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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五 献策

    ~< 书海阁 >-~    二百八十五 献策

    孟聚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信,久久没有抬头。在他面前,侍立着一个青衫的中年官员,躬着身站着,脸上充满了恭顺的笑意。

    “这么说,刘知贤先生是怀朔派来的使者,定朔府的判官留守?”

    听到孟聚问话,那官员把身子躬得更低了:“回大都督的话,卑职是应怀朔宇文都督之命前来参见大都督,听闻大都督喜纳小星,宇文都督表达衷心祝贺。。。”

    “嘿,刘大人是太昌元年的进士吧?”

    刘知贤一愣:“是,卑职是太昌元年的明经科三榜进士。”

    孟聚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是进士出身,该知朝廷法度。朝廷什么时候任命了怀朔都督啊?我这个北疆大都督怎么毫不知情?”

    看起来对孟聚的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刘知贤并不显得如何惊慌。他跪倒在地,诚恳地说:“大都督,且容卑职从头禀来。一年前,拓跋元帅突然率怀朔兵马南下。当时,怀朔镇中无将无兵,又逢北魔数度窥探,城中一日数惊,城中居民皆云要弃城南奔,定朔城竟是要不守而弃,十万边民眼看就要沦为胡虏了。

    在此危急关头,宇文阁下毅然挺身而出,募集城中豪勇之士,出城勇战,击退了北魔。城中留守文武及士绅感佩宇文阁下勇悍,众议推举其出任怀朔都督一职。为安军心民意,宇文阁下不得不克难就任——边疆危境,事关十万边民安危,此乃事急从权,并非宇文都督有意冒犯大都督威严,盼大都督能怜悯数十万边民,宽恕此无意冒犯之罪。”

    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动不动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孟聚冷笑:“无意冒犯?很好,现在本座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宇文泰,擅任朝廷命官是大罪,我要他立即去都督尊号,然后前来东平向朝廷谢罪。告诉宇文泰,要以辖下生民安危为念,勿要触怒了朝廷。告诉他,一月内不至,朝廷必有雷霆震怒降之。”

    刘知贤一愣,然后慌得连连磕头:“罪民恳求大都督宽宏!求大都督网开一面,怀朔众生苦矣危矣——”

    孟聚却也不理他,端起了茶杯,旁边侍立的王九会意,喊道:“来人,送客人出去!”两名侍卫入内,把刘知贤架了出去。

    赶走了使者,孟聚狠狠地喝了口茶,压抑住心头的怒气。他自觉不是心胸狭窄之辈。倘若宇文泰识趣点,先去了自己的官职,再上表谢罪,请求宽恕,表达效忠投靠之意,为了稳定怀朔战线,自己倒也不是不能留下他的。

    但这厮实在太狂妄,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他派使者带封信过来说是恭贺自己喜纳小星,再说上几句说因为事起仓促,他就任怀朔都督未来得及向孟聚禀报,多有冒犯,还望大都督宽宏莫要见怪——看这信时候,孟聚很有种将使者推出去斩首的冲动。

    宽宏你妹啊!当年谋害自己的梁子还没解呢,现在你宇文泰擅任怀朔都督,写封信跟自己说一声就算了事了?他把我这个北疆大都督看成什么了?这还不是挑衅,什么是挑衅?

    还真以为自己没空收拾他了吗?

    气冲冲地想了一阵,孟聚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知道孟聚要出去,王九识趣地跟在后面,帮孟聚披上了斗篷,又返身去拿了灯笼过来。

    已是晚间了,天空灰蒙蒙的,眼看要下雪了,陵署沉寂无声,干枯的树木在远处显出凋零的枝条。迎面一阵寒风吹来,孟聚不由裹紧了外套。

    主仆二人顺着道路前行,来到了陵署边上的一个小院子里。王九敲响了院子的门,过了一阵,有人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传出了严厉的喝问声:“外面来的是谁?没有命令,严禁在此停留骚扰!”

    “我是孟聚,开门。”

    王九上前把孟聚的令牌在门前亮了下,用灯笼照着给里面看。马上,院子的门被打开了,两个穿着陵署军服的警卫迎了出来,向孟聚行礼:“不知镇督驾到,有失远迎。”

    “无妨。文先生在里面可睡了吗?”

    “启禀镇督,文先生还没睡下,他还在看书。”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孟某求见,不知先生现在可有空暇?”

    一个陵署警卫应命跑步而去,另一名警卫领着孟聚一路进去,来到了一间平房前,一个披着长衫的中年书生已经站在门前恭候了。

    看到孟聚只带了一个随从突然来访,那中年书生显得很是惊讶,他长揖到地:“如此飘雪寒夜,不知大都督大驾莅临,文某有失远迎了,还请大都督恕罪。”

    孟聚很客气地拱手行礼:“文先生客气了。孟某深夜来访,叨扰先生休息了。”

    “不碍的,外边冷,镇督还请入内喝杯茶吧。”

    孟聚点头,从容踏步入内,房间的布置甚是简朴,一床一桌,桌上堆着一叠书纸墨、茶壶茶杯等杂物,昏黄的油灯在桌上泛着光,其他几乎再无杂物。

    这位文先生,就是拓跋雄的幕僚文汉章。当日孟聚绑架拓跋雄的大公子时候,顺手把他也绑了回来。现在,孟聚是早回到东平了,拓跋襄大公子和几位将帅也被放回去了,孟聚唯独只留下文先生一人。

    文先生给孟聚斟了一杯茶,接过了茶杯,孟聚打量四周,叹道:“下面人不会办事,地方简陋,着实怠慢先生了。我这就吩咐,明天让他们给先生换个好点的住处。”

    “镇督言过了,文某俘虏之身,能有这样的容身之地,已是很不错了。何况,外面的弟兄待文某已经很宽松了,每日文某能出外散步两次,饭菜也很照顾文某的胃口,还帮着找来书籍纸墨让孟某打发闲逸时光。作为阶下之囚,能有这样的待遇,已是很满意了,文某不敢再奢望其他。”

    孟聚淡淡一笑,文先生口口声声已经很满意了,但那浓重的怨气却是无法掩盖的。孟聚却装着听不出,自顾说:“有件事,孟某需得跟先生说的:拓跋襄大公子,我们数日前已经放回了。琢磨着时间,他现在该已经出朔州了,该到元帅的地盘上了。所以,先生就不必为他的安危担心了。”

    文先生微笑道:“镇督一诺千金,果然是难得的信人。”

    绕是孟聚脸皮奇厚,听到文先生的这句夸奖,他也禁不住俊脸飞红——自己前面与拓跋雄签订了停战协议,没两个月就撕毁协议南下助战,助战也罢了,自己又潜入拓跋雄的地盘搞煽动,拐走了边军的三个旅,还顺手绑走了拓跋雄的大儿子——现在,文先生睁着眼睛说瞎话称赞自己的信用,孟聚还真不知道对方是称赞还是打脸了。

    孟聚岔开了话题:“前阵子琐事繁重,一直没来看望先生,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镇督太客气了。此趟镇督突然出兵塞外,千里奔袭突厥王帐,破其军,此等战绩,实在令人神往。大魏开国三百年间,除了开国年间,与塞外交锋一向是输多赢少,便是打平的时候都不多。不料国势颓废之时,突闻如此捷报,实在是振奋人心。镇督军务要紧,文某一个闲人,看不看都不打紧的。”

    “文先生过奖了。。。”

    孟聚打了个哈哈,他想含蓄地把话题转过来,但怎么转都觉得生硬——自己实在不是玩含蓄的料啊。最后,他干脆还是开门见山:“文先生,孟某这边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孟某虽然读过点书,但其实骨子里还是武夫的粗莽性子。孟某的部下,从上到下也是武夫居多。咱们这些人,打仗拼杀是够了,但要动起脑子来想大事,实在不行啊。

    孟某久闻先生见识广博,韬谋无双,实乃无双国士。孟某深夜前来,就想延请先生出山辅佐于我,还望先生莫要嫌孟某粗陋。”

    文先生把手上的茶杯轻轻往桌子上一搁,他道:“能得大都督赏识,文某实在深感荣幸。只是,文某已有侍奉的主公,大都督的好意,文某只能却之不恭了。”

    “文先生,近日拓跋元帅连连兵败,以孟某所见,他怕是。。。难以回天了。以先生大才,禽择良木而栖之,该知元帅那边非久留之地了。”

    文先生默然,过了一阵,他叹道:“元帅以心腹国士待我,现元帅正在危难之际,吾不能弃元帅而去,大都督的好意,文某只能心领了。”

    孟聚叹口气,他最烦就是这个了。

    在第二次金城战役失败之后,拓跋雄的败势已是非常明显。连关山河、白御边这些下面的旅帅都能感觉到边军大势不妙,孟聚不信文先生这高层幕僚会看不出来这个。

    易小刀、关山河那些坐拥兵马的武将都知道禽择良木而栖之的道理,说妥了就马上过来,毫不扭捏,偏偏文先生这种读书人麻烦,明明知道旧主已是烂船一条还是装模作样地守着,摆出一副殉船的忠臣架势来——当然,这未免不是文先生自抬身价的招数,但放在孟聚眼里只觉得烦,老子有多少大事要忙的,刚娶个美人老婆回来,老子一天工作十四个钟头,抱老婆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功夫跟你们这些闲得发慌的酸儒玩三顾茅庐的游戏啊。

    但不玩不行啊,文先生既然要扮演忠心耿耿的国士,那自己就得扮演礼贤下士的明主,戏份都是安排好的,大家得按着套路来。

    “先生此言差矣。元帅失利,是因为其逆天道人心而行,此败乃天意注定,非人力所能挽回。先生国士无双,有为之身,倘若就此被荒废埋没,岂不可惜?孟某这边,虽然实力暂还不能跟元帅比,但孟某确实对先生诚意相邀,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大都督的好意,文某确实深为感动。但文某故主尚在,忠臣岂能二事?所以,大都督就莫让在下为难了。当然,文某既然客居东平,倘若大都督有何疑惑之处,文某倒是不妨帮着参赞一番的。”

    孟聚明白过来了。文先生倒不是不愿为孟聚效劳,只是现在拓跋雄还没挂呢,他不好意思公然跳槽,不然弃主他投的名声太难听了。但是孟聚有什么事,他是很愿意帮忙的。

    既然如此,孟聚倒也不客气了。他悠然喝了一口茶:“先生昔日在怀朔时候,可见过宇文泰吗?”

    “见过数面,聊过几句,倒没有深交。那时,宇文帮主是元帅跟前的红人,也看不上在下这种酸儒——怎么,大都督打算要对怀朔用兵了吗?”

    孟聚点头,肃然道:“宇文泰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座决意要拔掉这根钉子了。”

    闻弦而知雅音,文先生便知道孟聚来找自己的用意了。他喝了口茶,凝望着窗外黑洞洞的景色,深沉地说:“镇督,黑狼帮约有帮众五万多人,其中战兵不下万人,斗铠三佰余具,论真实战力,他们不过两三个旅的兵力而已。元帅南下以后,宇文泰的实力可能有所增长,但无论怎么增加,局限于怀朔区区一镇,他们也强不到哪去。镇督若要雷霆一怒,他们是决计抵挡不住的。”

    文先生说得很乐观,但他的表情却是凝重,孟聚于是知道他肯定还有话说,也不出声催促,只是握着茶杯静静地等待着。

    “黑狼帮不可惧,但宇文泰却甚是麻烦。”文先生说:“在下略通相人之术,见过宇文泰。此人相貌狠戾,鹰视狼顾,胸怀天地——这是隐隐的帝王之相,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的蛟龙气数。此人命格强大,气运甚是硬朗。镇督要败黑狼帮不难,但要想杀掉此人,那是千难万难。”

    “命格强大?文先生,这怎么说的?”

    “大都督,面相命格之学,玄妙深奥,文某也只是略有涉猎而已,也没法跟您解释太深。这不是儒家说法,而是属于奇门杂术的范畴了。

    按照民间的说法,就是说这个人“命很硬”,他总能从九死一生的险境中脱困,哪怕飞箭如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他也能毫发无损;哪怕绳索捆绑刀斧加身,总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来救他。一旦做起事来,他总能顺风顺水,崛起神速。这样的人,在他的气运耗尽之前,要杀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孟聚点点头。文先生这么一说,他倒是明白了。命数奇硬的人物,他也是见过的,那就是自己的大仇家申屠绝。自己在战场上不下三次击败他,自己甚至将他擒住绑好都准备下刀了,但还是有人出来阻碍,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溜走、逃跑,然后卷土重来。

    “文先生,你说的这样命格强硬之辈,难道就没法除掉了吗?”

    “倒也不是没法对付。比方说,要置宇文泰于死命,也有两个办法,一是找个命格比他更硬、气运更强大的人来对付他,命格相克,他的气运被克制了,就没法发挥了。第二个办法,宇文泰命格虽硬,那是先天的福祉。但他每次从险境脱身,他总是要消耗气数的。待他的气数消耗殆尽之时,那时候他也就跟普通人差不多了——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某某人‘气数已尽,命当该绝’。”

    孟聚恍然,心下却有些明白了,申屠绝昔日那么嚣张,三番四次从自己手下逃生,但最后一次自己抓住他的时候,他的气色和气势确实比往日差了很多,像个病夫一般。

    这就是所谓气数已尽啊,难怪那次自己能那么轻易就杀掉他了。

    孟聚微微激动,他试探地说:“以先生所见,倘若是本座亲自出兵征讨怀朔,能否击败宇文泰呢?”

    文先生笑笑,他知道这是孟聚在问,他的气运是否能克制宇文泰的气运——好吧,能克制蛟龙命格,其实就是孟聚在委婉地询问,自己是否有真龙的帝皇之命了。

    文先生端详孟聚一阵,摇头叹道:“说起来,某生平所见人中,以大都督的命格和面相最让文某看不透了。按照书上的说法,怎么看,大都督都只是文人命格,气运也只是寻常,论官禄,顶多不过**品命格。

    但偏偏,大都督却能官至武侯一品,裂土封爵,位列武臣巅峰。尤其大都督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灭国擒王,武功鼎盛,兵锋犀利锐不可当——这真真是不可思议。

    恕文某才识浅薄,大都督的面相,文某实在是看不透。不过,以大都督如今的军势和兵锋,亲征怀朔的话,顶多两个月,肯定是赢的,只是能否击杀宇文泰,这就不好说了。”

    孟聚微微一震,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如此,本座就谢谢先生的口彩了,待到凯旋之时,本座再来与先生把酒共庆。”

    文先生望着他,目光中有一种令孟聚琢磨不透的味道。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端着茶杯沉默不语。

    孟聚站起身:“夜深了,不敢打扰先生歇息,本座这就告辞了。先生好好休息,改天本座再来向先生请教。”

    “大都督。。。”望着孟聚,文先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气道:“也好,该歇息了,我送大都督出去吧。”

    文先生将孟聚送出了外屋,王九坐在门房的小板凳上,已是坐着睡着了,听见孟聚出来的脚步声,他一下从板凳上跳起来:“大人!”

    “小九,拿灯笼,我们回去了——文先生,请就此留步,不必再送了。”

    文先生点点头,立在门边。当孟聚转身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幽幽地低叹一声:“可惜了。。。”

    孟聚转身:“文先生,你说什么?”

    “没什么。夜深天黑,请大都督一路小心,当心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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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聚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一更时分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欧阳青青提着灯笼出门来迎。看到侍妾疲惫的笑颜,孟聚心中略有歉意:“今晚批公文披得晚了,又见了个外邦的使者,最后去探望了文先生,所以回来得迟了,累得娘子也不能歇息,是我的错。”

    欧阳青青屈膝道福:“老爷说得哪话。老爷要操劳的都是大事,妾身帮不上忙,很是愧疚,陪着晚睡一点,这算什么。但老爷还是要注意身子啊。虽然老爷还年青,但天天不是打仗就是熬公文,铁打的身子也顶受不住啊——小九,你是跟着老爷的人,平常也要记得帮着提醒一声,莫要让老爷太累了。”

    欧阳青青拍打着孟聚身上的雪花,将他迎进房里。她柔声说:“老爷,宵夜已经备好了,是四个素荤小炒和一壶黄酒,正热着呢,老爷可有胃口吗?”

    “呃,也好,拿上来吧。”

    饭菜端上来了,孟聚坐在桌前,拿着筷子,却是愣愣地看着面前,迟迟不肯下筷。

    欧阳青青坐在旁边陪着孟聚,看他不肯下筷,她微微心慌:“老爷,可是妾身手艺不行,这饭菜不合胃口吗?”

    “啊!”孟聚如梦初醒,他赶紧扒了两口饭菜:“啊,没有,饭菜很合口味。青青,不关你的事,是有件事我自己想不明白罢了。”

    “老爷如此牵挂,是很重要的大事吗?”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刚刚去探望了文汉章,临别前,他像是有话要跟我说,却又不好出口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一直琢磨着这事,以致恍惚了。”

    “文汉章?这个名字倒是陌生啊,是老爷新招募的部下吗?”

    “嗯,是我从拓跋雄那边硬抢过来的谋士。此人韬略了得,只是他书生气很重,现在还未对我归心,还不好用啊。”

    欧阳青青愣了下,她正色对孟聚说:“老爷,妾身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但妾身也知道,得士则国兴,失士则国亡。对贤德之士,人主须礼敬之,器重之,如此贤才方能归心尽力。您既然说这位文先生是难得的贤才,那他的意见,您该重视才是。”

    孟聚苦恼地说:“但他不肯说啊。”

    “不肯说,那是因为老爷你诚意不够。老爷,国士贤才非同一般贩夫走卒。您若不虚心请教,示之以重视,委以心腹,人家如何肯对您推心置腹呢?”

    “说得对。明天一早,我再去拜访文先生一趟。。。”

    欧阳青青缓缓道:“老爷,以妾身所见,为表诚意,您最好是今晚就去,现在就去!如此,方显你的诚意和郑重。倘若妾身所料不差,这位文先生,他现在该还没休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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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时分,孟聚再次站到了文先生的门前。他看到,对方的窗户依然是亮着的,窗前显出了文先生的背影。

    “他果然没睡啊。”孟聚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磕磕”的敲门声在这万籁寂静的晚上显得特别清脆和响亮。

    门开了,文先生穿得十分齐整。看见孟聚,他神情并不如何惊讶,只是一拱手:“大都督,请进来吧。”

    孟聚进去,二人分宾主坐下,孟聚忍不住问:“文先生,你好像专门在等我?你早知道我会回来的?”

    文先生淡淡一笑:“大都督,你深夜复返,该不是专门来问文某这个的吧?”

    “哦,也是。文先生,方才谈起征讨怀朔一事,先生您欲言又止,好像有话想说,不知此事是否有何不妥呢?本座确实是诚心诚意前来请教的,还望先生能不吝指点。”

    文先生凝视着自己杯中茶水的涟漪,默然良久,他长叹一声:“大都督雪夜两访,这番诚意,确实令文某无话可说了。当今天下大乱,文某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不是大都督收留,还能去往何方呢?也罢,这无信无义的背主恶名,文某就担了吧。

    大都督,今后就拜托您了。”

    他起身对孟聚跪倒:“主公在上,属下文汉章拜上!”

    孟聚大喜,他起身搀扶起文先生:“先生快快请起。今后,你我名为主臣,实为师友。吾当视先生为心腹股肱,还望先生能不弃孟聚浅薄,毫无保留地时时提醒指点于吾。”

    “主公器重,属下岂敢不从!今后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主公原谅属下先前的任性,劳累主公雪夜跋涉两番,实在是属下的罪过。”

    终于收服了一个文官幕僚,孟聚心情舒畅:“呵呵,汉章,咱们是自己人了,这些话就不需说了。快跟我说说,我打算征讨怀朔,这有何不妥?”

    文先生不答反问:“主公,您为何要征讨怀朔?”

    孟聚一愣,他说:“宇文泰骄横跋扈,擅任怀朔都督,无视我六镇大都督威权,坏朝廷法度,是以我决意征讨于他——嗯,这就是理由了!”

    文先生摇头:“主公,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您是镇帅,讲的是实利,不能讲意气——战必获利!主公,若是征讨怀朔,我军可获何实利呢?”

    孟聚一愣:文先生你堂堂举人,我跟你谈了半天,你不是说杂家的命算气数,就是说兵家的战必获利,我怎么就没听你说过半句儒家的圣人道德大义名分?

    不过——这种讲究实际的幕僚,我喜欢!

    “实利嘛,自然是有的。。。这个,拿下了怀朔,我们的地盘又多一镇,人口也多上十多万。这个就是实利了。”

    “大都督,您想得太乐观了。需知自任怀朔都督的宇文泰非是一般的地方军阀,他是从地方帮派起家的枭雄,黑狼帮在地方上根深蒂固,党羽众多。即使我军能击败怀朔兵马,占领定朔,但强龙难压地头蛇,我军作为客军进驻,要想顺利统治,这并非易事。

    只要宇文泰不死,黑狼帮余孽也肯定不会死心,他们会长期在地下活动,跟我们的进驻兵马和官府对抗,袭击官兵和官府,让我们疲于奔命。没有一两年的功夫,我们休想把他们清剿干净。

    这样,一两年之内,我们非但不能抽调怀朔的人财物力以为己用,反而要花费粮饷长期驻扎重兵在那镇压,这样一来,对这新占领的地盘,我们享受不到半分好处,反倒成我们的一块拖累。”

    “先生所说的,我也考虑到了。黑狼帮在北疆横行多年,根深蒂固,要想清剿他们,这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事情总得要做开头。。。”

    文先生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孟聚:“主公,您误会我意思了。我并非说黑狼帮不能剿——要剿,但不是现在剿!因为现在,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在您面前,一旦错过了,我们将悔之莫及。”

    被文先生的气势所慑,孟聚不由问:“什么机遇?”

    文先生恨恨地瞪了孟聚一眼,那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主公,属下很奇怪,你既然能看到拓跋皇叔败亡在即,那您为何不能看到这个呢?在未来的三个月里,皇叔会在洛京周边做最后的拼死抵抗,慕容家的军队也会尽全力绞杀他们,两家都再无空暇,这就意味着,在这段时间里,从朔州乃至相州之间的广袤的大片中原地带,全都处于兵力空白状态。

    主公,未来的几个月,您与其有空跟宇文泰争锋,还不如直接挥师南下,占据朔州、并州、中山、冀州等要害之地。这些中原州府,论起土地肥沃、物产富饶、人口繁茂,哪个不胜怀朔镇百倍有余?到那时,主公进可观望天下风色,退也可据守边疆,处境大有回旋主动!

    届时,主公坐拥三镇五州二十五府之地后,无论兵马、粮饷都将十倍于现在,那时您回头再收拾宇文泰这跳梁小丑,还不是易如反掌?”

    ~< 书海阁 >-~

二百八十六 定策(上)

    ~< 书海阁 >-~    风儿在窗外呼呼地吹过,时而尖锐,时而和缓,窗格索索颤动。

    孟聚把茶杯握在手中,他捏着茶身,慢慢旋转着杯子,像是在观察杯身的青釉花纹。他的手出奇地稳当,茶水一滴都没有溢出来。

    良久,他叹气道:“文先生,孟某只是一介武夫,为国戍边,护卫中原,这对孟某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观望天下,逐鹿中原——文先生,孟某不曾有这样的野心啊。”

    知道孟聚是在假惺惺撇清,文先生淡淡一笑:“主公此言差矣。当今天下大乱,烽火四起,万民涂炭,身为朝廷册封的北疆镇臣,主公您岂能独善其身?

    朔州、并州、冀州、幽州、平州、中山等数地目前被叛军所控,当地黎民陷于逆手,饱受荼毒,他们期盼王师解救,犹如久旱盼甘露。此时,主公你正该发讨逆义师,上解朝廷危难,下拯万民倒悬,这是正大光明的义举,如何谈得上野心呢?”

    孟聚嘴角轻轻一撇——很好,出兵的大义名分有了。

    “但朝廷册封我为北疆大都督称号,我若出兵北疆境外,怕是会有越权嫌疑?”

    “敢问主公,当初北疆叛起之时,朝廷可曾传来旨意,要你南下助战?”

    孟聚瞟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有的。监国太子慕容毅曾数度给我书信,要我南下助战,侧击叛军。”

    “那就是了。既有太子殿下旨意,那主公南下便是奉命而行,为朝廷办事,这怎么能谈得上越权呢?”

    孟聚唇边的笑意一闪而逝,他点头:“也是,既有太子殿下的嘱托,吾为朝廷办事,辛苦一趟倒也不算什么。只是,眼下北疆未靖。宵小之辈如宇文泰之流仍在蠢蠢欲动。我军若南下,只怕他们会趁机作祟。”

    他缓缓抬头,双目正视着文先生,目光如刀般凌厉:“到时候,本座领大军出征在外,宇文泰若在我后方捣乱断我后路的话——届时,我岂不是要重蹈拓跋元帅的覆辙?”

    孟聚神情甚是严厉,文先生却没有害怕,他起身深深一揖:“主公心中有惑。属下敢为主公析之?主公处境,似与元帅当日相同,但却是截然不同的。”

    “如何不同?”

    “不同之处在三,敌不同,我不同,时势亦不同了。”

    孟聚扬扬眉,示意文先生说下去。

    “主公担心南下之后,宇文泰会趁机坐大?这个担心。却是完全不必要的。宇文泰与主公您。那是完全不能比的。

    其一,主公您本身就是举世闻名的猛将,有着百战百胜的骁勇雄师。而宇文泰是什么东西?他只是个下三滥的黑帮头子,麾下有的只是仓促凑合的乌合帮众。黑狼帮倘若据守怀朔,他们据本土而战,说不定还能打上一仗。但若是离乡背土来犯东平,那些乌合之众还能保有几分战力?届时,不必镇督亲自出手。您麾下一员普通旅帅就可以轻易将来犯之师击败。所以,宇文泰本身就没有能威胁东平的实力。

    其二,主公你有胆气,有无畏决心。当年,主公您只掌握了东平一支弱旅,就敢于对元帅毫不退让,敢主动出击武川——这种豪气胆色。宇文泰是不会有的。以小击大,这本身就需要非凡勇气,混黑帮上台的孱货,他们只敢欺软怕硬,顺水推舟,不会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和魄力。宇文泰数度向镇督您示好求和,这就说明他畏惧镇督您。只要主公您不是把宇文泰逼到绝路的话,他是决计不敢对您先动手的。”

    孟聚蹙眉,文先生说的,有些很有道理,但结论他却未必赞同。弱小一方主动出动攻打强敌——孟聚历史学得不是很好,但后世的珍珠港事件和华夏志愿军入朝进攻美帝这样的大事还是知道的。虽然不合逻辑,但偏偏猎犬咬虎这样的事在历史上还真屡见不鲜。

    按照文先生的说法,那个宇文泰既然有帝皇之相,那此人在关键时候肯定有破釜沉舟和孤掷一注的胆气的,孟聚觉得,把东平的安危寄托在宇文泰“不敢动手”上,这未免也太托大了。

    “文先生,倘若你所说是真,宇文泰真有所谓帝皇之相,我放着他置之不理,只怕会养虎为患啊——倘若我分兵两路,一路南下,一路却去征讨怀朔,这又如何呢?”

    “主公,此事万万不可。属下先前已说过,您占怀朔不难,但要杀宇文泰,那却是千难万难。宇文泰有蛟龙气象,如今却潜在怀朔这个浅池中,此所谓潜龙,我们万万不要去惊醒了他。

    主公,您南下之后,您占据了与怀朔接壤的幽州、平州,那就锁死了宇文泰的南下发展之地,以他心性,他决计是不敢主动对您动手破局的。这样,纵然宇文泰命比天高,但他的实力始终被局限在怀朔一地,无法发展,便是蛟龙久困亦要变泥鳅的。

    但倘若镇督您出兵怀朔,将宇文泰赶出了怀朔,让他流窜中原的话——蛟龙出池,那便要化真龙的,那时,主公您反倒是帮了他,这才是大事不好。”

    文先生口口声声说宇文泰命格很硬,孟聚一定杀不了他。老实说,孟聚还真有点不怎么信。但他已不是毛头小子了,已经过了那种什么都要尝试一下碰得头破血流才回头的年纪了,不管什么时候,同时开两条战线都是兵家大忌。既然确定南下是最好选择了,他当然不会又分兵去打宇文泰了。

    孟聚默默地喝茶,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他时而望着桌上的油灯,时而又望着那一片漆黑的窗外。良久,他长叹一声:“文先生,此趟南下,凶吉未仆啊!”

    “主公在担心谁?宇文泰只是守家狼犬,不足为患。莫非主公在担心拓跋皇叔?”

    孟聚苦笑,心想文先生你还在跟我装傻。拓跋雄有什么好担心的,边军已是强弩之末了,他们的主力尽聚相州,不可能有太大的力量来阻挡自己前进。自己在担心的。倒是自己的盟友和名义上的君主。盘踞洛京的慕容家。

    想想都知道了,慕容家在相州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和边军死磕,死伤兵马近十万,损失巨大,好不容易才把边军给打压下去,自己从后方突然蹿进来,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就把拓跋雄的大半地盘给一举囊取,慕容家苦战年余只剩一场空——文先生说得好听,说这是为朝廷分忧。但二人都是心知肚明,到时候听到消息,慕容家怕是生吞了孟聚的心都有。

    “吾若南下,朝廷心意不可测。。。届时会如何动作,委实难料。”

    “主公是在担心朝廷?”文先生哑然失笑道:“主公多虑了。若属下所料不差,朝廷决计不会对主公有何动作的。”

    “为何?”

    “主公是遵朝廷之命南下平叛助战,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朝廷挑不出错来。也没理由阻拦你。”

    “若朝廷撕破脸皮。硬是下令不许我南下呢?”

    文先生斩钉截铁地道:“他们不敢!在平定皇叔前,朝廷决计是不敢触怒主公您的。慕容家知道主公您的战力——当年,主公你能在金城几乎以一人之力彻底扭转战局,难道慕容家就不怕,彻底撕破脸之后,主公转投拓跋元帅助战,再来一次逆转吗?”

    孟聚失笑:“本座与拓跋皇叔有血海深仇,怎可能重投于他?”

    “这个。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只要形势所迫,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好吧,就算主公心志坚定,坚决不肯重投元帅,但慕容家又怎知道呢?他们以己度人。自然会觉得,倘若把主公逼迫太紧的话,主公自然就投拓跋元帅了。”

    “好吧,暂且就算在击败拓跋雄以后,朝廷无力阻拦我。但是当朝廷消灭拓跋雄以后呢?看样子,皇叔能坚持到今年年中就算不错了。那时,慕容家志在一统大魏,本座只是割据北疆的话,他们还能容得下我。但我若是南下占据了那么大的地盘,朝廷怎可能答应?”

    文先生淡淡说:“就算朝廷能击败元帅,可他自身也必然实力大损。他们要能恢复征讨主公的战斗力,那起码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使击败拓跋皇叔,朝廷仍有大患——南唐是决计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的。一旦南唐北伐开始,那时朝廷求主公援助还来不及呢,如何敢跟主公计较翻脸?

