日孟大都督千里南下救援朝廷,对朝廷有着擎天保驾之功,今日大都督有难,朝廷岂能袖手旁观?倘若我们就这样近在咫尺地看着忠于朝廷的一路镇藩被叛军消灭,日后朝廷的脸面何存?

    陛下倘问微臣的看法,微臣觉得是该救的。但具体该出动多少兵马,如何救援,这就有待陛下圣裁了。”

    兵部尚书慕容淮话音刚落,有人立即插口道:“老尚书看法谨慎,老成谋国,但却是忒小觑孟大都督了。微臣却以为,救援之事完全无必要,孟大都督定能击退叛军,大获全胜。”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人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却是后军第二镇总管轩文科。

    慕容破点点头:“轩总管,你为何这样看?”

    轩文科站前一步,他对着慕容破跪倒,中气十足:“陛下,在昔日金城战役中,微臣曾有幸与孟大都督并肩作战,对他还是了解的。据微臣亲眼所见,孟大都督智勇双全,用兵如神,战力远超一般。

    昔日,大都督只统领了三百战兵,就击败了边军的整整一路兵马,现在孟将军麾下统帅四旅强兵,麾下战力百倍强于当日,而叛军不过区区四五万,绝非大都督对手。

    陛下派出援军,自然是出于对大都督的关爱之心,但外边人不知情,还以为朝廷要跟大都督抢功哪。。。万一派出的援兵与大都督的兵马起了什么误会,这就反倒不美了。微臣以为,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静待大都督奏来捷报便是。”

    听上去,轩文科总管对孟聚十分推崇,说的都是好话,赞他是“智勇双全”的名将,但在座的哪个是笨蛋,轩文科昔日与孟聚的恩怨早已广为流传,轩总管的用意那简直是路人皆知。听到他这么说,帐内众人无不莞尔。

    慕容破望了轩文科一阵,轻轻“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轩文科的用意。臣属们的各种小心思,在这位履历丰富的将军皇帝眼里,简直是写在手掌上一般清晰。

    其实在心里,慕容破的想法和轩文科是相同的,他也是倾向于消灭这位野心勃勃的汉人新军阀的。如果解决掉拓跋雄之后,朝廷还有两年时间的话,他有信心软硬兼施地把东平军给消灭掉——虽然孟聚是很能打,但朝廷掌握了斗铠、兵员、粮饷和大义名分上的优势,这种优势是全方位的,不是一介武夫之勇能抗拒的。

    但问题是,自己还有两年时间吗?

    野心勃勃的南朝,还会给大魏两年吗?

    慕容破很清楚,野心勃勃的南朝汉人帝国,这才是大魏真正的威胁。自从仁兴帝即位以后,南朝一直在大力整军备战,在征伐西蜀之战中,他们涌现出大批能征善战的少壮将领。现在,南唐呈现出一派朝气蓬勃,国力飞跃提升,与北魏的暮气深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旦南军过江北上,北魏必须要集结全部的战力才能与他们对抗。这时,东平军的战力就显得十分珍贵了——孟聚本身就是天下无双的猛将,麾下又有着强力的斗铠兵马,倘若他能为朝廷所用,将可成为大魏对抗南朝的杀手锏。

    而相反,倘若自己与孟聚决裂,朝廷对东平军开战的话,南朝势必会趁火打劫,那时,大魏就将面临两面开战的困境——慕容破很清楚,以大魏现在的国力,要对付东平军已是十分勉强,倘若再被南朝从背后夹击的话,势必祸亡无日。

    慕容破有时也想,在慕容和拓跋两家争霸的时候,南朝保持了沉默,那有没有可能,在自己消灭的孟聚的时候里,南朝会继续沉默旁观下去?

    但他自己都知道,这不可能了。自己对拓跋家和自己对上孟聚,事情已经截然不同了。

    第一:时机不同了。有了一年的时间,南朝已经从征蜀之战的疲乏中恢复过来了。他们已有能力插手北方事务了。

    第二:孟聚是汉人,是南朝可以拉拢和联手的对象。这个难得的机会,李功伟不可能再错过了。

    要消灭孟聚,这是个极大的冒险,是拿大魏的社稷来孤掷一注。这个险,慕容破实在不敢去冒,但若是拉拢他的话,又会不会任其坐大,最终养虎为患?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东平军南下,一路攻城略地、擅任官员,擅杀朝廷命官、私纳叛军、拥兵自重、自行其事不听调遣——这些表现,已经证明孟聚并非什么善人君子,更不可能是朝廷的忠臣顺民了。rq!~!

三百零八 乱平(二)

    “。。。观东平同知镇督孟聚,其人虎行狼顾,心胸狭窄,性情暴戾,愎逆桀骜,好杀反复,双眸不正,目无尊卑上下,言辞中更有诸多狂妄犯禁之处。。。此人恐非我朝廷良臣。。。孟聚性情刚毅且颇具才干,此人若坐大,将来必为我大魏朝的之患,宜应早除。此人若为祸,其惨烈恐更在拓跋六镇之上。。。”

    “为祸恐更在拓跋六镇之上!”

    想到魏平当年对孟聚的评语,慕容破暗暗感慨:姜还是老的辣,中丞当年所言,现在已不幸而成现实矣!

    与魏平政派不同,但对这位大魏元老重臣的远见,慕容破还是很佩服的。不止是魏平,还有端木良、白无沙等人——那些具备精准眼光和干练手腕的优秀臣子,在现在的大魏朝廷中,却是再也找不到了,大魏人才凋零。

    武将就不用说了,金吾卫的将军,除了会吹牛和夸耀门第以外,他们还打过一场胜仗吗?孟聚这种武力破表的猛将是千年难遇的奇葩,自己没福分也就罢了,但就连拓跋雄麾下都有李赤眉、赫连八山、洪天翼这样的优秀将军,自己麾下怎么就只有轩文科这种只能卖嘴皮的货色?

    说到文臣,这更是慕容破的痛心之处——倒不是说慕容家没文臣,朝中各种进士、翰林一抓一大把,要吟诗作对、引经据典的话,他们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三天三夜,但真要干起什么实务来。他们保准弄得一塌糊涂。要有太昌年间名臣那种水准,文能御政武能统军、有着全局眼光的名臣,慕容破现在还没发现。在那场兵变中。大魏朝损失的,并不只是财富和兵马,还有花费了整整一代人时间才成长起来的治国人才。

    望着帐中的文臣武将们。慕容破觉得很悲哀:看似文臣武将济济一堂,但实际却是文不足安邦,武无力讨贼,文臣武将,皆为庸碌。

    在援助援助孟聚这事上,直到现在,他们还想不到事情的关键到底是什么。他们只想到了借刀杀人,只想到明哲保身。只想到驱狼吞虎,只想到夺嫡之争,只想到了如何常保家族富贵,却没人能从大魏社稷安危的角度来考虑——他们思想和眼光的深度,也只能到这个层次了。

    思虑至此,慕容破终于做出了决断。

    “老尚书说得很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昔日,大都督曾力助朝廷,朝廷亦应报之以礼——张全!”

    张全应声而出:“末将在!”

    “命你率舒州军三旅兵马,前去增援大都督。进军需得谨慎,倘遇叛军大部。不得浪战,速速撤回。”

    “末将遵命。”

    “好,你这便出发吧,一路小心,莫要被叛军偷袭了。”

    张全领命而去,帐中众人都是沉默不语,暗暗揣摩陛下的心意——陛下指示张全谨慎进军,遇敌即退,这几乎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所谓增援,其实也就做个样子罢了。

    但陛下分明不想救援孟聚,为何还是要装出这样的架势来呢?陛下这是要给谁看呢?有些心思灵敏的臣子就在心里嘀咕了:难道,陛下这样做,是为了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难道,前阵子说陛下有意更换东宫的传言,那是假的吗?其实陛下是很看重太子的,爱鸟及屋之下,连太子这个跋扈的属下,陛下都不得不做出姿态来笼络?

    各怀心思之下,各人神色都有些异样。慕容破却也不管臣子们的心思,他问道:“南云总管,江淮军今日的驿报可到了吗?”

    南云总管出列禀道:“启禀陛下,今日的驿报还没到。但陛下不必忧心,有朴大都督坐镇江淮,南朝必不敢犯我。”

    “驿报一到,速速报我。轩文科,你负责联络边军洪天翼所部之事,现在进展如何?”

    轩文科出列应道:“陛下,洪某已答应朝廷招揽,但他提出了一些条件,微臣无法做主,只能提请陛下圣裁。”

    “你说。”

    “洪某愿归降朝廷,但他不愿在朝中任职,而要到地方上担任一省都督。还有,他的部属和兵马都要带走,朝廷不许拆分,也不能擅调他麾下的军官。至于他麾下的两旅兵马,他请求按照金吾卫待遇和补给。”

    慕容破“嘿嘿”地冷笑两声,脸露愠色:洪天翼还真把朝廷的宽容当软弱了吗?要当一省都督,要有自家的两旅私兵,朝廷还要出钱帮他养着——这么优厚的条件,哪怕拓跋雄坐了皇位也不过如此了。

    但慕容破秉性深沉,纵然心中恼极也不动声色。他缓缓道:“洪某的要求,稍微过了些。轩文科,你再跟他交涉:倘若他肯反正的话,朝廷肯定不会亏待他,他想任一省都督,这事可以商量。但他的兵马,朝廷肯定要整编的,至于如何整编,不妨从长计议就是了——郭中郎将,你有话想说吗?”

    镇军中郎将郭登站前一步,声如洪钟地说道:“陛下,末将斗胆,有一言进谏:北逆兵败末路,被朝廷大兵与东平军前后堵截,眼看着就是死路一条!

    这帮叛逆贼子都是该挫骨扬灰、诛灭九族的罪大恶极之徒,只是仁君陛下心怀仁慈,给他们一个活命的出路,那是他们天大的造化。但逆贼们不好好珍惜,还胆敢口出狂傲之言来要挟朝廷,既然如此,此等狂妄无知之辈,陛下又何必怜悯呢?

    依末将的浅见,朝廷也不必再跟洪贼谈下去了,届时王师进发,以雷霆万钧之势,把这帮狂妄逆贼统统碾为齑粉便是了,也好让他们见识朝廷天威!”

    郭登中郎将此言一出,众将纷纷附和,那批少壮派的中郎将们更是激奋:“郭中郎将所言甚是,叛贼顽冥不化,罪恶滔天,陛下虽是仁君,但对他们可不要心慈手软了。”

    这一刻,金吾卫将官们的愤怒确实是由衷的——怎能不生气呢?大伙在金吾卫中冒着吵架灭族的危险跟随慕容破造反,南征北战流血厮杀,出生入死盼的不就是将来能外放一省当个都督吗?但朝廷的地盘有限,都督的位置就那几个,金吾卫那么多的镇帅和中郎将,本来就不够分的,现在连边军的降将都要过来抢上一份,那大家还用活吗?

    听着众将声声嚷嚷,慕容破不动声色,脸无表情——他考虑问题的角度与众不同:有本事的人,大多都是有脾气的,洪天翼是与赫连八山、李赤眉齐名的北疆名将,他敢对朝廷口出狂言,那肯定是有几分倚仗的。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无论是对付孟聚还是要抵挡南朝,能打仗的将军总是用得着的。倘若能用一省都督的名位换来了一个名将的真心效命,那还真是很划算的。

    至于部下诸将的反弹,慕容破根本就没放心上——金吾卫这帮家伙,打仗没本事,抢官位倒是积极得很。你们要是有洪天翼一半的水准,老子早就把你们外放都督了,吵有什么用?

    吵嚷声中,帐外传来了一阵急速的脚步声和步甲的铿锵声,帐帘一掀,有人快步进来了,众人转头望去,却是刚刚离开的舒州都督张全。

    慕容破微微惊讶:“张都督,朕令你前去增援孟大都督,你为何这么快就回了头了?可是遭遇了叛军的大队人马?”

    张都督微微喘气,胸口起伏着,显然他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面对众人狐疑的眼光,他抱拳应道:“陛下,微臣有急情禀报!”

    “说!”

    “微臣刚刚接到了急报:东平军从城中出击,已击破攻城叛军,大胜而归——陛下,这一仗,东平军打赢了,末将还要继续过去增援吗?”

    慕容破陡然从座位上跳起——不止是他,所有的金吾卫将军都嚷起来:“东平军赢了?”

    众人涌向张全,将他围在中间:“张全,你在说什么昏话呢?!怎么可能?”

    “这才中午,开战才一个时辰不到,东平军怎么办到的?”

    将军们七嘴八舌嚷成一团,人声嘈杂,反倒是谁都听不清谁的话。混乱中,慕容破大喝一声:“都闭嘴了,回队里站好了——张全,你把消息好好说说!”

    张全得到的消息其实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边军全线溃败,东平大胜!”

    帐中再次呈现令人压抑的沉默。慕容家的皇帝和武将们在沉默中消化着震撼。要知道,这不是一路偏师,不是哪一路分遣兵马,而是叛军首领亲自统帅的主力大军,其中荟萃了叛军所有的精锐。即使朝廷拥有十几万优势兵马再加上叶家暝觉师的助阵,也不敢与这路主力叛军死拼,只能将他们一路驱逐向北。东平军只有那么万余人,居然能在野战将叛军打败?

    沉默良久,有人弱弱地说道:“这。。。该不会是误传吧?”

    慕容破用力一挥手,斩钉截铁道:“再探!”

    消息很快传回来了,几队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都是相同的:边军确实大败了,他们溃逃士卒多达数千,散得漫山遍野都是。各队斥候都抓了不少俘虏,加以拷问之下,所得到的消息都是相同的:东平军大胜,边军惨败。rq!~!

三百零九 一夜(上)

    消息一条条逐渐报来,每条消息都证实了边军的惨败。听闻大敌的败绩,慕容家的皇帝和将军们都没有显出喜悦来,正相反,他们神情严峻,肃杀又冰冷的气氛笼罩了全场。

    慕容破缓缓道:“孟大都督奋勇击贼,高奏凯歌,为朝廷又立一殊功,这当真是一件大喜事。”说着可喜可贺,但任谁都没法在皇帝的脸上的找到半分笑意,有的只有冰冷的威严和肃杀。

    文臣武将们都意识到了,在边军这个大敌即将倒下之时,一直被拓跋雄巨大的身形遮挡着的、更强也更可怕的敌人已经慢慢浮现,更艰难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头。

    大帐之中鸦雀无声,只有皇帝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回响:“孟大都督力克强敌,甚慰朕意。朝廷有功必赏,褒奖忠义——拟朕旨意:为嘉奖功绩,北疆大都督孟某除原先本兼各职不变,朝廷加增其太子太保衔、开府仪同三司,爵位改封赤城侯,食禄增至一千户,赏赐东平军有功将士犒赏二十万两银子。御马监马贵!”

    马贵从帐边走出来:“奴婢在!”

    “你去安平城中给大都督宣读朝廷旨意,顺便宣大都督过来觐见。你问问大都督,下一步他们打算怎么办?给朝廷报个方略上来,彼此也好配合。”

    马贵凭直觉地感到,这次颁旨不会是一次愉快的经历。但皇命已下,他也没别的办法。磕头应命道:“奴婢这就出发,一定把朝廷旨意传达给大都督!”

    拿了圣旨,马贵即刻从大营出发。因为担心在道上遭遇了边军的溃兵。他避开战场,从西北方绕了一个大圈前进,等到安平城下时候。已是晚间了,城门已经闭上了。

    在城门下,马贵一行人亮出朝廷使者身份,请求进城。城头守军告诉马贵:“只有钦差本人能进来,其他护卫都得留在城外过夜。”

    听闻这话,护卫们当场就鼓噪了起来:倘若平常,在城外熬一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边军还在城外不远虎视眈眈地扎营,城外过夜。万一被他们摸了营怎么办?

