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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灵图谱全文阅读

作者:云芨     仙灵图谱txt下载     仙灵图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04、大搜查

    徐逆得知此事,说了一句话:“九龙宫什么时候也会占地盘了?”

    灵玉愣了一下,才发现这件事最关键的点在哪里。

    不错,九龙宫虽是罗幽界势力最大的组织,但基本不占地盘。在罗幽界,占地盘是诸侯的事,诸侯背后有修仙势力支持,由他们进行统治。至于那些修炼势力,一般只接受上供,而不会亲自占地盘,那样太花费精力了。

    九龙宫更是如此,他们势力虽大,但除了召龙城,从来不会亲自出面。

    灵玉意识到这件事背后不简单,想了想,唤来华婴。

    “拜见主人。”华婴仍是那样一张木然的脸,没有生气,像个人形木偶。有仙书凝出的临时躯壳,她的元神之伤在缓慢地恢复,想要修炼,还需要重塑身躯。这件事灵玉打算离开罗幽界再做,反正华婴的寿元还长得很,她也需要时间考验华婴。

    “华婴,九龙宫的事,你怎么看?”灵玉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如此问道。

    华婴的嘴唇动了动,答道:“回主人,属下以为,九龙宫可能在转换策略。”

    “转换策略?怎么个转换法?”

    华婴道:“也许九龙宫觉得,不能亲手掌握罗幽界,并不是一件好事吧?像我这样与他们作对的人不少,一旦藏起来,很难找出来。”

    “你的意思是,也许他们是为了找你?”

    “当然不是。”华婴道,“属下不以为,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能做出这个决定的,只有九龙宫的最高决策层,也就是那两位炼虚前辈。”

    灵玉点点头:“我知道了。”

    华婴没有告退,似乎踌躇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句:“主人,这件事早有迹象,九龙宫定是想将罗幽界完全掌握在手心里。”

    “嗯。”

    灵玉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华婴此见,只能告退。

    待华婴离开,灵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仓促之下收的下属,果然不怎么好用啊!”

    “你看出来了?”不言从她怀里钻出,盘腿飘在她面前,“这个魔修,真是不知好歹!都认了主了,还不说实话。”

    灵玉淡淡一笑。华婴的小心思,难道她会看不出来?她极力地宣扬九龙宫的势大,想让他们离开罗幽界。看来,她把九龙宫得罪得不轻啊!

    那么这次的事件,到底是不是针对华婴来的呢?

    灵玉思考了一番,觉得华婴说的也有道理,她充其量只是个化神修士,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但九龙宫所做所为,似乎包含了玄机。

    “得探一探虚实才行……”灵玉自言自语地说着,召出花皮。

    花皮从仙书上滚落:“主上。”

    “花皮,交给你一个任务……”

    吩咐完花皮,灵玉起身出了临时洞府。

    这座临时洞府,在寿春山的高处,俯瞰便是寿春坊。

    山林幽静,掩映着青砖黑瓦,一派悠闲。

    “主上,你到底什么时候走?”不言从后头追过来。

    灵玉白了他一眼:“那么急干什么?我伤都还没好。”

    不言嘟囔:“都说了,我会安排的……”

    灵玉不答。真以为她不知道不言脑袋瓜里在想什么?还不是想让她早点离开徐逆?就算她答应了重走斩七情之路,也不能说走就走,总要安排好才能离开。

    想到这里,灵玉眼底浮出一片阴霾。

    她至今不知道该怎么跟徐逆说这件事,此事的复杂程度,已经不是一言可以说尽的了。

    以前她以为,自己坚持不走怀素的道,谁也不能奈何她。直到被华婴的梦魇之术击中,她才发现,就算她不走怀素的道,也不能就这样熬着。

    华婴只是一个化神魔修,除了直攻人心弱点的梦魇之术,实力没什么可称道的。可就是这样一个魔修,都能对她造成威胁。

    其一,就像不言说的那样,没有经历过,他怎么能相信她的选择是对的?她必须经过考验,才能得到不言的认可。不言可是她本命法宝的器灵,不能同心,日后的仙路还怎么走?

