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 暴露(下)
“先生,你我名为主臣,我其实把先生是以心腹视之的,不知先生有何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说不定孟某能解决呢?”
孟聚说得很诚恳了,但文先生却是恍若不闻,眼神呆滞,像是在出神过了好一阵,他才长叹道:“也罢,学生承蒙主公厚恩,事情总要说个清楚的
主公,您是知道学生出身的,学生昔日在六镇大都督府任事,颇受皇叔看重,常被召去咨询备问,偶尔也有份闻知军机”
孟聚听得一头雾水:你突然这样没头没脑地跟我说起你在六镇大都督府的事,莫非是在暗示你其实是个很念旧很顾情义的人,所以你现在是良心发现怀念旧主了?不过,拓跋雄都挂了快一个月了,你才突然伤秋悲春起来,未免也太迟钝了?
“是啊,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先生大才,无论到哪里都会脱颖而出人非草木,拓跋皇叔昔日对先生有栽培重用之恩,现在他人去了,先生有些怀念,那也是人之常情,这说明先生重情重义,我自然不会责怪,先生放心就是”
文先生愣了下,随即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主公,你想哪去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那时候,我在六镇都督府,也知道了一些机密事宜”
说到这,文先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孟聚:“有一次,在朝廷过来的公文里提起一事说是在我北疆的将领中,藏匿有一名南朝鹰侯,代号‘破军星’那次拓跋皇叔特意召集我们府内众位幕僚商议,商讨如何将这名鹰侯找出来,但最后因为线索太过模糊,实在无法侦办,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孟聚心中一震,面子上却是不动声色:“破军星的事,我也知道一点消息东平叶镇督还在世时,她曾跟我提过这事,后来,先总镇白公也曾跟我提起这事让我用心留意——先生,你继续说”
望着孟聚,文先生苦笑着摇头不说话,那诡异的笑容,让孟聚一颗心直往下落
“先生,你这样看着我,那是什么意思?”
“主公你真的还要我继续说吗?”
文先生还是摇头苦笑,他递过来一份封好的文档,站起身:“主公,前几晚王虎所部斥候巡夜时,抓到一群形迹可疑的人在他们身上,我们的士兵搜到了一些文件王虎不识字,直截把东西交给了学生,我一直没空,直到昨晚才打开了随便看了两眼,然后然后学生就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再也睡不着了”
文先生苦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主公,东西我就先搁这里了,您慢慢看,学生先回去睡个回笼觉了,实在太困了”
文先生说话的时候,孟聚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他起身作势离开,孟聚才抬手,拦住了他:“先生且慢——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文先生站住了脚步,他摇头:“学生不敢说,学生怕被乱刀砍死”
“先生,你糊涂了以我现在的身份,还有担不下来的?难道还需要杀人灭口不成吗?”
“主公说的倒也是”文先生想了一阵,叹道:“是啊,学生知道得太多,现在想走,确实也太晚了”
说着,文先生又坐回了椅子上,他戳了戳案上的封袋:“学生昨晚看了,里面有几份东西,一份是南朝仁兴帝颁给主公您的圣旨,一份是南朝兵部的命令——兵部的命令我还没拆,里面说了啥,学生就真不知道了学生只看了圣旨,仁兴陛下对主公很是看重,册封你为兵部右侍郎、征北将军、北边军务镇守使——主公,王虎不识字,这些材料,只有学生一个人看过学生的家人,还请主公看在学生为主公效劳略有微功的份上,多多照顾了”
说话的时候,文先生的表情始终保持着平静,语气也是一本正经的,孟聚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相信自己会杀人灭口
孟聚尴尬地笑笑:“先生开玩笑了先生有恩于我,有大功于我东平军,无论我什么身份,我对先生的尊敬都始终不曾改变的,怎可能有一指加害于先生呢?对这个,先生该相信我的”
孟聚说得真挚而诚恳,文先生微微动容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久,文先生才小心翼翼地问:“主公,那,你真的就是那个北府的鹰侯‘破军星’?”
“‘破军星’不是我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当时我只是刚到北疆的小人物,哪里够资格被称得上高级军官?”
“是的,时间上确实对不上你是汉人,当时拓跋元帅确实也动过主意,想把破军星的罪名硬安在你头上,想用这个借口除掉你后来还是学生劝阻了他,学生告诉元帅,早在太昌六年朝廷就有通报说北疆军官中藏有南朝鹰侯了,而主公您却是太昌八年才到北疆来的,这个时间上明显对不上拿这个借口来杀人,朝廷那边绝对过不了关的”
文先生吁了口气:“好在我当时说服了皇叔,不然现在也没有缘分能侍奉主公了主公,我看南唐李功伟的那份圣旨,那意思像是主公你很早就开始为南唐效力了?”
“没错,我十五岁加入北府,现在是江都禁军的鹰扬校尉”
文先生蹙眉望着孟聚,眼神很是异样,像是在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
“主公胸怀大志,远凡俗,非常人自有非常人之行事,南朝源自刘汉正朔,倒也算得上正统,但避居江东已有三百年远离中原菁华文明,偏安日久不过那时主公还是个少年,心智尚未成熟倾慕南朝,倒也是不足为奇,只是唉”
说着文先生摇头叹惜,惋惜之意在脸上展露无遗——孟聚觉得,他那表情就像后世看到哪个高考状元报被某个野鸡大学的狗尾巴分校录取了一般,孟聚看得心里直冒火他很想冲文先生大喝一声:“我是汉人,我站在汉人朝廷那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但最终,孟聚还是忍住了没出声他也知道,在现在上层人士看来自己所作所为确实算得上异端了
在文先生这种高级文人眼里,民族和家国观念是很淡漠的,他们奉行的观念是禽择良木而栖之,讲究的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而象孟聚这样光为了自己的出身种族,就抛下鲜卑朝廷赏赐的高官厚禄去为一个万里之外的政权效劳,风险大又没什么好处这种强烈的民族感情是他们不能理解的
不过,孟聚也发现了,文人们家国观念淡薄,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就象文先生这样,只要他确定孟聚是值得他追随的主公那么,对于背叛大魏朝这件事,他是不存在任何愧疚念头的
双方开诚布公地谈开以后,文先生立即就恢复了自己军师的本职工作,他打开南唐颁布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帮孟聚解释着圣旨的意思: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兹有我北府鹰侯、江都禁军都尉孟氏,卧薪尝胆潜伏北狄,戍边卫戎,武功卓著孟氏身处蛮夷戎狄,能思忠义正统,出力报效,朕岂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兹特授尔北边军务镇守使,封征北将军号,加兵部右侍郎衔,唯盼扬武威,威振夷狄,功宣华夏
钦此仁兴七年五月十五日”
两人正看着,文先生突然一拍脑袋:“学生差点忘记了——主公,送东西来的朝廷使者,他们还被王虎将军扣着呢”
孟聚急忙唤来侍卫去王虎那边接人过来,过了约莫两刻钟,侍卫才把人接了过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易先生
被王虎关了几天,易先生看上去气色却还不错,没受什么折磨
双方寒暄招呼后,易先生望了一眼文先生,向孟聚使个询问的眼色,孟聚正色道:“老易,你可以放心,易先生是我的军师,我的自己人我的事,他都知道了”
文汉章微笑着起身行礼:“倘若不是下面人把东西送到我那边,大都督和我们都还不知道他们闯了大祸,冒犯了朝廷天使下面的武夫莽撞,易大人受委屈了,文某在此谢罪了”
事情本身是件误会,易先生也是见多识广的豁达之人,并不跟孟聚计较被抓的误会,三人坐下详谈,易先生开门见山,直截进入了正题:“孟聚,文先生,圣旨和任命、告身你们都看了,我就不再重复了陛下对你的信重,圣旨上都说得明白了,但还有些话是陛下的口谕,不便落于文字,只能让我口头转达的”
一直习惯了跟易先生嬉皮笑脸,他突然这样一本正经地当起宣旨官员来了,孟聚还真有点不习惯,他局促地扭了下身子,文先生代他答道:“不知陛下对吾主公有何圣谕?吾等正在洗耳恭听”
“孟征北,你弃暗投明,毅然与鞑子们决裂、举义反正的消息,朝廷已经知道了对此,陛下十分欣慰,吩咐在下转告你:请征北将军不必担心,你不是在孤军奋战,大唐也绝不会抛弃忠义志士请你再坚持片刻,我大唐将兴举国之兵前来支援你
在我离开江都的时候,兵部已在调集各路西征兵马了,估计不需数日,我们很快就能听到北伐大军的消息了
陛下向你保证,此次北伐,我军来援的各路朝廷兵马,为数不下五十万,全都是征西军和荆襄、江都各镇中抽调的精锐兵马,我军将横扫中原,廓清宇内,一统河山,鲜卑鞑虏已是末日临头了
孟征北,你武名显赫,举世皆知,陛下对你有很高的期待,希望在这场北伐战事中,你能配合主力王师,再建殊功
听闻你进展顺利,已经包围了伪朝兵部尚书慕容淮统领的十旅兵马?陛下对此十分欣慰,希望你能尽快解决此部残兵,追击狄酋慕容破所部,令其与江淮朴立英所部匪军首尾不能相顾,以便王师逐个击破”
听着易先生说话,孟聚只觉得喉头发干,脸部僵硬,他与文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孟聚和文先生都在暗暗叫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慕容家之间的这场意气之争,竟被南朝看成是“弃暗投明、举义反正”的义举,南朝皇帝还顺水推舟,以“增援孤军奋斗的孟将军”为名发动了这场规模空前的北伐战争
怎么办?
天佑二年六月二十四日上午,就在孟聚与易先生交谈的时候,长江上出现空前的繁忙
在从江都直到荆州的数百里江面上,一队又一队的兵马正源源不断地从南岸上船,江岸码头上排队等待登船的兵马,一眼望不到尽头在长江的两岸,烈日照耀下,大批兵马正在沿着江岸前进着,赤红色的士兵铺满了两岸的堤坝,无数战旗漫天飞舞,遮天蔽日
在江面上,万舟齐发,百船争渡,运送兵员和辎重水师战船显得如此密集,竟连江水也为之遮蔽各军镇的旗号接连不断,各船之间彼此呼喝战号,呼声此起彼落,那高昂的战意仿佛令江水亦为之沸腾
“驱逐鞑虏,还我中原”
“三百年雪耻,一万里河山”
“华夏应有此日,鞑虏必被扫除大唐万胜,吾皇万胜”
“洛京,我们回来了中原,我们回来了”
.
谢谢大家的催票,有信用的猪本周还了一些债未完待续)
三百二十一 安抚(上)
深夜,洛京的太和殿中依然是灯火通明,一群人还在这边议事着在殿堂的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份巨大的地图,众人围着那地图,气氛凝重而压抑,男人们的声音也是低沉的
大魏朝的兵部职方司侍郎卢方站在地图前指点着:“朴帅今天向兵部发来了第七次求援令,他说,在徐州、南豫州、陈郡等地都出现了南朝的大军,连挫我师,沿淮的合肥、寿阳、盱眙、淮阴和角城等军事重镇都遭到了南兵的攻打淮河南屏大江,北蔽中原,位置至关重要”
慕容破打断了他的话:“江淮前线如此宽广,南贼不可能处处用兵兵部认为,哪里才是南贼的主攻所在?”
“此次南朝北伐的兵力空前,从江都直至荆州之间千里江淮平原间,南兵竟是处处攻击,但微臣认为,目前在南徐州直至东豫州之间的攻击,不过是扰人耳目的偏师佯攻而已,目的是将王师主力吸引至江淮下游一带
微臣揣测,南朝的真正主力所在,现在是在襄阳从襄阳出发,攻豫州、梁郡,我们洛京与江淮平原之间的联络便被切断了,江淮防线将被切割成东西两段一旦如此,东段朴大都督的江淮军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一旦江淮失陷,南军则可遣一路偏师牵制攻击洛阳,我部金吾卫兵马只能退守洛京,南军则可长驱直入直下徐州、青州、济州,席卷我半壁江山,那时,大魏去也”
听罢卢山的说话殿中响起了一阵嗡嗡的低沉议论声皇帝慕容破沉声问:“卢卿,以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应对?”
“陛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增强豫州和梁郡两地的守备兵力为应付当面的南朝江都军镇,朴大都督已竭尽全力了,他不可能兼顾豫州和梁郡两地了,所以这个缺口,得我们来填补上,起码要往那边派遣二十个以上的野战旅,否则是难以抵挡南军攻势的”
对兵部侍郎卢山的判断殿中的君臣都是同意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豫州、梁州两地的薄弱防备,确实是江淮防线上的一个大漏洞,但问题就是去哪里找二十个旅的预备队出来?
“从洛京调金吾卫过去?”
“不行南朝在襄荆之间驻有重兵,一旦洛京防务空虚,势必被其所趁”
“征西军能抽出多少兵马?”
“陛下,征西大都督元彪上月曾向我户部要饷报兵员十八个旅,十一万兵员要他调十五个旅回来应该没问题?”
“卢侍郎怎么说?”
“微臣以为不妥需知西蜀已归南朝,汉中兵力单薄的话倘若被南朝冲过蜀道过来的话——汉中一失,大魏两面受敌,同样危矣”
“蜀道千年雄关,不是那么好攻破的就抽十三个旅回来,留五个旅驻守汉中通知元大都督,即刻火开拔,赶赴洛京——还有哪些地方能调出兵马来的?”
“舒州能出兵一个旅上党郡能出兵一个旅兵马相州可以出兵一旅陛下,留驻洛京的行营还有二十一个旅——陛下,倘若我国倾国以动,总兵力能达四十二个旅,总兵力约莫十五万,再加上朴大都督的兵马,我朝总兵力比起南朝贼军并不落下风,所以,陛下和诸位大人都不必过于担忧,我军仍有胜算”
大殿中,兵部职方司侍郎卢山站在地图前侃侃而谈,但殿中众人并没有因此变得放下心来在此刻,能进入殿中议事的,都是能参与大魏决策层的核心人物,对于大魏朝的情况,他们拥有着比外人深的认识兵部卢侍郎所说的筹谋,那只能算是理想状态下的“设想”罢了
在慕容家和拓跋家争霸的这场大战中,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驻守汉中和关中的征西军一直保持中立,无论对朝廷的召唤还是拓跋雄的拉拢,征西军大都督元彪都是以缄默来回应只是在最近大局已定后,征西军才派了使者过来向朝廷上表致贺,表达恭顺之意
还没等朝廷开心上一刻钟呢,那征西军的使者马上就拿出了一份请愿书,哭丧着脸说征西军已经断饷半年了,请求朝廷下拨钱粮,否则兵马有哗变离散的可能,慕容破被当场气得脸色发白了,拂袖而去
当然,现在打的是抵御南朝的国战,是为整个鲜卑皇族的存亡而战,皮若不存毛将何附的道理,元彪身为皇族不会不懂,但征西军是否听调,兵马何时能调回,这都还是个未知数而且,卢山所说的四十二个旅兵马中,还有不少是从各地抽调的郡县守备兵,而南朝那边虽然兵力相当,但人家的兵马可是货真价实的野战精兵——所以,现在来看,兵部的这份筹划只是一份“看起来很美”的空中楼阁罢了
看着地图上代表南军的几个硕大的红色箭头,慕容破心情沉重,他紧咬嘴唇,抬头望向臣子们:“要等征西军回援,所需时日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江淮的危局却是迫在眉睫了敌人随时可能从襄阳出兵,要等到征西军回援,那是远水救不得近火了诸卿,国事危急,谁有良策奉上?”
一阵漫长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大殿,慕容家的臣子们个个紧闭双唇,缄默不语
能在这殿堂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没一个是笨人大家都能看出问题所在:慕容家现在缺的是兵马,但就在济州那边,朝廷就有十个旅三万人的精锐兵马,还有北疆大都督统领的数万精兵,这些本是可以投入江淮战场的精锐力量,却因为朝廷一时意气跟孟大都督闹翻了,不但北疆军是指望不上了,慕容淮统领的那三万精兵也被困住了回不来
大臣们都知道,现在的最正确做法,就是赶紧不惜代价地与北疆军和解,救回那数万精兵再说但先前挑衅北疆军的决定是皇帝慕容破自己亲自定的,现在提起这个的话,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大臣们都明白其中的关键,所以一个个修炼起了闭口禅,大家比着定性,看是谁忍不住先开口
慕容破等了一阵,看到众臣没一个有要开口的意思他默然片刻,面无表情地问卢山侍郎:“除此以外,大魏就再没有别的兵马了吗?”