    但任他们吵得沸反盈天,守军咬死了就是不肯开门,马贵眼看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撇下护卫,坐了吊篮上去。

    上了城头,马贵被带到了安平城的知府衙门——现在是东平军的都督府了。有人安排他在外厅坐下歇息。深夜里,都督府里依然十分繁忙。猎猎燃烧的松明火把将外厅和大堂照得一片光亮,不时有武官和通报消息的信使经过外厅,他们步履急促,脸色严峻,严肃又紧张。

    进出外厅的人很多。他们见到一个太监坐在外厅,纷纷投来了诧异的目光。被众人围观得难受,马贵抓住了一名过路的侍卫,低声亮明自己身份,要立即见大都督。

    过了一阵,那名侍卫回来了,歉意地告诉马贵,大都督在忙着很重要的事,要过一阵才能见客,还请马公公安坐稍等了。

    今天在道上跑了整整一天,在这边又坐了小半个时辰,东平军这边连杯茶水都没给他,马贵又累又饿又气,他对侍卫吼道:“咱家不是一般客人,咱家是朝廷的钦差,钦差!钦差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懂不懂?”

    看到马贵大发雷霆,侍卫冷淡而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转身就走了,马贵气得发疯,却是无可奈何。没别的办法,他只能合衣缩在椅子上躺着歇下来,疲累之下,他居然就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样半睡半醒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摇醒了他:“马公公,马公公?醒醒!”

    马贵迷糊地醒来,他看见两名黑色衣裳的东陵卫士兵站在面前:“大都督要见你,请跟我们过来。”

    马贵踉踉跄跄地跟着两名士兵走过去,穿过了一段回廊和过堂,恍惚又经过了一片灯火灿烂的花园和厅堂——马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转了个多少个圈,经过了多少条回廊,最后,他被带进了一间议事的书房里。

    书房里点着几盏油灯,把房间照得通明透亮,马贵立即就看到了孟聚,他正和两个不认识的武官坐在书桌前说话。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孟聚转身望马贵一眼,点点头。然后,他站起身,坐着的两个武官也跟着起身。

    “有客人来了,咱们就谈到这里吧。黄帅,史帅,等下的事情,你们全权主持——辛苦了。有什么进展,随时跟我通报。”

    两位武官肃然向孟聚行礼,转身告辞了。孟聚送他们出了门,转回来,他歉意地对马贵招呼道:“马公公久等了吧?因为出了点意外情况,需要立即处理,多有怠慢了。”

    马贵努力绽出一张笑脸:“无妨,无妨,大都督军务要紧,咱家明白,明白的。”

    “来,公公请坐吧。”

    侍从上来撤走了茶杯,又给换上了新茶。昏黄的灯光下,孟聚显得很疲惫。他眼中布满了血丝,精神却很好,眼睛灼灼发亮。

    马贵抖擞起精神,向孟聚祝贺今天的大捷,但没待他说完,孟聚就打断了他:“马公公,咱们需要的,可不是祝贺。今天叛军大举进攻,安平城岌岌可危,我军多次求援,朝廷的援军可是一直未到啊。”

    听到孟聚的声气有些不善,马贵心中一凛。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其实朝廷还是派来援军的,舒州都督张全已经率领三旅兵马前来增援了。只是东平军骁勇善战,舒州军还在路上呢,大都督已经击破叛军了。既然援军已经不需要了,朝廷怕大都督这边起了什么误会,于是下令舒州军原路返回行营。

    “舒州军确实过来了,只是他们半道又回去了,这个,大都督可以向贵军的斥候查问就是——总而言之,朝廷绝对没有抛下大都督不管的意思。大都督昔日擎天保驾的情谊,陛下可是一直铭记在心的。”

    听马贵这样说,孟聚脸色稍稍和缓:“原来如此,我确实得到消息,说朝廷有一路兵马过来,但不知为何又半道撤退了——原来是这个原因。马公公你大驾到来,可是给咱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咱家给大都督带来了陛下的圣旨。”

    “圣旨?说什么了?”

    倘若换了旁人,马贵肯定要对方布置香台焚香沐浴之后才肯宣读圣旨的,但对上孟聚,他可不敢拿这个乔——上次自己做钦差时候,对方险些就把自己抓去砍头祭旗了,什么皇家威严朝廷敕令,对上这无法无天的家伙就跟个屁差不多。

    马贵掏出了圣旨,递给了孟聚,孟聚却不接:“公公,你也知道咱是粗人武夫来着,这玩意实在搞不来,还是有劳你帮我解说吧。”

    明明记得你是秀才出身的,哪是什么粗人武夫了?分明是扮粗罢了!马贵陪着笑脸道:“大都督过谦了。。。也罢,咱家就帮大都督解说一番吧。”

    听完马贵的说明,孟聚唇边露出了一抹微笑:“这么说,陛下又给我升官了?爵位也升了?”

    “可不是吗?”马贵用夸张的表情喊道:“太子太保兼侯爵,大都督,您可是我朝第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超品大员了,若论品阶,除了陛下和太子就到您了。以后,管他什么尚书、都督、元帅,见了您都得给您行礼。”

    马贵压低声量:“哪怕是轩总管,见到太保爷,他远远就得退让了,哈哈!”

    “孟大都督“变成了“孟太保”,孟聚倒没觉得好听到哪去,不过倘若真能让轩文科这讨厌家伙从此绕着自己走的话,这还真是不错。尽管心中有事,他还是露出了笑容:“这,还真是圣恩浩荡啊!”

    “可不止呢!听闻大都督军用缺乏,陛下又给了孟太保您二十万两银子的犒赏——太保爷,您说说,朝廷这样待您,真是无话可说了吧?”

    “陛下待末将确实优厚,末将感激涕零。”说着,孟聚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眼中有些焦急。

    “咳咳,太保爷,恕咱家多嘴说一句,朝廷待太保爷如此厚重,按照礼节,太保爷该写个奏章感谢一番朝廷才是吧?”

    “这倒也是,我传文墨师爷进来,写一份谢恩奏折,马公公你回头时转呈陛下就是了。”

    马贵连忙说:“太保,这样不妥。您是我朝第一个晋升超品大员的官员,这是您的大事,也是朝廷的大事!朝廷如此隆恩,这谢恩折子,您该觐见时亲自面呈陛下,如此方可显示诚意。”

    没错,这就是马贵的小聪明了。他清楚孟聚的个性,刚愎又狡猾。如果自己直截向他宣布陛下召他觐见,这位疑心很重的军阀搞不好就起了疑心,不肯前去。但倘若改个说法,说是为表诚意亲自递交谢恩折子时,顺理成章之下,他说不定就肯答应了。

    果然,孟聚顺口就答应下来了:“也好,待我忙完这一阵就去行营走一趟吧。”

    马贵大喜,他赶紧确认:“这样的话,咱家回去就跟陛下禀报了?不知大都督何时能启程去行营呢?要不我们一同回去?”

    “何时有空去行营?这还真说不好了。。。”说着,孟聚又转头望了一眼窗户,他扬声道:“来人!”

    一个侍卫应声从门外走入,孟聚吩咐他:“你去府门口守着,有史帅或者黄帅派来的使者,马上便带进来,无须通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三百一十 一夜(下)

    侍卫领命而去,孟聚回头对马贵说:“马公公你也看到了,我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脱得开身”

    孟聚不肯明确启程时间,马贵也不敢再催,生怕孟聚起了疑心他转换了话题,恭贺起孟聚今天的捷报来,顺便问孟聚斩首数如何,回去好跟皇帝汇报

    孟聚漫不经心地说:“谁有心思算这个?一群杂兵,杀多少都不算本事”

    “是是,太保爷气魄宏大,咱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太保爷,咱家斗胆再多嘴问一句,下一步您有些什么打算,如何对叛军用兵?知道了这个,行营那边也好配合啊”

    孟聚剑眉微蹙,他沉吟着:“下一步的打算?”他正踌躇着,恰在这时,踏踏踏的急促脚步传来,有侍卫从门外闯入,说:“镇督,那边来人了”

    “来人了?”

    孟聚霍然起立,神情激动,他一阵风般向门口冲去马贵不知所措,也跟着站起来:“太保爷您?”

    孟聚没有停步,只是嚷了一句:“公公,跟我来”话音未落,他已经一头冲出去了

    马贵连忙也跟着跑出去,但孟聚的步子大,跑得又急,马贵只见到他在走廊拐角处晃了一下,人就消失了

    马贵提着长袍一路小跑追过去,眼看回廊幽深,庭院重重,已是不见了孟聚踪影他急得直跳脚:“蛮子,真是蛮子怎么一句招呼不打,抬脚就走人了?咱家还是朝廷的钦差呢”

    他转身抓住了那个来报信的侍卫:“大都督去了哪?”

    那侍卫是见到马贵和孟聚在触膝长谈的,知道这是孟聚的贵客,倒也不敢怠慢:“有急报使者在前厅,大都督该去那边了公公,我带您去”

    于是,马贵又回了前厅时,但还是没能见到孟聚有个卫队武官告诉他,大都督刚刚已经离开都督府了马贵眼皮微微一跳:“大都督去了哪?你们给咱家带路咱家也要跟着去”

    那武官蹙着眉打量着马贵:“阁下是那位啊?晚间全城宵禁,街上不准行走,我劝阁下还是留在这安心等着大都督回来不然在街上碰到巡逻队被当做奸细抓去就麻烦了”

    “那——你给咱家派护卫,快送咱家去跟大都督会合去”

    那武官头一偏,拧过头当没听见——开什么玩笑,不知道哪跑来的阿猫阿狗随便就开口要大都督的卫队给他当护卫,这人的自我感觉也太好了

    眼见武官如此态度,马贵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在这里,他的朝廷钦差身份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事

    最后还是那个带马贵出来的侍卫帮马贵解了围,他告那武官,这位公公是大都督的贵客,方才他亲身听到的,大都督要这位公公跟上他,所以,这该算是大都督的钧令,应该遵从

    听到这样那武官客气了些他告诉马贵:“大都督去南门城楼了小刘,我给你几个兵,你领着护卫这位贵客去那边找大都督”

    出了都督府,沿着街道一路南走,马贵吃惊地看到,道上到处是兵马骑兵、步兵、斗铠,一队又一队的兵马行进着向着南门方向开去队列中无人说话,无人喧哗只听见那一阵又一阵的沉重步履和铠甲的铿锵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行进的兵马是如此之多,甚至堵塞了道路,很多时候,马贵和随行的护卫不得不避在道边,等候那一队队的兵马通过

    马贵向侍卫打探风声:“这大半夜的,东平军动兵干什么呢?莫非还要出城攻打叛军吗?”

    侍卫摇头:“公公,在下也不知道”但马贵看他的表情,却是感觉他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不肯说罢了

    从都督府到南门城楼,不过短短两里路,但因为要避让各路兵马,马贵足足跑了一个时辰,三时分才赶到城楼处

    城楼这边也是兵马密集,戒备森严,甚至比起都督府那边为严密——在这里布防的,不再是普通的官兵,而是全副武装的铠斗士了城楼的梯口上,每隔十步就站着两名高大的铠斗士,他们手中漆黑的佰刀闪闪发亮

    马贵气喘嘘嘘地跑上城楼,还没得及找孟聚呢,却是一幕异样的情形却是先把他的视线给吸引了:在城外的南边,大片的烈焰正腾空冲天而起,那鲜红的烈焰照亮了一方的天际,连天上的繁星也黯然失色即使在城楼上也能感受得到,空气中,一阵又一阵炙热的浪头滚滚扑来,脸颊隐隐发烫

    烈焰那方,隐隐传来了交兵的声音,杀声、火焰声和军队行进的声音成了一片马贵把头探出城楼,看到大队的兵马正在出城,一队又一队兵马向大火地方前进着那远处的那场大火是如此红烈,把城外的荒野和道路照得红亮一片,出城的兵马连火把都不用打了

    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烈焰,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东平兵马,马贵愣了好久他明白过来,今晚,就在刚刚自己跟孟聚谈话的时候,肯定有某些重大的、不同寻常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令人恼火的,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在大火映照下,连城楼走道也被照得一片通红,借着这光亮,马贵很快找到了孟聚

    孟聚站在城楼中段,正跟几个武官在说着话那群武官约莫六七个人,他们围在孟聚跟前,低着头,态度很是恭敬

    马贵想上前跟孟聚问个究竟,但他又不敢上前去——他刚想靠近,有个高个子武官转头望了他一眼,那阴沉的目光使马贵顿时止住了脚步在被注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把锐利的长剑穿透了身躯

    几名武官散发出令人恐惧的阴冷气势,那是经历无数战场杀伐才能磨砺出来的气质,视生命如草芥,坚硬又粗糙,沉重中蕴含着杀机

    马贵吞了口口水,他远远地张望着,不敢上前打扰他依稀听到“朝廷”、“叛军”、“皇室”等几个词,谈些什么他不清楚,但他能知道,这是场很严肃、气氛很紧张的谈话,因为武官们的表情都很严峻,一点笑意都没有,像是几块冰冷的岩石

    过了约莫一刻钟功夫,那群武官齐齐跪下,向孟聚磕头

    孟聚把他们搀扶了起来,马贵在远处看得莫名其妙

    看着气氛放松了些,马贵壮起胆子,他叫道:“大都督,大都督”

    孟聚闻声回头,看到马贵,他有些惊讶,招手示意马贵过来:“马公公,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你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马贵一愣,随即名表,方才孟聚只是那么随口一说,现在他该是已经完全忘了

    他赔着笑脸:“方才咱家跟大都督正在商议要事呢,没想到大都督突然有要事走了,事情没谈完,咱家也跟着来看看凑凑热闹”

    “要事?什么军务?”

    “孟太保,您忘了吗?东平军打算如何进剿叛军——咱们刚刚谈到这个,您忘了吗?”

    孟聚一拍额头:“我记得了”他对几位武官招呼道:“来,我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朝廷御马监的马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也是朝廷派驻咱们东平军的钦差监军,大家以后见了马公公,可要尊敬着点了,明白了吗?”

    武官们齐齐抱拳行礼,声如雷霆:“明白,末将见过公公”

    身处这群杀气腾腾的武将中间,马贵仿佛置身阴冷的冰窟里,全身发冷他连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孟太保,您麾下的王帅、徐帅和齐帅几位,咱家都是见过的,这几位将军,咱家还真有点眼拙,一时还叫不出名字来”

    “来来,我来给公公介绍下:这位是雷霆旅旅帅史文庭”

    一员中年武将出列,对马贵抱拳行礼,一言不发地退下

    “呵呵,久仰史帅威名,果然是一员虎虎生风的猛将啊”

    “这位是白虎旅旅帅洛小成,这位是熊霸旅旅帅熊罡,这位是猛禽旅旅帅高飞,这位是横山旅旅帅李澈,这位是飞鹤旅旅帅黄旻,这位是狂狮旅旅帅赵狂”

    随着孟聚一个个报名,武将们纷纷越众而出,对马贵抱拳行礼致意,马贵也客气都打着招呼,但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是了,孟聚麾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没听过名字的将军来了?

    但这不关马贵的事,他追问孟聚道:“孟太保,您打算何时进击叛军呢?您给个准确日子,咱家回去好跟陛下报告啊”

    “叛军?什么叛军?”