    正是天下风云变幻之时,一年后的局势如何,谁能说得清楚呢?—年后的事,不妨一年后再说好了。

    对主公来说,无论时势如何变幻,但咱们增强实力,这是决计不会错的。我们越强,将来就越能自保。就算将来形势不妙,主公大不了就把抢过来的地盘交还给朝廷算了——说句难听点的,就算将来哪怕南唐把天下一统了,咱们就算要投靠新朝,手上也得有点筹码吧?”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孟聚吓了一跳:你不会真这么神吧,把我的小心思都瞅得清清楚楚?

    越跟文先生交谈,孟聚越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文先生虽是书生,但他却没有半点酸儒的迂腐,见识广博,眼界开阔,尤其他那种讲究实用、不拘一格的风格很合孟聚的胃口。他的很多筹划,竟是隐隐间与孟聚不谋而合,一时间,孟聚大有得遇知己的畅快感。

    就像文先生的献策,说破了也没什么,但自己怎么就一直想不到?不但自己想不到,自己那么多的部下、幕僚们,也没有哪个想得到的。

    很多东西,说破了就半毛钱不值,但没人点破那张窗户纸的话,你就是一辈子都想不到——孟聚很惭愧:说来说去,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格局太小,气魄不够雄伟,守着北疆的小基业就吃饱等死地等招安了。换了那些胸怀天下的枭雄,他们哪里需要旁人来提醒这个?

    这一夜,两人反复商议,一壶茶反复加水,最后喝到比水还淡。直到窗户已蒙蒙发白,天色已亮了,孟聚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今夜与先生触膝长谈,孟某实在受益非浅。先生实乃无双国士,孟某领教了。倘若不是得先生指点,只怕孟某还在云云噩噩呢。昨晚耽误了先生的休息,孟某很是过意不去,先告辞了,先生好好休息,孟某改日再来向先生请教。”

    “主公言重了。学生既投主公麾下,今后与主公便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主公能一飞冲天,学生也盼着能随附冀尾,成就一番功业富贵啊!”

    孟聚哈哈一笑:“只怕孟某资质平庸,碌碌无为,怕是会辜负先生期待啊。”

    从文先生那里出来,回到家中,孟聚的第一件事是唤来欧阳辉。

    “欧阳,你立即给我办一件事:在陵署大院里收拾一间清洁干净的院子,安排好家具、用品和佣仆,我要安排个重要贵宾住进去——今天能办好吗?”

    “是,镇督放心,卑职上午就能办妥当了。”欧阳辉偷眼望了一眼孟聚,低声问:“卑职敢问,这位贵宾是一人还是带有家口呢?对他的日例供应,按什么标准呢?”

    “他只有一个人。他的日常。。。就按都将的标准提供薪水和伙食吧。搞好以后,下午你亲自请文先生住进去,你负责全程接待陪同,好好招待,务必让先生满意了。”

    “是,卑职明白了!”欧阳辉苦着脸:“但还请镇督明示,您所说的文先生,到底是哪位?”

    “就是现在住七号院子里的那个人。”

    “啊,是被软禁的那个囚犯?”欧阳辉吃了一惊:一个被关起来的囚犯,怎么突然成镇督的座上贵宾了?他也不敢细问,只是连连点头:“明白了,镇督,卑职这就去办。”

    “快去吧——哦,文先生喜欢喝茶,你记得多准备些好茶给他。”

    ~< 书海阁 >-~

二百八十七 定策(下)

    ~< 书海阁 >-~    打发走欧阳辉,孟聚也不打算回署里处理公务,直截就回房休息了。 但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始终睡不着。于是,他干脆倚躺在床上,考虑着文先生的提议——文先生说得轻松,但孟聚知道,只要踏出了南下这一步,孟聚与慕容家之间的关系就是彻底决裂,怕是从此再难回头了。

    与慕容家决裂,孟聚倒不是很在意,慕容家那号称三十万的金吾卫大军,孟聚也没感到多大的压力,但慕容家太子那双漆黑而忧郁的眼睛,却是始终在孟聚眼前浮现,令他心神难安。

    愧疚啊。

    自从结识以来,自己就一直在蒙受慕容毅的照顾。尤其是自己在东平开府以来,以一镇之力对抗整个边军,倘若不是慕容毅在背后大力的物力、财力援助,自己是撑不过创业之初那最艰难的日子的。

    在洛京的时候,因为慕容毅弑妻一事,孟聚与他生了心结,但怎么说,人家慕容毅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啊。

    孟聚反思自己,作为朋友来说,实在很不够义气的。慕容毅和叶迦南婚约在先,自己试图撬兄弟墙脚这事就不说了;洛京时候,明知慕容毅的太子位岌岌可危了,正是急需自己给他撑腰的时候,自己却是不管不顾地一头跑了——自己是慕容毅请来的援军,自己就这样跑了,可以想象,慕容毅的处境该有多被动?

    即使这样,明知自己要回北疆去。慕容毅却是半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只是笑着挥挥手,祝福自己一路顺风。

    想到离别时那一幕,孟聚的眼睛微微湿润了。作为兄弟。慕容毅确实对自己仁尽义至了。自己挥师南下的话,那慕容毅的处境岂不是更加为难?

    孟聚长吁短叹着,却是下定了决心:文先生说得对,在这个战乱年代,对自己这种小军阀来说,不自强就是等死。至于好兄弟慕容毅,反正他都为难了——那就让他继续为难吧。再怎么搞,料想慕容破还不至于黑心到要杀自己的儿子吧?

    晚上。孟聚召集众将聚宴——说来时机也是恰好,因为要参加孟聚的婚礼,东平军政集团的重量级人物云集靖安,召集众人很是容易。不然的话,众将分镇各地,要纷纷赶来起码也要个十天半月的。

    参加这场宴会的,有武川都督吕六楼、赤城都督江海、赤城都将李富仓、东平都将肖恒、赤城东陵卫镇守督察米欢、东平扶风都将王北星、东平靖安东陵卫总管蓝正、都将李赤眉等人,还有几个旅帅级别的军官。那是易小刀、关山河、白御边、王虎、齐鹏、徐浩杰等人——反正,孟聚集团中基本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过来了。

    这是孟聚军政集团罕见的一次大聚会,很多将军从前都是没见过,这是第一次见面。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互道久仰;也有不少将军是老友重逢,那自然也少不了一番问候致意。一时间。 堂下熙攘声不断,犹如喧闹菜市。

    待众人聚齐。坐在台上的孟聚才举起一只手:“诸位将军,酒宴之前,本座有件事要与大家商议的。”

    大都督要训话了!

    一时间,所有喧嚷声都消息了,将军们纷纷临襟正坐,腰杆挺得笔直,无数目光齐齐投来,齐集于孟聚身上。

    孟聚当然不会这么坦白,说是眼下有大好的机会咱们快南下抢粮抢地盘去吧。他说的还是很堂皇的,他说,我们北疆虽然已经安享太平了,但天下仍未平定,中原仍在战乱,万民仍苦受战乱之苦。自己身为朝廷的北疆大都督,理应为朝廷分忧,解万民苦难。

    自己有意南下为朝廷助战,从后方出击,攻打叛军腹背,争取早日结束战乱,为天下创太平。诸位将军,不知对此有何意见?

    孟聚此言一出,满堂顿时大哗,众议纷纷中,武川都督吕六楼代表众人发问:“敢问主公,此次南下,我军以何处敌人为目标?”

    “此趟南下,我军将包抄叛军后路,消灭盘踞在并州、中山、冀州、幽州、平州等州郡的叛军——主要目标就是收复上述沦陷州郡。”

    孟聚说得冠冕堂皇,但将军们哪个不是心思过人,大伙都听出了孟聚的真实用意:名为助战,实际上却是趁着中原两大势力无暇他顾的时机抢地盘去了。

    众人知道,北疆边军的主力云集在相州一线,后方并无重兵部属,顶多也就几个地方守备旅,斗铠都未必能凑够一百具齐全的。对付这种弱旅,简直是刷功勋的最好机会了。眼看机会在前,谁不想混个封妻荫子?

    象吕六楼、王北星、肖恒等重将跟随孟聚日久,心性较为持重,他们还能矜持些,但那些年轻的武将却是早已按耐不住了。

    王虎第一个跳了起来,他高举着双手:“大都督,此趟南下,末将愿率本部兵马,担任大军前锋,为大军开路!”

    齐鹏不甘示弱:“大都督,我部兵马精勇,个个能以一敌十!无须大军出动,单靠我部兵马就可拿下并州,不需后援!”

    徐浩杰也站起来,他的话声铿锵有力:“大都督,末将敢立下军令状,给末将两个月时间,末将独个就能拿下中山郡!倘若不胜,大都督砍了末将的脑袋!”

    有这些孟聚的亲信将领带头,其他的年青将领如李赤眉、易小刀等人也纷纷起身请战,一时间,屋子里响彻男子豪迈的话语声,气氛显得激昂又热烈。

    看到部下们纷纷求战,孟聚满意地点头。东平军团目前兵马不过三万,并不算很强的镇藩,但幸运的是。自己拥有着一个充满蓬勃朝气的军官团,麾下的军官们极富进取精神。这种雀跃求战的场面,在慕容家的金吾卫那边是决计不可能出现的。

    部下们拥有满腔的斗志和信心,但作为统帅的孟聚却不能那么托大。他必须提防着这样的可能。即南下兵马有可能被边军截击或者遭慕容家兵马阻拦——碰到边军还好说,无非立即开打就是,但若是碰到慕容家兵马的话,究竟如何应对,这是很需要政治考量的。而且,出于孟聚一贯的稳妥习惯,狮子搏兔亦要全力以赴,这次他是打算亲自率部南下的。

    孟聚站在台上。扬声喝令:“赤城都督江海!新编第一旅旅帅王虎!新编第二旅旅帅齐鹏!新编第三旅旅帅徐浩杰!”

    被喊到名字的四名将军应声而出,单膝跪倒孟聚跟前:“末将在!”

    “你们四人各自率本部兵马,由本座亲自统领,组成中路军南下。江海都督。你任中路军的中军,护卫本座安全;王虎,你任中路军前锋;齐鹏,你任中路军左军;徐浩杰,你任中路军的右军。我中路军将沿着东平、朔州、并州、中山一路南下。直到冀州——可听清楚了吗?”

    四名将军齐声喝道:“末将接命!”四人皆是喜形于色。

    孟聚满意地点头:“好,你们先退下——王北星王都将!白御边白帅!”

    王北星与白御边应声出列:“末将在!”

    “你们二人各率本部兵马组成西路军,由王北星为主帅,白御边为副帅。你们从赤城南下。占据定州、肆州、开州一线,驱逐并消灭当地叛军。恢复大魏官府建制——可明白了吗?”

    两名将军齐声应道:“末将接令!”

    “很好——易小刀易帅、李赤眉李帅!”

    易小刀和李赤眉应声站出:“末将在!”

    “你们二人各率本部兵马,组成东路军。由易帅为主。李帅为副。你们先南下朔州,然后向东各自分兵,分别占领平州和幽州,驱逐当地叛军,恢复朝廷官府——可明白了吗?”

    “末将接令!”易小刀抬起了头,他问:“敢问大都督,倘若末将在进军途中,遭遇沿途州府、兵马抵抗我军,或者被占领州府不服我军管制,末将该如何处置?”

    孟聚凛然道:“我军奉太子殿下之命南下,是朝廷讨逆的王师天兵,这条,诸位将军需得向地方上好好宣讲清楚。料想我朝臣民纯良,只要知晓大义所在,正朔所在,必不至有此等忤逆朝廷的暴民。”

    “但倘若。。。”

    “朝廷既册封吾为北疆大都督,尔等受本座军令而去,在那沦陷之地,尔便是朝廷,尔等便是王法!有敢阻挠我军前进的,或者不服我军管制的,无论兵民官吏,一律视同顽抗王师的叛逆同谋处置,尔等可当机立断!诸位将军,可明白了吗?”

    武将们发出轰然的应答:“末将接令!”昏黄的火把照耀下,年青的将军们嘴唇紧抿,眼睛发亮,杀机萌动。

    当下,孟聚继续颁布命令:孟聚离开后,东平大本营指挥部交由肖恒都将负责,他负责镇守东平。

    蓝正督察的靖安东陵卫负责接手靖安城防。

    关山河旅帅率本部兵马移镇扶风郡,接手王北星留下的扶风郡关防。

    吕六楼都督留守坐镇武川,他将率两旅兵马,负责监视怀朔的宇文泰,随时策应东平和赤城。一旦怀朔宇文泰进犯,他有权调遣东平和赤城兵马增援武川。

    李富仓都将镇守赤城,受东平都将肖恒暂时节制。

    。。。。。。

    军令颁布,众将纷纷上前接令,都是凛然听命,气氛肃然。

    公务谈完了,接下来便是宴会时间。佣仆们纷纷端上美酒佳肴。遥想着即将到手的战功和美好前程,大伙喜笑颜开,喝得畅快无比。

    孟聚注意到,在那欢乐的人群中,一张郁郁寡欢的脸显得格外突兀,此人便是关山河旅帅。

    此次的人员调配,孟聚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南下的将领大多都是那些年轻气盛、急着建功立业的少壮派军官,而留守大本营的将军则多是那些老成持重的宿将,他们对立功的**远没有少壮派军官那么强烈,现在看来,对这个调配,大家都是很满意的——除了关山河。

    看到关山河那张哭丧着的脸,孟聚洒然一笑,对这位旅帅的小心思,孟聚也猜到几分的。关山河爱扮粗豪,其实心细如发、最爱沾小便宜,不肯吃亏。这次,眼看着一同投靠孟聚的同僚易小刀、白御边等人都得了南下的差使,可唯有他自己被调去接手王北星的担子,镇守扶风,他怎么甘心?

    关山河以前就是扶风出来的镇守将,扶风郡是个什么地方,他怎么不清楚?那个贫穷又偏僻的边塞,整日面对的不是塞外的风沙就是魔族的刀剑,外快没半分,一年到头连个女人都见不着——到现在还没哭出声来,这算是关山河涵养好了。

    孟聚招招手,示意关山河近前来:“老关,来来,咱们两个喝上一杯。”

    关山河急忙凑过来,他双手捧着酒杯,哭丧着脸:“大都督,末将向您求个情,您知道的,末将的腿脚风寒,最是受不得风寒的,尤其塞外的风雪那么大,末将的身体实在顶不住啊。。。”

    “啊,”孟聚咂砸嘴皮,很惋惜的样子:“老关你身体不好吗?”

    “是啊是啊,年青时候打魔族伤了腿脚,落下了病根,现在年纪大了,老是爱发作。。。”

    “那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着,你在扶风那边最多辛苦一年,然后就安排个地方给你当都督的。但既然你身体不好,我就只好另外找人了,我问问李富仓吧,看他愿不愿跟你换个位置。那个谁,你叫李帅过来。。。”

    听到“都督”二字,关山河的眼睛陡然睁圆了。他急忙拦住孟聚:“大都督,不必麻烦李帅了,就让末将去吧!”

    “嗯?但老关你的身体。。。”

    “为大都督效劳,万死尚且不辞,何况小小伤疾?大都督放心,这点小伤,碍不了事的。大都督,末将先饮为敬了,祝大都督此番出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孟聚笑眯眯的:“如此,本座就蒙老关你吉言了。来,同饮了。”

    ~< 书海阁 >-~

二百八十八 来回

    洛京,天佑二年,一月十六日。

    寒风掠过灰暗的路面,朱门褐瓦在漫天的大雪中渐渐湮没,都成了一片白色的茫茫。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铺满积雪的朱红色屋檐上,红色的宫廷灯笼在风中摇曳着,于是那昏黄的光亮也跟着摇曳晃动着,侧殿中光暗不定。

    在那晃动的灯笼下,监国太子慕容毅背负着双手,慢慢踱着步子。他的脚步很沉,神情肃穆,显得心情重重。

    殿门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慕容毅转过头去:一位年青的武官快步走过来,他脚步匆匆,显得十分焦急。

    “殿下,末将刚收到了驿站转来的行营旨意,快报说,北疆的孟聚已经大举出兵南下了。大兵急进,势如狂飙,目前,北疆兵已进了并州,并州地方已经投降北疆了。”

    听到这消息,慕容毅并不显得如何惊讶,他点头,只是眉宇间的忧色更加浓厚了几分。

    看到太子如此不动声色,卫铁心有些惊讶:“太子殿下,您已经知道消息了?属下可是刚接到快报就过来了。”

    “北疆的留守处已经先送消息过来了,苏芮她刚走,她把大都督的信给我了,在信里,大都督已经告诉我这事了。”

    “啊,北疆留守处那边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他们是通过叶家的瞑觉师来传递消息的。。。我猜,行营也该是从叶家那边得到消息的吧。”

    慕容毅揉着额头。感觉心神疲惫。他望着殿外的风雪:“行营的旨意带来了吗?父皇说什么了?”

    卫铁心没有回答,他躬身将手中的黄色的卷轴双手递给了慕容毅,慕容毅接过随手翻了两下,唇边露出了讽刺的笑:“父皇要求孤制止孟大都督南下?命令孤让孟大都督留在东平原地候命?他老人家未免也太看得起孤了吧?”

    “殿下。末将看了,这份谕令虽然盖了陛下的印,但却是轩文科的笔迹——这分明是这老贼蒙蔽陛下圣聪拟伪的旨,绝非陛下本意,我们可以不必理睬他。”

    慕容毅苦笑着摇摇头。卫铁心的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虽然是轩文科拟的旨,但没有经过中书的审核,这份圣旨是发不出来的。

    握着那份旨意。慕容毅像是看着一条吐着舌的毒蛇。他太清楚其中的凶险了,倘若自己制止不了孟聚——那几乎是肯定的,那轩文科就会在父皇面前中伤自己是在有意放纵心腹部将抢夺地盘,暗蓄实力。图谋不轨。

    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的皇储位置,是绝对经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的。

    慕容毅更清楚,比起那些中伤和诽谤,更关键的是父皇的心意。只要自己圣宠未失,那无论是孟聚南下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是问题。以父皇的睿智,应该能看出,孟聚南下不是出自自己的指使,自己也没能力指使孟聚。

    慕容毅本来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多年来辅佐父皇,一直兢兢业业辛勤勉劳。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该看在这个份上。不会轻易更换太子。但收到这份旨意,这就让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父皇给了自己一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的心意已经表露得很明显了。

    自己制止不了孟聚,接着就会被群臣弹劾,接着群情激愤,接着就是父皇顺水推舟,下旨剥夺自己太子储位——这流程,慕容毅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按照大魏的惯例,失去储位的太子,结局都是凄惨无比的。一旦弟弟接位以后,自己将来的下场不是永生囚禁就是一杯毒酒了。

    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做了那么大的牺牲,最终还是一场空啊?

    慕容毅望着殿外纷飞的白雪,一种被抛弃的无助感控制了他,他心中茫然又悲凉。

    “殿下,事情还未到绝望,我们还可以努力。您该回禀陛下,解释事情缘由,北疆孟大都督并非您的私将,他分明是独立的镇藩来着。他私下行动,陛下如何能怪罪于您呢?这个,您该跟陛下解释清楚。”

    慕容毅心中苦笑:“解释清楚?能解释得清楚吗?父皇是何等人,英明睿智。孟聚是不是独立镇藩,他老人家何尝不是心知肚明?父皇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把自己换掉罢了,至于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他又何尝在意?辩解又有何用?”

    但卫铁心是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慕容毅却也不愿泼他冷水:“铁心,你说得没错。等下,孤就唤文案过来为孤拟稿,孤要亲自给父皇去信。”

    “殿下,您还该给大都督也去信一封。您该好好劝阻他,以昔日情谊为重,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重,取消南下的决定。末将与大都督有数面之缘,愿为殿下跑腿,亲自去一趟北疆,当面劝诫大都督。”

    慕容毅又叹了口气:“给大都督信?这是应该的。可这封信,可是很不好写啊。”

    要知道,半年前,可是自己亲手去信请求孟聚南下助战的。自己以昔日兄弟之情苦苦相求,求孟聚南下夹击拓跋雄的北疆叛军。时隔一年后,孟聚终于应约大举南下了,没想到自己还得去劝阻他不要南下!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的烂事啊!

    倘若真有用的话,丢些脸也不算什么,但慕容毅相信:就像一年前自己致信孟聚,对方并没有立即南下一样,这次自己去信,孟聚多半也是不会从命的。对自己的这位好兄弟,慕容毅有着很深的认识。

    孟聚重情义不假,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他却是很有主见,不会轻易被旁人动摇。当年他横下一条心为叶迦南复仇,扎根北疆不肯回来。自己已经给他开出了金吾卫副旅帅的高位了,他还是坚持己见毫不动摇。而这次的南下,肯定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断,不可能被自己阻拦而改变。

    虽然希望很小。但不管怎么说,试一下还是没损失的。慕容毅强打起精神:“铁心,你说得没错,孤这就给大都督写信,好好说说这事。”

    慕容毅给孟聚的信函,当天就写好了。然后,带着这封信,卫铁心当天就出发北上了。情知自己的使命关系到自家主公的前程甚至是性命。卫铁心丝毫不敢怠慢,一路拼死急赶,昼夜兼程,仅仅只用了二十六天就赶到了并州——放在太平年间。这速度倒也不过寻常而已。但这可是战乱年间,要跟道上那多如牛毛的乱兵、盗贼、劫匪战斗,还要避开战区绕道而行,不能不说,卫旅帅和他的随从确实创造了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二月五日。卫铁心抵达并州。在道上,他已经打探清楚了,孟聚和他麾下的兵马已经抵达并州。知道东平军还是停留在并州,卫铁心松了口气。他不敢怠慢,当天就来到并州府投书。言明自己的身份是太子的特使,要求见北疆大都督孟聚。

    立即。卫铁心就得到了接见。

    看到这疲惫、形容槁枯、一身尘土的金吾卫军官时候,孟聚甚为惊讶:“你是。。。啊,你是卫旅帅!卫旅帅不必多礼了,快坐下歇歇,你看你,累得都脱人形了——怎么搞成这样了?”

    被侍卫们搀扶着,卫铁心的两条腿还是哆哆嗦嗦,连站都站不稳了。但他还是挣扎着,巍巍颤颤地给孟聚行了个单膝礼:“末将。。。参见。。。大都督。”

    “好好,你坐着,你好好坐着——来人,泡一杯参茶过来,快点。”

    一口暖暖的人参茶进了肚子,卫铁心焕发了生气,他的眼睛重又开始发亮,说话也不颤抖了:“大都督,末将是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过来,有太子殿下机密书信要交予大都督的。”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孟聚心中暗叹:“既然如此,卫旅帅就交信给我吧。”

    卫铁心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书信,孟聚接过书信,却不忙着拆开,而是客气地跟卫铁心闲聊着:“卫帅这番北上,是什么时候出发的?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有劳大都督牵挂了,元宵刚过,末将就领命北上了。临行前,太子殿下身体还好,只是最近因为大都督的事,太子殿下的处境不是很好。”

    孟聚“惊讶”地挑起剑眉:“因为我的事?这是从何说起呢?”

    “因为大都督擅自挥师南下,太子殿下受了陛下的责备。小人趁机作祟,所以太子如今。。。”

    “卫旅帅,且慢了。”孟聚打断了卫铁心:“这如何说得上是本座擅自挥兵南下呢?当场不就是你亲自来传达太子殿下令旨,要本座率兵南下助战的吗?诺,当初太子的书信,本座还保留着呢。这件事,卫旅帅你自己就是传令的联络人,其中的内情,你不是该更清楚吗?”

    卫铁心脸露愧色。其中的内情,他当然清楚,但孟聚这样直白问来,他更加觉得无从置答——自己总不能说当年因为慕容家打不过拓跋雄的边军,所以急着要孟聚南下来救场;现在慕容家形势一片大好,眼看要把叛军一口吃掉,已经用不着孟聚了,所以就觉得来抢地盘的孟聚讨厌又多余了,您还是赶紧退回北疆呆着吃风沙去吧。

    大家心知肚明,事情其实就这样,只是卫铁心再笨也知道,这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

    “大都督,时移势乃迁,去年太子殿下来信时的形势,与如今已经大不相同了。大都督您身为北疆镇守,肩负抵御魔族、防卫边疆的重担,责任重大,岂能轻离防区?大都督您亲率主力兵马南下,若是魔族趁此机会偷袭东平大营,那岂不要酿成大祸?

    太子殿下考虑至此,所以撤回了前命,请大都督班师回军。”

    孟聚爽朗地笑道:“有劳太子殿下费心了,但这个倒是无妨。卫帅可能也知道了,我军在年前刚刚出兵塞外。方奏大捷,一举击灭塞外突厥部王帐兵马,生擒其王,草原各族震骇。

    挟此余威。本座就不信有哪路不长眼的魔族部族敢来侵犯东平。纵有一些零星侵扰,末将在东平镇中已经安排了足够的护卫兵马,足以护卫本镇的安全。

    还请卫帅转呈殿下,本座已有了万全安排,东平决计无忧的,大魏的北疆防线稳如泰山,殿下尽可放心。”

    卫铁心一时语塞,他想起来了:这位孟大都督可是秀才出身的。自己这个纯粹的武官跟人家玩嘴皮斗心眼,那不是自己找死?

    他干脆放弃了劝说:“大都督,关于此事,太子殿下在信中亦有详论。您过目便知。”

    孟聚深深凝视卫铁心:“也好。卫帅请稍坐,本座先拜阅殿下的书信。”

    “大都督请自便。”

    拿着慕容毅的书信,孟聚只觉得这封轻飘飘的信函有着千钧之重。

    他拆开了封皮,慕容毅俊秀的笔迹跃然在目。

    在信里,慕容毅并没有大发雷霆地痛骂孟聚趁火打劫卑鄙小人——没有。正相反。慕容家的太子很诚恳地对孟聚道了谢。他告诉孟聚,现在,相州战局一切顺利,二十万朝廷王师已经对叛军进行了半包围。有叶家的暝觉师助战。朝廷已经集结起空前的强兵,三千多架斗铠对叛军发起了连续进攻。连连奏捷,叛军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防线处处漏洞,他们在不断地撤退,快被挤压出了相州,大崩溃指日可待,朝廷已经胜利在望了。

    而这一切,正是因为孟聚在金城的奋勇作战,使得整个战局截然扭转。

    慕容毅保证,在那最艰难的日子里,孟聚给予慕容家的大力援助,只要自己一息尚存,他是永不会忘记的。在洛京那夜的承诺,自己一直牢记在心,孟家将成为新朝世袭罔替的王侯,与国同体,永保富贵。

    在信中,慕容毅对自己当前的困难处境亦是毫无隐瞒。他告诉孟聚,因为孟聚南下之事,自己被父皇痛责。朝中奸佞之辈如轩文科等人亦趁此机会,在父皇身边推波助澜,大肆中伤。他们抓住上次孟聚不告而辞之事大做文章,说孟聚骄横跋扈,无视君上,有不臣之心,污蔑孟聚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包庇和放纵。

    自己的太子席位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动摇。

    现在,父皇认为,孟聚南下掠地是出于自己的指使,意图为扩充实力,图谋不轨。父皇勒令慕容毅,立即让孟聚班师回军。

    慕容毅的信,到这里就完了。他没有明说,但那苦涩和为难之意却已是表露无遗了。

    “自己南下抢地盘,所以慕容毅就要丢掉太子位置了?”

    看到这封信,孟聚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好——按照后世的说法,这位慕容家太子真可以算“躺着也中枪”了。

    令孟聚动容的是:慕容家太子并没有死去活来、哭着喊着来哀求孟聚退兵,也没有堆砌华丽的辞句,他只是平直地将事情的经过讲来,开诚布公地把事情告诉了自己。他没一个字明说,但字里行间的每一句话都在表达着这意思:慕容毅的皇储位置,他的性命安危,现在已经全然掌握在孟聚手中了。

    慕容家的太子是聪明人,他知道,对孟聚来说,最管用的方式,不是花言巧语,不是计谋百出,而是坦白的诚意。如果孟聚还顾念旧情,那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如果孟聚已经不念旧情了,那无论慕容毅怎么哀求利诱,那都是没意义的。

    也正是因为慕容毅摆出这种“生死全在尔手”的态度,孟聚觉得十分为难。在卫铁心热切的期盼目光中,他低着头,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是始终不肯抬头回应对方的目光。

    良久,孟聚起身,慢慢地踱着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了这头。然后,孟聚打开了窗户,看着那纷飞的雪花,他呆呆伫立着出神,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般。

    卫铁心热切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像是被一只老鼠在挠着似的。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煎熬。不顾礼节地喊出声来:“大都督,您看完了吗?”

    孟聚负手伫立在窗前:“唉,一别半年,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处境已经险恶到这个地步了。”

    卫铁心连忙解释:“这都是因为陛下亲征相州日久,殿下与陛下久不能亲见,隔阂遂生。再加小人作祟,在陛下面前诋毁殿下,蒙蔽圣聪。但只要陛下奏捷班师回朝,与太子殿下朝夕相见,亲密无间,那些进谗言的小人便无从下手。隔阂自然也就冰消玉释了。”

    孟聚淡淡一笑,他回转身来说:“本座这次在北疆举义师南下,是奉太子殿下的钧令,为朝廷助战。解黎民倒悬,纯是出于一片公心和忠义,本以为是光明正大的义举,没想到陛下和朝廷猜疑,反倒连累得殿下也被责难。念及于此。本座实在心中不安,愧对太子啊。”

    “大都督莫要这样说。此纯是因为轩文科等无耻小人从中作祟坏事,殿下对大都督的忠义是十分赞赏的,绝无怪责大都督的意思。但不知大都督下一步打算如何应对呢?”

    孟聚拍拍手上的书信。叹道:“既然事关殿下的储位,这当然是最重要的大事。没别的话说,咱们一切以确保殿下储位为重。。。”

    卫铁心大喜。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孟聚拜伏在地:“末将感谢大都督高义!请大都督相信,他日,太子殿下绝不会忘记大都督的恩义,定将百倍报答大都督!”

    “哎,卫帅快快请起,这等重礼,本座实在担当不起。”孟聚唤人将卫铁心搀扶起,他眉头一蹙,却说:“本座撤军不难,不过,卫帅,有几个问题,你可考虑过了吗?”

    “还请大都督直言,不知是何事呢?”

    “我部自南下进兵以来,上托圣上鸿运,下赖将士用命,一路披靡,连连报捷,现已克复朔州、并州、定州、肆州、平州各地,从叛军手中收复郡城二十七座,光复城乡数不胜数,解救黎民不下百万之众。但现在殿下要我部立即撤军班师,那——这些收复的郡城、乡镇和民众,我们该如何处置呢?把他们又还给叛军吗?”

    “这。。。”

    是啊,东平军若撤退,那收复的各地该如何处置呢?这样不管不顾,交回给叛军自然是不妥的,那留待朝廷派遣官员和兵马前来接收?可是朝廷主力正在相州跟叛军斗得厉害,哪里抽得出多余的兵马来接收这些州郡?就算朝廷能抽得出人手吧,可在洛京跟孟聚之间还隔着叛军的大部队呢,他们又如何过得来?