卢山微微犹豫,答道:“陛下,兵部已核实过了,能抽调的兵马都在这了除此之外,就只剩本兵大人统领的济州留守兵马了”
“济州?”皇帝那茫然的神情像是他这辈子根本没去过济州,没听过这地方,甚至连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老尚书在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明知道皇帝在装傻,卢山侍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战况仍在僵持,北疆叛军仍在包围王师大营,本兵大人仍在坚守,力保大营不失”
“老尚书也是的,他年纪大,脾气也倔了孟太保年少气盛,一个犟脾气,一个是急性子,朕看啊,这两个人凑一块,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皇帝摇头叹息道,像是闲话家常的样子,但臣子们哪个是笨的?大家立即听出了陛下的言下之意——孟聚主动攻打朝廷行营,这是十足十的叛逆造反了,但皇帝却如此轻描淡写,把数千人死伤的战事说成是“小冲突”,把东平军对朝廷的叛乱行径说成是与兵部尚书慕容淮之间的私人矛盾——陛下要为孟聚开脱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兵部侍郎卢山立即附和道:“陛下圣言正是孟太保是武官,他年少得志,屡战屡胜,有些傲骄之气是免不了的而本兵老大人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他们二人凑一起,那肯定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却是闹到了这个份上,委实令人痛心”
户部何尚书说:“孟太保是军汉出身,脾气莽撞了些,跟尚书大人合不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微臣觉得,二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贤臣,只是脾气急躁了点,一时闹了意气罢了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正是,正是,微臣等亦是这样想的军汉之间的小小冲突,何必要闹得刀兵相见呢?孟太保年少无知,老尚书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那些军汉能有什么要求,无非是钱粮斗铠罢了,我大魏朝富有四海,何必吝啬这些俗物呢?”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催眠般烘托起一种气氛:孟聚是忠臣,他只是闹脾气而已对,他肯定就是闹脾气而已,他其实是对朝廷没恶意的他真的没恶意的
开始时,大家只是想帮皇帝慕容破下台阶而已,但大家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气氛衬托起来,渐渐连大臣们自个都开始相信了,孟聚真的对大魏朝没反意的——有时候,谎话说得多了,就连自己都会骗得相信的)
三百二十二 安抚(中)
但还好,偌大的大魏朝廷里,毕竟还是有意志坚定、不被轻易催眠的人眼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帮孟聚开脱,一直站在旁边没吱声的慕容南殿下有点坐不住了,他干咳一声:“父皇,诸位大人,儿臣近来听到一个消息,南贼伪帝发布了檄文,称孟聚已经就任了南朝的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孟聚犯上在先,杀害我朝廷军将,围攻父皇御营,又勾结南朝在后,此等忤逆臣子,我们岂能轻轻放过?”
一时间,无数愤怒的目光都集中在慕容家的三皇子身上看着诸位大臣愤怒的目光,慕容南吓了一跳,踉跄后退一步,心中茫然:“怎么回事?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但看大家这样子,怎么像是我抄了他们的祖坟?”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来反驳三皇子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亲舅舅,金吾卫后军总管轩文科轩总管大义凛然道:“皇子陛下明鉴,孟太保是土生土长的我朝子民,怎可能跟南朝有什么纠葛呢?南贼诡计多端,此定为他们的挑拨之策,目的是离间朝廷与我们忠心镇藩之间的关系微臣相信,孟太保定是我朝的忠臣,皇子殿下若是相信了此等谣言,那便是中了南朝的诡计,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竟然是舅舅来帮孟聚说好话?
他们两个不是死仇吗?
我不是在做梦?
一时间,慕容南真有种世界颠倒的震惊感他失声道:“总管,你怎么”
自己这位草包侄子说得越多,便越是暴露他的蠢货本质轩文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没错,当年微臣与孟太保确有小隙但那是微臣的私事,微臣绝不敢因私而忘公为了吾朝的社稷,为了大魏的存亡,孟太保是我朝的忠臣,他也必须是我朝的忠臣
殿下,需得顾全大局啊”
殿上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都在微微颌首——轩文科这几句话,实在说到大家心坎里了如果大魏朝灭亡了,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轩文科这家伙,平时虽然爱勾心斗角玩些小动作,但在面临这种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候他还是能做出正确判断的
同时,众人也在鄙夷地看着慕容南殿下——平常时候,这位公子爷相貌俊俏,风度翩翩,卖弄几句风骚句子勾引下小姑娘倒也显得风流倜傥但在这关键时候,他就暴露出真实的草包本质了:他压根没搞清楚事情的状况,不是大魏朝要放过孟聚,而是大魏朝不得不放过孟聚——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孟聚放不放过大魏朝的问题
轩文科那句话说得太对了不管孟聚是不是忠臣,他都必须是大魏朝的忠臣——倘若不如此的话倘若孟聚真的跟南朝勾结了,大魏朝就要灭亡了,在场所有人连逃回草原游牧的机会都没了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南朝的区区一纸檄文了,哪怕孟聚就是真的造反了,朝廷也不敢对他硬来,只能想办法把他安抚下来
皇帝慕容破厉声疾色地对慕容南喝道:“混账东西孟太保是我朝重臣,国家的镇边大将这样的朝廷重臣,岂是你能无端猜疑的?国家大事,也轮不到你这黄毛小子插嘴——给朕滚出去,回去好好读读书,明白了事理再说三个月内,不准你出书院,明白了吗?”
被父亲怒骂喝叱着,慕容南脸色惨白,他跪下来磕了个头,踉踉跄跄地奔出殿去望着这位皇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大臣们眼中毫无怜悯之意,有的只是仇恨和恶意大家都知道,这位本来有机会争夺太子位的皇子这次绝对是完蛋了
但没人同情他,因为三太子确实犯了众怒——要知道,那句话要是传出去让孟聚知道了,孟聚就算本来没反心也得反了南朝正在拼命拉拢孟聚呢,这位蠢货皇子等于是把北魏的第一猛将和强军往敌人那边推去,大家都要被他害死了
赶走了慕容南,殿中君臣迅达成了一致:必须要尽快安抚孟聚了,但要如何安抚,却委实是个难题大臣们有的提议给孟聚粮饷,有的提议给孟聚斗铠,有的提议给孟聚加官,这些建议统统都被慕容破否决了——现在还要给孟聚钱粮斗铠的话,那岂不是让他强大?至于加官进爵,孟聚已是太子太保了,位居人臣巅峰,这位置实在也是升无可升了
众人正为难时候,轩文科总管再次发言:“陛下,南贼侵扰正急,本兵大人手上有十旅战兵,而孟太保麾下的兵马是以精悍闻名——这样的精兵良将,本该用于保家卫国的战场,怎能因一点意气小事,耗费在同室操戈的小事上呢?依微臣之见,朝廷不该这样放着二位大人这样继续冲突下去了,我们该派人前去济州调解此事,微臣推举一位大员前往济州调停,微臣担保:只要此人一到,孟太保即使再为桀骜,也是要低头不可的”
慕容破眼睛一亮:“大员?轩卿,你说的是谁,何来如此把握?”
“微臣斗胆,敢请太子殿下前往济州调停太子殿下不但威望深厚,与孟太保交情深厚,只要他亲自到场的话,想来孟太保定然会俯首听命的”
轩文科总管此言一出,众臣无不恍然: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孟聚本来就是太子殿下的爱将,他再怎么桀骜,也得给自己老上司几分面子?
所有的目光齐齐集中到殿中站着的一个人身上,在众人的注视下,慕容毅默默地走到了殿中,对着皇位上的父亲行了个礼
看着自己的长子,皇帝慕容破的眼神颇为复杂,他放缓了声音:“太子,轩总管的话,你可都听到了?国家正是危急之时”
皇帝沉吟着,仿佛不知该如何把话说出来——自己的长子,文武双全,英姿飒爽,无论韬略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慕容家大业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的贡献功不可没
但事情就是这么怪,慕容毅越是优秀,自己就越是不喜欢他
是因为慕容毅太过刚毅强硬、锋芒毕露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原配爱妻就是在生慕容毅的时候难产死的,所以自己对他一直心存嫌恶?
或许,是因为这个优秀又风华正茂的儿子,让年纪渐老的自己隐隐感觉到了威胁?
其中到底什么原因,就连慕容破自己都说不清楚道不明了总之,比起那个文武双全的长子,他中意的却是那个漂亮俊美、能说会道的三儿子而且,三皇子一直常伴他身边,嘘寒问暖、贡茶进水、陪着父亲说笑解闷,显得特别的孝心可嘉
相比之下,尽管慕容毅也想竭力表现自己的孝心,但他毕竟是大魏朝的理政太子,身上担着千头万绪的政务,要负责金吾卫数十万兵马的后勤,累得心力交疲——在讨好父皇表现孝心的竞赛里,无论慕容毅再怎么努力,他也只能在百忙中抽出一点点空暇去干,不可能跟全身心投入的慕容南相比
慕容毅的缺陷还不止如此,他不但在竞赛中表现得不够慕容南虔诚,而且连观众们也是严重不公的——皇帝身边所有的妃子、内侍都是站慕容南那边,朝中的文臣也大多是支持慕容南的有他们陪在皇帝身边,慕容南做过的任何好事都会被大家津津乐道地拿去向皇帝报告,而相反的是,慕容毅犯下的哪怕最小的错误都会被一百倍地放大——在一个日理万机、管理无数繁琐事务的人身上要找错误,这实在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
这样日积月累下来,慕容破对长子的观感就越来越差,几次动过换太子的心思总算他还有点顾虑,知道边军叛乱未定,这时候如果动了慕容破的位置换一个生手上去,那会出大乱子的,所以一直迟迟未动手,但慕容毅那边却已是风声鹤唳、一日三惊了
现在,在慕容家再次面临生死存亡危机的时候,站出来力挽狂澜的,还是自己这个大儿子啊要把慕容毅派到叛军中去说服叛军头目,此中的风险委实难以预测,此时此刻,要说慕容破心中没有一点愧疚,那是不可能的,他实在不好开这个口
慕容毅深深低头,他平静地说:“父皇,轩总管的提议,儿臣已经明了儿臣愿应命前往济州,竭力说服孟太保,令其回心转意,息兵停战”
殿中君臣都在微微颌首:果真是疾风知劲草,坦荡识诚臣太子殿下虽然一直遭受父皇的不公待遇,但关键时候,还是挺身而出站出来承担重任,没一句怨言
有气度,有担当,识大局,度量如海,这才是未来大魏朝君主应有的气度啊)
三百二十三 安抚(下)
望着自己的儿子,慕容破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
“朕有儿如此,今生可谓无憾矣太子此去济州与孟太保会晤,所需的物资不必吝啬,无论钱粮、斗铠,一切尽应太子所需——吾儿,此去济州,万事小心,倘若事有不谐,千万不要勉强,免得触怒了孟太保,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事情我们另想他法
毅儿,自从武帝起,咱们大魏朝煌煌三百年的传承,根基牢固,福泽深厚,无论南朝也好,孟聚也好,他们想要夺咱们国人的天下,还得看看朕手中的三十万精兵、五千斗铠答不答应”
听着父亲久违的亲切话语,感受着话中蕴含的关怀之情,慕容毅心潮澎湃,眼眶湿润他深深拜服在地:“儿臣遵命,明早就马上出发济州父皇也请多多保重御体安康,待孩儿归来,愿提兵马为父皇先锋,征讨南朝”
廷议之后,慕容毅休憩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出发前往济州对太子的这次出行,慕容家给予了高度重视,慕容破亲自点名,抽调了金吾卫最精锐的一个旅护送——这倒不是提防东平军,只是现在道路不靖,被打散的边军溃兵、盗贼到处都是象慕容毅这种贵人,不带师旅规模的护卫而进行长途旅行的话,那简直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慕容毅日夜兼程七月二日从洛京出发,八天后就到了济州的安平城周边慕容毅的随行护卫打着白旗,向遭遇的东平军兵马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听闻来者竟是朝廷的太子前来是要来会晤孟大都督的,那路兵马也不敢怠慢,立即便报了上去
听到消息孟聚立即从安平城中赶过来迎接慕容毅
天佑二年的七月十一日,在安平城郊一个叫卢家庄的小村子里,孟聚与慕容毅再次见面了两位挚友久别重逢,本是都有很多话想说的,但真正见到对方时,他们却是久久伫立对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望着慕容毅,孟聚心头百味交杂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他也说不清自己对慕容毅的感受了,眼前的男子,曾是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曾是自己的情敌,曾是自己最大的支持者,将来,他也很可能变成自己的敌人
看着慕容毅一脸愧**言又止的样子,孟聚叹了口气,他说:“太子殿下,什么也不用说了既然是你亲自过来了,这个面子我怎么也得给你”
随同孟聚前来的文先生干咳一声:“主公这个”
“文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也不用说了——传我命令,东平军各部兵马立即停战、撤兵,解除对行营的包围”
侍卫官领命而去,慕容毅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孟聚果然还是自己的好兄弟,见到自己,都不用自己开口,他立即就主动撤军解围,也免得自己开口恳求的尴尬——孟聚果然是孟聚啊,当年那个一怒冲冠的猛将,轻生死,重意气,直到现在,他的性子都一直没变
慕容毅心中暗暗痛骂自己的三弟和轩文科——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这么能打又重情重义的猛将,你们倘若能好好笼络,那便是朝廷的一员虎将了放孟太保坐镇江淮,给南军一万个胆他们也不敢过来你们倒好,硬生生把这样的猛将给逼反了,往敌人那边推去
慕容毅感激地向孟聚点点头,他向文先生招呼道:“听闻孟太保身边有一位姓文的高明军师,料事如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想来便是阁下了?孤见礼了”
“不敢文某乃乡野村夫,粗陋不堪,承蒙主公收留混口饭吃罢了,太子殿下过誉了,文某愧不敢当”
“先生过谦了前些日子里,在朝廷与东平蕃之间出现了一些误会,造成了冲突和死伤父皇派孤前来,就是要公平处置此事,给孟太保和东平蕃将士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慕容毅所谓的满意交代包括以下几条:
一、朝廷释放所有被俘的叛军军官、士兵;
二、朝廷查明,此次杀害东平军将士的事件,完全是由金吾卫邙山旅旅帅胡南、楚河旅旅帅高楚等少数军将擅自所为,朝廷会把这些凶手绳之以法,明正典刑;
三、对于在此次事件中死难的东平军将士,朝廷将会给予适当的抚恤和赔偿,总计十万两银子;
四、这些日子里,东平军的耗费不小,圣上对此已知晓,特意下旨调拨给东平军二十万两银子、一万石粮食和斗铠一百具
听得慕容毅的承诺,文先生顿时放下心来:孟聚对太子宽容,太子殿下亦是报之以诚意,等于是东平军以前提出的几款条件,太子基本上都答应了——由此可见,太子殿下不但精明能干,是明白人情道理
文先生和孟聚交换了个眼神,感慨道:“太子殿下宽仁公正,学生代东平蕃的将士们谢过了如果前几天在行营是殿下主持大局的话,想来这场惨事便不会发生了?”
因为牵涉到自己的父皇,慕容毅不好接口,他笑笑,避而不答
因为双方都有诚意,分歧刚见面解决了,所以接下来的会晤中,双方的心态都比较轻松很显然,慕容毅考虑到了孟聚的处境,他主动提出:“孟太保,既然孤是来代表朝廷来道歉的,就请你召集众人来,孤也好当众宣布”
孟聚摆摆手说:“算了,那帮粗鲁武夫,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你我之间贵在心知,也不必搞这些虚套文章了”
慕容毅诚挚地说:“太保,话虽如此但孤说上几句,平息了怨气,你安抚起来也容易不是?”
慕容毅坚持如此孟聚拗不过他,也只好半推半就地召来了史文庭、赵狂、洛小成、李澈、黄旻等诸位边军将领当边将们抵达之后,慕容毅很客气地向他们问候,并代表朝廷对他们致上歉意
“诸位将军,你们都是朝廷的忠勇武官前些日子里,朝中有小人作祟,挑起了事端,导致冲突不断给我们都造成了重大的死伤如今,父皇已得知了事情真相,他已下令严惩挑起事端的奸邪,释放被关押的东平武官们,还诸位一个公道
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朝中有奸佞作祟,蒙蔽了朝廷和圣上不能及时纠正他们这是朝廷的过失,因此给东平蕃和诸位造成的死伤,孤在此代表朝廷向诸位表示歉意了”
说着,慕容毅对着众人深深一躬,他保持着这姿态好一阵才挺直了身躯,环视众人,再次低头肃容道:“实在对不起大家了”
边将们虽说桀骜不驯,但也要看对方是谁眼见大魏朝未来的皇帝这样放下身段地向自己道歉,这种体验对大家来说还是第一次,众人深受震撼
眼见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能诚挚地向自己这些卑微的边塞武夫道歉,保证会惩办凶手,赔偿损失,武官的怒气顿时消散大半——杀人不过头点地,朝廷都做到这份上了,大家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当下,反倒是他们安慰起慕容毅来了:“树大有枯枝,朝廷里混进个把奸贼,这也不是您的错啊咱们都知道,这事怪不得殿下您”
当下,孟聚设宴,在城中款待太子及随行官员宴上,太子殿下与众将举杯共饮,太子平易近人又仪态从容,给在场的军将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众人无不为太子殿下挥洒自如的风采而心折
武官们窃窃私语道:“这是真命天子的风采啊”
“天家气度,果然不同一般凡俗”
宴席后,孟聚邀太子品茶闲聊两人相隔茶几而坐,手中拿着茶盏,听着窗外沙沙的树叶声响,品着清香的淡茶,都感觉到了久违的闲逸
慕容毅手托茶盏,感慨道:“自从离了北疆,我好像好久没有跟你一起品茶了”
孟聚笑道:“就算在靖安的时候,咱俩也没一起喝过茶啊那时候你是黑室的军官,我是靖安署的副督察,两个武夫就算凑一起也是大碗喝酒,哪来喝茶的闲逸?”
慕容毅一愣,哑然失笑道:“也是,难怪我觉得跟你坐一起喝茶,感觉怪怪的听说,你刚纳了个小妾?”