    “啊,太保爷,您糊涂了?拓跋逆贼的叛军啊”

    “哦,这个已经没什么叛军了”孟聚轻描淡写地说

    马贵瞪大眼睛盯着孟聚,在他的瞪视下,孟聚慢条斯理地说:“就在今晚,边军的各位将军幡然醒悟,弃暗投明,与我军里应外合,诛灭叛首——马公公,还请向陛下和朝廷禀报,就在今晚,北疆边军之乱,已被彻底平息了

    逆首皇叔拓跋雄、其子拓跋襄、叛将洪天翼等人已于今晚全部伏诛,他们的首级就在此处,请公公查验”

    孟聚做个手势,边军武官们端着几个血腥味很重的木匣子出来,几乎是塞到了马贵的鼻子底下,他们粗声粗气地喝道:“请公公查验”

    那木匣鲜血淋漓的,马贵吓得尖叫一声,他不敢伸手去接,他踉踉跄跄倒退一步,却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跌得屁股生疼未完待续)

    s

三百一十一 冲突(上)

    那晚,边军营地的大火如此炽烈,不但御马监内侍马贵在安平城头看得清楚,甚至连十几里外的朝廷行营都能看到天际那大片的红亮光芒。半夜里,朝廷的很多官员和将军被大火惊动,出营北望,众人议论纷纷,那喧嚣甚至连皇帝慕容破都被惊动了,披上衣裳来出帐观看。

    望着北边天空的一片赤红,慕容破不禁动容,他问道:“那边出了什么事?前军可有消息吗?”

    “陛下,还没消息传回。”

    “传令,让前军派出斥候,贴近叛军大营查看。第一个查明事情的,赏银百两。”

    行营在惴惴不安的气氛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前军报来消息,说是昨晚大火是叛军营地里突然烧起来的,营地里有巨大的战斗喧嚣声响,像是边军内部起内讧。前军也抓了一些边军的逃兵,逼问口供,但这些逃兵也说不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只知道有几旅兵马突然在夜里反叛,围攻拓跋皇叔的中军主营。叛军一边攻打一边放火,以致全营大火。因为白天的败仗,边军各部本来就已人心动荡了,突然遭此内讧,秩序荡然无存。将军们各行其是,有人参与兵变一同围攻中军,有人则要救援皇叔,有人则是紧闭营门保持中立,各路兵马在营中自相残杀,逃兵们都是趁着这混乱跑出来的,至于最后到底这场混战谁输谁赢,边军现在是谁在掌权。逃兵们都说不清楚。

    “穷途末路之下,叛军居然内讧了!”

    闻知消息,慕容家的文臣武将都是喜形于色。这时候,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建言了:“陛下,良机勿失。王师应立即进击!”

    大部分人都赞同这个建议,但慕容破还是存了谨慎之心:先派出小股部队出击,试探一下叛军的反应。倘若叛军真的涣散无力的话,主力兵马再出动不迟。

    中午时分,金吾卫前军第一镇得到了命令,派出两旅兵马进攻叛军的后卫警戒部队。

    但这次试探行动遭到了惨败,遭到金吾卫兵马袭击,边军的后卫部队进行了坚决的回击。两百多铠斗士从营中出击,不但击退了朝廷的试探兵马,还并将他们逐回了出发营地。

    “叛军反应迅猛,出击果断,士卒悍不畏死,极为骁勇,斗志旺盛。猛如雷霆,不可轻忽!”

    得知败绩,慕容家的皇帝和文臣武将们都是大惑不解。看到昨晚的大火,还有那些逃兵的供词,大家都确认叛军内部肯定出了大问题了。但为何叛军部队还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呢?看叛军的表现,这不像一路军心涣散的兵马啊。

    慕容破用兵持重谨慎,事情真相尚为查明,他也不敢让主力大军出动。这时候,他一边派出更多的斥候和刺探外,一边让臣子们尽快联络上在叛军里的熟人——这并不奇怪,边军虽然叛乱了,但大家同为大魏朝的武将,七歪八拐总能攀上点交情的。战场上杀得血流成河,但这并不妨碍这些有交情的“挚友亲朋”私下的沟通和联络。

    私下留条后路,这也是传统的人之常情,对这种事,慕容破平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尤其最近朝廷形势大好,金吾卫将领跟对面联络的主题渐渐从“兄弟拉我一把”变成了“我拉兄弟一把”之后,慕容破甚至鼓励大家跟对面那些有分量的重将多加联系——比如轩文科拉拢洪天翼那样——也好加速分化叛军内部。

    但今天恰也奇怪了,今天叛军营地的警戒竟是异常地严密,往常熟悉的警卫部队全部换了生面孔,朝廷派去的联络人根本就进不去营地,即使冒险混进营里也出不来报告。

    眼看时间都到了下午了,诸方探索都无结果,有人怯生生地提了一句:“要不,我们派人去东平军那边问下?他们离叛军近,总该知道点什么吧?”

    听到提议,皇帝慕容破置若恍闻,不出声就回了内室。众臣面面相觑,都是心知肚明:这个意见,其实皇帝是赞同的,只是他的自尊心让他不能屈尊向孟聚求助,于是他就干脆装不知道了。

    皇帝可以扮不知道一走了之,大臣们就没办法这么潇洒跟着一走了之。众臣都说舒州都督张全老成持重,处事稳重,以前也跟孟聚打过交道,有几分情面,一直推举张都督出马走一趟。

    但舒州都督张全怎么说都不肯去见孟聚,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自己跟孟聚接触太多的话,很容易就在自己身上贴一个“亲近东平”的标签。下一步,万一朝廷真的跟东平军打起来的话,自己就非常危险了,搞不好莫名其妙就变成“勾结叛贼”了。

    众臣推举,张全坚拒,僵持良久后,突然有人想起:“何必那么麻烦呢?御马监少监马公公不是正在孟太保那边吗?我们联络上他不就成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臣们恍然:与孟太保这种重量级镇藩交涉,那需要够分量的朝臣出马,但联络马贵就不需那么麻烦了,只需要派个亲随过去问一声就好。

    傍晚时分,联络马贵的使者还没出发呢,马公公却已先回大营了。众臣纷纷围过去询问情形:“马公公,昨晚叛军的那场大火,是好事还是坏事?”

    马贵脸色苍白:“是好事是坏事,现在却也难说得很。咱家要面圣,有要事禀报!”

    见到皇帝,马贵立即跪倒当场,低声说:“奴婢恭贺陛下,有喜讯到了。”

    “喜从何来?”

    “朝廷辖下东平军大捷!孟太保托奴婢向朝廷报捷:托陛下洪福庇佑,东平军于昨晚击破叛军主力,擒杀拓跋雄、拓跋襄、洪天翼等一众逆首,东平军献上拓跋雄等叛首首级和捷表,此次的边军之乱,已于昨夜彻底平定了,特为陛下贺之。”

    说着“恭贺大捷”,但马贵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不像说喜讯,倒像是在谢罪。

    帐中众臣鸦雀无声,慕容破神情凝重,脸色阴晴不定。

    过了一阵,皇帝才问:“首级验过了吗?”

    “奴婢已查验过了,确为伪皇叔等人的。”

    “昨晚战况如何?东平军斩首多少?俘获多少?”

    马贵抬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这是东平军奏上的捷表,请陛下御目审阅。”

    慕容破接过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然后,他抬起头问:“这么说来,孟太保招降了全部的叛军兵马?”在皇帝平静的语气里,蕴含着压抑的愤怒。

    马贵不敢抬头望皇帝,他低声说:“在东平军那里,奴婢见到了很多叛军将领,起码有七八个,都是旅帅以上级别的军官。”

    “都有谁?”

    “雷霆旅旅帅史文庭,白虎旅旅帅洛小成,熊霸旅旅帅熊罡,猛禽旅旅帅高飞,横山旅旅帅李澈,飞鹤旅旅帅黄旻,狂狮旅旅帅赵狂——就奴婢所见,已有这么多,还有没有别的叛军将领投入东平军中,奴婢不敢妄言。到今天,奴婢路过时,看到叛军的营地已恢复了秩序,东平军已经进入大营,接管了防务。”

    主帐中,笼罩着死一般的沉寂。谁都不敢说话,更没有人敢看皇帝的脸——尽管皇帝想努力显得不动声色,但那铁青的脸色,颤抖的双手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情。

    “东平军接管了营地?那叛军的辎重、武库、器械和钱粮呢?这些缴获,朕在捷表上可没有看到!还有,东平军打算如何向朝廷献俘?”

    “这些东西。。。孟太保没跟奴婢提到。”

    “没提?你没长嘴吗,为何不问?”

    “奴婢。。。”马贵匍匐在地,他发出呜咽一般的声音:“陛下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敢问啊!”

    “不敢问?马贵,你干的好钦差!干得真是好,真给朕长脸了!”

    慕容破脸上抽搐着,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把奏折往案上狠狠地一摔,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的声音似笑非笑:“大捷,哈哈,大捷!孟太保居然还给朕上了一份捷报!哈哈!”

    “陛下息怒。。。”

    “滚!”

    慕容破一声雷喝,马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帐去。不止是他,所有的大臣都趁这个机会跑了出来——在一位皇帝发火时候呆在他身边,这可是世界上最蠢的事了!

    他们刚出来,就听到帐里传来了“噼噼啪啪”砸东西破碎的声音,众人低眉垂首,装没听见一般地侯在帐外。

    众位大臣都是聪明人,知道皇帝为什么发怒:为了应对北疆边军的叛乱,朝廷耗费巨大。光是旅帅以上级别的将官就死了二十来个,兵马损折达十几万,损折的斗铠、器械,花费的军饷和银两,那简直没法计算了。

    (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二 冲突(中)

    由拓跋雄掀起的这场大规模叛乱,对大魏朝造成的后果是毁灭性的,不夸张地说,几乎颠覆了整个大魏朝,整个国势由盛而衰。拓跋雄之所以能造成这么巨大的破坏,并非因为他本人如何雄才大谋、出类拔萃,更关键的,是因为他手中掌控了大魏最强的战斗部队——北疆武力集团。

    有识之士都清楚,要彻底消除北疆武力集团对洛京中枢的威胁,光杀一个拓跋雄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将整个北疆集团给予彻底摧毁,必须要将参与叛乱的北疆边军将领和军官阶层统统清洗——杀的杀,贬的贬,调的调,再把剩下的官兵重新整编,组建成新兵马,委派可靠的将领统带,朝廷才能放心使用。

    总之,不经过一番残酷的屠杀和清洗,北疆边军是不可能重新纳入大魏朝的武力体系的。

    现在,朝廷花费了两年时间,千万军饷,好不容易把叛军逼到了山穷水尽,眼看着胜利在望了,孟聚突然跳出来横插一手:虽然死了一个拓跋雄,但掀动叛乱的北疆军官集团却完整地保留下来,并未被消灭。

    更糟糕的是,朝廷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噩梦终于成了现实,叛军不但没被消灭,他们还与本来就桀骜不驯的东平军合流了,成为了一个更强大的、足以与大魏中枢并驾齐驱的强大镇藩!

    事情太复杂,大臣们未必能把其中的道理说得清楚,但大家都隐隐明白其中的关键利害:虽然死了一个拓跋雄。但叛军本身却是依然存在。比起穷途末路、人心丧尽的拓跋皇叔,那个拥有五州三郡三镇之地本身又是超级能打、锐气十足的孟大都督,那更难缠一百倍的对手!

    花费了两年的时间。耗费了偌大的国力,最后白忙活一阵,先前的平叛战争等于白打了。那么多的血等于白流了,皇帝岂能不怒?偏偏这时候,孟聚还装模作样地给他发捷报来恭贺“平叛告捷”,慕容破没有一口气被憋死算是走运了。

    众臣在帐外侯了足足半个时辰,里面砸东西的声音好不容易停下来了。过了一阵,有内侍出来招呼大家:“陛下有召,诸位大人请进。”

    众臣小心翼翼地进去,无不心惊担颤。但慕容破毕竟是戎马出身的皇帝。自制力远超常人,现在,他明显抑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冲臣属们发飙,只是很平静地说道:“叛首拓跋雄已经伏诛,孟太保已接管了叛军阵营,现在。诸卿有何看法?”

    回应皇帝的,是一片沉默——倒不是大臣们只会装聋作哑,其实大家平常也很会颂圣拍马屁的,但皇帝这问题的难度实在太高了,大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的好。

    掩饰太平。那肯定是不行的:“东平军为陛下平定了叛乱,这真是大好事啊,微臣恭贺陛下,请陛下发旨天下各州郡,普天同庆!”——这是要给皇帝打脸吗?地上那堆打得稀巴烂的瓷器就是阁下的好榜样了。

    实话实说。。。好像也不是很妙:“孟太保未经朝廷同意就擅纳叛将,吸纳叛军,私扩实力,此乃不臣行径,微臣请朝廷遣钦差以大义责之!”——现在把真相挑破了,皇帝脸上挂不住,会不会恼羞成怒揍自己一顿?

    好吧,就算现在没事,朝廷若是真按自己说的办了,“以大义责之”,真把那个跋扈孟太保逼反了,这后果谁来承担?到时候,倘若王师平叛不顺,会不会要借自己人头来平息孟太保的怒火?

    实话实说不行,拍马吹捧也不行,众位大臣低头不语,主帐中一片安静。

    偏偏皇帝慕容破也不说话,就这样瞪着大家,这难堪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一炷香功夫,兵部尚书慕容淮干咳一声,终于开口了:“陛下,微臣有点浅见,请陛下指点。”

    “老尚书,你请说。”

    “陛下,逆贼拓跋雄起兵谋逆,肆虐我大魏半壁江山,祸害我万千良善子民——不管怎么说,此獠和一众党羽于今日恶贯满盈,这总是彰显朝廷声威的好事,朝廷应以广为传播,威慑海内不臣!”

    慕容破“嘿”了一声,好像有点不以为然,但脸色却已和缓不少:“老尚书,你继续说。”

    “谢陛下。逆首伏诛,这自然是好事,但美中不足之事,却是孟太保心慈手软,除恶未尽,有失朝廷厚望了。

    逆贼诡计多端,假意归顺,欺骗孟太保,骗得了他的收容。孟太保毕竟还年青,行事稍微莽撞了些。老臣觉得,朝廷最好是派人给他提个醒,莫要被恶徒蛊惑了。如果孟太保不好下手,就请他把那批不赦恶徒交给朝廷有司依刑律来处置好了。”

    “尚书卿,你所谓的‘不赦恶徒’是指何人?”

    慕容淮干咳一声:“这个,执掌刑律该为刑部之事,老臣也是门外汉。但若依老臣浅见,凡旅帅以上的叛首皆应定为与谋逆首,他们的甄别处置之权该归朝廷刑部,不该由东平军擅赦擅免。”

    “让东平军交出旅帅以上级别的叛军将领给朝廷?”

    众人听得眼前一亮,都在暗赞叹慕容淮经验老道,提出的建言中正平稳,其中更是暗藏锋芒:让东平军把一些叛军将领交给朝廷甄别处置,这是名正言顺的要求,只要孟聚还自认是朝廷的将领,他就不好拒绝这个要求。但只要孟聚交了人,叛军那边对他的信任肯定就大跌特跌,他们内部肯定会产生缝隙的,那朝廷就有了从中离间的机会了。

    慕容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说:“老尚书所言老成持重,甚合朕意。一切尽如老尚书所言,刑部速速发文给孟太保,请太保交出一众谋逆来,勿再包庇纵容他们了。”

    当天,朝廷展现了罕见的高效率。刑部当场制定了通缉名单——名单上洋洋洒洒,一共列了七十多人,包括拓跋雄在内,不管死的还是活的,边军的四十多名旅帅、镇将和都督人人有份,另外还有三十多人的文官名单。

    刑部左侍郎赵钧定被慕容破任命钦差,连夜出发,赶赴安平城。

    “朝廷的通缉钦犯?”孟聚摇摇头:“赵侍郎说的何意?本座怎么就听不懂了。本座是朝廷的良辅重臣,在本座这边,怎会有什么朝廷钦犯?”