    “这个。。。此等大事,想来朝廷自有定夺,末将不敢妄言。吾等不妨奏报朝廷,看看朝廷如何说吧。”

    看着卫铁心为难的样子,孟聚微微一笑:“区区几个州府,比起殿下的大事来,倒也只是枝节罢了,我们姑且先放一边吧。但本座还有一个疑惑,需得卫帅解释的。”

    能回避方才那个棘手的问题,卫铁心求之不得,他急忙说:“大都督请说就是。”

    孟聚转为肃容:“卫帅,即使我部立即奉命撤军,这样就能确保殿下储位稳当,从此无忧了吗?”

    卫铁心一惊:“大都督,您何出此言?”

    孟聚摆摆手,示意卫铁心不必惊讶:“卫帅,本座思来想去,总觉得殿下之忧,忧不在本座进兵南下——东平军奉命讨贼,这有什么错?陛下就能为此动摇东宫,这简直是荒天下大谬!

    殿下之忧,在于圣眷不保,在于小人蒙蔽圣聪,离间父子,殿下之忧,在于宫墙之内,而不在此处——卫帅,此处再无旁人,你只管放胆直说好了,是不是如此?”

    卫铁心犹豫了下,叹气道:“大都督真知灼见,的确如此。这两年,陛下惑于妇人和小人,远贤近佞,父子之子日益淡薄,吾等东宫臣属皆为痛心。”

    孟聚点头:“也就是说,即使这次,本座听命退兵,也不过暂且推迟了危机。只要陛下身边的小人不除,只要陛下依然宠爱奸佞之辈,他们随时可以另找机会攻击太子,太子的储位依然是朝不保夕。”

    “这。。。唉!”卫铁心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卫帅。你可考虑过了吗?太子殿下储位如此岌岌可危,原因何在?”

    “啊,大都督您不是说了吗?陛下身边有小人,离间父子。导致殿下圣宠不再,所以。。。。”

    “不对!”孟聚坚决地摇头:“陛下的心意,小人的中伤,这只是一个原因而已。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太子殿下并没有拥有真正的实力。”

    如同霹雳巨雷在耳边轰响,卫铁心踉跄退后一步,他指着孟聚。失色道:“大都督,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这分明是离间父子君臣,这分明是。。。分明是。。。大逆不道!”

    “卫帅,你还不明白吗?正因为太子殿下没有拥有真正的实力。所以,他的储位得失,生死命运,全数只能操于陛下之手,只能寄于陛下一念之间。陛下要他生。他便生;陛下若让他亡,他便亡,全然不能自己做主。

    不止是太子,还有你我这些追随太子殿下的忠心臣属。一旦太子失势,吾等亦是势必要随之沦亡。从此万劫不复——卫帅,你就甘心吗?

    我们这些流血流汗为朝廷打下江山的功臣。反倒要被宫中那些手无寸功的奸佞之辈陷害,死无葬身之地——卫帅,你可甘心吗?太子殿下可甘心?”

    卫铁心喘了口气:“这。。。这又如何?大都督,你说的,咱们何尝不知?但君臣父子,生死由心,自古如此。太子殿下纵然不甘心,又能如何?当此时机,咱们只能忍辱负重,以待时机。只要熬到陛下龙驾升天,太子殿下接手大任,那自然一切云开见青天。”

    孟聚摇头说:“依本座所见,陛下春秋正隆,身体健硕,怕是没个三二十年,他是等不到那日的。问题是,太子殿下如今的形势,可还能再坚持那么久吗?”

    卫铁心慷慨道:“吾等尽力周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看到孟聚脸上不屑之意,他说:“不如此,大都督还有何妙策呢?”

    “卫帅,你所说的,还是将命操于他人之手,太过被动!本座还是那句话,太子陛下必须有自己的实力。

    假若有一开镇武将,手握十万重兵在外,手掌北疆六镇与朔、并、幽、冀、平各州,对太子殿下又是忠心耿耿。一旦朝中有事,该员武将为太子殿下全力鼓舞声援,为保太子,他甚至不惜清君侧一战——你说,陛下还敢象以前那样随意处置太子殿下吗?”

    “大都督,以武力胁迫圣上,此非人臣之道。”

    卫铁心的语气弱得——连傻瓜都听出他口不对心了,孟聚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倘若陛下与太子和睦,君臣相得,吾辈自然要谨守臣礼。但倘若奸佞之辈隔绝中外,下伪旨加害太子殿下,吾辈便是清君侧又何妨?

    有吾辈在,那些奸佞之辈在图谋太子时候,多少也要有几分顾忌。

    如今,那些奸佞小人已经欺上门来了,太子殿下不能一退再退了。殿下越是退让,他们就越是进逼,太子殿下迟早退无可退。我们必须坚持底线,绝不动摇。

    现在,太子在朝中,本座在军中,我们必须互相支持。太子在朝中庇佑本座,本座在军中为太子援奥。本座兵马越多,实力越强,就越没人敢打太子殿下的主意,太子的储位自然就稳如泰山了。”

    卫铁心若有所思,皱着眉一直没说话。

    孟聚鼓起腮帮子乱吹一通,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听进去没有,不过,直到两天后离别告辞,卫铁心都没有再提起让孟聚撤军的事了。

    但孟聚心知肚明,自己再怎么吹嘘实力自保,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慕容毅还是过不了眼前这关。所以,卫铁心告辞的时候,孟聚让他捎上了一份礼物:不是别的,而是孟聚给朝廷的一份奏折。

    奏折中,孟聚作为北疆大都督向朝廷报捷,报告说东平军目前已经光复了朔州、并州、定州、肆州、平州等各地,击败叛军x万,特向朝廷报捷。为稳定地方安定民心,孟聚特意恳求朝廷早日派遣治民官员前来上述州郡上任,恢复大魏官府建制。在朝廷的正式委派官员抵达之前,为维持地方秩序,东平军暂时对光复州郡实行军管——孟聚也不知道这份奏折能不能帮慕容毅交差过关,但看卫铁心看过奏折后喜形于色的样子,他估计这份东西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至于朝廷会不会真的派官员过来上任,孟聚是毫不担心的。没有大批兵马随行,零星几个官员进自己军管的地盘来上任,能顶什么用?他们若是听话识趣也就罢了,如果不听话,那随时可能会“道上遇匪”失踪掉的。

    天佑二年二月末,历尽艰辛的卫铁心一行终于回到了洛京。进城的当天,他立即求见太子慕容毅,汇报此次北上的情形。

    一见面,慕容毅立即问:“铁心,这一趟辛苦你了。如何,大都督可愿意撤军吗?”

    “启禀殿下,其中情况复杂,且容末将细细禀来。”

    听完卫铁心的汇报,慕容毅若有所思。孟聚不肯听命撤军,这点,慕容毅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了,所以他倒也不如何失望,倒是孟聚的奏折给了他一份意外的惊喜:有这份奏折,大概也可以向朝廷交差了。

    无论朝廷能否真能实际掌控那片北地,但起码,北疆大都督是把恭顺的态度摆出来了,轩文科那帮人也无话可说了——大都督都说愿把收复的失地献给朝廷了,朝廷没法接收那是朝廷自己的事,怪不得大都督和自己。

    当听到孟聚“以实力自保”的建议,慕容毅更是眼前一亮,感觉豁然开朗。

    “以太子身份,笼络强力镇藩,以实力自保?”慕容毅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以他睿智,当然知道这样做无疑于饮鸩止渴,将来存在极大的后患。

    但是,自己还有其他选择吗?!~!

二百八十九 牵连

    天佑二月,中山郡郡府。

    夜已经深沉,郡府大堂里依然灯火通明,堂中坐着几个人正在议事。

    坐在首席是个四十多岁的文官,正是中山郡布政使张启鸣。此刻,张布政使神情肃然,他问:“这么说,孟聚本人已经到并州了?”

    “是,张藩台。我们的人传回确切的消息,朔州巡抚孙翔主动反叛,投靠了东平。今年年初,东平大都督亲自率部大举南下,过境朔州进入了并州。元宵刚过,并州布政使李海就宣布投降了,东平兵马兵不血刃就占了并州。”

    张启鸣叹口气,他望着堂外一片漆黑的院落,沉声说:“东平军自二月起就进驻并州了,北疆大都督本人都一直留在并州——你们说,并州都拿下了,他们还不走,这是想干什么呢?”

    几个武官都没有答话,但他们那沉重的表情却是给出了答案:中山郡与并州毗邻,东平兵马已经到了并州,若是继续南下的话,中山郡就摆明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了。

    “诸位,东平大军云集并州,对我郡虎视眈眈,形势危急——倘若东平兵马真的进犯我中山郡,诸位有何良策却敌?”

    兵马使黄南起身禀道:“藩台大人,末将已经下令集结郡中的乡壮民勇,严加戒备,防范东平军南下。如今,我们已募集了两千民壮,正在对他们严加训练。”

    听了这话,张启鸣并没有显得轻松。他问道:“黄将军,倘若东平军真的进犯我郡,以如今兵马。你可有几成胜算?”

    “这个。。。”黄南踌躇着,他无法回答。

    张启鸣一个个地望过众将,在他的注视下。武官们局促不安地扭着身子,脸露不安,没人敢与张启鸣的目光对接。

    张启鸣失望地叹了口气,却也知道,面对强势南下的东平兵马,连将领们都失去了信心,这仗根本没法打了。他烦躁地闷哼一声,背着手在大堂里急速地走来走去。

    走了几圈。他问:“给元帅的求援信,还没有回音吗?”

    就在一个月前,孟聚刚进并州的时候,未雨绸缪的张启鸣就已经向拓跋雄的中军发去求援信了,但无奈,不知是在道上耽搁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至今未见行营回复。也未见援军。

    兵马副使曹渊答话道:“大人,末将听到一些传闻,听说相州那边,元帅的战局也不是很顺,怕是。。。暂时顾不上咱们这边了。”

    军官们心虚地望着张启鸣。心中隐隐恐惧:形势已经明摆着了,东平兵马来势汹汹,不但有孟聚这个绝世凶悍的猛将,单是战兵就有数万人,斗铠上千——这样强势的兵力,岂是中山这样的小郡能抵抗的?

    军官们在恐惧,他们倒不是怕东平军打来——东平军打来,大家还可以投降嘛!他们怕的是布政使脑子发傻,要抵抗到底的话,那大家都被他害死了。

    军官们交换着诡异的眼神:到时候,倘若布政使真要发傻的话,那也没办法了,大伙只好把他绑起来交给东平军算了。

    好在,张启鸣看起来还没愚忠到那地步。他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叹道:“皇上援军一直迟迟不至,我中山郡兵微将寡,如何抵抗东平的狼虎之师?诸位,你们都给说说。今天,大家尽可开诚布公,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听得上司这样说,军官们都壮起了胆子,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大人,东平兵势正盛,那孟聚据说有万夫不敌之勇。我军若与之正面为敌,无疑以卵击石啊!”

    “东平军势大,与之硬抗实在殊为不智,我们需得另辟蹊径。。。便是暂时委曲求全,那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北疆孟大都督虽是武将出身,但这人名声倒是不坏,还懂得礼贤下士,胸怀颇为开阔。听说,朔州巡抚孙翔和并州布政使李海投降以后,大都督都将他们留任原职了,我看我们中山郡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大胆,你们这是要投逆吗?”

    “哎,李兄勿要激动,大人都说今天是言者无罪了。何况,谁是逆了?两边都是大魏的皇族,成王败寇,这还真说不好呢。”

    “这倒是真的。慕容家跟拓跋家两家斗得厉害,他们是为争皇帝,咱们可犯不着为他们送命。他们都是皇族,谁坐天下对咱们还不是一样?”

    “这倒也是啊!大人,既然元帅一直没有派援军回来,那咱们也真不要死撑了。倘若东平军真的打过来,那咱们不如。。。干脆就降了算了!”

    终于有人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众人都是一震,文武官员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张启鸣——在方才的争论里,中山郡布政使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众人也无从窥知他的心思。

    张启鸣正在紧张地思考着。部下们提出要投降,这并不让他意外——因为他自己也在暗暗想过这个出路。

    对张启鸣来说,他对拓跋雄并没有多深厚的忠诚感,当初投降边军纯是因为边军势大而已,现在效命于慕容家的孟聚打来了,投降倒也不是不能考虑的事。

    张启鸣唯一担心的是:若是降了孟聚,对方还会同意让他继续留任中山郡布政使吗?

    虽然在朔州和并州两地,孟聚同意把当地的降官留任,但张启鸣还是不怎么放心——千金市马骨,往往只是针对第一个的待遇,后来者若是个个都想跟着把马骨头卖出天价,这未免也太天真了。

    除此之外,张启鸣还有一桩心病:他与朔州巡抚孙翔是同乡兼同年。按说在官场上,这是很深的渊源的。偏偏两人之间却是颇有仇怨——追根溯源的话,这要论到二人的族里,一百多年前孙张两家为争十亩旱田就结下了死仇。这百年间。为打官司,孙张两家huā的钱足可再买上五百亩田了,这已经不是为几亩田的事了。而是关系到两个家族的脸面和立足乡里的荣耀,而这仇恨一直延续到了自己和孙翔身上——即使二人之间只是远远地见过几面,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但张启鸣非常坚定地知道:只要对方一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搞死自己。

    而自己也会这样做的。

    百年世仇的力量,绝对不容轻视。虽然孙翔也是刚投诚东平军不久,但他毕竟比自己早,据说他又牵线搭桥帮东平军招降并州布政使李海。可见他在东平军中的地位不低,该是很得大都督倚重的。

    有他在东平军中,自己即使诚心想归顺孟聚,他也肯定会从中作梗,给自己捣乱。自己在东平军中并没有什么渊源和关系,也不会有什么人会为自己这个降官说话,更不会有人力保自己。孙翔虽然只比自己早投诚了三个月。但他毕竟是在大都督面前站稳了脚跟了,到时候他找机会在大都督面前进上几句谗言,自己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良久,张启鸣沉吟着开口了:“按说了,慕容家也是我朝正朔。要我们归顺,这倒也不是不能商议的。只是,我们倘若真的归顺东平军的话,孟大都督要如何处置我们这些降官降将,这才是让人担心的事。”

    闻弦而知雅音,众将立即明白了上司的顾虑:布政使大人倒是不反对投诚,但他担心官帽子不保。

    有人轻声说:“要不,我们派人去跟孟大都督谈谈?”

    张启鸣肃容道:“派使者去孟大都督那边,这是肯定的,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除了联络北疆大都督,我们还该跟朝廷联络上。”

    “朝廷?”众将都是茫然:拓跋雄已是朝不保夕了,明摆着是派不出援兵了,联络他干嘛?

    张启鸣干咳一声:“我说的朝廷,说的是洛京的正统朝廷。。。”

    众将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布政使大人说的是慕容家——只是,现在相州还在战火中,兵乱隔绝南北。要联络上洛京的慕容家,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派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千里迢迢地过去,这有何用处呢?

    “当然有用处。”张启鸣打好了算盘,他显得胸有成竹,甚是镇定:“我们一边联络孟大都督,一边也联络朝廷。这是做两手准备,若是孟大都督肯让我们留任,这自然是最好;若是在大都督那边,事情有些不顺的话。。。只要我们能取得朝廷的承认,那也不要紧了,大都督毕竟是朝廷的属官,只要朝廷承认咱们,咱们也是朝廷的命官,大都督也不能硬是把咱们撤了吧?”

    众将这才恍然,连称:“大人高明!”

    说干就干,派去洛京的使者和礼物当天就准备好了,第二天就出发。中山郡众人焦急地等待了一个半月后,派去洛京的信使终于回头了,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使者亲身去了相州,得以幸运地亲身觐见慕容破陛下。他向陛下报告了中山郡军民意欲反正举义归顺朝廷的事。

    对于中山郡军民的义举,慕容破陛下甚是赞赏,亲口褒奖张布政使“忠义可嘉”颁旨令张启鸣及以下一众官员留任,主持中山郡军政事务——慕容破倒也不是很欣赏张启鸣,但既然有个掌握一郡的封疆大吏这么识趣,千里迢迢地跑来表忠心,他倒也不妨做个顺手推舟人情,反正能给拓跋雄身后添点乱子,这总是好的。

    终于得到了慕容家的承认,张启鸣和众将如释重负。朝廷的旨意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他已经得到消息了,驻扎在并州的东平军已经开始南下了,正朝中山郡大举攻来。

    ~~~~~~~~~~~~~~~~~~?

    来人躬身行跪拜礼:“卑职,中山郡州府兵马副使曹渊,参见北疆大都督赤城伯!”

    “曹副使,你起来吧。”

    曹渊抬起了头,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陵卫军袍的青年武官坐在面前。这位武官并没有像时下武官喜欢的那样留着大胡子——这会让他们显得更威武些。他的脸很干净,没有留须,肤色有点黑。那是长期照晒后留下的后遗症,但他的面相和气质,却是偏向斯文的。只有在那不经意的转眸间。曹渊才能窥见他眼里的一抹锋芒。

    闻名天下的万人敌,北疆王孟都督,就是这么个斯文儒雅的年轻人?

    看到孟聚并不似原来想象中的那种凶神恶煞,曹渊莫名地松了口气。他深深躬身:“大都督武功赫赫,威震天下,您的大名,卑职是如雷贯耳了。今日得见真人,卑职实在是深感荣幸。”

    孟聚放下手上的茶杯。扫一眼曹渊,淡淡说:“曹副使客气了,你大老远地过来求见本座,该是有事吧?有事请直言就是了。”

    “大都督有命,那卑职就直言了。卑职带来了中山郡张巡抚给大人的问候。张大人一向敬仰大人威德,得知大人亲自莅临并州,张巡抚不胜欢喜。他本想亲自过来拜会大都督的。只是俗务缠身不能成行,是以特意派遣卑职前来代致敬意。一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孟聚接过了曹渊递上来的礼单,他扫了一眼。往桌上轻轻一搁:“张启鸣真是手笔不小,这么重的礼,本座可是心里不安啊。你们张大人特意派你来,除了问候本座,该还有些别的事吧?”

    “卑职不敢隐瞒。日前,大都督驻兵并州,虎贲之师兵势惊人,咱们中山郡是偏僻小地,乡野陋民不曾见识过这等声势。因为不知大都督心意,郡中军民心中惊恐,恳望大都督能明示来意。。。”

    孟聚冷哼一声:“曹副使,你既然问了,本座也不妨直言:本座如今奉朝廷钧命,兴师征讨不臣,中山郡军民若是心中无鬼,你们为何要心中不安?

    中山郡军民既然附逆,对抗朝廷,该知此举必遭天兵征讨。

    曹副使,你既然奉张启鸣之命过来,那就不妨回去告诉他,负隅顽抗绝无出路,我中路大军共计精兵五万,斗铠三千,更有猛将如云——如此兵威,绝非中山区区一地所能抗衡。张启鸣若不想一郡军民玉石俱焚,并州地方就是他们的好榜样,速速自缚出降是他的唯一出路!”

    孟聚自觉声色俱严,大义凛然,但看起来对方好像并不如何害怕。曹渊副使跪倒在地,答道:“大都督神勇,东平兵威赫赫,张大人和卑职都是仰慕的,但卑职却是不明白了,我家张巡抚与大都督同为大魏官员,大家同殿为臣,相互之间何必刀兵相见?”

    “嘿嘿,曹副使,你莫不是跟本座装傻吧?吾朝正统乃是慕容,而你们中山郡军民已经附逆拓跋氏,正逆不两立,你们有何资格称是本座的同殿之臣?”

    “大都督息怒。您可能还不知一件事情:一月前,张巡抚已向慕容陛下遣使请降,五天前,我中山郡已经得陛下恩准,反正易帜。圣恩宽宏,已经宽恕了中山郡军民过往的罪过,命令中山郡各级官员留任,维持秩序以将功赎罪——有陛下赐下的圣旨在此为证,还请大都督过目。”

    孟聚微微蹙眉,他接过了那份明黄色的圣旨,展开了匆匆一阅。

    “这份旨意。。。倒有些蹊跷了。朝廷命本座南下征讨,也没说过中山郡在不征之列。这份旨意下来,朝廷也没知会本座。。。”

    看孟聚的神色,竟是有些不信了,曹渊顿时急了,他正要分辨,但孟聚已经打断了他:“曹副使,你不必担心,倘若朝廷真有此旨意,真的假不了。是真是假,本座自然会跟朝廷问个清楚。你先退下吧!”

    “是,吾等绝对不敢欺瞒大都督。”

    孟聚冷冷笑:“不敢吗?大家走着瞧吧。”

    洛京颁下的这道圣旨,确实让孟聚感到了为难。他嘴上说怀疑圣旨的是假的,其实却是心知肚明,这绝对是慕容破颁发的真圣旨。因为同样的圣旨,他手上也有一份,正是当年慕容家任命他为北疆大都督并册封赤城伯的那份。两份圣旨不但所盖玺章相同,甚至连笔迹都是一样的。单凭中山郡那帮人,他们是没能力造这个假的。

    慕容破允许中山郡叛军反正,孟聚的感觉像是吃了一块肥猪肉一般。腻得透了。

    同样都是放下武器,但“反正举义”和“投降”却是有着微妙的区别。

    张巡抚如果投降孟聚的话,那就不用说了。并州地方任由孟聚处置,作为战事统帅,孟聚有权定他们的生死。

    但这位张巡抚是“举义反正,归顺朝廷”了,那他和孟聚一样都是慕容家的臣属了。虽然他的官比不上孟聚,但碍着朝廷,孟聚却也不能随便杀掉他或者免他的官——更重要的是,张启鸣这样突然改投慕容家。孟聚也没了进攻中山郡的理由了。

    按照文先生给孟聚规划的战略,孟聚南下,必须要南下到冀州为止。这是一条微妙的线,没拿下冀州作为缓冲,则孟聚的地盘不足以自保;若是过了冀州,那对慕容破的威胁就太大了,慕容家会怀疑孟聚来意不善。

    但若是中山郡若是没法彻底掌握。孟聚的整个南下战略,也就没法实现了。

    为这个突发的事件,整路中路大军停下了前进,停在了中山郡的边境上。孟聚与军中诸将商议——王虎、齐鹏等人也就算了,他们都是纯粹的武将。对这种高层次的政治博弈完全一窍不通。倒是徐浩杰有些见解,他建议孟聚最好迅速与慕容家沟通,取得对方同意后再进攻中山郡。

    孟聚反问道:“若是慕容家不同意呢?”

    徐浩杰茫然,无言以答。

    众武将中,只有江海的态度最为坚决,他坚决要求继续进攻:“大都督,我军进发,犹如箭在弦上,岂能轻易停步?不要说慕容家的一纸空文,就是千军万马横亘眼前,我军亦要将他摧毁。”

    好在犹豫不决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一天后,从相州赶来的后续兵马赶上了停在边境上的中军,孟聚的军师文先生亦随着后续兵马一同抵达。

    这位军师的到来,令孟聚如释重负。孟聚请教道:“先生,中山郡兵马已受朝廷册封,已有大义名分,无法强行进攻,我军南下受阻,该当如何处置?”

    听到这消息,文先生显得很平静,毫不惊讶。直到孟聚说完,他才反问道:“主公打算如何呢?您是打算继续南下,还是打算就此止步于并州?”

    孟聚坦然答道:“我是打算继续南下的。止步于相州的话,我军的前进空间不够,若是南边有事,我军没有足够的缓冲余地。只是,若要继续南下的话,中山郡会是一件麻烦事,张启鸣已受慕容家册封。。。我们就不好对中山郡下手。”

    文先生点头,他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说:“杀了他。”看着孟聚,他平静地说:“死人是不会告状的。”

    孟聚一惊:“先生,我们攻打中山郡,杀死布政使——即使没人告状,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得过慕容家的。”

    “属下也并没有打算瞒过慕容家。一个布政使无关重要,关键是:朝廷如今正在试探”文先生想了一下,轻声说:“主公您的底线。”

    “杀了张启鸣,划出底线来,以后大家都会省很多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聚恍然大悟。文先生说得隐晦,其中的意思却是回味无穷。

    朝廷明知道自己要南下征讨,却没知会自己就任命了中山郡的布政使,这本身就是对自己的挑衅。这是一次试探,倘若自己应对软弱容忍下来的话,那接下来,朝廷还会有更多小动作的——朝廷既然能任命中山郡的布政使,那接下来他们当然也可以任命冀州、并州、朔州等地的官员。

    即使在那些自己已经占领下来的州郡,自己任命的官员,朝廷也可以拉拢、引诱他们,让自己与部下离心,互相猜疑——总之,一些恶心人的小伎俩,却很有用。因为慕容家占据了大义名分,他们有主动权,这种伎俩会层出不穷,让自己应接不暇的。

    但这次,自己如果表现强硬,杀了张启鸣,那下次朝廷再使这种小动作之前会谨慎很多——刚任命的官员马上就被杀了,这对慕容家的威望也是一次重大的打击。下次,在没把握对付自己之前,他们是不敢再对自己使这种huā招的。自己能清净很长一段时间。

    同时,这种强硬的回应,对自己的内部也是一次警告。杀了一个布政使。打了朝廷的脸,也警告了内部那些怀有二心的官员和将领,让他们知道,慕容家的朝廷并不足以为靠,在这里,说话算数的还是自己。

    孟聚起身深深对文先生深深一躬:“多谢先生解惑,孟某受教了。”

    天佑二年三月十七日,东平兵马大举入境。进攻中山郡。听闻消息,中山郡使者曹渊连夜再度求见孟聚。这次,孟聚就没那么客气了,当场把慕容家的那份圣旨撕个粉碎:“张启鸣好大的胆子!你们竟敢亵渎朝廷,用一份假圣旨来欺瞒本座?

    当真是罪无可赦!”

    曹渊大骇,当场跪倒连称不敢。被孟聚气势汹汹的愤怒威势所慑,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跟着怀疑起那份圣旨是否真的了。

    孟聚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赶了他出去:“回去告诉张启鸣,三天之内自缚出降,可免一死,否则天兵一至。阖城玉石俱焚,莫怪言之不预了!”

    听到使者带回来的消息,张启鸣又惊又怕。作为一郡最高长官,他的政治敏感性比部下们要高得多,听到孟聚的说话,他已隐隐猜出真正的原因了:圣旨不会是假的,但大都督硬是要指鹿为马。。。糟糕,自己这次麻烦大了。自己擅自投靠朝廷,只想多加一个保险,没想到却是犯了北疆大都督的忌,惹得他老人家生气,这趟真是弄巧成拙了!

    得知东平兵马正在日夜兼程地杀来,惊惶之下,张启鸣又派了一个使者去求见孟聚。孟聚还以为这是中山郡派来投降的,接见了他。见到孟聚,这使者便连连磕头,开口就请罪,说自己不该擅自联络朝廷,冒犯大都督虎威,特意前来谢罪云云。

    听到使者这样说,孟聚的脸顿时僵住了——张启鸣也算是镇守一方的老资格官僚了,怎么这么不济,做事这么没谱的?

    孟聚斜眼睥睨着那使者:“你说你们不该联络朝廷——那是什么意思?本座拦着不让你们联络朝廷了吗?”

    “呃。。。”

    “你们这帮无耻叛逆,先是跟拓跋叛军勾结谋反,伪造圣旨欺瞒本座,现在又倒打一耙,颠倒是非黑白,居然说是本座不让你们跟朝廷联络?从头到尾,你们压根就没有联络过朝廷!拿份假圣旨来,你们以为这就能躲过本座的火眼金睛吗?!”

    当着众将的面,孟聚将那使者好生一顿痛骂:张启鸣伪造圣旨欺骗王师,亵渎朝廷,这本身就是罪大恶极;现在,他非但不思悔改,反而恶毒挑拨大都督与朝廷之间的关系,离间君臣,用心何等歹毒。

    要知道,自大都督以下,北疆军民人等个个忠于朝廷,犹如赤子对父母,陛下和朝廷对北疆大都督亦是信重无比,倚为忠良干城,君臣相得,亲密无间——总之,叛军首脑张启鸣企图挑拨离间的鬼祟阴谋,那是绝对不会得逞的!

    孟聚接见中山郡使者时候,文先生也是在场的。他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得活。。。张藩台自作聪明,已经无可救药了。”

    在场众人皆以为然。本来,孟聚南下征讨,他的目标是为了应对慕容家的,并非针对这些地方镇守官员。只要张启鸣识趣,东平兵杀来时乖乖请降,孟聚也不会如何为难他,毕竟镇守地方还是需要他们这些熟悉情况的文官,多半会将他留任。

    但张启鸣先是擅自联络慕容家自保,犯了孟聚这个土霸王的大忌——这倒也罢了,只要张启鸣乖乖出降,孟聚也不好意思要他命的,但他又自作聪明,把孟聚跟慕容家之间那种微妙的尴尬给挑破了——有些事,可做不可说,孟聚一口咬定张启鸣手上那份圣旨是假的,就是不想跟慕容家把面撕破了,偏偏张启鸣一口道破孟聚的用心,把事情摊到了桌面上,让大家都没了回旋的余地,这又是犯了大忌。

    这时候。不但孟聚要杀张启鸣,怕是慕容家知道了也要杀他的。

    第二批使者也被赶走了,当张启鸣想派出第三批使者的时候。兵贵神速的东平军却已是兵临城下了。那个傍晚,东平军的攻击是如此迅猛,张启鸣还在犹豫该不该出城投降呢。大批斗铠已经呼啸着向着城池席卷而来了。看到那铺天盖地的斗铠群,城头新募集的民壮守军顿时一哄而散,不到一刻钟功夫,第一批贪狼斗铠已是登上了城头,天还没入黑呢,大批斗铠已经从城门滚涌而入,踏在上党城的街上了。

    直到听到府外响起了斗铠轰隆的行进声,张启鸣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捧着官印出府投降。刚出门,他就看到了一群黑色的铠斗士气势汹汹地快速接近,张启鸣举着官印,高呼道:“我是上党布政使张启鸣,愿归降孟大都督。你们快带我去见——呃!”

    最先冲到的铠斗士漫不经心地一枪刺穿了张启鸣的胸膛,他抽出染血的刺枪,一脚把中山郡布政使尚带余温的尸身给远远踢了开去。

    “大都督有令。中山郡布政使张启鸣勾结叛军,罪大恶极,罪应当诛!敢阻碍我王师者,一律同罪!杀进去!”

    士兵们应声如雷,在妇孺们震天的哭喊声中。大批铠斗士轰然开进了张府,那熊熊的烈焰冲天而起。

    天佑二年三月二十四日,东平军陷中山郡,杀布政使张启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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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启鸣死了吗?”

