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6、长达万年的局
“玄渊界,火山……”
灵玉喃喃念着,眼前浮现起一个人影。
韩抚宁!
鬼帝原来就是他,竟然就是他!难怪面对鬼帝,她隐隐有熟悉之感。
这个局,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了吗?
玄渊观那对情侣,当时她就觉得奇怪,明明没有利益冲突,为何会彼此暗算。照鬼帝这么说,应该是简不凡搞的鬼。只是一抹神念,就能把许寄波挑拨得理智全失,真身上场,玩弄两个小鬼算什么?恶念一旦出现,哪里还控制得住。
只是,他坑害韩抚宁做什么?他是转轮王,谋害他的性命,岂不是助他回归?
正想着,鬼帝的目光垂下,幽幽道:“程灵玉,他那时要害的人是你,我只是无辜替你挡灾罢了。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欠我因果了吧?”
灵玉愕然。当时那个绝命时刻,那位丁师姐胡乱抓了个人陪葬,所以错抓了韩抚宁?那她得到幽冥异界,甚至送还到鬼帝手上,就是因为这番因果?
“我们七人中,只有你和双成的经历最平顺。双成暂且不提,你么,除了与范闲书投生在一处,还有我为你挡了这一次灾劫的缘故。”
灵玉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挫折不多的原因,还以为自己运气好,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我明白了……”
如果范闲书是真正的简不凡,这几百年的轨迹,不难推算。
前世的他们,一起被关在天地轮回锁里。当天地轮回锁出现裂痕的时候,正是十二代天机子被蛊惑之时。
简不凡用他的秘术,附身在天机子的身上,在外面兴风作浪,提早布好了局。他就在八人之中,早知道他们打算真灵转世,借此诱出幕后人。
第一个被蛊惑的人,就是十二代天机子,如今的徐月。
接着,他借徐月之口,收服了井宿,挑拨了天阿元后妖修。
“……这个局,在我们还没有出天地轮回锁的时候,你就已经布下了。能做得这么完美,也只有擅长时光之术的你了。”
简不凡淡淡道:“推衍不过小道,我只是比你们快了一步。”
“呵,”鬼帝轻笑,“虽是以有心算无心,但能做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你又何必谦虚呢!”
“你也不弱,七个人里,知晓前世最多的人就是你了吧?”
鬼帝颔首:“我是魂体,真灵的控制力比你们都强。要不是你这项秘术,现在最接近前世的人,应该是我。”
因为真灵最强,所以鬼帝第一个从天地轮回锁挣脱出去,转世投胎。韩抚宁被火山吞没后,他的魂体回到溟渊,挣脱了肉身的束缚,反而得到了前世的机缘。不算简不凡,他的记忆保留得最多,自我也最接近前世。
简不凡还未答话,鬼帝接着道:“他们六人,自我已经改变,不足为虑。这里能够与你对话的人,也只有我了。看在我们相识十几万年的份上,可否为我解惑?”
简不凡的嘴角挑起一丝微笑,目光在手中的天幕玄晶上转了一圈,笑道:“有何不可?想到以后永世相隔,甚是遗憾哪。”
鬼帝摇头:“老简,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不然招人厌恶。”
“好吧。”简不凡从善如流,“既是最后一次,那我就耐心些。你想问什么?”
鬼帝单刀直入:“混沌青莲,到底有没有那回事?青莲到底是真的,还是你事先设好的局?”
简不凡没有回答。
鬼帝就笑了:“看来,这个问题很关键。没想到我第一个就问了你难以回答的问题。”
“确实难以回答。”简不凡叹道,“青莲自然是真的,弄出一朵假的青莲,骗过大乘的耳目,这种事,谁能做到?剩下的……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到这个程度。”
鬼帝点点头:“当初你暗算我们,没想到会把自己也困进天地轮回锁吧?”
简不凡淡淡一笑,默认了。
“这些事,你还是不必问了,有些问题,就算问了,我也未必能够回答。”
鬼帝模糊的面目中,目光闪动。过了片刻,他点头:“我懂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那好,我们来说说后续的事。当年我们打算布局引出幕后人,你就想出了这个对策,提早一步布局,是吗?”
“是。”
“你的第一步,就是控制天机子。然后借着天机子的力量,准备好种种手段,等待着自己脱身后,在沧溟界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谁叫她正好撞上来呢?一个内心充满毁灭欲望的天机子,若是不利用,未免太可惜了!”
鬼帝轻笑:“若是打算布局的人是我,也会从天机子开始——不过,我觉得你有点浪费人才了。那个井宿,你竟然白白放着不用,那么早就让他暴露了。”
简不凡轻嗤一声:“就是要让他暴露才好。一个早就应该坐化的元后修士,却活得好好的,身上有那么多疑点,实力又强。多好的切入点啊,没有这个人,怎么吸引你们的注意力呢?”
灵玉怔了怔。所以,井宿是他故意放出来,浪费他们精力的?顺便在他秘法来源上模糊焦点,指向鬼帝?
“那个邱白也是你的人?”鬼帝又问,“这个人的存在,是为了栽赃给我吗?”
“那倒不是。此人不过是我下的一步闲棋。他天资寻常,却有一股狠劲,这种人,早晚会出头。先把他收服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灵玉不得不佩服简不凡,这步闲棋确实用上了,让她和徐逆一度怀疑鬼帝。
如此说来,许寄波也是一步闲棋吧?推算出许寄波的未来与她有所交集,顺便挑拨一番,给她添点麻烦也不错。
也许,这其中还有别的因素。比如,看着许寄波因为自己知晓未来而得意洋洋,自己随便挑拨一下,她就顺着深渊滑下去,这种感觉很愉快吧?从简不凡选择的人里,灵玉不难得出这个推测。
为了活着不惜一切的井宿,阴险冷酷擅长暗害的邱白,因嫉妒而发狂的许寄波,每个人都在人性的阴暗面。选择这些人,除了机缘巧合以及容易控制外,也许他还觉得很愉快!
灵玉不寒而栗。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仙石,就连为了生存而变得步步心机的范闲书,也没有这么可怕!
“刻意让我们彼此怀疑,也是你做的假象吗?”
简不凡笑了,笑容里充满自负:“不过随意暗示一下而已,不搅乱这池浑水,岂不是让你们明摆着怀疑我?”
范闲书身上有许多疑点,若是动手清洗这些疑点,反而会留下痕迹。于是,他干脆不洗,把更多的人拉下水。
这招确实有效。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范闲书,但因为怀疑的人太多,仅仅只是对他保持警惕而已。
他们这些人,本身并没有太多的信任,不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何乐而不为?
“所以,安香暗害于我,也是你鼓动的?”双成突然出声问道。
简不凡默然。
双成自嘲地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当初她怀疑的就是范闲书,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特殊的关系,将信将疑。就算范闲书不是简不凡,他们前世到底夫妻一场,她宁愿自己的怀疑是错的,是被人刻意误导的。没想到,暗算她的人,不是转世的范闲书,而是真身的简不凡。
真是可笑,她以为自己分得很清楚,从来不把简不凡和范闲书混为一谈,原来真相比她想象中残酷许多。
“问完了吗?”简不凡的神色逐渐冷酷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呢!”
他看着手中的天幕玄晶,忽暗忽明的光芒,映在范闲书那张温雅的脸上,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简不凡缓缓道:“老鬼,你说这么多话,不就是想拖时间吗?刚才得到你们的力量,我还未能完全掌控,多谢你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我有时间转化为己用!”
话未说完,天幕玄晶上的光芒再次亮起,随着闪动,上面的黑色幽光,一点点褪去。
鬼帝一合掌,试图掌控住那道力量,结果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天地轮回锁是一件造化之宝,自成法则。掌握了其中的天地法则,便立于不败之地!
“一万年,没想到会浪费这么长的时间!”简不凡幽幽的声音在天幕中响起,“当年若非意外将自己卷入其中,如今的我,也许已经得了圣人传道,飞升成仙。”
灵玉听了这句话,心头大震。圣人传道,飞升成仙,这就是简不凡暗算他们的目的所在?倘若如此,真正想困住他们的人并非简不凡!
万年前的那个局,简不凡意外将自己也困入天地轮回锁,结果因为重伤之故,被天地轮回锁的法则压制得死死的,不得挣脱。于是,他只能和他们一样,想办法让真灵转世,提前安排好一切,再次进入天地轮回锁。
他们的前世早就将破解之法封存起来,转世后的完好之身拿到破解之法,借机摆脱天地轮回锁的控制。顺便将他们打压下来,重新锁在天地轮回锁内。
做了这一切的简不凡,到底受了谁的指使?
857、可曾存在过
天幕玄晶化成流光,飞入天河。
玄晶粉碎,挥洒开一条白练,点点灵光,在天河散开。
这真是一幕奇景。
但是此刻,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这一幕。除了简不凡。
为了今天,他准备了一万年。
当年,天地轮回锁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想到自己伤势过重,亦被拘于锁内。
那次大战,八人尽数重伤,本命法宝灵体被打散的,不是只有怀素一个。受创过重,困于锁内时,又遭此处天地法则侵蚀,元身几乎没有了修复的可能。不仅其他人挣脱不出,他也是一样。
这是一件造化之宝,除了主人,其他人无法掌控。他手中只有天地轮回锁凝聚出来的法则之灵,只能引导,而无法操控。
于是,他布下了这个局。
借着天地轮回锁破损的机会,一起转世——元身损伤太重,只有这样,他们才有离开的可能。
然后,引导他们回到天地轮回锁。拥有记忆的他,轻易地利用他们前世埋下的后手,引出他们前世的记忆。
如果不是双成突然清醒,也许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手中的破解之法诱骗出来,趁他们不备离开,再将他们永世困于锁内。
造化之宝自成法则,就算死,魂体也逃不出去。
等到他离开沧溟界,回归洞玄宗,沧溟界算什么?简真君要让沧溟界成为荒漠,它就是荒漠!
除非有朝一日,他飞升离开,这些人才有脱身的可能。
现在,虽然有点波折,但事情还是顺着他的设想继续下去。
缘修不足为虑,他与前世的悟嗔比起来,太嫩了!
鬼帝么,虽然他拥有最多的前世记忆,但毕竟元神力量不足,想阻挡他,那是做梦!
一颗颗天幕玄晶冲天而起,流光越聚越大,连天河的光芒,都被掩盖得失色。
这是八位大乘修士,在漫长的一万年间,一点点凝聚起来的力量,准备着一日破关而出。
当八颗天幕玄晶合为一体,天河摇动,天幕下的人们惊慌失措,尽数化为淡淡的灵光,消散其中。
他们是真的,因为天地轮回锁自成造化,足够创造出一个真实的世界。他们也是假的,这个世界没有完整的天地法则,法宝变动,他们亦会随之变动,甚至于消散。
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天河停止流动,突然粉碎。
太极之间,一道裂缝缓缓出现。
简不凡大喜,天地轮回锁开启了!
他化光而起,意欲遁出。
一道幽光突然闪现。
他冷哼一声,一块石头出现在手中,光芒闪动间,时间都被停滞。
这具身体是简不凡的,修为不够,只能借着天幕玄晶粉碎的瞬间之力,操纵时间这么一会儿。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只要他遁出去,获得自由,这些人休想脱身!
变化就在一瞬间。
寒光在他身后闪过,霜天清雪般的光芒,带着森寒之意照来,连他自己也被冻住。
停滞的时间迅速恢复流动,幽冥异界罩下。
简不凡心头一阵冰凉。
他转过头,看着双成,目光难以置信。
双成手持明月心镜,泪流满面。
此时此刻,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双成,还是明心。
简不凡一直没有对她出手,所以她才能趁机激发出明月心镜的本体之力,将他拖住。
“你不该放过我的。”双成流着泪说。
这一刻,简不凡的眼中,闪过很多很多的东西。
他们的最初,他们的最终。
一声叹息。
幽冥异界的禁锢之力太短暂,简不凡即将破出。
此时,一道紫光升起,直冲天河,斩断了他的去路。
徐逆挡住简不凡的去路,淡淡道:“论心计,我不如你,可我并非一人。”
灵玉识海之中,那颗碧落之晶光芒闪动,禁锢周身的力量,被其隔绝,真元在经脉里奔流。她冲天飞起,出现在徐逆身侧。
此时,她终于明白,徐逆那句话的意思了。
任何事,把握住了根本,就不怕对方耍心计。此事的根本,就是天地轮回锁。鬼帝不但前世记忆最多,对于生死轮回之道也最了解,而且,他手中的幽冥异界,实力不够,能力却大致恢复了。
他们早就议定,一旦出现变故,鬼帝就用幽冥异界的生死之力搅乱生死轮回锁里的法则。
有办法对付天地轮回锁,任凭简不凡再算计,他们仍有一拼之力。
现在,天地轮回锁开启,里面的法则之力大减,再被幽冥异界趁机搅乱,有前世留下的后手,他们被压制的修为回来了。
简不凡眼中闪过轻蔑:“如果你们拥有前世的自我,或许我会输,可惜,你们现在只是转世而已!”
一点光芒,瞬间扩大成旋涡,里面星辰运转,玄妙无比。
星辰转过,无论是幽冥异界,还是徐逆的剑光,都被一一粉碎。
灵玉的法阵的也是一样,稍稍阻挡了一会儿,便符文零乱,破碎不成阵。
这阵势,几乎是摧枯拉朽。
眼见事不可为,鬼帝喝道:“别拖延,先出去!”
天地轮回锁毕竟是造化之宝,等它修复完全,他们就出不去了。阻挡简不凡不是他们的目的,从里面出去才是!
这么一会儿时间,十数道光芒从太极裂缝间逸出,那些化神修士,已经借机脱困了。
率先行动的是缘修,逃跑他向来最利索。参商、方心妍等紧随其后。
灵玉亦往裂缝冲去,不过,简不凡就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就要交上一手。
天地轮回锁在快速地自我修复,裂缝逐渐合拢,他们都在拼命地逃逸,顺便给对方制造麻烦。
简不凡实力虽强,但他只有一人。
双方就这么胶着着,在裂缝合拢的瞬间,遁出天地轮回锁。
裂缝无声无息地合拢了,天地轮回锁仍然是那个静默的造化之宝。
凌天舟上的元婴修士,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地动山摇,海浪汹涌,溟渊内,无数遁光挟带着强大的气势冲天而起。
天际传来隆隆之声,风云变幻,雷声不绝,好像整个世界都翻覆了一样。
“虚空魔物!”有人喊了起来。
褚九通看到高空突然出现的虚空魔物,大吃一惊。
“快,分散阻拦!”
凌天舟飞了起来,这艘巨大的飞舟,本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的。
上面的元婴修士一个个飞出,分组阻拦这些虚空魔物。
灵玉站在高空中,看着天际厚厚的结界一层一层地破开,露出空洞。
天途就这么开启了,可此事还没有终结。
“老简,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缘修笑眯眯地看着简不凡。彼此对峙,他们并不陌生,当他还是悟嗔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与他们夫妻为敌。但是,今天与往日并不相同,因为他有很多帮手。
简不凡神色仍然淡淡,他的计划并没有成功,让他们几人也跟着一起脱困了。不过,这又如何?计划再完备,也有失策的可能,这一点他当然知道。
做坏事的人,因为一点失败就呼天抢地,那可没有做坏事的天赋。
“怎么,想击杀我?”简不凡甚至带了点笑意。
没有人接话。
击杀范闲书,对简不凡来说,说不定还是好事。
范闲书死了,简不凡的那些分身里,便有一具可以成为本尊。也许这样花的时间长些,但能活着,花点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他们这些人,未必能够击杀简不凡。
他们虽然恢复了部分记忆,可自我仍然是转世之身。简不凡的肉身是范闲书,他的自我却是前世的大乘真君。
就算有同样的修为,他们的元神境界并不对等。
但是,他们不能不阻拦。
如果让简不凡回到洞玄宗,将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麻烦!
这么比起来,若是能杀了这具肉身,倒是个不错的方法,至少那样的话,他们在简不凡恢复之前是安全的,那至少有万年时间了。
灵玉叹息一声,看着范闲书这张熟悉的脸:“老简,我只问你一句,仙石……真的不存在吗?”
简不凡的目光带着轻嘲:“真没想到,最怀念我转世之身的人,居然是你。看在那三年情谊的份上,本座告诉你也无妨。仙石自然是存在的,他虽然只是我一部分真灵,但转世之后,仍然会凝聚出自我。你后来认识的范闲书,也是存在的。”
“是吗?”灵玉怔怔道,“所以,仙石是被你杀了?”