“是,年初刚纳的妾,你可能也听过,说不定还见过,就是靖安天香楼的欧阳青青”
“我听过这名字,但一直没见过真人当年,大家都说欧阳姑娘相貌秀丽,美若天仙,没想到最后却是成了你的如夫人老孟你真有福气啊,没能去吃你的喜酒,真是遗憾了”
“慕容兄不必客气你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真要去东平参加我的婚礼,那才真是耸人听闻了”
“是啊,身份不同了,”慕容毅点头,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沉凝:“我们俩都不同以前了”
说到这里,仿佛有一层沉重的雾霭,慢慢地弥漫在两人身边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目光都投向了窗外,投向那一片明媚的夏日风光之中
当晚,孟聚和慕容毅秉烛夜谈,通宵畅饮,聊着当年在东平的美好青春岁月,过去的那些人和事,边聊边痛饮美酒喝得大醉时,两人时而放声狂笑,时而嚎啕大哭,仿佛两个疯子一般二人的侍卫们都不敢接近,只能相顾骇然
孟聚本来还有些担心,倘若慕容毅诚心诚意地恳求自己为大魏朝而战,出兵南下江淮的话,自己该怎么回绝他才好但令他庆幸的是,这一幕始终没有发生无论是喝醉还是清醒的时候,慕容毅都没有就这件事提过半个字
这样相聚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慕容毅才告辞离开孟聚和一众部下前往送行临别时候,慕容家的太子明显地流露出踌躇之色,欲言又止
“孟太保,可否跟你单独说两句话?”
孟聚头皮一紧,情知怕是最尴尬的一刻还是免不了他陪着慕容毅走到僻静处,肃容道:“太子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望着孟聚,慕容毅露出了苦涩的笑:“太子我怕是大魏朝最后一任太子了——老弟,你不用说,你听我说我刚到,你就立即答应停战,这已经很给我面子,按说做兄弟的不该再对你提其他要求了,但无奈这件事我实在放心不下,我也只好厚颜向你提出请求了”
孟聚心中暗叹,神情平静:“太子,有话您请直说便是”
“南兵攻势如潮,我朝刚经叛乱,国力兵疲,颓势已现父皇打算亲自南征,我将率部跟随倘若此战得胜,那自然一切好说;倘若事有不谐——”
慕容毅顿住话头,他眼神罕见地流露出迷惘和软弱
“我们慕容家从草原而来,倘若在中原站不住脚了,我们也只能回草原去了
到那一日,我该是已战死沙场,不在人世了,但我有一个儿子,他现在只有两岁兄弟你扼守边塞关卡,当我族人败亡出逃的时候,请看在一场兄弟的情分上,让开出塞的道路,勿要拦截,给我儿子一条逃命的活路,也给我们慕容家留下一缕血脉,勿要让我们全族都死绝在中原了”
说着,慕容毅躬下身来,对着孟聚深深一躬,他的声音像是哽咽了:“兄弟,拜托了多多拜托”
看着慕容毅深深躬下的身躯,孟聚心潮澎湃,眼眶湿润,胸口像是梗着一块沉重的铁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深深躬身回礼,庄重地说道:“倘若有那日,令公子只要逃入北疆,孟某但有一口气在,无论如何艰难,定会保证他平安无恙兄弟,请你放心”
本周一万,又还债一千了有信用的猪最近很勤快,大家是不是考虑给猪投些票票啊什么的鼓励一下?)
三百二十四 整军(上)
午后的阳光耀眼又毒辣,照在人身上热烘烘的,浑身冒汗王北星习惯了边塞的干冷,骤然来到中原,在这酷热的夏日里,他浑身冒汗,汗水浸透了身后的军袍
在进门之前,他低头整了下身上的军袍和佩剑,正待踏步进去,却看到孟聚已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身薄绸书生装的北疆大都督冲王北星嚷道:“北星啊,这大热的天,还穿得这么整齐过来,你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王北星笑眯眯地抱拳行了个礼:“大都督,末将来参拜上官,不穿齐整点可不行”
“嗨,北星,今天又不是在衙里,我就叫你来家里吃个便饭,你给我弄这么齐整,下次我可不敢找你上门了来,快进来——那谁,快带着王帅去衣,把这身袍子给脱了,换身清爽的过来”
侍卫领着王北星去换衣服,过了一阵,王北星便换好一身赤膊的单褂出来,手上拿着把蒲扇,浑身清爽,他笑呵呵地冲孟聚拱手:“末将谢大都督赏衣了”
“我说老王,咱们兄弟好久没聚了,今天我特意请你吃饭述交情的,你就别拿那套牛黄狗宝来恶心我成不成?”
王北星嘿嘿一笑,自己坐了下来,悠闲地跷起了二郎腿
孟聚唤侍卫来送上了酒菜,两人在院子里摆开了饭桌,菜就几个小炒,有菜有肉,酒倒是美酒,二人小酌闲聊了一阵那穿堂风习习吹过,都是觉得心情舒畅
“说来咱老王也是倒霉,听说老大你跟朝廷干起来了,咱快马加鞭地往这边赶没想到刚赶到没两天,太子就从朝廷过来跟老大你谈和了,咱千里迢迢赶来,连仗都没捞着一场,运气实在也太差”
“嘿嘿,在东平时还真看不出,北星你啥时候变得这么爱打仗?”
王北星苦笑,他又不是真的疯子怎可能有会喜欢打仗厮杀的?可是不打不行啊,看看自家的兵马,穿的还是前几年的破皮袄,兵器和斗铠都旧得要冒土渣了倒是跟着孟聚南下的几旅兵马他们真刀实枪地跟朝廷干几仗之后,光靠缴获就发了大财,现在装备全焕然一
尤其是谈和以后,朝廷撤出了行营兵马,东平军接收了行营驻地也接收了行营的武库和后勤辎重因为先前在朝廷的战斗中,王虎齐鹏徐浩杰等部兵马担当了战斗中坚和主力,战后,孟聚论功行酬他们全部发了财,装备、军装立即全部士兵们拿犒赏拿得手软而王北星和易小刀这两路迟到捞不着仗打的兵马,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发财眼红了
看着王北星尴尬的笑容孟聚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当将军的倒不怕打仗,怕的是精穷士兵们穷得嗷嗷叫,当将领的脸上也没面子王北星是追随自己最老的部属了,孟聚也想给他一些照顾,但这事委实没办法,奖惩分明的激励机制是保持军队战斗力的不二法门,自己定下的规矩,自己不能首先出尔反尔地破坏了
好在王北星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老大,最近几天,我看着你好像垂头丧气的,有点提不起精神?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啊?”
孟聚剑眉一扬:“嗯?北星你看出来了?”
“呵呵,何止俺看出来了,文先生、易小刀他们几个,谁都看出来了”王北星抬手喝了一杯酒,咂砸回味了一阵,他说:“是为前一阵太子过来的事,老大你还一直过不去?”
孟聚默默点了点头,慕容毅走了好几天了,但孟聚心里始终觉得很难受,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什么似的
他叹口气,没说话,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北星叹道:“慕容毅呢,当年我在靖安时也见过他几次,确实是条汉子他讲义气有担当,跟老大你是过命的交情,你难受也是情理中的事但没办法,他是朝廷的太子,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始终走不到一条道上去,有这一天也是难免的好在咱们跟他好说好散,也没难为慕容毅老哥,算对得起这一番交情了”
孟聚点点头,闷头闷脑地喝了杯酒,王北星说得很有道理,但他始终不能明了孟聚心里的感受
如果那天,慕容毅以昔日交情苦苦哀求孟聚南下助战的话,孟聚说不定还好受些但从头到尾,慕容毅都没有提起半个字,这反而令得孟聚加愧疚——慕容毅珍惜这份兄弟情谊,他宁可自己再苦再难,哪怕死,他也不让孟聚为难
相比之下,自己的做法呢?
每次想到这里,孟聚心头像梗着一块铁,心存愧疚,他叹道:“北星,慕容兄确实是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我愧对他了”
“老大,这是没办法的事你是汉人,是咱们华夏后裔,你站在咱们汉人一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像慕容太子他只能站在鲜卑人那边一样,这是注定的事我们没别的路走”
王北星这么说,孟聚才感觉心头稍微好受了些:是啊,就算事情重来,让自己再选择一次,自己还是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正如王北星所说的,这是注定的事,自己只能选择站在自己的民族一边
有时候,孟聚真的很羡慕王北星他们,比起自己,这些军汉的思维简单,明快简洁对他们来说,敌人就是要不折手段消灭的,只要选择了阵营,他们马上就一往无前向前冲,哪怕对昔日盟友出手也是毫不留情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军阀实在是优柔寡断兼多愁善感了
孟聚搁下了酒杯,似笑非笑:“我说,北星,你今天可是话里有话啊,什么鲜卑人汉人什么的——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王北星嘿嘿干笑两声:“老大,我又不是聋子和瞎子,大唐北伐传檄天下,这么轰动天下的大事——咱就算识字不多,身边总也有个师爷帮写折子的,这种大事他们要是不跟我说,我该打扁他们屁股才是”
“你都知道了那大家都该全知道了?”
“我看着,旅帅、营官一级的军官,几乎没一个不知道的再过几天,下面的人也该知道了”
“那,大伙是怎么议论这事的?大家觉得,我们该投哪边?大魏,还是南唐呢?”
王北星笑道:“老大,打仗你是名将无敌,但说起做官,你就是外行了这么大的事,你没表态,我们当部下的哪个敢先作声?
哪个如果多嘴说一句咱们该投南朝了,可万一到时候老大你最后决定是投了大魏,那到时候他还要不要命了?这是掉脑袋的大事,谁敢乱说话?所以,旅帅们现在都一个个在装糊涂,谁都不敢先表态”
孟聚哑然失笑:“难怪了,这么大的事,竟没一个人跟我提起的,我还当大家都不关心这事呢,敢情你们都是闷在肚皮里做文章啊北星,那你跟我说说,这件事,大家都怎么想的呢?”
王北星摇头:“大家怎么想的,人心隔肚皮,这确实不好说,但这几天我观察众人,倒可以揣摩出几分来——先说好了,这是咱们兄弟之间的酒话来着,你可不许当真了”
“无妨无妨,你随便说说,我也就姑妄听之,就当是下酒的疯话,来,干杯”
两人对斟了一杯,都是一饮而尽
“老大,你麾下的兵将不少,但其实也就分两派一派呢,是当年在东平时就跟随你的老兄弟们,象我啊、象留守东平坐镇的六楼老哥、留守靖安的蓝老大啊、肖恒老哥、坐镇冀州的江海、还有现在就在你身边的王虎、齐鹏、徐浩杰他们,咱们这些人,都是你身边的老班底了
其中象蓝老大、肖恒老哥这些人,他们当惯了大魏朝的官,几十年了,就算条狗也养出感情了现在你忽然跟他们说咱们要跟大魏朝彻底闹翻了,要换南朝那边去,那些老派的将军都是习惯忠臣不事二主的,他们说不定会脑子一时拧不过来,搞不好还会跟你闹上一阵
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看着,老弟兄里会反对的,顶多也就那么两三个人而已大多数老兄弟都是懂事的,只要你把道理跟他们说清楚,他们是能听进去的对他们,老大你得以理说服,以情打动,不可强硬压迫了”
孟聚听得很认真,他道:“北星你言之有理,那另一派呢?”
“另一派,那就是后来加入咱们东平军的人派了——他们大多是来自边军各部的,也可以管他们叫边军派对他们,老大你反而不用担心如果你真想投南唐的话,他们是绝对支持的”
“嘿,这又怎么说呢?”
)
三百二十五 整军(中)
“孟老大,你想啊,边军那帮人都是造过大魏朝反的,按照大魏朝的刑律,他们都是诛杀九族的大逆虽说你收留他们保证既往不咎,但只要咱们东平军还在大魏朝里,他们就一天就不能彻底安心,怕的是将来形势稳定之后,鲜卑人拿他们秋后算账咧
但如果你投了南唐李朝,在李唐那边,大家都是来投的有功之臣,他们的黑历史就被彻底洗白了,那他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几天里,边军那边也有不少人来找我攀交情打探风声”
孟聚惊讶道:“边军的人,找你打探风声?”
“呵呵,咱老王也是大都督你的老班底了,知道点内幕消息很奇怪吗?反正这些送上门的冤大头,咱可是不宰白不宰了”
王北星笑意吟吟的,一副狐狸抓到鸡般得意的表情,孟聚不禁莞尔:“看北星你的样子,像是在他们那刮了不少油水了?”
王北星哈哈一笑:“这是托老大福气了要说油水,这帮丘八还真没多少好刮的,不过免费的吃喝倒是骗了不少——呃,老大你不要问我是谁,问了我也不会说,反正你知道是边军的那帮人就够了,他们想在我这里骗些内幕消息回去,结果说来说去,倒是让我听出了他们的心思”
“北星,那你自己呢?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呢?”
王北星摇头道:“这是大事,不是该我多嘴的”
“没事这里就我俩兄弟,你就随便说说”
王北星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老大,选择立场,这是我们东平军上下的生死大事我可不敢随便乱说啊现在,我只知道南朝给你封了一个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的衔头,其他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这可怎么说呢?
南朝那边,除了一份任官的诏书以外,他还给了主公您承诺了什么吗?他答应了我们多少军饷、多少装备?我们现在养了十几个旅五万多兵马,占了北疆六镇和八个州郡,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的兵马,将来南朝统一了天下之后,他们能不能容下我们,会不会削藩?”
王北星喝了不少酒但他的眼睛很亮,浑然不像个喝醉的人:“主公,你可不能太死心眼了虽说大家都是汉人,同根同种,但南朝也不能把我们白白利用了我们现在拼死拼活帮南朝厮杀万一天下一统时候他们就把我们一脚踢开,落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就没意思了
主公,你是个老实人,斗心眼的话你未必玩得过那帮南蛮子所以,我觉得有些事你最好现在就跟他们说清楚要南朝保证咱们的地盘和兵马不动,主公你世代镇守北方世袭罔替,得是他们的皇帝明发诏书确认了才行”
孟聚蹙起了眉,想了一阵,他说:“北星,粮饷装备的事,我们现在跟南朝也不接壤,他们就算答应给也送不过来啊?所以,这件事,提了也是白提
倒是你说让南朝发份诏书,保证咱们的地盘和兵马,这还有点意思不过朝廷的事情,历来是复杂的,大魏和南唐都一样皇帝的话,未必就是金口玉言变不了的就算南朝皇帝李功伟真的颁发了诏书保证咱们的地盘和兵马,那又怎样?将来他们想反悔收拾我们的话,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将来我们跟朝廷的关系如何,这还是要看那时大家的实力来定的”
“老大,话虽如此,不过有份诏书总比空口白话来得好些?南朝就是将来想翻脸也要顾及一点脸面?
老大,南朝现在还要求着我们帮打天下呢,如果连一份诏书都不肯给的话,那他们的诚意就有问题了我们怎么能相信,他们将来得天下以后还会善待我们呢?如果南朝真那么没诚意的话,那我们还不如干脆”
孟聚打断了王北星,他肃然道:“北星,南朝李唐北伐,这不但是南朝一家一国的事情,也是我们北方汉人期盼了三百年的义举,事关汉统复兴的大业我们被国人欺压了三百年,多少人赴汤蹈火,牺牲流血,终于才盼来了这一天,这是大义所在,势不可挡我们倘若为一己私利阻挠北伐甚至助纣为虐的话,那百年后,我们会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遗臭万年的”
孟聚说得严肃,王北星愣了下,然后,他苦笑:“老大,你也忒小看我了,我不是说要给慕容家助战——我王北星再没出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们已经跟鲜卑人闹翻了,大魏那边,我们肯定是回不去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前帮大魏打魔族,接着又帮慕容家打拓跋雄,现在又要帮南朝打慕容家——帮这个帮那个,流血出汗的都是咱们,怎么就没想到为自己打仗呢?
咱们强兵在手,又有叶家帮忙——南朝那边如果有诚意还好说,如果他们没诚意的话,那我们就来个两不相帮好了,等他们拼个精疲力竭之后,咱们联合叶家,挥师南下,把洛京给抢了过来,让老大你也过一把皇帝的瘾,咱们几个做兄弟的也混个开国元勋,想来那时候老大你也不会亏待咱们这些老兄弟?”
王北星盯着孟聚,目光炯炯,目光中充满了诱惑的味道
孟聚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北星,你喝多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不说这个了,来,我们喝酒”
“没错,我喝多了来,老大,干一杯”
“要朝廷给你明发诏书,明确保证东平蕃的地盘和权力?”易先生盯着孟聚,像是在看着什么古怪的东西一样
孟聚耐心地重复道:“没错,易先生,东平军愿意举军反正加入大唐,但大唐是否也该给我们一个身份或者承诺?我们的要求不高,请陛下发一份诏书,保证将来天下一统之后,大唐不会动我们的地盘,保证我们兵马的粮饷补给,而东平军愿为朝廷北疆屏藩,令圣君无北顾之忧”
“孟征北,你是咱大唐的从二品官员了,你的官比我这个小鹰侯大多了,道理不需我说你也该懂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有臣子跟圣上提条件的吗?”
孟聚撇撇嘴,他最烦的就是听这些屁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本事你跑去跟慕容破说这句话看?
“易先生,我是大唐的官员没错,但我手下的武将文官可不是大唐的官员啊就算我想举义反正,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支持的话,我一个人怎么办得成?”
“哼,孟征北,想要挟朝廷?”
孟聚按捺住怒火:“末将不敢,只是麾下军将皆有顾虑,恳求朝廷明示”
易先生抿了抿嘴,只觉得此事棘手无比
在心里,他其实也承认,孟聚的要求其实是很合理的,大唐朝廷既然想招揽东平军反正,总得拿出点诚意来,保证人家地盘这是很起码的条件了,不然人家干嘛要为大唐卖命?