    “是的,北疆大都督已经通过叶家的暝觉师,向咱们报捷,说是收复中山郡,击杀叛首张启鸣——消息已被北疆留守处确认了,估计行营那边也会很快知道的。”

    “报捷?嘿嘿。”

    望着窗外,慕容毅冷笑着,心情却是沉重无比。

    从一开始,张启鸣刚遣使到洛京时,慕容毅就是反对接纳中山郡归顺的——要把孟聚势在必得的目标给硬生生地抢过去,这样虎口夺食无异于挑衅,那位年轻气盛的北疆猛将肯定不会答应的。但无奈父皇在轩文科等人的蛊惑下做出了决定,慕容毅这个太子亦是无力阻拦。

    果然,孟聚的反应亦是不出他的预料,强硬而直截:你敢任命,我就敢杀人!

    朝廷刚刚任命的封疆大吏,却被北疆大都督杀了——当这个消息传到行营那边时候,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父皇又会如何愤怒?

    对孟聚的擅权和跋扈,父皇和朝廷会做怎样的应对?

    。。。。。。

    慕容毅捂住了头,感觉头痛欲裂。他非常清楚,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朝廷如何应对,这桩冲突对自己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储君位,出了这件事之后,几乎就等于彻底崩塌了。轩文科和三弟慕容南他们,是决计不会放过攻击自己的这个大好机会。

    必须要自救了!

    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一阵,慕容毅终于做出了决断。他沉声说:“来人,备车!”

    “是,太子殿下。请问去哪呢?”

    “去城外的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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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春风中,慕容毅的马车穿过园中那片枫树林来到庄园的庭院前。因为事先得到了通报,叶剑心已在庭院的门前等候了。

    见到慕容毅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白衣似雪的叶剑心长袖一揖,淡淡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叶某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慕容毅连忙上前扶住他:“公爷言重了,是孤来得唐突,打扰公爷清净了。”

    “太子客气了,请进厅里喝茶吧。”

    两人进去,分了宾主坐下,侍从奉上了茶水。慕容毅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公爷真是好品味,孤在宫中都没品过这样的好茶,清淡香幽,回味无穷。”

    “太子殿下过奖了,这是南朝的春山茶,茶叶本身倒是不稀奇,就是在下把制茶的工艺改了下,所以味道与其他茶叶有些不同。殿下若是觉得还能入口的话,等下不妨捎带一些回去。”

    慕容毅道谢收下了,接着,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慕容毅几番想把话题引到中山郡事件上,但一谈到实质问题,叶剑心要不就缄默其口不做回应,要不就转换话题,让慕容毅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最后,慕容毅实在忍不住了,他开口说:“孤此番前来,确有一事要请求公爷的。”

    “殿下言重了。您是陛下的继承人,国之储君,身份尊贵,所谓‘请求’二字,叶某实在担当不起,殿下有事吩咐便是了。”

    “此事,确实是孤要请求公爷的。公爷也知道,吾妻何氏去年病逝,孤之宫中正妃之位空悬。久闻公爷的千金梓君小姐天姿国色,德貌双全,温良贤淑,乃难得一见的好女子,孤对她仰慕已久,梦牵魂绕,无法自矜。

    孤斗胆,愿以正妃之位向公爷求亲,迎娶叶梓君小姐。

    孤知道此番前来,确实不合礼节,但孤对梓君小姐的确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还望公爷能看在孤一片诚心的份上,答应孤的请求。”

    慕容毅深深鞠躬,一揖到地。

    叶剑心俊脸如冰,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慕容毅,一言不发。!~!

二百九十 道路

    承受着叶剑心的视线,慕容毅忐忑不安。他咬咬牙,再度鞠躬:“孤确实是一片诚心,还望公爷能答应。”

    叶剑心淡漠地点点头,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最后停步在窗前。窗外,是那大片刚刚萌芽的树林,呈现一片深沉的灰色。

    三月的春风吹进窗户,带着飕飕的寒意。

    望着叶剑心挺拔的背影,慕容毅因为紧张而索索颤抖着,他口干舌燥,一股寒意蔓延全身。

    “小女蒲柳之姿,能得殿下赏识,实在是她的荣幸,也是我叶府的荣幸。”

    从窗前,叶剑心转过身来,他的神情很严肃,慕容毅看得心底直冒寒意:“但是,太子殿下您也该知道的,叶某已与陛下有了约定,小女是要许配给您的弟弟南殿下的。叶某一向薄有清誉,说过的话素来不喜反悔。您这样突然开口,倒是让叶某很为难了。”

    慕容毅恳切地说:“公爷一诺千金,举世皆知。但梓君小姐无论是嫁我还是三弟,都是与我们慕容家联姻,这不算您反悔婚约,对您的清誉亦是丝毫无损。”

    “太子说得很是,小女无论是嫁您还是嫁给三殿下,都是我们叶家与皇室的联姻。既然如此,我与陛下已有约在先,又何必更改呢?”

    慕容毅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能否说服叶剑心,现在正是关键了。

    “公爷。梓君小姐人品贵重,温贤仪德,公爷您对她有很高的期望,孤也觉得。唯有母仪天下的皇后,才衬得起叶小姐的懿德。愿天赐父皇长寿,但父皇百年之后。孤是储君,将来将是继承父皇大业的人。也唯有嫁给孤,梓君小姐才能极尽荣华。”

    叶剑淡淡说:“太子殿下很有自信,但有些事。。。并不是说有自信就一定能做到的。

    最近,叶某听到一些流言,听说陛下对太子殿下颇有微词。。。当然,叶某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或许空穴来风也是有可能。”

    慕容毅爽朗地“哈哈”笑了两声:“古人云。谣言止于智者,没想到,如公爷这样了不起的前辈,也会被谣言所惑啊。

    没错,这阵子有些政务上的事,孤处置不妥,父皇确实有点不高兴,但这只是小节而已。父皇英明睿智,怎可能为一些枝节琐事轻易动摇东宫?

    孤也听到风声,有人说父皇有意要更储为三弟,那更是不可能了。

    储君之位,不单是权力。也是责任。孤在边疆从过军,亲身打过仗,又在中枢历练多年,但自从做了太子之后,尚且感觉才能不足,难以支持,公爷您想想,三弟一直身处宫中,与妇人为伴,又从未外出历练过,未识世间凶险——当着公爷,孤不怕说句诛心的话,这副担子就算父皇让三弟来挑,他可担当得起吗?

    三弟不通军务,不懂政略,未经历练毫无经验,如今天下未定,把军国大事交托他手中,这不是开玩笑吗?父皇英明睿智,怎可能这样做呢?”

    “太子殿下说得很对,这事确实不合理。”

    “公爷明鉴,由此可知。。。”

    叶剑心打断了他:“但世上的事,并非都是合理的,更荒谬的事,叶某都见过;更不可能发生的事,叶某也见过发生了。”

    笑容僵在了慕容毅脸上,望着他,叶剑心淡淡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窃以为,殿下还是应当重视,多多当心。”

    慕容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公爷金玉良言的指点,孤铭记在心。只是,孤向叶小姐求亲之事。。。”

    “殿下,更改婚约,非叶某一人能定。先前,叶某是与陛下定的约,现在要改约的话,也是要陛下同意的——殿下,您的婚事,也是陛下做主的,由不得你我私定。”

    慕容毅的心噗通一声沉了下来,他沉声道:“公爷不必担心,只要你我议定此事,父皇那边,由孤负责去说服——只要公爷您表明态度就行了。”

    慕容毅相信,只要叶剑心明确态度,表示愿意招慕容毅为婿,那剩下的都不是问题。对父皇来说,只要能与叶家联姻抓住这个实力的强援就够了,至于是哪个儿子跟叶家结婚,慕容毅相信父皇是不会太在意的。

    但对于这个请求,叶剑心的回应依然是拒绝。他说得很委婉,说是既然已与陛下慕容破有约在先,在未与陛下商议之前,他若是擅自改变了主意“此非君子所为”。

    “太子殿下还请稍安勿躁。等陛下回京了,吾会亲自觐见,与他商议此事。只要陛下的心意明确,那一切都好商量的。”

    慕容毅沉默了,他明白叶剑心的意思:什么“有言在先不好改。”都是托辞罢了,关键是对方确实不看好他的前景。

    自己想挟叶家自重,需要叶公爷表态支持来给自己在父皇心目中加分,以叶家来影响父皇的态度,但叶剑心也看出了自己的意图,不给自己任何机会,他一口咬定非要与父皇商议过之后才能定下此事,这就是他的表态——叶家只会与皇位继承战中的胜利者站到一边。

    自己想利用叶家,但这年头,谁比谁傻多少呢?

    慕容毅脸上露出了凄婉的苦笑,他站起身,点头:“这样啊,公爷的意思,孤明白了。这趟来得唐突,打扰公爷清净了,孤先告辞了。”

    “殿下国事繁忙,叶某也不敢留客。叶某送殿下出去吧。”

    在走到门口时候,慕容毅停住了脚步。他呆呆望着那片萧瑟的枫林,身形萧瑟,散发着淡淡的悲伤。

    “殿下?”

    “公爷。我记得,迦南小姐在北疆离世,已是两年六个月又三天了吧。”

    叶剑心一愣,他点点头:“是啊。不知不觉,已是两年多了。”

    “倘若迦南小姐还在世的话,此时。她已该是孤的妻子了,而孤已会是公爷您的半子了吧?说来说去。还是孤福分不够,与叶家无缘啊。”

    叶剑心扫了他一眼,年青的皇太子脸上并无半点做作,只有淡淡的、真切的悲伤。

    叶剑心冰冷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微微的同情之色。看着一个自己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优秀晚辈,现在却堕入这般绝望的境地,他亦是心中有感。

    “太子殿下勿要灰心,事情并未至绝望。”

    “公爷,您所指何意?”

    “殿下。您觉得,你与南殿下,孰更强?”

    慕容毅一愣:“三弟虽然聪颖,但毕竟一直深居宫廷,托庇于梅妃之下,未曾外出历练过,缺乏经验。。。这个,孤也不敢妄自菲薄。无论是眼光韬谋,还是杀伐决断,孤都比三弟略胜一筹。”

    “也就是说,殿下所长,是在征战杀伐;南殿下所长。是宫廷交际周旋,可是这样?”

    “呃。。。可以这么说吧。”

    “殿下与南殿下所争者,无非谁更能取得陛下宠信——宫廷周旋,交好妇人,此为南殿下所长。殿下您所长在于军旅杀伐,却与南殿下相争于宫廷——以己之短搏人所长,殿下您岂能不败?

    求人不如求己,自救方能得救。殿下,我听说,南殿下在行营那边,经常只带少数随从就外出行猎,这是很危险的事——殿下好走,恕叶某无礼,这就不送了。”

    车声辘辘中,马车载着慕容毅已经走得远了。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叶剑心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他的神情变得冷漠又孤寂。

    “徐伯。”

    徐伯从他身后走出来,深深一躬:“少爷,老奴在。”

    “收拾东西,我们要去扶遂那边的庄园住上一阵了。”

    “是,老奴这就去办——另外有件事要禀报少爷的,您在跟慕容少爷谈话的时候,小姐一直躲在门帘后听着。”

    叶剑心微微蹙眉,然后,他叹了口气:“知道了,你让她过来吧。”

    徐伯巍巍颤颤地躬身离去,很快,他领着叶迦南过来了:“少爷,小姐来了。”

    叶迦南扭捏不安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脸蛋通红,她纤细的手紧张地捏住裙角的衣带。跟着徐伯,她低声也喊了一声:“爹,您找我吗?”

    叶剑心望着自己的女儿,只有在这时候,他那如冰山般冷酷的眼眸中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情。他点点头,摆摆手:“徐伯,你先下去吧。我跟小姐说两句话。”

    “是,老奴退下了。”

    徐伯退下了,还把周围的佣仆们也遣开了。从父亲那凝重的目光里,叶迦南感觉到了异样。她隐隐地预感到,接下来的谈话,对自己非常重要。

    但叶剑心并没有立即开始谈重大的事,他先是问起了叶迦南的身体——最近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还经常忘记事情吗?头还经常晕吗?晚上还经常做打仗的噩梦吗?还经常梦到被人追杀,梦到死人和流血吗?

    叶迦南一一回答:头疼的状态已好很多了,噩梦现在也少做了,事情都能记得清楚了,身体感觉很正常了——她疑惑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问起这些事。

    叶剑心点头,却是松了口气:用储藏的瞑觉来替换失去的灵魂,即使在精研瞑觉之道的叶家也一件很大的冒险,谁也不知道,这样的融合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只是三年前的情形,已经容不得叶剑心来犹豫了:当时他甚至已有了这样的觉悟,只要能把女儿救活,哪怕她就是变成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也好。

    能有现在的结果,只是失去了区区三年的记忆,这已经算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只是,现在,是不是适合把真相告诉她了呢?这样的大悲大喜,会不会造成她的恐惧和失魂,导致她再度魂魄失调呢?

    但事情已经拖延了三年。以迦南的岁数,现在也确实拖不下去了。。。

    叶剑心目光平视着前方,心中却在犹豫。他凝望着远处那片灰色的枫林,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爹爹。你有事要跟我说吗?”

    被叶迦南的呼唤惊醒,叶剑心恍然。

    “南儿,今天慕容毅公子过来是为何事。你该是知道了吧?”

    叶迦南的玉脸陡然染上了一层红晕,她低下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女儿。。。女儿不知道。。。”

    看到女儿的这般扭捏做派,叶剑心洒然一笑,他和颜悦色地说:“南儿,按说这事,该是你母亲跟你来商量的,只可惜你娘亲去世得早,你我只有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也只能为父来为你操心了。

    这事关系你一生的幸福。为父也不愿委屈了你,所以要跟你来商议,你也不必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叶剑心的女儿,可不要学那般凡俗之辈,凡事该当洒脱自如。。。”

    叶剑心说得直接。叶剑心直觉脸蛋发烫,她拉住叶剑心的袖子,娇声道:“爹爹~~不要说了嘛~~”

    “呵呵,好吧,我就直说了:慕容家大公子向我求亲想迎娶你。你意下如何呢?”

    父亲终于还是问出这句羞人的话了,叶迦南垂下了眼帘盯着脚,心中却是迷惘。

    该不该答应呢?

    慕容毅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好友,与自己的交情一直很好。曾几何时,他是自己少女懵懂时期曾憧憬过的白马王子,自己曾很喜欢他。但自己出事之后,不知为何,那份青涩又懵懂的感情却是忽然消失无踪了,甚至当自己得知他已经成亲的时候,心中竟是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只是感觉平淡,像是听说个普通朋友结婚一般。

    叶迦南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自己前后的心境会有如此大的变化。爹爹说自己曾受过重伤,忘记了一些事,有些变化是正常的,但这也不至于让自己性情大变啊——不过这也难说了,慕容毅的变化也很大啊!

    从小一起长大,那个自己曾经很熟悉的、英气勃发、阳光朝气的慕容家大公子,怎会变得这么阴沉暮气,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变化,也是同样巨大啊。

    现在,叶迦南对慕容毅感觉。。。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平平常常,就是个普通的熟人罢了,嫁给他。。。好像也不是不行。

    叶迦南垂下了眼帘,她柔声说:“女儿的事情,全凭爹爹做主。不过爹爹,您最后跟慕容公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叶剑心淡淡一笑:“慕容毅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他的父亲对他不满,他的弟弟现在正对他咄咄逼人,朝中的大臣们对他不支持,后宫在竭力中伤诋毁他,忠于他的兵马很少——倘若他不奋起一搏的话,这个太子的位置,他是坐不稳的。”

    “爹爹,您说的奋起一搏——这是什么意思呢?”

    “南儿,两人对弈,倘若一人棋局不利,已是无力回天了,若他又不愿认输,那他该如何办?”

    叶迦南脱口而出:“把棋盘掀翻了去,然后抵赖不认!”

    叶剑心哈哈一笑:“这是一个办法,但要掀翻这个棋盘抵赖,慕容毅却是办不到啊。但还有一个办法:让下棋的对手消失。只要没了对手,这盘棋你爱怎么摆就怎么摆,输赢还不是由着你来定?”

    叶迦南一惊:爹爹在劝慕容公子弑弟吗?

    她低下头,不做声,心中隐隐失落——虽然她只是女子,但也知道什么是纲常伦理。劝人兄弟相残,挑拨手足厮杀,这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做出这件事情的却又是自己的父亲,她也不能出声责备,只能以沉默来无声地抗议。

    看到女儿的表情,叶剑心微微一笑。他是最了解自己女儿性情的,刚烈英气,虽为女儿身,但她的正义感却是不输须眉男儿。

    “南儿,你不用愧疚。即使没有为父,慕容毅公子最终亦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叶剑心的脸色转冷:“连结发妻子何氏他都忍心下手了。难道他还会对慕容南心怀恻隐不成?他故作犹豫,其实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叶迦南吃惊地抬起头:“爹爹你说什么?你说,慕容公子的亡妻何氏,是他。。。是他自己谋害的吗?”

    “没有证据。但十有**,是慕容毅所为了。否则的话,一直健康的何氏恰好在我跟慕容破商议婚约之时突然一夜暴毙。此事委实也太过凑巧了。我是不信世上有这般巧合的。”

    叶剑心智谋过人,他不轻易说话。但一旦开口,往往言必中的,叶迦南亦是久知父亲之能的。听闻此言,她的脸色渐渐转冷,秀眉微蹙。

    她对父亲屈膝万福:“爹爹,女儿不愿与慕容毅公子联姻,请爹爹直截回绝了他罢。”

    叶剑心轻轻一叹,说出这件事之前。他就知道嫉恶如仇的叶迦南会是这种反应的了——其实从他的角度来说,他倒不觉得慕容毅杀妻是多大的罪恶。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牺牲,一个合格的枭雄若没有这种心性和觉悟,那是不会有出息的。

    慕容毅杀妻求娶,不也说明了他对迎娶叶迦南的心意坚决吗?本来叶剑心是一直看不起慕容毅处事优柔寡断的,但这件事倒是让他对其的看法略微改观了:倒也勉强合格,够资格做我叶家的女婿了。

    但也只是够资格罢了。最终还是要看叶迦南的意愿,既然叶迦南不愿意,叶剑心也不会勉强女儿——以叶家今日的实力,已经没必要用女儿的幸福来换取什么了。

    “也好,南儿你既然不愿意。我这就回绝慕容大公子了吧。不过南儿啊,你的年纪也是老大不小了,婚嫁大事,也该是考虑的时候了。除了慕容家的大公子,你可还有别的。。。呃。。。什么能看得入眼的吗?不妨跟爹爹商量下?”

    叶迦南双颊绯红,她弱声说:“女儿才十六岁。。。”

    叶剑心摇头,打断了她:“很多女的十六岁都有小孩了。而且,南儿,你又忘记了,你不是十六岁了,你已经十九岁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也罢,爹爹再跟你说一个人吧,慕容家的慕容南公子,你觉得如何?”

    “慕容南少爷吗?”

    慕容南是慕容毅的弟弟,叶迦南对他也是认识的。但对他的感觉,叶迦南的感觉却是很不好——作为一个男子,他太造作、脂粉气太浓了。他的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白嫩,说话时候奶声奶气,爱翘起兰huā指,身上那浓郁的香粉味道让叶迦南头晕目眩。

    对上他,叶迦南感觉,自己是在跟宫中的某位内侍说话——这倒也罢了,叶迦南倒也不是喜欢以貌取人的人,但这位南少爷的性情癖好却是让她不寒而栗:内部有人传闻,每个月都要从南少爷的宫中抬出几具赤身**、浑身伤痕的少女尸体。。。传说那位南少爷的性癖很古怪。。。

    想到这里,叶迦南不寒而栗,她非常坚决地摇头:“女儿不愿嫁,女儿愿一辈子陪着爹爹到老。”

    “傻丫头,说的什么疯话呢。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爹爹老了,总有一天是要先走的,那时你一个人,会很孤独的。”

    叶迦南撒娇道:“不嘛,爹爹不会老的,爹爹会一直年青的!爹爹你在,徐伯、空琴他们也会陪着我,大家在一起,南儿不会孤独的。”

    叶剑心哈哈地笑了两声,但他的眼中却没多少笑意,而只有一丝隐隐的焦虑:自己一天天老去,女儿一天天长大,快二十的大闺女了,婚事还没着落,做父母的怎能不心焦?

    女儿难嫁,倒不是担心她嫁不出去——正相反,女儿才貌双全,德貌言工皆是无可挑剔,正是因为女儿太过优秀,女婿挑选起来太难了。

    但无论女儿再怎么坚强能干,她终究还是女儿家。在这个风云诡谲的大时代,自己百年以后,需要一个坚强的男子扶持着她,保护着她。

    首先,未来的女婿要与叶家门当户对——其实,光是门当户对这条,叶剑心就感觉很为难了。叶家本身已是北朝的顶级豪门了,堪与叶家门当户对的家族,放眼南唐北魏两朝也找不出几家。再除去政治上的考量,除了慕容家以外,叶剑心还真想不到其他人了。

    其次,这位女婿还得有才干够能力,能撑得起叶家的担子,能入赘叶家就更好了——这又是个矛盾,出身名门华族的贵族,有能力才干,这种凤毛麟角的人物,哪个家族不当做顶梁柱,谁肯放他来入赘叶家?

    叶剑心其实也知道,慕容毅和慕容南都不是很好的人选。

    慕容南是个纨绔奶男,慕容毅则是个黑心负情郎——这倒也罢了,关键他们的未来都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两个都是皇位继承战的参与者,将叶迦南嫁过去,无论嫁给谁都不稳妥。倘若女婿失败了,嫁过去的叶迦南也要随之受牵连,叶家也要跟着受牵连衰落。

    但是,除了慕容毅和慕容南两兄弟,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

    叶剑心眼前浮现出一个年青武将的轮廓,那个年青人,他热诚,勇敢,充满朝气,对叶迦南忠诚而充满爱恋,而且,对于叶迦南失忆的经过,他从头到尾都是知情者,自己也不用费心思跟他解释叶迦南失忆的缘由经过。

    更关键的是,他有实力,能在这险恶的世界里保护好叶迦南甚至是整个叶家。他是最强大的铠斗士,自己则拥有最强大的瞑觉师,自己与他联手的话,强强联合,击退南唐应该也不是难事。

    但同样,叶剑心对他也有疑惑:这样年青又强力的武将,白手起家就打出了一片江山来,拥有自己独立的军队和地盘,与他合作的话,自己能控制得了他吗?

    是与当权的慕容家朝廷合作,走后戚宫廷上位道路;还是与实力镇藩联合,走武力自保道路?

    叶剑心不能决断。

    两条道路有各自的好处,也有各自不利的弊端,都同样存在大多不可控制的变数,比如南唐的北伐,比如北方魔族的入侵,譬如北魏民间的叛乱。。。天意难测,即使以叶剑心的智慧,他也没法确定哪条路更好。

    但现在,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自己已经不能继续观望等待下去了。

    “爹爹,您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呢?”

    被女儿的话惊醒,叶剑心停住了脚步,他昂起头来,望着那蔚蓝的天空,心中感慨:究竟选哪条路,就让天意来帮自己决断吧。

    南儿,我们叶家的命运,你未来的道路,就按照你的心意来定吧。

    他望向叶迦南,温柔地说:“南儿,既然你不愿意嫁南公子的话,还有一个人,你该还记得的。”

    “爹爹您说的是谁呢?”

    “北疆的孟聚孟大都督,前些日子,他也曾向我们叶家提亲,请求迎娶你,你意下如何呢?”

    ~~~~~~~~~~~~~~~~(未完待续)!~!

二百九十一 意外

    “北疆的孟都督?”

    叶迦南诧异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先前,叶剑英提起慕容毅和慕容南,虽然不合自己心意,但慕容家毕竟一直与叶家交好,提起他们倒也是情理之中,但北疆的孟大都督,一个自己只见过两面的人。。。爹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呢?

    叶迦南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孟聚的时候,这个北疆武将流着泪说些让自己听不懂的话,让自己又慌又窘,但叶迦南且并不讨厌他——在那一刻,这位孟都督所表现出的真挚和深情令她感动。她知道,这位孟都督是个真诚、善良而且感情丰富的年轻人。

    虽然是边塞的武将,但这位孟都督并不粗鲁,反而显得斯文又温柔。上次,自己带着家中的瞑觉师去抓捕他,双方对峙的时候,站在他跟前,自己却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感到很安心——她有种感觉,眼前的这男人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

    跟这样的一个人渡过一生。。。好像也不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

    叶迦南垂下了眼帘,她柔声道:“孟大都督这人,女儿对他不熟悉,但觉得,他好像不是个坏人。总之,女儿的事,全凭爹爹做主就是了。”

    叶剑心不说话,微笑着打量自己的女儿。在父亲炯炯的目光下,叶迦南脸红耳赤,她不敢抬头看父亲,娇声道:“爹爹嘛~”

    “好的。爹爹知道了,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着女儿的羞涩的笑颜,叶剑心在心中暗叹:孟聚吗,你可真是个好运气的家伙啊!

    叶剑心正待说话。目光一闪,却看见徐伯从树林边上走过来,远远地站住了望着自己。

    叶剑心挥手。示意徐伯走近来:“徐伯,可有事吗?”

    徐伯巍巍颤颤地走近。躬身行了个礼:“少爷,小姐,老奴打扰了。少爷,有客人到访。”

    叶剑心扬扬眉:“有客人?”——徐伯并不是糊涂的人,若不是重要的人物,他不可能过来贸然打扰自己的谈话。

    徐伯的神情微微严肃:“是的,少爷。南边来人了。”

    “南边的人?”叶剑心剑眉一扬,他侧头望向叶迦南。叶迦南懂事地站起身:“爹爹和徐伯商议大事,女儿先退下去读书了。”

    “好的,南儿读书莫要太伤神了,倦了就去休息吧,在园子里好好走走。”

    望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树林的尽头,叶剑心转过头回来对着徐伯,此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冰雪不动的镇静:“南朝来人了吗?还是沈家的那女娃子吗?”

    “少爷。不是沈家的小姐——也不是北府的人。”

    叶剑心停下了脚步,他皱眉望着徐伯:“不是北府的人?他们是干什么的?”

    “他们一共三个人,当中有人拿出了腰牌,是南朝江都禁军的一个从五品游击将军。老奴瞅着,还有个人脸白无须。那做派,像是宫中的内侍。其他人的身份,暂时还不知道。他们说有要事要求见少爷您,什么事没肯说。老奴看他们的样子,不像假冒的。”

    叶剑心知道,徐伯本身就是高阶的瞑觉师,精善战斗瞑觉和人心蛊惑,在洞察谎言上,他有特殊的造诣,很少人能撒谎瞒得过他。既然他说对方身份不似作伪,那就几乎可以肯定了。

    来人不是北府而是江都禁军的人,这件事放在常人来看倒也是平常——反正都是南朝官府的人,但叶剑心却知道,其中并不寻常。

    三百年间,南北两国的官方说法都是“胡汉不两立”一直不承认对方的政权,也不跟对方来往,但其中却有一个特例:大魏的国师、叶家始祖叶倾怀是南朝北府创始人沈天策的恩师,这是南北两朝高层尽人皆知的事情。因为有着这个特殊的渊源,所以叶家与沈家世代一直保持着联系和交往——鉴于沈家在北府的特殊地位,其实就等于叶家与南朝的北府一直在保持着沟通与联系。

    对于这种私下的沟通,北魏朝廷一直都在装聋作哑:一来,叶家的实力很强大,瞑觉师的地位重要,没必要为这些琐事跟叶家闹翻;二来,有这个渠道在,可以帮朝廷向南方传递一些官面上不好出口的话——象北府和东陵卫两大情报机构,彼此间有个沟通的渠道,也可以减少各自的误判,避免一些无谓的冲突和伤亡,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所以,在叶府上出现北府官员或者是沈家的嫡系,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叶家也早习以为常了,但现在出现的却不是他们,叶剑心一听就知道其中有蹊跷了,难怪徐伯特意跑来通报自己了。

    “我跟江都禁军素无往来,这帮人找我作甚?”

    叶剑心走回了正厅,看到他进来,厅中坐的几个人都站起了身。叶剑心目光一扫众人,自顾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了,也不说话,只是打量着来客们,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在他冷漠的目光注视下,厅中众人都是束手缚脚,颇不自在。

    “我是叶剑心。”叶剑心的声音平平淡淡,毫无起伏:“诸位找我有事?”

    来客一共三位,坐在当中一位体形剽悍的男子站了起身,拱手行礼:“久闻叶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吾等实在荣幸。吾等不速之客冒昧上门,来得鲁莽了。某姓萧,名天歌,在江都禁军担当游击将军。这两位都是我的同伴,这位是崇明殿侍读苏墨虞苏大人,这位则是养心殿的管事太监曹仁山曹公公。”

    叶剑心挑起了剑眉:眼前三人身份不低,但他看惯了高官皇族。倒也不觉得如何稀奇,倒是他们的组合有点蹊跷:一个是禁军的武将,一个是皇帝身边的文臣,一个则是宫廷中的内侍——这样风牛马不相及的三人联袂而来。会是为什么事呢?

    “原来是南朝的贵人,失敬了。北国如今正是风雨之秋,三位远道而来。道上辛苦了。三位远道而来找叶某,想来定是有要事吧?不妨直说就是了。”

    “叶先生快人快语。如此在下就直言了。”说话的是那位姓苏的侍读,他年纪不大,下巴留着一缕长须,相貌颇为清雅,声音不紧不慢,清朗悦耳。

    他向南方拱拱手:“叶先生乃北国的擎天支柱,吾皇陛下久闻叶先生贤名。今日吾等到此,带来了陛下对先生的致意和问候。陛下祝愿叶先生身体安康,诸事如意。”

    “吾与仁兴陛下素无往来,平日亦是久仰陛下的威名。陛下雄心壮志,兴军备武,武功霸气皆是远超历代——叶某也祝愿陛下武运昌盛,早日统御宇内,君临天下。”

    苏侍读温和地笑笑:“叶先生久在北地,对大唐的事知情不多。只听传闻,有些误解也是正常的。吾皇本性宽宏仁慈,前番蜀中张氏暴虐无道,川民苦其久矣。吾皇怜悯川民苦难,为解川民倒悬之苦。吊民伐罪,不得已方举兵事。这点,还请叶先生莫要误解了。”

    叶剑心淡淡道:“苏先生,真是好辞锋。”

    叶剑心话中隐含嘲讽,暗示苏墨虞信口雌黄,对方不禁脸上微红,一时语塞。

    “吾等前来,有一件要事与叶先生商榷,这事关系重大,还望先生保守秘密,勿要外传了。。。”

    苏侍读停住话头,望向厅中侍立的佣仆们,叶剑心知他意思,微一沉吟,挥手遣走了佣仆们,却是留下了徐伯。

    “叶某可以保证,在厅外三十步以内,再无旁人。这位徐伯,是跟随我三十年的老人,是绝对可以相信的。苏大人有话尽可放心直言。”

    几名南朝人对视一眼,那位苏侍读点头道:“叶先生快人快语,如此吾等也开门见山了。久闻叶先生的千金叶梓君小姐国色天香,温柔贤惠,乃世所罕见的佳人,这个——吾等冒昧,想求见叶小姐一面,恳请先生恩准。”

    叶剑心剑眉一扬,脸上勃然变色。初次见面的几个南朝官员,尚不知是敌是友,见面就要见自家的女眷,这是相当无礼的行为了。倘若不是叶剑心秉性深沉,换了个人便要当场发作了。

    眼看叶剑心脸色阴沉,几名南朝官员亦是心下惴惴。那位一直没说话的内侍曹公公尖着嗓子叫道:“叶先生请勿动怒,吾等也知此事唐突,但确实是有缘故的,非是吾等有意冒犯先生。”

    “有何缘故?”