    刑部赵侍郎陪着笑脸:“太保爷有所不知,您收容的那一批叛军,其中有些是在朝廷的通缉榜上的,应在不赦之列。。。”

    “哦?这个通缉文榜,本座怎么先前就一点不知道?”

    赵侍郎满脸尴尬,他不好意思说这个通缉榜就是我们今天刚做好的,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他只能苦笑着:“按照大魏律,谋逆者诛九族。。。”

    “赵侍郎,本座也是做过刑案官的,刑律也知道一二。谋逆者诛九族不假,但大魏律还有一条:被裹胁良民,自行出首者可赦;若改过自新,向官府检举逆首,可赦;若倒戈一击,持逆首首级向官府出首的,不但无罪还有功,朝廷可论功而赏——边军的弟兄先前一时糊涂,被拓跋雄蛊惑,犯下了大错。但大伙洗心革面,幡然醒悟,把拓跋雄宰了向朝廷出首,这该是在可赦之列了。”

    “太保爷刑律精通,下官佩服。您说的没错,一般裹胁之民,出首皆可赦,但刑律却还有一条,犯下‘与谋’、‘逆首’二罪者,皆在不赦之列。太保爷莫怪,咱们刑部也是依律行事罢了。”

    孟聚饶有兴趣地向赵侍郎倾过身子来:“参与伪皇叔叛乱的边军兵马多达数十万,朝廷不可能把全部人都杀了吧?这个‘与谋’和‘逆首’的罪名,朝廷是怎么定的?”

    “朝廷的意思是,大部分官兵都算是被逆首裹胁的吧,但那些高级军官就要算是逆首之列,不可赦免了。”

    “高级军官?高到什么地步,一省都督吗?”

    “朝廷的意思是,旅帅以上级别的将领都可以算是逆首了。。。”

    孟聚把身子往后一靠,他微笑着:“这就是说,旅帅以上级别的将领都要追究谋逆?”

    “正是。”

    “按照大魏律,谋逆之刑是要诛灭九族的?”

    “这。。。也算是吧。”

    “也就是说,边军所有的旅帅都要被诛杀九族?”

    赵侍郎觉得好像有点不妥:自己奉朝廷命令过来,要求孟聚把人交给朝廷刑部,具体要如何处置,是由皇上和朝廷最后决断的。但被孟聚这样绕了两绕,话就变成了“旅帅以上级别的边军将领全部要诛杀九族”?这好像不是自己的话吧?

    但话赶话到了这个地步,也容不得赵侍郎改口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正是,朝律煌煌,谋逆者诛九族!”

    孟聚摇头叹了一声,他对堂下壁立的两排军官说:“这位是钦差、刑部侍郎赵钧定大人,他说的话,就是朝廷的意思,你们可听明白了?”

    军官们低沉地回应道:“都听明白了。”

    无数充满杀意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射来,赵侍郎如坐针毯。望着周围那些满怀恶意的军官们,他隐隐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三

    三百一十三 冲突(下)

    “太保爷,被通缉的这些钦犯,您何时能移交朝廷呢?”

    “本座先看看啊,”孟聚漫不经心地提着那份通缉榜文,看了一阵,他摇摇头:“赵侍郎,这上面的人,本座怎么一个都不认识?”

    “孟太保这是在跟下官开玩笑了,马公公回来已经启禀圣上了,说在贵军之中见到了史文庭、洛小成等人,他们可统统都是榜上有名的啊。”

    孟聚翻了个白眼:“是吗?马公公认错人了吧?倘有这些人,本座怎会不知道?”

    “马公公说他亲眼见到了史文庭!”

    孟聚淡淡说:“马公公听错了,那是我麾下的军官石文亭。”

    “还有洛小成。。。”

    “那是罗笑城,是我中军传令官,马公公又听错了——赵大人啊,马公公是内侍,是阉人,他识字少,犯下这种错倒也情有可原。但你可是进士啊,你该是识字的吧?怎么也跟着他一起犯糊涂?”

    赵侍郎险些被憋死,十年寒窗苦读四书五经,满腹诗书才高八斗,现在竟被一个武夫军阀问自己识不识字,但偏偏这武夫手里拿着大刀,自己想发火也发不起,只能赔笑道:“下官自然是识字的——孟太保,这些钦犯都是朝廷急索的,有可靠线索,应该就在您军中。要不,您好好查实一下?”

    “既然钦差这么说了——好啊,那就查查呗。”孟聚随手把榜文递给身后侍立的将领:“虎子。你把通缉榜拿下去,好好看看,上面的人。你认识哪个?我和钦差就在这边等着了。”

    王虎接过榜文,他看了一阵,摇头道:“上面的人。末将都没见过。”

    孟聚微微一笑,他望向下首的一个军官:“史帅,你也来看看,这些人——特别有个姓史的,你认不认识?”

    史文庭旅帅用力地摇头,大声嚷道:“大都督,这上面的鸟人,不管姓屎姓尿。末将一个都不认识!有哪个敢没事上门找碴,污蔑咱东平军窝藏钦犯的,咱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边说,他一边恨恨地瞪着赵侍郎,那凶狠的目光令对方不寒而栗。

    “唉,史帅,莫要这么冲动嘛!黄帅。通缉榜上有个叫黄旻的,好像是你本家矣!你来看看,是否认识他?”

    黄旻旅帅忍住笑,一本正经地上来看了几眼,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赵侍郎:“榜上有个人。还真有点眼熟啊,末将好像还真见过了。。。大都督,只是,末将不敢说啊。”

    赵侍郎精神一震,他急切道:“这位将军,莫怕,朝廷为你做主,你但说无妨——是在哪见过钦犯了?”

    “既然这位大人这么说了,末将就有底气了——末将看着,赵侍郎,您长得倒是挺像那钦犯的,您看,这眉目,这眼睛,这鼻子。。。啧啧!大都督,这位赵侍郎该不会是假冒的钦差吧?”

    熊罡旅帅粗声粗气地嚷道:“难说得很,这年头,啥都有假的,假冒个钦差也不是啥稀奇事嘛!大都督,要不,咱们把这位钦犯给绑了,送给朝廷领赏去?三千两呢!”

    堂下军汉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赵侍郎木着一张脸,全无表情——赵侍郎来之前,也是做过准备的,孟聚会抵赖,这早在他预料之中了。但他估计,孟聚收容了那么多的边军叛将,总得交一两个出来给朝廷顶罪的。只要孟聚肯交人就行,只要他屈服,那朝廷打击孟聚威信、在东平军挑拨矛盾的目的就达到了。

    谁都没想到,孟聚的态度如此强硬,寸步不让。大魏朝三百年的积威和震慑,在他身上竟是半点都没发挥作用……刑部赵侍郎失败而归,朝廷震动。慕容家终于意识到,若不给予东平军更大的压力,那是没法让东平屈服的。皇帝与众臣们整整讨论了一天,终于做出了决断:“为了追索叛逆,为了朝廷的尊严,大魏朝绝不姑息,东平军必须要交人,为此,朝廷不惜与东平军一战。”

    到这时候,朝廷做出这个决断,这已经无关利益与理智了,纯粹只是为了维护朝廷的脸面了。慕容破看得很清楚,哪怕是朝廷跟东平军干上一仗输了都比这样退缩好——力战不败,这并不丢人,朝廷又不是没打过败仗。但缺乏勇气就是丢人,各地眼看着中枢在地方镇藩面前表现软弱,朝廷的威信荡然无存,接下来的麻烦会更大。

    六月五日中午,大批金吾卫官兵和斗铠突然冲进边军的一处营地,声称要搜查朝廷的钦犯,在营地里横冲直撞,到处搜查。当时,边军兵马正在接受东平军的整编,为防止骚乱,营中的斗铠都被东平军收缴了。军官们对冲突完全没准备,根本无力抵抗。金吾卫的斗铠驱赶着边军士兵,将他们大批地赶到一群,然后在俘虏中寻找边军的军官和将领。

    当时,边军猛禽旅旅帅高飞和熊霸旅旅帅熊罡正在那处营地里,被金吾卫当场抓获。高飞因为抵抗,被斗铠当场杀死,熊罡则被生擒带走了,与他一同带走的,还有一百多名边军军官。当附近的东平军闻讯赶来增援时,偷袭的金吾卫已是带着俘虏撤离了。

    下午,得知朝廷兵马突然动手,高飞被杀,雄罡被俘,其余几名边军旅帅大骇,他们纷纷赶赴孟聚帐前,哭诉求大都督做主。

    听到这消息,孟聚震惊得足足一分钟说不出话来:倒不是说他麻痹大意对朝廷没有防备,恰恰相反:对于朝廷对东平发动突然袭击的可能。孟聚一直是抱有极高警惕的。

    为了预防朝廷的斩首战术,东平军的主力部队和大部分斗铠都驻在城中,在城外外围驻扎的则是那些刚刚归降的边军兵马。这样。即使朝廷有什么异动,城外的新归降兵马无形就起到了缓冲和预警的作用。

    但他没有想到,朝廷的目标并不是东平军本部的精锐兵马。也不是针对他本人,而是针对那些刚刚归降的边军将领——就好像两个敌人对峙着,一方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但他的第一击不是打敌人的头脸,也不是打敌人胸膛,而是去拉扯敌人的衣角——朝廷这样做,除了平白无故地激怒自己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好处吗?

    得知消息。文先生沉吟良久,最后摇头道:“主公,陛下也是军旅出身的老将了,一击致命的道理他不会不懂。他这样做,只是表明朝廷无意与你大战,给主公您一个警告罢了——其实几个叛军将领,陛下也未必看在眼里。但这关系到了朝廷的脸面,他必须做点什么。

    主公,先生听说,朝廷已派出使者前来了,他该是来解释这次冲突的。我们不妨见过他听听再做打算。”

    “朝廷的使者?刚刚被我打回去了。”

    看着文先生愕然的脸,孟聚平静地说:“朝廷想说什么,那是可以料想的:无非就是下面的军将擅自行动,为了抓捕钦犯,大家误会起了冲突。朝廷愿意赔偿咱们东平军的损失,死伤的弟兄们都有抚恤。。。文先生,如果朝廷这么说,你觉得如何?”

    “学生觉得,如果朝廷有这个认错态度的话,咱们倒是可以考虑和解的。。。”

    “放屁!”孟聚用力一锤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是打我的脸啊!这是打一棒给个甜枣啊!”

    “主公,朝廷的用意,学生也是明白的。只是,君不可因怒而兴师,我军根基未稳,兵粮未足,此时与朝廷动兵,怕不是恰当时机。”

    “先生,要打仗,需要的是勇气和胆量,不是时机——适合开仗的时机,那是永远都不存在的。”

    看文先生还待继续劝说,孟聚摆摆手止住了他:“先生不必再说了。我们意欲与朝廷保持和平,但和平是打出来的,不是忍出来的,朝廷动手在先,我军必须还击——否则朝廷以为我们软弱,必然有更多的欺辱。

    而且,现在的情形,朝廷都欺上门来了,不还击——”

    孟聚用力一挥手,指着帐外:“大家是相信了孟某人,他们诚意来投,我也许下了千金一诺。但现在,高旅帅已经身死,熊旅帅生死不明,孟某愧对大家!先生,你要是要跟朝廷和解的,你出去跟大家说!你怎么说!?”

    看着帐前跪着的那群边军将领,文先生默然。良久,他黯然长叹,低头道:“主公,学生无能,确实找不到两全之道。”

    孟聚也叹了一声,脸露悲愤之色。他腾腾地出帐去,大声道:“诸位弟兄!”

    边军将领们纷纷抬起头来,孟聚肃容道:“今天的事,本座已经知道了。没有料到,金吾卫那帮人竟如此凶残卑鄙,突然下了毒手,高兄弟壮烈牺牲,熊兄弟也是生死不明!疏于防范,是我对不起大家了!”

    孟聚对众人单膝一跪,抱拳道:“我对不起高兄弟、熊兄弟!”

    众将大惊,纷纷跪倒还礼:“大都督莫要这样,朝廷执意偷袭,神仙都难防啊!”

    “就是,这怎能怪罪大都督,朝廷会这样,咱们谁都没想到啊!”

    “诸位兄弟,朝廷已经派钦差来了,他们说,愿意赔偿高兄弟的抚恤,愿意赔偿咱们其他死伤弟兄的抚恤——”

    孟聚一个个看过众将,突然暴喝一声:“那是放屁!咱们北疆男儿,不缺那几个臭钱,咱们要的是一个公道!”

    众将轰然应道:“大都督说得对!咱们就是要一个公道!”

    “对着钦差,我跟他说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咱们东平军死伤了二百多人,被抓了一百多人——被抓的弟兄,包括熊兄弟在内,要立即还给我们!他们少了一根毫毛,咱们东平军都不答应!死伤的弟兄,咱不要朝廷的抚恤,我要他们交出凶手来!我们死伤了二百一十五人,朝廷就要交出两百一十五个凶手来给我们处置——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理!”

    众将轰声应是:“大都督说得是,就该这样!”

    “痛快,解气!”

    赵狂旅帅大声问:“大都督,朝廷要是不答应咱们呢?”

    孟聚望过众将,他傲然一笑:“朝廷要是不肯给咱东平军一个公道,那,我们就要去给朝廷一个公道了!怎么样,敢不敢跟我去讨回这个公道来?”

    一秒钟之后,就恍如那火山突然爆发一样,十几条粗豪的嗓子使尽力气吼道:“愿追随大都督!”

    “去!有大都督领着,杀皇帝咱都敢!”

    “谁孬种不去,老子现在就做了他!”

    现场群情激奋,将军们激动得嗷嗷直叫,满天都是挥舞的拳头和手臂,有人甚至激动

    得热泪盈眶,又跳又嚷。

    看着那热烈的气氛,孟聚露出了笑意:文先生思维缜密,算无遗策,称得上一个好军师。但他也有他的缺点:想得太多的人,往往会在需要豁出命来的关键时候缩手缩脚。在黑暗的丛林时代,面对林中游走的野兽,要跟他们对话,你必须同样用野兽的方式,那就是利牙与锋爪。

    而且,孟聚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的——这次还击,是为了帮死难的边军弟兄讨还公道,在这个大义名分下,自己勒令叛军各部兵马参战,他们是没有理由推脱的。

    借着这场战斗,自己可以磨合叛军的各路人马,确立自己的主帅地位,顺带也让边军将领们彻底断绝了投奔朝廷的后路——反正朝廷已暴露了底线,无意大打,孟聚还有什么好怕的?打顶天了也就一场局部战斗罢了,损耗个一千几百兵马,却能把八个边军旅彻底绑上自己战车,这简直是收拢军心整合势力的天赐良机啊。

    这是朝廷送脸上来给自己打,自己错过了才是傻瓜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三百一十四 退让(上)

    看到孟聚决心已定,文先生也不再劝说了,他说:“主公既然已作决断,学生也不好说什么了。但有一事,学生不得不提醒主公注意。”

    “先生所谓何事呢?”

    “我东平军兵强马壮,在战场上,朝廷未必能奈我军如何。但主公您的父母双堂和兄弟族人都还在洛京,到时候,朝廷倘若不能在沙场上战胜我们,他们说不定会用出一些卑鄙手段来逼迫主公就范。”

    孟聚心中一凛,他迟疑道:“朝廷——应该不会吧?”