    其二,就算她的选择没有错,她也必须解决弱点这个问题。选择了道,不代表一切终结,还要将这条道上的荆棘除去,才能走到底。

    而另外一点,她也不能等闲视之。

    不言说的没错,徐逆和以往也不同了。被青索洗去记忆的那段经历,给了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深刻的影响。

    他不再单纯是徐逆,他的身上,有了更多紫郢的印记。而要命的是,徐逆自己并没有感觉。

    他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也就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的问题。

    现在的徐逆,看起来还很正常。可如果有朝一日,他记忆中的紫郢复苏呢?灵玉不敢想象,甚至害怕去面对。

    几天后,花皮回来了。

    “附近的大型坊市,都被九龙宫垄断了,小型坊市,也和寿春坊一样,开始发放户帖。听说,九龙宫会接管整个长宁山,那些家族和小宗门也不例外……”

    花皮的禀报,让灵玉的心思沉下去。

    “这么一来,长宁山的修士,几乎都被登记在册了。”她喃喃道。

    没有修士能真正离群索居,他们往往会在坊市周围寻个洞府,除非长期闭关。

    以坊市为中心,能够将大部分修士归拢起来。

    灵玉一眼看穿了九龙宫行事的意图,心里的疑虑却更重了。

    九龙宫的修士想干什么?找人吗?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可能与自己有关。

    “我们得藏好了。”灵玉说,“短期内,我们还不宜离开罗幽界。”

    不错,灵玉怀疑,九龙宫做这些事,要找的就是她和徐逆。上真界的事情是平息了,但到底有没有完全终结,还不好说。灵玉总觉得,上真界不会轻易放弃。

    以上真宫行事之霸道,气焰之嚣张,会平白吃下青锋界那个闷亏吗?不把她找出来,弄清楚事实真相,恐怕那些北极上真宫的剑君们,以后睡都睡不着——虽然他们已经不需要睡觉了。

    对他们来说,只要表明态度,再给出一定的诱饵就行了。以北极上真宫在北天的统治地位,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自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灵玉继续闭门苦修,需要出门,就派花皮出去。

    花皮的身上,有一种属于山野的彪悍之气,与长宁山很相合,不会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时间在苦修中,继续向前。

    一年,两年,十年……

    灵玉的修为逐渐恢复,而徐逆,终于完全复原,回到了炼虚期。

    他刚刚炼虚没几个月,就被不言击在重伤,这次回到炼虚期,难免有根基不稳的稳患,正好借现在这个时机,慢慢稳固修为。

    ……

    召龙城,九龙宫。

    一名穿着浅青色道袍的青年修士把一本册子往桌上一丢,满是火气地开口:“都是些什么破烂东西?到现在都没半点线索!”

    青年旁边,一个穿着同色道服的女修将手中茶盏放到几上,慢条斯理地开口:“宋师弟,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你再急也没有用!”

    这青年脾气火爆,听到这话,双眉倒竖:“岳子琳,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希望找到吗?”

    “我当然希望了。”女修的语气很无辜,“我什么时候说不希望了?宋师弟你就不能别误解别人的话吗?”

    “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青年大手一挥,烦躁地站起来,“这都十几年了,交上来的还都是这些废物!再拖下去,万一人家跑了怎么办?”

    “跑了就跑了呗,”女修无所谓地道,“以前我们没有上真宫的关照,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你……”青年指着她,你了半天,用力一甩袖,忿忿道,“难道你不想攀上上真宫?这些年,我们一直卡在瓶颈上,什么方法都用了,都没能更进一步,眼下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岳子琳,不要告诉我你不想要!”

    岳子琳叹了口气:“我当然想要,可问题是,我们想要,机会就会送上门吗?你要知道,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两个炼虚修士,修为并不在我们之下!”

    “那又怎么样?他们身上带伤,不是我们的对手。”青年自负地说,“如果拖下去,麻烦才大了,他们伤好了,再想设局抓他们就不容易了。”

    岳子琳摇摇头,没有与他辩驳,只道:“我还是那句话,能得到最好,不能得到,也不要强求。”

    听了这句话,青年总算火气消了些。他踱回去坐下,叹气说:“如果之前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我当然不会执着。但现在已经发现他们就在罗幽界了,不抓住机会,还等什么时候?”

