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7、为什么拜师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半空落下来,给天地裹上了一层银妆。
叶一舟和周若瑾一个坐着一个蹲着,看着不远处的青年。
他们都是炼虚修士,就算领了守卫一职,也没有那么严苛,行动举止,并不受拘束。
比如现在,叶一舟坐在地上把玩几颗矿石,周若瑾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瓜子,“咔嚓咔嚓”蹲着嗑。
“叶师弟,你说他能撑多久?”周若瑾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朝观复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叶一舟百无聊赖,说道:“以他结丹期的修为,能撑一天就算不错了。”
北极上真宫很冷,这里常年冰封,时时飘雪,那些结丹期的杂役弟子们,通常都会留在上真宫内,不会外出。元婴期能熬比较久,化神期就无碍了。
观复只是结丹初期,而且,在叶一舟和周若瑾看来,他的修为实在是……他们就没见过这么驳杂的真元!剑气也是各种杂乱,一看就是那种没传承的散修,根本就是野生的。
这种野生修士,本来就是修仙界的最底层,拥有正式传承的小宗门弟子,都看不上他们,何况叶一舟和周若瑾这样的上真宫嫡传。就算是那些所谓的名门弟子,在他们眼里也是不值一提。
不过,人家运气好啊,居然被剑尊看上眼。
想到这个,叶一舟和周若瑾就各种羡慕嫉妒恨。
叶一舟在北极上真宫第三代弟子中,只能算是中流,并不起眼。而周若瑾,为了进入上真宫,费了多少劲。要不是那次考核出了意外,幸存的弟子全部被破格收入上真宫,周若瑾不敢保证,以自己那倒霉的运气,不会被淘汰出局。
如果换成他们,能够当剑尊的弟子,做梦都要笑醒。结果这个野生的小散修,居然还推三阻四,简直不可原谅!
“你说,剑尊到底看上他什么呢?”不知道第几次了,周若瑾又问了这个问题。
“天知道。”叶一舟拿着两块矿石甩来甩去,“像这种弟子,送到我面前都懒得看一眼。”
他们两个是炼虚修士,对大众来说,修为已经很高了,而且还出身名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入他们门下。就算是那些人,也是个个天资出众,剑术卓然。总之,左看右看,他们都看不出观复到底哪里值得剑尊另眼相看。
自身资质也就罢了,有剑尊亲自教导,只要他剑术天分不是太差,总能教个差不离,让叶一舟觉得万般不解的,是观复的态度。
为了一个朋友,所以想回去。听他说起那个朋友的神情,叶一舟敢肯定,是那种朋友。
别的分支他不管,上真宫本宗,走的可是无情道。这么多年来,若是有弟子有了双修的念头,就会离开上真宫,另立门户。留在门内的弟子,每一个都是孤心守剑,他的诸多师叔师伯,一律打光棍到底。
这是对剑尊剑道的尊重。师父走无情道,弟子却双修结缡,不是抽师父的脸吗?
“多看看,也许真有什么特殊之处。”周若瑾嗑完了瓜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碗热腾腾的茶水,往嘴里灌。
不同于叶一舟,周若瑾对观复是真的很好奇。他很想知道,自己千辛万苦都难入本宗,为什么这个弟子,却能得到剑尊的青眼,是不是他身上缺了哪个东西?
一天过去了,观复没动。
“你说他不会冻死了吧?”周若瑾担心地问了一句。
叶一舟神识一扫:“活得好好的呢!”说着,有点惊奇,“意志倒是挺坚定的。”
北极之冷,一天时间,大部分结丹修士捱不过去,观复却没有心志动摇的迹象。
周若瑾心念一动:“看我的!”
他站起身,端着那碗热腾腾的茶水,踱到观复面前。
“咕噜。”
“呼……”
喝茶的声音,传到观复耳中。
盘坐在地上,运气抵挡寒气的他,慢慢睁开眼。
被紫郢抛在冰原上,他问了叶一舟和周若瑾,可有离开之法。这两人很光棍地答复他,既然是剑尊把他抛下的,别人就不敢擅作主张,带他出去。他想离开,那也简单,靠自己的双腿,走出去!
北极皆是上真宫的地盘,有禁制存在,以他的修为,飞是飞不了的。
观复还真的问了一下,走出去需要多久。而答案是他不能承受的。
上真界比沧溟界大得多,北极广阔无垠,别说走了,就算飞,以他结丹修士的遁术,也得飞个好几年,才有机会飞出北极圈。
观复只能死心。他是不用吃喝,可要是刮起暴风雪,以他的修为,只有葬身冰雪的份,还不如留在北极上真宫的范围,至少这里有结界,那些狂暴的风雪,会被隔绝。
可是,冰原上冷啊!他已经尽力运气抵挡寒气了,可一天下来,还是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冻成了冰砣砣,除了心头一点暖意,全身都是硬梆梆冷冰冰的,想动一动都不听使唤。
他睁开眼,看到周若瑾蹲在他面前,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茶水。
本能的渴望,让观复动了动嘴唇。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碗热茶了,如果有热茶入腹,暖流顺着喉咙,散入四肢,一定很舒服。
可是,周若瑾并没有那个意思,享受无比地把一盏热茶喝完,捧着余温尚在的茶碗暖手。
观复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的茶碗,没有掩饰自己的渴望。
“想喝吗?那就乖乖向剑尊道歉,留下来如何?”
观复喉咙滑动了一下,重新闭上眼。
周若瑾惊讶地挑了挑眉:“咦,你不愿意?”
观复不动。
无论周若瑾再说什么,他都不动。
周若瑾说了许多话,都没得到回应,很是无趣。
“算了,既然你不要,那我回去了。”
周若瑾起身,回到原位。
“周师兄,怎么样?”叶一舟的声音有点幸灾乐祸。
周若瑾撇撇嘴:“你不是看到了吗?这小子,确实有点本事。”
北极上真宫的寒冷,跟普通意义的寒冷不一样,这里的冰雪,会冻入骨髓,连元神魂魄都会受到影响。结丹修士,能忍到这个份上,确实不容易。
“等着瞧吧!”叶一舟挺淡定的,“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几天。”
第二天,观复还是不为所动。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周若瑾和叶一舟不敢再小看他了。
忍一天不稀奇,两天算能耐,三天四天意志惊人,五天?实在没想到,一个结丹修士有这么坚韧的意志。
两人小声商量。
“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弄点保暖的东西?”周若瑾问,“他意志再强,修为摆在这,再这么冻下去,可能会伤到元神魂魄。”一旦元神魂魄受创过重,根基就算坏了,而且基本没有修复的可能,除非转世。
周若瑾从一开始的不信,到现在已经有点佩服这个跟野生没两样的结丹小修士了。
“这……剑尊把他丢在这,我们却给他方便,剑尊会不会生气啊?”叶一舟在这方面有点死脑筋。剑尊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这是上真宫弟子不变的信条。
“叶师弟,你想太多了!”周若瑾说,“你想啊,剑尊可是堂堂大乘修士,难道跟个结丹小修士计较?把他抛在这,八成是考验他。我们只是稍微给他点方便,免得元神受损,剑尊不会在意的。”
叶一舟想想也有道理。剑尊何等人?怎么会故意折腾一个结丹小修士呢?
“我去!”周若瑾再次蹲到观复面前。
今天的观复,只有心口还余了一丝暖气,全身冻得跟冰块没两样了。他根本感觉不到周若瑾的到来,也睁不开眼睛了。
周若瑾见状,搭上他的手,输入一丝真元。
观复全身一暖,从冻僵的状态中缓缓苏醒过来。
“喏,喝碗茶吧。”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
观复疑心自己出了幻觉。他是不是太冷了,所以想象了一腾热茶?这里怎么可能会有热茶呢?
“喂!你别不识好人心啊!”周若瑾粗鲁地把他冻僵的手拉过来,热茶放到他的手上,转身回去。
观复僵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慢慢回归。真的是热茶,不是他的幻觉。
他看向不远处的周若瑾和叶一舟,他们一个盘坐在那里,双手化出剑气,模拟斗剑,一个蹲着嗑瓜子,顺便看斗剑。
他慢慢把热茶端起来,凑到唇边。因为手抖,倒出了一些。
滚烫的茶水,稍微冷却一些,热热地倒入口中,温暖顺着食道,滑入腹中,散入四肢。热流在他体内滚了一圈,最后盘踞在他的心口,护住他的心脉。
不愧是炼虚前辈,仅仅只是一口茶,居然有如此功效。
观复慢慢把一碗茶喝尽了,捧着尚有余温的茶碗,整个人暖洋洋的,终于感觉活过来了。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向他们走过去。
周若瑾看着观复把茶碗奉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前辈。”
他挥挥手:“一个破碗,我要来干什么?”
观复犹豫了一下,收回手:“多谢前辈馈赠。”
周若瑾“唔”了声,继续嗑瓜子。
他最近才发现,嗑瓜子真是打发无聊时间最好的消遣了。
观复没有回去,看了看自顾自玩互搏的叶一舟,对周若瑾道:“晚辈有些疑问,不知前辈可否解惑?”
“什么事?说来听听。”周若瑾饶有兴致地问。这个野生的小子,会问什么问题呢?他的基础肯定渣得不行。
出乎意料,观复没有问剑术上的问题,斟酌之后,如此问道:“不知前辈可曾听过一个人?”
周若瑾好奇地挑起了眉。
“名字似乎是……怀素,是个女修,外表十八九,着白衣,相貌……”观复顿了一下,才道,“甚是俊俏。”
叶一舟忽然一收剑气,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周若瑾脸上的表情也很变得很严肃。
观复见他们这反应,心提了起来:“两位前辈……”
“你在哪里见到的?”问话的是叶一舟。
观复想了想,如实回答:“沧溟界,星罗海。”
什么星罗海,叶一舟和周若瑾没听过,沧溟界却是如雷贯耳。
“你是沧溟界的修士?”叶一舟眯起眼。
观复点头。
叶一舟和周若瑾互视一眼。
周若瑾问:“你找那个女修做什么?”
观复道:“我那位朋友,可能在她手中。”
他被紫郢带走时,听得很清楚,那个叫怀素的女修,自称盯了他们两百年之久,而紫郢则说,人给她留下一个。当时的情景,紫郢所说的只能是谢瑜君。换句话说,谢瑜君很可能被怀素带走了。
“是你的情人吧?”叶一舟直言不讳,语气中有着淡淡的不屑。上真宫弟子,岂能困于情爱。
观复抿着唇,没有说话。
周若瑾同情地看了观复一眼,说道:“你说的那位,应该是明尘界的丹霄帝君。放心好了,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堂堂大乘修士,岂会与你们这样的小修士为难。”
说这句话时,周若瑾全然忘了,自家剑尊把观复丢在这,就是在为难他。
观复心里已有准备,能与紫郢针锋相对的,定是大乘无疑。这会儿听了周若瑾的话,倒是放心了一些。大乘修士,盯了他们两百年,能让一位大乘修士花这么多时间,谢瑜君肯定安然无恙,说不定也像他这般,被带回明尘界,想收她入门。
她安全就好。
三人各怀心思,气氛变得很诡异。
这时,一道紫衣身影在观复不远处浮现出来。
周若瑾和叶一舟见了,连忙起身行礼:“剑尊!”
紫郢神情淡淡,问观复:“你可愿拜我为师?”
听到这句话,周若瑾和叶一舟简直……剑尊那天好像很生气,把这小子扔在这里,五天了不闻不问,这会儿出现,问得居然这么平和淡定。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观复站起身,低头行礼:“弟子愿意。”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拜师还要问什么?周若瑾和叶一舟在心里嘀咕。这不是废话么,剑尊问要不要收徒,谁会不答应啊?这小子前两天脑抽了,现在总算正常了。
观复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若是不能化神,我就不能离开上真界吧?”
紫郢的目光变得幽深:“离开上真界?你想去哪里?”
“……明尘界。”
周若瑾和叶一舟大惊。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尘界?那位可是剑尊的大敌!完了完了,剑尊肯定要生气了。
谁料,紫郢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走吧。”
光芒一闪,他和观复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1148、求师父成全
紫郢和观复消失了好久,周若瑾和叶一舟一直维持着张大嘴的状态。
他们俩一定是脑门撞坏了,才会出现幻觉的!
片刻后,叶一舟还是忍不住问了:“周师兄,你说,剑尊怎么就没生气呢?”
“我怎么知道?”周若瑾比叶一舟更茫然,“我是半路入门的,你是直接被楚剑君收为弟子的,难道不是你更清楚吗?”
叶一舟道:“我入门的时候,剑尊早就不在了。”换句话说,他也没见过之前的紫郢。
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茫然不解。
先不提资质什么的,就说观复心心念念想着见情人,剑尊就不该看上他啊!北极上真宫走的是无情道,什么叫无情道?整个北极上真宫,不管男女,全都打光棍!
不止如此,他们对待同门、朋友,感情都极淡,将自己一颗剑心修得如同铁石,这才是北极上真宫的道。
像观复这样的算什么?难道他要打破北极上真宫的传统,找个道侣双宿双飞吗?
周若瑾不由地想起,那位与他在小清都并肩作战的人。
而叶一舟,却想到青锋界。
两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在同一个人身上打转。
片刻后,周若瑾轻咳一声:“叶师弟,我们一同守卫于此也有好几百年了,是吧?”
叶一舟漫不经心“唔”了一声。
“相处这么久,怎么说都有点同门情,对吧?”
叶一舟斜眼看他:“周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若瑾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合宜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如何?”
叶一舟扬了扬眉。
“叶师弟?”
叶一舟有点无奈:“说吧!”
相处了几百年,就算感情再淡,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周若瑾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两人蹲在冰原上,周若瑾轻声问:“剑尊……与那位是不是那个关系?”
叶一舟眯起眼,盯着他。
话都说出口了,周若瑾也就敞开说了:“当年在小清都里,那位还未回归,我听她的意思,剑尊的转世,似乎与她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叶一舟声音冷下,“周师兄,有些话不能乱说!你对剑尊还有没有尊敬之心了?”
周若瑾提高声音:“我没有乱说!小清都的事,我们那么多人亲眼看到的!”
“住口!”叶一舟低喝,“就算你亲眼看到了,也作不得数!”
“可是……”
“你要再说下去,我就上报了!”叶一舟打断他的话。
周若瑾无奈嘀咕:“都说好了,不合时宜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呗!”
叶一舟被他气到了,僵着脸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喝:“周师兄,你想说什么?剑尊转世出了差错,难道你还要四处宣扬吗?就算他们以前真是那种关系,以后也不可能了。剑尊走的是无情道,懂吗?”
关于那件事,其实叶一舟知道得并不多,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些传闻。可他身为上真宫的真传弟子,当然知道,这种事话不能传出去。
剑尊那一世,已经出了差错。他们这些弟子,难道还要给他添麻烦吗?
其实,叶一舟感觉也怪怪的。原本以为,剑尊只是之前出了差错,现在已经拨乱反正了,可听那个结丹小子说,他们同去沧溟界收徒,又好像有什么牵扯……
那可不一定……叶一舟的反应这么激烈,周若瑾没敢继续说下去了,只在心里嘀咕。他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在广乐天的情形。
那个没有回归的剑尊,抱着她的时候柔情脉脉,看起来那么真诚,难道回归之后,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吗?周若瑾不相信。他半途入门,与叶一舟这样的弟子不同,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如今见了观复,那个念头怎么也抹不去了。
今日的观复,与那日的剑尊,何其相似?剑尊会收他为徒,不正说明了一些问题吗?
……
萧煜急急地走进来:“师尊。”
紫郢指了指观复:“这是为师新收的弟子,你安排一下吧。”
“是。”萧煜心想,剑尊已有数万年不收弟子,究竟是何等人物,让剑尊又起了收徒之心?
他向观复看去,神识一扫,下巴差点掉下来了:“师尊?”
开什么玩笑?这么烂的资质,这么杂的剑气,就是剑尊千挑万选的徒弟?
紫郢抬起头,注视着他。
萧煜及时想到个理由:“徒儿想问,可要举行拜师仪式?”
紫郢道:“过后在你们师兄弟面前拜师就可以了,无需仪式。”
“是。”萧煜躬身行了礼,对观复道,“小师弟,请随我来。”
观复对紫郢抱了抱拳,沉默地跟在萧煜身后,踏出殿门。
萧煜带着他,在庭院间穿行。
离开一段距离,萧煜问:“小师弟怎么称呼?”
“晚辈名观复。”
萧煜道:“你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就别自称晚辈了。我姓萧,名煜,如今上真宫排行最长,你唤一句萧师兄就是。”
啧,这么烂的资质,他走路上,连一眼都不会看,如今竟成了他的师弟。要是让那些剑修天才知道,还不呕死?
“是。”
“师弟你是哪界人士?似乎不是上真界的吧?”
萧煜问了好些问题,把观复的来历掀了个底朝天,还是一头雾水。
完全没有特殊之处啊,师尊到底想干什么?
几天后,观复在上真宫诸位剑君的见证下,正式拜师。
从这天起,观复就成了一盏闪亮亮的明灯。这些剑修天才、天之骄子们,个个盯着他,想知道这位小师弟,怎么能凭着这么烂的资质、这么杂的剑气,获得剑尊青眼的。
观复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沉默着做自己的事。紫郢让他废了先前修炼的剑法,他废了。紫郢让他去洗剑池洗去剑心的杂质,他去了。紫郢让他从最基础的剑术开始学起,他学了。
随着观复一步步提升剑术,一口气冲进元婴期,迈向化神,剑君们终于对他有所改观。
这位小师弟资质是挺烂的,可意志着实坚定。而且,他在剑术上的悟性极佳,足以弥补他资质上的不足。若是细心教导,熬过化神,资质的影响没那么重要,说不定真的能赶上他们……
……
冬去春来,谢瑜君在自己的门板上,再次添上一画。
一、二、三、四……不知不觉,门板上已经划了二三十个正字。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瑜君。”她听到唤声,转头看去,灵玉朝这边走来。
“师父。”她连忙见礼。
与诸位师兄师姐不同,谢瑜君始终不习惯唤她为帝君。刚入门的时候,她很疑惑,为什么师兄师姐们不叫师父,要叫帝君呢?这个称呼,别人叫就算了,自家弟子也这么叫,不嫌太生分了吗?
柳西燕这么懒洋洋地告诉她:“谁让你家师父的名号太响亮了呢?连自家弟子都被她的霸气折服了,还是唤帝君顺口些。”
师父?霸气?
谢瑜君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师父,和他们看到的不一样。明明师父是那么和善的一个人,哪里霸气了?
比如现在,师父笑起来总是这么如沐春风。
“陪为师走走。”
“是。”
谢瑜君跟在她身后,从观门出去,一路溜达下去。
丹霄观很小,但是周围地界很大,风景极佳。蓝天、绿水、花林、清风……那是纯粹的天然的美。
谢瑜君总觉得,会把自家道场布置成这样的师父,内心是个柔软的人,而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心狠手辣,霸道自我。
“觉得明尘界如何?”
她听到灵玉的问题,回神答道:“回师父,弟子觉得明尘界很好。”
“丹霄观呢?”
“也很好。”
“为师待你如何?”
“师父待我如同己出。”谢瑜君说这句话时很真诚。她自小没了母亲,不知道母亲该是什么样的。她想,如果有的话,也不会比师父更好了。
“同门呢?”
“师兄师姐们待我极亲近。”
灵玉在一株花树前停下,侧身笑问:“既然这么好,你不离开可好?”
谢瑜君怔了怔,沉默下来。
“怎么,不好?”
今天的师父好像有点不同,似乎一心想要问出答案。
谢瑜君顿了顿,答道:“徒儿不管去了哪里,都会回明尘界的。”
灵玉的笑收了起来,望着她的目光幽深:“所以,你还是要去找他?”
谢瑜君低下头。
本想沉默以对,可在师父这样的目光下,谢瑜君的心有点泛酸,犹豫之后,轻声道:“师父,徒儿……不知道断情绝爱是什么感觉,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做的话,一生都不会忘记。”
灵玉收回目光,抬头看着灿烂的花树:“在你心中,难道情爱就如此重要,比仙途更重要?”
谢瑜君认真地答道:“这个问题,徒儿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放弃。”
“如果大道和观复放在你的面前,你会如何抉择?”