    “现在暂还不便说,待见了叶小姐之后,咱家自然要与先生分说明白的。叶先生,您想想,咱家都是刑余之人了,叶先生可听说过天下有贪恋女色的太监吗?

    咱们三个若没有要事,岂有冒着生命危险不远千里而来调戏令千金的道理?若没有理由,咱们跑来叶府戏弄叶先生您,难道是嫌自己活腻了吗?”

    叶剑心冷冷地看着几个来客,在他严厉注视下,几名南朝来客都显得有些局促,但却无人回避他的目光。

    叶剑心诧异——南朝最是讲究礼仪的,但几个南朝官员到自己府上张口就要见自己女儿,为何他们一点心虚不安的样子都没有?

    难道其中还真有什么缘由不成?

    叶剑心望过众人,最后,他淡淡道:“曹公公说得很是,诸位远道而来,想来没有故意前来戏耍叶某的道理。也罢,吾可如尔等所愿,但诸位要记得,此事你们尚欠叶某一个解释——徐伯,你唤小姐过来吧。”

    “是,少爷。”

    叶迦南很快过来了:“父亲,您找我吗?”

    “来,梓君,你且过来——”叶剑心招手引叶迦南过来,和颜悦色道:“这位萧先生、苏先生和曹先生,都是父亲的朋友,他们远道前来探望父亲,很是有心。你且代为父向几位长辈问个好吧。”

    叶迦南听命转身。对着几位南朝官员盈盈屈膝道万福礼:“萧叔叔安好,侄女有礼了。”

    “苏叔叔安好,侄女有礼了。”

    “曹叔叔安好,侄女有礼了。”

    看着叶迦南容色秀丽。仪态端庄,举止娴淑,几名南朝官员眼中都流露出赞赏之色。他们很客气地起身回礼。连称:“叶小姐有礼了,不敢当。”

    女儿礼仪娴淑。温柔大方,在外人面前没有丢叶家的脸,叶剑心很是满意,他说:“好了,梓君,你且下去休息吧,为父和几位先生有事要谈。”

    “是。爹爹,几位叔叔。侄女先告辞了。”

    叶迦南离了厅堂,厅中众人都没有说话。叶剑心冷眼看着,等对方给个合理的解释。他感觉,见过叶迦南之后,几位南朝官员都像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

    几位南朝官员却没有立即说话,他们用目光交流着,打了好一阵眼色。

    苏侍读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他望向那位内侍:“曹公公。您怎么说?”

    曹公公躬身:“咱家无意见,苏大人做主就好。”

    苏侍读又望向那位姓萧的禁军武将,没等他问话,那位萧天歌游击已经先表态了:“某家也觉得很好,一切全凭大人定夺了。”

    苏侍读微微颌首。这一刻,他的神情变得很是庄重。他肃容对叶剑心问道:“叶先生,在下再冒昧问一句,不知令千金如今芳龄几何?”

    叶剑心微微沉吟道:“梓君今年约莫二十了。。。苏大人,你这么关心小女,到底意欲何为?”

    “岁数也很般配。叶先生,事到如今,在下就敞开了说吧。吾等肩负皇命而来,受大唐的一位贵人所托,前来北国寻先生商议,其实是为叶家小姐说媒而来了。”

    叶剑心缓缓点头:其实方才三人坚持要亲眼见叶迦南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他看着眼前的三人:一个是禁军的将军,一个是宫中的内侍,还有一个是皇帝的近臣——出动这样的说媒阵容,那位想迎娶叶迦南的贵人到底是谁,已是跃然欲出了。

    叶剑心不动声色:“苏大人不妨明说了吧,是南朝的哪位贵人青睐了小女呢?”

    “叶先生垂询,下官不敢隐瞒:赏识令千金的,不是别人,而是吾皇陛下。陛下有意要迎娶令千金,以正宫之位相待,不知叶先生意下如何?”

    “可是仁兴陛下?”

    “正是陛下。陛下今年年方而立,正宫娘娘之位尚且空缺。久闻令千金姿容端庄,温柔贤淑,知书懂礼,陛下心仪已久,是以派遣吾等前来出使求嫁。叶先生,能与皇家联姻,这是难得的机会,还请您千万珍惜。”

    叶剑心坐得很端正,腰杆笔挺,嘴唇紧抿。他没有说话,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窗外,像是在发愣。

    厅中一片沉寂,良久,叶剑心低叹一声:“小女蒲柳之姿,能得陛下看重,实在是叶家的荣幸。但目前,南唐与北魏尚在战事之中,叶家是大魏的公爵,世代深受国恩,陛下想要迎娶小女的话,其中阻碍实在太多。。。”

    三名南朝官员都是眼睛一亮,脸露喜色。叶剑心没有一口拒绝,而是说“阻碍太多”这就留下了谈判的余地了。

    苏侍读沉声道:“叶先生的处境,我们也是略知一二的。如今北国气数已尽,鲜卑群酋大难临头尚且不知,拓跋与两家四分五裂、自相残杀、死伤狼藉——不怕让叶先生知晓,我北伐王师已是兵粮备齐,精锐将士日夜枕戈待战。只待王师一到,扫荡诸胡群丑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北地鲜卑,已是时日不多了。

    叶先生,您是华夏正裔世家,何必陪着这帮鲜卑余孽殉葬?倘若公爷愿意将女儿嫁给陛下,您在北朝的爵位,我们大唐也是同样承认的。您在北朝是公爵世家,在我们大唐同样是世袭罔替的公爵世家,封田和人丁,我们大唐照样赐给——当然了,倘若令千金能与陛下诞下皇子的话,那时叶家作为我大唐的后戚世家,更是与国同体,世代共享富贵荣华。”

    叶剑心眯起了眼睛:“苏大人,方才您说的话。可是陛下的意思吗?”

    三名南朝官员都是齐齐点头,态度十分坚决:“叶先生请放心,这是临行前陛下亲口对交代我们的话。陛下说,先生以炎汉血脉在狼虎之朝立足。处境十分不易,有时候难免要对鲜卑人唯以虚蛇,要做一些违心的事。这也是没办法的。陛下保证,无论以往您有些什么过失甚至罪过。联姻之后,全部一笔勾销,大唐一律不加追究。”

    叶剑心微微垂下了眼帘,过了一阵,他睁开眼睛,沉声问:“陛下的这番话,可有圣旨?”

    苏墨虞坦然说:“这是陛下的口谕,不曾手书圣旨。因为道上路途遥远。又是敌占区,我们不敢携带书面旨意,生怕遗失之后会泄露机密。

    但叶先生请放心,曹公公是服侍陛下的老人,陛下尚在东宫之时,他就侍候陛下了;而这位萧将军则是对陛下有过救驾之功的虎臣,深得陛下信重;而在下贱名虽不足道,但也是在陛下身边参赞日常事务的近臣——我们三人的身份。叶先生只要派人稍加打听便知道了。我们都是陛下的近臣,三人联袂而来,决计没有矫旨的道理,这点,还请公爷尽可放心。”

    叶剑心望向身前的徐伯。却见后者凝重地点头,低声道:“少爷,他们讲的是实话。。。但还是要慎重。”

    叶剑心明白徐伯的意思:这位苏侍读说的是实话,这就意味着南唐的仁兴皇帝确实对自己有过这样的承诺。

    看到叶剑心沉默不语,那位苏侍读沉声说:“陛下金口玉言,一诺千金,天下皆知,这个,难道叶先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叶剑心“嘿”地笑了声,却不说话——仁兴帝的信用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就算他真的是一诺千金的诚信君子,但这种不曾落诸于圣旨也没有公诸于众的“口谕”究竟有多大的效力,仁兴皇帝将来会不会信守诺言,这个真是谁也说不好了。

    “三位大人所言之事,叶某已经知晓了,深深感怀陛下圣恩。但兹事重大,一时间骤难决断,还请诸位大人宽限几天,让叶某与家人商议一番再作答复,如何?”

    “这是应该的。这样吧,我们暂且先行告辞,明日后再来拜访叶先生,届时恭听先生答复,如何?”

    叶剑心极力挽留,说是外边动荡不安,乱兵四出。诸位从南朝过来,怕会受了乱七八糟的滋扰。他请他们三个先在叶府住下,也好方便商议事情。

    但南朝使臣们的态度十分坚定,坚持要走,叶剑心也没办法,只能将他们送到门口。在临别时候,苏侍读停住了脚步,他望着叶剑心:“叶先生,临别之前,有一事我要叮嘱您的。”

    “苏大人请说。”

    “无论事情成或不成,还望您保守秘密,不要外传了。”

    与南唐勾结沟通,这本身就是极端机密的事,但这位苏侍读却还要画蛇添足地再强调一次保密,这让叶剑心有点奇怪。

    “叶某自然是知道的,北魏朝廷那边,肯定不会知道咱们商议的事。。。”

    “叶先生,您没明白在下的意思。鲜卑那边自然不消说,但关键不是他们。我们也知道,您跟北府时常有些来往的,但这件事。。。必须保持机密,尤其是对北府。”

    叶剑心微微惊讶:“连北府都不能知道?”

    苏侍读凑近他耳边,低声说:“叶先生,有些话,我们不便说得太明白,我们那边的朝政也是很复杂的。倘若您与陛下联姻成功的话,有些人会很不高兴,说不定会出手阻挠,那时好事就要多生枝节了。。。

    这个,叶先生,你们叶家是精研瞑觉之道的世家。。。有句话,叫做同行是冤家,不知您听过了吗?在下这就告辞了,不送。”

    叶剑心恍然:就如叶家在北魏这边垄断了瞑觉师的培养一样,沈家在南唐亦是一手掌控了大部分瞑觉师。借助对瞑觉师的控制,沈家在南唐掌握了极大的权力,权势世代不堕。

    但若是叶家也投入南唐的话,这就势必形成新的瞑觉师势力,打破沈家对瞑觉师的独占控制,这肯定是沈家不愿意看到的,如果知道这事,他们势必要全力阻挠和破坏的。

    这一刻,叶剑心不由心中暗生寒意。现在,北伐尚未开打,南朝仁兴帝却已在筹划朝政的平衡了,考虑着叶家入南朝来制衡沈家了,这种未雨绸缪的缜密,不能不令人生畏。(未完待续)!~!

二百九十二 南国

    三月十五,当北国还是飘雪春寒的时节,长江以南的大地却已是满是莺飞草长的春意了。柳树绿荫蜿蜒在漫长的湖堤边,和煦的春风吹拂着暖暖的水波,江都行宫的春渊湖上,一条挂着宫灯的舫舟正安静地横在湖中。

    舫舟头,一个身着淡黄色绸袍的青年正坐在扎椅上钓鱼。这青年眉宇清秀,肤色白里透红,头发梳得很整齐,唇边并没有留胡子,这使他人看起来年青又精神。他倚坐在椅子的靠背上,双手握着钓竿,黄昏的阳光斜照在他的身上,这年轻人透着一股慵懒又闲逸的味道。

    在舫舟的中部,侍立着两个穿着朝服的男子,他们都在望着那垂钓的青年,却是都没有出声,船上静得可以听见水波的荡漾声。

    显然今天的运气不是很好,青年的钓竿放下去好久了,鱼饵还是不见丝毫晃动。过了一阵,那青年叹着气,放下了钓竿,转过身来说:“朕早发现了,每次只要牧公过来,朕的手气就会变得很差——鱼儿都给牧公的杀气给吓跑了。”

    被称为“牧公”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干瘦老人,他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脸绷得紧紧的,表情有些阴冷。他站在那边,便如根经历风霜的老树干一般,散发着一股凛然之气。

    “打扰了陛下的兴致,老臣惶恐。但老臣还是想斗胆说一声,寄情于山水垂钓,对常人来说不妨视之为闲逸雅兴。但对一国之君来说却是不适合了。需知北虏的前伪帝景穆帝便是因为放纵声色娱乐,最终身死国亡,陛下还是应该将心思放在国事上。。。”

    站在牧公身旁的那脸色圆润的中年人干咳一声打断了他:“牧公。言过了。陛下登基以来一直衣宵食旰,勤政不怠,现在疲倦之余垂钓一番。你怎就能以景穆这个亡国败君与吾皇相论呢?这实在是大不敬了。”

    牧公转头望一眼那中年人,却不理他,继续对青年说:“老臣并无不敬之意,天降圣君于吾朝,老臣亦是欢欣。但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陛下身为万民之主。需知防微杜渐的道理,需知‘日中则昃 月满则亏’,人主更要近贤远佞,万万不能松懈,对那些只知阿谀奉承的无耻之徒,陛下得小心提防。。。”

    那中年人冷冷说:“牧公看来是自居贤臣了。但也不妨说清楚了,谁是那佞臣?”

    “谁劝陛下纵情声色娱乐。谁就是佞臣,这个,萧断事官该是心中有数。”

    “可笑!吾陪陛下垂钓休闲就是纵情声色,就是奸佞无耻?方尚书,古人有句话叫‘沽名卖直”。请教您此为何意?”

    “你——竖子安敢辱老夫?!”

    “好了,好了,牧公,远志,二位都当适可而止了。”

    仁兴帝李功伟拂袖站起,他摇头道:“政见或有不同,但不可失了朝廷大臣的体面,你们这样当面争辩,哪里还象朝廷大臣的礼仪?牧公,远志为朕执掌北府,监控北国,功劳卓著,你这样指责他为佞臣,稍过了些吧?”

    老臣跪下:“微臣失礼,请陛下责罚。”

    “唉,牧公,你这脾气啊!朕真要处置你了,天下岂不是要言论滔滔,说你因忠言获罪?朕不成无道昏君了?远志,牧公劝朕勿耽于玩乐,亦是想让朕防微杜渐罢了,这也谈不上大不敬,你也不要太过小题大做了。”

    “是,微臣知错了。”

    “都起来吧。你们这时候来找朕,该是有事吧?牧公,你执掌兵部,军机重大,你不妨先说吧。”

    兵部尚书方岩微微躬身:“是,陛下。昨日,老臣接欧阳枢密文,称我朝征蜀大军已陆续班师,共计五军十五镇五十二旅兵马,陆续驻于巴蜀、江陵、襄阳、镇江、江都各军镇。老臣过来就是想请示陛下,大军已告捷而归,是否可按常例解散,放军中民壮回乡?

    还有,此次征蜀,我军各部将士奋勇作战,灭国而归,但朝廷的军功犒赏尚未发下。各军已有怨言,军曹已经多次行文向兵部催促,老臣亦向户部行文催促,但至今未见刘尚书答复。老臣惶恐,因事关军心士气,不可轻忽,只好斗胆前来劳烦陛下,请陛下主持公道。”

    仁兴帝揉着额头:“牧公啊,每次你过来,朕总要头疼上一阵的。上次你来见朕,说的是是军饷,这次是又是犒赏——朝廷欠将士的军功犒赏,一共多少呢?”

    “按各军军曹和监军所报,按斩首、勇战、陷阵、头阵、登城等各项奖金累加,共计六百二十八万四千两银子。”

    听到这数字,仁兴帝愣了下,然后,他好一阵没说话,只是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朕知道了——难怪刘尚书没有答复,牧公,你把朕也给吓着了。你看着朕宫中还有什么值钱的,不妨拿去卖了,看看能否凑够这六百万?”

    “陛下,此言。。。老臣不敢。”说是不敢,但方尚书还是躬身把手上的奏折双手奉上:“这是军功犒赏的明细目录,已经过枢密、兵部的两重核审,应是确切的,如今呈送陛下圣阅。”

    “牧公,奏折你先搁朕这吧,朕会抓紧找户部商议,看看哪里还能凑出这笔钱。”仁兴帝叹气道:“征灭西蜀,讨伐张逆,全靠三军将士奋勇作战。但将士们太奋勇了,朕也吃不消啊——哈哈!”

    仁兴帝自己打了个哈哈,笑了起来,但侍立的两位大臣都没有笑,而是很严肃地看着他,兵部尚书方岩正待说话,仁兴帝赶紧打断他:“知道了,牧公。兵者国之大事,将士为国浴血,这不是该开玩笑的事。是朕失言了。

    卿家所奏,朕知道了,近日将会有答复的。”

    “陛下明鉴。武夫力战于野。为国浴血,陛下身为人主,确实不宜轻佻此事。老臣所奏,还望陛下能早日解决,以免有伤军心士气——诸事奏毕,陛下倘无其他事吩咐,老臣便告退了。”

    “牧公好走——那边,来人。搞张轿子,送牧公出宫。”

    方岩退下了,随着他的离去,在场君臣都松了口气,这个前朝重臣元老的气场实在太强大,有他在,大家连话都不敢随便开口。不然说错一句话,被这老家伙抓住了劈头劈脑训一顿,那也实在没意思得很。

    望着方岩的背影,仁兴帝笑:“牧公老而弥坚,气势不减当年镇守荆襄之时啊。难怪当年北军望之生畏。闻坐地虎之名而丧胆。今日,朕算是领教了。”

    “陛下敬贤爱老,此乃美德。但以微臣拙见,却也不能太宽纵了那些老臣了。陛下不好美色,不贪奢糜,宵衣旰食操持国政,宫用简朴,贤君之名,天下闻之。现在不过是在勤政之余,泛舟垂钓一番罢了,方某却倚老卖老,口出无状,竟把陛下跟那亡国败君并论——倘若不是陛下宽宏,依着微臣,方某人一个大不敬罪是跑不掉的。”

    “哎,远志,休得胡言。牧公是先帝留给朕的重臣元老,朕理应敬之。何况,国有诤臣,其国不亡,这点胸怀雅量,朕还是有的——你匆匆过来,该是北府那边有事吧?”

    萧何我躬身:“陛下明鉴,有几个消息要跟陛下您禀报的。”

    “你说吧,朕听着。”

    “是。第一件事,朴立英已经明确拒绝我朝招降。他宣称忠于北魏,身为大魏贵族,宁死不降吾大唐——微臣无能,有负陛下重托,请陛下恕罪。”

    听到这消息,李功伟并没有显得失望,他淡淡道:“朴立英本身是鲜卑贵族,又得皇室信任,他不肯归降吾朝,这并不稀奇。但北府可查探清楚了吗?现在鲜卑慕容与鲜卑拓跋内讧,两家之中,朴立英是倾向哪边的呢?”

    萧和犹豫了下:“陛下,朴立英为人谨慎,对于北魏的内战,他一直没有表明态度。但根据我们在江淮镇中一些内线的报告,微臣揣测,朴立英本人该是倾向拓跋家那边的。”

    李功伟点头,他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没有做声。

    萧何我做出的判断,与他是相同的。提拔重用朴立英的是北魏的景穆帝,但景穆帝被慕容家所弑,所以,从报恩的个人感情上来说,朴立英本人该是倾向拓跋家的。倘若要出兵助战的话,他应该会帮助拓跋雄。

    只是,朴立英顾及大局,他知道,倘若连江淮镇也挥兵北上参与到这场内战中的话,那大魏的国门就对着南唐敞开无阻了。而且,在先前的战事中,拓跋雄的边军一直是占据上风的,是以朴立英也没必要参战,只需观望等待就好。

    “但现在,慕容家已经是占据了上风,形势已经跟当初大不一样,朴立英还会继续观望下去,眼睁睁地看着拓跋家最后的余脉覆没吗?”

    萧何我没有答话,他知道,这并不是仁兴帝在向他问话,而只是仁兴帝在自言自语罢了。过了一阵,却见年青的皇帝霍然起身,朗声道:“北府要想办法,想办法促成朴立英北上助战——只要江淮镇北上,我军正面就毫无阻碍了。”

    “遵命,陛下。微臣会竭力而为。”萧何我躬身答道,他说:“但这件事,怕是不易达成。朴立英是北虏的宿将,身经百战,意志坚定。我们的人要说动他,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远志,朕来帮你出个主意:要说服朴立英的,我们怕是办不到;但我们可以诱导他。譬如,你们北府派人去洛京放出点风声来,就说慕容家有意在击败拓跋雄之后召朴立英回朝,然后夺他兵权处死他,等这风声传入朴立英耳中,他自然就会心中不安,这时候我们再想办法离间他与慕容家之间的关系,让他感到危机已迫在眉睫——这只是有个思路而已,具体如何着手。你们北府是行家,应该比朕厉害。”

    听到仁兴帝的指点,萧何我松了口气:不管陛下这主意靠不靠谱。但起码有了个可行的计划。自己只要照着这计划执行了,对陛下也算有了交代,至于朴立英会不会上当。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陛下妙计!得陛下指点,微臣茅塞顿开,回去以后立即组织人手,遵照陛下指示而行,定能将朴立英骗得北上。”

    仁兴帝坐在船头,望着湖面上的落日出神,像是对身后萧何我的恭维听而不闻——身处他这个地位,倘若对每个恭维都当真的话。那早就精神崩溃了。

    “远志,这种小计谋未必能有用,但只要能有一份可能,我们总要尽力试下。方才牧公说的,你也是听到了,大军一动,黄金万两啊!粮草甲盔、损耗补给、开拔立营、冲阵攻城、军功犒赏。样样要钱!

    西蜀之战从头到末,花了朕足足二千五百万两银子,不但把户部花得精光,还把多年积蓄下来的军械和粮储都给糟蹋了个精光。最后那两个月,前线一迭声嚷着要钱要粮。户部直接跟朕说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那时,朕连内库花光了都还是不够,真是愁得白头发都出来了。那时候,记得还是卿家帮了朕大忙,帮着顶过了那个难关啊。”

    萧何我知道,仁兴帝说的是北府派出鹰侯,在北方售卖官职,筹措到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帮助顶上了这个军费缺口。但毕竟卖官售爵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以仁兴帝含糊其辞。

    “朕知道,那次的事,你们北府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御史台那边,弹劾你们的奏章加起来能堆得跟朕这么高,江都众议纷纷,都说是你们北府蛊惑了朕,卖官鬻爵敛财,败坏了朝廷纲政——那帮酸儒书生懂什么!远志,你是替朕挨骂了啊,这个,朕一直记在心中。”

    君臣相得如此,陛下知我懂我,人生夫复何求?

    萧何我心头酸楚,鼻子一酸,眼眶已是慢慢湿润了。他躬身道:“能为圣君分忧,是微臣的职责本分,纵万死亦不能辞,这点区区小事,何劳陛下牵挂?只要圣君知微臣,便是世人千夫所指,微臣又有何惧之有?”

    凝望着萧何我,仁兴帝缓缓点头,他叹道:“三百年国耻未雪,一万里山河蒙尘——远志,前路依然艰难,吾等君臣尚不能懈怠!”

    “陛下,朴立英不受我朝招揽,那是因为他本身是鲜卑贵族,微臣却是有了个想法:除了朴立英以外,北朝中却还有不少我汉人的门阀和高官。招揽他们的话,该比招揽朴立英要容易。”

    “远志,你想招揽谁?”

    “洛京叶家!”

    “叶家?”仁兴帝看着他,神情间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想到他们?”

    “陛下,叶家本身就是北国的豪门,掌握着北国超过七成的瞑觉师资源。微臣觉得,叶家的重要性不在朴立英之下,倘若能将他们争取过来,则北虏少一大强援,我朝得一强力臂援,此消彼长之下,将来的北伐战事会顺利很多。”

    “嗯。。。此事,远志可有把握吗?”

    “兹事重大,未经陛下允诺,微臣不敢擅行。但微臣觉得,叶剑心是个聪明人,眼见北国国势山河日下,他肯定亦是早有心思了。这时候,只要我朝表露意愿,表示既往不咎并保证他的地位。。。想来招揽他并不为难。”

    听了萧何我的话,仁兴帝默然无语。良久,他才说:“远志,你的这个想法,可曾跟谁说过吗?”

    “如此大事,未经陛下允许,微臣岂敢对外妄言?”

    “如此看来,你我君臣是不谋而合了。远志,实不相瞒,前些日,朕已差遣御前侍读苏墨虞、禁军游击萧天歌等人北上前去洛京,专为联络叶家而去。现在,他们已跟叶家联络上了。”

    听了这话,萧何我如受雷击,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发白,目光游离不定。

    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他实在是心中惊惧。

    北地谍情事务一直都是北府的专务,与叶家的交往联络也一直是北府负责的,但这次。仁兴帝却是绕过北府直接插手招揽叶家的事务,从头到尾自己都是一无所知——难道,陛下已经不信任自己了吗?

    看到萧何我的惊疑不定。仁兴帝摇头:“远志,你不必多疑。此事没跟你说,倒不是朕信你不过——朕信得过你。但朕信不过你的部下。

    在我朝,有人很不愿意让叶家受抚的。这件事,交给北府来办的话,肯定会走漏风声的,到时事情没办成,只怕朝中已是满城风雨了,平添了无数阻碍。这个。。。萧卿你该能想明白的。”

    萧何我亦是一等的心思机敏,仁兴帝还没说完。他已是明白其中要点:确实,叶家如果归顺,沈家肯定是不高兴的,自己的部下里,明摆着的沈家门人就有上百号人,河南司、江淮司、鲁东司。。。等各个要害部门都被沈家把持着——这只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些暗地里的沈家嫡系还不知有多少。到底谁是沈家的人。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仁兴帝说得没错,这件事确实不能交给北府来办,仁兴帝瞒着自己,这是有理由的——何况陛下也不是真的瞒自己,现在不是跟自己说了吗?

    得知并不是自己失了陛下的宠信。萧何我顿时如释重负,他躬身道:“陛下思虑周密,微臣佩服。对叶剑心,微臣也是略有了解的。此人履历丰富,思虑深远,心志坚定,不会轻易被旁人所说动。侍读苏大人固然知识渊博,但他一直在中枢,未曾历练过实务,要跟叶剑心这种人物打交道,微臣担心。。。他的经验还是欠缺了些,未必能奏全功。”

    “呵呵,这次招降叶家,朕很有把握。诚如卿家所言,苏卿历练不足,但朕给他准备了一样好东西:一个叶剑心不可能拒绝的条件。”

    萧何我没有出声,但他好奇地望着李功伟,目光无声地询问着皇帝。

    虽然贵为大唐的天子,但毕竟还是个年青人,李功伟也有着正常年青小伙子的炫耀心理。他得意洋洋地告诉萧何我:“除了远志你方才所说的条件外,朕还许诺了叶家,只要他们归降吾朝,朕将迎娶他的女儿叶梓君为皇后。”

    萧何我大惊:“陛下,您不是开玩笑吧?”

    “君无戏言,此等大事,朕如何能开玩笑?”

    “这事。。。太后可知情吗?”

    “宫中人多口杂,朕连萧卿你都不敢说,如何敢跟太后说?跟太后一说,太后未必藏得住话的,被宫女们传出去,那还不得满城风雨?事成之后,朕再跟母后禀报一声就是了。”

    “陛下,立后乃国之大事,须经多方挑选。。。这个,未免太仓促了些吧?”

    “无妨,苏侍读他们已发回报告了,苏侍读、曹大伴还有萧天歌,他们都一直赞同,说叶家姑娘容貌端庄,姿容秀丽,足可母仪天下,朕信得过他们的眼光。这个,萧卿你就不必担心了,呵呵!”

    萧何我脸如土色,心中叫苦:我担心的哪里是这个,这叶家姑娘哪怕长得象头老母猪老子都不在乎!

    问题是陛下实在也太过独立特行了,需知天家无私事,皇帝立后,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国本,非但要经皇太后同意,还要经朝中重臣们廷议同意,立谁为皇后,立谁为后妃,这其中都是有讲究的,这其中不知牵涉到多少世家豪门的利益,要经过多少暗中的磋商和博弈。

    但仁兴帝谁都没说,就这样突然做了决定,到时公布出来,朝中还不翻了天!嵇太后不是省油的料,这么大的事绕过她,她能罢休?还有军机平章嵇国舅,还有几位宰相,还有利益受损的沈家,还有儿子死在叶家手上的襄阳镇守大帅余淮烈——这帮人一窝蜂闹起来,怕是陛下都按不下来啊!

    更可怕的,是这帮人不敢冲着陛下来,而把怒气统统洒在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萧何我简直想哭出声了:放在旁人眼里,这件事都跟自己怎么都脱不开关系了:叶家是归自己联络的,北地策反是归自己负责的,陛下又是最信任自己,平常对自己言听计从——自己就是有一千张嘴巴都说不清楚啊!

    “陛下一向圣明睿智,怎会突然起意迎娶那汉奸叶家女?”

    “不用问,准是萧何我那好大喜功的奸佞,他与北地的权奸勾结,以权奸之女的狐媚美色蛊惑了陛下,**宫廷!”

    想到大臣们异口同声共呼:“请诛权奸萧贼以谢天下”的情景,萧何我脸如土灰。到时候,只怕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章会把自己淹没,更不要说这次自己会把沈家这样的豪门给得罪死,将来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萧何我吞了口口水,他说:“陛下,微臣觉得,招降叶家确实很有必要,但迎娶叶家女儿。。。此事怕有些不妥。天子大婚乃国之盛事,您最好提前与太后和朝中重臣商议。。。”

    仁兴帝摆摆手,不悦道:“朕迎娶叶家女,有利于北伐大业,有利于天下一统。朕相信太后和朝中大臣们都会顾全大局,不会反对朕的。此事,朕意已决,卿不必再论了。”

    萧何我叫苦不迭:皇帝老大您摆摆手是很潇洒,可到时候他们炮轰的可不是您老人家,倒霉的是咱啊。

    “远志,除了叶家以外,北国还有哪些才德贤士,值得我朝招揽呢?”

    恍惚中,萧何我听到仁兴帝的问话,他迅速回过神来:“微臣草拟了一份名单,名单上所列,都是值得我朝招降的北朝文武官员,对我朝入主北国大有帮助的人。近期,北府的主要工作就是以策反他们为主,这目录,请陛下过目审阅。”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了奏折,双手呈上。仁兴帝接过奏章,翻开匆匆一阅,神色沉静。良久,他微微蹙眉:“其他人倒也罢了,不过这第一个人朕倒是看着眼熟的——北虏的北疆大都督孟聚,先前你们不是报告过吗,他该是咱们的鹰侯吧?”

    “启禀陛下,孟聚确实是我朝鹰侯,曾任我江都禁军的鹰扬校尉。只是因北地战乱,他与北府的联络人失去了联系,最近才重新联络上的。

    只是这时,孟聚已在北国官居一品,封侯赤城伯,除了北疆六镇外,他的兵马现竟已经占据朔、州、冀、定等八州三郡,麾下强兵数万,生民千万。以前吾朝册封他的鹰扬校尉一职,已经不适宜了,是以北府也不好贸然让他归建。微臣特意将他第一个列出来,就是要请示陛下,对此人,吾朝该当如何对待呢?”