    青年想起几十年前的事。

    当时,上真界有人来罗幽界,说是要寻找资质出众的弟子。

    九龙宫身为罗幽界无可辩驳的第一势力,接待了这位来使。

    上真界是大乘之界,除了北极上真宫这个庞然大物,只有一些小宗门。这位上真界来使,自然就是北极上真宫的人。

    这件事在罗幽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不过,出于直觉,他们师姐弟二人并不相信上真宫来使的话。

    收徒很少跨界,北极上真宫本宗,岂是那么好进的?他们的分支遍布北天,想进入本宗的,除非已至化神,再得到本宗的认可。北极上真宫不需要抢徒弟,自然会有资质绝佳的徒弟上门。

    经过一段时间,他们确定了此事。上真宫来使确实另有目的,他们寻访了一段时间后,没有结果,离开前干脆将此事托付了他们。

    使者说,上真宫在搜查一个人,此人与上真宫有着莫大的关联,最好不要伤她,但也不能让她走脱。

    他们二人听懂了使者的暗示。上真宫想找一个人,这个人很可能是敌非友。

    他们本来没有放在心上。据他们所知,不止罗幽界有上真宫使者来访,北天其他界也是一样。换句话说,上真宫在大面洒网,找同一个人。

    罗幽界这么不起眼,他们并不以为,那个人会在罗幽界。

    没想到,本来只是应付差事般查一查,竟然真的查出了问题。

    就在召龙城的老城区,曾经生活着一对夫妇,他们带着一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后来到哪里去。

    他们亲自出手,不难发现,邻居们的记忆都被法术影响了。而且对方的法术十分高明,他们没法让那些人恢复记忆。

    这下子,他们不能不慎重对待了。

    且不说,办好这件事,就能攀上北极上真宫。现在发现上真宫要找的人就在罗幽界,如果被发现他们应付了事,得罪了上真宫,以后还要不要在北天混了?

    以上真宫在北天的影响力,都不用他们亲自动手收拾。

    因此,时隔数年,九龙宫打破了自己一贯的行事规则,接收各地的坊市。

    尤其那些偏远之地,是他们重点查找的目标。

    上真宫说要找的,只有一个人,但他们查证之后,那个人身边可能还有一个同伙,再加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孩,总计三人。

    那小孩暂且忽略,他们要对付的,可能是两个炼虚修士,这事情不由得他们不郑重对待。

    要知道,九龙宫修为最高的,也就是两名炼虚修士,真斗起来,还真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可惜,查了这么多年,各地交上来的名册,都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让他们重点关注一家三口吧。”岳子琳想了想,说道,“还是要适时放出一些消息,不然这么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没错,他们生怕消息泄露出去,没有告诉弟子们,要找的是什么人,只让他们将所有人都记录在案。

    确实像青年说的那样,不知道就算了,现在明知道上真宫要找的人可能就在罗幽界,他们怎么能不上心?能搭上北天第一势力,对他们总有好处。

    当然,如果真的找不到,也不必太挂心。

    青年接受了这个建议。他不但让弟子关注一家三口,而且还把每个人都拆开来。谁知道那三人会不会拆伙?若是只盯着三人组合,说不定会错过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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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5、闯关

    “站住!干什么的?”守门的九龙宫弟子喝问。

    他面前的男子结结巴巴地答道:“路过的……”

    “路过的?”九龙宫弟子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子和少年。

    这男人和身后的女子明显是伴侣关系,而那少年,应该是他们的儿子。

    九龙宫弟子心存怀疑,喝道:“到里面去!”

    男子惊道:“前辈,我们真的只是路过的寻常修士,从来没有干过坏事啊!”就算干了坏事,跟九龙宫也不会有关系。

    “废话哪那么多,快去!”