“你这么说也可以。”简不凡笑得温文尔雅,一派名士风采,“我的真灵苏醒之后,他的性格与我逐渐相合,但自我仍然独立。”
灵玉眼中微有泪光,轻声道:“这么说,他没有骗过我。”
“对,他对你从来都是真诚的。”简不凡玩味地看着她。
“很好!”灵玉吐出胸口的郁气,仙书飞出,悬于身前,“既然如此,我要为他报仇!”
简不凡一愕,哈哈笑了起来:“为我报仇?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是为仙石报仇!”灵玉寒声道,“你——不是仙石!”
858、不可逾越
天摇地动,河水倒灌。
风狂雨骤,雷声轰鸣。
太白宗内一团乱,掌门端木澄以及长老纪承天和程孝玉,连坐下来的时间都没有,安排弟子、修复禁制——太白宗并非没有应对重大灾难的经历,至少那次化神雷劫,就是一次很好的经验。但是,在这次天灾面前,那些都不值一提。
并不是这次天灾的程度有多严重,而是人人都能感觉到,力量失衡了。
修仙之人,哪怕修为很低,感应不到天地法则,他们也会比普通人更加敏锐。那种天地正在翻覆,力量正在重组的感觉,直击内心,仿佛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在改变。
这种感觉让他们恐慌,心里的慌乱比力量上的压制更让他们难受。
能够压抑住这种感觉的,最起码也是元婴期了。连结丹修士都惶惶不安,要借助阵法、灵符等外物之力压制心神,可知低阶修士有多难受。
蔚无怏的洞府内,风雷都被隔绝在外,只能听到沉闷的声响。
他的身侧,站着自己的两个徒弟。
按成材率来说,他是太白宗最好的师父,五名弟子,除了其中一人在修仙途中身故,剩下四人,一名化神,一名元婴,还有两名结丹。
弟子们都已经独挡一面,他很久没有弟子在身前侍奉了,但今日,两名结丹弟子,都守在他的身边。
“师父,天途真能顺利开启吗?”冷青琼的声音里,带着向往与不安,仰望着雷光闪动的天际。
许久后,蔚无怏才答道:“为师也不知道。”
这个现象,应是天途开启无误,修为越高,感觉越敏锐,蔚无怏很清楚,沧溟界正在发生改变,过往束缚住他们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抽离。
只是,被束缚得太久,骤然抽离,面对这个更开放更广袤的沧溟界,他们反而会觉得不适。
但他们必须让自己适应,因为这是更广阔的世界,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都在那里。
从此以后,化神不再是鸿沟。化神之后,他们仍然能够向更高的目标前进,去其他大千世界,见识更多的风景,知晓更多的玄妙。
蔚无怏闭上眼。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坐化的断岳真人、杨真人,自裁的显化、显宣两位真人,还有为求寿元而意外陨落的顾真人。以及,虽然活着,但已经没有了化神希望的苍华真人。
那么多倒在仙途中的前辈,留下了那么多遗憾。
如果天途不在这个时代开启,也许这其中还要添上了他一个。
现在,天途开启了,沧溟界迎来了新的时代。他九百岁未到,元后修为,有着极大的希望化神,说不定还能进入更高的境界。
这是他的幸事,也是后辈们的幸事。
自今日起,沧溟界再无禁锢。
“程师姐怎么还没回来?”丁皓玄喃喃道,像在自言自语。
“师兄,你也太着急了。开天途哪是一时半刻的事情,想必溟渊那边忙得很吧?”冷青琼道。
丁皓玄摇摇头,没有接话。他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顺利。
……
溟渊这边的元婴修士,确实快忙疯了。
结界开启,虚空魔物从缝隙挤进来,他们必须分散击杀虚空魔物,以防这些魔物进入沧溟界,带来血腥与杀戮。
一群形色各异的修士,在溟渊上方悬停。
他们就是被困天地轮回锁几百年的化神修士们。
刚刚从天地轮回锁逃出,他们还很虚弱,被困的这些年,他们的修为在天地轮回锁的压制下,不断地流失,几乎可以说是十不存一。仅存的这一成修为,当然不足以插手高空中的战斗,只能远远旁观。
“含宁前辈,那边的话,我们……”妙竹面带犹豫。
含宁真人摆摆手:“相信他们吧,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以前的沧溟界,结界被天地轮回锁锁住,无法开启通途,这是不正常的。但这样硬生生将结界撕开,任由虚空魔物来去,更不正常。现在只是些实力低微的虚空魔物倒罢,如果来个化神以上的虚空魔物,以如今沧溟界的修炼水平,整个界都要完蛋。
他们必须尽快将结界修复,把虚空魔物阻拦在外,否则,沧溟界迎来的就是另一场灾难。
“走吧,先去修复结界,时间不多了。”
这么一会儿时间,从裂缝里挤进沧溟界的魔物越来越多,那些镇守溟渊的元婴修士快支撑不住了。
十几名化神修士分开,有的潜入海底,有的深入溟渊,有的寻找小岛。
为了这一天,他们准备了万年,该如何应对,皆了然于心。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阵,在溟渊安置下来。这个大阵,将会暂时替代结界的作用,保护沧溟界的安危,堵住沧溟界的门户。
除非有朝一日,后人将结界修复完毕,这个大阵才会撤去。
元婴修士们忙碌着消灭魔物,化神修士们布置大阵,高空的那场大战,仍在进行。
……
明明是青天白日,夜空却突然出现,上面星子闪烁,星辰运转,一如真实。
灵玉按住胸口,看着本不该出现的夜空。
这夜空,当然不是真正的夜空。没想到,范闲书的自我换成简不凡,实力竟然有这么大的提升,他们之间,简直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的本命法宝不断地扩大,几乎与真正的星辰夜空没有区别!灵玉甚至感觉到了上面的星辰牵制运转之力。
她嘴边露出一抹苦笑。想要报仇,可真难啊!大乘修士,真的强大到这个程度吗?明明范闲书的修为比她还低一些,简不凡却能以一敌七,不落下风!
夜空中,简不凡悬停其中。
他看着分散的七个人,脸上是高高在上、如视蝼蚁的轻蔑。
“仅仅如此,就想报仇?”他含笑看着灵玉,“怀素,我真是高估你的转世之身了。”
这是他在刻意激怒。
灵玉这样告诉自己,可内心还是涌上来无法克制的怒意。他将范闲书的自我抹去之后,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
按下心中的怒意,灵玉淡淡道:“是啊,我们都是转世之身,只有你,还是个不合时宜的老不死。这样可不公平呢!”
简不凡哈哈笑了起来,看看灵玉,又看看徐逆:“你们当真以为,你们能够摆脱这样的命运?范闲书不过早你们一步而已,你们一个个,早晚也要与本尊融合!怀素,我真期待那一天,如果你的自我与怀素融合,紫郢会怎么对你呢?”
灵玉拳心握紧,神色却淡:“你恐怕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天了。”
“是吗?”简不凡仍然微笑,“我可真有点迫不及待了……”
他话未说完,紫色剑光横空而出,斩在夜空之中。
简不凡稍稍一退,星辰运转,将剑光之力消解。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徐逆,笑容更深了:“也许,最为难的人是你吧?紫郢。”
“那与你何干?”徐逆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轻嘲,“我面对的,从来都是最真实的自己,总比你好,连明心一起设计的时候,你心里可曾有过一点犹疑?”
“呵,这种话居然是紫郢说出来的,真应该刮目相看。这么说,你真的已经完全放弃自己的道了?”简不凡岂会被他一句话问住?他是大乘真君,自我何等坚毅,在他设下这个局的时候,已经千百次地问过自己。
已经做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佛光幽幽闪现,硕大的卐字出现在简不凡头顶,佛音唱响,天花乱坠。
缘修的声音传来:“老简,你不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吗?怎么,没信心杀光我们,所以拖延时间?”
简不凡转过头,手指连弹,一个个旋涡出现在佛光之前,快速旋转,将佛光消解。
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又来了。
缘修皱起眉头。论实力,简不凡并不比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强大,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没办法将他压制下来,哪怕自己最强悍的法术,在他面前,都是破绽百出。他总是能找到最容易破解之处,然后将之消解,举重若轻。
这是境界的压制,无关乎修为。
但他们不能退缩,一旦让简不凡脱出,回到极光界洞玄宗,他们面临的,就是比今日艰苦百倍的前景。
因为,他们都只是转世,简不凡却是真正的简真君。只要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利用洞玄宗的力量,将他们全部消灭。
他们也回前世的道场?自我不同,实力不够,他们拿什么去压制那些高傲的大乘门下?恐怕连收服都做不到,更不用说重新掌控。
至少,缘修清醒地认识到,在大乘之前,他绝对不会回云霞界净空寺。恰恰相反,他会避开前世的牵系,直到自己拥有足够的实力。
这就是摆在面前的问题。不是灵玉说的,为了给仙石报仇,他们仍然要将简不凡留下。否则,他们这些人离开沧溟界后,等待他们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么玩下去可没有意思啊!”简不凡像在自言自语,“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留手了。”
说罢,简不凡抬起头,身上灵息大爆,夜空似的旋涡忽然扩大,将整个天空都包了起来。
859、互争
夜空覆盖而下,仿佛夜幕突然降临了。
灵玉仰头,看到上面一颗颗星辰似近实远,能够清楚地看到运行的轨迹,也能感觉到其中包含的星辰之力。
大乘修士,各有所长,简不凡擅长的,就是时间与洞天之力。
这是灵玉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怀素的起点并不高,她初时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后来踏上仙路,实属机缘巧合。像她这样从底层爬起来的修士,有一个特征,就是所学过杂而不够精妙。
后来,怀素意识到这一点,花费几十万年时间补足。她踏遍人界,收集各类功法,融会贯通。她的法宝之力,以广博著称。
但对灵玉来说,这一切都太久远。她现在的境界,对怀素来说只是刚刚起步,并没有太精妙的东西。
面对简不凡的星辰之力,她了解不多,所以没有很好的应对之策。
“还在等什么?”明明与范闲书用的是同一张脸,同一个身躯,但简不凡出现时,绝不会错认成范闲书。
那种高高在上的,带着睥睨之意的眼神,灵玉曾经在紫郢身上看到过。就连参商刚化形时意外出现的焱升,也不可避免地带着那种傲然。
这是一种世事尽握,而对自己充满信心的眼神,只能实力足够才会有。
他是真的没把他们七人放在眼里,哪怕他们拥有前世一部分记忆。
转世之身?呵,也就是比普通修士强一些而已。他堂堂一位大乘真君,难道还没有信心收拾他们?
灵玉一言不发,仙书飞出。
她没有用其他手段,因为再多的法宝、法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只是旁道。能够与简不凡抗衡的,只有自己的本命法宝!
符文成阵,浩荡而去!
简不凡一声哂笑,只是伸指一点,夜空中一颗星辰,突然加快运转,一道无形之力逼迫而下,截向符阵。
灵玉没有退缩,淡金色的云篆飞出,符文忽然散开,凝结成练。云篆覆盖而下,化成一抹金光,融入符文之中。
“咦,”简不凡微讶,随即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悟到了天书云篆,倒也值得一战。”
灵玉心中一动,原来,这便是天书云篆?难怪她会觉得熟悉了。
符文只是最普通的符箓文字,在此之上,还有一些异种符箓文字,称为云篆。
所谓天书云篆,据说是创世之初,道祖的真传。怀素修习此道,到大乘境界,符文当然会进阶到天书云篆。
天地轮回锁上有天书云篆很正常,怀素会天书云篆也是非常自然的事。
如果这是天书云篆的话……
金光云篆一变,突然转化,符文一个个被吞噬,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云篆化虚为实,向简不凡打去。
这番变化太快,简不凡一时不备,其中一颗星辰之力,骤然被打散。
“不愧是怀素的转世之身。”简不凡悠悠道,“临阵提升,我倒是助了你一臂之力。”
话未说完,剑光横空而过。
这道仿佛从虚空斩出的剑光,闪着幽深的紫色,杀机凌厉。
剑光出现得突然,对神念的压制也达到了极致。
当它落在简不凡身侧时,雷霆突现,如同巨蟒一般横扫而过。寂灭、杀戮的气息,笼罩了周围百丈。
这一剑来得太是时候了,云篆之力刚刚消散,其中一颗星辰刚刚被打散,剑光恰恰落到了最虚弱之处。
电光石火之间,简不凡伸指一划,时间凝滞了一息不到,又一颗星辰之力被调动。他轻轻一弹,剑光就这么被甩了出去。
但这不是结束。
简不凡收回星辰之力时,忽然觉得不对,那颗星辰所携带的洞天之力似乎撞上了什么,无声震动,使得他收力不及,一个踉跄。
当他收回星辰之力时,已经被击散了大半。
简不凡摇了摇头,望向某一处:“悟嗔,倒是我小瞧你了。”
缘修笑嘻嘻地出现,摸着光头道:“老简,你是不是嚣张太久了,忘了空间之术才是贫僧的老本行?”
这一句,让灵玉想到了不言的话。
他们之中,最擅长时间之术的,是简不凡,最擅长空间之术的,却是悟嗔。这和尚,得罪的人太多了,逃命功夫学得一等一,空间之术当然不能错过。
“可惜,你现在的修为和境界都太低了!”简不凡略带厌恶地看向他,“借机埋伏,已经是你能做到的极限。”
“不错,可你不要忘了,贫僧是个佛修。”说罢,缘修脸色一正,双掌合十,摆出盘坐莲台的姿势,面带慈悲。
这个过程,几乎不需要转换。
灵玉忍不住想笑。猥琐无耻的缘修,威严慈悲的高僧,这两个角色,是缘修的两面,想换就换。
“那就拿出真本事吧。”简不凡仍然淡定,面对悟嗔他都不惧,何况缘修?
转世之身就是转世之身,怎么也变不成本尊!
佛音唱响,缘修的声音传来:“诸行无常,诸法无法,涅槃寂静!”
静字落下,佛理成印。
当初结丹时,灵玉曾经与缘修在莲台一战。那时的缘修,有如得道高僧,声声佛理,蛊惑人心,让灵玉显些迷失而吃亏。
此时的缘修,却不再用佛音蛊惑的手段,而是直接以佛理压制。
因为,简不凡境界高过他们,那些佛音起不了蛊惑的手段,自己反而白白分神。
佛音出口成印,向简不凡压下。
简不凡仍然只是手指连弹,一道道星辰之力,将佛印击散。
缘修稳稳不动,继续唱道:“人生世界,一切皆苦。”
佛音再度成印,当简不凡弹出星辰之力时,突然一变。
当他反应过来时,星辰之力有大半被佛印压下。
简不凡突然明白过来:“你竟然已经修成四谛合一了?”
苦集灭道,四谤合一,最后就是求道道果了。能达到这个阶段,怎么也是合体大乘了吧?化神阶段,能到灭谛就差不多了。
“不,不对。”简不凡很快反应过来,“其中只有苦集灭三谛,道谛还未凝结,只是被你借力而已。和尚,你太阴险了!”
缘修含笑,仍是那副高僧模样:“施主言重了。”
手指莲花,朵朵飘落。
一道幽暗之息,忽然出现。
在简不凡对付缘修的时候,方心妍出手了。
发现那道幽暗之息,灵玉立刻知晓了其来处。
生死树。方心妍已经将生死树的寂灭之息融入自身之道,达到了真正的枯荣境界。
鬼帝亦在同时出现,每踏出一步,空间便寸寸断裂,重新组成虚空鬼界。
空间之术,就算他比不上缘修,难道会比简不凡弱吗?有幽冥异界在手,他的空间之术达不到大乘的层次,但要限制简不凡,并不算太难。
“哼,雕虫小技!”简不凡勾起一抹冷笑。他念头一动,星辰之中,飞出一道天河,彩光闪动,将方心妍的枯荣之息全部震碎。
而鬼帝的虚空鬼界,他干脆无视了,因为,离简不凡百丈之处,鬼帝再也踏不出一步!