    仁兴帝默默颌首,他也是聪明人,能听出萧何我那些含蓄的言下之意:孟聚本来是北府的鹰侯没错,当日的东陵卫小武官可以随便拿个鹰扬校尉的虚衔就打发他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北府明显是失去了对他的控制了,执掌重兵开镇一方的“北疆大都督、赤城伯”,这可不是随便就能敷衍的人物了。

    孟聚的分量,可不比朴立英、叶剑心这些北地重臣来得轻啊。(未完待续)rq!~!

二百九十三 冀州

    “北国的孟将军?他是怎么加入咱们北府的?远志,你以前好像跟朕说过,朕却是记不得了,你再跟我说一次吧。”

    “是,陛下。”

    眼见仁兴帝不再直呼孟聚其名,而是改称“孟将军”,言辞间颇为客气,萧何我却也跟着变了口:“孟将军出生于洛京孟家,是前汉公方年间宰相孟凡贤的后人,也算是洛京的显门。但后来北地失陷以后,孟家虽也出仕,但一直没出过高官,直到孟将军这一代。

    少年时,孟将军就有‘通宵诗书’的天才名声,他十三岁通过童声试,十五岁过秀才试——那是太昌元年的事了,也是那年,北府洛京司易主事在洛京执行任务失手,被鞑虏鹰犬们追杀。仓惶之下,易主事逃入了孟家的后院,恰好碰到了少年时的孟将军,被他冒死所救。易主事感于其忠义,遂推荐他加入北府,成为编外鹰侯,代号荆棘。”

    仁兴帝缓缓点头,他负手伫立,望着西边的天际出神,在那边,夕阳绚烂得如火一般,烧红了一方的天际。他问:“那时候,孟将军才仅仅十五岁吗?”

    “是的,陛下。”

    “十五岁,那时,孟将军还是少年而已啊。。。一个孩子,就敢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收留我朝鹰侯?真是了不起。”

    仁兴帝的神情有些嘘慨:“北地陷落胡尘三百年,但忠义依然深入人心,我大唐继承刘汉。执掌华夏正朔,是以人心所向,万众归心啊。远志。你要记住做一件事。”

    “是,陛下请吩咐。”

    仁兴帝的语气变得深沉又低缓:“将来,待我们收复了北地。天下一统后,那些牺牲在北国的忠义之士,不管是我朝还是北国的,你都要把他们的名字详细收集,勿要漏掉了一个。

    朕要让史书铭记他们,让他们的名字篆刻在碑,以香火贡奉——北国鹰侯志士的牺牲,将永载我大唐史册。千载之下。只要我华夏不灭,他们的事迹将永不磨灭。”

    萧何我一愣,应声跪下,他的眼中含着泪水,喊道:“陛下圣明!微臣谨代表全体北府鹰侯,感激陛下圣恩,全体北府将士皆感陛下圣恩。。。那些牺牲的同仁们。闻知圣恩浩荡如海,他们在天有灵亦会含笑九泉的!”

    仁兴帝摇头长叹一声:“远志,起来吧。按照北府的想法,你们打算如何招降这批北国官员呢?”

    “按北府先前的惯例,北国官员若是肯受抚的。或者我朝潜伏鹰侯在北俘军中任职的,按照他们在北朝的官衔,我们这边加衔两级追认,但放孟将军身上,却是个例外。。。”

    “哦,这又是为何呢?”

    “孟将军在北疆东平靖安任从六品权督察时候,我们紧急追认,给他加衔江都禁军的从五品鹰扬校尉;没想到没过几个月,孟将军已成了北疆东平陵卫的五品同知镇督——这个消息传回来,北府内部也很为难,若是还按惯例给他追认加衔的,那就得给孟将军一个四品官实职了,放在禁军里就得是宣武将军或者明威将军,若是放在北府里,那就得是主管一地情报的实职参事了。

    因为北府从来不曾有过派遣在北朝的鹰侯任到如此高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是以当时我们内部一时不能决断。没等我们定论下来,消息传来,说是孟将军又升官了,他已升为从四品的镇守督察了,按惯例,那我们只能给他册封从三品的官职——可是微臣也只是三品官而已,哪有这个权限?

    这样,事情就只能暂搁下来了,不久,消息又来了,说是孟将军已经升为北国的从一品武官,封侯伯爵,管辖北疆六镇一应军政事务——事涉如此高位,这个,微臣实在不敢擅专了,只能呈送陛下圣裁。”

    听着萧何我的说话,仁兴帝表情有点古怪,像是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远志,时移势乃变,北府以前的规矩是照着以前的形势造的,现在形势既然变了,也是该跟着改了。

    以前,咱们给北国受抚官员那么优厚的待遇,是因为北虏势大,他们归顺我朝,要冒着很大的风险,是以我朝给予高官厚爵,是为彰节忠义志士。

    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我朝朝气蓬勃,犹如旭日初升,势不可挡,北国则是江河日下,岌岌可危,要投靠我朝的北地权贵多得犹如过江之鲫,他们并非心怀忠义,也非仰慕正朔,纯是趋炎附势、保命保家而已,若还给他们如此优厚的待遇,这就不像话了——不要搞到有朝一日,鞑虏那边的高官全跑过来了,上朝时朕看着殿上站的全是北国官员,那就成笑话了。

    传朕旨意,从今日起,新投诚的北国官员一律降三级任用,还要经过北府的审核筛选!朕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是,谨遵陛下旨意。那具体到孟将军此事。。。也要降级招降吗?”

    仁兴帝摇头:“孟将军与其他人又不同,他深明大义,忠于汉统,是我们的自己人。对他,我们定要优厚待遇,若是将他视同一般的投靠官员,那大唐岂不要让四海忠义之士寒心,让天下豪杰离弃?

    远志,北府传达朕的旨意给孟将军,朕希望他能合适的时候举旗反正,具体时机由他自由掌控——孟将军孤悬境外,处境很是艰难,你们北府也不要过于压迫他了。

    远志,北府要把朕的话传达给孟将军,告诉他,朕对他都有很高的期待。朕期待着将来能与他见上一面。即使将来北国收复天下一统了,朕依然需要他这位虎将为大唐镇守边关。威震蛮夷,只要孟将军为国建功,朕又何吝封王之赐呢?”

    “是。微臣定然尽快把陛下的旨意转达孟将军。感受到陛下圣恩,孟将军定然感激涕零,振奋豪勇。为国效忠。”

    ~~~~~~~~~~~~~~~~~~~~~~~~

    天空下着蒙蒙的雨,前路一片茫茫,年久失修的官道上,没膝的泥潭一个接着一个,大群铠斗士犹如黑压压的蚂蚁,在这条泥泞的路上跋涉着。运载着粮草的辎重车在艰难的前进着,不肯重负的车架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像是立即就要散架了。队伍中。人声、马嘶声、驴鸣声响成了一片。

    “用力,一二三,一二三,推!”

    孟聚踩在没膝盖的烂泥里,跟几个铠斗士一起,用力用肩膀顶着那辆沉重的辎重粮车,众人在泥浆里打滚着。挣扎着要把辎重车推出来。

    “停,前面有个深坑——操,又陷进去了!”

    “曹二驴,你赶车不长眼的啊!你把车子往哪赶?”

    “前面坏了一辆辎重车,道路被堵住了!来几个力气大的。搬开车上的货,清出路来!”

    冰冷的护颈把孟聚的脖子箍得紧紧的,喘不过气来,寒冷的雨水就从斗铠的缝隙里浸了进去,浑身衣裳被春雨淋透,汗水冒出来又干了,迎面的寒风一吹,那种寒冷简直钻进骨头里了。

    孟聚绝望地抬头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虽然明知春季多雨,但也不能到这个地步吧?自打大军进了冀州,天天下雨,一口气连续下了十一天的雨。冀州的官道连续过兵,本来就糟蹋得不成样子,这样连下十一天之后,这条路简直就成了泥浆路。

    掀开斗铠的覆面,孟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沙哑地喊道:“派个人,去问问前边的王虎,前导可找到宿营点了吗?找到宿营点,速速回报!”

    一名亲卫应声而出,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水大步跑向前,但很快,他就“腾腾腾”地跑回来了,溅起了一地的泥水:“镇督,前军的王帅已经过来了!”

    王虎旅帅光着脑袋没戴头盔,雨水顺着他卷曲的黄发淌了下来,几缕打湿的头发贴在了额头上,他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方才在泥水里的急速奔跑对他来说也是很吃力的事。

    雨声太大,孟聚直着喉咙冲王虎喊:“虎子,前面有地方歇营不?今天这路,没法再走下去了,再走我们非得病倒躺下一半不可!”

    “镇督,我们一路找了,道上沿途都没有人烟,就是在三里外有个荒废的庄子,那里的地势还高点,看着还能勉强扎营驻下来。”

    “废弃的庄子?有多少屋子,驻得下咱们的兵马?”

    “我看了下,约莫也就百来户屋子,但被废弃很久了,很多房子都塌得光剩两面墙了。。。”

    “那不成。我们上万人的兵马,这点房子够啥用?——前面最近的县城在哪?”

    “镇督,最近的是蒲仪县,离我们足有十几里路呢,今天怕是赶不过去了。。。”

    “怎么也得赶过去!大伙在阴雨天跋涉半天了,晚上还在露天里淋雨扎营的话,明天起来非病倒一半人不可!传令下去,加快步伐,到了蒲仪县,大家喝热汤吃热食,大馍馍暖炕头歇上三天去!大家辛苦些,熬过了这程路就好,老子说话算数!”

    命令传下,队列中响起一片欢呼,疲惫的军士们明显加快了步子。好在孟聚的运气还没倒霉到底,过了午后,雨水终于停下来,天边露出了一道彩虹。

    经过了整整一天的跋涉,下午天黑前,前方终于看到了城池的轮廓,精疲力竭的中军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天色入黑时分了,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水,孟聚精疲力竭地走到城门前,先头部队的王虎等人已举着火把在那等着他了。

    “镇督,一路辛苦了。”

    “还好,大家都辛苦,总算天黑前赶到了,今晚不用在野地里扎营泡汤了。”

    孟聚抹了一把脸,感觉浑身冰冷。手脚僵硬得没知觉了。他望着黑黝黝一片的城池,那连片黑洞洞的房屋,问道:“前军进城看过了吗。城里什么情况?有人烟吗?”

    “镇督,我们来到时,城里还是有人的。但看到兵马过来,他们就一哄而散逃跑了,现在就是座空城了。”

    “你们要约束好兵马,严整军纪,勿要滋事骚扰地方。若是碰到平民,要好生安抚,勿要虐待——冀州百姓命苦,给边军糟蹋得够惨。咱们就不要给他们雪上添霜了。”

    几名将军都是应声遵命。在先前边军南下时候,冀州作为抵抗的州郡,遭到了残酷的清洗。上次孟聚南下时候,他们就曾路过蒲仪县城,那时候,这座城池已经给荒废了,街上全是死人的白骨。过了这么久。城市总算又聚了点人烟,但看到北方又有兵马过来,城中居民都是一哄而散了。

    孟聚的中军安排在县城的旧县衙里,亲兵们整了整泥污不堪的军装和皮靴,匆匆打扫出几间干净的厢房。孟聚却没有入房休息。他领着几个亲兵,举着火把察访了几处兵马的宿营地。然后,他又跑到辎重队去,领着亲兵们一起七手八脚地帮忙搭灶起锅烧姜汤,拿着个大勺子帮忙给军士们分发姜汤。

    看到大都督亲自干活掌勺分汤,领取汤水的军官和士兵都显得很是吃惊,望着孟聚的眼神也很是异样——孟聚也搞不清楚那是感激还是嘲笑的眼神。

    孟聚知道,若是换了慕容或者拓跋家族的那些军队世家子弟的话,他们肯定有更高明更技巧的治军手法,六镇大都督放下身段来这样收买军心,就像先贤所说的:“小惠不能及众”,这种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目的来了。

    但问题是,对如何统御、管理一支数万人的兵马,如何让数万士卒归心,打造军队的忠诚和凝聚力,前世只是个宅男的孟聚实在没多少概念。根据他那可怜的知识,他平常也只能努力做到这几件事:不克扣、不拖欠军饷,犒赏公平,军法公正,讲道理通情理,说话算数,不随意打骂部下,尽量多下部队了解士卒疾苦——孟聚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至于这样的效果如何,孟聚自觉还是不错的,起码部下们对自己好像很忠心——但他也没多少自信,因为历史书上,便是众叛亲离的隋炀帝倒台前,臣属们看起来也是很忠心的。

    在辎重队解衣推食地做秀,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孟聚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中军县衙。在县衙的前堂里,王虎、徐浩杰、齐鹏、江海等将领已经在候着了,他们是来汇报各自兵马情况的。

    花了小半个时辰,孟聚就着蜡烛听了部下的汇报。他眉头轻蹙:连续半个月的阴雨天里的行军,中路军没经多少战斗却产生了大量的减员。因为水土不服、伤寒、风寒、疫病等各种原因,迄今为止,军中的病号已超过五百多人。带着众多的病号,军队的前进速度已经遭到了严重削弱。

    江海都督直言不讳说:“看天色,这几天还会继续下雨。大都督。。。在雨季结束之前,我们不能再走了。这样再走多十天,没等出冀州,咱们兵马的减员就要上一半了。”

    孟聚摇头:“必须继续前进。”他抬起头,看到部下们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他恳切地说:“我们可以休整三天,然后必须继续走——我们得出了冀州才行,冀州太荒芜了,养不起我们整整一路兵马。我们得出冀州,找到有人烟的地方驻扎,这样才能补充粮草。”

    商议进行到深夜,部将们这才各自散去,孟聚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那身湿漉漉的军袍,亲兵又来报,说文先生来了。

    孟聚累得浑身骨头都酸疼了,还是支撑着出门把他迎了进来。

    随军同样在泥水里跋涉了一天,文先生的神色看起来也很疲倦,但他有马车坐,比两腿走路的孟聚还是要强上很多。

    “深夜到访,叨扰主公休息了。”

    “无妨的,先生请坐吧。不知有何要事呢?”

    “今天在道上走着,看到城乡苍夷、白骨露野,文某心中有感。夜不能寐,是以特意前来打扰主公。”

    孟聚苦笑,他心里嘀咕:冀州的惨祸不就是边军当年干的好事吗?那时候你就在拓跋雄身边当幕僚。要说这事,跟你也要扯上几分关系的,现在又来感慨什么呢?

    看出孟聚表情古怪。文先生已是猜出了缘由,他叹了一声:“镇督,冀州的惨祸,文某当时确实是尽力劝阻了。无奈元帅当时太过愤怒,一意孤行,文某却也是无可奈何——如此暴虐杀戮太伤天和,失民心,将来元帅只怕难逃劫报。”

    “家国兴亡。百姓多难,自古便是如此了。文先生深夜来找我是。。。”

    “主公,看到冀州一地,文某忽然想到一事——如今已是三月了,但北国战乱频频,各地烽烟四起,今年大魏各地的春播怕是都要被耽搁了。农粮之事关系国本。主公不可不早作打算。”

    孟聚点头,他记得前世评论三国时期时,谁说过一句很精辟的话:“三国开始时,军阀们比的是谁更能杀人;到后来,大家比的就是谁更能活人了。”

    “先生的提醒很有道理。我已在准备此事。在并州时,我已下令给各部兵马和官府,要抓紧督促、组织春耕,勿误时节。”

    孟聚说着,自己也觉得心虚:那些新占领州郡,事务千头万绪,自己麾下的丘八说起杀人来个个拿手,但要真务实干起农桑来,他们哪有这个耐心。

    劝农务耕,归根到底,这种事还是要靠地方文官,但问题是现在自己辖地急速扩充,地方建制混乱得一塌糊涂,文官都是大魏朝的旧官投靠过来的,很多新占领的州郡,孟聚连巡抚或者布政使的名字都记不住。这种朝不保夕的混乱形势下,还指望地方文官用心督促组织农耕,那简直跟痴人说梦差不多,自己那道命令的效果——估计跟个屁的威力有得比吧。

    文先生含蓄地微笑着,他说:“主公未雨绸缪,思虑深远,属下佩服,只是属下担心,诸位将军专心军务,在民事上只怕不会用心太深,效果难以保证。粮储问题关系国本,主公不可轻忽。”

    看文先生胸有成竹的闷骚样子就知道了,这家伙肯定肚子里又憋着什么主意想献宝了。孟聚在泥水里爬了一天累得慌,他也没功夫陪文先生扮深沉了,直截说:“先生所忧甚是,粮食关系国计,某亦深为此担忧,想来先生必有妙计献我?”

    看出孟聚隐隐有点不耐烦了,文先生也不敢再卖关子了,他沉声道:“主公,当今天下大乱,兵乱频频,各地百姓纷纷离乡逃难,无心务农。依学生浅见,解决之道只有一条,那便是军屯。”

    “军屯?”孟聚眼光一闪,他霍然起立,双掌一击,低喝道:“军屯!”

    按照历史书上的说法,军屯的好处,那是说也说不完,迅速恢复生产力恢复社会秩序收拢难民之类。。。历史上,三国的曹操正是靠了军屯,拥有了源源不断的补给,硬生生地耗死了塞北江南的各路英雄。乱世中,“军屯”二字简直是军阀争霸的无敌杀器啊!

    “主公,军屯之意就是。。。”

    “我知道,就是军队来开荒种粮食嘛!文先生,你这个献策好!太好了!”

    文先生一愣,他本来还做好了要费一番口水来具体介绍军屯好处和劝说孟聚接受的准备,没想到主公如此聪颖,自己刚说了个名字主公便马上领会了——主公聪颖,真乃天授啊!

    “军屯也不单说是军队种地,还可以由军队来招募流民来开荒种地。其实在北疆之时,学生就有此想法了,但那时,条件还不是很适合。。。呃。。。直到下了冀州,学生才有了思路。”

    文先生说得支支吾吾,孟聚却也不点破:他明白文先生不好说破的意思,军屯并不是想弄就能弄起来的。要想军屯,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有大量的富余农业劳动力,二是需要大量的空余耕地。

    劳动力好说,现在天下大乱,招募流民很容易,只要养得起,招上几十万都没问题。但大量的农田就不是这么好找的了,在孟聚的大本营:北疆和朔州一带,因为尚未受战火波及。那边的民众尚安居乐业,孟聚也不能把老百姓正耕种着的粮田给抢过来做军屯地。

    但在冀州,当年边军南下时把冀州杀得十室九空。只留下了大片白地——这就是说,几乎整个冀州的耕地都是无主之地了,任由孟聚处置。

    孟聚和文先生对视一眼。用目光交流着:“拓跋雄胡作非为,还真干了件好事。没有他把冀州的人宰光了,哪有那么大片空粮田来给做军屯地?”——只是这话也太过诛心伤德,二人都不好说出口。

    兴奋之下,孟聚在屋子里急速地来回踱着步,他停住了步子,目光炯炯地望着文先生:“军屯一事,先生能否为我主持起来?”

    文先生坚决地摇头:“只怕不妥。学生只懂空谈。做起实务并不精善,如此重担,学生不敢贸然应下,以免耽误主公大计。不过,主公,学生可以给您推荐一能员主持此事,定能克奏全功。”

    “谁?你说!”

    “赤城的江海江都督。江都督精明强干。无论军政两务都甚是拿手。他文武双全,善于统筹运谋,学生觉得,要在冀州开始军屯的话,江都督该是最合适的主持人了。”

    孟聚眼中精芒一闪——文先生的眼睛也太毒了。他加入东平军也没几天,平时不声不响的,却是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孟聚沉吟片刻,点头:“先生所言甚是,江都督精明强干,文韬武略皆是精通,确实是主持军屯事务的最佳人选了。但问题是,江都督已任了赤城都督,那里是抵御北魔的重要前沿,那里也是离不开江都督啊。”——说话的时候,孟聚自己都觉得心虚:江海这个挂名赤城都督,可有机会去赤城上过半天班吗?

    “学生也知道,江都督是主公身边的得力臂助,深得主公信任倚重,若是等闲小事,学生也不敢劳烦他了。但军屯事务关系我军大计,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要想顺利推行,非得江都督此等能干的重员主持才行啊!”

    听着文先生一本正经地说着反话,孟聚差点没笑出声。他强忍住笑,以同样的严肃态度说:“既然先生这么说的话。。。无奈何,事关大局,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文先生笑笑,他起身深深一揖:“主公决断英明,军屯产粮,将来必然活人无数,此乃天下万民之福,亦是主公的福德啊——主公,将江都督由赤城都督转任冀州布政使,专门从事军屯事务,主公意下如何?”

    “先生之策大善,便是如此吧!”

    ~~~~~~~~~~~~~~~~~~~~~~~~~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孟聚便召了江海过来。当着江海,他鼓起腮帮子,先是把将来饥荒的恐怖预测说了一遍,接着又大力鼓吹了一通军屯的好处和重要性——总之,军屯关系东平军生死存亡,关系天下万民福祉,那是无论如何重视都不过分的。

    “国无粮不稳,军无粮不安,这道理,不须我说江都督你也该明白的。如今,大魏连年战乱,农夫抛乡,良田荒废,倘无得力措施,将来饥荒必现。

    军屯一事,利国利民,势在必行,本座有意在冀州推行军屯,只是尚缺一名能员主持此事,江都督文武双全,目光独到,可有什么好人选给本座推荐吗?”

    孟聚说话的时候,江海一直在安静地倾听着,他目光炯炯,眉头微蹙,很专心的样子。

    待孟聚说完,他肃然起身:“大都督所言甚是,军屯事关我军大局,确实不可轻忽。请恕末将狂妄,末将自觉在政务上也是薄有心得,微有自信。倘若大都督允许的话,末将愿毛遂自荐,担当此任。”

    江海自告奋勇,这让孟聚松了口气。他客气了两句,说是身边少不了江都督这样的得力臂助,没有江都督在身边,他简直无所适从了,但为了大局,为了天下万民,没办法,只能把江都督放出去主持此事了。

    “江都督有此雄心,本座亦是欣慰。今日起,其他闲杂事宜,江都督就不用分心操神了。春耕时节不等人,从今日起,你就卸了赤城都督一职,专心于军屯事务。江都督,你就此转任——”孟聚微微沉吟:“——转任冀州都督,兼我军的军屯大使!”

    “是,谢大都督栽培!”

    “好,江都督,你这就下去准备吧,尽快做个计划,需要的人、财、物,你直接向本座报告。待军屯告成,江都督你就为我军立下大功了,届时,本座对你将另有重任。”

    “谢大都督栽培!请大都督放心,末将尽快推行此事,竭尽全力,使我军再无饥谨之忧——末将这就告退了。”

    江海兴奋地告辞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孟聚目光很是复杂。

    昨晚,文先生的献策是建议把江海转任冀州布政使,去掉他的军职,彻底断绝他插手军权的机会。但今天,江海的态度实在太好了,主动请缨,态度恭顺,这使得孟聚实在没法把布政使的任命说出口来——对方毕竟是东平军的元老了,追随自己时日甚久,一直有功无过,又是态度配合,主动请缨,自己若是平白无故将他贬职了,这也太说不过去,难免让部属寒心。

    “只是,江海,他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琢磨着江海离开时的表情,孟聚心中实在好奇得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书海阁()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二百九十五 说客(中)

    望着楚南府的城池和人烟,孟聚和部下都有泪流满地的冲动:兵马冒雨地在冀州连走十几天,没法生火天天蹲在泥水里吃干粮,大家吃得口里都淡出鸟来了。这下好了,又回到人烟之地,总算能喝上一口热汤了!

    在城门处,孟聚接见了归降的地方官员们,他颁布朝廷旨意,宣抚众官。

    自然了,官员们都在痛哭流涕地忏悔,他们都是忠于大魏朝廷的,只是先前为叛军所迫,不得已屈身从贼,现在眼见王师复返,于是毅然反正——孟聚很怀疑,大魏朝的官员们是不是受过培训或者事先统一过口径的?不然为什么自己从北到南,这么上千里路走下来,碰到的每个官员说法都一模一样,几乎连词都不改的?

    但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孟聚也就见怪不怪了。他宣扬了一番朝廷的恩德,说朝廷体谅大家的难处,哪怕是曾经投逆从贼的,只要改过自新的,朝廷将既往不咎。接着,他又以朝廷的名义重新任命楚南知府刘仁以下等四十多名官员留任维持地方,于是众官皆感而涕下,齐呼“大都督恩义,罪臣纵万死难报”。

    这么一通程序走下来,楚南府就算是光复了。东平中路军就此在济州的楚南府驻下休整,不再继续南下——孟聚和他的首席幕僚文先生都觉得,济州该是慕容家容忍的极限了。若是继续再向南走的话,搞不好慕容家就要翻脸了。

    从东平南下以后。东平军一路急走紧赶,不是打仗就是行军,风餐露宿。雨淋日晒,这几个月可是把大家累得够呛,中路军从上到下都累得虚脱。士兵们累得瘦骨嶙峋,走路直打晃。兵马入驻楚南府后,众人忙活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睡觉,这样昏天暗地地连歇了两天,士卒才算缓过一口气来了,摇摇晃晃地又爬起来了。

    进了楚南府后的第三天午后,孟聚还在休息呢,侍卫来报。说是文先生求见。

    “文先生又来了?”孟聚被叫醒,只觉一头雾水:“昨晚我们不是刚见过吗?”

    孟聚匆匆起身洗漱,就在侧厅见文先生。

    “先生急着找我,可有要事?”

    看到孟聚那疲倦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睛,文先生就知道他是午睡中被叫起的了。他深深作揖:“打扰主公休憩了,学生有罪,实在是事关重大。学生也不敢耽搁。”

    “呵呵,无妨。公务要紧,先生请说吧。”

    “主要是两件事。其一,拓跋皇叔遣使来访主公,使者今天上午刚进了楚南城。因那使者先前与学生是旧识。他先去寻学生叙了旧。因是旧日交情不好推脱,学生便请他吃了一顿饭,刚把他给送走回驿站——此为大事,学生不敢耽搁,这便急忙来向主公禀报,打扰主公休憩了,请主公恕罪。”

    “啊?你把我吵醒,就为拓跋雄那边派了个使者来?连我睡醒都等不得了?”

    孟聚一愣,心道这固然是大事,却不是急事,也不用急着把自己午觉吵醒吧——他正迟疑间,见到文先生平静的脸,他却是突然明白过来了。

    拓跋雄派个使者来,这对自己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对文先生来说却是大事。因为他的身份敏感,是边军那边投过来的,瓜田李下,分外避嫌。

    万一他来得晚了,有人先在孟聚跟前进谗言,告发他私会边军使者心怀旧主暗通策谋什么的——固然,孟聚为人宽宏,这些捕风捉影的谗言他未必会信,但总归要花费一番口舌来解释。如果孟聚表面不提,只是在心中对他暗藏了看法,那就更麻烦了,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吵醒主公午睡会招得主公不快,但那只是小节罢了,孟聚顶多生气一阵就完事了。相比之下,若是主公对自己的忠诚产生了怀疑,那才是大隐患啊。

    文先生深通人情世故,知道何者轻,何者重,碰上这种事,他丝毫不敢怠慢,刚送走客人就立即来向孟聚报告了。

    孟聚笑道:“立场虽然不同,但旧友来访,以礼相待,这也是人之常情,先生未免也太把细了。拓跋皇叔派人来找我吗?派的使者是谁啊?”

    “那使者主公却也是认得的,却是豫北元都督阁下。”

    “豫北元都督?那是谁啊?”

    “元都督曾在东平任职过,曾任东平都督。。。”

    孟聚一拍大腿:“原来是元义康元都督!元公是我的老上司,既然是他来了,先生设宴就该通知我一声的,我也该去给他敬上一杯的。”

    孟聚说的不完全是客气话,元义康曾任东平都督,那还是叶迦南时代的事了。孟聚、易小刀、肖恒等人都可以算是他的旧部了。

    元义康这人虽然没什么才干魄力,但他为人平和,也不摆都督的臭架子,与人为善,那时候东平诸将对他的感觉都不错。尤其是他靖安大战后在拓跋雄的威胁下庇护了孟聚,这也算是对孟聚的恩情了,孟聚一直都记得的。

    “元都督是个好人,只是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站到了拓跋皇叔那边?这倒是奇怪了。”

    “这事,学生倒是知道一点的。元都督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出镇豫北,对朝廷和皇叔之争本来是持中立态度的。只是朝廷崛起之时,手段太过酷烈,洛京元氏几乎皆为乱兵所杀,消息传来,元都督也没了选择,他只能站到拓跋皇叔这边了。现在,眼见朝廷兵锋日盛,皇叔山河日下,元都督眼看着也憔悴了不少,人都瘦了下来。”

    孟聚叹气道:“元公一辈子深通世故人情,交游广阔,八面圆滑,没想到却在这大节上犯了错,真真让人无话可说。这世道,好人都活不下去的啊!不过皇叔派元都督来找我,那是为了何事呢?”

    “这事,中午时候元都督就跟我说过了。拓跋皇叔有意与主公您联手,共抗朝廷——呃,中午时,元都督所以先找学生,也是想学生帮着一起劝主公答应此事。”

    孟聚望着文先生,似笑非笑:“元帅为人慷慨,出手一向大方,想来此次请先生帮忙说服我,定不会空口说白话吧?”

    文先生神色从容:“惭愧,惭愧,一些墨纸钱,元帅执意要给,学生也就只好却之不恭了。”说是惭愧,但他神色泰然,神情间不见丝毫不安。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笑罢,文先生正色道:“如此,主公是打算拒绝元帅了?”

    “咦?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本来还不知道,但主公这么一笑,学生也就猜到了。”

    文先生肃容道:“主公英明睿智,思虑深远,有些事情,主公该是心中有数的。但若是学生不进言的话,那是学生身为臣属的失职,所以还是请恕学生多嘴说几句吧。

    学生知道,主公与皇叔昔日有仇怨,但自古凡谋天下大事者,无不摒绝个人私情,以利害为先。当今大魏,主公、朝廷与皇叔三家并立,朝廷势强,而主公与皇叔势弱,主公与皇叔之间,已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如今,主公已占据了大魏的三分江山,慕容朝廷不可能容得下如此强势的镇藩权臣。皇叔若倒,朝廷的下一个用兵目标必然就是主公。主公虽有强兵,无奈根基尚浅,面对朝廷排山倒海的兵势,其势必难久支。

    现在,形势已非常明显:皇叔坚持得越久,主公您就能争取越多的时间,对主公您就越有利,主公您与皇叔的利益,已是暗暗契合了,如果合作的话,对两家都是有利的——这是学生的进言,或许多余,但还是请主公明鉴。”

    在文先生说话的时候,孟聚剑眉微蹙,目光下垂,良久,他说:“先生剖析厉害,顾虑大局,很有道理,我亦赞同——保住拓跋雄不被消灭,确实对我们更有利。”

    “那,主公的意思是?”