    文先生黯然道:“学生也希望不会,堂堂大魏朝廷,不应该没度量到这个地步,但就算学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主公千万不可大意,以免留下千古遗憾。”

    想到慕容毅杀妻的事迹,孟聚打了个寒战——那帮鲜卑人的凶残真是没底线的,文先生说的事情,他们还真能干得出来。

    孟聚与这辈子的父母和宗族并没有多少感情羁绊,但他们确实是自己的一个软肋。到时候,朝廷倘若以家人为质,威胁自己做出让步的话,自己绝对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如果自己对朝廷的胁迫置之不理,置家人不管不顾,那朝廷肯定会把这事大肆宣扬,说自己不忠不孝,置父母性命而不顾——现在还不是那种为了成功可以不惜一切的时代,无论在南唐还是北魏,“忠孝仁义”四字都是品评人物的标准,自己能从一个北疆小军官崛起为割据一方的霸主,除了武力强悍以外,一个“忠义重情”的好名声也是很重要的。

    “先生提点得很及时,但不知有何指教呢?”

    “学生以前也曾想过,我们派遣一路小股精锐兵马,伪装潜入洛京,将主公的亲人偷偷接出来,送回北疆去。

    但大都督家中人丁不少,要把他们安全接出。我们事先必须得准备好多个藏匿地点、转移路线,没有一两个月时间的筹划是不行的,倘若行动被朝廷察觉。慕容家势必会提高戒备,我们也没了第二次重来的机会了,所以,学生也一直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没料到我们与朝廷这么快就走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这是学生的失职,请主公恕罪。”

    说着,文先生跪倒,深深地低下头去:“承蒙主公厚托,委以军师重任。学生却思虑不足,不能预先为主公消除隐患,这是学生之罪,请主公责罚。”

    “这怎是先生的过错呢?快快请起。”

    孟聚连忙扶起文先生,安慰了几句,心中隐隐愧疚:这其实真的不是文先生的过错,而是自己的过错。南下之时,自己就该想到自己与慕容家有彻底翻脸的可能。但因为自己与家人的关系一向淡漠。潜意识里也没把他们当做多重要的人物,却没想到:自己虽然不把家人当回事,但敌人却不知道这个啊!

    打发走了愧疚的文先生,孟聚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急速地思考着对策。

    怎么办?

    就此退缩,收回狂言。那肯定是不行的。自己已在麾下军将面前公开夸下了海口,这样退缩的话。自己以后还有什么威信?今后还怎么统领兵马?

    按照文先生说的,立即派人去洛京搞营救。现在同样来不及了。现在的唯一出路,只有找人帮忙了。问题这求助的对象还真不好找:要跟自己有交情,要不怕朝廷,有胆量跟慕容家作对,还要在洛京有大能耐,能迅速动员人手组织起一次营救,还要有办法躲过朝廷的追查,把人安全带出洛京——真是奇怪,这样苛刻的条件,孟聚居然还真的找到符合条件的对象,而且还不止一个!

    一个是叶家,一个是南唐的北府。

    叶家也好,南唐也好,他们都不会害怕慕容家朝廷,叶家麾下的暝觉师高手如云;北府能在洛京长期潜伏,肯定也有自己的渠道,藏起几十号人带出来应该也不是很难。

    两家应该都有能力帮上自己,但孟聚最后还是决定找叶家帮忙——北府的联络人易先生就像有关部门一般,在需要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人;而叶家的联络人柳空琴就在自己军中,走过半条街就能见人了——由此可见,实力如何并不是最关键的,搞好客服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孟聚的到来,柳空琴并无多少惊讶。她从容地迎孟聚人厅堂坐下,微笑说:“空琴想着,这两天孟太保也该过来了。”

    孟聚讪笑两声:“柳姑娘所料不错,孟某特来向叶家求助了。”

    柳空琴淡淡一笑:“太保不必客气,您所求之事,公爷已有交代小女子了。”

    这次,孟聚真的是大吃一惊:文先生都自承说思虑不足没考虑到自己家人,难道这位叶公爷真那么关心自己,赶在自己前头想到了这事?难道,叶家已经抢先动手,把自己家人给接出来了?

    孟聚又惊又喜,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公爷厚情关爱,在下感激不尽。不知事情办得可顺利?人现在可安全了吗?”

    “事情办得很顺利,他们已经从慕容家那边撤出,现在很安全。公爷说了,他们不在了,孟太保您就可以放手施为了。”

    “谢谢柳姑娘,也请代我向公爷致谢。请问,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柳空琴微微蹙眉,她有点奇怪,孟聚为何这样啰嗦地刨根问底,但还是耐心地答道:“他们现在在路上,正在返回叶府庄园的道上。”

    叶家要把自己家人接去他们庄园?

    孟聚心中打了个突,他说:“公爷厚情,安排得十分周到,但他们要在贵府叨扰,有劳贵府费心照顾,孟某实在不好意思。”

    柳空琴哑然失笑:“孟太保太客气了。大家本来就是自己人,哪里谈得上叨扰?”

    “呵呵,虽然这么说,但要烦劳贵府费心照料,孟某还是心中不安,还请公爷尽快把他们送来我这边吧。”

    “送来?”柳空琴疑惑地望着孟聚:“为何要他们过来?孟太保您这边很急需暝觉师吗?”

    “呃?我要暝觉师干什么?”

    “这不是太保您自己说的吗?”

    两人同时说道:“柳姑娘(孟太保),你说的什么啊!”

    两人面面相觑地对看了一阵,孟聚吁出一口气:“看来,我们出了点误会,不妨从头开始说吧:空琴,你说叶公爷让撤出的,那是什么人啊?”

    “自然是我们叶家派驻在金吾卫中的暝觉师了。公爷听到消息,朝廷与您起了冲突,公爷未雨绸缪,把派在金吾卫中的暝觉师统统撤出了,也好让太保您可以放手施为——太保,您来找我们,难道不是为这件事吗?”

    “嘿嘿,嘿嘿。”孟聚干笑两声,他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到对朝廷开战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到叶家的因素——尼玛的,自己这北疆大都督当得也太失败了,忘记自己的家人也就罢了,可居然把作为重要战力的叶家暝觉师也给忘了,那就太不应该了。好在叶剑心想得周到,先把暝觉师给撤了,否则到时候东平军的铠斗士跟叶家的暝觉师斗得死去活来,那也太冤枉了。

    “当然,我是为此事而来的,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向叶家求助。”

    孟聚期期艾艾地把自己的来意说了,柳空琴“啊”地惊呼出声:“太保,您的家人居然还在洛京?你居然还没把他们接去北疆?你也。。。也太放心了吧?”

    “嗯嗯,当时我与慕容家还是合作。。。”孟聚都不好意思说自己那时候其实是忘记这事了,他含含糊糊地说:“如果我当时撤走家眷的话,慕容家就会猜疑我了,所以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这件事还要麻烦公爷出手了。”

    听到孟聚的要求,柳空琴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阖上了眼睛。过了一阵,她睁开眼,冲孟聚点头说:“太保,您的要求,我已经转告公爷了。公爷正派人前去查看,估计很快会有结果了,您不妨在这边稍息等候片刻?”

    孟聚并没有等多久,约莫半个时辰后,柳空琴告诉他:“太保,久等了。公爷让小女子给您捎话:叶家的武士和暝觉师已经进驻贵府,对贵府实行了全面保护。如果大都督还不放心,我们还可以把令尊令堂接进我们的庄园里,大都督意下如何呢?”

    孟聚吁出口气,叶剑心办事干脆利索,决心果断,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委实令人心情愉快。叶家的暝觉师出面保护孟府,事情就万无一失了,除非鲜卑朝廷跟叶家彻底翻脸,他们决计是奈何不了自己家人的。但为了预防万一,孟聚还是提议叶剑心把他们送到城外的叶府庄园去,因为在洛京城里,他确实不怎么放心。

    柳空琴很爽快地代叶剑心答应了这事,请孟聚不必为此担心。

    解决了心头大患,孟聚顿时如释重负,他由衷地对柳空琴说:“柳姑娘,公爷这次帮了大忙,真不知道如何感谢的好。”

    “太保客气了。我们是盟友,这点举手之劳,太保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倒是有件事,我们要对太保说声抱歉的。”(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五 退让(下)

    孟聚心下一凛,却听柳空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公爷知道,太保近期怕是要跟朝廷对上了,但因为叶家的立场,这件事我们是不方便帮忙的——也就是说,无论是小女子还是叶家的其他暝觉师,这次都没办法参战。我们的为难之处,还希望太保您能体谅。”

    “我能理解叶家的立场,你们不帮我,这没问题,但叶家的暝觉师会不会站在朝廷一边呢?”

    “这点也请太保放心,这样的事,决计不会发生——其实太保您应该能看出,在您与朝廷的争端中,我们叶家其实是偏向您这边的。”

    孟聚轻嘘出一口气:“只要你们两不相帮,那我就放心了。”

    游说好叶家,安顿好家眷,孟聚已做好了全面开打的准备,但为了师出有名,他还是委托文先生起草了一份向朝廷的交涉文书——说得更正规点,叫奏章。

    为了写这份奏章,文先生花了两个时辰,写了足足三页纸。奏章里,文先生深入浅出地阐释了这个事实:从去年起,东平军的将士们就一直战斗在对抗叛军的第一线上,为了保卫大魏社稷,将士们浴血奋战,立下了汗马殊功。而朝廷这样粗暴地对待有功之臣,这种做法是非常不公平的,那些为朝廷立下血马功勋的将士们为此悲愤不已——看到文先生兜了半天圈子还绕不到正题上,孟聚等得不耐烦。

    他干脆抢过文先生的笔。在文书上上龙飞凤舞地写上一行字:“朝廷无端杀伤有功军将,掳我军将,三军将士心系同袍。皆为同仇,军心鼎沸,秩序荡然。全军上下已于剧变边缘。微臣正竭力弹压,但朝廷倘不能在明日午时前交出作案凶徒,微臣亦恐无力承担治安之责,届时倘士卒暴走,惊变横生,其责不在微臣也!”

    写完了,孟聚把笔一掷:“就这样!”

    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语句,文先生只有无奈地苦笑。

    送信的任务。孟聚派遣的是中营文书参军陆仁嘉——没错,就是楚南府的那个致仕老京官的儿子。为防朝廷恼羞之下出手扣人,孟聚叮嘱那小伙子:“去了那边放机灵点,不要跟他们废话那么多,把文书搁下就走人,腿脚利索点,溜得快点。”

    陆参军吃了一惊。他说:“镇督,行营无端肇事,伤我将士,此事是朝廷理亏在先。天下是非自有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下官既然奉命前去行营交涉,倘有机会面圣,下官那自然要跟陛下和众位大臣据理力争,好好分辩,为我东平军争回一个公道来!这样来去匆匆,倒像我们理亏似的,下官实在难以理解。”

    孟聚笑而不语——老子活了两辈子,还真没听过哪个公道是靠舌头争得回来的。你小子也就现在敢吹牛罢了,真要看过手上的这份奏章,不要说去跟慕容破吵架了,估计你连信都不敢送了,半道就弃官跑路了。

    正如孟聚预料的那样,东平军的奏章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太子太保、东平大都督孟聚勒令朝廷在一天之内交出杀害东平军将校的一众凶手,这份杀气腾腾的奏章,震撼朝野。

    为此,皇帝慕容破紧急召集众臣开会商议如何应对此事。

    大多数朝臣都认为,东平大都督这封措辞强硬的信函无非虚言恫吓罢了,因为如今大逆已除,四海升平,朝廷正是拔剑四望心茫茫的时候,数十万雄兵猛将正愁无用武之地呢,朝臣们不相信,在这时候有哪个地方镇藩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王师对抗。如果说在拓跋雄覆没以前,东平军还能给朝廷造成一定威胁的话,现在那个时机已经过去了,东平军只剩一支孤军,已经不复再对朝廷构成威胁了。

    后军第二镇的轩文科总管更是言之有物地给众人分析利害:东平军在安平城中的兵马不过区区三万来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刚刚收编的叛军残部,战力和忠诚都是存疑的。而朝廷全力以赴的话,能动员四十万以上的兵马,光是现在集结在安平城正面的精锐兵马就有十五万人,是孟聚兵力的五倍之多,双方兵马的规模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根据以上事实,轩文科铿锵有力地得出结论:“陛下,微臣敢断言:除非是孟聚疯了,他才敢主动挑衅朝廷。”

    自从接到孟聚的战书,皇帝慕容破心头就一直笼罩着浓重的阴影,眼看朝臣们如此众口一词,皆是保证孟聚不敢造次,他的焦虑稍为舒缓。这时,他注意到,兵部尚书慕容淮一直不曾开口,而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老尚书,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呢?”

    望着皇帝和众臣,慕容淮目光闪烁。他低头道:“有劳陛下垂询,微臣只是觉得,既然孟太保已有警告,我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师还是要做些提防比较好。”

    “老尚书持重谨慎,所言甚是,朕这就下令各部兵马加强戒备,以防孟太保偷袭。”

    “陛下圣明,微臣斗胆建议陛下,既然北逆拓跋已经伏诛,大军驻留于此已无意义。陛下离京日久,洛京臣民皆思念圣颜,也该是班师返京的时候了。”

    大帐中顿时静了下来,皇帝慕容破眯起了眼睛:“老尚书,在这里的,都是朕的股肱心腹,有什么话,你不妨详细说来,无须顾忌。”

    望着皇帝咄咄逼人的眼神,慕容淮心中暗叹:偌大的朝廷,不可能全是蠢人,这点事情都看不到。只是大家都选择了明哲保身罢了。罢了,有些话,总要有人说的。为了慕容家的基业。只能由自己来当那个出头的乌鸦了。

    “微臣惶恐。陛下,朝廷行营离东平军实在太近了,两军近在咫尺。东平军急骤行军,三个时辰就能扑到我军阵前,一旦惊变骤生,王师恐有措手不及之灾。

    微臣建议,陛下今晚率行营主力后撤三十里,留下数旅兵马让微臣留守大营,监视东平兵马动向。这样,即使有何变故。陛下和王师主力起码能得到通知,不至惊变骤然,惊扰了皇驾。”

    “老尚书,你已经肯定,孟太保肯定敢动手了?”

    “据微臣所知,孟太保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至今不曾败绩。屡战屡胜,东平军上下早已养成了兵骄将傲,孟太保又是少年轻狂,吃了这个亏,微臣觉得。他决计没有善罢甘休的道理。”

    慕容破微微颌首。内心里,他相信慕容淮的判断是对的,但慕容淮的建言,他却是不能采纳——十二弟也太不知轻重了,自己叫他详细说来,他还真的把事情说透了。当着众臣的面,自己这个皇帝被孟聚一封奏章就吓得连夜逃跑了,尊严何存?

    事到如今,关系朝廷尊严,就算孟聚要来报复,自己也只能兵来将挡了。

    朝会足足开了一个时辰,慕容破拒绝了撤退的建议,但下令金吾卫各路兵马进入临战戒备,严防东平军偷袭。至于孟聚发来的那份奏章,朝廷决定沉默以对,拒不回应。

    开完朝会,慕容破回自己帐中。他看了一阵军情奏章和政务奏章,一更时分才上床休憩。刚沉沉睡下不久,他就被外面的喧哗声惊醒了。

    “帐外何人?何事喧哗?”

    过了一阵,侍卫进来低声禀报道:“陛下,兵部尚书慕容淮紧急求见。”

    慕容破陡然从榻上惊起,他说:“立传,请老尚书进来。”

    慕容淮进来时候,慕容破在自己这位素来以沉稳持重的族弟眼中窥到了一丝惊惶的味道,他预感到了不祥。

    兵部尚书跪倒:“打扰陛下休憩,微臣死罪。”

    皇帝披衣起榻,问:“十二弟,可是东平军来袭了?”