天河卷动,莲花朵朵沾染尘埃,失去佛光。
参商还没出手,他看起来性子急,可打架这种事,光性子急是不行的,他也有着谨慎的一面。
徐逆的剑光被震碎时,他就知道,自己不能贸然行事。
参商的法术,以猛烈著称,若是一击不中,反被压制,就会落于下风。眼看他们几个都被简不凡击退,他反而耐下心,寻找到时机再出手。
“不行,”看到他们三人被击退,灵玉低声说,“化神阶段,可以随时取用天地元气,没办法耗过去。”
化神之前,哪怕实力再强大的修士,都有可能因为真元耗光而落败。但这种情况,到了化神就不会再出现了。
因为化神境界,用的是天地元力,只要天地元气存在,就能随时取用,根本不会有真元不够的问题。
除非他们身处一个根本没有天地元气的世界,只有即将毁灭的世界,才会没有天地元气存在。
从这方面来说,化神以上修士,元神境界的压制才是胜负的关键。谁对元力理解得更深入,谁就有更大的胜算。这一点,他们七人与简不凡相比,根本没有胜算!
简不凡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那么傲慢自大,在他眼中,他们七人确实无甚可惧。就算自己打算落空,也不代表他们七人就能把他如何!
徐逆没再出手,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么打下去,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双方都无可奈何。简不凡一人之力杀不了他们七人,他们也拿简不凡没办法。
难道说,任由他离开?不,且不论后果,被算计得这么惨,最后还要让他大摇大摆地离开,他们不甘心!
徐逆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眼中光芒闪动:“我明白了!”
“什么?”
徐逆没有回答,他身影一晃,出现在简不凡面前不远处,手中剑气再次发出。
简不凡一挑眉,面露诧异。
他这是在做什么?明知道拿他没办法,还要摆出决死的姿态?紫郢可不是这么笨的人……
没时间思考,徐逆的剑气太快了,一剑又一剑地落下。
简不凡只能全神贯注,调动星辰之力,一一还击。
剑啸之声不绝于耳,剑气绽放如烟花,此刻,假如有元婴修士在场,定会觉得,这是一幕盛景。根本看不清两人的身影,也看不出他们如何出手,只有横空的剑气,和席卷的天河。
860、元神不稳
这场对战,速度快如流星,其他人根本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
这样的对决,其他人若是贸然插手,会骤然打破节奏,未必能帮上徐逆不说,还会弄巧成拙。
参商袖手道:“没想到,还有机会看到这一场对决。”
从徐逆出手可以看得出来,紫郢的剑道,他体会得很深刻,奇妙的是,他心境之道,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路。这两者结合,最终会产生什么结果,真不好说。
不过,目前看来,这是好事。前世保留的实力越多,胜过简不凡的可能性越大。
灵玉却在回想徐逆那句话。
他明白了什么?连向她解释的时间都没有,就急着出剑,这般阻拦,有何缘故?
灵玉仔细观察两人斗法。
剑气纵横,急掠如火。徐逆几乎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似乎着意使快剑逼出什么……
反观简不凡,他看起来不急不徐,一派闲适……不对,他的术法越来越不流畅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不可能啊,范闲书的基础很扎实,简不凡在境界上更高,刚才那般行云流水……
“原来如此!”灵玉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地一拍掌。
徐逆应该想到了他化神时的情况,当时,他受了天雷重击,自我意识微弱,因而被紫郢钻了空子。范闲书应该是同样的情况,只不过,简不凡的自我比紫郢强得多。
因为紫郢留下的只是一抹神念,简不凡却留了半个真灵。
他说范闲书已经被自己收回了,这话未必全是实情。
因为,这个肉身诞生的就是范闲书的自我,它与范闲书有着天然的契合度。简不凡不是选择融合,而是直接以自己的自我取代范闲书,这就跟夺舍似的,这具身体与他之间有着天然的不契合。
也许简不凡只是打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与范闲书的自我完全融合,但是,他现在没有时间。
徐逆要争取的,就是时间!
所以,他以快打快,让简不凡元神与肉身不契合的缺点完全显露出来,这么一来,他们就有机会打败他的元神。
不错,他们需要打败的,只是简不凡的元神。
灵玉内心生出了一丝希望,如果简不凡之前所言并非实话,范闲书是不是还存在?也许他就在这具肉身的深处,被他的前世意识压制着。如果他能够清醒过来……
灵玉咬咬牙,望着眼前不停翻动的仙书。事有可为,那就全力一战!
紫色剑光冲天而起,显露出一个巨大的剑的虚影。
高空罡风烈烈,紫衣飞扬。
简不凡看着徐逆的影子,忽然有一种错觉。那是紫郢,真正的紫郢回来了。
他的心口抽了一下,眉头皱了皱。
简真君在整个人界声名赫赫,但他也有过少年时代。他还未出生,紫郢就已经是人界最顶尖的大乘修士之一。他师从鸿元道祖,经历过广乐天最兴盛的洪荒时代,经历过陨世之战,经历过道祖陨世之初的动乱,在分界之战中力挫众敌,又参与了夺天之战,从此北天皆以其为尊。
存世的大乘修士中,除了明心等极少几位,皆是他的后辈。
哪怕自己也成为大乘巅峰的修士,这种心理上的压制仍然存在着。
他不惧徐逆,哪怕他的剑术与紫郢如出一辙。但,如果正面对上紫郢……
这不是紫郢。他这样告诉自己,况且,就算真是紫郢又如何?当年已经算计过他一次,难道还怕第二次?
他是简不凡,从踏上仙路之初,他就认定,自己会超越众多前辈,成为人界巅峰的存在。
这一切都实现了,他又何惧紫郢?
简不凡昂起头,再次露出睥睨的神情。
他,要成为最高的存在,紫郢算什么?
剑的虚影与徐逆重合,这一刻,仿佛他自己化身为剑。
人剑合一!
简不凡瞳孔一缩,星辰之力被不停地引动。
这个时候,就算他是简不凡,在境界上高过徐逆,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这是纯粹的实力上的比拼。
锐利的剑光,锋芒毕露,冲破天际,剑啸隐隐,余波散向四方。
镇守溟渊的修士们,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天空中,显露出一个巨大的剑的虚影,以万钧之势,由天而落。
剑光破天,剑势裂地。
这一刻,仿佛整个沧溟界都被劈成了两半。他们甚至有一种错觉——就是这一剑,在沧溟界划出了溟渊,将整个沧溟分成了两半。
这当然只是错觉,但那种威势,却让他们无法呼吸。
有幸看到的几名剑修,感受到那道强大迫人的剑意,如饥似渴地从中汲取自己需要的讯息。
原来,剑势可以这么强大,原来,剑意可以拥有如此锋芒。
他们如痴如醉,似乎有所领悟,又什么都抓不住。
剑影落下,星辰大爆。
那些趁着结界开启而从裂缝挤进来的虚空魔物,被波动所震,扭动抽搐着跌向海面。
而元婴修士们,同样口吐鲜血,只能勉力靠着凌天舟的禁制护持,将那些震晕的魔物狡杀。
等到剑光散去,简不凡的模样再也不像刚才那么轻松。
夜空黯淡了许多,遮不住天光。
星辰也少了很多,其中的星辰牵引之力,不再像刚才那么强大,似有若无。
这些星辰,就是他凝聚出来的实力化身,每一颗星辰的碎裂,代表着他的实力消耗。
徐逆更加狼狈,刚才那一剑,可以说是他的绝命一击,一剑之后,自身实力百不存一。再加上简不凡关键时刻的星辰大爆,同样将他击伤了。
灵玉及时闪到他的身侧,将他托住。
“怎么样?”
看到她满脸焦急,徐逆脸色难看,却笑意淡淡:“无妨,只是损耗过度,不会有事。快,他现在元神不稳,抓住时机!”
他相信灵玉已经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这是对付简不凡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
望着灵玉的眼睛,他轻声说:“也许,范闲书还有回来的机会。”
灵玉目光一动,将动容藏在心里,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她放开徐逆,纵身飞起。
徐逆飞跌出来时,方心妍、缘修以及鬼帝趁机出手,将简不凡缠住,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徐逆的想法,他们理解得没有灵玉透彻,但这不妨碍他们抓住机会。
现在明摆着,给了简不凡恢复之机,倒霉的就是他们。
浩荡的符文之海,里面一个个符文飞舞旋转,青蓝色的光芒,铺满了天际。
那些离得不远的元婴、化神修士,在紫色剑光散去后,又看到青蓝色的光芒。
他们一边关注着高空那场大战,一边马不停蹄地做着自己的事。
或将魔物消灭,或是堵住漏洞,或是安置阵眼。
他们不清楚高空那场大战的缘由,但知道此事关系着沧溟界的前程。
他们是生是死,沧溟界能否迎来的光明前程,皆在此役!
“呵,紫郢完全继承了前世的剑意,我尚有一丝惧意,你么……”
面对灵玉,简不凡露出轻蔑之色。
怀素的出身,注定了她前期基础的薄弱,这一点换到灵玉身上,虽然不明显,但也有所体现。
比如,她的符文之道,相比起其他人,境界上明显低了一截。他的星辰之力,缘修的莲花佛印,鬼帝的生死之道,方心妍的枯荣之转……这些在境界上都要比灵玉高,她之所以实力比其他人强,一则化神最早,二则仙书经过怀素的补全,本质的理解并不比其他人低。再加上灵玉提前领悟了天书云篆,才能压制他们几个。
但,再细微的弱点,在简不凡面前,都清清楚楚。
“是吗?那就来试试吧!”灵玉丝毫不在意他的轻视,这个关头,意气之争没有意义,只有胜利,才是关键!
她单独对上简不凡,或许没什么胜机,然而,就像徐逆说的那样,她不是一个人。
刚才那场对决,徐逆已经将简不凡的实力消耗了大部分,就算境界有差,一个元神都不稳的人,还想在她面前占据先机?再说,还有其他人,他们每个人,都是彼此的帮手!
仙书翻过,天书云篆飞起,将一个个符文凝固成索链。
与此同时,紫气光芒闪过,与青气相互盘旋,飞掠而去。
简不凡轻哼一声,星辰之力再度引动。
星辰连弹,向紫青剑气率先击去。
“剑法双修?你这剑气,比起紫郢来,可弱了不少,倒不如不学的好!”简不凡淡淡说着,数颗星辰坠下,突然爆鸣。
紫青剑气停住,被爆鸣声引动而开始震颤。
颤声不止,越来越剧烈,直到两道剑气再也承受不住这么剧烈的震颤而发出悲鸣,双双爆开。
符文之链已经来到简不凡的头顶上空,骤然坠下。
简不凡抬头一望,符文之链停滞了微不可见的一瞬间,星辰之力再次引动,挟带着刚刚的剑气爆裂之威,向符文之链扫去。
灵玉当然不会就此袖手,符文之链中,天书云篆突然放大,符文一颗颗坠落,沉入天书云篆,金光大放。
刹那间,爆声不止,轰鸣不停。
两者的波动,引发了剧烈的狂风与海啸,仿佛天地在此刻都被翻覆。
化神修士,可移山倒海,这并不是一句虚言!
一爆而止,灵气波动慢慢停歇。
光芒散去,简不凡难得面露惊色:“这怎么会……”
灵玉压住翻涌的灵息,对他露出笑容:“老简,你怎么也不想想,怀素会让自己输给别人吗?”
861、两个自我
简不凡想的并没有错,仙路之初,她的基础威力注定比别人薄弱。
但,他漏了化神天劫,那是一个补全的机会。
五雷天劫,太清神雷,紫霄神雷,阴阳神雷,还有最后的混沌天雷。这九重天雷,给她带来了全面晋升的机会。
怀素早就安排好了,以她修炼的功法,化神时有很大的机会遇到这些天雷。这些天雷,覆盖了修仙界最本质的玄妙之道。
化神天劫过后,碧落之晶里的秘法被激发,灵玉对符文的理解更深,取而代之为易数。
符文本身就是易数的表现之道,五行阴阳混沌,这些就是易理数术的本质,也是他们所接触的世界的根本之一。
符文之术比不上星辰之力,但是,易数之道比星辰之力只高不低!
当然,以境界而言,刚刚接触到易数之道的灵玉,比不上简不凡。但这又不是单打独斗,她打不赢,还有别人呢!
灵玉没有就此停手,说完这句话,仙书内飞出更多的符文。
这些符文看似寻常,却带了不寻常的气息。
它们本身的力量并不大,但,每一个符文的位置,互相之间的力量勾连,都包含着说不清的玄妙奥义。
缘修抚掌笑道:“不愧是怀素的转世之身,居然把实力藏到现在才拿出来。”
灵玉没有理会,她全神贯注,此时不容一点闪失。
简不凡也比刚才专注了几分,符文落下,星辰之力瞬间锁住空间。他手指连动,星辰之力以这种奇诡的方式,引动她的符文,消解其中的易数之道。
佛音再次响起,天花乱坠,缘修的声音圣洁庄严,像从九天传下:“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每一个字,带着浩荡的佛理。缘修的声音落下,被简不凡锁住的空间寸寸断裂,使得灵玉的符文挣出他的封锁。
简不凡当机立断,被缘修粉碎之前,放开空间的封锁,星辰之力一转,急突而去。以攻代守!
灵玉简直想给他鼓掌。该放就放,如此决断,不愧是大乘修士。换成她的话,虽然也会这么选择,但未必有简不凡反应得这么快。
以攻代守是值得的,星辰之力扫荡而过,符文断裂。灵玉稳不住身形,飞跌而出。
同时,一声清唳响起,天火落下。
轰然一声,火海将简不凡包围。
毕方的影子在天火中闪动,参商傲然道:“我还没出手呢!”
在天火落下时,简不凡已经做出了反应,但是,来不及了。
缘修的空间锁链刚刚被他粉碎,鬼帝的虚空鬼界已经将他裹住。而方心妍的枯荣之转,挟裹其中,逼得他不得不退回原地。
天火中,响起了低低闷哼声。
等到天火散去,简不凡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夜空之中的星辰,更是少了大半。
这次合击,出乎意料地成功。
“呵……”简不凡笑了起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们啊!”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眼睛里透出一丝迷茫。
但这丝迷茫很快散去了,他重新露出笑容:“不过,想拦住我,可不容易。”
夜空突然收缩,里面一颗颗星辰停滞下来。
“小心!”缘修直觉地喊了出来。
可惜迟了。
星辰停滞了一息不到,山呼海啸般的尖锐声音响起,直击他们的元神。
灵玉感到灵息震颤不止,根本无法稳定下来,不禁大急。
她没有错过简不凡刚才的表情,那分明是他元神不稳的表现,范闲书的自我正在夺取肉身的主权。
他果然没能将范闲书完全融合!
连番动手,简不凡没有时间将范闲书的意识吞并,反而因为消耗过多而无法稳定元神,只要持续消耗下去,元神不稳的状态就会越来越明显。到那个时候,范闲书说不定就能挣脱出来,夺回肉身!
简不凡意识到这一点,不打算跟他们拖时间了,意欲一击而退。
被他们连手一击,打散大半星辰之力,他立刻发现,自己原来的计划太乐观了。虽然这群人杀不了他,但很有可能消耗掉他大部分的元神之力,使得他无法将范闲书的自我完全融合。
这对简不凡来说,比身死更加可怕。因为,他和范闲书本来就是一个真灵,虽然用秘法暂时一分为二,最终还是要合二而一,成为一个完整的真灵。各自半个真灵的自我,最终只能存下来一个,他们注定要互相融合,活下来一个。
一旦赢的是范闲书,那么,他的一切计划都成了空。他会成为范闲书的一部分,前世安排的一切,也将由范闲书继承。而他,简不凡,就像怀素他们一样,永远消失!
从某个方面来说,范闲书就是他,他们的思想、爱好,许多方面一模一样。但是,他们又是不同的,就像他们对明心的态度。
简不凡承认,自己比他们七个人更偏执。就算范闲书会和他融为一体,成为另一个版本的简不凡,但他还是不愿意。
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所以,他选择了一击而退。
这也许会让他的元神更加不稳,但,只要离开沧溟界,他就有时间慢慢将范闲书融合。
等到元神完全稳定下来,这些人——一个也别想逃!