现在,大唐正是用人之际,倘若孟聚只是小州小郡的军阀,只要他肯举义反正,朝廷说不定都肯捏着鼻子承认他的地盘了,反正天下一统后,这点地盘的小军阀也翻不了天去
但问题是,孟聚不是一般的小军阀,他拥有的地盘实在太大了,北疆六镇加八个北方州郡,那疆土都占了北魏的四分之一了大唐志在恢复刘汉疆域一统天下的,但放着这么大一片领土被镇藩割据,这件事,不要说自己无权答应,即使是北府的断事官萧大人也没权力答应的
“孟征北,你的要求,倒也不是不合理,但你所求之事,我这边是没办法答应你的,只有圣上和朝廷才能办到陛下说过,希望你能在方便的时候返京,他很希望能见上你一面我看,最近你是不是能抽出时间去江都走一趟,也好觐见陛下?有什么请求,你当面向陛下说,如何?”
去江都?一时间,孟聚还真有点怦然心动了,想着那传说中的江南风光十里红软,那美女如云万丈红尘,自己走一趟,好像也不错?
但想了一阵,他还是摇头叹道:“易先生,我是很想去江都觐圣的,但现在的情况,来回一趟起码要半年,我哪里走得开?”
“怎么会走不开呢?上次你离开北疆南下帮慕容家打仗,不也是走了大半年吗?”
“易先生,这次跟上次已经不同了”
孟聚解释道:上次,自己敢于放心南下,是因为自己地盘小,只有区区北疆三镇,部下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了,人心齐又忠诚,自己才敢放心南下
但现在,自己的地盘已经扩展到了整个北疆兼八个州郡了,地盘大事情繁琐不说,手下的兵马也开始龙蛇混杂起来了不说别的,光是济州的这几万边军降人马,他们纯粹就是畏惧自己的武勇而降服的,这帮边军武官心思狡黠,性情桀骜,哪个是好相处的?如果自己不在了,谁还压得住他们?自己回江都觐见是好事,但搞不好回来时,东平军都不姓孟了,那就麻烦了)
三百二十六 整军(下)
听孟聚说完,易先生默然,然后他叹道:“这样的话,你只能起草一份奏章,让我带回去转呈朝廷了不过孟侍郎啊,趁着这番空闲,你确实也得把内部好好整肃一番了欲谋大事者,根基不稳乃是大忌啊”
孟聚大点其头,深以为然
其实,不需易先生提醒,早在南下之前,孟聚就一直有整顿麾下兵马的想法了,那时,他想整编的对象是易小刀、关山河、白御边等几个边军将领,但还没来得及实行呢,南下战役就迫在眉睫了,他不得不中断了此事,带着部下们匆匆南下
现在,东平军各路兵马云集济州,南唐跟慕容家又是打得不亦乐乎,没人来招惹他,这是整编兵马的最好时机了,孟聚当然不会客气,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
现在,东平军最大的问题就是客强主弱,作为孟聚嫡系的东平老兵只有一万出头,即使王北星和易小刀赶来了,也不到两万之数,仅仅五个旅而加入的边军人马就过了三万人之多,过九旅之众所以,孟聚整编的最大目的,就是要把那批来投边军将领手上的兵权给削弱,减少他们的统带兵马
当然,这种用心,孟聚肯定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对着众人,孟聚找了一堆的借口,说是为了提高战斗力啊、兵马正规化便于调遣和管理啊、有利后勤补给啊之类
他惴惴不安,担心这么烂的借口边军将领们会不会接受,他们会不会群起造反呢,结果被文先生嗤之以鼻:“主公过虑了此次整编定能顺利进行的”
“啊?何以见得呢?”
“主公所担心,无非是近来投的边军将军统掌兵员过多,导致主轻客重但主公需知几位将军能在平叛战事中保全兵马幸存,又能及时弃暗投明来投奔主公,他们不但善战,其心思机敏和灵活机变也是远常人的
主公您能看到的事,他们肯定也能看到的为消主公之疑,也为了能君臣相安长久相处,只要他们够聪明的话,他们肯定会主动配合的”
文先生的预言非常准确孟聚整编兵马的风声刚刚放出去,雷霆旅旅帅史文庭就主动上门叩见了,他递上呈文,自称麾下兵马太多,委实出了他的统御能力因自己才具不足,现在,史文庭愿向本部交出两营八百战兵和铠斗士四十名请大帅另委能干将领统带
孟聚客气了一番,但史文庭态度甚是坚决,最后,孟聚只能“无奈”地收下了这批兵马
史文庭主动减兵的消息放出去后,边军将领们纷迭而至黄旻、赵狂、洛小成、熊罡等边军将领纷纷跑来孟聚这边递上呈文都说自己才具不足无力统带麾下兵马,自请裁减麾下兵员,减员兵马从数百到一千不等——孟聚也不知他们是否事先商量过的,减员之后,每个人剩下的统兵额都只剩两千左右了
既然边军旅帅们知情识趣,孟聚也不客气了,统统收下几天功夫下来,旅帅们总共交出了八千战兵和四百斗铠
接着,孟聚又用这八千边军士兵组建了三个旅,任命了三名旅帅,分别是曹林、胡双印、陆旗
三名任命旅帅中,曹林本是王虎旅的旅司马,而胡双印则是齐鹏旅的营官,还有一个叫陆旗的军官则是孟聚麾下的侍卫队长这三人当年都曾跟随孟聚南下为慕容家助战,历次战斗中奋勇争先,表现卓越,令孟聚印象深刻,趁着这次的机会就把他们给提了上来
眼看着孟太保组建了三个编旅,部下们兴致很高,纷纷跑来出主意帮起名——这也是从边军时代起就有的老传统了,每个旅成立时候,都要根据旅帅的名字取上一个勇号,比如易小刀的“横刀”旅啊、史文庭的“雷霆”旅啊、赵狂的“狂狮”旅啊,勇号越威武越吓人就越好
但这次,孟聚又一次让大家出乎意料了他当场就给这三旅兵马定了号:曹林统带东平七十一旅、胡双印统率东平七十二旅、陆旗统率东平七十三旅
看到孟太保随便拿了几个数字来当“勇号”,众将无不膛目结舌上任的三个旅帅满脸通红,尴尬万分,但他们资历太浅,也不敢出声抗议
王北星跟孟聚还熟一些,出声劝解道:“太保,拿这个来当勇号了,这样好像儿戏了点?我们取上个威武的名字,让敌人一听便闻风丧胆,振奋人心,我军将士杀敌时也能添上几分勇力,又不耗费什么,这样何乐而不为呢?”
“北星,兵马的威名是将士们奋战打出来的,我还没听过哪路兵马是靠勇号就能打胜仗了要打胜仗,靠的是将帅指挥若定、军士悍勇无惧,不是靠一个好名字?”
孟聚环视众将:“不单是这三个编旅,我军所有的兵马都要重定番号,番号统统定为数字,你们各旅想要什么样的数字的赶紧自己到文先生那边报名去两天之内不报的,我就随便给你安一个数字当番号了”
众将顿时轰然,王虎叫道:“主公,这是为什么啊?”
“这是为了你们大家好”
对着众将,孟聚耐心地教导道:“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大家都该听过的诸位,我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你们用兵时都有一些固有的习惯
比如当两军对垒时,王虎喜欢主动进攻,尤其喜欢全面强攻,直冲猛打,先声夺人;易帅则擅长守备,以静待动,后发制人;齐帅则喜欢正面佯攻,以偏师攻打敌人侧翼;北星则是喜欢以精锐兵马猛攻敌人一点迫其全线崩溃
这些都是你们各自习惯的用兵手法,由诸位将军性情决定的,风格鲜明与敌对阵时如果敌人看到我军的战旗和勇号,那他们就知晓了我军的统兵将军身份,接着很容易就能猜出我军的策略和动向可以想好对策设下圈套
所以,我军以数字代替勇号,以后与敌对阵时,敌人再也搞不清我军将领的身份,也没办法揣测我军接下来的行动和步调,使得我军胜算大增另外,我军以数字代替勇号,也有利于隐藏我军的总体兵力使得敌人对我军高深莫测,不敢妄动”
孟聚一番话听起来似是而非,好像有些道理,将领们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把勇号改成数字,虽然叫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响亮罢了,但这对将军们的实际利益并没什么实际损害,既然大都督有着这样的考虑大家也犯不着为这点小事硬顶得罪大都督不是?
当下,还是边军投来的史文庭旅帅第一个躬身道:“大都督深谋远虑,思虑周全,末将敬服雷霆旅愿听从大都督指示,把勇号改为番号”
当下诸将都是纷纷表态,既然大都督是为了有利作战,那大家都愿意从命改番号王虎是当场就嚷出来了:“主公,我虎旅愿意去掉勇号,我旅愿意改名为东平第一旅,请主公赐此番号给我旅”
没等孟聚答话,齐鹏已经嚷起来:“虎子,你可真够好意思的啊第一旅的番号,那该是我们旅才对我们旅可是主公亲手组建的旅”
“瞎扯,我虎旅才是主公最早亲带的兵马,当年我们就是东陵卫的镇标旅”
王虎和齐鹏都是孟聚身边的亲信将领,两位旅帅自恃得宠也不顾忌什么,当着众将的脸就吵起来了最后,还是王北星看不下去了,喝止了他们:“你们两个,在这吵嚷什么呢?第一旅的番号给谁,主公自有定夺要按我说,第一旅的番号,那是你们两个配用的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该是主公亲卫兵马的番号来着”
王北星是镇帅,无论资历、级别都要高于两名旅帅,被他喝叱,王虎和齐鹏都不敢回嘴,讪讪地退下了王虎嘀咕着:“就算第一旅的番号是主公自用了,那第二旅的番号总该轮到咱了?老齐,这个你可不许跟我抢了,不然我真跟你翻脸了啊,顶多第三旅的番号留给你就是了”
至此,事情也就告一段落,旅帅们纷纷告辞,回去跟部属们商议去了孟聚也回自己住处,他唤来文先生:“先生,这两天有个事情要麻烦你的”
事情并不复杂,孟聚两句话就讲清楚了:“这两天,旅帅们来你那边申请番号的,麻烦先生登记下来,完结后制成册子呈给我,今后,我军各部一律以数字序列来称呼,原先的勇号统统作废”
文先生点头道:“学生遵命主公,如果有两个旅帅都取了同一个数字当番号呢?”
“这个,就要看他们谁先登记的,先申请的先得后申请的那个,你就让他另选一个序列数——哦,差点忘了,东平第一旅的序列番号,你就不要许出去了,这个我自己有用
今后,我军各部的兵马,就要以序列来命名了,职方、后勤、军饷、给养各部的造册,也要按的序列来造册,这个工作不少,要辛苦先生了,你抓紧办理”
“学生明白”文先生笑道:“学生定会尽快办好,绝不会耽误主公的大事”
“大事?”
“主公,您想要收权,从这里下手,确实是一步好棋”
孟聚笑着摇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你啊”
文先生能猜出自己举动的用意,孟聚并不感到意外
一直以来,按照北疆边军的传统,各旅都是以将领的名字来命名代号的,这隐隐给人感觉,好像这旅兵马就是旅帅的私兵一样,造成了边军中经常会出现将领桀骜、不听调遣、以下犯上等诸多毛病
就像以前孟聚的对头长孙寿任东平都督时,麾下有五旅兵马,但眼看他被东陵卫围攻致死,竟无一旅兵马前来救援,事后也无人为他复仇,由此可见,旅帅这一级将领拥有的自主权实在太大了,连一省都督竟然都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制衡他们
现在,东平军初建,正是朝气蓬勃之时,因为孟聚本身武力强悍,威望崇高,边军中的那些不听调度、桀骜犯上的陋习现在还没在东平军中出现,但孟聚还是提前防微杜渐,先从制度上约束他们,以防这帮丘八将来故态复萌又犯了老毛病
将各旅的番号从将领绰号改成数字序列,这看起来是件小事,但其中用意却甚为深远这消除了各旅兵马身上明显的将领私人烙印,而是强调了“东平军”的整体概念
改番号以后,各部士兵和军官都会潜移默化地得出一个印象:自己服役的这旅兵马不是某个将领的私兵,而是东平军的一部分,大家效忠的对象该是东平军的首脑孟大帅,而不是某个旅帅——这就是孟聚举动的用意所在了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暗示手法,对旅帅们的利益也触动不大,果然没受到多少抵触就顺利推行了
“其实诸位将军都是聪明人,未必就没有人猜得出主公意图了,只是他们不好说破而已主公,换兵马番号以后,您的下一步打算如何行事呢?”
“下一步,我打算把各旅的队官、营官打乱,重调换整编,然后才让旅帅们轮换任职,同时形成制度,旅帅级别的将领三年一换岗,不让其久掌一军,以免日久生弊
同时,我打算给各旅派驻隶属东陵卫的军法官,专门负责执掌军法刑律,监视军中异动;同时任命旅司马负责军饷发放、后勤补给和军功记录;而旅帅只需专心负责作战事务就好——各官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又互相制衡,文先生觉得如何呢?”
文先生默然无语,像是象品味着孟聚的步骤,然后,他由衷地叹道:“主公,此计大妙学生本来还有意献策的,但学生所想比起主公之策来,高下相差何止道里
主公所行,乃是阳谋,步步为营稳妥推进,又如春雨润物细无声,令人无从抗拒主公行事,已有堂堂的王者大气了”
眼看月末了,这周的任务猪又完成了大家看是不是来点月票啊打赏什么的奖励下猪啊?)
三百二十七 晋升(上)
天佑二年,月三日。
原还是酷暑难当的夏日,入了月,北疆的风已有了微微的寒意。
自打进了北疆境内,史庭旅帅就有一种嘘唏感慨的感觉。
当年,边军全体汇集武川阅兵,拓跋元帅指挥,全军歃血誓师南下,千军万马齐聚,将如山兵如海,斗铠如林旗如云,那是如此壮观,气势雄壮。回想起那一幕,史庭旅帅仍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真的不相信,世间有任何力量能击败这样的雄师劲旅。
那时候,倘若有人跟自己说,经历了无数苦战,牺牲了无数袍泽之后,自己终究还是要黯然回到北疆,那自己准会哈哈大笑,把他当做无稽之谈吧?
望着庭前那一排茂密的树木,史庭叹了口气,心头泛起了苦涩。
他站在那等了一阵,庭院有人推开门迎了出来,那是一员相貌朴实的年军官。他快步走过来,冲着史庭行礼道:“这位想必就是东平第十五旅的旅帅史将军了?在下吕楼,有劳将军久等了。”
镇帅吕楼居然亲自出迎?史庭先是心头一喜,继而又凛然:一直听说吕楼镇帅行事低调作风平实,这下自己算是亲身见识了。身为堂堂的北疆留守大帅,东平第二镇镇帅,东平军孟大帅最信任的重将,隐隐然的东平军第二人,他的身份地位与自己这个刚加入的降将相去何至万里,但自己的拜帖刚递了进去,他就亲自出迎,可见他的平易近人了。
“镇帅大人,末将史庭参见!”史庭躬身,深深行礼。吕楼上前来扶住了他:“史将军,莫要客气,快请进去。”
进了里厅,二人分了宾主坐下,闲聊寒暄了几句,吕楼才谈及了正题:“主公的上谕,几天前我就收到了。黑狼帮乃是我北疆的毒瘤,主公要消灭宇泰,我十分赞同的,但此獠盘踞地方日久,根深蒂固,十分难缠。依靠我东平、武川两镇的兵力征讨怀朔,虽也能取胜,但要想速战速决、彻底铲除黑狼帮众,却还有点勉强了。
主公赐我征讨怀朔的全权,但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诚惶诚恐,唯恐才德寡薄,辜负了主公的信重。好在主公英明,知道我们的为难之处,特意调回史将军前来助战,有了史将军此等善战名将的参与,这下我们对取胜就更有把握了。
史将军从主公身边返回,该是知道主公心意的。主公对此次作战,可有什么方略赐下吗?”
史庭拱手道:“吕帅说得太谦了。末将斗胆妄言,主公之所以赐予您全权,也是相信吕帅的能力足以相配。末将此趟返回,主公对末的吩咐,就是叮嘱末将要听从吕帅的调遣,除此以外,没别的话说了。所以,这趟回来,末将绝对是唯吕帅马首是瞻,绝无二话的。
另外,末将还有件事要向吕帅报告的,此次返回东平的,并非只有末将一人,二十一旅的黄旻黄帅和二十七旅的赵狂赵帅也与末将一道回来,他们迟末将约莫十日路程,估计要不了几天也要进东平境了。”
吕楼秉性沉稳,听说有三旅边军人马正要返回,他依然神情平静,颌首微笑道:“甚好。主公派遣精兵强将回来助阵,我军更添胜算。”
“还有一件事,末将要向镇帅大人禀报。主公在济州推行军制改革,对东平各军兵马定编定制。我东平第十五旅被纳入东平军第二镇辖下,末将从今以后就是镇帅大人的部下了,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吕楼摆摆手:“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参处已经把公转给我了,但我有不同意见:我不同意接收第十五旅。”
“啊!”