    旁边走来两名九龙宫弟子,把他们赶到后面的屋子里去。

    灵玉在不远处的山头看着,面无表情。

    终于显露出端倪了吗?这些年,九龙宫的目标越来越明确。一家三口,尤其注意其中的女子。身边的孩子从婴儿到成年,全都不放过。

    也是,这么久了,真是个孩子也长大了。

    凡是一家三口的组合,都会被带过去问话,结果终究如何,谁也不知道。

    受此影响,长宁山现在很少有人再以为这个组合出现,就算真是一家三口,也要分头行事。

    灵玉摇摇头,九龙宫是专职拆人姻缘的吗?现在长宁山都没什么修士敢寻道侣了。

    她回到洞府,徐逆竟然没在修炼,而是默默地削着一根竹管。

    徐逆很少会做别的事,灵玉随口问了句:“这是在做什么?”

    徐逆答道:“笛子坏了,再做一把。”

    当年灵玉那根笛子,到底只是凡品,不管徐逆再小心,总是会坏的。眼下就是这样,笛管都要烂了,徐逆决定还是重新做一把。

    灵玉拿起那根快要断裂的笛子,莫名有些伤感:“换了,那还是原来的吗?”

    徐逆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她。

    他的眼神太明亮,以至于灵玉不敢回视。她在心里懊悔,好像说错了话。

    东西已经坏了,还能怎么样?这时候说出这句话,岂不是在两人之间留下隔阂?

    徐逆重新低下头,削着竹管。

    “我知道它是就行了。”他说。

    灵玉不由心虚起来,徐逆说这话,难道意有所指?

    “你的伤怎么样了?”还好徐逆很快说起别的话题。

    “挺好的。”灵玉暗暗松了口气,答道,“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罗幽界,回南天去吧。”

    “好……”

    灵玉答得更加心虚。其实她知道,伤好了,她不会和徐逆一起回南天的,她答应了不言,要重走七情路,如果顺利通过考验,那么不言以后再也不会干涉她的事。

    这件事,灵玉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徐逆说。她总觉得,这次找到徐逆,两人之间有些不一样了。

    炼虚期,对灵族极为关键。以前的徐逆,虽然被替换了躯壳,但灵玉总是想,他生来就是人,没有开启灵智这么回事,并不能算是灵族。

    可现在看着这样的徐逆,她的心却越来越沉。如果说,徐逆现在的身体与紫郢是相同的,那么他本身就是和灵族一样的存在,炼虚期,灵族诞生灵体,灵智大幅开启,那么徐逆呢?徐逆身上属于灵族的那部分,是不是也在苏醒?所以这一次见他,分外不同。

    而要命的是,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同。

    一个人若不自觉,也就轮不到别人来怀疑他的自我。

    灵玉竟觉得左右为难。她到底该怎么跟徐逆说这件事?重走斩七情之路,徐逆能谅解吗?怀素悬在她头上的阴影,必须解除,以前的徐逆一定不会在意,可现在的徐逆呢?会不会刺激到他,令他终于与自己分道扬镳,走上灵族之路?

    不言说的那些话,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灵玉。

    “你难道没发现,他越来越像紫郢了吗?他的思考方式,行事准则,甚至一些习惯,都和紫郢越来越像。而他自己并无感觉。因为,他已经成了紫郢,一具由紫气凝成的身躯,本就和紫郢没有区别。”

    是的,灵玉注意到了。徐逆有一些自己的动作习惯,现在越来越少出现在他的身上。比如他现在削着竹管,透着以前的徐逆没有的清冷。

    我知道它是就行了。

    可是,有的时候,不是认为它是,它就真的是。

    搜查力度越来越大,灵玉的情绪也越来越沉重。

    “这是怎么回事?”又一次站在寿春坊外面,看到不少独身男女也被喝令进去,灵玉皱起眉。

    前些日子,这些九龙宫弟子,还是把主要目标放在一家三口上面,今天竟是连这些不符合条件的独身男女也下手了。

    罗幽界,越来越不能留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徐逆也留意到了。他们没必要与罗幽界的修士起冲突,最好的法子,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

    这回换成灵玉迟疑了:“再过些时日吧……”

    如果离开罗幽界,她就必须和徐逆摊牌了。生平第一次,灵玉觉得有些害怕,生怕徐逆不能明白她的意思,或者误解了她的意思。更害怕自己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这种惶恐,无法对别人言说,连不言也不能。

    如果告诉不言,他只会嘲笑,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何不早些结束?