简不凡无情无绪的眼睛里,星辰之力席卷而过。
虽然有着相同的修为,但这些人还太稚嫩,他们没有时间应对,更不用说阻拦他们。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闪过一点微光。
那熟悉的光芒,让他眼角跳动。
紧接着,他看到一面古朴圆镜飞出,在空中映出一轮圆月。
清天霜月,这是美到极致的景象,但他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机。
简不凡抬起手,时间之力已经准备妥当,但,不知为何,他还没有引动,那道杀意就已经降临在他的身上。
这是他熟悉无比的气息,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它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让他想起许多,自己以为早就忘记的事情。
那时的他跟现在一样,还只有化神修为,前往广寒界寻找稳固元神之法,第一次见到明心。
广寒界幽寒的宫殿里,明心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
她在夺天之战时,受重伤而沉睡。几十万年,他是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
短暂的相处,他离开广寒界,继续追寻自己的仙路。
再次相逢,已是万年后,他亦成为人界顶尖的修士。
他带她回了极光界……
他看到双成站在他面前的,与明心相似的面容,没有半点表情。
但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多年前,在广寒界那座寒宫里,从沉睡中醒来的明心,就是这样一双眼睛。
“唔……”简不凡感到元神正在被挤压,那是范闲书的自我。
最了解他的人,果然还是明心啊!简不凡在心中自嘲,她早知道他会怎么选择,提前了一刻,发动明月心镜,锁住了他发动时间之力的可能。
他没有责怪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资格。当他设下这个局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范闲书正在苏醒,被他压制了这么久,他终于苏醒了。
他的元神之力越来越强大,肉身也在排斥着不属于自己的意识。
简不凡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此刻,他顺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伸出手:“明心……”
双成没有上前,更没有开口,她转过身,看着高远的天空。
她不知道该为明心悲哀,还是该为她欣慰。
简不凡并不是不爱她,只是这爱,远远比上他自身的野心。
那只伸向她的手最终垂了下去,属于范闲书的眼神出现了。
“我……”
“仙石!”灵玉喊道。
“别过去!”徐逆喝止,“就算他的自我暂时回归,也不一定争得过简不凡。”
“那我们……”
参商听着他们的对话,厉声道:“程灵玉,不要告诉我,你要放过他!且不说他吞不下简不凡,就算吞得下,到时候,简不凡就成了他的一部分,你能肯定,他不会再对付我们吗?”
“不错。”缘修难得与他意见一致,“他始终是个不稳定的因素。”
灵玉霍然转头:“你们的意思难道是,杀了他?”
“当然要杀了他!”参商理所当然地道,“杀了他,就算简不凡回归,那也是万年以后的事情,那时我们已经有了自保能力。不杀他,简不凡暂时消失了,但谁说得清他什么时候回来?选择哪一个,还用说吗?”
灵玉一一看过去,参商和缘修坚定地支持杀简不凡,鬼帝没有表态,方心妍只是叹了一声,双成压根不理会他们。
难道说,真要杀了他?
灵玉知道参商说的有理,但让她亲手杀了范闲书,或者看着别人杀了范闲书,她……
童年之谊,相依为命,尽管只有短短三年,但这三年是纯粹的,范闲书在她心里始终是特别的。
“没有时间了!”参商抬起火焰扇,随时准备出手,“等他的元神清醒,我们就杀不了他了。”
寻常情况,他们根本杀不了对方,只有趁现在,两个自我相争的时刻,才有可能击杀范闲书!
“慢着。”鬼帝忽然出声,“也许,我们有更好的方法。”
862、同生契
“更好的方法?你是说把他囚禁起来吗?”参商接道。
这个方法不难猜测,放了范闲书,就要冒着简不凡随时回归的危险。如果不放他,那就只能囚禁了。
“对,也不对。”鬼帝道,“我的建议确实是囚禁,但不是简单的囚禁。”
缘修若有所思:“难道你想……囚禁真灵?”
鬼帝点头:“只要简不凡还存在,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威胁,就算现在杀了他,也只是把这个威胁推迟到万年以后。也可以囚禁他,但是,只要沧溟界的通途开了,就会有外人进来,说不定就有他的徒子徒孙过来救他。这两个方法,都称不上保险。所以……”
“所以,最佳的方法就是,消灭他的自我!”方心妍缓缓接口。
“正是。”鬼帝轻笑,“诸位如有疑议,不如从他的角度去考虑,他最怕什么。”
简不凡最怕什么?众人心中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死?他不怕,顶多打算落空而已,他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回来。囚禁?这确实很麻烦,但,只要不是天地轮回锁那种东西,他无甚可惧。他们几个,就算有部分本尊的记忆,也不是本尊,根本算不过他。
他最怕的是……消失!真灵融合,自我消失!
“这不实际。”参商反对,“就算这一切范闲书不知情,你怎么知道他融合了简不凡的真灵,不会跟简不凡一样想?说不定还会继承他的计划!”
“你说的这种情况,不会发生。”鬼帝的语气很笃定。
“为什么?”参商不服。
鬼帝笑道:“你自己想想看,如果你跟前世是两个自我,并且同时存在,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尽快把那个自我抹掉!
“对范闲书来说,最大的敌人恰恰就是简不凡,他甚至比我们更害怕简不凡,我们还有可能逃脱,但他,只要简不凡存在,他就必须消失!”
“可是……”参商的语气已经不怎么坚决了。妖修理解这个问题比较难,看其他人的表情,鬼帝好像说的很在理。
缘修呵呵一笑:“老鬼,你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其实只是不希望范闲书消失吧?杀了他,简不凡能回来,范闲书却永永远远消失了。”
鬼帝没有否认。
灵玉看着他,想起韩抚宁。
那个时候,她总觉得,韩抚宁心机深沉,随时都有可能牺牲她和范闲书,没想到……
“到底有些香火情。”鬼帝低笑一声,“再说,杀了范闲书,又没什么好处。”
“那么留下他,又有什么好处?”
鬼帝望向表情逐渐平复的范闲书,道:“难道你们不想抓到主使之人?幕后人是简不凡,但他这么做,还有情由。如果杀了范闲书,也许我们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这个理由,终于说服了他们。
缘修静思片刻,颔首:“好,我同意了。”
参商有些抑郁:“哼,既然你们都同意,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灵玉肯定站在鬼帝那边,徐逆不会站在灵玉的对立面,现在连缘修都同意,他注定是少数。
让参商选择,定会杀了范闲书再说,鬼帝的理由再多,都不如一句话:杀了范闲书,他们至少有万年时间不用面对此事。那些理由,太麻烦了!
范闲书闭上双眼,再睁开,已经一片平静。
“仙石?”灵玉唤道。
范闲书的目光慢慢移到她的身上。
他的眼神呆滞而僵硬,好像并不清醒。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他低喃道。
刚刚说完一句话,他的眼神突然变了模样,带着戾气:“本座最大的错,就是没有早些现身,让你拥有独立的自我!”
这是简不凡的语气!
众人戒备,灵玉更是大急,难道范闲书还是没争过简不凡吗?
下一刻,范闲书的目光一缓,低笑道:“就算再来一次,你还是会这么选择的。你不信任别人,就算是自己的转世都不相信。明明真灵附在我身上,却不愿现身,不就是怕提前泄漏出去吧?”
他的眼神又变了:“你想说,我的失败是自找的?”
范闲书叹了口气:“我和你本来就是一个人,代入你并不难。”
“你既知道我们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跟我作对?寻找各种秘法强大真灵,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范闲书淡淡道:“这个问题,有必要问吗?转世之后,已经有了新的自我,你本就不该存在。通天塔的器灵附在我身上的时候有多难受,你不知道吗?明明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元神,却有另外一个东西存在,影响你的决定,甚至夺取你的主权!这种滋味我受够了!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自我能够存在下去,我当然会选择自己。”
“选择自己,说的容易!”简不凡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出了沧溟界,有多少我布下的暗棋?如果出现的是你,不是我,将会有无数的人要你的性命!”
如果这一次,活下去的是范闲书,那么,简不凡想要重新占据主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趁着范闲书没把他完全融合之前,将他杀了。只有这样,他才能依靠分身回来。
范闲书毕竟只有化神修为,他想完全融合简不凡的真灵,不是简单的事。这是一场长期的战争,也许要持续数千年。
范闲书也笑道:“反正我习惯了,不是吗?从玄渊界开始,你一直在想尽办法磨练我的心机和意志,总是要用上的。”
“你——”他磨练范闲书,是希望融合后的自我的更强大,而不是为了跟自己作对。
范闲书淡淡道:“你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过去的东西,就该抛到脑后。再高明的时间之术,都不能让时光倒流,这个道理,你不是比我更懂吗?”
“不……”
范闲书的脸上,两种表情变得越来越快,两个自我在这具躯体里交锋,争夺活下去的权利。
终于,范闲书闷哼一声,撑住脑袋,嘴角流下血迹。
他……伤到了元神。
但,眼下前所未有地清醒。
“仙石!”灵玉喊道。
范闲书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是,我是。”
这一句肯定,似乎包含了更多的意味。
双成始终没有转过头,似乎不愿意看到这场自我之争。
范闲书活下来与否,对她没有意义,简不凡……也没有意义了。
“就这样了?”参商不太确定地看着他们,“什么也不用做了?”
“看起来是的。”答话的是缘修。
“这……”参商摇头,“我们怎么才能确定,简不凡是真的消失了,不是在骗我们?”
“这还不简单。”鬼帝身影一闪,出现在范闲书之前,“可愿与我立个魂契?”
范闲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笑道:“我该如何称呼你,韩师叔?”
“不过称呼而已,没什么可在意的。”鬼帝淡然道,算是正式承认自己是韩抚宁。
范闲书叹了口气:“其实,就是暗算你的那次,让我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存在,才不愿意跟你们产生更多的纠葛。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失控,也许有一天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
灵玉默然。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每一次分别,他都不愿主动联系她。
“说吧,你想立什么魂契?”
“同生契。”
范闲书的表情变得愕然:“同生契?我们?”这种魂契,通常存在于道侣之间,沧溟界似乎没有流传。
灵玉也是一声低呼,没想到鬼帝知道同生契的立契之法,更没想到他想和范闲书立下同生契。
鬼帝一派淡然:“怎么,不愿意?”
范闲书苦笑:“我愿意才奇怪吧?这种魂契,一般只有道侣才会立下。”
“又不是只有道侣才能立。”
“但……”范闲书一脸纠结,能看到他纠结的模样,真不容易。
鬼帝更淡定地说了一句:“要不然,你就拿我当道侣好了。”
“……”范闲书面色更苦,“立同心契?”
同心契的束缚比同生契更多,除了彼此不得互相伤害,一方陨落另一方还会重伤。而同生契,只是彼此存在感应而已。
范闲书知道这个魂契必须要立,他不肯立的话,其他人不会信他。但是,同生契……他实在过不了心里这个坎!
“不行,”鬼帝干脆利落地拒绝,“同心契的束缚太多,万一你死了,还要连累我。你没听老简说吗?出了沧溟界,最危险的人就是你,我可不想陪你送死。”
“……好吧。”范闲书只能同意。
两人当着其他六人的面,立下同生契。
等契约生效,范闲书索性放开了:“还有谁想立魂契的,说出来吧。”
“我!”参商立刻冒出来,“我跟你立个普通的魂契就行了,除非我主动宣战,否则,你不能害我。”
范闲书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这个魂契限制太广,必须加上时间限制——大乘之前。”
参商想了想,自己到了大乘,就算是简不凡出马,也不怕他,便同意了。
其他人的魂契,都参照参商,最后剩下灵玉和双成。
范闲书道:“灵玉,你呢?”
“我不用了。”灵玉指了指徐逆,“一样的。”
范闲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望向双成。
863、收拾残局
面对双成,范闲书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虽然他不是简不凡,但他与简不凡毕竟是同一个人,简不凡的感情仍然留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有那么点遗憾,还有那么点愧疚。范闲书觉得,虽然简不凡表现得那么坚定,但事情再来一遍,他未必还会这么做。
别人不知道,但他清楚,简不凡之所以放弃明心,不仅仅因为明心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不上大道,更因为,他把明心看成了他踏上大道前,必须要斩断的情缘。
这是他自己内心的敌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表现出了矛盾的心情,比如,进入天地轮回锁之前,刻意去试探双成。
如果双成表现出更多明心的思想,简不凡说不定真的会改主意,单独放过她。
当然,这一切都成了空,因为双成并不是明心。
现在,他们两人平等了。双成不是明心,范闲书也不是简不凡,但他们都拥有前世许多记忆,甚至被前世的感情影响。
范闲书隐隐觉得自己对不起双成,尽管他知道那是属于简不凡的情绪。
“不必多说,”双成率先开口了,“你我前世牵绊太深,如果还立下魂契,因果过多,以后必会纠缠不清,反而不是好事。”
范闲书默然片刻,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双成自己斩断了这段情。
范闲书松了口气,这对他们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丑话说在前头。”参商仍然不放过恐吓范闲书的机会,“只要你有一点苗头,以后我遇到你,就不会客气!”
范闲书叹息一声,点点头。
灵玉看着他,心中不是滋味。
未来的路,他们每个人都不好走,但范闲书要走的路,比他们都艰难数倍。
本来就已经够坎坷的大乘之路,体内还未完全融合的简不凡的真灵,再加上他们每个人都对他心怀警惕,还有简不凡预先埋伏下的杀手……要把每一天都闯过去,才有到达彼岸的可能。
她想象不到范闲书将会经历什么,也许连简不凡的因果,都要回馈到他的身上。
但他不能埋怨,因为这是他惟一能走的路。想活下去,就必须在这条路上走到底。
风雷声渐渐平复,分散在各处的化神修士们同声齐力,发动了大阵。
一层光罩慢慢升起,给沧溟界破坏甚巨的结界覆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保护着沧溟界数以亿计的生灵不被虚空魔物侵扰。
当大阵与结界完全贴合时,那些正拼命挤入沧溟界的虚空魔物,纷纷受到大阵的反弹,争先恐后地从裂缝中挤出去。
元婴修士们大喜,将漏网的那些魔物一一击杀。
太阳出来了。
天光一片明亮,就像沧溟界的未来。
天地轮回锁对结界的封锁断开,从此沧溟界再也不是被人界隔绝在外独立小界。
天地法则在慢慢修复,那些破坏掉的灵脉,想要恢复如初,也许要成千上万年。不过,有了希望,总有一天,沧溟界会恢复昔日的盛景。
灵玉伸出手,看着阳光洒在手心。
有阴影,就有阳光,尽管前路艰难,希望始终存在。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她抬头问。
参商先回答了:“大荒我已经安排好了,回去交代一声就能离开。”
方心妍道:“我也是。”她早早就已经准备好继任之选,除了檀以外,并不打算带走任何下属。
缘修嘿嘿笑道:“当然是尽快了,说是开启了,还没出去,总觉得不安心。”
此话甚得众人之意。
“那就不耽搁了,后会有期吧。”灵玉说罢,便要离开。
“等等。”范闲书叫住她。
“有事?”
范闲书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还是你帮我料理吧。”
“行啊!”连什么事都没问,灵玉就应下了。
范闲书不知道该感动于她的信任,还是应该说她太轻忽。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之前引走徐月的人,还是你来处理吧,他现在在……”
记下范闲书说的位置,灵玉问他:“邱白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元婴明明已经被徐逆重伤了,怎么可能还活下来?”
范闲书苦笑:“他不是邱白,而是……”
听了范闲书的话,灵玉惊讶:“怎么会这样?”
“还记得通天塔的事吧?其实,我也被瞒住了。”简单地把当年之事完整地说了一遍,范闲书道,“所以我想,还是交给你来处理比较好,毕竟你们曾经有过交情。”
灵玉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范闲书看向鬼帝,“韩师叔,溟渊那边的暗棋,你帮我拔了吧,这种事,还是你做起来方便。”他将事情大致交代了一下。
“果然是他们。”鬼帝道,“不必麻烦了,他们早就被我控制住了。”
范闲书摇头苦笑:“溟渊果然不是一个容易让人插手的地方。”
简不凡的棋子遍布整个沧溟,但溟渊是他力量最薄弱的地方。那些鬼修太不容易控制了,他能控制的几个鬼修,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鬼帝很淡然:“鬼修之道,与你们大相径庭,就算再怎么了解,也模仿得不像。老简那几手,呵呵……”
他指的是简不凡刻意误导灵玉他们的手段,乍看好像挺像回事,但细究起来,也就是表面像而已。
“除了溟渊,还有其他地方需要帮忙吗?”缘修笑眯眯地接话。
范闲书叹了一声:“你们要是不嫌麻烦,来帮忙也行。”
这个时候,他不能拒绝,否则,本来就已经很脆弱的信任,就会荡然无存。
沧溟界早就被简不凡透成了筛子,现在是时候拔除这些暗桩了,否则,将来无论他们谁回到沧溟界,都会浑身不自在。
几人各自道别,去收拾最后的残局。等到这件事料理干净,他们将会离开沧溟界,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去。
灵玉和徐逆没有回宗门,而是去了溟渊的某一处。
一个已经没有阴魂的阴风洞里,传来一人的喃喃自语:“怎么没有感应了?主上呢?”