“还有,二十一旅和二十七旅,我也不同意接收。”
史庭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犹豫片刻,起身打了个屈膝礼,低声道:“镇帅,末将等虽然是旧边军出身,但自从投奔主公以后,一直对主公忠心耿耿,戮力效命,从无贰心。以前末将在拓跋皇叔麾下效力,那是各为其主,倘若那时末将无意对大人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镇帅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末将记仇。。。”
吕楼平静地听着,他摆摆手,打断了史庭:“史将军,你误会了。我这样,并非对你有什么私人恩怨,我对边军过来的将领也没有什么偏见——正如你所看到的,第二镇麾下的关山河、李豹子两位将军,他们都是出身边军的将领,我对他们也是一视同仁。”
“那。。。”
“我拒绝接收的原因,是因为东平第二镇已经严重超编了。按照新的军制规划,我镇已经下辖扶风的关山河三十三旅、肖恒都将的第五旅、东平陵署本部的第四旅、赤城米欢的十旅、赤城李富仓的十七旅,另外还有武川的守备兵十八旅和第十旅——按照现在的编制,第二镇下辖七旅兵马,我能力有限,统领这些兵马就感到力不从心了,若再加上史将军你们的三旅兵马,第二镇下辖的兵力就太大了,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实在是管不过来了。
我已向主公呈,请求在北疆新设东平第镇,统管东平和赤城两镇兵马,而我就专心经营武川,将来等怀朔拿下以后或许再兼管怀朔。”
看着史庭脸露难色,吕楼笑道:“当然,这不是史将军你的错,这件事,我将来自然会呈向主公交代的。在主公新的指示下来以前,咱们还是按参处的部署来行事,所以史将军你也不用担心,十五旅的粮秣供应,我们第二镇还是负责的。”
史庭这才如释重负,他起身鞠躬,连道感谢,心却是明白,吕楼说自己能力有限,统御不了那么多的兵马,这未必是事实,这多半还是这位统掌重兵的北疆大员自觉兵权太重,有意自请裁兵自保。
据说这位吕镇帅只是平头大兵出身,三十多了还不过是个兵长,直到遇到孟聚之后才一飞冲天,从此青云直上,直到坐稳了一省都督、一镇镇帅的位置。
平素边军将领们议论起来,都觉得此人不过是运气好跟上个好主子罢了,但自己亲身接触起来,才发现这位吕镇帅的过人之处。一席话下来,史庭感觉这位镇帅平和又雍容,和蔼大度又暗藏一镇大帅的威严感,这种分寸感掌握得恰到好处,完全没有那种一朝得意暴发户的嚣张感觉。这种沉稳内敛的气度,这种见识和谈吐,说明此人有很好的心理底蕴,绝非“运气好”几个字就能概括形容的。
“征讨怀朔、剿灭黑狼帮,这是主公十分关注的战事,绝对不容有失的。久闻史将军久经战事,能征善战,关于此战,不知有何赐教于我呢?”
吕楼说得十分诚恳,这让史庭意识到,对方并非在虚言客套。史庭谦逊了两句,但吕楼的态度十分客气,他也就放开了:“镇帅既然垂询,末将的一孔之见亦不敢隐瞒。黑狼帮众不过一帮地痞,其虽混有亡命之徒,也有一些官军遗失的斗铠和兵器,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依然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帮派分子虽然不乏血勇,但若是要正面对阵沙场,他们决计不是我正规兵马的对手。
依末将看,此战我军已是稳操胜券了,镇帅不必担心的。”
吕楼垂下了眼帘,沉吟片刻,他摇头:“论起正面交锋,黑狼帮自然不是我军百战之师的对手。我军哪怕一旅正规兵马前去,也足以将他们击溃。但我所虑,怀朔之战,关键之处不在破敌,而在战后如何安定善后。
我如今担心,则是敌人倘若不与我军正面交锋,而是躲避游窜塞外,化为马匪流寇游走不定,我军小部前往清剿则被其所乘,大兵前往则敌人趋避,塞外茫茫,这场战事旷日持久也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了。”
史庭诚恳地说:“镇帅,依末将所见,您却是太过求全了。末将昔日在边军那边时,也见过宇泰几次。此人才能是有的,也颇为心狠手辣,堪称枭雄,但他有一毛病,却是野心太盛,也太过自信了。末将一次听过一个传闻,说某晚宇泰喝醉以后,口出狂言,自比天武慕容龙城,扬言说倘若不能在四十岁以前建立与天武王相匹敌的功业,那他宁愿死也不愿这样庸庸碌碌荒废一生。
现在,宇泰已是三十多岁了,他蹉跎半生,好不容易才在怀朔挣下一份地盘,肯定不愿轻易放弃的。末将揣测,不与我军打上一仗,他是决计不肯甘心弃城而逃的。只要我军能在正面交锋消灭黑狼帮的主力,即使有一些余孽残存,那也不过是丧家野犬罢了,几个捕快衙役就能把他们手到擒来了。”
吕楼沉吟片刻,赞许道:“史将军所言很有道理。需知主公已下了死命令,不论死活,定要拿下宇泰此獠。我深感压力重大,但有将军为我谋划剖析,却是顿感轻松,看来这任务倒也不是想象那么艰难。”未完待续
三百二十八 晋升(中)
史庭正要谦逊,但吕楼已经止住了他,他严肃地望着他:“我听闻,济州那边有传言,说是南唐正在招揽我东平军?”
吕楼这样飞马行空地转换话题,委实让史庭无法适应。他答道:“确有此事。南唐已册封主公为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但主公还未明确表态是否接受。”
“主公态度不明?那,这件事,你们是怎么想的?”
史庭愣了下,他也不清楚镇帅问话的用意,只能谨慎地答道:“末将是武夫,唯主公马首是瞻!无论南唐还是大魏,主公说哪边末将就去哪边!”
吕楼深深地凝视着他,一直看得史庭心脏砰砰直跳,吕楼才展颜笑道:“史将军说得很是,咱们是武夫,只需知道上阵砍杀就行了。这种大策,我们还是交给主公决断吧!现在,我们要关心的就是完成主公的任务,征讨怀朔,干掉宇泰,其他的事,那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两人又谈了一阵,史庭这才告辞而去,吕楼把他一直送到了门口,这才返身回房。他坐在案前,目光沉凝,久久思索。
过了一阵,侍卫进来,低声说:“吕都督,肖都将、蓝总管、欧阳督察,几位大人都来了,就在外间候着。”
“好,我马上出去——你去告诉王,请主母到场吧。”
吕楼整了整衣裳,大步出去。在会客厅里,肖恒、蓝正、欧阳辉等数人已在临襟正坐了,看到吕楼出来,众人打了个寒暄,都问:“吕都督,今天召集我们过来,可有要事?”
吕楼回了个团拱礼,神情却是肃然:“肖将军,蓝总管、欧阳督察,诸位大人,我着急召集诸位,是因为接到了主公的钧令。”
众人都诧异:“什么钧令?”
吕楼摇头不答,说:“等主母到了,那时再一并宣布吧。”
众人“哦”了一声,心下都是了然。孟聚南下出征,留吕楼镇守大本营。但这位武川大帅处事谨慎,凡遇大事,他总不肯一人独断,总要召集留守的诸位元老一起商议。
当下,大家也不说正经事,就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谈的都是从济州传回的捷报。
“朝廷主动挑衅,但金吾卫不争气,被大都督打得落huā流水,最后不得不派遣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济州向大都督求和。看在昔日跟太子的情分上,大都督才答应了朝廷的求和,放了金吾卫残兵的一条活路,可见我东平军兵强,甲于天下。。。”
陵署廉清处督察欧阳辉说得口沫飞溅,神采飞扬,肖恒和蓝正都是眉头深蹙,显得心事重重,只是出于礼貌才偶尔符合两声。他们知道的消息,并不比欧阳辉来得少,他们不但知道朝廷与东平军议和了,还知道朝廷之所以急着议和的原因,是因为南兵过江北了。
肖恒侧过身子:“蓝老弟,你看着,朝廷这次能不能挺过去呢?”
蓝正叹口气,昔日,东陵卫拥有着遍布大魏各地的情报体系,以消息准确、反应敏捷而闻名于世。但现在,随着陵卫总署的覆灭,各地东陵卫都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况,蓝正也失去了消息渠道,他摇头说:“这个,谁说得准呢?不过,听说南兵这次的来势很猛,朝廷刚刚平了拓跋皇叔,还没缓上口气,怕是够呛了。”
“师疲国乏,此为兵家大忌。听闻朴大都督已经吃了几个败仗了。”
“胜败兵家常事,如今我朝与南贼都是主力未动,几个小挫也算不得什么。”
听着军官们低声议论着,吕楼没有说话,目光平视前方,神情沉静。
等了一阵,门外响起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一个青衫打扮的少年出现在门口,正是孟聚的府管家王。看到他,将军们都停住了话头,目光齐齐投向了门口。
王站在门边,低声说:“诸位大人,如夫人到了。”
吕楼第一个站起来,蓝正、肖恒、欧阳辉等人也跟着纷纷起立。肃静间,在两个丫鬟陪伴下,欧阳青青盈盈地出现在大厅门口,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头戴着高顶的斗笠,脸罩着轻纱。看到她,厅的武官员纷纷躬身行礼:“参见主母。”
欧阳青青只是孟聚的小妾,虽然她曾是天香楼的当红歌姬,但她毕竟是孟聚唯一有名分的女人。对她,无人敢失了礼数,否则那就不是对欧阳青青失礼,而是对孟聚的不敬了。这个道理,在座众人都是明白的。
欧阳青青盈盈屈膝还礼,她环顾众人,柔声道:“听闻吕都督召唤,妾身匆匆赶来,只是脚步迟缓,有劳诸位大人久候了。”
吕楼迎接道:“夫人言重了,为一些繁琐杂务,叨扰了夫人清净,吾等实在心不安,还请夫人莫要怪罪才好。夫人,请上座!”
看着厅堂空出的上首位置,欧阳青青推辞了一番,但众人都是坚请,客套一番后,欧阳青青终于在上座旁加了一张椅子坐下。
“吕都督,今日召妾身匆匆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呢?妾身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军国大事,诸位大人都是夫君信重的股肱之臣,夫君已将事务全权拜托,大家一如往常处置便是了。”
“若是平常政务,我们也自个料理了,不敢劳烦夫人。但此番主公之命非同一般,宣命之时,还得劳烦夫人在场做个见证。”
欧阳青青诧异道:“吕都督,夫君到底下了什么命令?”
吕楼拿起案上的公,双手呈上:“请夫人审阅。”
欧阳青青接过了公,拆开来看着。厅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紧张地注视着她,但欧阳青青的脸被面纱罩住,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大家都能感到,看着公,她像是显得有些惊讶的样子。
“呵呵”欧阳青青很快看完了件,听得她的轻笑声,众人也跟着如释重负:欧阳夫人还能笑,事情应该不会很严重吧?
欧阳青青抬起头,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诸位大人不必担心,这是好事来着——吕都督,妾身已经核过了,确实是夫君的笔迹,也是夫君的大印,这份命令确切无误,您可以公布了。”
吕楼点点头,他站起身,手持公,严肃地说:“那么,就由我来宣布主公的命令吧——靖安署东陵卫总管蓝正听命!”
蓝正从座位上起身,肃然道:“末将在!”
“奉主公命令,命你接任东平陵卫镇守督察一职。”
蓝正身子晃了一下,他失声道:“东平镇守督察?东平——镇督?”
“正是!主公因事务繁忙,无法兼顾,已卸下东平镇督一职。经慎重考虑,主公特将此职授予你。
蓝镇督,东平陵署乃我军的坚,意义非同一般,主公现将此职交托于你,将东平陵署的数千弟兄交托于你,望你能继承我东陵卫的光荣传统,令东平陵卫的威名不堕,也勿让叶镇督和主公两位先镇督威名受辱。”
听着吕楼宣令,蓝正脸色涨得通红。镇督,这是东陵卫武官的巅峰阶层,这是每一位东陵卫军官梦寐以求的圣职。而东平镇督的职务是孟聚发家的基地,在东平军内部,这职务更是具有非同一般的重大意义,蓝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即将致仕的晚年,还能坐上这个位置,完成自己一生的夙愿。
“东平陵署是主公曾任职的岗位,主公不弃末将老朽,赋予重任,末将诚惶诚恐,敢不誓死效命?请主母和吕都督转告主公:末将保证,但有一口气在,决计不会给主公丢了脸去。”
吕楼点点头,欧阳青青却是温和地说:“大人言重了。妾身昔日也曾听夫君说过,蓝总管一身正气,人品刚直,是难得的直谏之臣,夫君一直对您是很敬重的。现在夫君委大人以重任,想必亦是因为大人才德足以匹配此任,大人以平常心履职即可。不然的话,倘若大人为此累坏了身子,那就是夫君思虑不周的罪过了。”
厅众人都在微微颌首,孟聚的如夫人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见识却是不低,这番抚慰的话说得很是贴切,可见她并非一般凡俗女流。
蓝正更是心暗暗愧疚——当年孟聚南下前要迎娶欧阳青青,自己还曾私下劝阻过,说是欧阳青青青楼出身,身份与孟聚相去太远,难堪良配。但今日看欧阳青青的表现,无论谈吐还是仪表都是无可挑剔,尽显大家气度,却是显得当日自己枉做小人了。
蓝正向欧阳青青躬身行礼后退下,吕楼又拿起了函,朗声道:“东平都将肖恒将军!”
在蓝正受任命时,肖恒心就隐隐有预感了,他稳稳地站出一步:“末将在!”
“主公命你接任东平都督一职,管辖东平镇境内一应军政事务——恭喜了,都督大人!”
欧阳青青起身,对着肖恒盈盈屈膝行礼:“恭喜肖老将军了。夫君曾说过,肖将军是东平军界的擎天支柱,有您镇守东平,夫君出征在外才能后顾无忧,心安稳。”
因为有了蓝正这个先例,肖恒已有了心理准备,他表现得镇定得多了,拱手回礼道:“末将能在垂暮之年就任一镇都督,全赖主公信重。主公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末将谢主公洪恩,敢不粉身以报?请主公、夫人放心就是,有末将在,东平稳如泰山!”
接过委任状,肖恒从容退下,神情自若,只是那微微涨红的脸色,显示了这位将军内心的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未完待续。
三百二十九 晋升(下)
吕楼继续宣读命令:“东平陵署廉清处督察欧阳辉!”
“末将在!”
欧阳辉挺身站出,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主公令你接任东平陵署同知镇督兼靖安署总管职务,希望你能尽心协助蓝镇督,整顿靖安治安防务,肃清内外奸邪,保证大都督府和主公府邸的安全!”
欧阳辉接过委任令,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是知道这份任命分量的,同知镇督也就罢了,但靖安署总管一职,职责却是十分重大,靖安署是负责靖安安全的,而大都督府、东平都督府、孟聚的府邸和家人都在靖安,这个职务几乎就相当于洛京的金吾卫统帅一般。
自己能接任这个位置,说明自己已经进入了孟聚绝对信任的圈子里面,总算没有白费自己跟随孟聚的一番苦心。
“请主公放心,末将定然尽心竭力,粉身碎骨以报主公!”
欧阳青青盈盈微笑着,对这个与自己同姓又刻意巴结自己的东陵卫官员,她感觉有几分不同寻常的亲切:“欧阳将军,今后,妾身及阖府的安危,就要拜托你了。”
“夫人请放心就是,末将但有一口气在,任何外敌休想踏入靖安一步,您和主公府邸都将稳如泰山!”
宣读完命令,吕楼把手的公一收:“除此以外,这边还有几份奖赏令,分别是给关山河旅帅、赤城米欢镇督、赤城李都将的,我就不在这里宣读了,恭贺诸位。”
欧阳青青也说了几句祝贺的话,才告辞离去,众将恭送她出去。
回到厅,一时间,获得晋升的诸位将军都是面露喜色。欧阳辉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嚷嚷道:“诸位,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今晚,我们全体去天香楼乐呵乐呵!吕都督,肖都督,蓝镇督,你们千万要给我这面子啊!”
“欧阳老弟言之有理,三喜临门,怎么说也该去庆贺一番。不过,做东的事就不妨交给老夫吧,老夫毕竟是靖安署的正管,这个地主之谊还是该老夫尽的。”
肖恒笑道:“我说蓝老弟啊,你可是欢喜得糊涂了——从现在起,你已是镇督了,靖安署的正管已是欧阳老弟了,你已不算地主了,哈哈!”
蓝正一拍脑袋,哈哈一笑:“是老夫糊涂了!没错,今后咱们都是要在欧阳总管的地盘上混了。”
“哎,二位大人这样说,可是让下官无地自容了。今后,下官还得多有依仗二位大人啊!”
三个新晋官员相视而笑。这时,蓝正想起一件事来,他问吕楼:“吕都督,主公的这个任命,来得非常突然,我们事先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吕都督,你那边可听到什么消息吗?”
吕楼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这时候,大伙都注意到,宣读完命令后,吕楼一直没做声,像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肖恒是个直爽人,直截问道:“楼老弟,看你的样子,像是有心事?”
吕楼点头,他望着三人,缓缓说:“按说,诸位升官晋职,这是大好的事来着,我不该在这时候给诸位扑冷水的。但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我琢磨着主公的意思,一时真有点搞不明白了。”
三名将军一愣了下:是啊,这次的晋升来得太过突然,事先一点征兆没有,主公突然就提拔了那么多人,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
欧阳辉大咧咧地说:“我想,该是因为前线打了胜仗,主公心欢喜,想起了咱们这些留守的老部下们,于是给咱们晋职吧?”