谢瑜君张了张嘴,露出困惑的表情:“师父……”
“回答。”灵玉的神情很严肃。
谢瑜君想了想:“徒儿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择其一。”
灵玉漠然道:“我之道,是绝情之道,你若接受传承,总有一天要面临选择。”
谢瑜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师父,徒儿现在回答不了。”
“怎么,难道一个仅仅相处十几年的人,比你追逐几百年的仙路还要重要?”灵玉的声音带了一丝厉色。
“不。”谢瑜君直觉摇头,“这并非谁更重要的问题,而是,徒儿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做这样一个选择。师父您曾说过,大道无形,既然无形,那就是没有束缚的。既然大道没有束缚,为何要用大道捆住自己,给自己做一个囚牢呢?徒儿修为不足,也许这些话在师父听来极为可笑,但,师父您也说过,仙路要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徒儿不敢妄言。也许有一天,徒儿有了师父您这样的修为,可以解答这个问题。”
灵玉仰着头,看着高高的枝头上,花瓣一片一片地飘落。
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师父?”谢瑜君略带惶恐的声音传来。
灵玉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露出笑容:“所以,束缚住我的,并非大道,而是自己?”
“师父?!”
灵玉转回身,对她道:“你去吧。”
谢瑜君略一犹豫,问:“师父,您……不会阻止徒儿离开的,是吗?”
灵玉淡淡道:“我丹霄观,从来不勉强弟子。”
她的弟子中,不是没有人走双修之道。便是走了双修之道,她也不会责备。道的选择,要看自身,强压着没有意思。
只不过,选择了双修之道的人,都会自觉离开。有的人会坚持去寻找自己的道,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做到。
如果谢瑜君做到了,也许她就开创了丹霄观的先河。
时间继续向前。
一年又一年,谢瑜君门板上的“正”字,又多了六七十个。
一次漫长的游历归来,她闭关冲击化神。
相对于丹霄观诸多弟子而言,谢瑜君的资质可以说很差。不过,放在所有修士中,亦能算是中流。有大乘修士指点,有高阶妙法修炼,还有顶级的灵脉、上好的丹药辅助,她自己争气的话,完全可以迈过这一关。
数年后,天劫落下,谢瑜君化神了。
“谢师父多年教诲,师父的再造之恩,徒儿此生不忘。”
谢瑜君很清楚,如果没有灵玉,别说化神,她连元婴都迈不过去。
看着跪在面前,毕恭毕敬的少女,灵玉脸上露出淡笑:“起来吧。”
谢瑜君站起身,恭敬垂头,等待她的训示。
而灵玉,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如果你要去,那就去吧。”
“谢师父。”谢瑜君再次跪下来,叩头行了大礼。
然后,她站起身,脚步坚定地踏出了殿门。
……
北极上真宫。
紫郢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弟子:“你当真要去?”
“是。”观复如此答道,“请师父成全。”
“如果为师不成全呢?”
观复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弟子求师父成全。”
紫郢闭了闭眼,抬手摆了摆。
“谢师父。”观复认认真真地叩拜。
1149、明心
灵玉在溪边漫行。
“怀素,你是在怀疑自己的道?”
灵玉转回身,看到凭空出现的德昌元君。
她淡然道:“德昌,你这么出现,会吓坏弟子的。”
德昌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袖着手,向灵玉走近:“你真的跟以前不同了。”
灵玉淡然一笑。
当然不同了,程灵玉那一生,虽然只有千余年,可留下的印记何等深刻?融合之后,她是怀素,但也是灵玉。
两位大乘元君,沿着小溪漫步而行。
“改弦易辙,可不是简单的事。”德昌元君道。
灵玉道:“我们在大乘停留得太久,久到自己都不相信,这世界可以飞升。”
德昌元君眯起眼,看向她。
灵玉轻笑一声:“就算从头再来,那又如何?”
德昌元君许久不曾言语。
是啊,她和怀素二人,进入大乘都有几十万年了。这几十万年来,有多少后来者,一个个踏入大乘?虚掷的时光,足够她们从头修炼好几回了。
只是……
“要推翻几十万年的道,岂是容易?我们已经化身天道,与那个境界,只差一层纸而已,若是失败的话……”
“德昌。”灵玉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枝花来,春光正好,花儿开得极艳,“你可曾觉得,活得太久,亦是无趣?”
德昌元君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晦黯,望着灵玉:“你想说什么?”
灵玉举起那枝花,对着明媚的阳光:“花儿会开会谢,所以盛放的时候,特别值得珍惜。倘若只会开不会谢,这一成不变的灿烂,又有什么趣味?”
德昌元君袖手站着,定定地看着她。
灵玉吹了口气,花瓣剥离花托,落到地上,混入泥中。
她把光秃秃的花枝抛入小溪中,拍了拍手。
“怀素,你的想法……很危险。”德昌元君慢慢说道。她们求的是长生,倘若自身对长生已无所求,还谈什么度劫升仙?
这些年,不是没有大乘修士意外身故。在德昌看来,那些意外,根本不能称之为意外。以大乘的本事,当真不想死,有的是办法保住真灵。那些人,多数是因为漫长的生命和无法看到曙光的未来,失去了生的乐趣,才会选择湮灭。
大乘最大的敌人,从来就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比如,从洪荒活到现今的古修士,一百多万年下来,什么都看遍尝够,飞升之路却遥不可期,活着逐渐无趣。
活了几十万的她们,也快到那个阶段了。
灵玉轻轻笑道:“危险?你怕我自毁吗?”
德昌元君没有接话。
“还是……你亦有同感,被我说中了,所害怕?”
德昌元君的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
灵玉笑了起来,笑容很快活。
她伸手拍了拍:“德昌,你发现没有,我们远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即使心境通明,久了也会落尘。我们内心有着自己不敢承认的惧怕,这样的我们,如何升仙?”
德昌元君一怔,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灵玉又道:“放心,我还远远不到活着无趣的时候。只是,转世了一回,突然发现,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我们以为的大道,也许并不是那么真切。”
比如,怀素从来不知道,自己转世之后,竟然会那么轻易地走上另一条路。她没有去寻找罗白的转世,因为她成就大乘,罗白已不知转了多少世,再找到,也不是罗白了。她以为是自己舍了,可她成为灵玉,才发现自己内心仍然有着炽热的感情。
大乘之道,没有那么容易动摇。紫郢是因为出了意外,那么她呢?这只能说明,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自己。
怀素,是被命运一步步推到那个位置的。给了她重新选择的机会,走出的会是另一个人生。
所以,她成了灵玉。
这么容易就推翻的道,如何称之为道?这个问题,倒是谢瑜君看得更加透彻。
对大乘修士来说,飞升之路,离他们太近,只要一步,就跨过去了。离得近了,反而看不清,因为伸手便可得到,便害怕失去。
而飞升之路,又离他们太远,只是一步,却迟迟找不到升仙之法。久而久之,无趣的人生,令人生出自毁之念。
世人皆以为,大乘修士强大无比。事实上,他们早就因为这漫长的生命,而遍生尘垢。
灵玉终于了解,悟嗔为什么要一世一世地转世,也许,他就在寻找这个答案。
佛门更重修心,杜绝人伦贪欲,反而更容易看清问题。
“怀素,莫非你已经……”德昌元君目光闪烁,既有惊喜又有担忧。
灵玉笑道:“我不知道,也许这条路是错的,走到最后,我会承受不住而自毁。倘若这条路是对的,这漫长的生命,终于有尽头了。”
谢瑜君离开后,灵玉没再关注她。
在此之前,她就推算过谢瑜君的运势,她此行虽有波澜,但大抵平顺,想来应能顺心如意。
只是,不知道紫郢是以何等心情来成全他们。
北极上真宫不同于丹霄观,他们对于双修之事,可没这么宽容。
心念一动,灵玉突然感应到什么。
“德昌,没功夫招待你了,你自便吧。”说完这句,灵玉袖子一拂,人已经消失了。
德昌元君被她抛在溪边,哭笑不得地摇头:“有你这么当主人的吗?”
自家道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抛给她,就不怕她干点坏事?
德昌元君正要回转,忽然福至心灵,伸指掐算。
这一掐算,她的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好像有些麻烦,我要不要去呢?”
考虑了一瞬,德昌元君叹了口气:“去就去吧,万一有什么意外……”她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
广寒界。
这个大千世界,极为特殊。整个世界,皆是白茫茫一片,覆满了冰雪。极低的温度,使得广寒界人丁稀少,反倒妖兽横行。
广寒界中,生有一种金桂。此桂生长数千年方可长成,数百年开花,数百年结果。
几百年前,灵玉借机把岳少宁打发来广寒界,让他等金桂开花。其实金桂早就开花了,灵玉却没有让他回来。
方才她感应到岳少宁的求救信号,匆忙赶来广寒界。
“唔,好像更冷了。”灵玉进入广寒界,看到白茫茫没有生气的大陆,眉头皱了皱。
广寒界是明心天君的道场。不过,明心的遭遇有些特殊,广寒界不能当成普通的道场对待。
当年的夺天之战,明心亦参加了。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在此战中失踪。
等到她再现世,已是很多年后,那时,怀素已经成了丹霄帝君。
失踪的那些年,明心一直在广寒界沉睡着。把她唤醒的人,就是简不凡。
明心现世之后,引起了一番动荡。广寒界虽是她的道场,然而她并没有收徒,且后来随简不凡去了极光界洞玄宗。
所以,广寒界这个道场,是大乘道场中最特殊的一个。
灵玉在金桂处现身。
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岳少宁呢?他虽然平素油嘴滑舌,但面对自家师父,从来不敢打折扣的。
灵玉推算了一下,眉头皱紧。
“明心,难道是你做的?”她自言自语,抬头看了下天色,举步往不远处的宫殿走去。
都说上真宫如同冰宫,但在这座宫殿面前,上真宫也带了一丝温度。
这座广寒宫,不但如同一座冰宫,而且,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明心早年并不住在这里,所以压根就没什么弟子仆从。她若是有需要,大可以随手变幻,也就没有收徒的必要。
灵玉走近,看到外层的结界,伸出手。
青蓝色的光芒漫延开来。
冰宫之上,慢慢浮出一轮圆月。冷月无声,光芒寒彻心扉。
灵玉轻哼一声:“你的主人出现,或可拦住我!”
青蓝之气一顿,而后无声爆开,圆月碎裂成片,掉落下去。
整座冰宫,如同虚幻中走入现实,有了踏足之处。
灵玉踏了进去。
里面同样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好像已经荒废。
灵玉眯起眼,站在大殿前不语。
方才她的推算结果,岳少宁就在此处,可这会儿,她进了冰宫,反而找不到岳少宁的踪迹。
岳少宁是她的弟子,身上有她留下的印记,寻常情况下,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只要稍一推算,就能找到他的去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手段可以阻断这种联系?
灵玉慢慢地想着,忽然按了按额头。真是糟糕啊,两个自我融合的时候,实力并未全复。
“师父!”正在沉思,忽然神识中传来岳少宁的声音。
灵玉猛然睁开眼。
她看到岳少宁就在不远处,跌坐在地上。
“师父救我!”
她快步走去。
及至眼前,岳少宁突然变得狰狞,向她扑来。
灵玉一拂袖,青蓝光芒溢出,岳少宁的身影消失。
她站在原地,冷冷道:“明心,用这种法子,不觉得太老套了吗?”
岳少宁出现,她就觉得不对了,岳少宁从来不会喊她师父,而是喊她帝君。
可惜啊,她没来得及抓住那个岳少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明月心镜,极擅拷问内心,难道是明心在作怪?
灵玉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她与双成有旧,交情还算不错,双成回归成为明心,她以为,多少还有交情保留,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只是,她本能觉得古怪。如果是明心作怪,为何不直截了当呢?都是大乘修士,玩这种手段有意义吗?就算明心什么手段也不用,直接传信给她,让她到广寒界来,她也会来的。
明心的身影幽幽浮现——她的容貌,与双成像得不是很多,但气质如出一辙。她的身影,和方才的岳少宁一样,周围隐隐有虚光,并非真实,应该只是投影。
“怀素,好久不见。”明心对着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这个笑里,有双成的影子。
灵玉按下怒意,问道:“是你扣下了岳少宁?”
明心微微颔首:“不错。”
“你要做什么?”
“只是想请你来一趟而已。”
“请我来,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
明心笑了起来:“抱歉,是我小人之心。”
灵玉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这个明心,让她觉得陌生。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双成的影子,但与原来的明心相比,又有很大的不同。
这太古怪了。灵族和人族可不同,灵玉与怀素的自我融合,等于两人合为一体。而融合后的灵玉,既有灵玉的性格,又有怀素的影子。
照理说,灵族融合起来,会比人族更彻底才是,端看紫郢,回归之后,几乎找不到徐逆的影子,就知道了。
不管是哪一种融合,明心和双成谁占优,都不应该这么陌生。
眼前这人,到底是明心还是双成?又或者,谁都不是?
灵玉的后背竟然冒上来一阵凉意。
“你是谁?”
明心淡淡答道:“我是谁,你认不出来吗?”
灵玉眯起眼:“明心是你这样子的吗?”
“不是我这样,又是怎样的?”明心幽幽道,“怀素,你可从来都不了解我。”
灵玉怔了怔,没说话。
不错,她确实不了解明心,甚至可以说,整个人界,除了简不凡,没有人了解明心。
与她同期的修士,在夺天之战前都死得差不多了。等她醒过来,人界早已大变。她甚至除了简不凡,没有一个好友。
——等等!灵玉突然觉得不对。
明心,除了简不凡,没有一个好友。现在简不凡不在了,真灵被范闲书融合,而范闲书又与简不凡大相径庭……
灵玉有了一个猜测,因为这个猜测,她微微颤抖起来。
“明心,你……”
明心的笑容还是那么从容,就像月色,清冷而无瑕。
“你猜到了?”明心轻声道,“我不应该回归的,当双成挺好的。”
灵玉注视着她:“所以呢?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心叹了口气:“你不是猜到了吗?既然我回不去了,又不想继续存在下去,当然是消失了。”
“那关我什么事?”灵玉突然暴怒,“你要死就死,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想跟你殉情!”
1150、有你也好
灵玉着实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跟德昌元君谈过自毁的事,明心就会想自毁。
早在数百年前,她就推算到广寒界可能出了问题,才派了岳少宁过来。明面上说,让他守着金桂,其实就是盯着明心的意思。
广寒界实在太特殊了。别的大乘坐镇的界,哪个不是人来人往,一派修仙圣地的样子?惟有广寒界,这里有如冰雪世界,只有少量人烟。明心不收徒,也没有仆从,一座广寒宫冷冷清清,连带的,没有多少修士会来这里。
大乘坐镇的大界,之所以人来人往,人烟稠密,就是大乘弟子带动起来的。大乘修士本身不会现身于人前,然他教导出来的弟子,一脉脉传承下去,其他人与之交流,等于间接得到好处。还有众多珍品,皆是通过弟子流出去。
明心没有弟子,没有仆从,无所谓交流。其他修士就算进了广寒界,也不会得到好处。是以,多年以来,只有一些有特殊目的的修士,才会来到广寒界,或是寻找广寒界的特产,或是借助广寒界特殊的环境修炼。
这么特殊的情况,就算广寒界有了变故,外界也会很久才得到消息。
灵玉之前没有担心过,明心会对岳少宁出手。一则,她与双成有交情在,就算她归位成了明心,应当不至于与她为敌。二则,岳少宁不过是个弟子,大乘修士的争斗,通常不会连累弟子。
千算万算,灵玉没有算到,广寒界的异状,是明心想要自毁。而且,还是拖着她一起自毁!
“明心,你若想殉情,该找简不凡才是!”灵玉冷冷说道。
明心轻笑起来:“简不凡?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简不凡吗?”
她的声音飘忽,幽幽的,如同梦呓。
听到她这句话,灵玉哪还会看不出来,让明心做出这番举动的人,就是简不凡?
万万没有想到,明心竟然会受困于感情。
她可是明心啊,成钧道祖的灵宝明月心镜的器灵。明月心镜攻击心灵漏洞,自身一片冰清,谁能想到,她自己却已经被感情束缚了呢?
明心一向表现得很强大,她的实力,甚至比简不凡还要强些。在此之前,他们是人界惟一一对大乘夫妇,明心是灵,简不凡是人,许多人都以为,就算两人出了问题,也是简不凡的问题。
而现在,简不凡决绝地弃了这段感情,双成回归成明心,却要自毁!
“不过一个男人而已,你需要这样吗?”灵玉重新冷静下来,“要是我像你,是不是也不用活了?”
简不凡好歹不会当面对明心动手,她可是被紫郢的剑指过,灵玉毫不怀疑,当时她要是不依不饶,紫郢的剑绝对会斩下来。
“呵呵呵……”明心笑了起来,她仰起头,看着这座冰冷的寒宫,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却也毫无人气,死气沉沉。
笑声止了,她道:“怀素,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得感同身受的样子。身为程灵玉的你,当然撕心裂肺,可是,身为怀素的你,能感受到一点心湖波动吗?”
灵玉双唇抿紧,没有说话。
明心的声音幽幽传来:“两个真灵相融,你当然不同于以往的断绝七情。可是,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也变得淡漠了吧?”
“是又如何?”灵玉定定地看着她,“你活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事,修炼到大乘,难道不知世事无常,七情起灭,惟天道恒在的道理吗?”
明心淡笑:“所以我觉得,活着分外没意思。你看,以为握在手心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不见了。整个人被挖走一大块,却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我们是大乘修士,与天道同在,倾手可覆灭一界。可是,为什么我们要习惯失去呢?难道我们求长生,就是为了让自己失去,而不是得到吗?力量越大,失去的东西越多,这样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谁说失去的东西越多?不是力量越大,所能做到的事情越多吗?什么都能做到,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难道不是如此?”
明心讽笑起来:“怀素,你是不是以为我疯了?这种话,你拿去骗骗元婴以下的小修士就算了,拿到我面前说?”
灵玉闭嘴了。
是啊,这种话,也只能骗骗小修士。修炼的过程,是得到的过程,也是失去的过程。他们一点点,增强着实力,也一点点,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抛下。
那个目标太高太远,背负太多,会因为负累而走不下去的。只是……
“难道你想失去,就能不失去吗?看看那些小修士,他们失去的东西,只会比我们更多。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你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它就是不在了。除了去习惯它,又能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明心语气萧索,“所以啊,我觉得活着分外没意思。再漫长的生命,也不过是重复而已。小修士需要承受的东西,我们还是得承受,那么修炼是为了什么?长生又是为了什么?活着,永远地活着,仅此而已吗?那么我们与那些无能无知的石头、尘埃,又有什么区别?”
“……”
“无话可说了?”明心露出笑容,长袖宫裙的她,飘飘欲仙,无瑕如月中仙子。美丽的脸上,却有萧索死寂不停地漫延出来。
“有。”
突兀的一个字,让明心顿了一下。
灵玉冷冷地看着她:“你想死就死,把我骗来作甚?我又不是你的情人,想殉情也不必找我。”
明心轻笑起来:“是啊,想殉情也不该找你。不过,你来了,那个人应该会来吧?”
灵玉一怔,那个人?她突然明白过来:“你拿我当诱饵,骗范闲书过来?”
明心笑容清丽,双眸闪亮:“难道不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灵玉一顿,无话可说。
不错,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她感应到广寒界可能有变,派了岳少宁过来,正好便宜了明心。顺手而为的事,干嘛不做呢?
“你根本不是觉得活着无趣,才要自毁的。”灵玉突然说道。
明心的笑容淡下去。
“你心中还有所求,只是求不到,所以自厌。”
“那又如何?”
灵玉露出冷笑:“所以,你装什么高深呢?哪是活着无趣?只不过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而已。”
广寒宫中,一片清冷死寂。
半晌后,明心的声音幽幽响起:“怀素,你不必白费力气。你说得再多,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大家都是大乘,你以为你就强过我?”灵玉回以冷笑。
无论是身为怀素的她,还是身为灵玉的她,从不都不惧明心或双成。紫郢声势比她大,威望比她高,不过是活得久。真论实力,大家都是只差一线便可升仙,谁比谁更强?