“主上?你指的是简真君吗?”清越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此人一跳。
他转过头,看到踏步而来的灵玉。
“你……你竟然没事?”他的语气充满惊讶。
灵玉笑道:“很失望吗?是不是想把简真君的神念唤出来对付我?没用的,你联系不上他了。”
简不凡控制这些人的方法很简单,每个人身上,都有他留下的一抹神念,这些神念与他的真灵用秘法联系,特殊时刻,他可以用神念暂时掌控身躯,把对方变成自己的分身——以他的多疑,只有把这些人完全控制在手里,才会信任他们。
所以,徐月当时见到此人的时候,他确实是以简不凡的身份说的话。
此人沉默着没有回答,身上散发着警惕的气息。
灵玉道:“不必如此,我是来救你的,毕竟你我相交一场。”
她这么说,这人更紧张了:“你……”
灵玉叹了口气:“没想到你遭遇了这么多事,青光道友。”
对方浑身一颤,沉默许久,慢慢地解开了身上的斗篷。
他脸色青灰,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活人,但又不是死人,眉目间透出深深的绝望,赫然就是青光子。
范闲书告诉灵玉,引走徐月的,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邱白。
当年在通天塔,范闲书被通天塔器灵附身,而青光子则被高天瑞夺舍。多年以后,高天瑞搭上翰墨居士,想害范闲书结不成婴,结果他失败了。这件事早年范闲书就说过,但,灵玉并不知道后续。
其实,高天瑞的修为没比青光子高多少,能够夺舍,不过是趁人之危。而夺舍后,青光子的元神并没有完全消失。高天瑞的阴谋败落,被范闲书击杀,青光子因而清醒过来。
不过,他在夺舍中失败,元神损伤甚巨,虽然清醒了,却没法这样活下去。于是,简不凡把他改造成了自己的分身。
这件事,范闲书也是融合简不凡的真灵时才知道的。
邱白的元婴被徐逆重伤,逃到溟渊,就支撑不下去了。青光子寻过来,拿到了天魔石。
“程道友,别来无恙?”青光子慢慢说出这句话。他的心情很复杂,面对意气风发的灵玉,嫉妒、羡慕、怀念,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复杂得难以分辨。
不久之前,他用诡计将他们三人困住,已经显露出了癫狂的情绪。
他嫉妒灵玉,这种嫉妒深藏在他内心深处,以往连自己都不知道。直到受命将她困在阴风洞里,那种情绪才冒出头。
此刻,被灵玉叫破身份,青光子羞愧与轻松兼而有之。
羞愧的是,他的心思明明白白被揭露出来,轻松的是,终于可以面对真实的自己,而不用遮掩了。
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看似交游广阔,豪爽义气,其实心理阴暗,不自觉地做出损害别人的事。比如他那些师兄弟,比如现在面对灵玉。
他愤慨,他嫉妒,为什么化神的人不是他,为什么他要这么阴暗地活着?人不人,鬼不鬼,基本已经不可能活下去了,却始终不能放下。宁可成为简不凡见不得人的分身,也要这么不人不鬼地活下去。
“你要怎么救我?”他看着灵玉,眼里露出嘲弄的情绪,“我还有救吗?”
864、就是这么自私
经过夺舍,元神虚弱得连活着都难,他怎么可能还有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还是靠着简不凡的秘术。
青光子越想越绝望,对着灵玉,语气带出更多的嫉恨:“若是主上已死,你要杀我便杀,不必折辱于我!”
灵玉没有生气,她了解青光子此时的心情,羞愧,绝望,活在阴暗中几百年,足以将他折磨得狂躁变态。
“你这样活下去,元神会持续弱化,到时候,连转世都做不到了。”灵玉的语气一如以往平和。
青光子哈哈大笑,眼里露出嘲讽:“程道友,你何不说得直接一点,现在的我,就算转世,也是个不全之人!”
真灵是魂体的根本,夺舍之所以阴毒,就在于会直接抹掉夺舍之躯的元神,使其真灵泯灭。这么一来,自然不能转世了。
青光子活下来了,但他经历过夺舍的元神,虚弱得无法弥补。真灵太过薄弱,转世之后,灵智不开,等于废人一个。
而如果不好,有可能连转世都做不到,只能在天地间不断地消磨真灵之力,最终消散无形。
这就是他的结局,明知道却改变不了的结局。
青光子惨笑,她真以为他甘愿被简不凡驱策吗?如果不是无法可想,为什么他愿意这样活着?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希望和未来!
灵玉淡淡道:“那你可知道,你的主上,自身也只有半个真灵?”
青光子闻言一愣,然后想到了什么,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声音颤抖。
灵玉轻轻点头:“是真的,他的真灵已经在融合了,你的栖身之地,也是他告诉我的。”
“那我……”
“他让我过来,便是想给你一条生路。”
青光子青灰惨暗的脸上,扭曲了一下,他想要笑,可这笑比哭更难看。
“我……我是真的有救了?不,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骗我!我怎么可能还有救?元神损伤至此,谁还能救?你一定想看着我失望,看着我崩溃,对不对?”
听着青光子嘶哑的声音,既期望又绝望的大吼,灵玉不免露出同情之色。
他不敢抱有希望,免得自己更绝望。青光子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称不上坏人,他其实胆小又懦弱,胆小得不敢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懦弱得不敢去争取那一丝希望。
“我何必骗你?你的主上又何需骗你?”灵玉的声音藏着叹息,“我只是来替他传话的,按他所说之法,你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将范闲书所言秘法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个方法,有七成的可能让你转世成为一个正常人。好好过完下一世,真灵得到肉身的滋养,也许就会复原了。当然,还是有三成失败的可能,做不做都由你,从此以后,你自由了。如果不想转世,就别出溟渊,以你现在的状况,溟渊之外,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说罢,她转身出了阴风洞,干脆利落。
青光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徐逆就等在洞府外,看到她出来,问:“怎样?”
灵玉没说要走,而是在他身边坐下:“我把修补真灵的秘法告诉他了。”
徐逆点点头:“你打算放过他。”
灵玉仿佛自嘲地笑了笑:“修为越高,就越不想造杀孽。他不过是个可怜人。”
其实,范闲书并没有明确地说怎么处理青光子,而是把决定权交到了灵玉手上。
如果她愿意,可以把修补真灵之法传给青光子,让他得以转世。如此,算是替简不凡给他一条生路,消解自己身上的因果。
如果灵玉不愿意放过他,那也无妨,杀了就是。范闲书现在是债多不愁,再多的因果罪孽放到他身上,他都不觉得如何——踏出沧溟界,他已经注定了前路多舛。
灵玉选择了放青光子一条生路,也是替范闲书消解一部分罪业。不管他身上有多少简不凡的意念,在她心中,他仍然是当年白水山相依为命的仙石。
再者,她与青光子也算是相识一场,真说起来,青光子并没有做多么过分的事。他只是个存在阴暗心理的普通人,一面在别人心里塑造豪爽义气的形象,一面又控制不住做些阴暗之事。
这种心理,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当初在通天塔,他的师兄弟围攻他的时候,他大概真心觉得自己无辜。但做的那些事,并非完全无意。他内心不愿意让师兄弟凌驾在他之上,不自觉地抢夺着师父的宠爱……
人性真是复杂,灵玉活了六百年,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清楚。她并不觉得青光子可怜,只是同情他活得这样浑浑噩噩,再光鲜的外表,也掩盖不了他茫然阴暗的内心。也许,他也觉得自己的真面目很可憎吧?所以羞于见她。
阴风幽幽在身侧刮过,传来呜呜的鬼哭声。
灵玉突然道:“从天地轮回锁出来,你好像就不太对,是不是有什么事?”
徐逆目光动了动,轻声道:“我在想紫郢的事。”
灵玉转头看着他。
徐逆没有对上她的视线,而是看着溟渊某一处:“我以前一直不能理解紫郢的道,直到在天地轮回锁里……”
灵玉定定地看着他,笑容不知不觉不见了踪影:“你想说什么?”
徐逆低下头,盖住了自己的眼睛:“简不凡说过,我们终有一天会回归,同样的话,紫郢也说过。我以前不相信,但是……我实在不敢肯定,有一天会不会做出跟简不凡一样的选择。”
紫郢就是曾经的自己,他们的思想,有着天然的契合度。徐逆回想起他成为紫郢的短暂时期,才发现原来紫郢的道对他而言是那么理所当然。那一刻,他好像就是紫郢。
“你的意思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会放弃我?”
安静了一会儿,他低低的声音传来:“我现在如此坚决,焉知有一天成为紫郢,会不会也如此坚决?我甚至不如简不凡那么坦率,决意否决自己的前身,却又信心不足……灵玉,如果有一天,我们面临那种情况,你会不会恨我?”
“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退路吗?”灵玉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或许,她并不理解徐逆的心情。因为,怀素与她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而紫郢与徐逆,却有着根本的冲突。
看看范闲书,简不凡那么强大,他在前身的阴影里活了几百年,明明知道他的存在,却连一句话也不敢泄露出来。如果有一天,冲突的人变成他和紫郢呢?
徐逆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灵玉,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放开吧。”
“你说什么?”
灵玉的声音变得紧绷,表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徐逆知道她生气了。但他没有收回前言,继续道:“紫郢不会留情,他已经耗费了百万年时间,如果他觉得,你是他迈向更高所在的障碍,他会毫不犹豫除掉你!”
“所以呢?如果那一天降临,我应该乖乖接受?”
“你不明白吗?我和紫郢之间,根本大道不同,未来必有一争!如果我赢了便罢,万一输了……”
“你觉得我会怕他吗?”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徐逆看着她,眼睛里好像有波光闪动,声音低沉下来,“我希望你好好的,不管我在不在,都好好的。活得阳光灿烂,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拖住你的脚步……”
“就像怀素一样?”
徐逆点头:“就像怀素一样。”
回应他的,是灵玉的一掌。她的眼睛里,也有水光:“我不是怀素!不要因为你可能会成为紫郢,就让我成为怀素!这只不过是你的懦弱的借口,程灵玉不在了,你成为紫郢也无所谓了,这样你就能无愧了,是不是?”
徐逆沉默,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轻声道:“是。之前说的都是借口,其实是我自私。如果有一天,我不存在了,我希望你也不存在,这样我就安心了。你不会对别人笑,你不会日日夜夜地惦记一个人。只要想到,有一天你会这样看着紫郢,我就想毁掉上真界!”
说出这句话的他,彻底放开了。他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我希望你陪着我,就算消失,也和我一起消失。”
活了几百年,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放纵自己。纵容自己的自私与懦弱,诚实地面对自己的阴暗。这样不好,这样不对,理智这样告诉他,但他不想去理会。
听着他这些话,灵玉却笑了:“傻瓜。”
徐逆定定地看着她:“我不喜欢你用这种语气跟别人说话。”
“傻瓜!”
“我就是这么自私,你失望吗?”
“傻瓜!!”灵玉扑上去,用力抱住他,“说什么傻话?想到你要我变成怀素,我就恨不得怀素永永远远消失!爱意,嫉妒,贪念,这些从来都存在,你又不是紫郢,为什么要强逼自己放弃?爱本来就是这么自私,让自己永远理智冷静地面对所有的事情,那是紫郢,不是你!”
“所以……”
“所以,坦然面对自己的自私,让紫郢见鬼去吧!”
这么豪气干云的话,果真是程灵玉的风格。
徐逆轻轻笑了,那些阴郁,不知不觉随风而散:“好,让紫郢见鬼去吧!”也许,这是他拒绝成为紫郢的第一步。
阴风洞里,传来轻微的震动。一道幽光从阴风洞里飞出来,在他们面前停了停,像是点头似的顿了顿,往溟渊深处飞去。
他们进入阴风洞,青光子盘膝坐在角落里,已经气息全无。一颗黝黑的石头放在他的面前,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青光子到底鼓起勇气,选择了转世轮回。
那么他们呢?尽管前程有着各种各样的隐患,尽管他们都说不清未来会有怎样的曲折,但至少,光明还在,希望还在。
865、传承
溟渊那边传来消息,天途开启了!
整个沧溟界骚动起来,所有高阶修士往溟渊蜂拥而去。
现在的沧溟界,就像一口沸腾的大锅,人人争先冒泡。
不过,这些冒泡的人,多数只是凑热闹的,真正有资格离开沧溟界的,反倒悄无声息。
那些被困在溟渊的化神修士们,回到了各自的宗门或旧时洞府,但没有人急着离开,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祖师婆婆,我们真的不用去溟渊吗?”端木澄不知道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妙竹婆婆微笑着摇头。
端木澄自认并不迟钝,但现在沧溟界的局势,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既然天途已经开启,那就要迎接新的时代了。很快,其他各界的修士会发现沧溟界不再跟以前一样与世隔绝,嗅觉敏感的商人们会蜂拥而来。
有了交流,就会有商业,有商业,就有收益。到时候,谁掌握了出入沧溟界的通道,谁就能掌握主动权。
可妙竹等人的淡定,让端木澄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的想法不对吗?现在不正是争取主动权的时候吗?
“行了,你不用猜了。”妙竹婆婆笑道,“沧溟界的结界是开了,但还没有完全修复好,短期内,其他界的修士只会观望。何况,结界不完全,全赖我们布下的大阵阻拦虚空魔物,只要我们不开启大阵,外面的人就进不来。那些好处,别人抢不走的。”
“原来是这样……”
没有防备的天然结界,高阶修士可以来去自如,但像沧溟界这种情况,人为地设了出入口,就不能像其他界一样,随便找个地方钻了。而那些能够打破阵法的高阶修士,根本不会出手。因为,沧溟界在整个人界来说,只是个中小型没有特产的界,不值得他们出手。
妙竹婆婆目光一扫,看到蔚无怏心神不定地坐在一旁。
“无怏,你又在担心什么?”
蔚无怏回神,迟疑地问:“祖师婆婆,灵玉为何至今未归?”
妙竹婆婆打趣道:“你徒儿都化神了,修为比你还高,还用得你担心吗?放心吧,她应该是去收拾残局了,很快就会回来。”
刚说完,陆盈风冲进来,脸上洋溢着喜悦,喊道:“程师妹回来了!”
……
灵玉看着眼前盛大隆重的欢迎队列,愕然之余,摸不着头脑:“这是干什么?”
她一进山门,就被吓了一跳,除了祖师婆婆妙竹,太白宗大半的高阶修士都在这里了,包括自家师祖和师父。没在这里的人,估计都有事忙着。
“咳咳!”陆盈风轻咳一声,神气活现地举起手号令。
“恭迎程真人归来!”
“恭迎程真人归来!”
没有过多的恭维,但这呼声一层又一层,从山门到广场,再到整个主峰,然后是各峰。隆隆回响,声势浩大。
这般盛景,上一次还是化神的时候。
灵玉笑了,非常配合地挥袖道:“免礼。”
一般高人风范。
然后一群人簇拥着她,往天池峰而去。
如今的天池峰,不比当初。经过数次修缮,再也不是当初的小峰,虽然比不上紫盖峰那样天然大峰,但那耸立孤高的气质,与化神修士的身份颇为相衬。
进了天池峰,闲杂人等离开,灵玉笑问:“你们搞什么呢?”
“欢迎你啊!”陆盈风笑嘻嘻道,“身负天命、开启天途的传奇人物回来,怎么能没有一个欢迎仪式呢?”
“……”灵玉心道,这话虽然说得通,可太白宗从来没有这样的传统,八成是陆盈风一拍脑门想出来的主意,亏得一大群人愿意配合。
“哎呀,你都要走了,我们舍不得你还不行吗?”陆盈风蹭着她说。
灵玉哭笑不得:“行了行了,陆师姐,你是想让我掉鸡皮疙瘩吗?”这种同门情深的戏码,不适合她们好不好?