    “但是,与拓跋雄联手,我实在做不到——我也知道,先生说的是对的,但没办法,我就是做不到。”

    孟聚平视前方,目光透过了文先生,仿佛投向了虚空中的某处所在,他说得很慢,声音低沉:“要与谋害迦南的凶手联手?这件事,绝无可能。

    谋大事者需摒弃私怨——那可惜了,可能孟某天生就不是做大事的人,我最是小心眼,恩怨分明,睚眦必报。宽恕拓跋雄还与他联手,这样的事,不要说谋什么天下大事了,就算杀了我也做不到。

    抱歉,文先生,我这个任性的人,让你很失望了吧?”

    文先生望着孟聚,看着这个年青的武将。他的神情有些动容,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叹道:“主公,你说得对,你太任性,意气用事,确实不是适合争霸天下的人。”

    孟聚微微颌首,他不做声,目光垂视着眼前的地面。

    “但这年头,适合争霸天下的枭雄实在太多了,倒也不缺主公您一个。”

    “啊?”rq

二百九十六 说客(下)

    文先生叹口气:“天下成败,也并非‘利害’二字就能说得清楚的。主公若是联皇叔而抗朝廷的话,或许能一时得益,但长远来说,落个反覆的名声,却是霸业的大害——见利忘义、刻薄寡恩,此等小人,岂能令天下英雄仰慕,令四海归心?

    主公恪守恩义,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让吾等臣属亦感安心——主公如今不忘叶镇督当年恩义,将来亦会不忘吾等吧?”

    孟聚认真地说:“那是自然。先生筹划之功,孟某永记不忘。孟某在此许诺,只要先生不弃孟某驽钝,那今生今世,吾等富贵共享。”

    文先生久久注视孟聚,良久,他微微欠身:“能跟随主公,乃学生此生大幸。但愿主公,永能记住今日所言。既然主公无意答应拓跋皇叔的结盟请求,那元都督来访。。。主公还愿意见他吗?”

    “公事归公事,人情归人情。我虽然不能答应皇叔,但元公昔日对我有恩,他来,我却是不能不见的。文先生,今晚就在府内设宴,我要好好款待元公,烦劳你去安排了。”

    文先生笑道:“这是学生分内之事,何言烦劳呢?主公肯接见元都督,学生收元帅的好处费也收得甚是安心,所以,这该是学生多谢主公才对。”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孟聚笑问道:“文先生,你方才说有两件事,元公来访这是其一了。还有一件是何事呢?”

    “哦,方才说得痛快,却差点忘了正事:中午时。中军的徐帅报来军情,那时主公正在休憩,他便报到参文处我那边了。”

    “哦。浩杰吗?他有何要紧军情?”

    “徐帅报告,说是斥候探得西南方出现了一彪兵马,正在朝楚南府开来,现在距离我军约莫还有百来里远吧。”

    听着文先生好整以暇地说话,孟聚差点没急得跳起来。百来里远?若是斗铠全军急速,那也不过是一个白天的功夫,敌人都快要兵临城下了文先生还那么多不打紧的废话?

    “来的是哪路的兵马?他们有多少斗铠?”

    “徐帅已查明,来人打的是朝廷的旗号。约莫一旅兵马——主公倒是不必担心,只要拓跋皇叔尚未剪除,朝廷是不可能敢对您不利的。何况,主公的无敌威名轰传天下,即使朝廷真的有何用心,他们也不可能派区区一旅兵马就来轻缨主公锋芒。学生估计,这旅人马多半是朝廷派来试探主公的。”

    对那路正在接近的朝廷兵马。孟聚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他召集了斗铠部队,通知兵马进入了战备状态,楚南城全城戒备。然后,孟聚派王虎领着一支斗铠部队出城,前去对这路兵马进行试探。结果证明,文先生的猜测很准确,王虎的部队离得还远呢,那路朝廷的兵马远远就举着旗派了使者过来了。

    ~~~~~~~~~~~~~~~~~~~~~~~~~

    “末将黑山旅副帅刘斌,参见赤城伯暨六镇大都督阁下!”

    望着眼前的人,孟聚一时有些失神。他没想到,慕容家派来跟他交涉的人,居然也是熟人——来使一共两人,其中一个是黑山军的军师刘斌。

    孟聚见惯了刘斌宽袍长袖的白衣书生打扮,此刻咋见他一身的红袍虎服,那感觉真是好奇怪——刘斌身材高瘦,穿上武官袍显得太阔了,肩膀处松松地垮了下来,显得有些邋遢。

    孟聚拱手笑道:“刘军师,久未谋面,别来无恙?”

    刘斌躬身应道:“有劳大都督牵挂了。托大都督洪福,末将一切安好。”

    “呵呵,那就好,那这位是。。。”孟聚望向了刘斌身边那位一直没说话的红袍武官——事实上,自打两名朝廷使者进屋之后,他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那位武官身上。

    这武官的气质十分独特,他约莫三十来岁,他身材适中,剑眉平直,鼻梁笔挺,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眼神坚定,双唇紧抿,轮廓分明,神情显得庄重又肃然,身形岳恃渊沉,气度深沉。

    看到孟聚目光望向自己,这武官干脆利索地前行一步,单膝跪倒抱拳行礼:“末将——黑山旅旅帅徐良,参见赤城伯暨六镇大都督阁下。”

    “徐良?啊!”

    孟聚一震,他说:“啊,原来阁下就是黑山的应天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快快请起!”

    徐良俯身垂首:“不敢!末将昔日胡作非为,动乱大魏社稷,罪孽深重。幸得大都督引荐,朝廷和太子殿下宽宏,宽恕末将罪孽,让末将有机会为朝廷效力,末将深感庆幸。

    如今,末将痛改前非,只知一心为朝廷效力,与前事一刀两断。在这里的,只有朝廷的徐旅帅,‘应天王’等昔日狂妄匪号,还请大都督莫要再提,末将实不敢当——大都督,得罪了。”

    说罢,徐良干脆利索地向孟聚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后退一步与刘斌并列。

    干脆利索,进退如虎,巍然如山,举手投足间全然无懈可击——第一眼,孟聚就在心中为这位闻名已久的黑山军首脑的风采叫了声好。

    当下,孟聚把徐良和刘斌迎了进来,吩咐侍卫奉了茶上来。

    “徐旅帅,刘军师——呃,错了,按照徐帅说的,我该称你为刘副帅才对吧?”

    刘斌洒然笑道:“末将倒是无所谓,大都督怎么称呼都成。大家都是老交情了,不必那么拘谨。”

    孟聚微微惊讶,他望向了徐良,却见这位昔日应天王坐得笔直,神色不动,目不斜视,仿佛对身边刘斌的话充耳不闻。

    孟聚剑眉微微一挑:听刘斌的口风,与徐良倒是不一样。。。难道,徐良和刘斌,这两位黑山军首领之间有些不和了?

    孟聚心下揣测着,表面却是不露端倪:“刘军师说得是,大家都是老交情了,不必太过拘谨。

    在这,我要先向二位先告个罪的:那次,我本与刘军师约定了,大家一同南下,共为朝廷助战。没想到的是,那次我先过去了,后来东平老家那边又遭北魔寇边,不得不先抽身回去,没能等到诸位过去相会,这是我失约了——来,这里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以表歉意。”

    徐良和刘斌都是急忙起身,连称“不敢”,举杯回饮。

    刘斌说:“大都督言重了。大都督虽然北上了,但已为吾等做了万全安排,向太子殿下引荐了吾等。也因此,吾等南下以后,得到了殿下的接见,得以顺利招安,委以重任——倘无大都督的引荐,太子殿下怎会知道我们这些山贼流寇?又怎会重视吾等?今日末将能受朝廷官职,得享富贵荣华,这皆是赖大都督的恩惠,末将等没齿难忘。”

    徐良也说:“刘副帅所说甚是,该是吾等该向大都督叩谢恩情才对,怎么是大都督反过来向末将道歉呢?这真是颠倒过来了,末将万万不敢当的。”

    问起别来情形,孟聚才知道,对于自己带来的这路黑山军人马,慕容毅还真是十分重视。他从一万多的黑山流寇中挑选精壮,发放兵甲,编成一旅兵马,刘斌、徐良、阮振山等黑山军头领都得委以官职。其中徐良被任命为旅帅,阮振山和刘斌都被任命为副旅帅。

    “原来如此,既然朝廷给予宽大,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二位将军万万勿要自误,需得用心做事,报效朝廷和太子殿下才是啊。

    刘军师啊,你既然做了朝廷的将领,朝廷法纪森严,以前的那些流寇做派,可千万不要跟着带进来了,否则将来触犯了军纪,本座也难救你啊。。。”

    以前跟黑山军交往,大家都是平起平坐,军师刘斌狡黠多智,孟聚着实吃了他不少苦头。现在好了,大家都是朝廷体系里的人,官大一级压死人,北疆六镇大都督比起区区一个旅帅,无论权势和地位都是天壤之别。

    被刘斌虐得久了,孟聚当然不会放过这报复的机会,他翘起二郎腿,对着二人居高临下地喷了一通口水,看着刘斌那哭丧的脸,孟聚只觉痛快淋漓,人生快意莫过于此啊!

    好不容易等到孟聚歇气的空隙,刘斌急忙插口:“大都督,此趟我们过来,是奉了朝廷的旨意,有要事与您商榷。”

    孟聚摆手,胸有成竹道:“放心,二位的来意,本座早已知道了。”

    “啊?大都督您已经知道了?”

    “可不是吗?上次本座与你们约定一同南下为朝廷效力,可惜未能如愿。现在,朝廷要你们来跟本座会合,那定是让我们再续前约,一同南下助战的吧?

    二位放心便是,我军三万战兵两千斗铠已枕戈待战,哪怕朝廷便是下令今天出发,我军也能即刻出发南下,就等朝廷的一声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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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七 条件

    “这个。。。”军师刘斌苦笑着:“大都督,您怕是有点误会了。朝廷。。。”

    他沉吟着,仿佛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这时,徐良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身,他腾腾地走到厅堂中间,双手端举着一份黄绸卷轴,朗声喊道:“圣旨到!北疆大都督、赤城伯孟某,上前接旨!”

    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孟聚端坐在椅子上,眉头微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徐良,却是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徐良毫不回避地正视着孟聚,然后,他双手举起圣旨,喊道:“圣旨在此,大都督还不上来接旨?”

    孟聚恍若未闻,他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然后对刘斌笑笑:“刘军师,一路过来,在道上走了几天?冀州的雨水可是下得大了,南边不知如何?”

    刘斌看看孟聚,又看看徐良,坐立不安,额头上直冒冷汗,却还强笑着:“回大都督,相州那边还好些,雨水不大,不过路太烂了,仗也打不下去了——呃,大都督,徐旅帅帮朝廷带了个话来,您方便的话不妨听下,看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孟聚把头向后一仰,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他显得满不在乎地说:“军师,你这么辛苦大老远来了——行啊,有什么话,你就说呗。”

    刘斌转头冲徐良拼命使眼色,说:“徐兄弟,朝廷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跟大都督说了吧,不必那么麻烦。”

    徐良脸上浮上一层愠怒的红晕,他咬了咬牙。沉声说:“大都督,末将奉命向您颁布朝廷旨意:陛下令您率领本部兵马,镇守冀州。严密防范,盘查来往人口,以防叛军败寇流窜各地为恶。至于拓跋部叛军一事,已由禁军进剿,勿劳大都督费神了,大都督只需严守本藩就好。”

    他走近两步,躬身向孟聚双手奉上了一卷黄绸,肃容道:“圣旨在此。另有兵部的公文,还请大都督您过目。”

    孟聚却没伸手出来接过,他就这么看着他,冷冷说:“徐旅帅,你说的,本座有些听不懂了。本座奉太子殿下之命南下支援朝廷清剿叛逆,你却要我在冀州停步?你是在蔑视太子殿下吗?”

    “大都督。不是末将要您停步,是朝廷,是陛下要您止步!圣旨在此,您一阅便知。”

    孟聚轻蔑地看着那份黄绸:“陛下身边有奸佞,矫旨不是不可能的——这玩意。我一天能造一百份!”

    “大都督,你要抗旨吗?”

    “抗旨又如何?徐帅,你敢起兵阻挠我不成?”

    徐良深吸一口气,他站得笔直,沉声正色道:“大都督武功盖世,兵势锋锐,末将自知不敌。但末将身负皇命,虽然自不量力,也唯有螳臂当车了。”

    “你?”

    孟聚轻蔑地扫了徐良一眼,他冷笑两声,霍然起身,拂袖大步而去,转眼就出了厅堂,丢下了两名朝廷使者在厅上面面相觑。

    孟聚抛下了两人,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拿了几份公文批阅起来。过了一阵,侍卫敲响了他的门:“镇督,有人求见。”

    “谁?”

    “他自称姓刘,说是镇督您的老朋友了,说要跟镇督您赔罪。”

    孟聚微微一笑:“让他在客厅等着吧。”

    方才在客厅里,孟聚表现得傲慢又愤怒,声色俱严,但其实,他并非真的那么生气——甚至说,他正在偷偷欢喜着呢。

    南下战役,是东平军从偏居一隅的地方势力向天下枭雄角色蜕变的关键一战,这是一场豪赌,对赌的双方就是以慕容朝廷和孟聚的东平军政集团。

    这是一场危险又暗藏默契的博弈游戏,双方都在竭尽全力地争取自己的最大利益,同时又在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对方的底线——对方能忍耐的最大容忍度。

    这不但是实力的较量,同时也是心理和定力的较量。在这场博弈中,哪个先暴露出自己底牌的,无疑就落了下风。

    朝廷几次试探,想知道孟聚到底南下到哪里为止,但孟聚口风严密,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太子殿下命令,要到相州参战助剿。

    孟聚的地盘要扩展到相州为止?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慕容家也知道,这家伙不过是在漫天开价罢了,但问题是,东平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进度神速,再这样放着不管,东平军眼看就要把整个济州都吞进去了。

    丢上几个州郡,这是很让人心疼,但更让慕容家恐惧的是另一件事:孟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一头南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将心比己,慕容破把自己摆在孟聚立场上的话,他立即就发现,对孟聚来说,南下之后,他的最佳选择不是与慕容家联手干掉拓跋雄,而是与拓跋雄联手对抗慕容家!

    虽然孟聚以前与拓跋雄有仇,但在慕容破看来,为了天下霸业,这点小小的私人恩怨根本不足一提。他觉得,如果自己是孟聚的话,实在没有理由不掉转枪头来对付朝廷。

    谁都不敢低估孟聚的战斗力。当年在金城,孟聚只带了三百卫士就帮慕容家把整个战局逆转了,现在他带着号称三万大军的精锐部队过来了,这样的实力,如果要把战局再翻一次盘,应该也不是很难吧?

    所以,放着慕容家眼里,孟聚这样飞速地南下,这就显得很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了。在这场僵持里,慕容家终于撑不住了。他们首先开出了价码,把自己的底线给暴露出来了:东平军镇守冀州——也就是说,对孟聚南下到冀州一线,朝廷是能够容忍的。

    非常巧合的。孟聚和文先生商议的南下终点,也同样是冀州。

    尽管目的是达到了,但孟聚并不打算给什么好嘴脸朝廷看——徐良这家伙是个很彪的二愣子。但孟聚还不至于这么没度量,跟来颁旨的朝廷使者当面吵翻,冤有头债有主。真正主事的是慕容家,跟两个跑腿的也犯不着这样。

    只是孟聚深知,坏毛病都是惯出来了,如果慕容家随便拿两张黄绸涂抹了拿过来,自己马上就诚惶诚恐地买账的话,那天知道他们下次会提出些什么样的要求?

    孟聚打定主意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当军阀了,那就不妨当个跋扈点的军阀——会闹的孩子总是有糖吃的。

    待孟聚批阅完手上的公文。看看外面的日头,已经中午时分了,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舒展了个懒腰,问侍卫:“那位刘先生,还在吗?”

    “镇督,他还在客厅里喝茶,一壶茶都被他喝成白水了。还没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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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聚刚刚踏入厅堂,听到他的脚步声,刘斌如同脚下装了弹簧般跳了起来,喊道:“大都督。”

    “刘军师,坐吧。抱歉。方才处理些事,来得晚了。”孟聚神色中透着淡淡的倦意,他扫了一眼,看到厅中只有刘斌一人,那位应天王徐良已是走了。

    “老刘,久等了吧?”

    “倒也没多久。大都督,方才徐兄弟失礼了,他已知道冒失,让我代为向您赔罪。”

    “唉,老刘,咱俩是老交情,若不是看你面子上——你那位徐兄弟啊,他什么毛病啊?我还是北疆大都督呢,他一个旅帅就这么跋扈无礼,他还懂不懂礼数了?还懂不懂上下卑尊了?鼻子朝天的样子,以为傍上了朝廷就了不起了啊?”

    刘斌陪着笑脸听孟聚发飙,心中却在叫苦:他当然知道,同伴徐良的行为说起来确实有些失礼,但那只是小节而已,但还不至于让孟聚气成了这样。大都督的火气多半还是冲着朝廷的那份旨意来的——朝廷命令孟聚不准再南下了,大都督肯定是心里窝火了,只是他没办法明着冲朝廷发飙,就只好拿自己和徐良来当出气筒了。

    “大都督说得是。您也知道的,咱们黑山军的几个是造反出身的,徐兄弟他真是不懂这些,他就是一个武夫而已。您别看他现在当上朝廷武官了,但骨子里其实还是黑山的山贼头子罢了,大都督您身份尊贵,跟他这样没见识的人物生气计较,实在不值啊。

    方才大都督您的雷霆一怒,已把徐兄弟给吓坏了,他惊惶失措,说要跟大都督您磕头赔礼,末将说算了吧,你这没脑子的货,别到时又胡说八道让大都督更生气了,就把他撵了回去——这样吧,末将代徐兄弟给大都督您磕个头赔罪吧,改天等大都督心情好了,我再带着徐兄弟过来给大都督您磕头赔罪。。。”

    刘斌从座位上站起来,装模作势地要给孟聚跪倒磕头,孟聚连忙拦住了他,两人推攘着客气了一阵——孟聚瞥了下,方才徐良手上拿的那份圣旨,现在已被随手搁在了茶几上,皱巴巴的象块黄色的抹布。

    刘斌是个懂事的人,看到孟聚的目光望向圣旨,他也叹口气,很推心置腹地说:“大都督,末将知道,这件事,您受委屈了,您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孟聚闷哼一声:“太子殿下以诚意待我,我也以忠心国士回报殿下。我是一番诚心想为朝廷出上一把力气的,但没想到朝廷却是这么防着我,真是让人心灰意冷。朝廷既然不放心我,那我干脆就在这边驻下歇息了。那帮人斗得如何,咱们离得远远的,就只当看戏好了。”

    听孟聚答应不再南下了,刘斌顿时松了口气:“这趟的任务终于完成,回去总算能交差了。”

    “大都督说得是,他们鲜卑人的事,咱们汉人也犯不着那么热心凑近去。打仗是要拼命的事,虽然大都督武功无敌,但还是能免则免吧。老话说了,做戏莫如看戏好啊。”

    “算了,不说这事了。老刘啊,你们这是从哪来啊?洛京,还是相州呢?”

    “我们是从洛京那边过来,但经过相州。在行营那边,陛下给了我们颁旨的差遣,我们就直奔这边来了——说来说去,咱们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大都督就不要跟我们见怪了。”

    “刘军师你是懂事的,我自然不会跟你生气,但——唉,刘军师,咱们认识,也有三年多了吧?”

    谈起了往事,刘斌也显得有些感慨:“是啊,三年了。那时候,大都督还在靖安那边当东陵卫的小军官呢。末将已经料到大都督您定非凡俗了,但还是没料到您崛起神速,短短数年间,已是名动天下、举足轻重了。”

    孟聚淡淡一笑了:“跟军师你第一次见面,却是让我印象很深刻啊。我还记得,刘军师你那时说过一句话,说是不能辱没祖宗先人,更是让孟某敬佩。

    阮天王豪迈勇猛,刘军师你足智多谋,对黑山军的诸位英雄,我一直都十分敬重的,否则我好端端的一个朝廷武官去跟你们交往干什么?我活腻了吗?”

    刘斌连忙拱手:“自打认识以来,承蒙大都督看重,一直对我们很是照顾,这份恩情我们一直铭记在心。”

    “军师,孟某不是在市恩卖好,孟某是敬重你们的为人和英雄气概,才与你们结交来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大好男儿正当如此。

    孟某一直以为,黑山军的诸位英雄都该是和阮天王和军师一样顶天立地的堂堂好汉,没想到今日得见,却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军师,你们的徐天王是怎么回事?”

    刘斌脸色微变,他低下头来,回避了孟聚的目光:“大都督说得是,大当家是稍微热衷功名了些。自打受招安以后,他变了很多。。。我与三弟都跟他多番说过了,估计他也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到时只要时间长了,大当家的自然就醒悟过来了。”

    “那,军师,你们黑山军是打算暂时蛰伏等待时机,还是真的打算从此就真心归顺,做朝廷的忠心腹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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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八 敲诈

    刘斌一愣,他苦笑:“大都督,将来要如何,这由不得我们的。

    大都督,说句心里话,倘若有可能,谁愿为鲜卑人卖命?谁不知道这是辱没祖宗的事?但我们不能光凭着自己意气用事啊,几千兄弟跟着我们,还有他们的家眷,这是一万多条性命,我们要为他们着想,要帮他们找口饭吃,不能让他们饿死啊!

    这乱世中,我们势单力薄,只能勉强挣扎求生。谁能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就跟谁,这由不得我们自己选的。大都督,您得了气运,可以随心所欲,但我们这些苦命人,只能随波逐流,让您见笑了。”

    孟聚叹了口气。刘斌的话中暗暗隐含责备,当年黑山军明确表示要投靠孟聚,但却被孟聚所拒。

    “军师,当年,情形所迫,我没法接纳你们,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末将明白的。其实,末将自己也想过了,若换了末将自己,也不可能答应的。当时大都督您的处境,确实也不宜接纳我们。”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就心照不宣了。当时孟聚只拥有区区三镇地盘,兵力也不过万人而已,如果接纳数千人的黑山叛军进来,那就有鸠占鹊巢的危险了。

    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孟聚坐拥三分北魏,拥兵数万,实力和地盘比起当日已有了飞跃的提升。这时候,再接纳黑山军进来的话,他已完全有能力消化和容纳他们了。

    孟聚心中有数。阮振山是猛将,刘斌是智将,徐良更是智勇双全、沉稳刚毅的大将之才。孟聚有心招揽他们,但无奈有先前的芥蒂在,他实在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了。

    倒是刘斌善解人意。他说:“现在,末将等且在慕容家麾下效命,但我们不是鲜卑世家将门,他们也不会真心信任我们。说不定有那么一天,我们得求大都督赏碗饭给我们吃了,到时候还请大都督收留了。”

    “军师客气了,只要诸位来投,孟某十分欢迎。倒靴以迎。”

    两人聊了一阵,刘斌便自己告辞了,孟聚将他送了出去。送到厅堂门口时,孟聚突然想起一件事:“军师,今天徐旅帅说,倘若我要继续南下的话,你们黑山旅不惜动武也要阻拦我——这是真的吗?”

    刘斌顿住了脚步。他望了一眼孟聚,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大都督,您是聪明人,你自己都知道答案的事,何必还来问我呢?”

    “哦?”孟聚一扬剑眉。他不说话,只是望着对方。

    刘斌低声说:“今天徐兄弟虽然那么说了,但事实上,如果您执意要南下的话——慕容家给我们的指令,没允许我们动武阻拦你。”

    “也就是说,徐旅帅他。。。”

    尽管四周再无旁人,刘斌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虚张声势罢了。慕容破当面给我和徐兄弟颁布了命令,他当面跟我们说的:‘你们要向大都督表明朝廷的态度,态度要严正坚决,但若是东平军坚持南下或者挑衅的话,你们必须立即后退三十里。有敢擅启衅与东平军交战者,立斩!’——这是他的原话,大都督你知道就好。”

    孟聚深吸一口气,朝廷的底线他已经知道了,心中更有把握。他笑道:“谢谢,刘军师。你这个人情,我记得了。”

    “大都督这么说,末将很是感动——不过,您还是把这事忘了更好吧。千万勿要泄露,否则末将真要被你害死了。”

    刘斌苦笑着拱拱手,告辞而去。

    ~~~~~~~~~~~~~~~~~~~~

    天佑二年的四月下旬,东平军抵达济州的楚南府,结束了漫长的南下战役。

    孟聚给朝廷写了一份奏折,以北疆大都督的名义向朝廷报告,说是南下的东平兵马兵疲力乏,饷缺粮乏,伤病众多。由于征战疲惫,连孟聚自己都病了,实在无力再坚持继续南下了。所以,他请求朝廷允许东平兵马驻在济州的楚南府休整,待恢复体力和士气再继续南下为朝廷出力。

    写完这份奏折,孟聚很有点沾沾自喜自己的含蓄:南下以来,东平军一直独行其事,攻城略寨,想打哪个就打哪个,想占哪里就占哪里,大魏朝的官,想杀就杀想用就用,何时把慕容家的朝廷放在眼里了?.

    现在,为了在楚南府休整几天这点区区小事,自己却郑重其事地向朝廷去了文请示,想来皇帝和太子都是聪明人,他们该能明白其中的暗示吧?

    ~~~~~~~~~~~~~~~~~~~~~

    连绵的雨季终于过去,天空露出了一片湛蓝。就在这晴朗的天气里,朝廷的颁旨钦差姗姗抵达济州楚南。

    尽管彼此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的,孟聚领着东平军的一众将校在城门处迎接钦差大驾。

    看到在随从们簇拥下走近的颁旨钦差,孟聚不由一愣:来颁圣旨的这位钦差,不正是当初自己的监军马公公吗?

    对这位内侍马公公,孟聚的印象还是很深的。当初,孟聚在相州助战时候,马贵就是他的监军。在相处期间,这位内侍知情识趣,给孟聚的感觉很不错,大家并肩作战,甚至相处出了不浅的交情。后来,孟聚擅自出走回归,马贵竭力反对,被孟聚绑起来关了小黑屋,却也没伤他性命。

    那边的马贵却也看到了孟聚,他急忙推开众人,快步走到孟聚跟前,躬身行礼:“大都督安好!上次一别,大都督,咱们可是一年未见了,咱家向您请安了!”

    孟聚也很热情:“马公公安好?孟某是粗鲁武夫不懂事,上次多多失礼。公公海涵,某要见怪。”

    马公公连连摆手,态度十分诚挚:“唉。大都督莫要这么说。上次的事,确实是咱家鲁莽了。大都督要事在身,军情火急。咱家还要多嘴唠叨,也怪不得大都督行那霹雳手段。说起来,咱家还要多谢大都督手下留情了呢,哈哈!”

    两人都“呵呵”地笑着,笑容甚是爽朗,俨然相逢一笑泯恩怨的样子,哪怕是最眼尖、最善于观颜察色的人都没法在他们脸上找到半分不自然的样子。

    叙旧后,马贵便当场颁了圣旨——朝廷的圣旨一如既往。骈四俪六,抑扬顿挫,音节优美,除了大家都听不懂外真是没别的缺点了。好在水货秀才孟聚已不同往日,他身边有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举人助手了,文先生细声帮他翻译了朝廷的圣旨:

    东平军南下勤王,击败了叛军的诸路兵马。收复城镇无数。虽未告全功,但大都督已为平叛大业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朝廷对大都督勤劳王事的精神是十分赞赏的。至于相州的叛军残孽,那不过纤芥之疾,朝廷已有了万全的安排。大都督不必为此担心,只需安心养病就好。

    听文先生翻译完了圣旨,孟聚微微蹙眉——慕容家的答复跟他的期望差得太远了。

    他望着马贵:“公公,您带来的朝廷旨意——就这些了?”

    马贵笑得如花朵般灿烂:“呵呵,还有呢:陛下对大都督甚是关怀,听闻大都督身染微恙,陛下很是心忧,差遣咱家一路急赶过来,赐下了深山人参四根、千年雪莲半斤、培元归真丹十枚——大都督,这些药材可是外面难见的宫中珍藏,前些日子燕妃小恙想用上一点,陛下都不许的,现在可是全赐给您了!

    还有,宫里医术最好的吴太医,陛下也差他跟咱家一同过来了。大都督,陛下对您的这份信重,真让咱家羡慕得无话可说啊,呵呵!”

    孟聚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了,但马贵只当看不到,他笑眯眯地回头招呼:“吴太医,快过来,帮大都督好好诊治一番。”

    随着喊声,吴太医从队伍里巍巍颤颤地过来了,他满脸皱纹,头发雪白,几缕长须甚是俊逸,倒是有几分名医的风采。

    吴太医向孟聚一躬:“大都督,老朽吴同,奉陛下之命来为您诊治了。老朽学艺不精,有不到之处,还望大都督海涵。”

    孟聚按捺住心中不快,淡淡道:“我也没什么大事,不必劳烦吴老先生了吧?”

    “大都督不必客气,老朽也就看看,不费什么事的。”

    说话间,吴太医已经抓起了孟聚的手腕开始诊脉。过了一阵,他眉头深蹙,脸露忧色,凝重地说:“大都督最近辛劳过度,湿寒入脉,邪毒侵体,再加昼夜劳神忧思,脾虚甚重。。。若不及时调理,老朽看,不久怕是将有不忍说之事啊。”

    “啊,这怎生是好?”马贵忧形于色:“吴太医,要知道,大都督可是陛下最倚重的臣子,请您赶紧施展妙手诊治,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口就好。”

    “这,大都督太过操劳,这病是累出来的啊。汤药固然是缺不得,但关键还是得休养。所以,要治好这病,关键还是切忌劳累,切忌忧思劳神,需得好生卧床静养三个月。”

    “大都督,你乃国家重柱,朝廷将来倚重您的地方还多,您的健康不单是您的事,还关系朝廷社稷啊!大都督,您可一定要听吴太医的话,好好休养身体啊!行军打仗之类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再做了啊!”

    马贵公公拉住孟聚的手,潸然泪下,声情并茂,仿佛孟聚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了。

    老子要不是看过赵本山的卖拐,还不给你们两个忽悠死?看着马贵和这吴太医一唱一和,孟聚顿时恶向胆边生:一不给地盘二不给军饷,你们这样来忽悠老子,真当老子没见识过“砖家”和“祖传老军医”不成?

    “吴太医,你直说好了,我到底还有多长的命?”

    “这——大都督身体健硕,底子是很好的,只是最近劳累过度。伤了元气。。。倘若不好生休养的话,怕是。。。”吴太医不住地摇头叹气:“不会太远了。”

    孟聚点头,声音悲愤又低沉:“我明白了。吾戎马多年。死生之事,本座亦是看得淡了。大丈夫不惧一死,只是。不能看到国贼授首,吾纵在九泉之下亦是不甘!

    马公公,既然我已病入膏肓,也不必劳烦太医费心了,大丈夫自当死于沙场,岂能病死榻前?我这就点齐兵马奔相州去,哪怕就剩一口气,也要先把拓跋雄给斩了!