“那就试试吧。”明心的声音透着索然,“正好让我看看,回归之后的你,到底实力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灵玉心觉不妙,明心的这个虚影,说完这句话后,便突然四散。
月光浸透,整个广寒界,如同蒙上了一层轻纱。
广寒界关闭了。
周围雾气越来越浓,她身处之地,已经不是广寒宫中。
灵玉不急不惧,略微一推算,轻哼一声:“不过如此。”
她实力未复,难道明心就全复了么?大家都不是全盛时期,彼此彼此。
拨开迷雾,她脚下步履从容,一时向左,一时向右,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十几步,眼前出现了一株金桂。如今正是花期,一树怒放,满眼金灿,花香袭人。
树下,岳少宁坐在那里,双手抱膝,冻得哆嗦,甚是可怜。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脚,岳少宁一怔之后,猛然抬头,脸上绽出惊喜,喊道:“帝君!”
灵玉神情淡淡:“哼,真是出息啊!”
岳少宁跳起来,蹭过来,委委屈屈地道:“那位可是大乘,弟子哪有那个本事对付她呀!能把消息传出去就不错了。”
灵玉心想,你能把消息传出来,是因为人家故意放水好吗?
“谁跟你说这个了?”灵玉斜眼看他,“你好歹也是合体修为,居然被个迷境冻成这样,丢不丢人?以后出门,可别说是我的弟子。”
“帝君!”岳少宁喊道,“您这么说可不公平,这个迷境很玄妙的!我到外头去,说自己被明心天君困在广寒界,一点也不丢人。”
“呵呵!”
“真的真的!您看,我撑到现在都没事,不该罚,该奖励的,是不是?”
“你还想要奖励?”
“我可是在这里守了五百多年啊!”岳少宁叫道,“这鬼地方,冷成这样,容易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难道您不该鼓励一下弟子?”
没见过这么涎着脸要奖励的,灵玉一巴掌拍到他头上:“赏你!”
……
广寒宫的穹顶,一道影子独立月下。
寒风呼啸,匹缎一般的黑发,和着裙摆在风中飞舞。雪花落下来,映着她冰冷的脸,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冷得不可思议,也美得不可思议。
若是凡人见了,定会以为月中仙子下凡吧?
可这样的美丽,在广寒界却无人欣赏。
此时此刻,在某个小世界流浪的某个人,突然感应到什么,抬头看向空中。
他略一犹豫,宽袖一扬,人已出现在广寒界上空。
这个世界,已经被整片迷雾覆盖了,与记忆中不太一样。
他从结界入口进去,封堵着结界入口的迷雾,看到他踏进来,纷纷退避。
对别人来说,已是无处可入的广寒界,对他来说却如入无人之境。
月下仙子静静地看着充塞天地的冰雪,冰寒一片的眼眸里,出现了一道人影。这人一步一步,踏着冰雪向她走来。
直到她面前停下。
她露出轻浅的笑,这个笑容,甚至让人觉得温柔:“你来啦!”
范闲书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静静地看了许久,才开口吐出两个字:“明心。”
明明他是范闲书,不是简不凡,可他吐出这两个字时,却心潮起伏,似乎那漫长的几十万年的岁月,都在这两个字里道尽了。
“你能来就好。”明心喃喃道,“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范闲书目光闪动,却没有开口。
“可是,我又好恨你来了。难道她在你心中,比我更重要吗?”
长久的沉默后,范闲书道:“我,不是简不凡。”
“我知道。”明心定定地看着他,明明没有流泪,却比泪流满面更让人觉得悲哀,“他没有争赢。”
“所以,你要杀了我,让他回来吗?”范闲书轻声问。
明心露出一个笑:“杀了你又如何?就算他回来,也不再是属于我的那个男人了。”
她幽幽叹息,声音散在风雪里,既冰冷,又柔情:“你虽然不是简不凡,可你融合了他部分记忆。”
“是。”
“所以……”明心痴痴地望着他,“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范闲书沉默着点头。
“你……如果有机会,会爱我吗?”
风雪刮得更大了。
很长的时间里,范闲书都没有回答。
明心耐心地等待着,仿佛等到地老天荒,她都会等待下去。
终于,范闲书抬起头,直视着她:“会。”
明心笑了。身上的冰雪,仿佛在这瞬间融化。
“你没有骗我,是吗?”
“我……不会骗你。”
明明知道这句话,根本不能当作誓言,明心的眼泪却终于滑落下来。
这些话,都是简不凡说过的,可他没有遵守誓言。他骗了她,甚至想要她的命。那个把她从漫长的沉睡中唤醒的人,把她带回极光界的人,那个与她恩爱几十万年的人,想要她的命。
“如果我当初遇到的是你,该有多好。”
范闲书沉默。
说这种话,正是因为做不到。
他是范闲书,明心或许对他有所移情,但他永远也代替不了简不凡在她心中的位置。
他们八个人,经历了转世,简不凡是幕后的推手,可是,到了今日,其他人都回归了,只是范闲书没有。
明心再也见不到简不凡了,因为范闲书是新生。
“那么,和我一起走吧?就算他不在,有你也好。”
1151、病了
“走,走去哪里?”范闲书轻声问。
明心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去一个永恒的地方。”
“死亡吗?”
“是啊,只有消失了,才是永恒。”
说得那么温情脉脉,却透着彻骨的杀意。
“明心,你想要他的命,问过我了吗?”突兀响起的声音,插入他们中间。
一道着黑袍的影子缓缓浮现,衮服玉冕,正是当年的鬼帝,现在的转轮王。他的脸上,没有了鬼帝时期的死气,露出韩抚宁清秀的脸庞。
明心看到他,目光微微转动了一下,冷冷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转轮王轻笑起来,黑袍拂动,带着睥睨的傲气:“明心,你转世了一次,脑子好像不太灵光了呀!你以为关闭了广寒界,我就进不来了吗?这人界的地府黄泉,皆归我所有,只要有轮回之所的世界,我来去自如。”
明心面无表情。她确实没有想过,自从回归后,她的自我就不是很清醒。就像此时此刻,她一心想的就是,和范闲书同归于尽,其他事,根本不在意。
“你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明心淡淡道,“还是袖手旁观的好,免得被殃及。”
“我很想听你,可是,我不管也不行啊!”转轮王的脸上,露出平和从容的笑,“他与我之间,有同生契在,如果他死了,可是会影响到我的。你看,你找他殉情,自是想两人双宿双飞,何必牵连到我呢!”
明心眯起眼,看向范闲书:“他说的是真的?”
范闲书轻叹一声:“明心,你归位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意外?这件事,你不是也知道吗?”
当初他可是在其他人的见证下,和鬼帝立下同生契的,双成当然看到了。
明心的记忆明显有所缺失,她到底有没有将双成的自我融合?还是说,这个明心,只是取代了双成?也不像啊,她的样子,看不出有夺舍的迹象。
“罢了。”明心道,“多一个人而已,影响不了什么。”
转轮王讶然挑眉:“明心,我从来不知,你的口气这么大。这小子就罢了,他跟老简不能比。连我你都想一并吞下?你确定吞得下吗?”
明心轻笑起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转轮王眸光渐深。眼前的明心,透着一股诡异。其实,那个同生契达到大乘后,用处就没那么大了。就算他因范闲书陨落而受到影响,也不是不能修复。至于范闲书,他如今也是大乘,就算只是刚刚突破,实力与他们有差距,也不可能杀得了——他定然有其他分身。
明心这么做,倚仗到底是什么?她真的能杀死大乘吗?
来的时候,转轮王没想那么多,这么儿越想越是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可真自信。”
“是啊,你可真自信!”迷雾中,一道人影踏步而来,衣袂和发丝在风中飞舞,洒了一身的风雪。
灵玉的身影逐渐清晰,她停下脚步,看着穹顶的明心:“你真有自信,以一敌三?”
“你出来得真快。”明心叹息一声,“原以为,能困你半天的。”
灵玉笑道:“你实力未复,怎么可能困得住我半天?明心,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没疯吗?”
“无所谓,”明心淡淡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只管做我要做的事。”
灵玉收起笑容:“你要拖简不凡殉情,我半个字都不说。可他是范闲书,你有什么资格要他殉情?”
明心目光淡漠:“什么时候,大乘修士也变得讲道理了?怀素,现在的你,可真不像你。”
不错,大乘修士从来不讲道理,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道理。明心不需要什么理由,更不需要谁赋予资格,她就是想要范闲书陪她,这么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明心垂下眼眸,自言自语,“还是早些了结的好,反正也没有什么趣味。”
话一说完,一面古朴圆镜抛了出来。圆镜之中,倒映着一轮明月,冷冷清清,那光芒仿佛能直接照入人的内心
灵玉三人早有戒备,明心一有动作,立时应对。
灵玉身影化虚,再现身,已在高空之中。她的周身,青蓝色的灵光闪烁,绵延不尽。
圆月照来,似乎能冻结一切。天地之间的万物,被月光照到,纷纷停滞。
灵玉身影连闪,她闪到何处,光芒便照到何处。
明月心镜的威力,没有人敢小看。若是被它照到,灵玉不敢肯定,自己能否躲过其拷问心灵之力。只要停滞微乎其微的一点时间,就会被明心找到机会。
她在闪躲的同时,明月心镜亦朝转轮王和范闲书动手了。
这事绝对有问题。灵玉还以为,她会动用早先备好的线索,没想到明心会这么光棍,直接对他们三人同时动手。明心哪来的底气,对付他们三个?
她真的这么肯定,自己能行?
广寒界外,德昌元君的身影浮现。
她望着脚下的广寒界,若有所思。
“被关闭了?”她自言自语,“那怀素她……”
德昌元君犹豫不定。她与怀素是好友不假,但,广寒界已被关闭,若是强行闯进去,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而她对上明心天君,又没那个底气。
有件事,德昌元君不得不承认,打架这种事,她怎么都比不上怀素。天分问题,没办法的。
力所能及地帮助怀素,她当然会做。但是,有可能涉险,少不得要迟疑一下了。
“德昌?”一个陌生中带着些许熟悉的声音响起。
德昌元君向来人看去,只见此人一身红衣,脸庞清艳,秀丽绝伦,浑身花香隐隐,仿佛由花精幻化而成。
“……江蓠?”
江蓠神君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这个江蓠神君,仍然保留了方心妍的外貌,但她的语气与神情,与方心妍有着微妙的差别,显然二者已经统一了。
八人之中,她和参商的回归是最顺利的,身为妖修的他们,压根没有其他人关于自我的挣扎,他们原就认为,自己和前世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回归时也就没有半点抵触。
江蓠神君在众多大乘之中,并不起眼。她居于兰泽界,自从得道后,很少现于人前。略有几个好友,也都是淡淡相交。她的性格说不上孤僻,只不过,带着草木妖修的天然清高,不喜凡俗。
但,论及实力,江蓠神君在大乘之中,也是排得上号的。一个心思极静的人,容易把一件事做出最好,江蓠神君就是如此。
“你……”
两人一同开口,又都闭上了。四目一对,忽然觉得有趣,一起笑了起来。
“我来看看情况。”江蓠神君道,“广寒界好像出了点问题。”
德昌元君点点头:“怀素已经来了,不过,广寒界好像被关闭了。”
江蓠神君上前,查看之后,轻一挥袖。花瓣如雨,落入迷雾之中,二者相触,花瓣迅速消融,被迷雾融化,消失无踪。
江蓠神君微微蹙眉:“明心这是下了血本啊!”
德昌元君轻轻点头:“是啊,她到底想做什么?”
灵玉离开后,德昌元君也推算了一下,但不知为何,她看到的只是一片迷雾,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如此可见,明心根本是早有准备。
灵玉就这么贸贸然地过来,危险性可想而知。
江蓠神君当着她的面,掐算了起来,随后脸色一变:“这……”
“怎么了?”德昌元君追问。
江蓠神君半晌后方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啊!”
“呃……”德昌元君在心里嘀咕,这个江蓠,当初多么清高婉约的人物,怎么如今说话这么怪?怀素也是,现在多少与以前有所差别。转个世,居然就转成这样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怕是进不去了,明心早有准备。”江蓠神君如此说道。
“这么说,我们只能离开了?”
江蓠略一沉吟:“我还是在此稍等一会儿,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
变故两个字刚说罢,广寒界突然震动。
她们身在界外,居然感应得如此剧烈,里面的动静该有多大?
德昌元君脸色微变:“这是……”
“不好!”江蓠沉声道,“这个明心,是想将整个广寒界毁了!”
“什么?”德昌元君大吃一惊,“毁了广寒界,那她……”
还从来没有人哪位大乘,会毁了自己的道场。看烦了,弃之而走倒是有,自己辛苦建起来的道场,毁了岂不可惜?
“里面一定发生了不可预料之事。”江蓠飞快地道,“德昌,我们快些离开,免得被波及……”
广寒界内,灵玉更是吃惊。
山河挪位,规则崩塌,明月心镜高悬于广寒界半空中,清冷的月光照到哪里,就毁到哪里。
“明心!你竟要毁了广寒界?”灵玉高声喊道,万没料到,明心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寒宫之顶,明心神情漠然:“毁了又如何?一切都没必要存在了,不如一并毁去。”
“疯子!”灵玉再也忍不住了,骂道,“你真是疯了!”
“呵,”明心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疯了不好吗?以前不敢做的事,都可以去做了。不必再受束缚,担忧因果,这才是真正的肆无忌惮。”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幽远的虚空,仿佛直视着灵玉的眼睛:“怀素,你嚣张了一世,其实从来没有肆无忌惮过,倒不如我这个疯了的人。”
灵玉一怔,突然哑口。
她竟然反驳不了明心的话。
不错,自从有了足够的实力,她横行人界。可是,肆无忌惮?她的心里始终有所求,怎么会不忌惮?天道,人道,因果……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有被抛弃。
明心的话,一点也没有说错。
“她是在扰乱你的心境!”范闲书的声音传来,“灵玉,你别忘了明月心镜最大的用途是什么。”
差点陷入迷境的灵玉,被范闲书一喝,突然清醒过来,额上冒汗。
果然是转世久了,都不习惯了。明心只是玩了个小小的花招,她居然就差点中计了。看来这段时间,她太松懈了,又或者,是她自己的疑问太多了,以至于明心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她给绕进去了。
“明心。”范闲书的身影,重新回到寒宫之顶。恍惚中,明心看着他从风雪中踏出来,不禁想到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青年,也是这样来到广寒界,踏入广寒宫,出现在她的眼里。
那是简不凡,仅仅只有化神的简不凡。
许多年了,明心都快忘了,当初的简不凡是什么样子的。后来,他也成了大乘修士,人界最顶尖的天才,光芒耀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再看不清他的内心。那个风雪中向她走来的青年,就那样远去了,消失在记忆中。
“收手吧。你现在出了问题,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我,也不想死。”范闲书的声音轻轻响起,到了这个时刻,他对明心的态度仍然是温和的,似乎并不生气。
“收手?”明心漠然看着她,“你不愿意陪我死?”
范闲书摇头:“我不想你死。”
“不想……我死?”明心重复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是,你只是病了,不是真的要死。”
“病了?”明心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情绪。
“对,你病了。”范闲书一步步地走向前,越来越近。
“为什么要死呢?仙路还没有走到尽头,这世界的奥秘也全未得知,为什么要死?”范闲书轻柔地道,“还有,你不想看到简不凡的结局吗?他还遗留了那么多分身,哪怕现在活着的人是我,他未必甘愿认输。”
“结局?”明心喃喃道,风雪慢慢弱下来。
“对,只有活下去,等待下去,才能看到结局。”范闲书终于走到她的面前,慢慢伸出手。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明心的时候,明心的神情猛然一变,长袖一挥,将他挥退。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这个无趣的世界,我不想再等待下去了。”
明月心镜飞回,月光全部照在了范闲书的身上。
而此时,广寒界的崩塌,正好困住了灵玉和转轮王。
1152、一起走吧
“咦,那不是广寒界吗?发生什么事了?”
广寒界虽然人烟稀少、环境恶劣,却是名符其实的大界,周围有不少中小界,拱卫在侧,常有修士来往。
这时,便有几名修士,正好发现广寒界的方向,传来极大的波动。
这种波动,定是发生了大事,不是大缘,就是大劫。
几名修士见状,隐隐露出兴奋的情绪。
广寒界可是一位大乘修士的道场,虽然冷清,但不影响它在修士们心中的位置。要不是明心没有门人弟子,广寒界比之其他大界,也不会逊色。
这样一个大界,正在发生大事,如果是大缘的话,自己赶个正着,指不定就仙路有望了!
这几名修士,基本都是化神,只一位是炼虚。
他心中念头一起,目露厉色,扫向其他人:“本座在此,还不速速退去!”
在这炼虚修士的威吓之下,那几位化神面露惧意,没敢动弹,但也没走。
他们怕这炼虚修士不假,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有可能关系到大机缘,怎么能轻易放弃?
那炼虚修士再次瞪视了他们一眼,袖子一拂,向广寒界飞掠而去。
没时间在此耽搁,万一真是大缘,迟了别人可就来了。
那几名化神彼此互视,不知道是谁,先一步有了动作,紧随着那炼虚修士往广寒界赶去。其他人见此,不再迟疑,亦跟了上去。
就算有可能被那位炼虚前辈攻击,心里还是放不下这机缘啊!
“止步!”一声清喝传来。
那炼虚修士跑得最快,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红衣清艳的绝色女子。
她目光平和,却也淡漠,身上自有清华之气,见之忘俗,拦在炼虚修士面前,淡淡说道:“广寒界即将崩溃,还不速速离去?”
那名炼虚修士迟疑,紧随而来的几名化神也停下了。
他们不退,红衣女子冷哼一声,身上气势顿涨,威压骤然压下。
几名修士心神摇动,血气翻涌,其中修为低者,甚至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好强大的威压!
那名炼虚勉强维持站立。这么强大的实力,自己在她面前,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好像天道都与她融为了一体……
他心中一动,再次向这红衣女子看去。
这形貌,这气度,还有其身上清香脱俗之气,莫非是……
炼虚修士心中一骇,连忙躬身下拜:“晚辈不知是江蓠神君在此,冒犯了!晚辈这就离开!”
说完,机缘不机缘的,也不敢再想,扭头就走,远远遁离。
那几名化神听说,大吃一惊。神君,这位是大乘修士?那么强大的力量……
“晚辈马上就走!”
几人眨眼间退得干干净净。
他们不但退得远远的,甚至在守在外围,若有人过来,便拦下劝阻。
江蓠神君见此,微微一笑:“倒是机灵……”
说完,看向广寒界的目光又露出了忧虑之色:“明心怎会变得如此癫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说完,周围空间波动了一下,一个紫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
江蓠瞥到此人,叹了口气:“紫郢,你来作甚?”
紫郢的目光古井无波,平静地看向崩溃中的广寒界:“来的人不止我,你何不问他们?”
江蓠神君一怔之后,哑然。
这么一会儿时间,广寒界的周围出现了为数不少的大乘。广寒界发生这种事,他们就算事先没有推算,也会感应到,只是,除了紫郢外,没有人过来,都选择躲在附近窥视。
“紫郢,广寒界已被封闭,明心到底想做什么?”
“我如何知晓?”紫郢淡淡答道。
“你也是灵族,当然问你。”江蓠道,“你们灵族到底有什么毛病?双成一回归,就疯癫成这样,你也怪怪的。”
紫郢双目倏然眯起,视线凌厉地投到江蓠身上。
江蓠却不惧他:“看,你以前可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发怒。”
紫郢仍然面无表情,江蓠却感觉到他身上的情绪波动,不禁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转世的事,只有人族才会出问题,没想到,你们灵族问题更大。”江蓠道,“你可别哪一天突然发疯,把整个上真界给毁了,那整个北天都要完蛋了。”
广寒界几乎没有人烟,明心也无弟子,就算毁了,顶多周围几个界受到影响,但并非致命。而如果上真界毁了……呵呵,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身为北天最古老也庞大的大千世界,上真界影响着北天的格局,更不用说,整个界那么多的高阶剑修了。到时候,剑修一脉必会没落。
“哼!”听了江蓠的话,紫郢面沉似水,突然一拂袖,出现在广寒界前。
江蓠勾起笑容,自言自语:“怎么,被说中了?”她有一种报仇的快意,当她还是方心妍的时候,跟徐逆几番来往,都是结仇。
紫气升腾而起,剑气暴涨。
江蓠忽然感到不对,转头一瞧,脸色大变:“紫郢,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暴戾的剑气已无遮无挡地降了下来。
广寒界内,天地异变。陆地开裂,海水倒灌,山石崩毁,暴风雪呼啸着仿佛要将一切都毁灭。
这样一副末世来临的情形,本该日月无光,可此刻的广寒界内,日不见踪影,月却独照天地。
平日清冷无害的月光,此刻却挟带着万千杀机。
“帝君!”狂风暴雪中,岳少宁喊道。
这是要死啊,他不就是随口向小师妹献一下殷勤吗?莫名其妙被打发来广寒界,又莫名其妙卷入大乘的战斗。
“帝君!”岳少宁要哭了,“徒儿错了,以后再也不随便乱勾搭了,您再收十个八个小师妹,我保管改过自新!”