说笑了几句,一大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到紫盖峰去了。
灵玉正式拜见了妙竹。
妙竹的真人,比她的虚影更显慈和,让灵玉想到了显宣,心里更添了一分亲近。
“灵玉,你何时离开?”妙竹开门见山地问。
灵玉坦然道:“只要杂事处理完毕,就会离开。”
妙竹点点头:“以你的状态,早日离开为妙,多留没有益处。”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灵玉的修为已经达到了瓶颈,越早离开沧溟界越好;二是,灵玉现在的处境,不宜留在沧溟界太久。等到沧溟界与外界相通,所谓天命之人的来历,就会被外界知晓,到时候,说不定会传到有心人耳中。
大乘修士的分身或者什么,必会引来是非。那些大乘修士,每一个都有不少的仇人。
“祖师婆婆呢?有何打算?”
妙竹道:“老身打算在太白宗多留一段时间。一则,如今的局势,宗门最好有化神修士坐镇,二则,我伤势未复,没必要急着离开。”
困在天地轮回锁里太久了,妙竹的修为没保留下多少,她需要时间慢慢恢复。沧溟界本身已经隔绝太久了,如果连实力都没恢复,就到外面闯荡,那是自己找死。
“祖师婆婆想得周到,这种事情,本该我这个小辈来做,只是时局所迫,要劳烦祖师婆婆了!”
“客气什么,”妙竹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你早一步出去也好,到时候,老身离开沧溟界,有人引路,岂不是好?”
灵玉闻言笑了:“那晚辈去了外界,要好好混才行了,混出头了,才能给祖师婆婆当靠山呀!”
一阵说笑,气氛轻松,太白宗未来百年之事,就这么在说笑声中决定了。
见过了太白宗辈分最高的长辈,众人四散了。
灵玉跟着师祖和师父回了观云峰,现下是他们祖孙的私人时间。
“师父,你看什么?”观云台上,灵玉笑问。
蔚无怏的神态前所未有地详和,他的神态里,有许多的怀念。
“为师回想,当初收你入门的时候,从没想过会有今日。”
“对对,”苍华真人接口,“师祖第一次见你,心里只想着,无怏收的徒弟看起来还行,希望不会给观云峰丢人……”
师父和师祖一起用怀念的语气说话,让灵玉头皮有点发麻:“师父,师祖,我们以后又不是不能再见了……”
蔚无怏摇头:“最好不要再见了。除非有朝一日,我们离开沧溟界。”
“师父……”
蔚无怏道:“我不知道天命之人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在你拥有足够的能力前,最好不要回来。”
显然,妙竹对他透露了些什么。
灵玉默然,一方面,她知道蔚无怏所言没错,另一方面,心中难舍。师父倒罢,还有化神的机会,师祖的话……不回来,也许就是永诀了。
蔚无怏笑道:“你的遗泽,足够太白宗风光数千年。宗门之内,修习《明尘经》的弟子越来越多,是时候将这本功法定为太白宗根本了。天地法则回归,太白宗不会没落的。”
“我知道……”灵玉低声说。
明尘界丹霄观的传承,谁人敢轻视?就冲丹霄帝君的名号,太白宗风光数千年不成问题。
“对了,天池峰你有什么打算?你只有几个记名弟子,其中最好的,就是方明章了。但以他的资历,接掌天池峰恐怕力有未逮。”
太白宗各峰传承,向来师徒相传,除非确实无人接掌,才会由其他元婴修士入主。
方明章是灵玉当年为了种药而收的弟子,论能力,他足够继承灵玉的衣钵。他现在只有两百多岁,就已经结丹圆满了,有望在三百岁前寻到结婴契机,晋阶元婴。
但是,灵玉等不到他结婴了。
“这件事,正想与师父商量。”灵玉斟酌道,“我离开之前,《明尘经》的化神部分,必须传下去。算来算去,能够担起这个传承的,只有孝玉了……”
与同门师姐相比,程孝玉算不得天才,四百岁才结婴。但是,他结婴之后一帆风顺,百年不到,已经晋阶中期了。
蔚无怏皱了皱眉:“你独立开峰,又早早离开,观云峰的传承只能交到孝玉手上。若是他去继承天池峰,那观云峰该怎么办?”
如今观云峰有两名元婴修士,难道要把传承交到别人手中吗?
这正是灵玉觉得为难的一点,她没能继承观云峰,还要把惟一成器的师弟带走,对不起观云峰的祖师爷。但是,除了程孝玉,其他修炼《明尘经》的弟子,都担不起这个传承,她也不敢随意将《明尘经》的化神部分传给他人。
她化神之后,仙书上才出现化神期的功法。这部分功法,已经可以窥见大乘传承的独特之处。
“这有什么难的?”苍华真人大大咧咧地说,“你离开之前,收明章为正式弟子,然后让孝玉暂时执掌天池峰,不就行了?”
灵玉眼睛一亮:“让孝玉代我授徒?”
“对啊!他是你一脉传承的师弟,有谁比孝玉更有资格代你授徒?再说了,这些年你忙得很,几个徒弟还不是孝玉在管?”
“可是……”灵玉犹豫,“这么一来,明章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万一他没能结婴,该怎么办?”
“你就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徒弟?”苍华真人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放心吧,想想明章的经历,他像是受不住压力的人吗?再说了,万一他真的没能结婴,那就让孝玉继续执掌,直到有合适的人为止。没了你张屠户,难道就要吃带毛猪了不成?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啊!”
866、离开
事实是,离了程灵玉,别人一样玩得转。程孝玉二话不说接下这个摊子,这几十年来,他帮着端木澄处理门派事务,小小一个天池峰难不倒他。
灵玉没有耽搁太久,考验过方明章后,宣布收其为正式弟子。
这对方明章来说,简直就是喜从天降。
得到消息,他激动得连活都说不出来。
回想当初,他受了重伤,无路可走,得知程真人需要人种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进入天池峰,哪里想到会有今日?
化神修士的正式弟子,且是惟一弟子,只要他不出意外,顺利结婴,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向灵玉道谢。
时间不多,所以拜师仪式很快就举行了——没有外客,只有几名见证人,方明章就这样成了灵玉的首徒。
拜师仪式之后,执事堂报上来,有一名妖修,自称是程真人弟子,上门求见。
灵玉立刻想到一个人,吩咐执事带他过来。
不多时,一名外表十六、七岁的俊美少年踏进了天池峰。
他的面相出奇地俊美,双目重瞳,气质神秘。
“师父!”看到灵玉,他飞奔而来。
“陶朱?”许多年没见了,灵玉不敢肯定,这个俊美少年,就是当年的小陶朱。
陶朱笑嘻嘻地向她行礼:“多年不见,师父可好?”
“呵呵,你这个多年,也太多年了吧?”
陶朱的实际年龄,比灵玉还大,不过妖修的寿元长,成年的时间也长。陶朱每隔几十年,外表才会长大一岁,如今成年不久。
当年把陶朱扔到星罗海,灵玉没再管过他。所谓师徒,也就是个名分而已。而陶朱是妖修,人类礼节繁琐的那一套,他同样没放在眼里,只是固定隔几年写信问候一声。
师徒俩几百年没见面,再重逢也不觉得生疏,很快聊得火热。
刚开始,陶朱留在琳琅阁,跟着袁复和莫沉学习人类的行商之道。后来,袁复和莫沉离开,他也出师了,在星罗海开起了自己的商行。这家商行,就是参商在星罗海的大本营。
灵玉与陶朱之间的师徒关系,说到底是跟参商两人之间的交易,所以,灵玉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你来太白宗,到底什么事?”
陶朱眨眨眼,露出一脸无害的笑:“没事啊,就是来给师父送别的!”
“当真?”灵玉很怀疑。
陶朱羞赧地笑道:“师父不是要离开沧溟界了吗?徒儿想着以后都不能常见了,特意赶来拜见……”
“是吗……”灵玉拖长声音。
“当然!”陶朱义正辞严,表情万分恳切。
灵玉正想说什么,只听他又接下去道:“对了,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要离开了,琳琅阁要是没人看的话,不如徒儿帮忙掌事?”
灵玉差点一巴掌挥出去:“几百年不来拜见,一来就想骗家当,你好意思?”
陶朱呵呵笑道:“徒儿当然不会白拿师父的……”
“没门!”灵玉毫不犹豫一口拒绝,“首先,那份产业不是我的,其次,我们没人看产业,你不是在说笑话吧?”
当初是谁死赖活赖地要来西溟学经商之道的?紫霄剑派和太白宗随便扯个管事出来,也比妖修强吧?
“师父,你看你们都要走了……”
不管陶朱怎么磨,灵玉坚决不松口。星罗海那份产业是徐逆的,他早有打算,离开时会交给徐正,怎么可能卖?
见她坚决,陶朱只能放弃:“唉,我早知道不成的,可是族长偏要我来试试,真不成就算了。”
灵玉已经对他充满怀疑了:“呵呵……”心中半点不信。
唉,当年的可爱小陶朱,如今已经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了,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恰恰就是她……
“徒儿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于公,族长吩咐,我不得不试。于私,徒儿就是来给师父送行的……”
来送行的不止陶朱,还有罗蕴等人。
灵玉忙得不可开交。拔除简不凡留在沧溟界的钉子,安排身后之事,与旧友告别……
就在这时,真华仙门传来了张千影成功化神的消息。
没想到离开之前,能够见证沧溟界再出化神修士,为此,灵玉派了亲传弟子方明章前往真华仙门道贺。
张千影此时化神,少了许多关注,各宗门最关心的,还是天命之人何时离开。
随着离开的时日越来越近,太白宗被紧张的气氛包围。弟子们既欢喜,又不安。
祖师化神离开,这固然是件喜事,可离开之后,太白宗会如何呢?
灵玉本人很淡定,按部就班地做着那些善后之事,每天固定抽出时间,陪伴长辈好友。
留下来的时间不多了,离开之后,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再见之日。
率先离开的是参商和方心妍。
妖修对身后之事,分外地潇洒。
方心妍只带了檀一人离开,参商则带了青羽等几个心腹。
然后是双成,她以决断的姿态,将无双城的一切抛在身后,独自离开了。
身为无双城主,她怎么会没有心腹?只是不想带而已。
灵玉听说此事,心中黯然。双成做出这个选择,足以说明她的决绝。
她在用这种方式跟过去挥别,也跟明心挥别……
天池峰顶,程孝玉睁开双眼。
“清楚了吗?”灵玉的声音就在他的身侧。
程孝玉仔细回想了一下,诚实地回答:“不太清楚。”
灵玉叹道:“境界所限啊……”
“师姐,非要现在就传下来吗?”程孝玉疑惑,“等到化神,我们同样也能离开沧溟界了,到时候再去找师姐,不是一样吗?”
灵玉摇头:“离开沧溟界,我也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如果有化神期的功法,太白宗那些修习《明尘经》的弟子,就不会受到功法的拖累,有希望达到炼虚期。到时候,就算找不到她,也可以去明尘界,换得新的功法。而如果只有化神期,明尘界那些眼高于顶的大乘传承,恐怕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罢了,境界到了,你自然会理解的。”到了化神期,对于自己的前路会有明确的方向,如果还不理解这些功法,只能说没有继续前进的天分。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在他们身边出现。
“你处理好了?”灵玉笑问。
徐逆点点头:“可以走了。”
灵玉左右看看:“不带人?”
“他们在外面等。”
灵玉叹道:“你还真是一点时间都不给我留啊!”
程孝玉起身,向徐逆躬身见礼,而后看向灵玉:“师姐,这就走了吗?要不要去向师父告别一声?”
灵玉摇头笑道:“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师父早就知道的,何必依依惜别,徒增伤感。”
“可是……”
“徐月,阿碧!”
徐月身影一闪,出现在他们面前,仍然那般安静严肃。
“啊?这么快就走?我东西还没收拾好呢!”阿碧手忙脚乱,还想把自己种在峰顶的那些蜜果都带走……
“走了!”灵玉揪住她的耳朵,把她变回原形,将这只胡乱挣扎的小藤妖,塞进灵兽袋。
“孝玉,再见。”程孝玉眼前一闪,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灵玉的声音袅袅传来,“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在他界重逢。”
刚刚踏上峰顶的钱家乐,没看到人影,刚好听到这一句,苦笑道:“连告别都这么潇洒,让我们情何以堪啊……”
山门外,灵玉看到了徐逆的剑侍们。
“段飞羽?”她一眼看到段飞羽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此时的段飞羽,与当年并无差别,不是受尽折磨后的悲惨模样,而是那个温和得没有存在感的清秀青年。
他微微一笑,对灵玉躬身一揖。
“段师兄还未完全恢复,暂时不能说话。”花有溪在旁边插了一句,对灵玉解释。
灵玉怎么会在这意这个?她仔细打量了段飞羽一番,笑道:“恢复得不错,恭喜再世为人。”
段飞羽的修为,仍然是结丹初期,但他的身体经过上真宫重塑,跟灵族相类,寿元增长不少。只要他勤快修炼,不说其他,元婴应该没问题。
灵玉发现少了一个人:“莫沉呢?”
“他不走。”徐逆说,“他留下来帮徐正。”
此事出乎灵玉的意料,徐逆早就说过,剑侍们走不走,让他们自己选择,如果愿意走,那就带上他们,不愿意走,留下来也无妨。
灵玉原以为,花有溪会选择留下来,他是个明哲保身的人,对徐逆的感情并不算深厚。没想到,选择留下来的会是莫沉。
“这样也好。”她很快想明白了,“徐正刚刚接掌紫霄剑派,没什么经验,有莫沉帮他的话,你也可以放心了。”
徐逆的眼睛里露出笑意,说明他跟灵玉想的一样。
莫沉对他说要留下来的时候,他也很意外,然而,莫沉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我们这些剑侍,自小追随你们,不管哪位,于我而言,都是徐师兄。当年弃他而走,已是我对不住他,现在他刚刚接掌紫霄剑派,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我不能再次弃他而走……”
徐逆成全了他。他从来不知道,看似自私的莫沉,原来是他们中最重义气的一个。袁复利益为先,段飞羽与他感情深厚,花有溪游离在他们之间,真正在他和徐正之间左右为难的,是莫沉。
“走吧。”徐逆抬手,剑光笼罩一行人。
灵玉转过头,看着薄雾中的苍莽太白山,仿佛看到了各峰上眺望着山门的亲朋好友……
867、再见(上部完)
紫盖峰上,一个小女孩懵懂地问:“师姐,程师姐以后还会回来吗?”
陆盈风望着山门的方向,声音如叹息:“会的。”
“那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小女孩嘟起嘴:“那要等多久……”
陆盈风低下视线,轻笑:“要不然,等师姐化神了,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好!”
陆盈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乖紫庭。”
……
观云台上,风流云动。
蔚无怏亦在眺望。
“走了也不来告别一声,真是……”蔚无怏低声抱怨。
苍华真人仍旧懒洋洋的:“不来告别才好,免得你小子一把年纪了哭鼻子。”
蔚无怏嘿然道:“师父,你这说的什么话?会哭鼻子的明明是你吧?”
“谁说的?”苍华真人翻白眼,“老子都快入土了,有什么看不开的?”
“哟,看得开你别遮眼睛啊,是不是现在已经哭鼻子了?”
“哪有?”苍华真人嘴硬,却带了一点鼻音。
……
紫霄剑派,紫剑峰。
徐正沉默地看着莽莽苍山,茫茫云海。
隔着千山万水,他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站在这里眺望,也不过是安慰自己。
“剑君。”身后传来莫沉的声音,“徐师兄他们……已经离开太白宗,去溟渊了。”
徐正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看着,身后的莫沉也沉默地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声问:“莫沉,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莫沉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
“后悔……没有跟他们走。”刚问完,他就抬起手,阻止了莫沉的回答,“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他们走。更广阔的世界,更长远的未来。”
莫沉顿了顿,轻声道:“总有一天,剑君也能做到的。”
“是吗?”徐正的眼睛闪了闪,随即露出自信的笑容,“是,总有一天,我也能做到。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
……
与此同时,星罗海神农岛上。
“你今天就要走了?”
竹舍之中,范闲书与左极相对而坐。
“是啊,”范闲书拨弄着手中的茶盏,“群英会已经解散了,后续之事,还要劳烦左前辈费心。”
左极叹了口气:“要是别人,本座才不费这个心呢,可你小子都开口了……”
范闲书微笑,笑容里包含了真诚:“这么多年,多谢左前辈照应了。”
左极的目光一顿,眼睛里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
“以后没有‘他’了吗?”