    “尚未见东平军踪影,但微臣察觉一事蹊跷,心中惊惶,不敢耽搁,只能速报陛下决断。”

    “何事?”

    “陛下,叶家派驻我军中的暝觉师,皆已全部失踪!”

    皇帝一震,他脸色大变:“十二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哦,该说是昨日午时起,他们就开始陆续离营了。”

    “昨日午时?”皇帝勃然愤怒:“这么久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无人禀报?”

    慕容淮脸露苦笑,摇头不语——自从结成同盟以后,叶家在金吾卫中就派遣了八十多名暝觉师助战,这些暝觉师分配在金吾卫的各旅兵马中。从昨天中午起,这些分布在各旅中的暝觉师纷纷自行离营了,旅帅们也没注意到——这些暝觉师大爷在金吾卫军中的地位尊崇,平时就是不受军纪管束的,一向我行我素,谁也管不了。

    即使有个别旅帅注意到军中的暝觉师走了,他们也只以为他是暂时离开了,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更不要说向上禀报了。

    这件事发现,还是晚间慕容淮巡营时偶然发现的。他巡查各部兵马的营地,忽然意识到,自己走了五个旅的营地,居然连一个暝觉师都没看到。他这才察觉不妙,立即派人去各营点查,结果是令人震惊的:叶家支援给朝廷的近百暝觉师,在白天里已经全部消失无踪了。

    听完慕容淮的报告,慕容破深深蹙眉。良久,他狐疑地说:“叶家?他们在搞什么鬼?”

    “陛下,微臣听说过一段旧闻,东平孟太保以前与叶家颇有渊源。当年,孟太保就是叶家小姐叶迦南的部下,后来叶迦南小姐被北疆军头所害,孟太保誓言为她复仇,踏破连营。。。”

    “这件事朕也听过。”慕容破打断他,他的目光炯炯发亮:“十二弟,你的意思是说,叶家有可能与孟太保联手对抗朝廷?”

    “微臣惶恐,此事不可不防。但陛下,现在有更要紧的事:那批失踪了的暝觉师,他们去了哪?”慕容淮神情惊惶,他喃喃地重复问道:“他们去了哪呢?去了哪?”

    “去了哪?”

    慕容破愣了下,然后,他的脸色也顿时变得惨白——那批失踪的叶家暝觉师,他们该不会去了安平城,跟东平军合流了吧?

    难怪孟聚以区区万余兵力就如此嚣张,对朝廷口出狂言,原来,有叶剑心在身后为他撑腰!

    “陛下,叶家与东平军勾结,他们设下了陷阱,危机已迫在眉睫,事不宜迟,还请速做决断!”

    失去了暝觉师的庇护,拓跋雄即使坐拥数十万精悍强兵,也只能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难道,自己也要步上他的后尘了吗?

    不愧是军旅出身的皇帝,在这危急关头,慕容破甚有决断:“传我令旨:全军立即连夜动身拔营,向南回师。十二弟,朕悔不该没听你良言进谏,浪费了时间啊。”

    “陛下言过了!陛下,大军回师,不能无后卫镇守,微臣愿统领一部兵马留守大营,以防东平军进袭追击。”

    “好,这件事就拜托十二弟你了。除了你的本部兵马外,朕还把前军的邙山旅、铁枪旅和楚河旅等部兵马交给你指挥,还有。。。”

    慕容破微微沉吟一下,他说:“我们从东平军抓到的那些叛军俘虏,朕也交给你。孟聚给予的十二时辰最后通牒,现在还没有到,我们还可努力——十二弟,朕委你予专任交涉之权,赐你尚方宝剑,与东平军交涉的一应事务,不必报朕,你皆可决断。”

    慕容淮一愣:“陛下。。。”

    “十二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你办事稳重,朕很是放心。朕相信你,定能妥善处理此事!”慕容破握着自己族弟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十二弟,勿令朕失望啊!”

    慕容淮从帐中退出,飕飕的寒风迎面吹来,冷得他浑身一个哆嗦。

    他拉紧了衣裳领口,抬头仰望天际,黑云密布,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于是老臣的心情,便如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般沉重。邙山、铁枪、楚河等几旅兵马,都是参与了袭击东平军事件的。现在,皇帝特意把他们留下来交给自己,还委托自己专权与孟聚交涉,其用意已是昭然若揭了。

    想到自己堂堂的大魏兵部尚书,数十年的阁部重臣,没想到到老却还要受到那些粗鲁晚辈的折辱,老臣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哀,几欲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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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六 对策(上)

    低沉的军号呜呜鸣响,惊醒了沉睡中的大营

    朝廷大军连夜拔营后撤,十几万兵马人声马嘶地吵闹了足足一夜,军队在大道上蜿蜒成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到天明时,闹腾了一夜的大营终于重又陷入沉寂,本来驻扎了十几万兵马的营地已变得空荡荡的

    并非所有的兵马都撤退了,为防止东平军追击骚扰,皇帝慕容破还是在大营留下了一部分留守部队,为数总约莫十个旅的兵马天明时分,接到留守命令的旅帅们纷纷聚到了中军大营,参见留守总帅、兵部尚书慕容淮

    对兵部尚书慕容淮来说,刚刚过去的这一晚,是艰难和痛苦的一夜他被赋予了重大的权力,代表皇命的尚方宝剑就摆在他面前的案上,那把乌黑的长剑散发着无形的威力,令将军们不敢凛然正视;但他也承担了沉重的担子和巨大的压力,大魏朝的社稷安危就系在了他的肩上,令他身心疲惫,一夜之间,他头上的白发已添了不少因为缺乏睡眠,他眼中满是血丝,头疼欲裂

    对着聚来的旅帅们,慕容淮简单地颁布了命令:因平叛战役已经告捷,陛下已率王师主力返回洛京为掩护王师主力撤退,我部将暂时留守行营驻地,诸位将军务必提高警戒,等候进一步命令

    听着慕容淮颁令,将军们都是神情严峻——旅帅级别的将领,已经有资格与闻军机了最近东平军与朝廷之间的紧张关系,皇帝慕容破突然在半夜里紧急拔营回师,大军撤退得如此仓惶,简直跟逃离没啥两样将军们不清楚皇帝仓惶撤离的真正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猜出真相:肯定有某种迫在眉睫的重大危机正在逼近

    听完颁令,邙山旅旅帅胡南道:“堂部大人,请问,您要末将等提高警惕提防的,是否就是孟太保的东平军?”

    慕容淮面无表情,轻轻点头、

    堂下轰地闹腾起来,将军们嗡嗡地议论:“陛下撤了,主力也撤了我们留下来挡北疆孟大都督,那不是等死吗?”

    “万人敌孟大都督,哪个敢挡他?那不是找死吗?”

    “东平军把斗铠单独编军,厉害得很几万边军都顶不住一个冲击”

    眼见众将议论声越来越响,慕容淮注视众人,缓缓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朝廷高薪厚禄善待诸位,不曾有过半点亏待如今,朝廷遭遇艰难,正是诸位回报朝廷之时了,何来如此纷扰?”

    慕容淮声量不高语气也不甚严厉,但这位身形瘦削的老人散发着淡淡的凛威帐中众将慢慢静了下来

    “吾等为朝廷王师,唯贼是讨无论来敌何人无论他是何等高官厚爵,有着怎样的赫赫名声,只要他与朝廷为敌,那便是吾辈之敌我们有十旅强兵在此,行营工事墙坚堑深,固若金汤,一应防御器械齐备只要诸位将军齐心协力,谨慎小心,任凭敌人再强大,又能奈我们如何?”

    听出慕容淮的言下之意,留守兵马只需守营防守,无需出营与东平军对攻野战,诸将都是如释重负,众将俯首听命,都说:“谨遵堂部大人钧令”

    “下去,回各自营中,点检好兵马敌人可能会在午后来袭,诸君做好准备”

    众将纷纷离营散去,唯有一员英武的青年将军留在原地慕容淮也不理他,只是闭上眼睛,缓缓揉着额头,缓解着头脑中的剧痛

    那员青年将军轻轻走到慕容淮身后,卷起军袍袖子,熟练地帮他按起头部的穴位来随着他渐渐用力,慕容淮呻吟了两声,紧蹙的眉头却是渐渐舒展开来了

    “爹爹,您的头疼病又犯了吗?”

    慕容淮闭着眼:“昨晚没睡好,今早确实疼得厉害真儿,头顶往上一点按——跟你说多少次,在军中莫要叫我爹爹我是兵部的正堂,你是兵部隶属的旅帅,咱们得避嫌着些”

    勇骁旅旅帅慕容真笑道:“爹爹真要公私分明,孩儿可要走了天下哪有给上官按头的旅帅?”

    “嘿,你这个逆子,连爹爹都不放眼里了——哎哟,就是那处你用力按,哎哟疼死爹爹了”

    按了一阵,慕容淮头疼稍缓,他摆手:“行了,真儿,停手了”

    “爹爹,陛下为什么要连夜返京呢?”

    慕容淮望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他很快又闭上了眼睛:“真儿,你是武官,讨贼杀敌才是你的本分,陛下行止原因,不是你们武官该打听的”

    “可是,大伙都说,陛下就是怕了东平大都督,不然不会连夜撤营,走得这么急”

    “住口天子之剑,威加海内,拓跋皇叔叛乱鼎盛之时,号称大军五十万,陛下连这么大的叛乱都给扑灭了,又怎会惧怕只有三万兵马的东平镇藩?我朝的福泽深厚,根基牢固,不是任何野心狂徒能动摇的”

    慕容淮叱责道,慕容真脸露不忿:“但爹爹,三伯伯对您也太不公了他自己带着大军走了,却把您留下来抵挡孟大都督,这分明是借刀”

    慕容淮突然睁开眼,他以严厉的眼神制止了自己的儿子,然后,他望着桌面上那把黑色的尚方宝剑,注视良久,缓缓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真儿,这种话,你今后千万莫要再提陛下赐我尚方宝剑,准许我自行独断行事,这是莫大的信重君恩如此深重,为父也只能鞠躬尽瘁,竭力而报了”

    “爹爹,陛下准许你便宜行事,授予了您多大的权限?”

    慕容淮望着自己儿子,不动声色:“与东平军交涉的一切事宜,吾皆可自主”

    慕容真喜形于色:“爹爹,这样就好了只要我们答应东平军的要求,交几个人出去,那不就没事了?

    三伯伯肯定也是希望你这样做的因为爹爹您一向主张对东平军怀柔,所以他才把这个任务交给您啊肯定是这样的”

    慕容淮站起身,缓缓走到帐前他望着远方碧蓝的天空,久久伫立良久,他转过身来,对儿子说:“真儿,勿要妄测天心”

    “可是——”

    “陛下的用意,不是吾辈臣子该妄自揣测的现在,既然陛下把与东平军交涉的任务交给了我,那为父想的,就是全力把差使办好了其他的事,为父不考虑

    为父先前对东平怀柔,那是因为东平军是我大魏的有力镇藩,孟太保是大魏的有功之臣如今,东平军咄咄逼人,目无朝廷,我们现在还谈什么怀柔,那是徒为人笑柄了”

    “爹爹,朝廷跟东平冲突,死了几个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啊只要大家好好谈谈,把俘虏还给他们,再赔他们些银两,大家各退一步,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机会何必作那意气之争呢?”

    慕容淮哑然失笑:“意气之争?真儿,你还是太年青啊,你还不懂啊与孟太保的这一仗,迟早要打的”

    笑容一敛,慕容淮转为肃然:“真儿,为了大魏,也为了我们慕容家,这一仗,为父自不量力,就担当起来了为父已经想了很久,除了为父,确实也没有其他人合适了”

    比起自己的儿子,慕容淮多了几十年风霜雨雪的阅历,这也使得他看事情加透彻和犀利没错,这次的事情表面上看来,只是大魏朝廷与东平军之间的一次偶然摩擦,但深的原因却是,吸纳叛军兵力之后,北疆大都督孟聚的实力急跃升,野心随之膨胀他对朝廷失去了一个臣子应有的敬畏,已有不臣之心

    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使得慕容淮深知:大海或许还有尽头,但一个权臣军阀的野心,那是永远不会有止境的朝廷每向后退一步,孟聚就会跟着进逼一步,朝廷步步退让,只会退无可退,最后还是免不了要打上一仗与其那样,倒不如现在就开打,不管输赢,起码挫了东平军的锐气,也挫了孟太保的野心,让他知道,朝廷不是让他予取予求的对象

    听出父亲心意已决,慕容真面露忧色,他说:“爹爹,东平孟太保骁勇善战,号称当世第一名将,委实不好对付——爹爹这一仗,有几分胜算?”

    慕容淮哈哈一笑:“孟太保是我大魏的头号勇将,勇绝当世,用兵如神而为父不过慕容家的一介无名老朽,蹉跎半生,一事无成,没想到老还有机会能与当世名将对垒沙场,这实在是为父的荣幸至于输赢成败,为父早已不介怀了”

    慕容淮说得豁达,其实心中却是早已想好了:打归打,但最终还是要谈的只是现在找孟聚谈的话,东平军气势正盛,条款肯定对朝廷很不利的倒不如先打上一仗,挫挫孟聚的锐气再跟他谈

    东平军虽然崛起神,但家底子毕竟还薄自己立定营寨,稳守不出,几万兵马怎么也能守上一阵等东平军屡攻不下,损兵折将之后,孟聚脸皮搁不住,那就该是他急着求朝廷谈判好收场了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七 对策(下)

    六月六日午时,也就是东平军给朝廷设下期限的最后时刻,一名东平军军官奔到了驻马村大营中,询问朝廷对东平军要求的最终答复

    这是和平的最后机会了,但慕容家并不珍惜这个机会大魏朝兵部尚书慕容淮傲慢地拒绝了这个要求,他甚至都不肯接见东平军的使者,只是吩咐部下:“把这无礼之徒打出去”

    使者被赶走了,半个时辰后,东平军的探哨出现在马坡村的周围东平军的骑兵三五人一队,在朝廷大营的四周游走,肆无忌惮地贴近观察朝廷大营的防御和工事,甚至奔到了距离大营正门只有十来步的地方打探张望着

    看到东平军的探哨出现,旅帅们都是心中一寒,情知北疆大都督言出必践,报复终于来了

    明知东平军来意不善,但毕竟还没开打,金吾卫也不好主动攻击那些探子一个骑兵小队被派出驱赶东平军的探子,那个带队的伍正奔过去,嚷道:“此为朝廷军机重地,闲人不得逗留窥探”

    话还没说完呢,东平军骑兵便飕飕地射出几箭,当场把那喊话的伍正给射下马来剩下的军卒大骇,立即调转马头奔回营中

    战斗于是就此打响

    轰然的马蹄声中,金吾卫一营武装骑兵从营中涌出,恶狠狠地向东平军的刺哨们扑过去眼见敌人势众,东平军的骑兵也不敢应战一声唿哨后便齐刷刷地向后退去金吾卫的骑兵眼见机会,立即加鞭紧追

    双方一追一逃间,已经冲出了马坡村的原野冲到了村边的林子边东平军骑兵沿着林子边上的小道上逃走,金吾卫紧追不舍,也跟着贴近了树林边这时突然听到巨大的轰隆声响起,林中冲出了上百名铠斗士,铺天盖地地朝金吾卫的骑兵猛扑而去

    带队的骑兵营官大惊失色,疾呼:“东平军有埋伏撤,马上撤”