脚下大陆震裂,岳少宁及时跃到半空中,然而,暴风雪狂卷而来,似乎要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撕碎。
这个时候,站在广寒界的结界外围,便能看到一个个旋涡,在广寒界的高空滚动不止。
“师父,救命啊——”岳少宁一边逃,一边痛哭流涕,急得都改口喊师父了。
眼看自己即将被一个旋涡追到,身体突然一轻,迫近的暴风雪被隔绝开来。
“叫你平时不认真。”灵玉的声音懒懒的,提着岳少宁的衣领,在高空飞遁。
岳少宁拍着胸口,脱离了危险,贫嘴的毛病又来了:“徒儿哪里不认真了?您不在的时候,我可是每天都很认真地修炼!”
灵玉斜过视线:“既然这么认真,那这么久都没长进,看来你活着也没什么用了。”
“帝君……”岳少宁哀叹。
灵玉哼笑一声,把他往结界入口一推:“蹲着!不要乱走。”
“哦……”
一眨眼,灵玉的身影又消失了。
岳少宁左看,那是大片大片的暴风雪旋涡,右看,原本以为是冰原的地方,坚冰裂开,露出汹涌的海水,在山崩地裂之势下,海水都快灌到天上来了。
看来看去,只有结界入口这么一小块地方是安全的。
他唉声叹气:“合体期也不管什么用啊……”
离大乘不过一步之遥,可在这样的大乘战斗中,他跟只蚂蚁什么两样,想想真是气馁。
岳少宁乖乖蹲下来,让自己缩成一团,尽量让自己在结界入口的天然阵法保护下。
百无聊赖地左看右看,突然眼角扫到一片颜色,岳少宁诧异。
真是怪了,广寒界不都是白的吗?哪来的紫……
他猛然抬头,对上一双冰冷的双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紫紫紫……紫郢!”
紫郢离他极近,就隔着结界。
“让开!”他听到紫郢冰冷的声音。
“你想干嘛?”岳少宁跳起来,双手护在身前,仿佛遭遇调戏的小媳妇,而紫郢就是那个恶霸。
紫郢周身,剑气暴涨:“如果想死,你也可以不让开。”
我了个去!
岳少宁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管海水还是暴雪了,身影连闪,一直闪到安全的范围。
哗啦!
海水倒卷上来,浇了他一头一脸。
岳少宁吐出一口水,脖子一扭,把湿发甩开,然后伸手抹了把脸,幽幽道:“总是承受我这个修为不该承受的风雨,真是没办法。”
结界震动,剑气再一次落下。
范闲书动弹不得,明月心镜的光芒,全部落在他的身上,将他全身禁锢住。
他感到自身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失去。
原来,大乘也是会死的吗?
“明心,住手!”剑气急掠而来,向明心斩落。
明心动都没动,身上月光暴涨,剑气被一寸寸化解。月光笼罩下来,将她和范闲书,与外界隔绝开来。
灵玉大骇。与怀素融合,她就没怎么用过剑术,好像法术都恢复了原状。而事实上,她不用剑术,只是不需要用,修为已经达到大乘,她的剑术自然也达到了大乘。就算不及紫郢,与他门下的冷山、玄武还是能比一比的。
她之所以选择出剑,就是剑气暴烈,先救下范闲书再说。
可是,明心面对她的剑气,居然这么轻松就防住了!
这怎么可能?明心的实力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强了?就算是全盛时期,也不可能这么做到这个程度吧?
“明心,你这又是何必?”星空在范闲书身上出现,幽暗中,星光熹微,“就算这具身体逃不了,你也杀不了我。”
星空越来越大,旋涡逐渐形成。
身上束缚慢慢松了,月光被星空逐渐吞噬。
青莲似的法阵一个一个地铺开,几乎充塞天地,向月光压下。
二者合击,里应外合。
“别忘了我啊!”转轮王在空中踏步而来。
他手中玉笏一变,化成一把古琴,右手一拉,琴声铮铮,如金戈铁马。其他人听到耳中,却如同死亡之音。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韩师叔!”灵玉轻笑道。
转轮王瞥向她:“这句师叔,可真不容易啊!”
灵玉淡笑。对转轮王来说,韩抚宁一生的结束,才是他新生的开始,但对她来说,还是那个韩抚宁亲切些。
三人合击之下,明心居然纹丝不动。
广寒界已经沦为死域,天崩地裂,这一战过后,不管结束如何,这个大千世界,必将毁灭而荒废。
终于,明心的月境出现了一丝裂痕。
灵玉趁机逼上,剑气落下。
转轮王感叹道:“你倒是挺占便宜的,转个世居然学走了紫郢的根本剑法。”
灵玉嘴角一提:“是啊,多占便宜啊……”语气却有些萧索。
“哼!一个个还真是……”眼看裂痕越来越大,明心低语。
“小心!”月境之中的范闲书,发出警示。
然而,就算听到了警示,也没有用。
“都去死吧!”明心突然暴喝一声,出尘脱俗的月中仙子,忽然变成了杀气凛凛的九天玄女。
与此同时,无数个大千世界里,一个个分身的力量被剥离,汇合到明心的身上。
“不好!”转轮王骇然,“她居然将分身的力量,全都抽回来了!”
灵玉的脸色难看起来。明心是真的想死啊,分身的力量抽回,那她要是死在这一战里,元灵被打散,就真的死透了!
“不对劲!”转轮王又道,“她好像有什么秘术……”
灵玉也感觉到了,明心的力量在慢慢增强。这太不可思议了!分身的力量抽回,确实能加强本尊,但是,怎么可能加强到这个程度?简直就是把明心的实力生生拔高一截!
现在的明心,实力已经超过了怀素的鼎盛时期,更不用说,现在的灵玉,还没有达到全盛。
“夫君,我们一起走吧。”
漫天的风雪里,杀机四处的天地中,却听到了这么一句温柔婉转的话。仅仅两个字,那一声称呼,仿佛凝聚了他们几十万年温情。
范闲书心中一酸,抬头看向明心。
她的长发在风雪中飞扬,目光迷离,那样温柔而深情地注视着他:“我们——永世在一起!”
暴风雪的旋涡突然止住了,一瞬间的无声后,整个爆开。
岳少宁感到自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跌而去。
但在此刻,他没有心思担忧自己的安危,满心都是恐惧:“帝君!师父!”
剑气落下,结界入口被撕开,岳少宁跌势一止,人被提了起来。
紫郢将他往后一甩,丢出结界,抛给江蓠,就要入内。
“紫郢!”江蓠喊道,“别进去,广寒界要塌了!”
1153、这一战
紫郢看了她一眼,转回身,迈了进去。
江蓠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蓠神君?”耳边传来岳少宁弱弱的声音。
江蓠看了他一眼,放开衣领。
岳少宁今天总被人提来提去的,都习惯了。
他揉了揉脖子,看着江蓠神君,小声问:“神君,里面怎么样了?”
怀素与江蓠神君不算熟,但是也没仇。岳少宁看到里面大爆,心知广寒界保不住了,经过这一战,广寒界必毁无疑,整个天地规则都会崩溃,空间坍塌。他就是担心自家帝君,回归后实力未复,要是……
江蓠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担心也没有用,看结果吧。”
岳少宁心下一沉,这话的意思是,结果不妙啊!
他想起刚才的情形,紫郢踏入时,江蓠让他别进去,这是不是说……
“紫郢他到底想干嘛?”岳少宁喃喃自语。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要进去?总不会是救自家师父吧?岳少宁觉得,这简直就是笑话,紫郢不趁机坑一把就算他有良心了。
不对,难道是想……
“趁火打劫?”
江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趁火打劫?你说紫郢?用得着吗?现在广寒界在崩塌中,他等广寒界塌了再出手,岂不是更好?”
“呃……”岳少宁茫然道,“那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进去?”
江蓠轻叹一声,摇头:“不知道。”刚才,她感觉到紫郢的情绪有所起伏,但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目前还不确定。
明心疯了,紫郢好像也出了问题,真是一团乱。明心疯的后果没那么严重,万一有一天,紫郢步其后尘……
江蓠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寒。紫郢出了问题,整个北天就乱了。只希望,他的情况没那么严重才好。
紫郢赶到时,明心已经引动了那一击。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飞剑化光,飞掠而去。
身体飞跌出去。
轰隆声越传越远,整个广寒界都在倾覆中,天翻地覆,空间坍塌。
灵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觉得整个人,包括元神,好像都被人拆碎了又揉在一起似的,无一处不疼。
明月心镜自爆之威,比她以为的还要强大。
不过,她活下来了。
灵玉咳了一声,攫取尚存的天地元气,迅速修复自身。
她抬起眼,看着周围。
广寒宫已碎,在明心自爆之危下,片瓦不存。
确实地说,整个广寒界,都因为明心的自爆而在迅速坍塌中。一位大乘修士自爆,足可以倾覆一界。
“仙石?”灵玉揉了揉脸,走到废墟的位置。
废墟之下,露出一只手。
灵玉将那些碎裂的冰晶拨开,把范闲书拖了出来。
范闲书面如金纸,似是元神受了重创。
灵玉一探,发现他还活着,松了口气,随即心生疑惑。真是奇怪,离得这么近,怎么范闲书的伤这么轻?她原以为,就算没死,元神可能也会破得不成样子,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真要那样的话,就把范闲书带回去,好好温养——不能让他死,那样简不凡就回来了。
没想到,范闲书的情况比她预料中好很多,这种程度的伤,他自己就能修复。
将攫取的天地元气引到范闲书身上,很快,范闲书睁开了双眼。
他坐起来,看着崩塌中广寒界,以及这一地的废墟,怔怔半晌不动。
灵玉感觉到他身上浓得化不开的伤怀。
“其实,你保留了对明心的感情,是不是?”灵玉就地坐在他面前,低声问。
范闲书轻笑一声。
他此时的表情,明明很平静,可灵玉看着,却比流泪还要悲伤。
“是。”
当他是范闲书的时候,对双成只是略有好感。可离开沧溟界后,他把简不凡的一半真灵逐步吸收,也就接收了一些属于简不凡的东西。
但是,他选择了沉默。他是范闲书,不是简不凡。他继承了对明心的感情,但没有浓烈到想和她在一起的程度。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让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去追求什么。
所以,明心问的那些话,他并没有欺骗她。
如果有机会,如果不是这样的局面,他会……爱她的。
“仙石……”
范闲书垂目看向自己的右手,张开来,里面是一面破碎的古镜。
明月心镜,已经碎成这样了。
明心,双成,都消失了……
她死之前,抽回了分身的力量,如今元灵已散,等同彻彻底底的消失。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明心的人,也不会有转世。
范闲书掩住脸,许久都没有说话。
如果他早些回来,如果他诚实地面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也许明心就不会癫狂了。
“明心死了?”转轮王的声音传来。
灵玉转头望去,却怔了怔。
转轮王的身侧,站着个紫衣人,正是紫郢。
她忽然想到方才的情形。
明心的实力突然诡异提升,照理说,她自爆的话,她和转轮王还好,范闲书应该逃不过的。莫非是……紫郢出手了?
方才太混乱了,明心的力量又突然激增,她竟没有留意。
“她没死。”紫郢突然开口。
范闲书抬起头,看向他。
“没死?”他问。
紫郢笃定:“我感应得到。”
转轮王皱眉:“为什么我们没有感觉?”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和她都是灵族吧。”
转轮王嗤笑:“紫郢,你在开玩笑吗?如果都是灵族就能感应得到,为什么我的器灵没感觉到?再说,你出于鸿元道祖门下,明心是成钧道祖的器灵,你们俩还能有感应?”
他和青索剑有感应还差不多。
紫郢没有解释,但也没有动摇,仍然认定明心没死的样子。
范闲书却很激动:“如果她没死,那她在哪?”
紫郢看向他手里的明月心镜。
范闲书用元神感应了一下,摇头:“没有,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元灵……”
就算明心被打散了灵体,她的元灵还在,自己总能感应得到。
“我说她在,她一定在。”紫郢答得极其任性。
要不是紫郢从来不说谎,范闲书真不想相信他。如果明心在,为何他感应不到,镜中确实空空如也。
“你来做什么?”转轮王问他,“总不会是特意来救我们的吧?”
转轮王压根不相信。紫郢是什么人?他能活这么久,除了实力够强,也是因为他性子足够冷漠,别人的闲事从来不多管。今天的事,怎么看都不像紫郢会做的。
“难道是你……”转轮王看向灵玉,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口,意思却很明确。
灵玉也抬起头,望向他。转轮王的意思是,紫郢是来救她的?别开玩笑了,他是紫郢,又不是徐逆。不过,他今天的行为确实有些古怪……
“哼!”紫郢的神情还是那样古井无波,身上却骤然升起杀意,喝道,“给我出来!”
三人齐齐一怔。他这是说谁?
紫郢双唇抿紧,剑意勃发:“明心已经被你弄废了,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我了吧?”
他说完这句话,灵玉突然后背发寒。
这种感觉,很难说明白。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害怕的事了,恐惧这种情绪,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但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后背吹过来一阵一阵的凉意。这是修士的直觉,周围有能够威胁她的东西!
灵玉伸手一握,仙书在她手中现形,全神戒备。
转轮王毫不迟疑地化出他的生死琴,悬在身前。
范闲书亦握紧了明月心镜。
杀机一闪而逝,范闲书只觉得剑意凌厉。他直觉地飞身而退,抬目望去,却见紫郢的剑气指向他。
“你……”他喉咙有些干涩。紫郢想杀他?
下一刻,他的疑问消去了。
剑气逼迫下,一道虚影,从明月心镜里逸出。
范闲书骇然。这怎么可能?刚才他元神感应,明月心镜里,明明什么也没有了!法宝已毁,元灵消失,已是一件废品。
这道虚影出现后,范闲书第一时间不是闪避,而是重新用元神感应。
有了,有了!他欣喜若狂。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元灵,很虚弱,但确实存在着!
明心还活着,她的元灵还在。
范闲书差点流下泪来,这一生,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喜悦。
只要元灵还在,他慢慢花费时间温养,明心总有一天能够再次化灵。
他满心沉浸在明心还活着的喜悦中,没有去注意虚影。其他三人却是第一时间盯着虚影。
说是虚影,也不是太准确。事实上,它无形无质,根本看不到,但是,他们能够感觉到,有那样一道能量存在。
“你是谁?”紫郢冷声问。
这道虚影发出低低的笑声。它的笑声有点古怪,像是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似的。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虚影一字一字地道。
紫郢紧盯着那个方向,轻轻道:“果然如此。”
“确实如此。”虚影说话的腔调,带着古意。
灵玉曾经被拉进过青索剑鞘的回忆空间,马上想到,这腔调与广乐天洪荒时代一模一样。
她心中惊骇。难道说,这么多年,这个东西,一直附在明心的身上?而明心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可是大乘修士啊!
“为什么要害我们?”紫郢冷冷道,“先是明心,然后轮到我。如果我也完了,是不是就轮到其他灵族了?灵族如何得罪你了?”
虚影仍旧轻笑,却只扔给他两个字:“你猜?”
一阵风起,广寒界坍塌得更迅速了,用不了一刻钟,这个大千世界,就会变成一片废墟,彻底毁弃。
待到那阵风过去,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个虚影,就这么消失了。
灵玉慢慢放松下来。虽然不知道那虚影去了何处,但她的直觉里,它已经不在这里了。
“紫郢,到底怎么回事?”转轮王问出了灵玉想问的话。
紫郢淡漠地道:“不关你们的事。”
“不关我们的事?”转轮王挑起眉头,“你在开玩笑吗?明心发疯,你看看都弄成什么样了!这人的下一个目标是你,万一你也发疯,你觉得不关我们的事?”
紫郢没说话。
转轮王又道:“还有,它跟算计我们的人,是什么关系?”
紫郢霍然抬头,目光凌厉。
转轮王轻笑:“你可别否认,我也是从洪荒过来的,你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
紫郢是鸿元道祖门下,明心归属成钧道祖,而转轮王,他可以算是太始道祖的门下,广乐天时期,曾在紫微府听过道。
紫郢的目光慢慢散去杀意:“那确实关你的事,你最好也小心些吧!”
转轮王一怔,他这话的意思是,这个东西,针对的是他们从洪荒过来的古修士?若是如此的话……
“既然如此,你更该与我们分享消息才是。它要针对的,不止你一人,何不联手?”
“联手?如何联手?”紫郢毫不犹豫地拒绝,“面对它,没有办法联手。”
“紫郢!”
“不必多说,我不会改变主意。”紫郢的目光,转到灵玉的身上。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也不说话。
灵玉触到他的眼神,忽然心中一动。这个紫郢……不,他不仅仅是紫郢!
欣喜慢慢从心底漫上来,这是属于灵玉的情绪。尽管回归成怀素的她,几乎感觉不到悲喜,然而那个灵玉,并未消失。
是徐逆吗?他的意念,在紫郢身上复苏了?
最初的欣喜过后,灵玉的心思又慢慢静了下来。
就算徐逆的意念,出现在紫郢的身上,那又如何?她已不是当初的灵玉,他的本质还是紫郢。
一切都回不去了。
紫郢慢慢走到灵玉面前。
这是他成为紫郢后,第二次,他们离得这么近。
第一次,是他回归的那天,他曾经在这样的距离,用剑指着她。
“我是为你而来。”
灵玉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平静,却又好像隐藏着狂暴的风雪。
“你……”
杀意升起,紫郢手中,紫郢剑清光流泄。
他轻声道:“这一战,迟早要来,不如就今日吧!”
1154、赌一个
紫郢身上,杀意凛冽。
他是认真的。
意识到这件事,灵玉深吸一口气。
此时此刻,她没有怒,没有恨,反而有淡淡的欣喜涌上来。
她等了太久,久到都快忘了,自己还是程灵玉。
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徐逆在这具身体里,并没有消失。如果不是这样,紫郢不会提出这个要求。
正是因为,他没有办法把徐逆完全消去,所以,最终行此下策。
胸口情绪涌动,那是属于灵玉的感情。
与怀素融合后,那些感情,被她压抑在心底最深处。因为她知道,在徐逆没有完全清醒以前,她需要漫长的等待。如果纵容灵玉的感情主宰,那么,她根本不可能作为怀素继续走下去。
广寒界正在崩塌,周围山摇地动,这个世界正在毁灭。
而她,却感觉到了新生。属于她的,也属于徐逆的。
灵玉伸出手,仙书在她手中翻动。青蓝色的光芒,映着她的脸庞。
范闲书和转轮王看到,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开始转变。
骄傲的,生动的,那是属于灵玉的眼神。
转轮王的手搭在生死琴上,先是诧异,再是感叹,低声笑道:“没想到,居然保留如此之多。”
范闲书慨然,轻声说:“她是程灵玉啊!”所以,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灵玉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紫郢:“还记得那句话吗?”她一字一字地道,“把徐逆还给我。”
紫郢冷冷道:“有本事,就自己来拿吧!”
紫光骤起,紫郢剑上,映出整个世界。
灵玉仰起头,仙书飞出,纵身而起。
“我们也出去吧!”转轮王道。广寒界马上就要塌了。
范闲书点头,身影一闪,赶在广寒界崩溃之前,出了结界。
在他的注视之下,广寒界里众多的暴风雪旋涡,轰然一声,一起爆了。
已经摇摇欲坠的空间,在这一爆之下,迅速湮灭。大地翻覆,天空扭曲,广寒界迅速崩溃,散为尘埃,被吸入虚空的星尘之中。余下一个小小的、已经坍缩的空间,被大量的寒气裹住,归于寂灭。
一个大千世界,就这样毁灭了。
“帝君!”岳少宁喊。
江蓠神君阻止了他:“别过去!”
岳少宁不解地望向她。
江蓠淡淡道:“看不出来吗?现在才是你师父要面对的最重大的危机。”
岳少宁一怔,随即看到了虚空中的紫光,倒吸一口凉气,怒喊:“紫郢这个剑人!他趁人之危!”