“没有了。”范闲书答得平淡而迅速,“赢的人是我,以后不会有他了。”
左极沉默片刻,开口:“你当知道,与其说我看中了你,不如说是‘他’看中了我。”
“我知道。”范闲书的语气没有丝毫改变。
“这些年,我为他做了不少事。”
“我也知道。”
“那你……”左极专注地看着他,“不杀了我吗?”
范闲书笑了起来:“为什么要杀前辈?这些年,前辈对我有恩无仇。”
“可是……”
“我与他不是敌人。”范闲书悠悠道,“不管如何,我与他本是同一个人。左前辈何曾分清过我们?你所谓为他做的事,何尝不是为我做的?”
左极默然许久,叹声道:“也许我该庆幸,因为你的缘故,他没有将我视为下属……”
范闲书淡淡笑道:“左前辈既知,又何必觉得心亏?”
简不凡留下左极,更多的是对范闲书的照顾,所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从来不会交给左极来做。他需要留着左极,替范闲书挡去不必要的麻烦。
左极身上也没有简不凡的神念,他的作用,就是给范闲书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栖身之处。
神农岛的深处,传来隆隆之声,地面微微震动。
左极闭上眼,片刻后,低声道:“沧海派那个空间,终于坍塌了。”
范闲书想起生活其中的药王和行端真人……
他端想桌上的酒杯,敬那两个人:“愿来生,他们各得其所。”
眼角微微闪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
玄渊观,一名男子静默坐在树下。
他中年样貌,只是眉间隐约的褶皱,透出一抹沧桑。
“罗长老,”一名青年走过来,“太白宗传信,太上长老已经离开了。”
中年男子点点头:“从今往后,太上长老程真人,就是历史了。”
青年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有眼睛里,透出一丝怅然。
“程放,”罗长老——也就是罗蕴开口,“你已结丹,留在玄渊观,不会有太好的前程了,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去太白宗。拿着程真人的信物,太白宗不会不收你入门。”
“不!”程放断然否决了罗蕴的提议,“我不想去太白宗。”
“为何?”罗蕴望向他,目光温和,“如果担心玄渊观,着实不必。如今我们玄渊观在星罗海立足已稳,凭借太上长老还有范真人的名头,招揽几个元婴修士坐镇不成问题。”
程放低下头,抚摸着手中一块如今看来堪称粗糙的玉牌,这是玄渊观曾经的真传弟子令牌,也是程真人留给他的信物。
“弟子……已经习惯星罗海了,觉得这里更好。”他带着几分留恋,又坚决地将玉牌放到了罗蕴面前,“此物没有用了,以后就由长老保管吧。”
“你想好了?”罗蕴接过这枚玉牌,“在太白宗,仅凭你的出身,就能得到最好的待遇,还有名师指点。仅仅结丹的我,已经没有办法给你更多了。”
程放笑道:“星罗海的修士,不都是这么过的吗?陵苍有陵苍的宗门传承,星罗海有星罗海的生存规则。我既然更喜欢星罗海,那就应该坚持自己的路,而不是左右摇摆。”
罗蕴不禁笑了起来。
他将这枚玉牌抛还给程放。
“罗长老?”程放不解。
罗蕴淡淡道:“拿着这枚信物,心中仍然毫无挂碍,你才算真正放开了。收着吧,就当是你姑祖婆婆留下来的念想。”
……
溟渊还是那个溟渊,溟渊又不是那个溟渊。
众位化神修士布下的大阵,给溟渊上空的结界覆上了一层光幕,淡淡的光辉,在溟渊上空闪烁,带来流金披霞的美景。
这一幕盛景,自从天途开启后,迅速传遍沧溟,无数修士蜂拥而来,只为了远远看上一眼。
这是沧溟界的出口,也是沧溟界的希望所在。
灵玉等人到达时,正好看到一道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从开启的大阵裂缝中遁出,消失于虚空之中。
大阵缓缓闭合,光幕恢复如常。
灵玉摇头失笑:“没想到韩师叔也挑在今天离开。”说到这个,她觉得遗憾,“再见之后,我还没见过他的真容呢!”
“难道你指望他散去鬼气和你相认抱头痛哭?”
徐逆淡淡的一句话,引来灵玉惊奇的注视。
“怎么了?”她的目光,让徐逆以为自己哪里出差错了。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徐逆从来不会说笑,他板着一张脸,就算说笑也会变成讽刺吧?“还是说,你又吃醋了?”
当着剑侍的面,被灵玉这么调侃,徐逆有些狼狈:“我说的不对吗?”
“说的对,醋娘子!”灵玉哈哈一笑,捏了他一把。
“在失意之人面前,你们这么打情骂俏好吗?”声音由远及近,范闲书凭空踏步而来。
他自称失意之人,脸上却笑意盈盈,步履更是闲适安然。
“仙石,真巧,你也今天走?”灵玉面不改色地招呼。
范闲书道:“不是凑巧,我是特意跟你们一起走的。”
“哦?”
“以我的处境,离开的时候当然要找人做见证了,又有谁比你们更合适呢?”
“当然是贫僧了!”灵玉还没接话,远处传来回音,正是缘修踏莲而来。
缘修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巧啊,三位。”
“哼!”灵玉对他翻个白眼,“你确定是巧合,而不是故意挑这个时候?”
缘修当然不会承认了:“哪有,真是巧合!”
灵玉懒得跟他计较这个问题:“离开后,你们有目标吗?”
范闲书道:“离沧溟界最近的大界,是黄庭界,我打算去那里。”
东南西北四天,沧溟界位于南天的角落,南天的大界,集中于北部,靠近中天广乐天,惟一一个离沧溟界比较近的大界,就是黄庭界。
缘修颔首:“贫僧也打算去黄庭界,你们呢?”
灵玉与徐逆对视一眼:“我们打算去三台界。”
范闲书眉头皱起:“为何是三台界?此界不大,来往也不算便利。”
缘修倒是想起一事:“三台界有元神池,你们打算去那边锤炼元神?”
灵玉笑着点头。
“如此甚好。”范闲书舒展了眉目,又叮嘱道,“沧溟界已有万年没和外界联络过了,以前安全的地方,现在不一定安全,你们小心些,不要尽信地图。”
“知道,你也是。”
“什么时候走?”
“我们还要等个人。”
范闲书笑着扫过他们浩浩荡荡的队伍:“我孤身一人,倒是比你们轻省,先走一步了。”
灵玉点头,眼睛里带着祝福,衷心道:“后会有期。”
“会的,”范闲书的眼睛里浮起感慨,郑重得像是承诺,“一定有期。”
话音落,他身化流光,纵身而起。光幕遇到他的流光,缓缓分开一条裂口,流光飞遁而出。
随后,灵玉看到仙娥的黄裳出现在视线里,笑道:“我们也可以走了。”
徐逆的剑光化成屏障落下时,灵玉最后看了眼这个生活了六百多年的世界,轻声道:“再见,一定会再见。”
868、风暴
苍山云海间,一名童子提着水桶,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巅。
古松下,摆着一副棋盘,两张石凳,两人对坐。
这两人,一年老,一年少。年老者,须发雪白,眉长过耳,鹤发童颜,一身道袍一尘不染,颇有出尘的高人气质。
年少者,容貌俊丽,肤如细瓷,静坐时仿佛一尊白玉美人像,惟狭长双目翕动间,精光四溢,显出几分霸气。
童子爬上山巅,将灵泉之水倒入壶中,举着蒲扇对着风炉拼命扇动。
不多时,壶中响起“咕噜咕噜”的水声,童子提壶,将滚水倒入茶盏之中。
青翠的茶叶,在白玉茶盏间舒展开优雅的身姿,有一种悠闲自在之美。
童子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捧到棋盘之侧,觑了眼棋局,露出好奇的表情。
两位高人在下棋,但所下的,绝非普通棋局。
童子眼中,这棋局迷幻不可解,黑白子起落之间,似有玄妙之处。但这玄妙之处,绝非他一个小童子能够看得出来的。虽然他跟着一位大人物,但自身只是个刚入道的孩子。
他看着棋局,一会儿似乎看到了战场杀伐,血流成河,一会儿似乎看到了清晏河清,万民臣服。
童子很快迷糊起来,甚至连自身意识都跟着迷失。
“叮、叮。”两声清脆的响声,唤醒了童子的神智,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沉迷到棋局之中,但沉迷间到底看到了什么,自身又说不出来。
俊丽青年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越发显得肤色如玉。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现,对老者微笑:“长治道兄,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白眉老者面色平静无波,雪白的长须在山风间微微拂动,目光睿智而沉静。
“三局而定,不过其二而已。”
青年笑了起来,眼睛微眯,棋子轻扣棋盘:“那就再来一局。”
话毕,他袖口拂动,棋盘上的棋子消失无踪。
这一瞬间,童子睁大了双眼。
明明只有一瞬,他却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来来去去,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
到最后,这些全被抹去,沧海回落,山河倒流,那些人和事,都退回了原点。
白须老者拈动棋子,重又落下,一点隐力,悄然渗入。
青年眉目不动,似乎并无察觉,泰然自若地随之落子。
童子痴迷地盯着棋局,此时,他看到的已经不是一局棋,而是一个山河,一个世界。
青年微笑着转过视线:“想去玩玩吗?那就去吧!”
童子还未出声,肩膀已经被青年拍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飞起,眼前的棋盘忽然变大,自身却急剧缩小。
“啊……”他惊慌大叫,却不受控制,跌落到棋局之中,消失无踪。
白眉老者目光微动,道:“云翼道友,棋局险恶,令徒身陷其中,生死可就不好论了。”
青年仍然面带微笑:“是生是死,皆看他的造化。长治道兄若是觉得不公平,也可以令弟子步入棋局……”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一收,笑容隐没,盯着棋局不语。
“咦,这是……”白眉老者长眉一扬,却露出畅快的表情,哈哈一笑,“有趣,真是有趣,居然有人误闯棋局,这莫非就是变数?”
青年笑容未变,目光却闪动了一下:“变数?入了棋局,可就身不由己了……”
……
灵玉睁开双眼,望着高远辽阔的天空。
青天如碧,白云如丝,天朗气清。
微风在身边轻轻拂动,带来凉意。
她呆呆地躺着,听着远处传来的交谈声。
交谈之人离她甚远,且用的语言与她所知完全不同,使得她无从得知这些人的交谈内容,只能根据他们语气而猜测一二。
神智慢慢回归,她发现自己迟钝了许多,这些人,明显只是凡人,可她竟然感觉不到太多的情绪。
灵玉仔细体会了片刻,那种似有若无的阻隔又出现了。
“卧槽,不至于吧?”她喃喃自语。
千辛万苦打破沧溟界的禁锢,刚刚感受到自由的滋味,怎么又好像进入了一个天地法则被压制的世界?她有没有这么衰啊?
不过,这种阻隔,跟沧溟界的阻隔并不相同。在这个世界里,自身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被阻隔的,只是与天道之间的感应。
化神开始,修士与天道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现在被阻隔了,使得他们的推衍能力大降,感应力变弱,甚至神识受到了轻微的影响。
灵玉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出了沧溟界,他们在元磁风暴之间前行,还没到三台界的时候,突如其来一道风暴。
这道风暴的力量很奇怪,似乎是时间与空间的混合之力,他们毫无预兆地被这道风暴卷起,然后就分开了。
混乱之中,她和徐逆各自祭起护体剑光,保护同行之人。
段飞羽身体孱弱,还没有完全修复,临行前已经被徐逆收回上真宫。阿碧同样只有结丹期,被她塞在灵兽袋里。剩下就是两名剑侍,和仙娥徐月两人。
她想不起来,自己的护体剑光挟裹的是谁,如果徐月和她在一起就好了,她和徐逆存在分身与本尊的感应,就算分开了,也容易找到。
灵玉抬起手,按了按有点疼的脑袋。真是该死,与天道之间的感应仿佛隔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薄膜,让她感觉不舒服极了。而且,还让她和徐逆之间的感应变得非常微弱,根本无法借此确定对方的情况。
但愿他们没有分开得太远,希望那道风暴把他们送到同一个地方。
这么想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边停下,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然后,这女子蹲下,湿湿的手巾擦在她的脸上。
灵玉看到了这个替自己擦脸的女子。高鼻深目,头发卷曲,有些古怪的相貌,皮肤因为风沙而呈现一种略深的褐色,显得很粗砺。不过,这个女子正值华年,深邃的眉目有一种别样的味道,青春活力使得她美丽且可爱。
少女看到她睁开的双眼,露出惊喜的表情,对着她又是一顿叽哩呱啦。
灵玉很无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身为高阶修士,活得久看得多,她也算是学识渊博了,但这种语言跟她所知的语系完全不同。
她只能指了指耳朵,摇手表示自己听不懂。
少女想了想,拔腿往远处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
不多时,有人急跑而来。
躺了一会儿,灵玉觉得自己被风暴卷得晕眩的脑袋好多了,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就躺在水源边上,身下铺着一块粗糙的布料。
不大的水源,不算茂盛的树木,远处的黄沙,以及风里特殊的气息,都说明了这是一处沙漠绿洲。
灵玉抬眼,看着那少女伴随着一名老汉急步而来。
他们都穿着白色长袍,这种白袍宽大连兜,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他们不受日晒折磨。
少女和老汉走到她面前,在粗布上坐下来。
“姑娘,你是从中原来的吗?”老汉用一种生硬的腔调问道。
这是她熟悉的语言。灵玉露出微笑,人界生灵,皆始于广乐天,同源同种,所以语言也相同。看来,她并没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这里还是人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原先的目的地三台界。
“老丈,这是哪里?”灵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老汉。
她的反问,相当于默认,老汉丝毫没有怀疑,答道:“这里是毛斯国明珠泉。”
“毛斯国,明珠泉……”灵玉眯起眼,缓慢地重复这两个地名。
完全陌生,一点印象也没有。
沧溟界已经万年没有跟其他界来往过,而且典籍遗失甚多,能找到的古地图,基本都不完整。关于三台界的具体情况,灵玉还是听仙娥说的,里面并没有一个毛斯国。
想来,这个毛斯国要么在万年前并不存在,要么就是不重要的地方,不需要留意。还有一个可能,这里根本不是三台界。
“姑娘,你怎么会流落到这里?你的家人呢?”老汉关切地问。
灵玉答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风暴……老丈,你们可曾见到我的同伴?”
老汉摇头:“珍珍在沙漠里发现了你,只有你一个人。”
真是不妙,看来真的和其他人失散了。只是失散倒也罢了,总能找到的,只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
灵玉稍稍运转了一下真元,发现那道风暴不仅让他们失散了,还给自己留下了颇严重的伤势。幸好,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完好,这些伤不过费些时间而已。
少女对着她一阵叽哩咕噜。
老汉道:“珍珍说,她在你周围找过了,没有别人。很遗憾,你的同伴很可能被沙海埋住了。”
灵玉叹了口气。都是元婴修士,只要那几人安全到达此处,就不会因为被沙海埋住而没了性命,不过,找起来恐怕有点难度。
“老丈,”灵玉道,“我孤身一人,落难于此,可否暂时收容我,方便我寻找同伴?”
老汉面露犹豫,少女叽哩呱啦地说着什么,似乎在替她说话。
灵玉感激地对少女笑了笑。
面对她的笑容,少女脸色一红。
灵玉摸了摸脸,自恋地想,长得太好果然是件麻烦事……
869、哈鲁族
不知道少女和老汉说了些什么,老汉转回来道:“姑娘,我们也是暂时栖息在明珠泉的旅人,这几天不会离开,不嫌弃的话,你暂时跟我们住一起好了。”
灵玉俯身称谢:“多谢老丈,多谢珍珍姑娘。”
老汉指了指不远处的泉边:“那里是我们的营地,过几天会有中原人过来与我们交易,到时候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离开。”
交待了几句话,老汉回去了,留下少女珍珍陪伴她。
灵玉的目光一路随着老汉看过去,发现他很受人尊敬,看样子,他是部族的智者一类的人物——与她交谈时,老汉虽然口音生硬,用语却很文雅。
“姑……姑娘。”
灵玉转过头,发现这个名叫珍珍的少女唤道,她的腔调更生硬,舌头有点不知所措。
灵玉含笑看着,在她的目光的鼓励下,珍珍努力道:“你……为什么……没有……汗?”
顺着珍珍指的方向,灵玉看到硕大的太阳斜挂在天际。
天上白云渺渺,太阳高挂,热浪滚滚,热气逼人。有沙丘遮挡阳光,珍珍的脸颊旁还有细汗,可灵玉身上却是清凉无汗。
“因为我不热啊!”