吕楼摇头:“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刚刚见过从济州回来的史庭将军,他说,前线的诸位将军,无论是主公的旧部还是新投过来的边军将领,没有一个能得到晋升的。”
听到这话,几位将军都蹙眉。三人都不是官场的雏儿了,吕楼这么一说,他们也感觉到不对了。官场人都清楚,有时候无缘无故的天降横福,未必就一定是好事。若是摸不清主公用意的话,搞不好这无缘无故的好事就要变成无缘无故的祸事了。
三人讨论了一番,都是不得要领。肖恒对吕楼说:“楼兄弟,咱们都是粗人,主公的心意,咱们确实搞不懂。楼老弟,你跟主公接触得多些,你来帮咱们分析这事,主公到底有啥用意呢?”
吕楼垂下了眼帘,他说:“肖老哥,主公运筹帷幄,高瞻远瞩,他的高深用意,岂是我能看得透的?但前线将领不避锋镝,舍生忘死地为主公卖命效死,他们没得提拔,反倒是我们这帮留守后方寸功未立的老部下升了官,这件事,我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楼兄弟说得很是,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吕楼凝重地摇头,他说:“我听说,南朝那边,最近一直在大力招揽我们主公,南朝已经册封了主公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的衔,但主公对这事一直没有明确表态,也不知到底是何心意。”
吕楼这样突兀地转换话头,欧阳辉听得一头雾水,他问道:“吕都督,南朝的事,与我们有何相干?”
吕楼叹了口气,摇头不答,蓝正和肖恒微一思索,都是脸色大变。
肖恒失声道:“难道,主公他想。。。”
蓝正脸色阴沉,他缓缓点头:“多半是这样了。”
有些事,不是想不到,只是缺人来点拨一下,欧阳辉也不是笨人,看到肖恒和蓝正的凝重表情,微一思索,他也明白过来了:十有**,孟聚是拿定了主意,准备易帜投南唐了。为了防止留在北疆的旧部们反对,他主动先给大伙升官晋职,以此安抚众将。
厅鸦雀无声,将军们都是脸色阴沉,谁也不看谁,气氛肃穆得像是要凝固了。
过了好一阵,欧阳辉干咳一声:“这个,禽择良木而息之,天下兴亡,自有气数。。。反正,那些军国大事的决策,自有主公来做主,主公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就是这个话了!”
他站起身,对着吕楼躬身行礼:“吕都督,请回禀主公,大魏也好,南朝也好,哪边都无所谓,我欧阳辉唯主公马首是瞻,这番心意,还请吕都督代向主公禀明。”
吕楼点头:“欧阳镇督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不过,你已是同知镇督,已有资格直截向主公进言,你有什么话,直接向主公上奏章就是——肖都督,你想说什么吗?”
肖恒脸露怒意:“我不在乎主公是投南朝还是大魏,我们当军汉的,哪边发饷就给哪边厮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主公投哪边,我自然就去哪边,这没什么好说的!
让我生气的是,主公不应该这样待我!我跟主公,那是过命的交情,主公有什么话,只要他跟我摊开来说明白了,不要说改投南朝了,就算要我赴汤蹈火都没问题!主公为什么不肯直截跟我说,而是这样偷偷摸摸地封我个东平都督?这算什么?”
肖恒愤怒地说:“难道,在主公眼里,我肖恒就是这种人,一个都督官位就把我收买了吗?我们豁出性命来追随主公,难道就为了这个官位吗?”
面对这性烈如火的老军人,吕楼也只有苦笑。他沉声道:“肖都督,这个只是我们私下的揣测,未必就是主公的真正心意。”
“哼!”
这时,蓝正也站起身,他平静地问吕楼:“吕都督,我也有这个资格,可以直截向主公上奏章的吧?”
“蓝镇督,您是东平东陵卫的镇守督察,自然有这个资格。只是,您打算要跟主公说什么呢?”
“我要向主公请求致仕了。”
吕楼一惊,正要说什么,但蓝正打断了他,他淡淡说:“吕都督,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在神和年间就加入了东陵卫,迄今已有三十五年了,经历了大魏的四代皇帝。我领了一辈子大魏皇家的俸禄,抓了三十五年的南唐鹰侯,到老来却要改领南唐俸禄的话,我这把老脸实在没地方搁。
我老了,老眼昏huā,老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再跟你们说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的话,你们年青人估计也听不下了。其实,在叶镇督的时候,我就该致仕了,现在再走,已是晚了好几年了。”
吕楼紧紧抿着嘴,听着着老人那沧桑的话语,他叹了口气,说:“蓝镇督,大魏朝要完了,这是气数,谁也无法逆天行事,哪怕主公也逆转不了这个大势啊!”
“吕都督,这个我也知道,这大魏朝廷跟我一样,同样也老了。这是个乱世,主公的选择是对的。吕都督,你和主公都是好人,对我这个百无一用的老头子,你们一直很照顾,很尊敬,这我是知道的,我也心里感激。
但是,没办法啊。。。有些事,实在是没办法的,纵使大魏朝要亡了,我也照样是大魏的皇家东陵卫啊!
就这样吧,大家好自为之吧,我祝诸位在大唐那边鹏程万里,一帆风顺。”
蓝正整了整身上黑色的东陵卫军袍,昂首阔步地向外走去。在这个年纪垂暮的老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昂扬的气势,令人肃然起敬。厅众人都不由自主地起立,目送着他的离去。未完待续。
三百三十 纷乱(上)
看完手中的信,孟聚叹口气:“六楼把事情办砸了。”
“嗯?”文先生从案前抬起了头:“主公,您说什么?吕都督怎么了?”
孟聚把手上的信递了过去:“先生,你看吧。”
这时候,孟聚心里还真有点郁闷。前些日子里,在对旧部们发布晋升令的同时,孟聚也把自己的打算向吕六楼透露了下,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孟聚没想到的是,自己让吕六楼试探一下大家反应,他却把这事给弄成了干脆利落地摊牌。这下好了,蓝正当场上了辞呈,肖恒回家闭门不肯见人了。
事情闹这么大了,孟聚不得不认真地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回一趟北疆,跟留守将领们好好沟通一番了。
那边,文先生却已看完了信函,他微微蹙眉:“吕都督还真是个急性子啊——不过,事情摊开来说也有摊开的好处。都督您怎么打算呢?莫非是想回北疆一趟?”
文汉章这家伙还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了,孟聚点头道:“我确有此意,先生可有什么见解?”
“主公,学生倒是觉得,让事情冷一下,未免不是更好的处理办法。”
孟聚微微蹙眉,他沉声说:“但是,宇正兄要跟我闹辞职了。”
文先生叹道:“主公,对蓝先生那边,主公您最好不要报太大希望了。这不是意气之争,也不是误会,这是明明白白的义理之争。蓝先生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有他的原则,既然他已经表明了态度。。。学生想,他怕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了。”
孟聚默然。他走到窗前,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蓝正那张端庄而严肃的脸,他还想起,当年自己受伤卧床在家养病时候。是这位老人冒着巨大的风险保护了自己。
“孟督察,靖安东陵卫绝不会抛弃一个尽忠职守的优秀军官,我不能接受你的辞呈!非但如此,将来我退休时,我还要向新镇督推荐你来担任靖安署的总管!”
耳边回响着老人严肃的声音,孟聚心潮澎湃。他回过身来,对文先生说:“这份辞呈先不要批,先生帮我拟文。挽留宇正兄,我亲笔给他去信。”
“学生遵命。但主公,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勉强的,既然蓝先生不识大势,一心愚忠于鲜卑鞑虏,那我们也没必要。。。”
“尽力挽留。”孟聚打断文先生,他说:“宇正兄是汉人,他不会愚忠于朝廷,他只是尽忠自己的职守。。。忠于自己的人生罢了。
对他来说。如果这样屈服了,那等于否认了他这几十年的事业。等于否认了他的一生,等于说他这几十年在东陵卫里的奋斗和牺牲都是无意义的。人活到了最后,那就是为了一口气活着了——算了,文先生,这是我们东陵卫的心情,我们武夫也有武夫的骄傲,你不懂的。”
看出孟聚的情绪有些激动了。文先生不好再说,低头应是,开始写挽留信。而孟聚则开始处理手头的帐表,盘算最近的库盈。虽然参文处有专业的账房幕僚来帮忙处理这些账目,但孟聚发现他们的算数能力还不如自己,经常会出现错算、漏算的问题,所以孟聚已经习惯把报上来的账本复核一遍了。
他正在忙乎着,却听到文先生那边“咦”了一声,孟聚听见文先生说话道:“主公,打扰您片刻:冀州江都督那边有份呈文,请您过目。”
孟聚没抬头:“稍等下,等我把这条账目算完。。。”
文先生加重了语气:“主公,这份呈文很重要,学生斗胆请您立即过目。”
“冀州那地方,现在人影都没几个,江海能有什么大事报告?”
说着,孟聚还是搁下了手中的笔,他看到文先生的表情严肃,心里打了个突:“不会吧?难道真有什么大事?江海?他说什么了?”
“这个,主公您还是亲自看吧。”
说着,文先生递过来呈文,孟聚接过来,翻开只看了开头第一段,他顿时头皮发麻,有种头发一根根地竖起来的刺激感。
“。。。臣有闻天行有常,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北漠鲜卑狄酋逞兵横器强,致神州血流漂杵,盗我华夏神器,奴我炎汉子裔,始肇大魏。。。人有寿数,百岁而亡;国有气运,罕有三百年之朝。百年间,狄魏凶德相仍,累世暴殄,庙堂皆豕鹿之奔,四野有豺狼之叹,近更有天夺其魄,宗室互弑,手足相残,刀兵蔓延,祸至中原涂炭,万民流离,此乃乱离崩纷之象,兆狄夷气数当衰,汉统当兴。
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大唐上继刘汉正朔,恰逢明君在位,顺命起兵,秣马厉兵,顾瞻山河,气吞万里如虎,掩有天下之势已现。
微臣不避刀镬,斗胆进谏:主公身为炎汉遗裔,神明华胄,英武盖世,岂能匍匐犬羊之下?倘能顺天应命,建光复第一殊功义举,非但无愧列祖列宗,更能福泽子孙,光耀千秋,彪炳万世。。。”
孟聚把呈文一合,问文先生:“这份文,是怎么递上来的?”
文先生明白孟聚的意思,他查了一下登记册,道:“江都督没走密函,是驿邮递上来的公文,参文处那边是公开的。。。估计有不少人看过了。主公,需要下噤口令吗?”
“噤口令?这玩意的唯一用处是让消息传得更快些!”
孟聚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怒气冲冲得象头被困在笼中的狮子。选择南唐还是北魏,这关系东平军上下的生死存亡。对这种战略大计,自己至今不敢做任何表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江海倒好,他大嘴一张就帮自己做主了。
孟聚骂道:“此獠狂妄,实在太过狂妄!”
文先生默然,他蹙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缓缓道:“主公暂且息怒,江都督的这份呈文,其中或许还有更深用意。。。未必就一定是坏事来着。”
“深意?我呸!那厮分明是起了贰心,想向南朝那边卖好,到时候向南朝邀功请赏,说东平军之所以能举义反正,全是因他江某人首倡推动的,功劳莫大~我呸!”
听得孟聚骂得诛心,文先生不禁莞尔,然后他很快敛了笑容,肃容道:“主公神目如电,针砭入微。江都督上这份呈文,肯定是有他私人利益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说要在南朝那边跟主公抢功,江都督怕是没这个本事——只要东平军肯易帜,主公您身为东平军统帅,您的这份定鼎之功,那谁也抢不去的。
学生倒以为,江都督这份呈文,对主公来说,未必就是坏事了。”
“嗯?怎么说?”
“投石问路!”
文先生说得隐晦,但孟聚却是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一直以来,孟聚一直不敢公布自己的政治主张,是因为他存在着很大的顾虑——压力不单来自政治上的考量,也有来自舆论、道德上的压力。
现在,孟聚的势力已经滚雪球一般膨胀到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地步,一个囊括六镇五州三郡的政治实体,数百万的民众、数万士兵、数以百计的军队将领和地方文官——东平军,这已经不是孟聚一个人的东平军了。
虽有胡汉之别,但世人还是很看重“忠义”品格的。在世人看来,孟聚从一介边疆小军官成长到了六镇大都督的高位,大魏皇室和朝廷对他确实不薄了,这番栽培之恩是没法抹杀的。倘若孟聚主动投南朝的话,大家就算嘴上不敢公开说,心里肯定也会嘀咕的:“这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形象舆论这玩意,很多时候屁用不顶,但有时候又是威力巨大,尤其是对一个军阀来说,一个好的形象至关重要。如果有个“言而无信卑鄙小人”的名声,怕是部下的忠诚度都要刷刷地往下掉的。
所以,举义易帜,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稍有差错,那就会是身败名裂的下场。正如大家都在观望等待孟聚表态一般,孟聚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部下的态度,试探众人的心意——这是个很微妙的博弈过程,因为不明白部下的心意,孟聚不敢表态;也因为不清楚孟聚的心意,部下们也是不敢吱声,麻杆打狼两头怕,大家谁都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
就在大家都在观望的微妙时候,江海第一个站出来,鲜明地亮明了态度,这就有力地支持了孟聚——有江海这个炮灰冲在前头放出风声兼做榜样,孟聚就可以看到大家的反应,也方便引导舆论形成声势。
可以料想,江海第一个出头表态,接着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跟上。。。当部下官员们众口一声,形成大势以后,孟聚顺势而为,那压力就会轻上很多了。
~~~~~~~~~~~~~~~~~~~~~~~~~~~~~
♂♂
三百三十一 纷乱(中)
“文先生,该怎么处置这份呈文好呢?”
“主公,最难的事,江都督已经帮您做了,最大的风险,也是他替您承担了。接下来,主公您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以静观其变就好了。”
“江海这家伙,还真是个魔鬼啊。”孟聚心中泛起了隐隐的惧意。这个部下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意和打算,也看出了自己处境的困窘和为难,现在,他公开表态,卖好了南朝,却是帮自己打破了僵局,自己也好,南朝也好,都得认他这个首倡举义的功劳!
真是想得绝了!
~~~~~~~~~~~~~~~~~~~~~~~~~~~~~~
接下来几天,正如孟聚和文先生估计的那样,冀州都督江海的上书很快被泄露出去了,事情以惊人的速度在东平军内部传播开来。
“冀州江都督给主公上书,他进谏主公该易帜投南唐去!”
“啊,竟有这样的事?那主公怎么说?”
“主公没批复,那份奏折被搁起来了。”
“这么说来,难道主公真的是想。。。”
秘密谈话一般到这里就停止了,双方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是若有所思。
这几天,济州安平城的气氛很是诡异,明面上,文武官员都是照常上衙办公理事,但私下的议论和串联却是接连不断。江海上书,这成了大家最近议论的热门话题了。官员们最关心的,还是对江海这份胆大包天的公开上书。孟聚到底会做如何答复?
在众人翘首以待的期盼下,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对江都督的提议,大都督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
表面上看来,对于江海的提案。孟聚像是保持了中立不偏不倚,但能在东平军中混到高层的,没一个是智商低下的人物,大家都明白其中关键。
不管跟朝廷闹得如何僵,但现在,孟聚还是大魏朝的太子太保兼六镇大都督,南朝还是东平军名义上的敌人。现在。有人公然宣称要投敌,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大都督居然不严加斥责,这本身就够表明了大都督的心意了。
又过了两天,孟聚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这时。哪怕最迟钝的将领都明白孟聚的心意了。
到第五天,第一个模仿江海的追随者终于出现了。来自边军的熊罡旅帅上书,他声称,从三皇五帝一直到刘汉朝,这天下都一直是汉人的。大魏朝和鲜卑人都不过是窃取中原的蛮夷罢了。他们倚靠屠杀和恐惧统治了天下三百年,对汉人欺压奴役。诸多歧视和压制,任意剥削搜刮,鲜卑鞑虏乃是华夏汉人的死敌,每个汉人与鲜卑人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恰逢南朝北伐的难得机会,东平军该与南朝联手,将鲜卑朝廷彻底灭亡,让他们彻底死绝,匹马不得出塞!
当然,大家理解熊旅帅愤怒的缘由,毕竟这位将军没招谁没惹谁,好端端地呆在自家营地里,结果却被金吾卫偷袭打伤绑架了,他的同僚高飞旅帅更是被金吾卫杀害了。倘若不是孟聚反应强硬营救了他,他说不定就要死在金吾卫手上了。有着这番经历,这位将军对鲜卑朝廷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了,语气激动也是在所难免的。
距离熊罡旅帅上书不到半个时辰,第二个追随者也出现了。王虎旅帅上书,他说自己这几晚夜观天象,发现“客星犯紫薇,太白日出,七曜相冲,中分于洛”。奏章里,“学究天人、知识渊博”的王虎先生声称已参透这天地异象中暗藏的玄机:明明白白,这分明是兆示江北皇朝气数已尽,很快就会衰落灭亡嘛!
王虎旅帅在奏章里很严肃的表示,本来天机是不可泄露的,只是因为这次关系太大,出于对主公的忠诚,王虎旅帅实在不敢隐瞒这番天机。他冒着受天谴折寿的风险向主公报信,希望主公早作筹划以应变,勿要辜负了他的一番牺牲和心血。
看到王虎的呈文,孟聚乐得满地直打滚,差点没给笑断了气。他捶着桌子喊道:“***王虎的师爷到底是谁?真是太幽默了,哎,王虎这流氓还能夜观天象,还钻研了星相十几年咧。。。这家伙现在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对了吗?”
事实证明,孟大都督还是低估部下的幽默感了。在王虎之后,齐鹏旅帅也紧随着上书了。不过,他上书的方式可跟旁人不同,那本脏兮兮的羊皮封小册,脏旧破烂,文字模糊,字迹跟鬼划符一样潦草,孟聚看了半天,一个字都看不懂。
“我说齐鹏啊,你给我弄的这是什么啊?”