“他没有趁人之危。”说话的是转轮王,生死琴变回玉笏,握在手中,“如果不是他挡下明心的一击,我们根本不可能完好地走出来。”
灵玉之前猜得没错,明心自爆的一瞬间,是紫郢分担了那一击。所以,范闲书才能完好地站在这里,而她和转轮王,只受了轻伤。
岳少宁傻了:“那他、他……”
转轮王目露感慨:“这一战,是紫郢的存亡之战。”
范闲书跟着点头。
江蓠则皱了皱眉,似乎心情很复杂,最后一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转轮王轻笑道:“能走到这一步,是最好的结果。不然,后果更严重。”
范闲书和江蓠齐齐沉默。
岳少宁听得稀里糊涂,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江蓠神君和转轮王就算了,这两位是前辈中的前辈,他听不懂他们打哑谜,也是正常的。这位……好像就是那个谁吧?他虽然也有所谓前世,却未回归,为什么连他都听懂了,自己却一头雾水?想想真悲伤,范闲书论起来还是他的晚辈呢!
“几位……前辈,什么结果,什么后果?这个……发生什么事了?”岳少宁向来是个勤学好问的乖宝宝,所以他老老实实地问了。
江蓠瞅了他一眼,笑了起来:“你确定要知道?不知道会更好哦!”
岳少宁忍了忍,心里猫抓似的,没忍住:“还望神君不吝赐教。”
江蓠便道:“如果没有今日这一战,也许上真界有毁灭的危险——别笑,你们明尘界也好不到哪里去,丹霄观为之覆灭都有可能。”
岳少宁一怔:“为什么?”
“因为……”江蓠看着虚空中的两个人,悠悠道,“你师父,不仅仅是你师父啊!”
“……”为什么这些大乘,喜欢用另一个哑谜,回答前一个哑谜?岳少宁觉得好悲哀,有一种自己智商不够的感觉……
“我师父怎么会不仅仅是我师父?那她是……”
江蓠逗够了,答道:“你师父身上,两个自我只是初步融合,有一部分,被人为地压在深处,所以,你平常见到的那个师父,仅仅只是丹霄帝君。”
岳少宁傻了:“初步融合?还有一部分?这……”
他仔细一琢磨,脸色都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平常见到的那个帝君,根本就是用来骗他们的?
“懂了吗?她知道融合之后,程灵玉是没办法存在的,所以,在融合的时候,就将属于程灵玉的关键一部分,压在元神深处。而外在表现出来的那个,只是给你们看的。”
江蓠神君用淡淡的语调说着这句话,岳少宁却从内心恐惧起来。
师父……那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个程度?
在岳少宁心中,正经的师父始终是怀素,他是怀素的弟子,灵玉回归之后,才是他的师父。而这数千年来,他见到的灵玉,虽然与以前的怀素相比,有略微的不同,但还是记忆中帝君的样子。所有人,包括柳西燕都认为,那些变化,是两个自我融合的必须结果。
而现在,江蓠却告诉他,程灵玉并没有被完全融合。那个转世之身,之前不是只有炼虚期吗?怎么能争得过帝君?如果说,平日那个融合得很完美的帝君,只是故意表现出来给他们看的,这岂不是说明,转世之身比他们以为的强大得多?
何等顽固的自我,又是何等深沉的心机!他们,整个丹霄观,全都被蒙蔽了!
“如果我告诉你,她连自己也骗过了呢?”范闲书的声音悠悠传来。那个融合后的灵玉,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异常,还以为,两个自我完美地融合了,自己既是灵玉,又是怀素。怀素几十万年的潜修,心湖平静无波,感觉不到任何爱意的踪迹,以为融合完美地化解了灵玉的情劫,而实际上,是因为灵玉在融合的过程中,将感情剥离了。
范闲书想到这里,忍不住想笑。果然是灵玉啊,这一手玩得太漂亮了!相比起来,他解决简不凡的过程,失之巧妙。
岳少宁的脸色已经白得像张纸,成了真正的小白脸了。
“这……怎么可能?”他困难地吐出这句话。
回答他的,是江蓠的轻笑声:“早说了,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岳少宁在内心痛哭。他能不能不要接受这个现实啊?自家师父,居然……是个潜藏的危险分子?不用江蓠解释下去,他已经知道她说的明尘界会有危险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么持续下去,那个转世之身总有一天会完全接手自我,她对丹霄观可没那么深的感情,甚至有可能存在恨意。
她与紫郢转世之身的事,他们弟子尽知。要是有朝一日,她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结局,说不定就会把丹霄观给掀了!一个大乘修士的破坏力太大了,何况她还是丹霄帝君!
岳少宁后悔了,他不应该问明白的。现在知道,原来丹霄观有这么大一个危机,他以后怎么心安?
“别着急。”转轮王好心提点了一句,“现在事情有变,悬在你们丹霄观头顶的那把刀,可能会在今天撤去。”
岳少宁木然着脸,看向转轮王。
转轮王抬手向虚空指了指:“你最好保佑,你家帝君今日胜出。”
“……”
灵玉站在虚空中,眼前仙书无风自动,青蓝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映出平静淡漠的一张脸。
当她是程灵玉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徐逆生死相搏。
当然,现在与她动手的这个人,不是徐逆。但是,正因为徐逆觉醒,所以紫郢才会寻她一战。
她嘴角提起,露出一个浅笑。
紫郢的危机已经到了不能不解决的地步了。刚刚回归的时候,他一定没有把徐逆当回事。从洪荒一路走来,紫郢虽然不是自高自大的人,但在漫长的岁月中,他高人一等的实力与地位,不可避免地影响着他的处事。
天生无情,真正修炼到心如铁石,他怎么会把徐逆的感情当回事?既然回归,那便以他为主导,只要他将徐逆完全融合,那就不算是事。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徐逆会如此顽固。从一开始的消解,到后来的镇压,都没能将他那部分感情从自己身上去除。
他逃避过,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但是,情况越来越严重,逐渐到了他不得不正视的地步。
在沧溟界,紫郢赶过来,将观复截下,就已经现出了端倪。
如果是真正的紫郢,一定不会这么做。或许,碍于徐逆许下的承诺,他会把观复带走,却不会带回上真界,而是直接扔到紫霄剑派,交给徐正——观复的存在,就昭示着徐逆与灵玉的纠葛,他怎么会收为弟子,日日带在身边呢?
后来,还放观复离开,让他去见谢瑜君。此时的紫郢,已经压不住徐逆了。
至于今日这一战,或许还有明心的因素。
明心的疯癫,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危机当中,如果处理不好,也许他就会是另一个明心。而为了专心对付那个危机,他必须把这件事解决。
所以,他提出了这一战,与灵玉一决。
这一战结束,他就该知道何去何从了。
紫气在虚空漫延,一剑破空,向灵玉斩来。
灵玉不闪不避,松开手,仙书“哗啦啦”地翻动着,一个个符文,如流水一般逸出。
这些符文,极其简单,只是最初始的符文,连当初的灵玉施展出来的符阵,都好像比之高级。
但是,大道至简,最简单的符文,所包含的变化越复杂,力量也越强大。
那一剑击来,剑光中蕴含了无限的生机与死意。
符文结阵,一声轻鸣,迎了上去。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那些因为广寒界异变,而在附近窥视的大乘们并没有离开。紫郢天君与丹霄帝君的一战,谁人舍得离开?以往他们就算遇到,多半不会涉及生死——大家都知道,杀不死对方,费那么多力气作甚?而今日,他们二人的架势,却是不死不休。
自从早年的三次大战,人界再也没有过这样的盛事了。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万余年前,南天的青莲一战。
不过,这两者又有不同。那一战是混战,参与者众,多数是打着抢占青莲的心思,真抢不过就跑,没有人想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而这一战,却是两个人的生死对决。
除了原本在此旁观的修士,还有不少大乘陆续赶来。
“你们猜,谁输谁赢?”身边突然冒出个声音。
江蓠双眉一挑,清艳绝伦的脸上,露出鄙夷:“事情都完了,你倒是来了!”
虚空中,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逐渐现形,他面容英俊,笑容灿烂,手中挥着火焰扇。
“焱升神君?”
焱升看着岳少宁:“哟,是怀素家的小家伙啊!真是便宜你了,居然参与了今日的盛事。”
岳少宁内心默默流泪。这个盛事,他宁愿不参加啊!今天才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危机之中,想到平日的没心没肺,就想替自己抹一把同情泪。还有,看着帝君跟人搏命,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尤其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帝君都不知道……
“我开个盘吧?”焱升兴致勃勃,“我坐庄,你们下注。”
岳少宁哀怨地看着焱升。有没有同情心啊?这种大事,居然就想着开个赌局?
“我押怀素。”一脸淡然的江蓠居然第一个响应。
“赌注呢?”
“本体分枝一根。”
“好!”焱升拍掌,“你们两个?”
转轮王想了想:“我跟紫郢也算有旧,那就押他吧。”
“你呢?”最后看向范闲书。
本以为他也会押灵玉,没想到范闲书道:“平局。”
最后,焱升看向岳少宁:“喂,你赌不赌?”
1155、攻守相持
岳少宁义正辞严:“神君您这话怎么说的?师父的大事,怎么能拿来赌?”
“哦,你不赌是吧?”
岳少宁话意一转,露出心虚的笑:“晚辈拿不出太贵重的东西,这个能不能拿来当赌注……”
焱升似笑非笑,看了看他手中托着的东西:“行啦,我也不欺负小辈,你拿什么就赌什么。赌你师父赢是吧?”
焱升本来只是随口问一句,不料岳少宁鬼鬼祟祟地看了战场一眼,小声问:“我……能赌紫郢赢吗?”
焱升古怪地看着他:“可以。不过,你确定?”
这事要是让灵玉知道,岳少宁还能活?
岳少宁苦着脸道:“押紫郢,师父赢了,我当然高兴,万一师父输了,好歹还能捞着点东西……”
焱升愕然,火焰扇指着他哈哈大笑:“有意思,要不是怀素收了你,我也想收你了。”
“既如此,为何不押平局?”转轮王笑吟吟问。
岳少宁瞅了一眼,支支吾吾道:“怕是不成吧?”
其余三人均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看向范闲书。
范闲书却是一派淡然,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连岳少宁都看得出来的事,他怎会看不出呢?这一战,于两人都是生死存亡,灵玉也好,紫郢也罢,只要还有力气,就不可能任由平局收场。只是,眼下这局面,无论押谁,胜率都是一样,他索性就押了平局。虽然输面大,一旦赢了,收获却是极丰。范闲书历来是个在危险之处游走的人,赌性甚大,有足够的利益,他便敢赌。
“哟,赌什么呢?加我一个啊!”一道油滑的声音冒出来。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一个光头和尚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缘……不对,悟嗔。”江蓠说到一半,便改了称呼。
这和尚,形貌与缘修不甚相似,与悟嗔也有差距,八成又转世去了。
“臭和尚,你来得可真及时啊!”焱升语带讽刺地道。
广寒界都崩了,明心也完了,眼下灵玉与紫郢之战避不可免,此战之后,二人可能只存其一,他倒是出现了。
“是啊,来得刚刚好!”悟嗔摸着光头,真当焱升是在夸他。
“和尚,”转轮王道,“我们在赌谁输谁赢,你要不要赌?”
悟嗔瞟了一眼,笑呵呵:“……那就不赌了!”
江蓠讶异:“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居然热闹都不凑了?”
“这热闹可不好凑,还是让你们慢慢赌吧!”悟嗔慢悠悠地说。
这和尚什么意思?岳少宁一头雾水,那边转轮王却是微微一怔,说道:“倒是我疏忽了,不该赌才是。”
焱升却笑得欢快:“哈哈,现在晚了!要是不中,庄家全吃哦!”
江蓠不顾美人形象,翻了个白眼:“你也是难得聪明一回。”
焱升满脸得意:“过奖过奖!”
岳少宁稀里糊涂,他们又在打什么哑谜?难道说,自己差那么点迈入大乘,就是因为打哑谜的功力不到家吗?
他们在这开赌局的时间里,紫郢与灵玉那边瞬息万变,已经数个回合。
紫郢的剑气,撕扯开虚空夜幕,而灵玉的青蓝之光,始终稳定。
这场对决,让灵玉想起了多年前,她还是元婴修士的时候,与昭明剑君的那一战。
那时候,她只是初晋元后,而昭明,威压陵苍千年,无论修为还是实力,比她只强不弱。
那种在风口浪尖,只要稍微放松,就会被浪头打下的感觉,灵玉始终记得。昭明不是她遇过最强大的对手,却是令她记忆最深刻的对手。
在那种紧绷的局势下,如何仔细谋算,将胜利的天平一点一点往自己这方移过来,是那一战她收获的最大的财富。
紫郢是道祖门下,无可置疑的前辈,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大乘所能达到的最巅峰。怀素或许不惧于他,然而,她毕竟是灵玉,她在融合时耍的花招,使得她保留了更多的自我,却也使得实力无法恢复至全盛。
可以说,同样实力未复,紫郢拥有完整的自我,所以他比现存的灵玉要强大。
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灵玉所能做的,就是像对昭明那一战一样,细心谋划,逐渐扩大战果,转移胜机!
然而,这比昭明那一战难得太多太多。昭明无论剑心还是实力,都有漏洞可钻,而紫郢呢?身为剑道至尊的他,从剑意到剑心,堪称完美。
但她不能认输,这一战,是紫郢的生死存亡,亦是她的绝地反击!
如果输了,紫郢真正回归,徐逆就此完全消失。而她呢?谋划了这么久,败给紫郢,最终被击破的,就不仅仅是她的计划与情感,更是她的道心。
为了重建道心,这几千年来,她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形于外,一个形于内,推翻怀素的道,重建自己的道。
而现在,就是关键的那一步。
击败紫郢,她的道重新建立,从此,两个自我完全融合,她就是崭新的灵玉。
而如果失败,她重建的道被推翻,形同自毁。
到那时,她就此身死,重生的只是怀素。
这一战于紫郢,亦是同样的道理。他压不下徐逆,只能从外部着手。杀了灵玉,他仍能保留自己的道。而如果败了,他已经岌岌可危的道,就真的崩塌了。
紫郢剑气横空而来,那种破天灭地的感觉,压得人无法呼吸。
不必花哨,也没有玄奥秘术,大乘之战,就是纯粹的大道之战。法宝、秘技都在其次,融合的天道之力,才是对战的主体。
剑气像一条河流,冲刷而来。灵玉就站在河流的中央,首当其冲。
她感觉到强烈的毁灭之意,剑意当前,一切都化为齑粉的气势。
紫气化剑意,剑意生雷霆。轰然一声,剑气的海洋,化为雷霆之海。以前的徐逆,施展此术,还需要时间,而对紫郢来说,只要一瞬,便可完成剑气具现化雷的过程。一只被风暴刮来的虚空魔物,被剑气卷入,眨眼间,便化为了灰尘。那些在虚空中游移的星尘,被剑气冲到,瞬间扫荡一空。
所有观战的修士,皆倒吸一口凉气。
蹲在附近一个小界入口,偷窥此战的两名大乘修士,差点被剑气扫到,后怕不已。
“这就是紫郢?此等剑意,真是可怕!”一人喃喃道。他们只是受到冲击,就觉得心惊肉跳,身处其中的灵玉,不知是何感受。
“是啊,这就是紫郢,道祖门下,剑道至尊,可不是一句空话。”
两人的目光穿过虚空,落在灵玉身上,脑子里闪过同一个念头。这么强大的实力,怀素她抗得住吗?
“师父……”岳少宁脸色煞白。
就算他知道,现在这个灵玉,故意欺骗了丹霄观,将来甚至有可能使明尘界陷入灾劫,然而,她已经融合了怀素,她就是丹霄观的帝君,就是他岳少宁的师父。
浩荡的剑气,化为漫天的雷霆,毁灭之意具现,旁观的修士,仿佛头顶悬剑,不受控制地产生惊惧。
而毁灭之中,又有生机出现。天地初分的那一缕至清至纯的紫气,蕴含着无尽的生机。
毁灭之后,他们仿佛又看到了世界的诞生。开天辟地,清升浊降,万物始化,生机漫延。迅速达到全盛,再一点点地凋零,寂灭,归于虚无。
生与死的轮回,死与生的循环,这是一个完整的天道。
一切不朽,都将在这天道里被洪流冲走。
剑气之下,这世间从无不朽。
灵玉闭上眼,在生与死的界线间游走。紫郢的天道,无遮无挡地降下,深入她的每一个毛孔。在这样的天道下,让人忍不住产生一种感觉,这世间一切,皆归虚无,生又何苦,死又何哀?一切都归于寂灭,又何必挣扎?
“这才是真正的毁灭。”转轮王喃喃道。
他的心情很复杂。生与死,是他的道,但在紫郢的剑气面前,他却觉得,自己的生死之道,似乎有所不及。
连悟嗔都收起了一惯嘻笑的表情。他一次次地轮回,寻找的不就是这样的天道吗?虽然其中的悲欢苦乐,不及他领悟得透彻,但已有其形。
紫郢的道,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紫郢全力出手。上一次青莲之战,还未到最后,他们就被人暗算了。
看着看着,悟嗔脱口道:“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江蓠问。
悟嗔肃然道:“他已经贯通生死,得道之本意。”
“所以?”
悟嗔缓缓道:“如果这世上真有飞升这么回事,紫郢这种境界,怎么也该飞升了。”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如果世上真有飞升这么回事……
紫郢没有飞升,悟嗔的意思是,这世上没有飞升?
如果没有飞升,那么他们争夺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
“悟嗔,”江蓠轻声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悟嗔却没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全力战斗中的两个人。
此时他们还在观战,却没有一个人像之前那样心平气和了。
他们明明知道,悟嗔的判断或许不准,但有这么种可能存在,并且被人说出口,自己又亲眼见到了紫郢绝高的实力,想不怀疑,太难了。
再说,他们每个人都是顶尖的大乘修士,活了那么多年,许多事,都有自己的验证。
另一边,德昌元君去而复返,看到这一剑,大吃一惊:“怀素!”此剑之下,如何求生?
灵玉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剑气降落,感受着生与死的完美循环。
她轻轻伸出手,青蓝之光显现。
一个个简单至极的符文,化入剑海。
符文一瞬间就被冲刷得不见了,青蓝之光,几乎被剑海完全吞没。
此时此刻,除了她周身的一圈法阵符光,已经没有了其余防备。
剑气之海,只需要一点点力量,就可以将她击败。
但是,就那么一点点,始终没能突破。剑海逼迫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烈。
符光法阵,仿佛巨浪之下的小舟,随时都会覆灭。
所有人都提着心,看会在何时结束。
“不对劲!”范闲书突然开口。
其余人将目光投向他。
他眉头轻皱,说道:“我或许不了解怀素,但以灵玉的表现,怎么可能一点回击都没有?”
众人默然。
确实,灵玉或许实力比不上紫郢,然而,此时的紫郢,并非全盛,灵玉已经融合了怀素,怎么可能一点应对也没有?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岳少宁提心吊胆,恨不得拿块小手帕揪一揪,发泄一下心中的紧张。口中无声地念念有词,道祖保佑,一定要让帝君取胜。
念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紫郢他是道祖弟子,万一求到他师父头上怎么办?于是,岳少宁改口:求成钧道祖和太始道祖保佑,一定要让帝君取胜。如果鸿元道祖要保佑紫郢,就把鸿元道祖打败!
二比一,这下没问题了吧?
岳少宁偷乐,回头一看,灵玉还是在剑气冲刷之下,失望地垮下脸。
刚这样想着,忽然一点青光,从剑气之海中升起。
起先只是微弱的一点,随后各处应和,剑海之中,处处青蓝色的微光闪动,仿佛夜幕中的星子。
微光越来越亮,逐渐组成一道网。
岳少宁睁大眼,乍惊乍喜。
道祖真的保佑了?
紫郢的剑气是海浪,灵玉的青蓝之光就是渔网。乍看之下,二者力量悬殊,但海浪再强横,都没办法把渔网撕碎。无论它怎么冲刷,力量都会通过那一个个网眼漏过去,青蓝之网纹丝不动。
仅仅这样,当然做不到将剑海消灭。于是,青蓝之光不停地扩张。
如同星星之火,酝酿着燎原。
气势累积,终于,轰然一声,二者掀起狂猛的波浪,在虚空震荡。
“不好!”有人惊呼,旁观的大乘修士们,纷纷出手。
这么大的力量,如果他们不出手,周围的世界定会受影响。
剑海与青蓝之光,掀起狂猛的冲击之力,几乎将虚空中的一切,都扫荡一空。
魔物、星尘,全都被撕扯成碎片,激荡成粉尘。
“有缘目睹此战,真是不愧此生。”有人如此感叹。
这是大乘顶尖实力的较量。紫郢的天道方才已经展示过了,灵玉的回应,同时不可小视。
风起于青萍之末,势成则荡空天下!