珍珍眼睛发直,不知道听没听懂。
灵玉耐心地重复:“我不热,所以没有汗。”她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比划。
珍珍勉强听懂了,又费力地说:“为……什么?”
灵玉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摸了摸腰间,东西都还在。
打开灵兽袋,阿碧从里面钻出来。
“哇,这是哪里?好热啊!”阿碧一出来就拼命扇风,她是草木之妖,对天气最敏感。
“啊……”珍珍亲眼看到灵兽袋里钻出只小兽,然后变成了个女子,吓得拼命往后缩,指着阿碧乌拉乌拉地不知道说什么。
灵玉一弹指,周围顿时清凉起来。
珍珍瞪大眼,突然拔腿往营地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什么。
灵玉没听懂,也没去阻止她。
她是堂堂化神修士,难道还怕一群凡人不成?就算这是陌生之地,她的修为足够让她不必小心翼翼。
“你不能用点心吗?”灵玉道,“就算你是藤妖,已经结丹了,难道还怕热?”
阿碧却辩道:“我们草木之妖跟你们人类怎么一样?不管多少修为,阳光和水源都是我们生命之源。”
“得了吧,”灵玉嗤之以鼻,“这里有阳光也有水源,只不过热了一点点而已,要不是你修行懒惰,怎么会连这点温度变化都承受不了?”
主仆俩在这斗嘴,那边老汉又跑来了。
这一次,他身边还跟了个人,一阵小跑,很急切的样子。
他们跑到灵玉面前,看着阿碧眼睛发直。
阿碧外表美艳,根本不是沙漠里皮肤粗糙的女子能比的,但他们看向阿碧的目光,并不带任何邪念。
他们看着阿碧的脸蛋,水嫩光洁,又看向阿碧的衣着,一袭轻薄绿衫,遮不住阳光,还露出半条手臂。这个模样,这个装束,分明是中原人说的水乡之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珍珍还说……
珍珍紧跟着跑过来,对着两人乌啦乌啦急促地说着。
老汉倒罢,只是盯着阿碧看,那个壮年男子却一脸怀疑。
“他们干嘛?”阿碧被盯得发毛,小声问。
灵玉扫过一眼:“觉得你很稀奇吧。”
她也是一身白衣,且袖袍宽大,虽不是本地装束,却适合此地。阿碧不然,她的衣着打扮和沙漠格格不入,而且出现得太离奇了。
不知道珍珍说了什么,老汉整了整衣衫,上前微微躬身,将一只手的掌心贴在胸口,非常郑重地行了礼。
“请问姑娘,你们是不是仙人?”
这个世界也有仙人的说法?这就好,只要有修士存在,那就有道统。
“仙人?你是指这个吗?”灵玉摊开手,掌心突然冒出一股水汽,逐渐聚拢,汇成一股水流,流下来洒到土里。
这三人眼睛都直了。那个壮汉甚至不顾形象地扑过去,摸着湿润的泥土,嘴里乌拉乌拉地说着,很激动的样子。
老汉的表现很克制,但他的手同样在发抖,看着灵玉的掌心,像看着什么珍宝似的,眼睛里冒出来的光,让人后背发凉,好像随时都会扑上去,把她的手砍下来好好珍藏。
“仙人!”老汉扑通跪下,对着灵玉叩拜。
珍珍也跟着跪下,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她。
“不必如此,我们还称不上仙人。”灵玉袖口一动,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三人扶了起来。
老汉战战兢兢,一方面是激动的,另一方面是惧怕的。他道:“仙人,我们是哈鲁族的,世代居住在沙漠之中,离圣山不远。仙人不嫌弃的话,我们愿意做你的向导。”
灵玉眯起眼。这老汉什么意思?她还没有说过自己的来意,他就知道她来干嘛的?圣山?那是什么地方?
那个壮汉用生疏的口音说:“我们,最好的,向导。”他指了指西方,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面容骄傲,“圣山,去过。”
灵玉不置可否,只道:“此事再议,你们暂时不走的话,就先借住几天吧。”
“是是,”老汉没有二话,殷勤地向她介绍,“这是我们哈鲁族的族长阿鲁,我是大巫阿达,仙人需要什么,尽管来找我们。”
大巫?难怪这老汉看起来与其他人不同,他的中原话说得很好,而且用词文雅。一般来说,这样的部族中,巫师一类的地位不凡,想来阿达也是如此。
随后,灵玉和阿碧被迎到了他们的主帐篷中,奉为上宾。
那些在沙漠地带珍贵的水果流水般地捧上来,还有奇特的果汁。
一看到吃的,阿碧什么都顾不上了,眼睛发亮地拿着这些水果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评价。
“这个甜,这个太干了,这个味道好奇怪……”
他们奉上来的饮料,是一种果汁,阿达向她介绍,说是沙漠里有一种大肚子树,看起来像个圆球,他们找到这种树,就剥掉一块树皮,把吸管插进去,将其中的树汁引流出来。
这种树汁,包含很多的水份,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够享用。
灵玉略尝了尝,放到一边去了,跟阿达闲聊套话。
听他们之前话里的意思,仙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所谓的圣山,看来这个圣山跟修仙界有关,可能是一处秘地或遗迹。
阿达表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仙人了,最近几十年,沙漠里都没有什么关于仙人出现的传说。不过,他小时候见过仙人,那时他还只有六七岁大,看到仙人从天上飞过,到圣山去了。
灵玉旁敲侧击,确定阿达口中的仙人,确实就是通常意义上的修仙之士,修为应该在结丹期左右。这个修为都能去圣山,圣山并不是那么危险。
不过,阿达说,圣山从来只见到有人进,没看到有人出,以致于他们这些部族里流传着一个传说,进了圣山,就能成仙。
但他们这些凡人都不能进,因为圣山外围有一层光幕,只有仙人才能进。
这层光幕,显然是一层禁制,没什么稀奇的。灵玉感兴趣的是,只有人进,没有人出,那是什么状态?就算那些仙人出来不会打招呼,他们这些生活在附近的部族,也不会一次都没看到。而如果里面真的这么危险的话,应该会有高阶修士出面才对。
她暂时将这个疑问按下,问起沙漠的情况。
这一问,还真问出点稀奇的事情来。
阿达说,这个沙漠在几千年前是个美丽的草原,他们逐水而居,放牧为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草原逐渐干涸了,最后变成了一片黄沙。
不过,圣山却不受影响,他说,圣山位于沙漠中央,却一片绿色。
他们这些人不敢进入圣山,都在圣山周围游居。沙漠的各个部族里,还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版本不同,内容大致相仿。这些传说基本都是说,圣山是神赐给他们的礼物,可怜他们这些部族,所以在沙漠里保留了一片绿意,给他们留下了生机。
每年,那些中原人会从东边过来,到明珠泉的绿洲,跟他们这些沙漠部族进行交易。他们提供精美的银器、织毯、香料,跟中原人换取盐、茶、布这些生活用品。
现在就是中原人过来交易的日子,过几天,那些中原的商队会陆续到达明珠泉,跟他们进行交易。
阿达骄傲地表示,他们哈鲁族的毛毯是最精致的,每年都能交换来不少的货物。
灵玉问了问商队的情况,心里有数了。
要了解这个世界,还是得从那些中原人入手。那些中原人生活在富饶之地,阿达说他们是真神的宠儿,想必对这个世界知道得更多。
在中原人之中,仙人的地位也很高,说明他们知道修仙者的存在。
灵玉打算跟他们打听消息,最起码,她得弄清楚这里是不是三台界,然后去找失散的其他人。
问完了话,灵玉笑道:“我既然借住你们的营地,怎么也要付点住宿费用,就给你们一口泉吧。”
说着,她伸手一指,一口泉眼出现在帐篷之中。
870、商市
仙人弄出一口泉眼,这在沙漠的原住民心中,并不是太神奇的事。虽然他们中大部分人没有见过修仙者,但他们都听说过仙人的故事。这口明珠泉,据说就是早年的仙人留下的。
不过,亲眼看到清泉的诞生,阿达等人眼睛都直了。
等到阿达发现,这口泉眼并不是生在地上,而是依托于一块老树根,已经惊喜得无法用言语表述了。
他抬起老树根,移了两步,里面的泉水仍然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阿达不敢相信:“仙人,这口泉可以随身携带吗?”
“当然可以。”灵玉颔首。这不是多么神奇的法术,这块树根,五行属水,能够将游离的水汽吸纳到一起,放出来就变成了一口泉。
这原理跟明珠泉大致相仿,灵玉可以感觉到,明珠泉底部,有一件亲近水质的宝物,将潜藏在沙漠底部的地下水吸出来,形成了这个沙漠绿洲。
“不过,你要记得一点。此泉不是无源之水,它一次流出来的泉水有限,用光了就没有了。泉水干涸后,需要将其放在水汽充沛之地休养,最起码要几个月,才能再次动用。”
换句话说,这只是个大型的水袋。如果把它埋在水源充沛之地,也能形成明珠泉这样的绿洲,但这个功能灵玉不打算说,太好的东西是祸根。
尽管如此,已经够阿达他们感恩戴德了。他们行走在沙漠间,最怕的就是没有水。自从草原变成了沙漠,他们这些部族,大部分从牧民变成了商人。那些中原人对沙漠不熟悉,畏之如虎,往往是他们从沙漠的另一端,将那些货物运送过来,与中原人交易。如果有随身携带的水源,他们横穿沙漠的安全度就高了许多。几个月倒是无妨,因为他们一年也只会来往一次。
送出泉眼后,灵玉和阿碧在哈鲁族的帐篷里,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款待。不止那些沙漠里珍贵的瓜果,阿达甚至让人把他们整族的货物都搬过来,让灵玉挑选。
这些货物,大部分只是凡人的东西,但其中也有一些难得的小玩意儿。
比如,有一种宝石,叫做传音石,它们两块相生,一人拿一块的话,在不太远的距离里,可以彼此对话。灵玉和阿碧测了测,这个距离可以达到数百里。
这对修士来说当然不算什么,数百里,现在的灵玉一弹指的功夫就能到达。但,这东西在手,有时候可以省很多事……
除了一对传音石,阿碧还捡了很多亮晶晶的宝石。看阿鲁那肉疼的表情,灵玉就知道,这些是他们与中原人交易的重要货物。
阿碧大概也知道自己捡了太多,拿出一颗果子递给阿鲁:“这是我的果子,送给你吧。你把它种到有水的地方,在它周围,只要是草木,就长得特别快!”
我的……果子?这是个什么说法?阿鲁瞪大眼睛。
自从服食了生死树果,阿碧自身属性发生了异变,拥有了生死树的部分效力,不再是低等的小藤妖了。
阿鲁不知道自己捡了大便宜,满腹疑问地收下了这枚看起来丝毫没有特别之处的果子。
灵玉和阿碧就这么好吃好喝地在哈鲁族营地住了下来。
明珠泉的人越来越多,一年一次的明珠泉商市,是沙漠部族最重要的节日,他们能不能过一个好年,端看商市的收获如何。
明珠泉边的帐篷开始拥挤,他们白天躲在土丘的阴影里休息,到了晚上,燃起篝火,载歌载舞。
灵玉对他们的生活方式很感兴趣,她就当自己是迷途的旅人,在众多沙漠部族的帐篷间出没,跟他们攀谈。
虽然哈鲁族人并不愿泄露她的身份,但她和阿碧的在哈鲁族的超高待遇,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这使得灵玉跟这些沙漠部族的交流特别地顺利,尤其那些大巫,他们拥有比族人更敏锐的观察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阿碧的不寻常之处。
几天下来,灵玉已经大概摸清了自己的处境。
首先,她确定了这里就是三台界。三台界凡人与修士并不共居,所以凡人们对于修仙之事知道得并不多,三台界这个名字,还是灵玉从一个很老的大巫口中打听出来的。
灵玉庆幸,虽然遭遇了意外,他们还是到了三台界。这样就好,来之前,他们详细了解过三台界的情况,就算变化很大,不至于一头雾水。
至于此地,原来叫做乌兰草原,几千年前,是个大草原。
灵玉翻出地图,发现上面确实有个乌兰草原。
三台界只有一整块大陆,这个乌兰草原,位于大陆的西北方。这里气候干燥,但北边的海洋吹来湿气,仍有降雨,所以形成了大片的草原。
几千年前,乌兰草原的降雨越来越少,牧草逐渐枯败,大概几百年间,彻底变成了沙漠。
几百年对人类来说很长,对地理变化却很短。这么短的时间内,草原变成了沙漠,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圣山则一直存在,早年间,乌兰草原还存在的时候,圣山并不出名。那时的乌兰草原,像圣山这样的地方不少。
可是,当乌兰草原变成了沙漠,圣山却没有半点变化,仍然绿草茵茵,水流充沛,于是,这个原本无名的山丘,就成了沙漠部族口中的圣山。
修士去圣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灵玉大概能够猜到,这些修士的心思。沙漠中的圣山,太特别了,修士们一定会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缘故?说不定藏有宝贝。
修仙界不是没有那种汇聚水源的宝物,但是,那些宝物顶多弄出明珠泉这样的绿洲,想让一座山保留着草原时期的气候,绝对不可能。
那种涉及天地法则的先天之宝,流落到这种地方,一定会有高阶修士前来收取,不会几千年都没有人来,除非三台界已经没有化神以上修士了。灵玉感应了三台界的天地元气,可以肯定,此界一定有化神修士。
几千年下来,大概一直没有找到圣山的独特之处,那些修士们逐渐绝迹了,最近几十年,根本没有人踏足。
灵玉有心去一探,不过,这个念头并不热切,她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失散的同伴。她已经化神,除非那些涉及到天地元气的宝物,一般的东西对她没有吸引力,沙漠里的圣山,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至于其他事情,这些沙漠部族们也不清楚。仙凡并不共居,部族出了修士,也会迅速地离开,不会逗留太久。
几天后,灵玉在帐篷中截取天地元气疗伤时,外面传来了鼓噪声。
她知道是中原商队到了,明珠泉绿洲从位置来说,已经在沙漠边缘了,那些商队一踏进沙漠,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这段路程,大概需要行走三五天。
有些商队胆大一些,要横穿沙漠,到乌兰之西自行交易,那样获取的利益更大,一趟走下来,可以说一夜暴富。但那样风险也很大,烈日缺水这就不用说了,还可能遇到劫匪,那样的话,一趟下来等于白走。最恐怖的还是沙漠中的风暴,劫匪一般只劫货不杀人,沙暴一旦遇到,很可能一整个商队被掩盖在沙海之下。
所以,大部分来往的商队,都会在明珠泉跟沙漠部族交易,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沙漠里的部族,比他们更耐风沙,由他们连接沙漠东西两地,再合适不过。
明珠泉这个绿洲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阿碧从外面冲进来,兴高采烈地喊:“主人,那些中原人来了,他们穿的衣服和我们一样!”
刚开始,阿碧还对沙漠部族很好奇,几天下来,对于语言不通、衣着单调、没什么趣味的沙漠部族,她已经失去了耐心。能够见到和自己穿一样衣服,说一样话的人,好像见到了同类一样亲切——事实上,她永远不可能和那些人是同类,她可是妖啊!
“知道了,你想换东西,拿这些去。”灵玉指了指桌上,那里有她变出来的金银。
这真的就是她变出来的。点石成金,对化神修士来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世间万物,本源相同,只要聚拢一些金银之气,凝聚成块,就能变出金银。这些金银是货真价实的,而不是障眼法。
正因为如此,在化神修士眼中,普通的宝物根本就不稀奇,只有涉及到天地元气的东西,他们才看得上眼。
阿碧喜欢那些小玩意儿,可她又没什么财物,灵石这个东西,凡人认不出来,也没什么作用。这些天,阿碧总喜欢拿自己收藏的果子跟人交换宝石,灵玉眼看她越换越多,不得不插手。
那些灵果,对凡人来说无异于仙果,这么洒出去算怎么回事?所以她变了这些金银,免得阿碧太败家。
于是,阿碧欢乐地揣着金银外出购物了。
明珠泉的商市开始,到处都是珍贵的宝石、银器,人声鼎沸,说什么语言的都有。
到了夜晚,商市暂时告一段落,在篝火之下,歌舞开始了。
这个时候,灵玉才出了帐篷,开始寻找合适的对象攀谈。
她想找到失散的同伴,就要先了解这个世界,先去修士聚居的地方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