    但哪里来得及,就在他呼喝间,东平的斗铠已分几队冲进了骑兵队列中,将骑兵队一下截成了几段铠斗士们呼喝着佰刀横扫砍斫,将金吾卫骑兵砍杀鲜血横飞,整营骑兵当场就被砍死了一小半,剩下的骑兵被吓得四散逃逸

    战斗刚开始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有野蛮而血腥的逐猎道路的两边都被铠斗士封住了,为了活命,金吾卫的骑兵纷纷策马冲入田地中逃跑偏偏那田地有水,泥泞不堪,战马一踩进去,半条马腿都陷进去了,在烂泥里哀鸣嘶叫着无法动弹

    眼见身后的敌人越追越近金吾卫骑兵有的干脆把武器一抛,原地跪下求饶;有的骑兵跳下马来徒步逃跑,但很少能逃掉的,因为佯逃的东平军探哨也掉头回来,一起参加追剿

    东平军的追击斗铠和骑兵,围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包围圈,犹如围猎野兽一般捕杀金吾卫官兵,有时甚至是十几人乃至几十人来对付一名金吾卫士兵一时间,战斗声、惨呼声、哀求声惊天动地金吾卫的骑兵奔逃遁蹿,在田野间纷纷丧命

    大营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形数以千计的金吾卫士兵攀在营墙边上,肃穆观战看到出击的伙伴被东平军如杀猪宰羊一般屠戮着,观战的金吾卫同感恐惧数千官兵聚集的场所,只听到那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不时响起“哦哦”的惊呼声,声中饱含着痛心和震惊

    楚河旅旅帅高楚急忙报告慕容淮:“大帅,东平军出动斗铠伏击我部骑兵,恳请大人允许我军斗铠出击,救回出击的弟兄”

    但慕容淮坚决拒绝了——东平军现在出动的不过区区百来名铠斗士,可能还有多的斗铠埋伏在左近如果金吾卫的斗铠被引诱出击的话,那事情就会演变成两军斗铠在平原上野战交锋了,这对金吾卫方面是不利的

    慕容淮铁青着脸下了命令:“无本堂军令,各部斗铠有敢擅自出战者,立斩无赦”

    当着金吾卫整路大军的面,东平军轻轻松松地收拾了出击的金吾卫兵马,出击的斗铠重又退回树林中,而骑兵探哨则再次驱前,又奔到了金吾卫的大营附近,在那里装腔作势地观望着,打探着,挑衅着,而这次,大营的守卫者们只敢在墙头以弩箭来射击驱赶他们,却再没有人来出营来战斗了

    夜间,安平城,都督府

    都督府内灯火通明,那欢声笑语隔着几重门户都传了出来

    孟聚坐在大堂首座,旅帅们分列左右,坐在他的下首坐在孟聚右手边的,是雷霆旅旅帅史文庭,白虎旅旅帅洛小成,横山旅旅帅李澈,飞鹤旅旅帅黄旻,狂狮旅旅帅赵狂等投部将;而坐在他左手边上的,则是文先生、王虎、齐鹏、徐浩杰等旧部

    将军们会聚一堂,堂中洋溢着一派欢庆的气氛

    孟聚举起杯子,朗声道:“诸位将军,今日我军首战告捷,将士们神勇,将朝廷兵马打得龟缩营中,不敢应战,大涨我军军心士气我就以茶代酒,敬上诸位一杯”

    将军们纷纷举杯应贺,孟聚特意还敬了史文庭和洛小成二位旅帅一杯,道“辛苦了”——今天诱敌的骑兵是由史文庭旅帅亲自带领的,而在林中埋伏的斗铠则是白虎旅的斗铠,两位旅帅都是受宠若惊,连声说“不敢当”,诚惶诚恐地饮尽杯中

    “虽初战告捷,但行营主力尚存,金吾卫还是强敌,我们仍不可大意行营里不知是谁在坐镇?今日我军想诱敌出击,他倒是很沉得住气啊”

    其实今天在树林中埋伏的兵马远不止白虎旅,在树林中待命的东平军铠斗士多近两千之众,只要边军斗铠被诱出来孟聚有把握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但金吾卫大营的指挥官很老练,窥破了自己意图,紧守营寨巍然不动这让孟聚的算计落空了

    洛小成旅帅站起来,他身形高挑,腿长肩宽,眼深鼻高,一头黄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有着明显的西域胡人血统,一开口却是字正腔圆的洛京口音:“大都督,末将的部下今天抓到了几个金吾卫的俘虏他们招供说,慕容家皇帝已在昨晚率主力兵马撤离行营了,现在行营里留守主持的是兵部尚书慕容淮”

    孟聚和文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惊讶

    文先生说:“昨晚行营有大股兵马向南行动,斥候已经回报了,学生是知道的,没想到居然是御驾南返陛下为何突然南返洛帅可打探有消息吗?”

    “金吾卫军中传言,说他们的皇帝是因为惧怕大都督而连夜逃跑的”

    说着,洛小成对着孟聚单膝跪倒,脸上满是仰慕崇敬之情他仰望着孟聚,嚷道:“大都督的虎威即使大魏国的天子亦不敢正面而视,末将实在敬佩”

    众位将军跟着齐齐跪倒:“大都督威武,天下无敌”

    孟聚哈哈笑了两声,他摆手道:“诸位将军请起这样的话,今后大伙还是要莫要再说了,免得惹外人笑话”

    洛小成说慕容破是被孟聚吓跑的,对这说法,孟聚只能哈哈一笑了——慕容破本身就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历练丰富,冷酷坚定,手握举国重兵,实力远在自己之上这样的人,会被自己一个恫吓就吓跑?

    这种话,孟聚哪怕是喝得再醉都不会相信的——洛小成,你这马屁也拍得太过分了?

    孟聚转向文先生:“文先生,以您的估计,陛下为何突然班师返南呢?”

    文先生沉吟良久,摇头道:“大都督,这件事太过蹊跷,学生也猜想不透缘故莫非,是南边出了什么变故,陛下要急着回去处理?”

    “南边?”孟聚微微一愣:“莫非南朝有何异动,陛下要急着回去?”然后,孟聚立即否定了:“不会,南朝若有动作,这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叶家该会及时通知我的”

    既然想不透,那就不要想孟聚很快把这疑惑抛开,和众将商议起下一步的战略来知道朝廷的主力兵马已撤离,现在留在大营中的只有几旅的留守兵马,众将都很是兴奋,跃跃欲试,纷纷请战

    王虎旅帅抢先说:“大都督,朝廷就剩那么点兵马了,我们还等什么呢?明天一早,我们摆开阵势,全军压上,直接攻打行营末将愿率本部兵马担当先锋,大都督您给末将两个时辰就好,两个时辰,末将保准把行营给您拿下了”

    洛小成旅帅也站起来,他严肃地瞪着王虎:“王帅,你这样说,那可不对了”

    王虎一愣,随即怒气上脸:“洛帅,你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王虎办不到?好,那我立下军令状:明天午后,若还拿不下行营,我提头来见大都督”

    洛小成旅帅摇头:“非也王帅,你骁勇善战,威名远扬,金吾卫那些废物兵决不是你对手可你要想想,你是大都督身边的老人了,功勋累累,可咱们刚投到大都督麾下,寸功未立,正是满怀心思急着要报效大都督的时候——王帅,您把这次的前锋给抢了,那可是太不应该了,诸位兄弟,大家说是不是?”

    众将轰然应是:“洛帅言之有理,王帅,这一趟的前锋,还是请您让出来”

    赵狂旅帅是含着泪嚷道:“王帅,那位被害的高飞旅帅是老夫的八拜兄弟,这次的前锋,求你让给老夫”

    众多边军将领七嘴八舌地帮腔,王虎急得脸红耳赤,一个劲地嚷:“休想你们休想大都督哪次打仗,咱不是前锋?这是咱们东平军的规矩,你们休想抢了咱的”

    为前锋由谁担当,将军们吵得不可开交,看着他们,孟聚深深蹙起了眉神色阴沉,微咬下唇,却是一直没开口说话

    他望望左边恰好与文先生的目光碰个正着孟聚冲文先生微微眨眼,后者一愣,却是立即恍然他给孟聚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朗声道:“诸位将军,诸位将军,请听学生一言”

    但将军们正吵嚷得热乎呢,谁有功夫理睬他啊最后,孟聚看不下去了,干咳一声,喝道:“都安静了文先生有话要说,大家都听听”

    众将一愣,王虎粗着嗓子嚷道:“文先生,有啥好事,您就赶紧说呗咱们还在商量着大事呢”

    孟聚喝道:“虎子,没上没下的怎么跟先生说话呢?”

    王虎吓了一跳,连忙吐吐舌头坐回椅子上对文先生拱拱手以示求饶,文先生也不在意,他笑吟吟地道:“王帅和诸位将军求战心切,可见我军斗志高昂,学生看着也是心里欢喜主公不必责怪了但这次,学生要给大家泼泼冷水了:学生觉得,现在还不是攻打朝廷行营的时候”

    众将一听,顿时炸了,但被孟聚以严厉的眼神镇压,大伙都不敢做声,乖乖地坐回了原位,只是眼中流露出不满和忿忿

    孟聚不动声色:“先生请继续说”

    “是大伙也知道,驻马村行营当初就是以御营的标准建立的,守备牢固,墙高堑深,营中备有大量各式重型弩和重型守备斗铠,守军坐拥地利和器械之便,我军以斗铠强攻的话,必然会遭受顽强抵抗诸位将军虽然骁勇,但要强攻这样的营寨,伤亡怕也肯定不会少?”

    听文先生这样说,旅帅们都露出凝重的表情史文庭旅帅肃然道:“文先生,您言之有理行营守备森严,我们要强攻,肯定是要损折不少弟兄的,但当兵打仗,死人总是免不了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莫非先生您有何高见,可以让咱们不损兵马就拿下行营?”

    文先生笑道:“史帅高看学生了,高见谈不上,馊主意倒是有一个:我军四面围而不攻,切断了行营的补给,把他们团团围住,最后逼得他们出来投降,这个主意如何呢?”

    文先生卖了半天关子,大伙儿还以为他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妙策呢,没想到最后出的主意却只是老套的“死围”之策,将军们都是脸露失望:这个军师,架子摆得忒大,本事却也平常啊

    “倘若围而不打的话,确实能减少儿郎们的死伤但这样未免要耗费时日太久了,要围到行营断粮,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就是,这样的耗费也太磨人了,还不如直接攻进去好”

    众人吱吱喳喳地议论了一阵,孟聚最后拍板定调了他沉重地说:“诸位将军,士兵们也同样是爹妈所生父母所养的,咱们身为军将,需有爱兵之心倘能减少弟兄们的伤亡,耗费些时日怕什么?这件事,我定了,明日起,咱们就在行营四面设寨,把行营团团围住了,一直围到金吾卫受不了出来投降为止”

    大都督既然定了方略,诸将都是凛然听命就算有些将领心里不服的,但这毕竟是大都督爱惜麾下士卒的仁心,也只能心里嘀咕:“大都督是个好人,只是未免心肠也太软了些”

    深夜,军略会议结束,诸将纷纷告辞而去,孟聚把众人送到门口然后,他回到大堂中,看到文先生依然坐在座位上悠然地喝着茶,孟聚长长呼出一口气:“真是累死我了先生,今晚多谢了”

    “主公何必客气?”文先生放下茶杯,他笑道:“主公,其实学生先前还真些担心怕主公冲动,真要拿下朝廷行营来大杀一通好在主公您思虑周到,学生却是多虑了”

    孟聚摇头苦笑:“攻下了朝廷行营,杀了几万朝廷兵马,咱们跟慕容家这个梁子就算结深了,以后只怕连谈和的机会都没有咱们只是要朝廷低头而已,又不是真想跟他们死磕到底——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没错,这才是孟聚的真正用意——杀光行营的留守官兵,这件事孟聚是办得到,但这只会让慕容家跟自己结下死仇,对自己一点好处没有

    所以,这场硬仗,孟聚根本就不想打他想的是把包括兵部尚书慕容淮在内的三万朝廷兵马困在手里,作为将来跟朝廷谈判的筹码

    只是史文庭、洛小成这帮边军将领复仇心切,一心想着要跟慕容家来个你死我活,群情激奋之下,孟聚也不好意思说不打好在文先生机敏而善解人意,就在那一眨眼间,他已明白自己的为难之处,不但主动出声帮自己解围,还帮自己想出个“爱惜士卒”的借口,自己才能顺势脱身

    对不起,上周本来承诺这周有一万二的,但这两天猪的身体不很舒服,冷热感冒,上吐下泻实在坚持不下来了,这周只赶了八千字答应大家的事还是做不到,实在对不起,上周的欠债和本周的欠债,有信用的猪都记得了,下周会补上的

    再次向大家抱歉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八 暴露(上)

    六月七日凌晨,整个驻马村平原笼罩在一片浓厚的晨雾中,在战壕里执勤的金吾卫官兵就听到营外的远处传来一阵紧接一阵的异样声响,那声响沉闷又连续,噗噗不断哨兵们不敢怠慢,急忙禀报了管营军官军官来到这边,侧耳听了一阵,脸色立即就变了,他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土里,吃惊地嚷道:“大伙小心戒备了,东平军在挖土”

    因为关系军情,这消息第一时间禀报了留守总管慕容淮他急匆匆地披着外衫来到前沿,亲自踩着梯子趴在墙头观察天还没亮,雾气浓重,尽管慕容淮已经竭尽全力,但他依然什么也没看见,但那“噗噗噗”的挖土声却是越来越密,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慕容淮疑惑不解,他对旅帅们说:“诸位将军,老夫只听过攻城时要掘地而攻的,但攻寨时也掘地的,老夫还真是闻所未闻孟太保这样做,到底有何用意呢?”

    旅帅们同样摇头,谁都不知道孟聚在干什么

    一个时辰过后,太阳出来了,雾霭渐渐散去,众人才看清楚,在距离行营阵地一里开外的空地上,大批东平军军卒如同褐色的蚂蚁一般忙碌着,他们正在原野上砍木掘土砌垒,竟是一副要安营扎寨的架势

    金吾卫的将军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邙山旅旅帅刘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嚷道:“堂部大人,不能让他们在我们阵前把营寨立起来那样我们会很麻烦的末将请求立即出击,趁他们立足未稳,现在就把他们的营寨给拔掉了”

    但慕容淮压制了将军们的请战,因为他看到在东平军营寨工地后面,一排排黑色的斗铠已在严阵以待了东平军的铠斗士已在集结待命了,自己贸然出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等着了

    在心里,慕容淮对孟聚的举动确实颇为意外在他料想中,被朝廷打了脸的孟聚该像头被激怒的野猪一般朝自己猛攻过来,一头撞在行营坚固的工事上,自己也能趁机杀伤东平军的兵力没想到的是孟聚没有进攻,而是好整以暇地立起了营,摆出一副要跟朝廷长期对峙的架势,这让慕容淮实在不能理解:即使以当年拓跋皇叔的实力也耗不过朝廷你孟聚这区区数万孤军,难道就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朝廷的优势就越大吗?

    但既然孟聚正在犯错误,慕容淮当然不会去提醒他他对旅帅们说:“东平军要立营那就让他们立去只要他们攻不进来,我倒要想看看孟太保在耍什么花样?”