1156、愿赌服输
灵玉静静立于虚空之中。
风暴过后,一切皆化为尘埃。
她抬起头,看着遥远的前方。
紫郢与她一般,安静地站在那里。
谁也没有出手,谁也没有出声。
“结束了?”江蓠喃喃道。
“应该还没有。”转轮王轻声说,“这一战的意义,不在于输赢,而在于结果。”
灵玉也好,紫郢也罢,这一战必须要有个结果。
融合怀素的过程中,灵玉费心将自己隐藏了数千年,才得到喘息的时间,一点点地提升自己的实力,拥有了站在这里的资格。
而紫郢,今日此来,对他亦是极其重要的选择,如果不能得到个结果,他的决心就全白费了。
片刻后,灵玉伸出手,青蓝色的光芒,在她手心闪烁。
她轻轻一挥,点点星光,悬空升起。
这些星光,本质都是符文。相邻的两个符文融合、转化,成为一个大的符文,再融合、再转化,逐渐成链、成阵。
岳少宁呆呆地看着,看到符文联合而成的法阵,飞快地转化着。尘埃、石块、巨岩、高山、万物……颜色在其中飞快地转化,线条一根根扭动。
原来,法阵如此玄妙。
灵玉再次一挥手,剑气从中化出,势如雷霆,倏忽而去!
刚才她还在展示法阵的玄妙之处,一眨眼便已出击,而且,用的还是剑气!
观战的修士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紫郢的剑气吗?怎么回事?”
“没错,这是紫郢的剑气,怀素怎么会?”
其实,弄到对方的传承功法,并不是什么难事。比如紫郢,他的传承,整个北天都是。但是,根本大道,非紫郢亲自传授,无处可得。
而古怪的是,怀素使出这样的剑气,却也不能被称为剑修。在她手中,剑气乃符阵转化而出,确切地说,这剑气亦归属于她的功法的一部分,与她化出来的其他东西并无差别。
不少人暗暗感叹,怀素毕竟是怀素,自己从不知道,剑气还能这么用。
紫郢看着飞掠而来的剑气,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他身上紫气升腾而起。虚空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爆竹一般,却是剑气相撞的爆声。
紫色剑气相撞,飞快地互相吞噬攻击。
最终,灵玉的剑气无以为继。
她的紫气,来源于徐逆相赠,并非根本。自从化神后,她一直将仙书视为根本,不再像元婴时那般,对剑气过于看重。
修炼之道,要有主次,她的根本之道是玄真谱,这一点要牢牢把握。
眼看着紫郢的紫气大盛,灵玉的剑气被破,忽见剑气又转化为点点青蓝光芒,倏然隐没。
紫郢却没有就此放弃。
漫天的剑光,往他这边掠回,汇到他的手中,化为紫郢剑的本体。
然后,紫郢身影连闪,向灵玉飞快靠近。
他这是想做什么?大乘修士的战斗,根本不需要面对面。
转轮王眯起眼,轻声道:“看来,要有结果了。”
灵玉没动,当紫郢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身上青蓝色的光芒一收一放,围聚到身边。
紫郢剑飞起,划出剑光,向她落下。
这一剑,没有浩荡不息的庞大声势,没有璀璨耀目的漫天剑光,只有光华尽敛的杀意。
但没有人敢小看这一剑,这是紫郢剑的本命一击。
这一击落下,谁胜谁负,将一目了然!
灵玉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剑光。紫郢剑湛如秋水的剑身,映出她的面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剑光一点点落下。
她忽然轻轻一笑,张开手,身上点点星辉,骤然之间,散得干干净净。
然后,仰起头,等待那剑光落下。
观战之人大哗。
这是做什么?怀素竟然放弃了防御?她这是找死吗?开什么玩笑?!
一切发生于电光石火之间,他们甚至连表示一下惊讶都来不及,紫郢的剑就落了下来。
剑光忽然停住了。
吞吐不定的剑芒,照在灵玉的脸上,却再也没有前进一步。
紫郢的脸色骤然变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人迫不及待地问观战的同伴。
刚才之事,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好多人都没回过味来。
好像是……紫郢出动本命一击,一决胜负,为何突然停住了?这中间有什么玄机吗?
还有怀素也怪得很,那个时候,难道不是舍命相搏吗?她突然散去身上的护体灵光是怎么回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
没有人答得上来。
五人组那边,也是目瞪口呆。
不算在五人组内的岳少宁下巴差点掉了。
别人看不出来,他身为怀素的弟子,当然看得出。刚才,灵玉是真的散去所有灵光,并没有埋伏下什么手段。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提前认输吗?为何紫郢又停手了?
好半天,范闲书才苦笑着道:“不愧是灵玉,这么无赖的手段也使得出。”
江蓠这时才吐出一口气:“不止是无赖吧?这样的决断,普通人还真做不到。”输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有魄力!”转轮王摸着下巴,笑眯眯的。
焱升哈哈大笑:“来来来,你们没一个押中,庄家通吃!”
“贫僧早就说了,这局还是不赌的好……”
“等等等等!”岳少宁忙问,“几位前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迈不进大乘,一定是打哑谜的功夫不到家!
江蓠扬了扬下巴:“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
“我赢了。”灵玉轻笑起来。
紫郢的脸色从所未有地难看。
灵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愿赌服输,你既然下了决心,以这一局定仙途,现在结果已出,反悔也无用。”
紫郢仍然没说话。
灵玉的笑容更灿烂了:“放心,反正到时候主宰的是他,不用你丢人。”
紫郢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终于一挥袖,身影化虚,消失在原地。
灵玉大笑起来。
不枉她忍耐了这么久,还把自己割裂成两个人,甚至在关键时刻,拼出性命为赌注。这个结果,一切付出都值得。
“帝君!”岳少宁迫不及待,飞奔而来。
灵玉居然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辛苦你了。”
岳少宁想到之前江蓠告诉他的那些话,往后缩了缩:“师父?”
灵玉对他翻个白眼:“傻不傻?不管以谁为主,我终是我。”
她之前封存的,只是属于灵玉的一小部分,那并不影响本质。只是,如果之前表现出来,丹霄观那些人定然没这么好收服,说不定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完全接收怀素的力量,寻到了新的道,败了紫郢,丹霄观那些人再反对也无用。
1157、新生
灵玉回到原处,与范闲书等人打过招呼,把目光定在悟嗔的身上。
“和尚,你终于出现了!”
悟嗔微笑,一派高僧模样:“程施主,好久不见。”
“少在老子面前装大尾巴狼,”灵玉冷笑,“你倒是会躲事。”
她敢肯定,悟嗔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是因为事情都已经定了,不会连累到他。
悟嗔闻言嬉笑,这个表情是缘修的。
除了两个妖修,他适应得最好。在青莲之战发生前,他就已经在不停地转世,只是不如这次转世这么彻底而已。
“这哪叫躲事?我要躲事,这会儿就不在这里了。”
“哼!”灵玉毫不客气,给了他一个白眼。
“灵玉,恭喜了。”范闲书脸色苍白,但还是带着微笑。
“你也是啊,同喜。”灵玉与他交换了一个眼色。
灵玉终于解决了隐患,与怀素彻底融合。而范闲书,虽然明心的事是一桩惨剧,但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八个人中,只有范闲书与前世不同,他不可能接受简不凡的融合,但不融合的话,又如何算是完整?明心的事,正好是一个契机,给他打开了一个窗口,让他正视作为简不凡的一生。
今日之事,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新生。
“行了,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灵玉挥挥,揪过岳少宁,准备回丹霄观。
“喂,我们特意为你来此,你就这么走人,太不近人情了吧?”焱升喊道。
灵玉侧过身冷笑:“特意为我?拿我设赌局,还好意思说?说起来,我这个当事人,是不是应该抽成啊?”
焱升立刻改口:“大战一场,想必累着了。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们了。”
临时改口,换来了江蓠的一声冷笑,外加一个白眼。
她甩甩衣袖:“既然无事,那我就先走了。”说罢,一点也不留恋,身影消失在虚空。
“我也走了。”灵玉带着岳少宁消失。
两人的身影在丹霄观出现,柳西燕迎上来:“主上,发生什么事了?”
广寒界在西天,明尘界在东天,离得极远,大战的消息,还没传到明尘界,柳西燕自然不知。
“没事。”灵玉放开岳少宁,“我要闭关一段时间,其他事情你看着办。”
说完,她直接甩手回自己休息室了。
柳西燕愣了好一会儿,问岳少宁:“怎么回事?总觉得帝君怪怪的……”
岳少宁苦笑一声:“柳姑姑,你真的想知道?”
“废话!”柳西燕捶了他一拳,“快说!”
岳少宁深吸一口气:“那我说了,你可做好准备。”
“快说!”
……
识海之中,灵玉看着那个虚影。
这虚影形象朦胧,只能勉强看出是怀素的模样。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灵玉问。
怀素的虚影晃动了一下。
灵玉叹了口气:“来吧,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你也是我。”
怀素最后一点影子,与她融为一体。
从现在开始,她是崭新的程灵玉。
灵玉睁开眼,看到不言蹲坐在她面前,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
她微微一笑,唤道:“不言。”
不言扭过身,看着她。
“怎么,还是不满意吗?”
不言摇头,明明是幼儿的身躯,却像大人一般叹着气:“没有不满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失落。”
“从现在开始,你也要跟过去告别了。”灵玉微笑地看着他,“我是新的,你当然也是新的。”
“……嗯。”
不言站起来,往她走来。走到她的怀中,光芒一闪,回到识海的仙书里。
两个自我真正融合,从此以后,将抛弃过往。新的灵玉,新的大道,新的未来。
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到尽头,但是,不言想,她的本心还在,对仙路的追求,从来没有放弃过。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
上真宫。
紫郢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座追随他上百万年的宫殿。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大道,竟有一天会被自己推翻。
转世之身,转世之身,呵……
一个影子,浮现出来,站在他的对面。
这个影子,与他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极为虚幻。
“这下你满意了吧?”紫郢冷冷说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么一句好像认输的话。
其实,这几千年,他回归后,就一直觉得不对劲。明明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的感觉,困扰了他几千年。
这一次转世,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身为灵族,紫郢没有幼年,没有少年。他最初的记忆,从铸剑炉那一把火开始。
那时的他,元灵刚刚诞生,对一切的印象都很朦胧。他从铸剑炉里出来的那一刻,元灵初醒。鸿元道祖欲让他认主,这个刚刚诞生的元灵,却不愿意受到束缚。
道祖很是惊奇。紫郢剑取天地初分之紫气炼制而成,剑成而诞生元灵,并不是太让人吃惊,青索也是剑成而元灵生。但是,这个元灵的自我太强了,与他以往接触过的法宝都不相同。
他心中一动,紫郢就这么获得了自由。
道祖张开手,紫郢剑飞跃而出,落在清都山的树顶上。
从此,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晨起听经,暮落听钟。
足足过了一万年,元灵才逐渐蜕变,化出了灵体。
紫郢不太记得化灵的过程,他真正清晰的记忆,就从化灵那一刻始。
他化灵之后,在树顶坐了好几个月。那时的他,世界对他来说,朦胧而陌生。他静静地坐在树顶,用新生的身体,观察着这个世界。
后来,他被青索带进去,见到了道祖。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学着成为一个人。
但,不管如何,他都不是个真正的人。他与同门一起接受道祖的教导,仿佛和人没有分别。但内心深处却千真万确地知道,自己是灵,要走的路和他们都不相同。
比如,他从来就不用斩七情。再比如,他甚至不用体悟世情。
清都山上,那些人为了修炼做的一切,他都不用去做。
再后来,道祖陨世了,广乐天爆发大战,他离开了广乐天,择定上真界,建起上真宫。
过去的百万年,紫郢从来没有想过,未来的路该怎么去走。从他化灵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路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这一次的转世,塑造出了另一个自我。那个自我,和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曾经挣扎困顿,经历着悲欢离合。
回归之后,他看着那样的一生,陌生得好像是别人的人生。
但是,每每突然之间,他又觉得那是自己的经历。
那种……好像一个人被分成两个的感觉,让紫郢清楚地意识到,徐逆并没有被他完全融合。他一直都在,在他的元神深处。
紫郢并不明白,那样的人生,有什么好留恋的。元婴之前,经历过一切的痛苦,元婴之后,也说不上多么精彩。
但是那样一个自我,在他的强力压迫下,都不愿意屈服。
紫郢其实很清楚,他在等待,等待着有朝一日,反客为主。
当然,他不会给机会。
可是,几千年了,那个自我并没有被他压下去,反而越来越强。
再到后来,紫郢自己都恍惚了,他到底是谁?
他从来不曾有过惧怕,面对一切强横的敌人,只要一剑斩去。但是,这一次,与他经历过的敌人都不一样。威胁来源于自身,就在他自己的身体里,他没办法拿出剑,对着自己一剑斩下去。
直到那一刻,紫郢才知道,以为心如铁石的自己,其实一直都存在弱点。
他的弱点就是他自己。
他化灵以来的人生,从来没有被怀疑过,看起来坚如磐石,实则不堪一击。
没有验证过,没有考验过,如何才能说是对的?
而当这个考验来临的时候,他却没能坚持住。
带观复回来的时候,他想,这个人,迟早都要屈服的。百万年了,他见过无数的修士,为了拜入上真宫,愿意放弃一切。
父母亲缘,深情厚爱,一切都可以在仙路面前放弃。观复凭什么不一样?
可一年又一年,几百年时光过去,观复从出身低贱的结丹小修士,变成了上真宫嫡系的化神修士。他不再像当初那样,一无所有,所以无惧无畏。但是,拥有了那么多的他,知道了仙路艰难的他,仍然可以放弃一切。
那个时候,紫郢就想,自己大概压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吧。
他去了广寒界,提出那一战。他要战胜的,从来就不是灵玉,或者怀素。他的对手,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如果他那一剑斩下去,便不会再有犹疑,继续坚定地走自己的路。
可是,他没能斩下去。那一刻,他斩不下去。
紫郢知道,他的道崩了。
百万年,到这里终结。
他从来就不是心如铁石,只是没有经过考验。
虚影静静地注视着他,轻声说道:“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你的道,已经不能走下去,我会重新寻找一条新的道。”
“谈何容易。”紫郢神情淡淡。
即使是此刻,他的脸上仍然没有半点表情,仿佛已经回到了心如止水的心境中。
确实是心如止水。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以后不必挣扎了。此路不通,那就放手让他走另一条路吧。
“容不容易,都要做了再说。”虚影的声音和他一样稳定,“怀素做得到,我们当然做得到。”
紫郢微微震动。
怀素……对,怀素已经先他一步,走出了那条路。
紫郢此时才发觉,原来怀素是那么有勇气的人。几十万年,已经与天道相合,她居然敢放弃自己的道,重新去寻找。
不,那个重新寻找的人,应该不是怀素,而是——灵玉。
这个明明陌生的名字,听在耳中,却又无比熟悉。
罢了罢了,就像她说的那样,既然输了,那就愿赌服输。
“不必再拖延了,开始吧。”紫郢轻声道。
他一拂袖,人已出现在殿内,闭上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他的身躯微微一抖,有什么东西,进入他的身体,与他的元神进行融合。完整的融合。
……
冰原之中,冷山真君与玄武真君相对而立。
两人都沉默着,看着北极上真宫的景色。
天上的极光,还是那么绚烂,周围的冰雪,还是那么冰冷无瑕。
“呼……”不知道过了多久,冷山真君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惊动了玄武真君,他好像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淡薄的影子,轻声启口:“师兄。”
“嗯?”冷山真君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你……不担心吗?”玄武真君问。
冷山真君的娃娃脸上,浮起一丝淡笑:“担心又如何?能让事情变得更好吗?”
玄武真君默然。
严格来说,这件事无所谓好与坏,只是,对于北极上真宫而言,这绝对是足以倾覆本宗传承的大事。
“我有点怕……”玄武真君慢慢说道,“如果,师尊找不到自己新的道该怎么办?”
“有什么可怕的?”冷山真君淡然道,“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师尊引发心魔,身死道消。”
玄武真君看着他:“难道这个结果,师兄你能接受?”
冷山真君发出一声轻笑:“师弟,你可曾想过,师尊对我们来说,算是什么?”
玄武真君一时没明白:“师尊就是师尊,哪有什么算什么?”
冷山真君感叹地看着高高耸立的上真宫:“自入道以来,我们就以师尊为目标。师尊是我们的明灯,是我们的榜样,更是我们不可逾越的高山。但是,你可曾想过,师尊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
“我们如今和师尊一样,也是大乘修士。身为大乘修士,除了飞升,还能关心什么呢?在师尊心中,他的道自然是最重要的。百万年了,他无所寸进,你觉得他甘愿吗?这一次改变,虽然不知是好是坏,最起码是个契机。到底是寻找到新的道,有了新生,还是种下心魔,身死道消——无论哪一个结果,都是自己追求的终途。对师尊来说,比起漫长而无目的地活下去,有了结果,又有什么不好?”
1158、不同的帝君
大乘,惧的从来都不是死。
他们活得越久,对飞升就越渴望。这条仙路,到底能不能走到头?所谓飞升,是否真的存在?这些问题的答案,甚至比长生更重要。
他们在这条路上走得太久,初时求的是长生,后来向往的是大道。
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活下去,不如朝闻夕死。
尤其像紫郢这般,漫长的岁月,仙路走到尽头,长生对他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相比起长生,结果对他而言更重要。
这条路能不能走到头?如果不能,该走哪条路?飞升到底存不存在,如果存在,要怎么样才能飞升?
这些问题的答案,无论哪一个,都比虚幻的长生更重要。
这并不是说,紫郢之前的道错了。有情无情,并非惟一。通往大道的,从来就不止那一条路。
只是,命运给了他机会重走一遍,而他的转世之身,意外走上了另一条路。
对紫郢来说,无情道是最适合他的道,对于融合之后的徐逆来说,却未必如此。
人已经变了,道当然也要变。
改变,并非因为对错,结果也未必更好。但它带来了一个契机,一个有可能走到最后的契机。
这对大乘来说,已经足够。
……
时间流逝,广寒界的崩塌,以及崩塌之后的那一战,逐渐在人界流传开来。
那些中低层的修士们,并未目睹,亦不知事情的真相,只是把它当成传奇故事来听。
广寒界因何崩塌,紫郢天君与丹霄帝君为何一战,这两个问题,有着无数的答案。
有人说,广寒界是因为大战而崩塌,也有人说,广寒界因其主人明心天君陨落而崩塌。紫郢天君与丹霄帝君那一战,有说是巧合,有说是赌局……说什么的人都有。
而北极上真宫和丹霄观,在那一战后,一直沉寂着。
那一战的结果如何,是一个未解之谜。
大乘的故事,对于人界诸多修士而言,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那个世界太高太远,他们接触不到,所以并不在乎真相。
一年又一年。
生生死死,低层修士不知道换了几茬,北极上真宫和丹霄观一如往昔。
明尘界外的虚空,立着一男一女。
男的挺拔英俊,紫衣负剑,一看就是北极上真宫一脉的剑修。女的秀丽温婉,身上的白衣,颇似丹霄观的服饰。
这样一对男女,站在明尘界十分吸引目光。谁都知道,北极上真宫和丹霄观不和,两边的弟子走在一起的机会太小了。更何况,这两人一看就很亲密,关系似乎超越了朋友。
多稀奇的事啊!北极上真宫就是个和尚庙,而丹霄观,也很少有弟子走双修之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两派会容忍他们的存在?