    “徐逆。”灵玉鬼使神差地问,“如果,如果有一天……”

    “什么?”

    灵玉咬咬牙:“如果有一天,我被怀素影响了,就像……就像你之前那样,或者更严重,你会去找我吗?”

    徐逆没有正面回答,目光明显温柔了许多:“你在胡想什么?”

    “你……会的吧?”

    徐逆轻轻点头。

    灵玉先是心情放松,随后却更沉重。如果徐逆没有变回紫郢,那她要是重新走上怀素的道,他该怎么办?不不不,她怎么能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就算重走怀素的斩七情之路,她也一定不会改变自己的道的,因为她是程灵玉。

    说不清是自我安慰,还是真的下了决心,灵玉怀着这样的心情,默默希望,能够再多一些时间在一起。

    长宁山的搜查行动越来越酷烈,原本隔一段时间,会把那些人放出来,现在隔一段时间,就会把那些人送离寿春山。

    至于送去哪里,想想也知道,不是召龙城,就是九龙宫在外面的大据点。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被飞舟送走,灵玉心思越来越沉。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她自言自语。

    对方这是势在必得了,罗幽界的结界出口肯定早就布置好了陷阱,等着抓人了。

    不难猜想,对方很可能发现了他们之前的行踪,知道他们就在罗幽界。他们在召龙城住的那几年,留下了一些痕迹,真正有心的话,深挖一下,不难找到线索。

    只是不知道,设伏之人到底是罗幽界的修士,还是上真宫的人?

    “我们走吧。”没等灵玉说出自己的结论,徐逆倒是先说了,“那些人,皆因我们而受到骚扰,不如早日离开罗幽界,省得牵连他人。”

    灵玉沉默了许久,慢慢点头。

    “好,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修为一恢复,马上就走。”

    灵玉在心里告诉自己,早晚会到来,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她生怕徐逆不能理解,还没有说过,她又怎么知道徐逆不能理解?也许,他还是徐逆,从来没有变过。

    两个月时间转瞬即逝,灵玉的修为终于恢复。

    无声无息中,两道若隐若现的遁光,消失在天际。

    那座隐蔽的洞府,就此空无一人。

    当他们飞出长宁山时,设在长宁山入口处的禁制,突然发出嗡鸣声。

    一名看守阵法的弟子猛然惊醒过来,看到抖动不止的阵令,惊呼:“动了动了,速速禀报本宗!”

    九龙宫内,那姓宋的青年猛然站起:“有消息了!”

    他取出一个阵盘模样的东西,某个方位震动不止。

    “北边,长宁山!”他的目光跃跃欲试,喊道,“师姐,我们快去堵人!”

    既然对方离开了长宁山,也不必再去长宁山了,直接到结界出口堵人去。

    淡淡的灵光洒在半空,炼虚修士飞遁,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他们速度极快,借助空间之术,没多长时间,就抵达了罗幽界的结界入口。

    灵玉迅速扫了一眼,轻笑:“果然布下了陷阱。”

    罗幽界是个小界,和沧溟界一样,没什么特产,所以本界修士对他界来的修士并不在意,结界入口只有几名元婴修士把守着。

    他们来的时候,利用秘法悄悄瞒过了这些人的眼线。元婴修士而已,灵玉有千百种方法让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今天,结界入口却有一个极隐蔽的阵法,那些元婴修士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只要他们一过去,就会触动阵法,然后落入陷阱。

    灵玉询问的目光看向徐逆。

    既然已经知道有陷阱,那他们要怎么办?是躲避一二,还是强行叩关?

    灵玉还没决定,徐逆已经身裹剑气,直冲而起。

    尖锐的剑鸣声响起,守在结界入口的元婴修士们吓了一跳。

    他们纷纷摆出对战的阵势,可修为相距如此之大,又哪里拦得下徐逆?