    下午时分,慕容淮又接到部下们的报告,东平军不但在正面立了一座营寨还同时在行营的侧边和后方设立了三个营寨相隔三里的几个营寨遥遥呼应,对朝廷行营形成了半包围的格局东平军不但设立了营寨,还在几个营寨之间挖掘一层又一层的壕沟挖断了所有通往行营的道路——这时,金吾卫里就是最愚笨的人都明白东平军的意图了:他们就是要彻底围困行营

    被包围,在军事上是一个极险恶的处境,意味着失去与后方的联系和支援,意味着孤立无援包围战术若能成功,不但在实质上,而且在心理上对被包围者也会引起极大的动摇看到东平军完成了对自己的包围,金吾卫军中起了一阵恐慌

    自家居然在平地上被兵力相当的敌人包围了,对这个事实,旅帅们感到极其愤慨他们暗地里都在埋怨统帅慕容淮,觉得就是因为慕容淮的应对迟缓,没能及时果断出击,这给了东平军足够的时间完成包围圈

    旅帅们私下议论纷纷:“老爷子毕竟是老了,已经不复当年在江北大破南兵的锐气了”

    “是啊,当年越穆山一战后,他就回了洛京兵部,一直在朝中坐而论道到现在,老爷子三十年不曾亲自到过前线了,他怕是连仗怎么打都忘了?”

    “要我说,咱们当初就该趁着东平军没筑好营寨,当机杀出去,准能撕开他们的包围”

    “是啊,这个谁不知道?可老爷子不许咱们出营应战啊”

    “昏庸,老朽,糊涂,偏又自以为是摊上这位老爷子当咱们的大帅,咱们怕是前途不妙啊”

    旅帅们的私下议论并未能瞒住慕容淮,为了挽回行营的军心士气,慕容淮不得不召集众将,向大家分析利害:东平军此举不过是攻心之策罢了,对行营其实没多少实质的损害:行营里本就储存了足够的粮草,现在皇帝已率主力兵马撤离,存粮却留下来了,足够营内剩余兵马足足三个月食用而且,东平军在平原上三面筑垒,但行营阵地是倚山而建的,即使最坏情况出现,留守的官兵依然可以从后山安全撤退,所以,大家根本不用担心后路安全

    经过这样一番说服,将领们心情稍安但他们也向慕容尚书提出了要求: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东平军掘壕挖沟来断绝大家活路,行营必须出击,哪怕制止不了东平军,就是阻挠一下他们的进度也是好的

    听到这要求,慕容淮很想冲旅帅们破口大骂:“要出击?阻止东平军挖壕沟?就凭你们这帮废材?”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最后甚至还同意部下以小规模兵马出击骚扰东平军的工程进度——反正是被围城也是闲着了,这帮丘八精力过剩,让他们去折腾东平军总比折腾自己来得好

    六月八日黄昏时分,金吾卫的反击开始了趁着暮色的掩护,一百多铠斗士和上千的战兵从营中开出,向着东平军未完工的北面营寨直扑而来金吾卫铠斗士官兵凶猛地鼓噪着,潮水般越过了营寨前的壕沟,推翻营前的栅栏和工事,用大锤、铁锥猛击刚立下的柱桩,砸烂围墙,推平壕沟

    早料到金吾卫不会束手就毙的,东平军的反击也是非常迅猛在这里驻扎的,是东平军的史文庭旅听闻金吾卫来袭的战声,那些正在挖掘沟垒墙的劳工们立即丢下了手上的推车和锄头,转而操起刀剑,挺身应战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金吾卫官兵高呼:“逆贼受死”,东平军则是叫嚷着:“卑鄙废物”两军斗铠在那坑坑洼洼的沟堑里展开厮杀,战声轰隆,战况激烈出击的金吾卫抱着一股忿忿不平的怨气而来,开始时,他们这股凶狠的杀劲还真把东平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直退到了营寨工地前但随着附近的东平军越来越多地赶来增援,金吾卫的攻势就迅被遏制了,最后,当徐浩杰所部的斗铠部队整队地投入战斗后,战局便彻底被扭转,金吾卫被打得站不稳脚立不住阵,他们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自家的出发阵地上,最后,借着自家重弩和投石车的掩护,他们摆脱了追杀的东平军,狼狈地逃回了大营,紧闭营门不敢冒头了,只留下外面遍地的尸骸

    发生在六月八日的这场战斗只是开始自那天起,包围与反包围的战事便日夜不断地进行着,在金吾卫大营与东平军阵地之间的数里长的空地成了两军交兵厮杀的战场,投石机的轰鸣、弩车的穿射声响接连不断,战斗残酷,每每是死伤惨重,遗尸累累

    事先谁都没有料到——金吾卫的统帅慕容淮没想到、孟聚没想到,甚至就连金吾卫官兵们自己都想不到,一直被大家鄙视的金吾卫官兵,被断绝了退路之后,他们也是能打得有声有色的

    虽说这里面未尝没有孟聚放水的原因,但金吾卫官兵在这场被包围的战斗中确实显示出极佳的战斗精神经历数场伤亡惨重的遭遇战事之后,他们的士气并没有下降,反而出击得加频繁,战斗得加坚韧,加顽强

    大家这才知道,金吾卫并非真的不能打,真要把这帮人逼到没有退路了,他们爆发出的战斗力也是很令人吃惊的

    而东平军那边,将帅们则是异口同声地称颂大都督的英明:现在只是包围而已,金吾卫反抗的激烈程度就已经远预料了倘若不是大都督英明决策,真要硬攻行营的话,那要死上多少人才够啊

    打归打,但孟聚和慕容淮都是很清楚,战争归根到底还是要为政治服务的,所以,两军之间的联系一直不曾停息过

    白天,两军将士决死奋战,杀声震天,厮杀得血流成河但到了晚上,使者们却是奔走于两军之间,密集得犹如归巢蜂群

    谈判开始时,朝廷的使者很是傲慢,他语带威胁地告诉孟聚,东平军围攻朝廷兵马,这是大逆不道的行径,朝廷正从后方各地调集增援兵马,五十万大军上万斗铠正朝这边开来,倘若不是陛下具有宽仁之心,一众犯上的东平官兵早被砸成齑粉了现在,朝廷给你们最后机会,命令孟聚立即约束麾下兵马,停止所有对朝廷的敌对行为,听候朝廷处置,这样或许还能得到朝廷的宽恕——这才是你们东平军的唯一生路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九 暴露(中)

    听着使者声色俱严,孟聚只觉得心中好笑他装出惊恐万分的样子,诚惶诚恐地表示,这两天东平军和朝廷之间发生了冲突,自己身为大魏朝的忠实臣子,对此感到十分痛心和难过他已经竭力安抚部下了,无奈因为高飞旅帅等将官遇害,熊罡旅帅被朝廷绑架,东平军将士怒气十足,自无法控制麾下兵马了

    “那帮丘八胆大包天,竟敢举犯上之手忤逆朝廷,本座亦是十分痛恨,恨不得亲手将他们宰了,悬首军营示众只是现在兵马不听调遣,本座亦是拿他们无可奈何——还请天使转告本兵大人,对这帮逆贼,本座的态度十分坚决,绝不姑息纵容,请本兵大人也不用给本座面子,放手痛剿就是了,最好把他们统统杀光了”

    听到使者的回报,慕容淮只能苦笑了:统统杀光?自己真有这个能力的话,早就这么干了可是现在的现实是,东平军不把自己给统统杀光就好了

    第二次派去的使者见到孟聚的时候,他的态度显得客气了很多他问孟聚,到底要怎么样,孟太保才能制止手下的兵马,让他们停止对行营的攻击呢?

    孟聚也以同样客气的态度告诉他,如果朝廷能立即放回被抓去的边军军将熊罡和一众边军官兵,交出杀害高飞旅帅凶手的话,那自己或许说不定有可能说服激动的部下们,让他们停止进攻

    使者大摇其头,说这根本不可能被杀的高飞旅帅是朝廷明令通缉的叛军头目他的死是罪有应当而熊罡也同样是通缉榜上有名的人物,动手的金吾卫将士只是执行军令,朝廷不可能把他们给抛弃,所以这两个要求是根本不可能达到的

    孟聚也很遗憾,说既然朝廷不答应,那我就没办法了堂部大人不用再犹豫了,请直截把这帮犯上的乱兵宰干净就是了,真的不用给我面子的

    使者说,孟太保,人是不可能给了,但朝廷倒是可以给东平军补偿一笔军饷粮秣这样能否把兵马安定下来呢?

    孟聚说,我只知道朝廷如果肯交出凶手来就肯定没事了,但拿钱来安抚行不行,这个我还真没把握——要不请本兵大人先把这笔钱财粮秣发来,我试试安抚下大家看看?

    在双方扯淡的期间,围攻与突围的战斗仍在无日无夜地进行着或许在外人看来,东平军和朝廷的战斗理由是在太可笑了,为了区区几条人命的分歧他们已经付出了百倍的代价——迄今为止,金吾卫的死伤已经过千人之多,东平军也不下数百

    但孟聚和慕容淮都不这么看:几条人命看似不是大事,但这事关系到朝廷的脸面也关系到孟聚身为镇藩大帅的威信朝廷如果交出俘虏和凶手,那朝廷就脸面丧尽;孟聚如果没办法让朝廷交人那孟聚作为东平军之主的威信也就大大受损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事情一旦跟“尊严”、“脸面”什么的牵扯上关系的话那就意味着双方都没了退路,只能不惜代价了双方打打谈谈,谈谈又打打,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当孟聚睁开眼睛时,窗外那一抹明媚的阳光耀花了他的眼睛

    按照惯例,孟聚起床洗漱了下,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脚,做了百来个俯卧撑,练了半个时辰的刀剑,待运动完以后,他汗湿衣衫,却是浑身舒畅

    看大都督结束了晨练,侯在院子里的侍卫趋前一步,递上了手巾,低声说:“镇督,文先生已经来了,就在会客室等着了”

    孟聚一愣,他接过了手巾,一边擦汗一边说:“文先生是参文处的主管,也是我的军师他这么早来找我,肯定是有要紧事的,你怎能不立即通报呢?文先生没说什么事吗?”

    侍卫显得很委屈:“是,镇督可这是文先生自己吩咐的,小的也想立即通报的,可文先生说,既然主公在晨练,他就不打扰了,他在外面等一阵就好文先生没说什么事,不过小的看着,文先生的脸色好像很差,像是有什么心事”

    “嗯,你去跟文先生说声,我换身衣裳就出来,请他稍待片刻”

    孟聚匆匆换好了衣裳,奔往会客室,心里却在纳闷:昨晚才刚见过面的,文先生今天一大早就急着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莫非,是前线吃了败仗?可这样的话,来报告自己的就该是前线的王虎齐鹏他们了,不该是文先生

    进了会客厅,孟聚看见文先生局促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发呆,他膝上搁着几个封好的文件袋,双手平平地压在信封上,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疲乏,像是正在出神

    听到孟聚进来的声音,文先生抬起了头来,起身行礼:“主公正在晨练,学生打扰了”

    “是先生啊”孟聚笑道:“先生往日里可是不会这么早过来的啊”

    文先生尴尬地笑笑——文先生晚间喜欢看书,会一直看到凌晨二、三时分所以,白日里东平军军将们都起来操练的时间,他往往还在卧床高睡,这也常常成了将军们平时喜欢取笑他的一个话题了

    “学生性情慵懒,倒是让主公见笑了突然打扰主公,是因为有几件事要禀报的”

    “先生请说——来人,倒杯茶给先生”

    文先生道了谢,接过茶杯轻轻放桌子上,却是没喝他摊开了手上的文卷,开始给孟聚汇报起来:“第一件事,冀州都督江都督得知大都督用兵,已从冀州紧急发运了一批粮草到前线来,昨晚刚刚到了楚南府粮草不多,总共也就五百来石”

    孟聚微微点头,前阵子,他就已经预计到,与朝廷的这场僵持不会很快了结,已经下令辖下各地州郡向前线输送粮草,以支持长期战斗但他记得——

    “先生,不对?我记得,下发征粮输送任务的,只是中山郡、定州、朔州三地,其中并不包括冀州啊而且,江海今年二月才接手冀州的,冀州十室九空,一空二白,他哪弄来的粮草?”

    “是江都督顾全大局,对大都督忠心耿耿,虽然没接到命令,他还是自发为大都督筹集了这批粮草,支援前沿战事除了粮草外,江都督还递上了请战书,他说,听到大都督在前线打仗,同袍们纷纷奋战,他在冀州坐不住了,想申请参战这件事,请主公定夺”

    听到江海请战的消息,孟聚一时间还真有点踌躇不决

    江海确实一员能干的将领,让他来前线的话,确实能帮上自己不少忙的但自己上次好不容易把江海从军队里赶了出去,现在又给他进来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的形势已不同当日了在拓跋雄身后,自己收编了七八个边军旅,两三万人的兵马尽管边军将领们现在还显得很恭顺服从,但自己以区区一万出头的直属部队驾驭两三万的外系兵马,这个客重主轻的格局始终无法改变江海过来的话,有助于加强自己旧部的比重,让军中势力重恢复平衡

    但这个野心勃勃的部下,一旦放任他之后,自己还能将他重控制起来吗?

    左思右想,孟聚一时犹豫不决,他问:“江都督请战,文先生,你怎么看?”

    “此事牵涉甚大,学生不敢多嘴,请主公圣心自断”

    孟聚惊讶地望了一眼文先生——往常,自己每有询问,总能在文先生那边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有些事,或许文先生自己也不能得出肯定的答案,但他总会深入浅出地帮自己剖析其中厉害,帮助做出决断,从没有这样敷衍的

    孟聚沉吟片刻,叹道:“既然如此——江都督不惧艰难,主动提供粮草,兼主动请战,忠勇可嘉,我很是欣慰但冀州是我们的粮秣补给通道,位置至关重要,重建的任务亦是繁重,没有江都督这样的得力将领镇守,我实在放心不下告诉江都督,把冀州安顿好了,我们就有了稳定的后方,这就是对前线的最大支持了”

    “是,学生这就批复,把主公的嘱托转达江都督想来江都督也会感怀主公的看重,加倍努力还有一件事,按大都督颁发的军令,我军的各路增援援军兵马正在陆续接近其中易小帅易帅统领的兵马和王北星王帅统带的兵马已经抵达楚南府,预计将于三天内抵达安平城这两天,还请主公注意了,营务部那边要预先为他们准备驻地了”

    孟聚点头,他注意到,今天跟自己说话时候,文先生显得特别客气而冷淡,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亲密无间的亲热,而是礼貌中带着距离感的疏远

    开始孟聚还以为是因为文先生清早来打扰自己而感到不好意思,但双方谈了一阵,孟聚发现了不对:从头到尾,文先生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上的文卷,始终没有抬头望自己

    孟聚蹙眉,他手指轻磕桌面:“先生,你好像有心事?可是身体哪不舒服?”

    文先生微微一震,他抬起头,飞快地望了一眼孟聚:“没什么,学生昨晚休息得不好,让主公费心了”

    在文先生眼神里,孟聚看到了畏惧、恐惧和疏远——这不是那位才华横溢、与自己主臣相知的幕僚军师,这是一个完全陌生人的眼神

    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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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铠介绍:
三百年前,斗铠兵器横空出世,改变了华夏大地的命运。在天武王带领下,蛮夷贵族们入主中原,建立了辽阔的北魏帝国。掌控着十数个强大的斗铠军镇,帝国压制南唐和西蜀,威震四方,魔族皇帝们坚信,他们的帝国将万世长存。
三百年后,在帝国的北方边疆,年青的小军官孟聚和伙伴们卷动了天下风云。为了野心,为了信念,优秀的战士们驱动着各种斗铠踏上征途,就如当年的天武王,他们的目标,同样是整个天下!
(老猪继《紫川》之后的中国风玄幻新书,希望大家能继续喜欢和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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