“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对男女,自然就是观复和谢瑜君。
他们两个,当年离开之后,也曾各自回师门,但从来没有把道侣带回来——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师父走的是无情道和绝情道,带着道侣回去,简直就是活生生打脸。
此刻,谢瑜君如此问观复:“要是师父为难你怎么办?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果她一心要惩戒你,我不会为你忤逆师父的。”
观复仍是那古井无波的表情,语气不见起伏:“那就让她惩戒吧。”
谢瑜君叹了口气,没说好还是不好。
她心知师父已对自己网开一面,让她与观复见面。此前,她在丹霄观接受教导数百年,曾经听说过,以前有师兄师姐走双修之路,一般都会自行离开丹霄观,不再列名。但师父对她并未有此等要求。
谢瑜君不是那等得寸进尺的人,师父已经这般宽容,她还要带着观复回去,名义上想得到长辈的认可,其实还不是希望长辈对自己再次让步。
这件事,她与观复早有默契。两个人,谁也别提带对方回去的事,他们可以在外面见面,甚至安家,但是,不能带人回去,试探师父的底线。
那样的话,就太对不起师父的教导培育了。
但是,观复这次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让她措手不及。
观复说,事情可能有变,他们不用再这样各分东西了。
谢瑜君隐约知道那件事,只是她没有观复这样的决断,还在心中迟疑。如果能和观复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那自然是好。可是,师父她……
“你要是不放心,先去问问你的同门,如何?”观复提出了这么个意见。
谢瑜君咬唇想了半天,迟疑着点头:“好吧。”
时过境迁,两人已是炼虚修士,不管在哪里,都能得到礼遇,进入明尘界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为难——怀素心眼再小,也不至于不让北极上真宫弟子进入明尘界。
只是,到了丹霄观的地头,情况又不一样了。
“师兄?岳师兄?”谢瑜君伸手推了把岳少宁。
这位岳师兄也挺怪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明明是师父的真传弟子,却跑过来守大门。看他现在的样子,歪在门口打着瞌睡,怎么看都不像个合体大修士。
也许,这是特别的修炼方法?
“唔……”岳少宁揉了揉眼睛,睁开看了一眼,“哦,是小师妹啊,你可算回来了。”
“岳师兄,师父还好吗?”
“好,挺好的。”岳少宁打了个呵欠,“一直在闭关,没出……”
话说到一半,眼睛突然瞪大。
“这是谁?”他瞪着观复。
观复对他低头行礼,谢瑜君则道:“这是……我夫君,观复。”
岳少宁眨眼,再眨眼。
这个小师妹的事,他大概知道一点,只是,谢瑜君一向乖巧,回到丹霄观,从来不提观复的事,大家乐得装不知道。现在,观复真正站在了他的面前,没法装不知道了。
“呃,小师妹啊,”岳少宁摸摸鼻子,“照理说呢,我应该让你们进的,但是这件事……”
“我知道,我先跟柳姑姑说。”
岳少宁很欣慰,小师妹还是这么善解人意,没有让他为难。不过,他也不能坑小师妹。
“你别去问柳姑姑了,要是让柳姑姑知道,肯定会把人扔出去的。”帝君闭关这么多年,柳姑姑一肚子气没地方出,他们俩就这么进去,不是现成的出气筒吗?
“那我要怎么办?”
岳少宁眼珠一转:“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先让你这个……咳咳,找个地方住下,然后你自己回来。帝君闭关多年,应该差不多要出关了,到时候,你先到帝君面前探探口风……”
“哦,好……”谢瑜君对这位岳师兄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想当初第一次见面,他口花花地想调戏,结果被师父贬去广寒界几百年……这件事想起来,谢瑜君还觉得对不起他。其实,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后来更是对她照顾有加。
正打算带着观复找个地方先住下,柳西燕从里面出来了。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叉着腰瞪着他们:“哟,还知道回来啊!”
谢瑜君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转身行礼:“柳姑姑,好久不见。”心里咯噔一下,真是大事不妙,柳姑姑这样子,看起来火气很大,该不会把一肚子火发到观复的身上吧?
柳西燕阴着脸,看都不看谢瑜君,只管瞪着观复。那眼神,好像扒皮拆骨都不足以解恨。
岳少宁没出息地缩回去了。事先提醒一下小师妹,他还是很乐意的,站出去挡火气,他才不干。反正柳姑姑不会对小师妹怎么样,要倒霉也是这个男人倒霉。嘿,抢了小师妹,不倒霉一下,对得起丹霄观上下吗?
这么一想,岳少宁突然期待起来。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柳西燕终于说话了,语气那叫一个尖酸刻薄,“就这样,也值得你要死要活?”
这句话是对谢瑜君说的。
谢瑜君面有愧色:“柳姑姑……”
“行了,你们跟我来吧!”画风突变,柳西燕居然没发火,转身往里去了。
外面三个人都愣了。谢瑜君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场风雨,没想到柳西燕居然就这么放过她了。
“岳师兄,”她小声问,“柳姑姑这是怎么了?”
没等岳少宁回答,柳西燕突然转回来,喝道:“发什么傻啊?你们两个,都给我进来!”她手指稳稳地指向谢瑜君和观复。
“……哦。”谢瑜君拉了拉观复的衣袖,低头跟了进去。
柳西燕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
穿过中庭,直入后院。谢瑜君发现,柳西燕居然带他们进了灵玉独居的院子。
这院子,自从她化神搬出来,能进的又只有柳西燕一个了。以前,帝君要见弟子,也是到前面的大殿,更不用说,现在还有观复这个外人在。
谢瑜君满肚子疑问,直到三人抵达大堂。
“进来吧!”柳西燕的声音带着一股不满的意味,不知道针对的是谁。
谢瑜君和观复一踏进去,便看到了坐在中间的灵玉。
她盘坐在蒲团上,笑意吟吟。
“师父!”谢瑜君欣喜不已,急走几步,跪到她面前,“您出关了?”
灵玉颔首:“你回来得正巧,刚刚出关。”定睛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不错,为师闭关期间,你没有懈怠。”
她闭关时,谢瑜君还是化神,现在已经炼虚了。
“师父费心教导,弟子怎敢辜负?”
师徒俩说了几句,谢瑜君犹犹豫豫地道:“对了,师父,徒儿……带了一个人来拜见您。”
灵玉轻笑,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观复进入明尘界,她就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让柳西燕去接。
“晚辈观复,拜见丹霄帝君。”观复上前,行了大礼。
灵玉由着他参拜,并没有阻止。
把自家精心养了几百年的徒弟交给他,受他多重的礼,都是应当的。
观复感到灵玉的神识在他身上轻轻一绕,飞快地抽回,而后听她笑道:“真是可惜,若是还有前世的剑心之体,你今日的成就会更大。”
谢瑜君暂时不提,前世的药王灵枢,论资质并不出众,这一世不算吃亏。观复转世,却失去了行端真人的剑心之体。
观复一愣,抬头看着她。
“怎么?”灵玉眉头一挑,“你师父没跟你说过前世的事?”
观复摇头:“剑尊不曾提过。”
“师父……”谢瑜君茫然地看着灵玉,“什么前世?”
灵玉笑道:“忘了,我也不曾对你提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你们二人的前世,曾与我们有缘,当初去沧溟界收你们为徒,便是为了了却这份因果。”
为什么收自己为徒,谢瑜君也曾问过师父,但师父从不回答。她没想到,在这么个情形下,突然得到了答案。
“前世?师父,我们前世有缘?”
灵玉点头:“我的转世之身,曾受你前世大恩。”
观复却注意到她之前提的“我们”二字:“帝君,那剑尊是不是也……”
“不错。”灵玉轻笑道,“他曾说过,会找到你的转世,收你入门。”
这件事,观复早有所料,紫郢虽然没有对他说过详细事端,却有口风透出来。
“师父,那我和观复的前世认识吗?”谢瑜君兴致勃勃。
灵玉笑了起来:“当然认识了。确切地说,那是好几世之前,你们可是紫霄剑派出了名的神仙眷侣。”
“……难怪,我一见他就觉得熟悉。”谢瑜君喃喃道。
“若想知道你们前世的事,去沧溟界打听就是。紫霄剑派内,应该还留有相关记载。”灵玉随口说罢,问观复,“你师父还在闭关?”
“是。”观复答道,“晚辈上次回去,师父仍在闭关之中。”
一边回答灵玉的问题,观复心中觉得奇怪。为何总觉得这位丹霄帝君的态度不同寻常?这语气,倒似问起某个好友。
“彻底融合,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灵玉说了这么一句,便挥了挥手,“行了,你们俩住下吧。”
谢瑜君一愣:“师父,你不生气?”
“我有什么气好生?”灵玉笑容淡淡,“去吧,别乱想。”
1159、托孤
有些事,真的不一样了。
第一次在丹霄观见到观复,好多人差点惊掉了下巴。
后来看多了,逐渐习以为常。
丹霄观对剑修说不上偏见,只不过,他们本观的弟子,因为祖师爷的恩怨,多少会对剑修抱着敌视的态度。这一点,不止是剑修,怀素的其他仇人,也是同样的待遇。比如,他们遇到净空寺传承的佛修,通常都会多留一个心眼……
灵玉刚刚出关,就有人风尘仆仆地来拜访。
花林中,灵玉打开多年前埋下的酒,看到远道而来的范闲书,笑道:“你来得倒巧,该不会是故意蹭酒的吧?”
范闲书微笑以对。他还是那个样子,身边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
灵玉盯着女童看了好久,这女童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缩到范闲书的背后。
“双成,来,这是为师的好友,你唤一句师叔。”范闲书柔声道。
那女童从他身后出来,明明很羞怯,却还是努力地表现出大方的样子:“见过师叔。”
“不必多礼。”灵玉轻笑一声,“既然被你唤了句师叔,这见面礼看来是省不了了。”
范闲书含笑看着她。
灵玉张开手,一枚金色的符印隐隐浮现。她轻指一弹,符印送到女童的手上:“拿去玩吧。”
女童有点茫然:“师叔,这个……”
范闲书摸了摸她的头:“这可是好东西,还不快谢谢师叔。”
“谢谢师叔赏赐。”女童不知符印的用途,却很有礼貌地行礼道谢。
“你去玩吧,为师和你师叔有正事要谈。”
“是,师父。”女童一本正经地应道,又向灵玉低身行了礼,才不急不徐地退下。
灵玉看着她离开,不由笑道:“你教导得挺用心啊!”
范闲书听出她语气中的调侃之意,笑而不答。
这女童,就是明心。当日明心自爆,广寒界因此崩塌,明月心镜中,只留下了微弱的一抹元灵。
“你怎么让她转世了?”两人并肩走到亭中坐下,灵玉问,“明心是灵族,你好生温养,让她重新化出灵体,不是更好吗?”
范闲书叹了口气:“我本来也和你一样想的,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的元灵残破得厉害,如果温养下去,我怕明月心镜会诞生新的元灵,把她吞噬了……”
青索的例子摆在面前,灵玉默然。
“让她转世,也不是没有好处。”范闲书慢慢道,“转世投胎,是最好的修补真灵的手段。如今的双成,真灵完整,应当没有被操纵的隐患了。”
广寒界之事,背后并不简单。明心再怎样也是个大乘,怎么会因为没了简不凡,就要死要活的?她之所以变得疯癫,原因就在当时那个虚影身上。
此事是他们每个人心中的阴影。明心居然被人盯了那么久,而且那人还成功把明心弄疯了,如果他的目标是自己呢?自己有信心躲过吗?
没有人敢肯定地回答。
目前看来,灵族比人族和妖族都要危险。范闲书让明心转世,成为人族,这么一来,她说不定能避过此险。
“双成……”灵玉摇头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并不喜欢双成,没想到,你还是给明心的转世取名为双成。”
范闲书神态安然:“叫什么都一样。何况,双成这名字挺好的。”
“是挺好的。”灵玉很怀念双成。那个转世之身,在她看来,比明心可爱多了。
她给范闲书斟了杯酒,问:“你打算与她再续前缘吗?”
灵玉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范闲书呆坐了半晌没动。
“怎么?”灵玉好奇,“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范闲书叹了口气:“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嗯?”
“我……打算回极光界。”
灵玉的手顿住。
极光界,洞玄宗,那是简不凡的道场。
灵玉继续给自己斟酒:“你是打算成为简不凡,还是去抢了他的道场?”
“成为简不凡。”范闲书语气笃定。
灵玉抬眼,正视他:“你确定自己不会有问题?”
“所以我把双成带过来,想请你收留她一段时间。”
“……”灵玉苦笑,“别告诉我,你这是要托孤。”她看起来像是会带孩子的人吗?
范闲书正色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本来早就该做的,只是放心不下明心。几年前,终于把明心的元灵温养得差不多了,就让她转世。现在双成真灵完整,与人无异,而且我斩断了她与明月心镜之间的联系,终于可以放心地把她托付给你了。”
“这……”灵玉思忖,“帮你照顾她一段时间,问题不大。只是,你自己这边,不会连累她吗?”
范闲书的脸上,也露出了苦笑:“这种话,我也只有你面前说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我想和简不凡融合,一定不会听我解释,第一时间就想把我困死。”
“你别这么说,其实韩师叔一直对你不错,当初要不是他挺身而出,我未必能够说服别人留下你。”
“我知道,不过……这事解释起来太难,我就不去找他了。”
灵玉注视着他,正容道:“仙石,你要知道,此事重大,我虽然与你有旧日情谊,但不可能完全纵容你。所以,你去极光界之前,要先说服我。”
范闲书长长吐出一口气,点头说道:“我知道,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灵玉微笑,伸了伸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首先,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吞并了简不凡的半个真灵,但是,他始终是我的前世,目前我还受着简不凡的牵制,甚至没有办法捏出分身。”
灵玉点点头。她没有和怀素完全融合之前,也是这样。直到当日与紫郢一战过后,与怀素完全融合,才得以操纵往日的分身,将那些分身里的神念替换成如今的自己。换句话说,现在的她,就算意外陨落,复生的也是她自己,而不是怀素了。可范闲书的话……
“对一个大乘修士来说,这样的处境,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你当知道,这样下去,我根本没有飞升的可能。”范闲书顿了顿,“总之,第一个原因是,我想飞升,所以要解决受牵制的问题。”
灵玉表示理解:“第二个呢?”
“其二,我厌倦了这样流浪。不管怎么说,我有着简不凡的记忆,即使自我不同,对于这个前世,我有一定的认同感。现在的我,并不完整,想找回完整的自己,只能回去,只有回去!”
范闲书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是半个简不凡,只有回去与简不凡融合,他才是完整的。现在的他,不仅仅是身的流浪,心亦在流浪。连自我都不完善的人,别说什么飞升了,就算这么活着,也是别扭不自然的。
“还有吗?”
“还有……”范闲书抬头注视着她,“真正的幕后人不见踪影,他连明心都能轻易操控,你觉得我们能揪出他吗?”
灵玉沉默,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如果,我与简不凡融合,真正成为一个人,当日的秘密,也许就不会是秘密了……”
范闲书幽幽的语气,让灵玉感到一阵阵凉意从背后袭来。
长久的沉默后,她长叹一声:“你这是要以身犯险啊!”
范闲书垂眸看着酒杯中的涟漪,嘴边带着淡笑:“就算我不去,他也会找上门吧?与其那时落入被动,不如主动出击。”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失败该怎么办?”
范闲书轻轻摇头:“与其这样没着没落,我倒宁愿冒这个险。失败了,大不了消失。”
“可你消失了,简不凡就活了。”灵玉望着他,“我们并不希望出现这个结果。”
范闲书淡淡一笑:“所以,我会交给你一样东西,一旦我死了,简不凡活了,你就可以让他半生不死,甚至陷入长眠。”
灵玉霍然抬眼,注视着他。
……
“双成。”范闲书露出温柔的笑,向女童招了招手。
女童走过来:“师父。”
相比起其他孩子,双成极为早熟。仅仅十岁,灵玉已经在她身上找到那个双成的痕迹。比起明心,她更像双成,眉眼、性情,皆与双成像了八成。难怪范闲书仍旧给她取名为双成,而不是明心。
“为师有事要办,你暂且留在师叔这里。”
双成抬起头,目露迟疑:“师父……”
范闲书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师父把事情办好了,就会来接你。”
双成沉默了一会儿,问:“这件事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
“那师父你要去多久?”
过了一会儿,范闲书答道:“不知道。”
“师父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范闲书露出轻笑,“师父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
双成的眼中慢慢出现光彩,她点了下头:“那师父你去吧,我会听师叔话的。”
“乖。”
灵玉看着双成,把范闲书送出门去。走了一程又一程,眼看出了丹霄观,被范闲书劝住,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这个双成,让她莞尔。
她招招手:“双成。”
双成走过来,一本正经地行礼:“师叔。”
毕竟与灵玉不熟,她其实心怀怯意,但她努力地把怯意压下来,表现出不卑不亢的样子。
灵玉就笑。如果在沧溟界,她早早遇到双成,双成一定会是这个样子吧?能见到双成的小时候,感觉真不错。
“走,师叔教你修炼。”
把双成安顿在厢房中,灵玉识海中响起声音:“范闲书去了极光界?”
灵玉袖子一拂,人已出现在花林之中:“韩师叔?出来谈吧。”
一个黑影在花树下慢慢浮出,从虚转实,变成转轮王的模样。
转轮王掌管地府黄泉,凡是有生死轮回之所的大千世界,他都来去自如。
当然了,有大乘修士坐镇,不会任由他来去,一般都会在地府设置禁制。灵玉方才撤了禁制,才让转轮王从明尘界的黄泉出来。
“这件事是我答应的。”灵玉道。
转轮王眯起眼:“灵玉,你没有资格代替我们做决定。”
灵玉轻笑:“我不是代替你们做决定,而是,我自己决定,在这件事上帮助仙石。”
“这么说,如果我们不同意,你会承担后果?”
灵玉点头。
转轮王吐出一口气:“行了,说说你的理由吧!难道不怕范闲书其实已经偏向简不凡,故意糊弄你,争取回归吗?”
“我不怕。”灵玉笑得灿烂。
“为何?”
灵玉张开手:“你看。”
转轮王大吃一惊:“这……”
灵玉道:“他情愿让我将禁制埋伏在他的真灵中,如果他真的被简不凡融合,我只要发动禁制,就能让他真灵大损,那就不是万年休养的问题了。”
好一会儿,转轮王才道:“难怪你愿意相信他。”
灵玉轻笑:“先不说仙石的存在,这件事上,我反倒希望简不凡糊弄我,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让他断掉仙途了!”
范闲书答应的事很简单,他开放了元神,让灵玉在他的真灵里埋下禁制,烙下符印。只要灵玉手中的主符发动,他的真灵就会在一瞬间大损。这种损耗,同时会影响到分身。到那个时候,就算简不凡还活着,也休想回复原本的实力。
如果不是完全相信灵玉,范闲书不会做这种事。这等于把自己的性命和仙路,完全交到了灵玉的手里。
“这倒是个好主意,要不,你现在就发动?那样的话,简不凡就真的回不来了。”
灵玉收起主符,笑道:“韩师叔,你不用试探我,我不相信简不凡,但我相信仙石。”
转轮王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温声说:“我终于相信,你是程灵玉了。”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是灵玉,可怀素留在他心里的印象太深刻了。
如果是怀素的话,她可不会在乎这么多。
灵玉笑了笑:“这件事,有劳韩师叔跟他们解释一下。”
转轮王皱眉:“原来你早就在这里等我了?”
灵玉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第一个出现。”突然笑声一收:“又一个来了,真快。”
1160、等待
来人是悟嗔。
对着悟嗔,灵玉就没那么客气了。悟嗔刚提了个头,灵玉便道:“事情是我允的,出了差错,你再来找我。”
悟嗔瞪大眼:“喂!”
灵玉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笑吟吟道:“不乐意?咬我啊!”
悟嗔被她气了个够呛!
“程灵玉,你讲不讲道理?”
灵玉还是满脸带笑:“悟嗔,你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悟嗔被她堵得无话可说。要说不讲道理,大乘修士基本就没有讲道理的,而悟嗔,一直是个中翘楚。
互瞪了一会儿,悟嗔只能认输,放软语气:“得了,你说实话吧,范闲书到底用什么打动了你?我才不相信,就因为你们一起睡了三年的情谊!”
灵玉慢条斯理地饮了口酒,说道:“注意你的言辞,本座是有家室的人,什么叫一起睡了三年?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悟嗔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哟,这个时候来跟他讲名声了?睡了三年还不是她自己说的?再说了,丹霄帝君什么时候管过别人说什么?就算她一天一个换男人,天下人又敢指责吗?
“好!我记住你的话了,要是范闲书出了差错,别怪我不讲情面,打上门来!”悟嗔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转轮王搓着下巴:“你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她分明就是故意把悟嗔气走的,显然不想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
灵玉淡淡道:“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手中握着仙石的生死,徒增麻烦。”
“如果不是你还认我这个师叔,也不会告诉我吧?”