    王虎、齐鹏。浩杰,你们回各自营中,点齐兵马,咱们今天就出发,不捣相州,咱们誓不还师!”

    将军们齐齐向前踏出一步,应声如雷:“遵大都督钧令!”

    孟聚悍然发飙。马公公吓了一跳。他扯着孟聚的袖子:“大都督,咱们单独说两句?”

    孟聚看看他,摆摆手,众将纷纷退下。马贵也遣开了自己的随从,他陪着笑脸:“大都督身患重疾却是依然忧心国事。这份忧国情怀,委实令人敬佩。但诛杀国贼固然重要,却也不必太急切,大都督还是养好身体才好再作打算。

    对了,临行前,陛下还给了咱家一份手谕,方才看到大都督病容憔悴,咱家心中实在难过,心神大乱,一时却是忘记拿出来了,差点误了大事,咱家这就给大都督说说。”

    慕容破的第二份圣旨来得十分简洁,只是说朝廷闻知东平军征战疲惫,军需急缺,朝廷已命舒州都督张全押运一批粮草和军备器械前来劳军,补充东平军的征战损耗,东平只需在济州等候即可,补给物资计有粮食两千石、斗铠二百副、饷银一百万两等。

    看完这第二份圣旨,孟聚点头,事情该是这样才对,拿几根烂人参就想把自己糊弄过去?慕容破该不会那么天真,这样的价码才是自己停止南下的交换条件,倒也丰厚。

    “舒州的张都督何时能抵达济州?”

    马公公拍着胸口:“咱家出发的时候,张都督已经押着物资上路,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张都督准到,大都督放心就是。”

    孟聚闷哼一声:“公公,这可是你说的:三十天之内,我要看到车队入济州。马公公,你就不要走了,多日不见,我也怪想念你的,张都督来之前,你就在这边陪我聊天喝茶好了。”

    “啊,”马贵一愣,他结结巴巴地说:“大都督,咱家说一个月,这是预期时间,但舒州至此,沿途颇多盗贼叛军盘踞,若是辎重队伍在道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行程,那也是常有的事。。。这如何说得准呢?”

    孟聚打断马贵,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我不管!三十日内张都督如果不至,我军立即南下!”

    “但万一张都督在道上出意外耽搁了的话。。。”

    “如有意外,那就是马公公你运气不好了——我军南下,大军行进,总是要祭了旗才好开拔的。”

    明白孟聚的意思,马公公的脸唰地变得惨白。他惨然道:“大都督,您即使要。。。那也是无用啊。咱家是陛下的奴婢而已,卑贱之人。咱家这种人,宫中数不胜数,纵然死上几百一千,陛下不会在意,朝廷也不会心疼的。”

    孟聚闷哼一声,他何尝不知道,抓个太监做人质毫无意义。但问题是,他实在没法确定慕容破是真的打算破财消灾还是只是在使那拖延之计。

    如果这份圣旨只是一纸空文,自己却被这纸空文骗了,傻傻地在济州观望等上几个月,眼睁睁看着拓跋雄和边军残部都被消灭了,到时朝廷轻飘飘说上一句:“舒州所运押运物资在道上被乱兵所劫,无法抵达。朝廷已经下旨惩戒张全,罚俸两月。”——那时候,自己还能怎么办?难道还真要起兵南下攻打洛京去吗?

    看着孟聚脸色阴沉,马贵亦是心下忐忑,他小心翼翼地说:“大都督,咱家有一计,愿为大都督献策!”

    孟聚斜眼瞥他一眼:“有屁就放!”

    马贵也不敢卖关子,急忙说:“大都督,咱家卑贱之人,不值什么。但这边的黑山旅,一个整旅连官带兵三千多号人,还有那么多的装备和辎重,总比咱家值钱多了。大都督干脆派兵将他们缴械了收押,等张都督押运来了再放人好了。”

    孟聚瞪马贵一眼,心中却是啼笑皆非:这个死太监,不要脸又贪生怕死。只要自己能脱身,他还是真敢引祸水东流啊!

    这真是坑队友的最佳典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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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九 警告

    “把黑山军给缴械绑票了?”

    孟聚觉得,马贵的这个提议还真是不错。[看小说就到~]唯一可惜的是,黑山军的头领跟孟聚还有几分交情,军师刘斌才刚刚给孟聚透露了重要军情,他也不好意思马上就翻脸把对方抓起来五花大绑要赎金。

    而且,抓了马贵,事后自己还能解释说因为见到老朋友太高兴了,于是把他强留下来叙旧——不管慕容家信不信,反正老子是信了——但把整整一个旅的朝廷兵马缴械俘虏,这其中必然有战斗和死伤,这会激怒慕容家,导致双方关系彻底破裂。

    所以,对马贵的这个建议,孟聚实在无法采纳。他琢磨了一下,说:“马公公,你远道过来辛苦了,先下去休憩吧——来人!”

    孟聚喊了一声,两名亲卫应声而入。孟聚指着马贵:“带钦差大人去休憩,好好侍候了,莫要让钦差大人有什么闪失了。”

    亲卫们应声将马贵带下,后者可怜巴巴地望着孟聚,却是没敢出声哀求,乖乖地跟着亲卫出去了。

    把马贵又弄去关了小黑屋,孟聚顿时心情大好。他琢磨了一阵,叫来亲卫:“柳大师可在住处?你去看看,如果在,就跟她说一声我要去拜访,问她是否方便接待?”

    亲卫诧异地望了一眼孟聚:以大都督的身份,拜会一个部下,何须这么客气,还要预约?

    孟聚瞪了他一眼,亲卫立即醒悟。低头应道:“是,小的这就去。”

    看着亲卫出门去,孟聚无声地松了口气。孟聚迎纳欧阳青青的宴席。柳空琴并没有出席。孟聚并没有怪罪她失礼——正相反,想到柳空琴,他就感觉很是心虚。反倒像自己做错什么事一般。

    这次的南下战役,三名天阶暝觉师里,除了左先生留守坐镇东平大本营外,叶家的两位暝觉师——柳空琴和韩九——也跟着随军南下。但南下以来,东平军一路所向披靡,两位天阶暝觉师也是无用武之地,只能一直深藏军中做吉祥物。不知是否柳空琴也一直在躲着孟聚,这么几个月了。两人虽然同在中路军的中军营里,却是一次面都没见过。

    等了一阵,亲卫回来禀报,说柳空琴正在住处休憩,并无它事,欢迎大都督到访——禀报的时候,亲卫也是纳闷:今天这是怎么了?大都督亲访一个瞑觉师。这还可以说是大都督礼贤下士罢了,但那叶家的暝觉师也忒是托大,知道大帅有事召唤,居然不赶紧过来听命,反倒端起架子在家中等着大都督上门。她也太端得住了吧?

    却是不管部下的想法,知道柳空琴欢迎自己过来,孟聚却是轻轻输出一口气——叶家派来的暝觉师并不只是柳空琴一个,倘若柳空琴推说没空让自己去找韩九的话,他还真是不知该如何下台好了。

    柳空琴的住处并不在军营中,她离孟聚的官衙不远,就在同一条街上。那是一个姓陆的致仕老京官的府邸,柳空琴在那边也是借宿。好在那致仕官员很懂事,他知道柳空琴是东平孟大帅身边的红人,不敢怠慢,腾出了整整一个院子给柳空琴居住,还派来几个佣仆服侍,侍候得很是周到。

    孟聚到的时候,那致仕老京官已领着两个儿子还有一帮家人出门来恭候了,一群人磕头行礼闹哄哄地折腾了好一阵,那老京官凑近来恭维孟大帅用兵如神久仰威名什么的,孟聚应酬得好不腻烦,但碍着他是宅子的主人也不好发作。

    偏偏这老先生也不厌倦,翻来覆去地说。孟聚耐着性子听了一阵,总算听出点意思了,那老京官想把自己的小儿子推荐给孟聚出仕。

    对这个,孟聚倒是来者不拒的——东平军现在地盘剧增,正是用人之际,有士族来投靠的,孟聚总是欢迎的,这毕竟说明人家对你的前程有信心嘛。(看小说就到-< 书海阁 >-)

    想当年攻占武川时候,那里的地方官员宁可弃官都不肯在东平军手下效力,对比上现在,地方士族主动愿意投靠过来,不能不说,这确实是个大进步了。

    孟聚于是召了那姓陆京官的小儿子过来,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年青小伙子。跟他对答了几句,看他口齿伶俐,思维清晰,孟聚倒也满意。再一细问,原来这小伙子还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孟聚就更满意了。

    “令郎如何称呼?哦,陆仁嘉是吧?这样,你明天到官衙那边去找参文处的文先生报到,就说是我让你来的,让文先生给你安排职位——陆郎中,柳大师可在吗?我有事要找她。”

    那陆姓京官千感万谢,急忙起身带路,将孟聚领入后院门口。

    “大都督,柳大师便在里边静养。在下凡俗人等,怕打扰了大师修炼,请恕老朽失礼,就不陪您进去了。”

    孟聚心中暗赞这老家伙知情识趣,挥手道:“陆郎中自便吧。我自个进去就好。”

    后院的院门没锁,一推便开了,这是个素净的小院子,院中栽有一棵梅树,树下有石凳石几。

    孟聚第一眼就看到了柳空琴,这纤细的女子正在梅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白花。听到孟聚进来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眼中掠过一线惊喜。

    她微微屈膝,道了个万福礼。

    孟聚点头回礼,他打量着柳空琴,回想起和她相识以来的过往,心头百感交集。

    两人都没有说话,院落中静悄悄的,梅花一朵朵从他们中间飘落,随风荡去。

    “柳姑娘,今天来得鲁莽,打扰您清净了。”

    柳空琴淡淡一笑,笑容素淡得象她头上的梅花:“大帅今日光临,敝院蓬荜生辉。谈何打扰呢?大帅,请坐吧。”

    两人就在那石凳上坐下,孟聚沉吟着说:“空琴。你为何叫我大帅?我记得,以前你都是叫我孟聚的,现在不妨也继续这样叫我好了?”

    柳空琴微笑着摇头:“不同了。大帅,我们都回不到以前了。您变了,我们都变了。现在,若还叫您昨日称呼,这已经不合适了。”

    孟聚抬起头来,仰头看着树上的白花,心中却在黯然惆怅。

    是的,大家都变了。那些青春的日子。激情而单纯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回复了。当年心意相知的朋友,现在,大家都有了新的角色。孟聚是盘踞一方的大军阀,而柳空琴则是他的合作伙伴叶家派来的联络人——她不叫自己大帅,还能叫什么呢?

    这样的良辰美景,身边坐着一个淡雅清丽的女子。却要说跟朝廷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孟聚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大煞风景了。他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柳空琴大方,问道:“大帅,今日到此。想必是有要紧事吧?”

    “呃。。。是,有件事,我想劳烦叶家帮忙打听。我听到一个消息,舒州都督张全正押运一批军用辎物前来济州,也不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此事详情,我想劳烦公爷帮忙打探。”

    “一个辎重车队?规模大吗?”

    孟聚微微沉吟:“规模该是不小,车队民壮加上押运官兵,该有数千人之多。”

    “那就不难。这么大的兵马和物资调动,行营那边肯定能听到风声,再加上还知道将领名字。这事,不用麻烦家主了,我们在行营那边也有暝觉师,小女子这就帮您发讯过去询问。(看小说就到-< 书海阁 >-)”

    柳空琴微微阖上眼,过了好一阵,她睁开了眼睛,冲孟聚点头:“舒州的张都督最近不在行营,行营那边的暝觉师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不过他们知道,行营最近调了一批斗铠和粮食北上舒州。。。斗铠约莫两百具,粮食具体数量不知,但数量巨大,确实是调给张都督押运的,至于押运的具体目的暂且不明。”

    “真有这么个补给车队?”

    “确有此事。车队现在已离开行营了,已经到兖州了。”

    听到这消息,孟聚松了口气。并不单是因为慕容家的赏赐是真的,自己能发上一笔不小的财,更重要的是,慕容家不惜巨资来稳住自己,这说明他们暂时并没有消灭自己的打算——或许,在慕容破眼里,自己这个跋扈军阀还是个可以拉拢和争取的对象吧?

    “太好了,柳姑娘,谢谢您。”

    “哪里,能为大帅略效绵薄之力,亦是小女子的荣幸。”

    消息打探到了,事情也就办完了,孟聚却不好意思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怎么说也是老朋友,这样未免也太功利些了。

    他干笑着,正琢磨着该找个什么话题跟柳空琴聊上几句呢,柳空琴却是先开口了:“大帅,有一件事,作为盟友,叶家要向您通报的。”

    “柳姑娘,请说吧。”

    “朝廷平叛战事已是日益明朗。在第四次金城战役之后,叛军主力遭受重挫,被逐出了相州、上党等地,北撤至兖州,朝廷兵马正追击而至。如今,主战场已转至了兖州,朝廷兵马正在追剿叛军。”

    孟聚微挑剑眉,作为统军将帅,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常识,敌前撤退历来是最为艰难的军事行动。人心惊惶,士卒动摇,民夫逃散,辎重丢弃,武器遗失——按照大魏朝军队的组织水平,撤退中丢上五、六成的兵马是毫不为奇的,更不要说武器和辎重了。边军主力在相州一败再败,人心惶惶之下再后撤上几次,边军兵马还能维持到现在,那实在算是拓跋雄统兵能力厉害了。

    “这么说,叛军那边,该是没多久了吧?”

    “叛军主力如今据守兖州的宏德城,但朝廷兵马正四处合围,如果皇叔拓跋雄不想在弘德城被合围消灭的话,那他必须在王师合围之前再次北撤——家主估计,如果再撤的话,叛军残部将很有可能直奔济州而来,到时可能会与您交战。大帅,您最好早作准备了……拓跋雄直奔济州而来吗?

    听到这消息,孟聚的第一反应是叶剑心在开玩笑。拓跋雄以前又不是没和东平军交过手。以前即使全盛时期的边军都没能在孟聚手上占什么便宜,现在拓跋雄只剩下三两万残兵败将,他们更不可能上门来找死了。

    所以。回去时候,孟聚是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说给文先生听的:“先生,我得到消息。皇叔在相州和兖州一败再败,已经站不住脚了。有人推测说,他们将直奔咱们济州过来——哈哈,真是好笑。”

    听到这消息,文先生的反应却很奇怪。他想了一阵,问道:“主公,皇叔败退兖州弘德城的消息,是真的吗?”

    “这个倒是真的。”

    “兖州弘德城。。。离我们也不过五百多里了。学生觉得。按照皇叔的性子,这确实是很有可能的事。主公,大战迫在眉睫,您最好早作准备了。”

    叶剑心这么说,孟聚还不如何放在心上,叶家老大疯癫又不是第一次了,但文先生思虑周密。素不轻言,连他也这么说的话,这就由不得孟聚不重视了。

    “为什么呢?难道拓跋雄会以为,他打不过朝廷的金吾卫,难道会在我这边会占上便宜吗?皇叔若来济州。前有我们东平军拦截,后有朝廷的追兵,他不是自寻死路吗?”

    “主公,此事无关军事,纯是政略上的考量——呃,这么说吧,倘若主公您与朝廷兵马会师并肩进剿叛逆,主公您会全力进攻叛军吗?”

    孟聚立即大摇其头:“当然不!我军是偏师,只承担配合之职。既然有朝廷兵马在,那正面进攻之事,自然是他们担当了——顶多王师进攻之时,我军帮他们掠阵就是了。我会亲自上阵,为他们击鼓助威的。”

    要知道,兔子逼急了还会蹬腿咬人呢,兵法也有说“归师勿遏”,陷入绝境的死兵抵抗往往是最为激烈的。剿灭叛军那是慕容家着急的事,孟聚才不愿消耗自家的精锐来跟拓跋雄那些死定的残匪对拼呢。

    而且,就算孟聚恨拓跋雄恨得咬牙切齿,他也不敢全力跟拓跋雄的残部开战,以免两败俱伤之后,被朝廷兵马捡了便宜——这并不奇怪,朝廷至今不敢动东平,一是顾忌叛军尚存,二是因为东平兵马强悍。但倘若东平军跟拓跋雄火拼之后,叛军被灭了,东平军也是实力大损的话,难保朝廷不会动了什么坏心,顺手把孟聚也给做掉了。

    文先生望着孟聚,他轻声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主公有此顾虑,那也是正常。”

    “这又如何呢?”

    “没什么,只是朝廷也会这么想的。”

    孟聚一愣,他的脸色陡然凝重,缓缓坐下。

    “我明白了。”

    孟聚固然是顾忌朝廷的追兵,慕容家又何尝不在顾忌孟聚这个武力超群又是心意叵测的地方镇藩?拓跋雄残部直奔济州而来,并非要寻孟聚交手——相反,他只是要制造一个大家都有所顾忌的混乱格局。到时候,东平军和朝廷兵马各怀异心,心中提防,谁都不愿全力进剿拓跋雄,这样,拓跋雄就能从中牟利,寻得一条逃生之路。

    “但这样,拓跋皇叔未免也太冒险了吧?他这计谋倘若不能得逞,边军余部就会在我们与朝廷的夹击之下变成齑粉了。”

    文先生淡淡说:“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皇叔这样被朝廷追着打,本来就是死路一条了,即使计谋失败,他也不过照样是个死字,还能坏到哪去?

    既然怎样都是死路一条,皇叔还不如干脆逃入济州,将大帅您这支生力军拖入局中。多了大帅您这个变数,水就被搅浑了,皇叔就有了施展手脚的机会。到时候局势一乱,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变化呢?”

    “嘿嘿,拓跋皇叔未免也把我看得太蠢了吧?既然我已看破他的计谋,怎还会中他圈套?”

    文先生摇头:“主公,您机敏睿智,学生相信,届时朝廷的统兵将帅也不会是庸者。皇叔这计谋甚是粗浅,明眼人只要稍加思索就能看穿了。但看穿归看穿,谁都没办法。这本身就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来着。

    主公,学生斗胆敢问,你能不能让开一条路。放拓跋皇叔北上?”

    孟聚斩钉截铁道:“绝不能!”——抛下昔日叶迦南的恩怨不说,单就说利害关系,现在东平军的主力云集济州。再往北的冀州、中山郡、并州等地都是兵力空虚,几乎是毫无防备。这些新征服的州郡好不容易重整了秩序,若让溃败的边军逃进去,这些乱兵还不把自己的地盘给糟蹋光?不说别的,光是在冀州的江海军屯,孟聚就投入巨资,耗费巨大。到时候被乱兵冲击过,那笔投资和心血就得全部泡汤了。孟聚怎能答应?

    文先生微微颌首,又问:“主公,学生斗胆再问,如果朝廷兵马与您毗邻驻扎,您能否对他们全心信任、毫无戒备?”

    “不可能!”

    “主公,学生斗胆三问:以我军实力,能否一边与叛军交战。一边又应对朝廷兵马的全力偷袭?”

    “这,我们一家打朝廷和皇叔两家,应该还是办不到的——文先生,您不必再说了,我明白您意思了。”

    孟聚确实明白了。这是个阳谋,只要朝廷与孟聚互相顾忌提防的格局不改变,拓跋雄就有有了机会。到时候在济州,将是朝廷兵马、叛军、东平军三军鼎立,那时候,拓跋雄会使出挑拨、拉拢、分化、离间等各种手段,那些阴谋诡计将会层出不穷。

    比方说冒充东平军来偷袭朝廷兵马,或者冒充朝廷兵马来偷袭东平军——以孟聚这么不善智谋的脑子都能一瞬间想到那么多点子,拓跋雄这种谋略深沉的人肯定会想出更多的花样。就算孟聚能确保自己头脑清晰不上当,但他没法确保慕容家那边的领兵将帅也跟他一样聪明啊!

    “文先生,拓跋皇叔意图挑拨吾东平与朝廷,用心甚是狠毒,难道我们就没有应对办法了吗?”

    文先生沉默良久,黯然道:“主公,应对之法其实是有的。朝中应也有有识智士,他们也该看出皇叔的图谋了,要阻止皇叔得逞,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逃至济州之前将其消灭。但这能不能办到,不在我们,而在朝廷。”

    孟聚嘿嘿冷笑几声。虽然金吾卫是打赢这场平叛内战了,但老实说,孟聚还真没怎么把他们放眼里——没有自己北上助战,没有叶家的暝觉师押阵,就凭金吾卫那帮人的娘德性,早被边军打出屎来了。现在,有着叶家暝觉师这种大杀器助阵,金吾卫以三四倍的优势兵力再加上暝觉师押阵,打边军的那点残兵败将,从相州一路追打到兖州,他们还是磨磨蹭蹭大半年都没能了结这场战事,由此可见金吾卫的战力水平了。

    想到这里,孟聚胸中陡然而生豪气:任你百般韬略千种谋划,兵马打不赢,什么都是白搭。若论天下强兵,除我东平军还能属谁?

    看着文先生思虑着眉头紧锁的苦恼样子,孟聚反过来安慰他:“皇叔现在还没来,先生也不必忧虑太多。即使将来皇叔真的敢逃来济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天下是打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任他千条计谋,我们就一条应对:拓跋雄也好,金吾卫也好,谁敢进济州,我们就打谁!到时候,直截将他打回去就是了,何必忧虑太多呢?”

    文先生一愣,旋即舒展开眉头:“主公所言甚是,学生方才却是想得岔了。我军手握强兵,以不变应万变,足以碾压一切阴谋鬼祟——以堂堂之师临之,这才是正道啊……孟聚在楚南府等了三天,慕容家的辎重还没运到,倒是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天,他刚起床,亲卫就来报,说是有人自称是大都督的老朋友求见,他自称姓易。

    “易先生来了?”孟聚惊喜道:“这真是老朋友了,快请他进来。”

    在迎客厅里,孟聚又见到了易先生,他拱手问候道:“洛京一别已有半年,先生无恙乎?”

    “托大都督洪福了,在下一切安好。大都督可还安好吗?”

    看到易先生一身布衣风尘仆仆,孟聚脸上忍不住浮起了笑容。在这残酷而战乱的年代里,

    很多熟悉的人和物都在改变,而易先生则是孟聚所识的唯一没变化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那么骚包,永远那么猥琐。

    两人分了主客坐下,孟聚把侍从们都遣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问候易先生别来情形,却见对方表情已变得严肃,他低声问道:“孟鹰扬,我先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答我:你是否跟叶家定有婚约,要迎娶叶家小姐叶梓君?”(未完待续)rq

三百 楚南(上)

    孟聚身躯微微一震:自己与叶剑心的约定是秘密,自己一直守口如瓶的,没对任何人说过,北府怎么就知道了?这些特务们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孟聚低头喝了口茶,这才答道:“易先生,你这是从何说起呢?我跟叶家联姻?你们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尽管孟聚装得十分自然,但易先生这种北府的老鹰侯,眼睛利得能拿去当菜刀用。那一瞬间,孟聚脸上的惊愕表情已是落到他眼中了,他心中立即便是有了底:十有**,上头传来的消息该是真的了。

    他深深注视孟聚,良久,他叹气道:“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先是叶迦南,现在又来了个叶梓君。。。天下那么多的好女子,孟聚你怎么就一直跟叶家纠缠不清呢?不妨告诉你,消息是北府断事官萧何我大人亲口跟我说的。”

    孟聚马上又问:“那萧大人又是从何而知这消息的呢?”

    “呃?孟大人您今年贵庚了?”

    易先生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孟聚,孟聚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北府的消息来源,自然是卧底弄来的。这种消息渠道,那肯定是机密中的机密了,怎可能轻易泄露给自己?

    他自嘲地笑笑:“是我笨了。。。那,易先生,北府派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问我这个事的吗?”

    易先生摇头道:“上头派我来来联络你,是想查证下这个消息是否真的。如果是真的话,朝廷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取消与叶家的婚约。”

    “为什么?我跟叶家联姻,又碍着朝廷什么事了?”

    “孟聚啊,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咱们就不说多余的废话了,你也别跟我装傻。你是我们北府的人。又是北边的大军阀,你跟叶家那帮国贼联了姻,这让朝廷怎么看你?咱们也不说那些虚的,你将来回归朝廷,以你今日的身份和实力。朝廷怎么也得封你个‘都督六镇军事’,但你跟这帮鲜卑的余孽们纠缠不清,朝廷怎能放心把北边防务的重任交给你?”

    孟聚眨巴着眼睛,眼神显得天真又无辜,他说:“这是我的私人事务。。。朝廷没必要多事吧?”

    “胡说八道,朝廷重臣的婚姻,怎会是私人事务?世家大族的联姻。历来是朝廷关注的重中之重。”

    “老易,从什么时候起,鹰扬校尉这种一抓一箩筐的从五品武官——也能算朝廷重臣了?”

    易先生被梗得说不出话来,他喊道:“我不跟你嚼那舌头。反正,叶家是国贼。你不能跟他们联姻——这是命令!”

    “命令?老易啊,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假传朝廷旨意了。”

    “胡说八道,咱什么时候假传过朝廷旨令了?”

    孟聚似笑非笑望着他,也不说话。

    易先生有些狼狈:“——呃,上次你赞助我的银子的,那次不算——呃。再上次那次也不算——你不要这样瞪着我,上上上次那次,让你去天香楼找美女陪我过夜。确实是朝廷的命令。。。呃,北府让你保护我嘛,我选了菲菲姑娘当晚间护卫——反正也没违背朝廷旨意不是?我哪有假传朝廷旨意了?”

    “好吧,老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若是朝廷的意思,让朝廷或者北府给我发个文来。我再考虑考虑。”

    易先生气得跳了起来:“孟聚,你是故意要气我不是?这种事。怎么可能摆到明面上说?朝廷要阻止臣属结婚,这事有失体面,不可能摆开来说,只能让你自己领会就是了。”

    孟聚把头摇得飞快:“老易,我们别搞什么领会了,大家摆明了说:若是我娶了叶家女,朝廷打算怎样?”

    易先生一愣:“我不知道。但你跟国贼世家联姻,肯定会失去陛下和朝廷的信任和倚重,将来你重归我朝之后——圣恩如海,圣威难测,你这种外系的镇边大将,若是没了陛下的信任,将来如何下场,那委实难说了。

    孟聚,大丈夫何患无妻?以你今日地位,无论垂意哪家的名门淑女,有何不得?你年青权重,只要你流露出愿意结亲之意,我朝的公侯名门世家想来定有不少人愿意与你结缘的。哪怕便是我朝皇室公主,你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天下好女子何其之多,孟聚你又何必非跟叶家这个臭名昭著的国贼家族攀连在一起呢?

    孟聚啊,你也得为朝廷想想啊。将来你回归我朝后,朝廷要拿叶家怎么办?对这种满手血腥的汉奸国贼世家,若不明正典刑严加惩治,则朝廷无法对天下仁人志士交代,所以,对叶家,朝廷势必有个清算;但若惩治太过的话,你那时也是朝廷重将了,事情牵连到你。。。朝廷也很是为难啊,你就当是体谅朝廷吧?

    只要你回绝了叶家,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萧大人吗?萧大人亲口说的,到时候你看中了那家的千金,他愿为你亲自上门说媒去,他拍胸膛保证的!

    孟聚,你多年效忠北府,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好,萧大人也好,大伙都是关心你,不想你将来落个没下场啊。”

    孟聚不得不承认,易先生的劝告入情入理,确实很有说服力。只是很可惜,他不明白自己对叶迦南的那份感情,那是不会被任何事情动摇的。易先生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结果换来的只是孟聚的“嗯嗯哦哦”的敷衍。

    眼见劝说半天,孟聚半点不肯松口,易先生也灰了心,他望着孟聚,神情有点黯然。

    接触易先生的目光,孟聚一愣:在易先生的眼神中,他看不到多少愤怒,倒是有一种让孟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落寞?是失望?是黯然?还是解脱?

    易先生慢吞吞地说:“是啊,孟聚,你确实要好好想想了。”

    易先生走了,走的时候,他显得苍老了很多。临走时,他没再说什么,但他的眼神已深深刺痛了孟聚——对易先生来说,自己一手培养起来、视之如子的部下,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己却失去了对他的影响力——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又是如何的呢?

    想到这里,孟聚怅然若失。

    人的世界太过脆弱,很多我们本来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会永远一直保持下去的,却常常会很突然地失去,然后,我们所熟悉的世界会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了。

    孟聚疲惫地揉了一把脸,感觉心神俱疲。他站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久久出神,眼前的浮现的,却是易先生临走时的眼神——孟聚知道,继叶迦南、王柱和慕容毅之后,自己又失去了一位可以信任的朋友了。

    孟聚发了一阵呆,忽然想到一件事,他陡然怒气勃发,转身就向外走。侍从快步追上来,帮着孟聚披上了斗篷,问道:“大人,您要去哪?如果要出城的话,要通知卫队的。”

    “去前街的陆府,找柳空琴去!”

    叶剑心嘴巴不牢,向南朝泄露了机密,让易先生气冲冲地跑来向孟聚兴师问罪,这件事弄得孟聚很是不爽,一怒之下,他也跟着照样学,向叶家也来个兴师问罪。

    出门走过了半条街,被那凉飕飕的寒风一吹,孟聚渐渐地冷静下来了。他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在陆府的门口,他停下了脚步:自己这样气势汹汹地跑去责问叶家,万一叶家来个反问:“南朝那边的事,孟大都督您又是怎么知道的?”那时候,自己又怎样回答呢?

    让叶家知道自己跟南朝有联系秘密,孟聚倒不是很在意。现在这风雨飘摇的年头,为留一条后路,哪个大魏的权贵不在暗通南朝。自己是大魏北方的实力军阀,又是正经的汉人,南朝不派人来跟自己联络,这反倒是不正常了——但问题是,自己这样冲叶家发一通火,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吗?

    毫无意义。

    站在陆府前的树荫下,孟聚呆呆站了好久。最后,他沮丧地摇摇头,回转了身,侍卫惊讶地看着他:“大人,您不去找柳大师了?”

    “不去了,我们马上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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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季过去了,天佑二年的夏天,来得特别迟缓。在那渐渐炙热起来的阳光里,人们逐渐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息,南方的平叛战事正在逐渐北移。

    每日每夜,都有大批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溃兵途经楚南府。他们都是来自边军各部的逃兵,有的甚至还是军官。这些具有先见之明的人们已经预见到了,边军掀起的这场叛乱已不可能成功。为了逃避朝廷和金吾卫的追杀,他们正在日夜兼程地向北逃难。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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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铠介绍:
三百年前,斗铠兵器横空出世,改变了华夏大地的命运。在天武王带领下,蛮夷贵族们入主中原,建立了辽阔的北魏帝国。掌控着十数个强大的斗铠军镇,帝国压制南唐和西蜀,威震四方,魔族皇帝们坚信,他们的帝国将万世长存。
三百年后,在帝国的北方边疆,年青的小军官孟聚和伙伴们卷动了天下风云。为了野心,为了信念,优秀的战士们驱动着各种斗铠踏上征途,就如当年的天武王,他们的目标,同样是整个天下!
(老猪继《紫川》之后的中国风玄幻新书,希望大家能继续喜欢和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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