“这书的名头可是非同小可,主公您可坐稳别吓着了啊!”
宽袍大袖,高冠巍峨,手持白羽扇的齐鹏专家一字一句地说:“微臣沉浸上古典籍研究,精研此道三十年,可以断言,此书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器——河图洛书!”
孟聚差点没被茶水一口呛死。
“我说老齐,你弄这谁都看不懂的鬼画符玩意给我——算了,咱们直爽点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著名的甲骨文、金石研究学家兼考古学者齐鹏先生表示,主公日理万机,无暇顾及学术研究,自然无法体会这河图洛书的精深奥妙之处。但无妨,他已经帮主公考究出来了,河图洛书上明明白白写清楚了几个字:“天亡大魏朝!”
“河图洛书乃上古神器,乃我华夏定鼎圣物。神器有灵,鞑虏腥臊玷污中原之时,一直深埋底下,三百年间不见天日,却是恰好于南朝北伐之时出世。这分明兆我汉统复兴在即,狄酋气数已尽。末将特将此圣物献于主公。还望主公擅加珍藏,待我汉统真命天子之出,以为镇国神器。”
说完这一番话,齐鹏如释重负,长长松了口气,抹着额上的冷汗,显然要背诵这么长的一段文言对他来说也是很吃力的事。
孟聚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分钟,他用两只手指拈起那本脏兮兮的小册子。问:“老齐啊,你真以为河图洛书就是一本书?”
齐专家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啊,不是吗?既然叫书,那这样肯定没错了吧?”
“滚!”
看着齐鹏屁滚尿流地向外逃窜,孟聚又叫住了他:“回家以后,把你的师爷给打发了吧,那家伙比你更不靠谱。你迟早要被他坑死的!”
平心而论,齐鹏、王虎等将领忽悠得虽然不怎么成功,但孟聚觉得,他们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起码还是认真请教师爷背了一通东西才敢来见孟聚。没想到,孟聚刚骂完齐鹏不靠谱。他马上就迎来了一个更不靠谱的客人了。
“孟老大,我死去的阿爷给我托梦,说是大魏朝要完蛋了,咱们赶紧投南朝那边去吧!”刘真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孟聚面前,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说是这个。
孟聚哭笑不得:“我说刘胖子。你也太偷懒了吧?你看看人家,献国宝河图的。有观星象撰文的,有上讨胡檄文的,你给老子来一句空口白话阿爷托梦就算完事了?”
“呃,老大,人家不是起居八座镇守一方的大员就是手掌兵权的重将,身边也不缺幕僚帮着出谋划策写文章,咱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当然不能跟人家比了。这个简陋了些,您就将就讲究,宽容一下吧~~”
“这个——倒也是实话。胖子,从靖安一路过来,路上辛苦了吧?一路可还顺利?”
“呵呵,托孟老大您福了,道上倒还平静,也没遇到乱兵流匪啥的,就是看着太荒凉,驿道上人烟稀疏,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
孟聚心中慨叹,边军叛乱的兵灾虽然已被平息,但北地州郡要想恢复过往的繁荣,没有十年八年的努力还是办不到的。自己作为北地的统治者,所能做的,也就是尽力守护好这片土地,莫要让民众再受兵灾劫难吧。
孟聚问起刘真到济州的来意,后者顿时抖擞起了精神,很认真地说:“老大,我是上您这跑官来了!我听说了,老大您现在的地盘老大了,占了好几个州府。这么大的地盘,总得有些靠得住过的人来帮忙管事吧?老大,咱老刘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用咱,绝对靠得住的!”
“刘胖子你想当官了?当初在靖安那边,我可是问过你的啊,问你是否有兴趣进仕途,但你那时候可是说当官太累了,没意思,还不如专心吃喝玩乐好,现在怎么想着要当官?可是手头紧缺银子了?”
刘真不好意思地说:“老大,钱俺倒是不缺。不瞒您说,那两年跟您混,大家都知道我跟您是旧识,黑白两道都给我些面子,我也攒了点小身家,这辈子的吃喝是不愁的了。
但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整天吃喝玩乐,嘻嘻哈哈,一点正经事没干,那也怪没意思的。我闲得整天要数树叶了,觉得骨头都酥软了,身上净长膘了。这样的日子,好像还不如当年我在靖安署当小军官出去查案子来得快活哪,虽然累点,但日子过得好像很有趣,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媳妇说了,我是天生的忙碌贱命,享不了太平闲逸的福。”
“是啊,一个大男人,整天闲逛着无所事事,那确实也不是个事。那你想要个什么职位呢?是从军,还是从政,或者还是当东陵卫武官呢?”
刘真挠挠脑袋,随意地说:“这,随便老大您安排吧。您看着哪个省缺个都督或者巡抚啥的,尽管派我过去好了,我无所谓的——呃,那些太偏僻太穷的省份可不行,最好是有吃有喝有钱捞出美女的地方,那是最适合咱特长的!”
♂♂
三百三十二 纷乱(下)
孟聚差点被茶水咽死——这胖子的胃口也太大了吧,在家养了两年膘,出山就要任一省都督,这仕途的也太吓人了。
“胖子,你的胃口也忒大了。哪里都不缺都督,你就别白日做梦了!”
刘真叹口气,失望地说:“这样啊?既然都督的位置没空缺,那给我个郡守、太守之类也可以,实在不行的话,找个富裕地方让我做个知府也凑合了。”
“没有!无论是太守还是知府,统统没有!”
“呃?老大,你该不是想让我去哪里做个县令吧?这么小的官,太丢脸了吧?先声明啊,我是坚决不肯做的。”
孟聚哭笑不得:“我说胖子,你还真别小觑了一县知县,那可是要掌握上万户民生计的父母官来着,是掌印的正堂官,就算你想当个知县,我还真不敢放心呢。
这么说吧,要从军,你就从队正做起,老老实实流汗流血杀出个功名来;要从政,你就从一县主簿做起,先看看人家是怎么施政治民的,学上个一年半载,我才敢用你;你若是要干回老本行东陵卫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找个地方当个副总管什么,也方便你继续吃喝泡美女。”
听说自己只能当个队正或者主簿,刘真的一张胖脸顿时垮了下来——来之前,他的目标可是瞄准都督、巡抚这些高官的,现在连个知县都当不上,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他哭丧着脸:“老大。您也太偏心眼了,大家当年都是跟您一起混的手下。吕老哥现在都当了开府镇帅了,虎子齐鹏他们混得最差的都当了旅帅,我只能当个队正的话,那出去怎么见人啊?主公,你不是在故意欺负俺胖子吧?”
“瞎,胖子,你别光看着吕都督如今当镇帅风光,当年他跟着我出击武川、出塞打魔族、硬磕拓跋雄。他的功名都是一刀一剑厮杀出来的,身上光是疤痕就十几道啊。还有虎子、齐鹏他们,跟着我南下支援慕容家,三百人就要硬磕边军上万精兵,那一夜黑咕隆咚的,从半夜杀到天亮,死的尸首垒得成了墙。鲜血流淌了足足几里——我部下的将军们,哪个不是提着脑袋挣下的功名?
胖子,你不要光看着他们在人前的风光显摆,也要看着他们在人后流血的凄惨啊!”
知道从军之路如此凶险,刘真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那算了。算了,我不从军,坚决不从军。我还是当文官吧——孟老大,这样吧,您当那么大官了。身边总要有个人跑腿传话什么的吧?我就给你干这活如何?”
“这没问题,我身边还缺个跑腿的管事。你既然有兴趣就先做着吧。回头我问问文先生,有什么合适的官给你设一个。”
孟聚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他心中有数,照刘真那惫懒性子,那些军国大事肯定是不能交给他办的。不过胖子毕竟是跟自己的贫贱之交,忠诚还是靠得住的。自己身边没个可靠又能干的跑腿人,一些私密的小事还真是不方便。反正自己地位这么高了,身边就算养上一两个逗趣的弄臣,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两人说完正事,开始闲聊起来:“孟老大,刚才在您的侯见室那里,我可是见到了一个美女,那女娃子又白又靓,好漂亮哦!老大您不介绍我认识一下?”
“美女?”孟聚愣了下,他想了下,还真没发现什么跟美女有关系的事务:“是柳空琴吗?”
刘真大摇其头:“不是,不是!柳空琴我是认得的,不是她。”
“嘿,那我就不知道是谁了。”
被刘真这样说起,孟聚倒也起了好奇之心。他唤来侍卫:“今天是否有个年青女子来找我?”
侍卫低声说:“主公,那女子找您,已是第三天了。她已经连续三天在侯见室那边守着了。”
“啊,那你们怎么不通报?”
“主公,那女子不肯表明自己身份来历,我们问她来求见何事,她又不肯说,只说是主公您的旧识,有要事求见主公您。
这种人,我们每月都要遇到几十个的,他们都说是主公您的老朋友,有人甚至说是主公您的亲人、族人,其实有的是想来打秋风的骗子,有的是想来告状伸冤的。倘若每个求见人都通报的话,主公您啥事都不用干了。侍卫队有规矩,为了主公您的安全,凡是身份来意不明的,一律不给通报,免得打扰了主公您清静——抱歉,我们自作主张了,请主公恕罪。”
孟聚明白侍卫们的苦衷:“明白了。但这个女子,还是带进来吧,她能在我门口守上三天,应该确实有什么事,不是无聊来捣乱的。”
“是,我们这就出去带人,主公请稍候片刻。”
孟聚在厅中看了一阵折子,只听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侍卫们领着一个靓丽的女子进来了。那女子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容色秀丽,一身皂色武士装打扮,腰间系着一把长剑,发髻在脑后绑了一条马尾,显得干脆利索又英气勃勃。
见到孟聚,她拱手行礼道,笑颜如阳光般灿烂:“孟大都督,洛京叶府一别,已是一年有余了,阁下别来无恙?”
见到那女子,孟聚一震,但马上恢复了平静。他起身还礼道:“贵客远来,下面人不知道,多有怠慢失礼,孟某致歉了。沈参事,快快请坐——来人,快上茶来。”
来人竟是那个沈家女,北府的洛京司参事沈惜竹。两人分了宾主靠近坐下,
他屏退了左右,说:“沈参事,你来见我,只需报上接头暗号就好,下面人自然就马上通报了,何必在外面等上几天呢?这样怠慢了贵客,我心中如何能安?”
沈惜竹笑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接头暗号是什么?”
“暗号是——嗯?”孟聚微微蹙眉:“沈参事,这怎么回事?北府派你来联络我,却没给你暗号?这不会吧?”
沈惜竹展颜一笑,但孟聚能看出,她的笑容中藏有几分落寞。比起当日在洛京见面时,她的眉宇间多了些憔悴和疲倦。
“大都督,实不相瞒,妾身已不是北府洛京司的参事了。”
孟聚沉静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不发一言。
沈惜竹自嘲地笑笑,细细的眉毛好看地蹙了起来:“妾身已被北府开革了。所以,妾身此次前来,不为北府而来,纯为自己而来,有一私事相求大都督,还望大都督能伸出援手。”
说话间,沈惜竹很自然地侧过身子靠向孟聚,一股馨檀的女子体香传入孟聚鼻中,令他心神微荡。他后仰身子,说:“沈参事——呃,沈小姐请说就是,大家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沈小姐有什么难处,倘若孟某有能尽力之处,自然会帮忙的。”
看到沈惜竹脸露喜色,孟聚急忙说:“当然,我虽然坐这位置上,但很多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还得跟大家商量的。一些有违义理的事,我也是不能做的。”
孟聚与这位沈参事交往不多,两人不过在洛京郊外和叶府有过一面之缘,孟聚知道,这女子相貌秀眉,但是心性蛇蝎,杀伐无忌,孟聚对她很有几分忌惮,听到她求助,他实在不敢轻易答应,急忙加上几个条件限制。
沈惜竹微笑地望着他,仿佛已经看透了孟聚的心意:“大都督请放心,妾身所求之事,完全是大都督能办到的,也不违义理,大都督放心便是。”
孟聚颌首:“既然如此,就请沈姑娘明示在下吧?”
:“大都督高义,妾身在此谢过了。听闻大都督尚未大婚,只纳了小妾一人,正妻之位尚且空缺?”
孟聚一愣:“是,我出征在外,小妾留在东平老家了。”
听到孟聚的回答,沈惜竹巧笑如嫣,像是松了口气,她脸色微红,低着头轻声说:“这样就好。妾身斗胆冒昧,有意向大都督做个冰人,向大都督介绍一位闺秀为大都督良配。”
听说是介绍老婆,孟聚顿时轻松下来。他笑道:“沈姑娘你介绍的闺秀,那肯定是千里挑一的高贵淑女,孟某一介武夫,粗陋不堪,只怕耽搁了人家。。。”
“大都督,且容妾身说完。这位姑娘,出身江南的顶级豪门,门第高贵不亚于皇室,她家族既富且贵,枝叶繁茂,权倾朝野。这位闺秀年方十八,容貌秀丽,温柔娴淑,德言工容皆佳,更兼兰心蕙质,才貌双全,无论家世、容貌、才能都是无可挑剔。倘若大都督能娶此女为妻,对您的事业肯定助益不少,不知大都督意下如何?”
孟聚听着,他的眉头渐渐蹙起,眼神疑惑。他狐疑地看着沈惜竹:“沈姑娘,你所说的这位名门闺秀,该不会就是。。。”
沈惜竹站起身,对孟聚屈膝道福。在孟聚的注视下,她轻垂琼首,粉脸通红,不敢抬头与孟聚对视,但那声音却是异常坚定而清晰的:“大都督明鉴,正是。妾身冒昧,不惧嘲笑,请求自荐为大都督正堂。求大都督不弃妾身蒲柳之姿,娶我为妻。”
~~~~~~~~~~~~~~~
(呼噜,有信用的猪很勤奋,这周居然能完成任务,真是太了不起了!
求月底月票,求订阅和打赏~~)
♂♂
三百三十三 联姻(上)
饶是孟聚一向自认为见多识广、阅历丰富,骤然听到沈惜竹的要求,他还是深受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他才讷讷地问:“为什么?”
沈惜竹粉脸绯红,她很认真地说:“如果妾身说自打洛京见面,妾身对大都督就一见钟情,自那以后,妾身一直仰慕大都督,日夜思念,以致不能自已,主动上门求嫁——这样,不知大都督会否相信?”
孟聚也很认真地想了一阵,然后他摇头苦笑:“虽然我自信相貌还算过得去,但肯定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能让姑娘一见倾心,而沈姑娘你怎么看也不像花——呃,那种很世俗的女子,所以,这种拉低你我智商的话,大家还是不要再说了吧?”
沈惜竹嫣然一笑。孟聚的用词她有点搞不懂,但那意思却是明白的,她再次屈膝道福:“正是如此,大都督不但英武,聪慧明睿亦是远超常人。在大都督面前,妾身不敢以虚言欺之。大都督,您是北魏最大的镇藩,将来归顺大唐以后,您恐怕亦将成为大唐最大的镇藩了。”
孟聚摇头,他笑道:“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将来倘若大唐能一统天下,让万民得享安乐,那孟某也乐意解甲归田,归隐山林,耕读养老,去安享太平盛世。”
“大都督有意功成身退,高风亮节,委实令妾身景仰。只是即使大唐收复了中原,北方边患依然是朝廷的威胁,大都督乃天下闻名的抗魔名将,镇守北边的擎天巨柱,即使您想要解甲归田,只怕陛下也是要挽留的,大都督想要退隐山林,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姑娘这是恭维我了。大唐名将如云,猛士如雨。哪里用得上我这个前朝旧人?话说了,就算我成了大唐的镇藩,可这跟姑娘今天的来意又有何关系呢?”
“大都督,您在北府任职,我们沈家的情况,您也是该了解一二的。我沈氏先祖创建了北府,传承三百年,历代群贤辈出。历代曾出过宰相、尚书、断事官、大将军、御史中丞,根基深厚,人脉遍布朝野军政,与皇室同气联枝——不是妾身夸口,要说底蕴丰厚,人脉畅通,除了皇室以外,我们沈家在江都若说第二的话,那还真没人敢称第一了,与我们沈家联姻。绝对不会有辱大都督您的身份。”
孟聚连忙谦逊道:“沈小姐言过了,倘若能有机缘。那该说是孟某高攀才是。但孟某也奇怪,象贵府这样的簪缨世家,怎会看得上孟某这样的粗陋武夫呢?要知道,我在大唐那边既无人脉也无根基,完全是一个外来户。江东世家,最重门第,你们怎肯与一个北地的降将联姻?”
“大都督。您何必妄自菲薄呢?您的出身虽非世家门阀,但您拥有更真实的东西,那就是实力!大都督。您是当世第一名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拥兵十万,是北地最大的实力军阀,坐拥六镇五州三郡之地——这样的身份,与我们沈家堪当门当户对了。我们两家联手的话,对大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孟聚还是摇头,虽然沈惜竹竭力强调自己很有实力,但他还是委实不怎么敢相信。他当然知道自己有些实力,但自己崛起不过区区数年,坐拥数州、几万兵马的实力,放在常人眼里是很了不起了,但若是放在那些积累数百年世家豪门眼里,估计——也就跟个山西煤老板在摩根、洛克菲勒家族眼里差不多吧。如果说摩根家族的哪位千金看中了煤老板的“实力”,主动跑去山西向他求婚,这种事,孟聚喝得再醉都不可能相信的。
他琢磨了一下,问:“沈小姐,今天你所提之事,是沈家的意思吗?”