灵玉轻笑,与他四目相对:“确切地说,如果师叔你当日没有对仙石伸出援手,这件事我谁也不会告诉。”
转轮王懂了。灵玉相信的是韩抚宁,而不是转轮王。
“罢了,既然你打定主意,我就不多说了。”转轮王起身,“希望你能赌赢这一局。”
转轮王走后,焱升和江蓠难得同行,亲自上门。
面对他们,灵玉拿出的是另一种态度。
“这件事是我允的。”
听到这句话,焱升冷笑着拍桌:“你们俩这是先斩后奏啊!怕我们不同意,是不是?”
灵玉含笑点头。
“你还敢承认?你信不信我……”焱升本想大发雷霆,镇一镇灵玉。可灵玉始终笑眯眯的,半点也不生气,笑得他后背直发毛,最后摸摸鼻子坐下,“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给你解释的机会。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灵玉摇头:“我不准备解释。”
“你——”焱升瞪大眼,不可思议地道,“程灵玉,你是傻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一旦简老鬼回来,你能安得下心?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不正常了?别的事我们能赌,这种事,我们能赌吗?”
“够了!”江蓠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不会说话就闭嘴!”
“我闭不闭嘴关你什么事?”焱升本来只是假装生气,被江蓠一句话堵的,真的暴跳了,“你谁啊?管太多!”
江蓠抚着额头。她算是服气了,以前也没觉得焱升这么毛躁,怎么转个世,转成这德性了?也是,毕竟参商的幼年不太正常……
“灵玉,你到底怎么想的?我知道你不是乱来的人,可总得让我们安心吧?”
灵玉笑笑:“方师姐,我只能说,我替他做担保。如果范闲书出了事,我会出面解决。”
“解决?你怎么解决?”焱升喊道,“我告诉你……”
话没说完,江蓠一脚踹了过去。
焱升大怒,拔出火羽扇:“别以为我怕你!”挥手一扇,红光漫天。
江蓠冷笑:“自己欠揍!”伸手一招,花香弥漫。
“你们要打,请出去打。”灵玉的声音传来,他们周身环境一变,人已经被移到了明尘界外的虚空中。
焱升和江蓠停了手。
两人默对片刻,焱升清咳一声:“你怎么看?”
江蓠轻声叹道:“看来她是打定主意不告诉我们了。算了,就听她的吧,看情况再说。”
焱升装疯卖傻,她一派体贴,都没打动灵玉,还能怎么办?
“喂!”这么大的事,居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江蓠轻声一笑:“死鸟,有件事我跟你不同。就冲她还叫我一声方师姐,我愿意相信她。你信不信,不关我的事。”
说罢,她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中。
留下焱升自言自语:“我就知道,她变回程灵玉,不会有好事!”
花林中,灵玉看着酒杯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容,叹息一声。
还有一个人没来,也不知道他来不来。
……
早课时间,灵玉坐在堂中,面前只坐了一名弟子,正专心致志地背诵着经书。
背着背着,声音停了。
灵玉睁开眼,说:“早课还没结束。”
双成咬了咬唇,抬头看向她:“师叔,我师父什么会回来?”
安静了一会儿,灵玉答道:“不知道。”
“都快一年了,他还没有回来,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也许吧。”
“师叔,你这么厉害,能帮帮师父吗?”
灵玉轻笑起来:“你哪里看出我很厉害?”
双成道:“来之前师父说的。师父说,你比他还要厉害。”
灵玉轻叹。她已经与怀素合二为一,是名符其实的丹霄帝君。而范闲书,没有与简不凡融合的他,又如何能与丹霄帝君相比?
不和简不凡融合,他就永远缺失一部分,走不到巅峰。如果她是范闲书,定然也会这么选择。
“师叔帮不上你师父。”灵玉认真地答道,“你师父要去做的事,只有他一个人能做。”
双成默然。
“继续做早课吧。”灵玉又闭上眼了。
诵读声再次在堂中响起。
时间过得飞快,尤其对孩子来说。
范闲书不在的日子里,双成抽条似的长大了。容颜越来越秀丽,身姿变得窈窕,当她十七岁的时候,与灵玉记忆中的双成,几乎一模一样。
不应该这样的。
双成的容貌,除了明心,还受到投生之后血缘的影响。之后双成回归,重新成为明心,抹掉了那一世的痕迹。范闲书让她的元灵转世,最多保留着明心的容貌,不应该像双成。
灵玉推算出其中的原因,暗叹一声。
“双成。”
花林中,双成听到声音,转回头,露出得体的笑容:“师叔,您怎么来了?”
灵玉走到双成身边坐下。她方才坐在这块石头上,望着夕阳。
“在看落日?”
“嗯。”双成轻声道,“总觉得落日特别美。”
两人谁也没出声,就那样看着太阳一点点地往西边落下,将天边染得一片血红,美丽而壮烈。
“在想你师父?”
双成低低应了一声。
灵玉突然轻声一笑:“你希望他成功,还是不成功?”
双成抬起头,眼里有着茫然:“师叔,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希望师父不成功?”
灵玉转回头,注视着她,语气淡淡:“双成,不,或许我应该喊你明心。”
双成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褪去,最后苍白如纸。
长久的沉默。
“你不必如此,我答应了仙石,他不在的时间里,会好好照顾你。”
双成看着落日,夕阳在她脸上涂上橘色,显得特别温暖。然而,她的表情,却冰冷得没有温度。
“真希望我忘得干干净净。”双成的声音轻轻传来,有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我没有骗他,也没有骗你,之前,我是真的不记得。”
“那现在呢?”
双成顿了顿,说道:“这七年慢慢想起来一些事,其实很模糊。记得最多的,反而是无双城。”
这是另一个双成的语气。
灵玉没有说话。
双成低下头,继续道:“以前,我总觉得无双城很冷,没有半点温情。我自小成为女使,便与其他三人相争,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斗倒其他三人,成为无双城主。”她嘴边露出一丝淡笑,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可我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那反而是我最怀念的生活。每日勾心斗角、争名逐利,却是真真切切地活着……”
“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
灵玉静静地看着她。
双成一字一字地道:“我……想离开明尘界,你把我送回沧溟界,可好?”
灵玉眯起眼:“我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食言。”
双成张开手,一个金色的符印若隐若印:“有你赠我的东西,我不会有危险。”
灵玉还是没说话。
“我和你们不一样了,”双成的声音带着萧索,“不管你们的真实实力是高是低,本质都是大乘修士,你们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匹配这个境界。但是我呢?我原以为自己也是这样,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与凡人修士没有两样。我有好多好多不明白的事,需要重新把仙路再走一遍。”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灵玉终于开口。
双成摇头:“我记得不多,你应当知道,我的元灵毁得很严重,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附身的,也许是陷入沉睡的时候,说不定更早。”
“从来没有感觉?”
“也许有,但我忘了。”双成轻描淡写,“我想,应该更早吧?或许在我大乘之前。”
灵玉慢慢道:“如果那样的话,事态将会是最严重的。”
双成轻笑一声:“把它当成最严重的来对待,不是更好吗?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这么仓促去和简不凡融合。”
灵玉默然。向她提出请求的时候,范闲书说,时间不多了。时间确实不多了,那个人已经现身,他越早完善自我越好。如果迟了,说不定他也会步简不凡的后尘,再一次被那人操纵。
“如果我在大乘之前,就被那人附身。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就把我的根基腐蚀得不像样了。所以,现在的我,就算恢复了记忆,也没有资格再被称为大乘修士。我想重新回到巅峰,就必须亲自去把这条路再走一遍。”
灵玉轻轻摇头:“你没必要这么急,等结丹了再离开不迟。”
双成眼睛微亮:“你答应了?”
“还没有,要看你的表现。如果你表现不好,我会把你一直留着,直到仙石回来。”
双成笑容一僵。
灵玉反而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了,你那点记忆,实在不足够让我把你当成明心。”
说罢,灵玉起身,施施然走了。
双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伸手抱住了膝盖,缩成一团。
夕阳温柔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上,给她涂上了温暖的颜色。现在的她看起来,也只是个少女而已。
灵玉传授给她的,是自己的功法。
双成并没有提出要求,重修她前世的功法。
她元灵重创后,与明月心镜之间的联系变得很微弱了,再到后来,转世之前,范闲书将这种联系完全斩断。现在的双成,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族,而不是灵族,实在没必要重修明心的功法。
更何况,她也不想再重走老路。转世之后的面容,反而长得像双成,已经说明她自身的态度。
关于明心的一切,她想完全抛弃。作为一个人,她叫双成,她的前世也是双成。
灵玉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心思。
明心的简不凡,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作为明心,因为简不凡而自毁过一次,那就让那个明心,永永远远留在过去,留在被毁灭的广寒界里。
范闲书是他的新生,那么她,也该去寻找自己的新生。
极光界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灵玉一直关注着。她看着范闲书进了极光界,听说洞玄宗迎回了自家祖师爷。再然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了。
范闲书此时应当已经开始与简不凡的融合,只是不知道最终谁会获得胜利,再次站在灵玉面前的,还是不是那个仙石。
花开花谢。成为大乘以后,时间就好像不值钱了。
灵玉总觉得,自己一直在等待。
除了范闲书,她还在等待一个人。他已经让她等待了太久太久,久得快忘记了时间。
1161、踢馆
百年时间一晃而过。
“你想好了?”灵玉问眼前之人。
双成低着头:“是,师叔。”
眼前的双成,容貌与当年那个双成一模一样,气质却更少女一些。她残留的记忆并不多,只知道自己是谁,大致经历了什么事。或许就是因为这些记忆太虚浮,她身上并没有太多明心的束缚。
当然,这也是灵玉刻意教导的结果。明心渴望新生,双成没有太多记忆残留,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她作为一个新的人重新开始呢?明心的过去也好,简不凡也好,把那些都抛在毁灭的广寒界里,而她,是崭新的双成。
“你师父那边呢?”
双成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半晌后,轻声道:“如果我们有缘,总会再见的。”
她还记得自己是谁,自然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单纯把范闲书当成师父对待。事到如今,不如随缘。范闲书是新的人生,她也是,以后如何收场,都是他们之间的因缘。
“那好,我们这就走吧。”
光芒闪过,双成再次睁开眼,脚下已是汹涌的波涛。
有海船从那边驶过来,看到她,船上的人伸手挥了挥。
双成略一犹豫,拂袖落下。
这是一艘修士所有的海船,船上有几十名修士,三名结丹,其余是筑基、炼气,大半身上带伤。
看到她落下来,其中一名结丹迎上来:“这位道友,你也是赶来参加兽潮之战的吧?如今战局比较复杂,可愿与我们同行?”
兽潮之战?双成在心里略一思忖,顺着那人话意问道:“道友,如今战局怎么样了?”
这名修士叹了口气:“参战的海兽修为颇高,据说还有远海的蛮荒古兽参战,局势对我们不利啊!”
双成看了看那些受伤的修士:“你们之前经过大战?”
“是啊!”这修士神色带着自豪,“我们消灭了一只结丹圆满的海兽!”
船上三个结丹修士,均是结丹初期,这海船也说不上多厉害,防御阵法之类的比较普通,联合消灭了一只结丹圆满的海兽,确实值得骄傲一下。
双成又技巧地问了些问题,从这名修士口中探听到了目前的局势。
简单来说,就是星罗海这边,海兽繁衍太多,所以与修士有了冲突。星罗海的散修,是靠海中的资源活的,都被海兽给抢了,他们修炼怎么办?双方就这么打了起来。
这场大战,参与的人很多,从低阶的炼气修士,到高阶的化神修士,整个星罗海的修士,没有置身事外的。
没有正义与不正义之分,这就是一场生存之战。
双成打听清楚,加入了这只船队。就像这结丹修士说的一样,星罗海眼下的战局,如果她没有同伴,会比较难过。她既然来了沧溟界,到了星罗海,就要融合进当地修士的生活中去,整个星罗海都在进行这一场大战,她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来到沧溟界,双成便开始了海上的拼杀。她像所有星罗海散修一样,出海,猎兽,换资源,修炼。
百年间,她换过团队,遇过追杀,曾经差点把命交代了,但一步步熬过来了。
当她成就元婴,在星罗海站稳脚跟,灵玉回了明尘界。
就算转了世,双成还是双成,她比绝大多数修士强悍,有那个能力一路杀上去。
既然如此,灵玉为什么不成全她?就像她说的那样,还想再回到巅峰,这是她必须重走的路。
千年未到,双成再一次成功化神。
她在沧溟界修炼到初期巅峰,开始外出游历。
而这时,灵玉感觉到极光界不对劲了。
她站在极光界的入口,看着下面那个世界。
在诸多大乘中,简不凡算是命好的。他出身高门,自幼拜得名师,不需要像怀素那样一路拼杀,才能得到修炼资源。在他之前,洞玄宗本身就是个大派,其祖师爷为合体修士,在极光界说一不二。
十几万年时光,祖师爷坐化后,洞玄宗也曾没落过,但一直牢牢占据着极光界最好的灵地,在众多世界里,亦排得上名号。
人界众多大乘,除了洪荒时代活下来的修士,其余的大乘里,半数出身大派,小半出身小宗门,少数出身散修。简不凡就是命最好的那一批。
而简不凡崛起的过程,简直就是一部欺骗少年的坊间传奇。
出身大派,一直站在同阶修士的最顶端,气运惊人,机缘不断……世人所能想象的最好的运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五千年大乘,是人界前所未有的天才。一万年大乘巅峰,足以与那些老前辈们分庭抗礼。而且,他自身亲缘亦没有缺失,父母平安终老,亲朋好友,也没有哪个遭遇惨事。甚至于,他还是人界惟一一个拥有大乘道侣的男修,妻子才貌双全,还拥有超然的身份。
人生赢家,莫过于此。
要不是大乘修士早就见惯风雨,不在乎这些东西,这样的人生,肯定会让很多人羡慕嫉妒恨。
所有想得到想不到的完美,都出现在他的身上。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老天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灵玉回想了一遍简不凡的人生经历,忍不住摇头。
还好怀素比他年长,简不凡崛起时,怀素早就已经是大乘修士了,不然,有这么个对比,还不气吐血?
所以,真要从理性角度考虑,简不凡完全没有理由,成为幕后人的推手。
难道说,就因为他什么都有,所有,对一切都不珍惜吗?
这样想也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切美好皆在手中,又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人生没有渴望,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对简不凡来说,什么都完美了,当然就显得那个惟一的不完美特别遗憾。
飞升,他这样走到尽头,居然还是不能飞升。
人一旦执着起来,就会忘记其他东西。何况,对简不凡来说,其他东西还真没什么重要的。
洞玄宗?不是他自己建的。明心?或许得来得太容易,在他心里,到底不如自己的仙路。
简而言之,这个人,完全没有黑暗的往事,也没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跟幕后人联手,设下那个局,与他们作对,大概就跟凡人吃饭喝水一样,根本不需要探究背后的意义——还不兴他人生无聊,跳个槽做个坏事吗?跟大道比起来,整个世界毁灭又怎么样?他不在乎。
当然,明心会是他心中的一点小小的遗憾,但是他这个人太理智了,已经决定的事,就算遗憾,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可以忽略。
有这么个对手,简直要哭。
没有后悔,没有在意,也就没有弱点。
到了大乘阶段,一个没有弱点的对手,何其可怕?要不是他把自己坑了,害他们的时候,把自己也关了沧溟界,现在大概也没有灵玉这么个人吧?
想到这里,灵玉就苦笑。
怀素一生自傲,灵玉也从未服过输。但是简不凡这个,她还真的不能不认输。
所以,这个人,绝对不能让他回来。
幸好有范闲书,自己收拾自己,大概就是干掉简不凡这种人最好的途径了。
灵玉身影虚化,进入极光界。
极光界的地形较为特殊,它的南北极特别大,因此极光闪烁,成了一幕奇景。就算不在极地的人们,在某些时候,也能看到披霞流金的壮丽景象。
灵玉进来时,正好一抹极光投射下来,满天七彩霞光。
这种景色,日或月的存在都多此一举,有极光就够了。
北极圈外,耸立着一座高山,山脉绵延,足有万里。这整整一片山脉,都归洞玄宗所有。
自从简不凡大乘后,洞玄宗真正在极光界一手遮天了。
灵玉的身影落在洞玄宗山门外,而后举步,踏上洞玄宗那上千级的石阶。
“来客止步!”守门的化神修士喝道。
灵玉看了一眼,一挥手,两名守门修士不受控制地后退数步,眼睁睁地看着她踏上石阶。
这个小小的开端,引发了洞玄宗的剧烈反应,无数修士从山门涌出来,往灵玉这边挤过来。
“这位前辈,此乃洞玄宗地界,若要拜访,还请留下姓名!”数名化神修士后,这次来挡的,是位炼虚修士。
灵玉眼光轻轻一挡,仍旧往上行去。
洞玄宗不愧是延续几十万年的大宗门,明知道灵玉的修为远超过自己,那些化神、炼虚修士仍然无惧无畏地冲上前来,想要挡住她。
而这些人,却连灵玉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灵玉一步步上前,不见她如何动作,阻挡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由着她一阶一阶地往上行去。
“都给我退下!”
终于有合体修士出手了。
这个宽袍大袖,装束有着极浓厚的简不凡风格的修士,站在上方,向灵玉躬身一礼:“不知丹霄帝君驾到,有失远迎。帝君既然来访,只要通传一声,我洞玄宗必定开门相迎,帝君又何必……”
灵玉停住,淡淡说道:“我不是来做客的。”
这名修士一怔:“那您这是……”
灵玉展露笑容,一脸灿烂:“看不出来吗?本座是来踢馆的。”
这合体修士一怔,面露怒容:“帝君这话何意?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难道不怕累及门人吗?”
大乘之间的恩怨,从来不牵涉弟子。怀素的仇人虽多,但她从来不会向仇人的弟子下手,仇人也不会找她的弟子报仇。因为,大乘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如果恩怨涉及弟子,没有谁逃得过去。我杀你弟子泄愤,你灭我满门传承,这么下去,还有哪个大乘敢收徒?大家都灭了传承,一起玩完。
所以,丹霄帝君就算与洞玄真君有仇,直接打上门,那也是找简不凡这个人。踢馆?丹霄观不想要了是不是?
灵玉此时的神态却很轻松:“你先把简不凡叫出来,我们再谈累及门人这个问题。”
这合体修士面上镇定,心中却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他是洞玄宗的高层,所知比其他人多得多。真君自从回来后,就有点不对劲。难道说,这丹霄帝君,竟是趁着真君出了问题,想一举将洞玄宗灭门吗?
这合体修士心中震怒,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位的名声,可不怎么好。真做出这种事,好像也不用太吃惊。
“叫不出来?那我自己去找他吧。”灵玉淡淡说罢,继续向前。
“丹霄帝君,请你考虑好后果!”
“难道你就不怕坏了规矩,引起众怒吗?”
“莫要以为我们洞玄宗怕了你!”
不管对方在喊什么,灵玉都当没听到。石阶到了尽头,她一挥手,那个聒噪的家伙已经被扇到数百里外。
太吵了!下次要告诉仙石,别挑这么啰嗦的弟子。
踏入山门的一瞬间,天光大变。
本来微亮的天色,迅速黯淡下来,只有漫天的极光,在天际闪动。
极光之间,星辰运转。
灵玉轻笑一声,融合了果然不一样了,范闲书施展此术,可没有这么举重若轻。
“怀素,你可真是着急。”明明清雅的声音,听在耳中,却有点阴,“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你的。”
“这多好啊,我自己来了,省得你还要去找我。”灵玉在山门站定,笑吟吟地看着前方。
一名青年从那边缓步而来,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面容英俊,气质沉稳。
这是简不凡的模样,而非范闲书。
灵玉微微眯起眼:“久违了,简老鬼。”
“不算久违,几千年前才见过的。”简不凡在她面前停下,袖手笑道。
他说的是沧溟界开启的那一战。
“那个毕竟不是你,而那时我也不是我,说起来,挺遗憾的。”
“现在正好弥补这个遗憾。”
灵玉轻轻点头:“说的是。我得多看一会儿,以后看不着了,多可惜!”
简不凡笑了起来:“你就不怕紫郢听到了会误会吗?”
灵玉淡然道:“不怕,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是‘一起睡了三年’的情分,对吧?”
这情形,两人神态如常,语气亲近,如同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