沈惜竹娇躯微震,她侧过头,笑道:“当然,妾身既然亲身前来了,难道我们沈家的诚意还不足吗?对这个,大都督为何还要怀疑呢?”
但这时,刑案官出身的孟聚却是立即看出来了,那一瞬间,沈惜竹眸子微微一缩,眼神不由自主地回避了自己——她在撒谎吗?
孟聚不动声色,他问道:“姑娘的诚意,我自然是明白的。但我们这样私相授受,似乎并不合乎礼仪,传出去对沈小姐您的清誉也是有损。婚嫁大事,还是要讲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不知沈家正式的说亲媒人什么时候过来呢?”
沈惜竹愣了一下,她丹唇轻启,嗫嚅几下,强笑道:“这个。。。大都督,这次的事,与您所想的,略有些不同。沈家是朱门世家,有些面子还是要讲究的,我们不便主动向大都督您提起婚事。所以,这次就要委屈大都督了,婚事必须由您主动,得劳烦您聘请媒人向我们沈家说亲。”
孟聚蹙眉,他直言不讳地说道:“沈姑娘你这样说,我就有点搞不明白了,既然是姑娘您主动向我提起了婚约,那由你们来提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何不便呢?”
沈惜竹默然,过了一阵,她躬了身子,说:“此事微妙,确实不便对外人说起,但既然大都督心有疑惑,妾身也不敢隐瞒,还望大都督能帮我们保守秘密,勿对外人提起。”
“姑娘放心便是了,孟某的嘴一向很紧。”
“如此,妾身先行谢过了。正如大都督所知,我们沈家在江都的势力很大,在朝野军政各界都有深厚的影响力。。。”
沈惜竹一再强调沈家很强大很牛逼,孟聚听得实在腻味,他沉声说:“贵府是乌衣世家,权倾朝野,此事举世皆知,姑娘也不必特意强调那么多次吧?”
沈惜竹回眸深深望了孟聚一眼,她轻声说:“不,大都督,您并不明白妾身的意思。
我们并不想弄权,但出于人之常情,总是免不了要给自家子弟一点照顾,就这样几百年一点点地日积月累下来,门生又收门生,子弟又繁衍子弟,三百年的世家,三百年来积累的人脉和财富,不知不觉间,我们的门生故吏已是遍布朝野。
沈家到底有多少力量,在大唐军政两届中到底有多少人是沈家的子弟,掌握多少财富和生意,不要说外人,妾身想,只怕现任沈家家主都说不清楚。大都督,您也是北朝官宦出身,你该能想到,在朝廷中,这样的力量意味着什么?”
一瞬间,“功高震主”四个字闪过孟聚的脑海,他沉声说:“我明白了——这确实是个很麻烦的事情,沈姑娘,在这件事上,你们就不如叶家聪明了。”
孟聚有些明白沈惜竹的意思了。他以前听易先生说过,沈家在南朝的处境,跟叶家在北魏的处境有点相像,又有很大的不同。两家同为瞑觉世家,但叶家一心一意只管培养暝觉师,平时很少过问朝政;相形之下,沈家在南唐就显得高调多了,沈家的子弟、门人大批地出仕,在南唐的北府、兵部甚至江都禁军,沈家都拥有很大的影响力。沈家不但插手朝政,也插手军权,这样的做法,是很招皇室忌讳的。
沈惜竹叹了口气:“大都督说得对,叶家真是做得比我们聪明多了,他们只负责培养暝觉师,其余闲事一概不理,显出一派浮云游鹤的样子,大魏也好,大唐也好,拓跋也好,慕容也好,无论谁得天下都得笼络他,他们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我们沈家,麻烦就麻烦在我们插手太多了。”
“呵呵,沈姑娘能意识到这点,那还为时未晚啊。”
“呵呵,太晚了。当我们先祖发现不对时候,那时,沈家的势力已是根深叶茂,尾大不掉了。沈家子弟太多,良莠不齐,行事又张扬,招惹了不少仇家,我们便是想退也不好退了——大都督,您也是身居高位之人,您该明白的,夺取权力固然很难,但掌权之人要想安全地全身而退,这恐怕更难了。”
孟聚微微颌首,对这点,他是深有体会的——就像自己这走上军阀道路这样,那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一旦自己想放弃权力退下的话,自己的仇家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大魏朝廷也不会放过自己,就连自己麾下的将领都不肯答应的。在这条道路,自己没别的办法,只能身不由己继续前进,击败一个又一个挡在面前的敌人,追求无止境的强大。
“那么,贵府是怎么把这件事解决的呢?”
“后来,我们沈家的先祖与皇室秘密磋商数天,最后达成了秘密约定,沈家子弟只能在江都朝中发展,而大唐各地的地方官府和军镇,我们不能插手。一百多年来,历经七代家主,我们沈家一直都与李唐皇室都保持着这个心照不宣的默契。”
孟聚恍然,心想这解决办法倒也巧妙。沈家不能插手地方军政,那他们就掌握了不了真正的兵权和地盘,没法打下根基来,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再大,那也不过是无根浮萍,顶多也就一个权臣罢了,对李唐社稷构不成威胁。
三百三十四 联姻(下)
孟聚微一思索,已是明白其中诀窍了:当初沈家与李唐皇室约定,除了江都以外,沈家不能在大唐境内发展,但可没说到沈家不能在大唐境外的地域发展啊!对淮河以北的北魏敌境,沈家要发展的话,这并不受当初约定的限制,也不算沈家毁约。
当年定约的时候,北魏国势强横,兵窥江淮,南朝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定约的沈李两家先祖应该都想不到,百年后,南唐竟有势压江北,一统天下的机会。
孟聚饶有兴趣地望着沈惜竹:“沈小姐,虽然当时的约定并没有谈及淮河以北的大魏地域,但不管怎么说,你们沈家与我联姻的话,这还是有违约的嫌疑吧?毕竟,不久以后,我很快会投入大唐旗下了。”
沈惜竹答得飞快:“没错,但现在,大都督您还没有正式易帜,您还是北魏的太子太保呢!”
孟聚愣了下,然后,他苦笑道:“我明白了!”
他确实想明白了,现在,自己易帜在即,这是最微妙的时候。把北地最大也是最强的军阀争取进南唐的旗下,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功劳,不但自己部下的江海要争这个功,连沈家都为此动了心。
这是最难得的时机了,倘若沈家能抢在易帜之前与自己联姻的话,沈家不但多了一名军阀女婿,填上了他们最缺的武力和地盘的短板,实力剧增,更妙的是,连皇室也没办法指责他们违约——相反,他们还有功于南唐社稷呢!
为了帮大唐争取在北国手握重兵的大将,为了襄助朝廷的北伐大业,沈家不惜派出嫡亲女儿远嫁北方蛮荒,笼络孟大都督反正,这是多么可贵的牺牲!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哪怕摆到朝廷上讨论。南唐皇帝李功伟都没办法说什么。
但孟聚还有疑惑:“沈姑娘,贵府这样,虽然道理上也说得通,但实情如何,大家心里都该是有数的吧?你们这样取巧,难道就不怕激怒了仁兴陛下吗?要知道,天下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靠讲道理解决的,尤其是对上一个皇帝。他怕是世上最不需要讲道理的人了。”
沈惜竹黯然,她低声说:“是的,我们清楚这个风险,但没别的办法,因为是陛下自己先违背了当年的约定。我们必须这样应对,以为自保。”
“啊,陛下先违约了?这事又有什么说法呢?”
但这次,沈惜竹不肯说了,她说:“此事现在还是机密,倘若大都督您答应了婚约。我们真正称为一家人后,我们才能将此事告知您。大都督。对于此事,不知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孟聚叹道:“沈小姐,沈小姐您门第高贵,国色天香,才貌双全,孟某对您也一直心中倾慕,您愿意下嫁。孟某深感荣幸,求之不得。
但正如你我都清楚的,这桩婚事。不光是你我之间的事,而是一桩政治联姻,关系到我们东平军将来在大唐朝中如何立足的问题。所以,这么大的事,仓促地做出决定,那是不可能的。这点,还望你能明白。”
沈惜竹神色一黯,她垂下头来,久久不说话,一缕披散的秀发遮住了她白玉般秀丽的脸颊,也遮住了她的眼睛,那楚楚可怜的凄婉,让孟聚心头一软,几乎就要开口答应她了,但这时,沈惜竹疯狂砍杀自己未婚夫的一幕从孟聚脑海中掠过,他心中一寒,还是硬起了心肠,以沉默应对。
良久,沈惜竹抬起了头,她对着孟聚宛然一笑:“大都督说得很是,这是大事,确实不该仓促决定的。”
她的笑容十分纯净,脸颊如白玉般发着淡淡的光,漆眸流转间,这女子有一种夺人心魄的蛊惑美感,令孟聚几乎不敢正视。
“既然如此,妾身不敢再打扰大都督清净,暂先告退了。”
“好,孟某送姑娘出去吧。”
孟聚起身送沈惜竹出去,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快到门口时,沈惜竹再度屈膝道福告辞,孟聚点头回礼,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脱口问出:“沈小姐,今天你过来,怕是你自己的自作主张,并非沈家的意思吧?”
沈惜竹豁然转身,丹唇轻启,愕然注视孟聚。她什么也没说,但她那震惊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于是,孟聚便心中有数了,他挥挥手:“沈小姐,多多保重。”
送走了沈惜竹,孟聚回到房中,他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踱步,想了好一阵,他吩咐侍从:“去参文处,问文先生现在是否有空?方便的话,请他过来一趟?”
文先生来得很快,不到片刻,他便已经出现了:“主公,您召学生有事?”
“辛苦先生了,今天我碰到件稀奇的事,我一时把不准,想请先生帮我分析一番。这几天,有个女子在外面一直守候等我的事,不知先生是否知情?”
文先生露出暧昧的笑容,他轻笑道:“学生听他们说过了,但这女子说,事情只能见主公才能说,所以学生也没有多事过问。”
“那女子,我今天见了,她说要嫁给我。”
文先生淡眉一挑,惊讶道:“竟有此事?这是哪家的闺女,居然如此大胆,真是。。。世风日下啊。”
文先生一本正经地摇头感叹着,脸上一副“果然如此,早被我料中”的表情,看孟聚的目光也颇为戏谑:“学生听说了,这位姑娘颇为美艳动人,主公,咳咳,不妨考虑一下?”
孟聚哭笑不得:“先生,这是很严肃的大事!”
“呵呵,男婚女嫁,这当然是严肃的大事啦。”
“文先生,这女子,她是江南沈家的嫡女,曾是天策北府的河南司参事,北府的高级军官——先生,你明白了吧?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笑容从文先生脸上消失了,他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主公,请详细说来。”
文先生静静地托着茶盏。听孟聚说完上午的事,然后,他眉头轻扬,沉声道:“主公,这位沈家的姑娘,怕是有大麻烦了。”
一瞬间,孟聚对着文先生真有种绝望的感觉了。要知道,自己亲身跟沈惜竹足足谈了半个时辰。又回房里想了足足一刻钟功夫才得出这个结论的,而文先生听完事情之后,立即就有如亲见地做出了结论——人与人之间的智商差距,难道真的有这么大吗?
“先生,你为何这么说呢?”
“主公,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文先生反问道:“沈家若是真有意与您联姻,他们肯定会按照正常婚嫁程序,先请人向主公您提亲,一来一往自有步骤,决计没有让沈小姐自己跑来向您开口的道理——这种做法实在惊世骇俗。朱衣门第最讲脸面和规矩,他们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由此可见。这绝不是沈家的本意,只是这位沈小姐的自作主张。
而这位沈小姐为何要冒着如此之天下之大不韪呢?主公,您说起她刚刚被北府开革了,以沈家在北府的势力都保不住这位沈小姐,可见她犯的事情实在不小。这么看来,这位沈小姐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她在南朝已是无容身之地。只能寄希望于大都督身上。”
孟聚眨巴着眼睛,悻悻地说:“听先生这么一说,事情倒也是简单。那。她为什么要来找我?”
“学生估计,这位沈小姐找主公联姻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她在南朝已是无处容身了,只能托庇于主公求存;又或者,她指望着与主公联姻后,将来主公举旗易帜后,她可以凭此大功将功赎罪,重返南朝,立足北府——由此可见,这位沈小姐心机颇深,想利用大都督帮她渡过难关。”
孟聚若有所思地点头:“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觉得,这事的内幕不可能象她说得那么简单。这么说来,我就按先生所劝,直接回绝了此事吧。。。”
“且慢!”文先生打断了孟聚,他诧异道:“主公,学生何时劝你拒绝了?”
“先生,你方才不是说沈小姐别有用心。。。”
“学生说她用心很深,但这不等于不能接受啊!沈小姐或许有些其他目的,但天下事,不挟私意能有几人?关键还是看此事对我们是否有利罢了。
学生倒觉得,沈小姐那句话说得没错,主公您有军队,有地盘,有实力,你缺的,就是在朝廷中的渠道;而沈家拥有的,恰好就是主公您所欠缺的,我们两家联手,确实对彼此都有利。”
孟聚皱了皱眉:“文先生,你不知道,这位沈家小姐的性格。。。额,很有点问题。她的机心太深,手段也太过狠辣。我亲眼看到的,有一次,她为了脱身自保,不惜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婚约对象,我觉得,她的心性也太过歹毒了些。”
文先生听得好奇,饶有兴趣地追问事情缘由,孟聚把自己在叶家的那次经历给他说了,文先生听得啧啧称赞道:“杀伐果断,刚毅勇敢,这位沈家小姐,还真是难得的勇气奇女子,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衬得起主公您的英雄气概啊。”
“文先生,我说的重点不在这里吧?这位沈小姐蛇蝎心性又野心甚大,连未婚夫都敢砍了,将来她成我夫人,日夜相伴,我岂能放心?”
“我倒是觉得沈小姐并无不对啊!那时候,她若是不杀人以证清白,叶家公爷岂能放过她?她无非自保罢了,反正那两个南朝刺客也是必死了,用两个必死之人救得一人活命,沈家小姐应变神速,当机立断,令人钦佩。”
其实文先生所说的道理,孟聚也是心中明白。但或许因为他是亲眼目击者的关系,沈惜竹动手杀人的一幕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强烈,他始终是无法接受。
看着孟聚的脸色不对,文先生把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搁:“呃,主公也不必过于担心,这是一桩政治联姻,沈姑娘也不过一条纽带罢了。成亲后,只要确定了我们与沈家的关系,这位沈小姐的用处也就完了。届时如何安置她,那是由主公您自己定夺的,主公如果瞧她不顺眼,随便找个地方把她远远打发了便是,碍得了什么事?”
“但先生你刚才也听说了,沈家与皇室之间,颇有些心结。我们贸然介入其中,怕是会有不测之祸啊!”
“主公此虑,不是没有道理,但学生觉得,此事并无大碍。一来,沈家与皇室共存,已有三百年了,由此可见沈家深谙平衡相处之道。以沈家独掌瞑觉师的超然身份,只要不出大的变故,他们的繁华富贵还是有保证的,主公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二来,学生觉得,就算沈家将来真的出什么事了,多半也不会牵连到主公头上。我东平军镇守北边防线,远离大唐中枢,担当大唐的北方屏障——呃,说白点,就是我们对大唐的威胁很小,但对大唐却是作用巨大。即使将来沈家真出什么事了,只要朝廷没昏头的话,对我们多半也还是会以安抚笼络为主的,不会胡乱下手的。
正如沈家小姐说的,这是难得的好时机,正因为我军还没加入南唐,所以沈家才能、才敢肆无忌惮地招揽我们,我们可以自由选择投入南唐的随便哪个阵营都可以。但我军一旦易帜后,与李功伟的君臣名分定下来后,那主公的婚事就不能自作主张了,主公您这种镇边重将的大婚,那是要经陛下御批了。”
说着,文先生起身对孟聚作了个揖:“主公,自古以来,镇守边疆的重兵大将无不刻意结交朝中有力重臣以为援奥,就像先前主公在东平潜龙之时,也是靠了太子殿下和叶家的支持才能成长到今日的地步。
现在,南朝席卷之势已成,我军顺应天命,归顺之事也是迫在眉睫了。但想到主公在南唐朝中举目无亲,我北疆一旦有事,朝中无人呼应,我军将孤立无援之境,学生一直深为此忧心。
主公,你莫看我军如今兵强马壮,看似强大,其实却是根基薄弱。归顺以后,大唐朝廷只要卡住斗铠补给,冷眼旁观我们跟北虏血拼上几场,那我们这几万兵马很快就会被消耗光的。
所以,我们必须在大唐朝中寻找一强援!沈家乃南朝的顶级门阀,根基深厚,权倾朝野,这样的盟友,那是天赐我们的良机啊!这是关系我军生死存亡的大事,主公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孟聚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无力地解释道:“文先生,你要搞清楚,这只是沈惜竹个人的想法,并非沈家家主的决断。。。”
“学生知道,但既然沈小姐对此有诚意的话,此事还是大有希望的!主公,此事关系我东平军未来前程,乃当前的首要急务,倘若主公允许的话,学生愿意亲自操办此事,这就马上去与沈小姐联络,与她共同商议。
主公,婚事必须要在易帜之前办好,所以,时间已是不多了,必须速做决断了!”
~~~~~~~~~
(有信用的猪本周灵感不佳,只赶出了七千字,只有两更了,抱歉抱歉,欠债以后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