    剑气爆冲,那些元婴修士被掀飞出去。

    紫色剑气震动天地,飞掠而起。

    事到如今,由不得灵玉迟疑,她紧随其后,仙书飞出,符文组合成链,迅速地将阵法分解。

    阵法已经被剑气冲击得零落,遇到她的符文之链,几乎没费什么劲,就被消解了。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何人擅闯罗幽界!”断喝声响起,一个着淡青道袍的青年出现在他们上方。

    他说话的时候,双手已经掐起指诀,朵朵幽蓝之火,在半空中现形,好像突然之间,开满了幽蓝色的花朵。

    徐逆停都没停,仍然逆冲而上。

    “轰隆——”

    一声巨响,阵法被双方的动手的威势震得半毁。

    青年大吃一惊。这个阵法,可是他的心血,自觉对方就算实力强大,怎么也是炼虚初期修士,在大阵辅助之下,自己定然占尽上风,没想到……

    “宋师弟!”岳子琳及时赶到,手中拂尘一甩,万各根细丝化为彩带,直飞而去。

    这些彩带,将阵法牢牢托住,及时稳住了局势。

    此时,灵玉的符文赶到,她目光冷凝,青蓝光芒骤起,符文亦组成根根细丝,向阵法击去。

    万千条彩带,万千根符文之链,一上一下,隔着阵法对峙。

    看起来灵玉好像没有落于下风,实际上,她的压力一点也不小。

    说起来,她也就是刚刚进入炼虚,实力固然不弱,但,并不像化神时那般,对上同阶修士,优势明显到不像同阶战斗。

    因为刚刚恢复修为,她的实力甚至没有青锋界时那么强。

    而且,这对师姐弟,虽然也是炼虚初期,但在初期停留许久,基础扎实,并不比叶一舟弱多少。

    越是高阶,越难拉开差距。许多时候,实力还要依托于修为。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大阵存在。

    徐逆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们,紫郢剑气再起,如千树万树紫花绽放,美丽而充满杀机。

    岳子琳心头一惊。

    对方与北极上真宫有关,这件事她不吃惊。北天这么多界,传承于上真宫的不少。然而,对方这紫气,分明是上真宫的真传!

    难道是北极上真宫的叛门弟子?奇怪了,上真宫的人不是说,那女子是他们的分支吗?怎么这女子使的是法术,反而这男修却是个纯正的剑修?是上真宫弄错了资料,还是他们弄错了对象?

    她飞速地思考着对策。

    事到如今,当然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抓住对方,交给上真宫再说。就算错了,得罪这两个人,也好过放过这个机会。

    “宋师弟!”岳子琳喊道。

    双方眼神交换,迅速有了定计。

    “想走,没那么容易!”青年大喝一声,朵朵幽蓝之花,突然大朵绽放漫延,组合成网。

    这张幽蓝色的网,闪烁着火光,似乎还有雷光。

    灵玉一凛。没想到罗幽界这两名炼虚修士,居然是北天难得的法修高手。法修入门容易,出高手却难。尤其在北天,剑修遍地,在这里淬炼出来的法修,实力比一般的还要强些。

    “速速闯关,以免夜长梦多!”

    徐逆的声音传来,灵玉张手释出仙书,龙啸之声响起。

1107、一定会回来

    “这里过去就是南天了。”徐逆在虚空走道前停下。从这边过去,就是神霄界。只要离开北天,北极上真宫的实力大减,想找到他们并非易事。神霄界是无梦真君的道场,有大乘真君坐镇,北极上真宫怎么也要收敛一些。

    徐逆正要跨过去,却听身后的灵玉唤道:“等等。”

    他停下来,转身看着灵玉。

    灵玉低下头,半晌没动。

    “怎么了?”

    灵玉深吸一口气,抬头道:“我要先去做一件事。”

    徐逆点点头,没有任何疑问:“那我们往哪里走?”

    灵玉看着他,轻声道:“不是我们,是我。”

    徐逆顿住,静静地看着她。

    “我……一个人去。”灵玉艰难地说。

    徐逆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我答应了不言,”已经说了,也就没那么难出口了,“关于怀素的事,我要去做一个了断。”

    “了断?怎么了断?”徐逆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灵玉静默着没有回答。

    徐逆也不再开口,两人被沉默淹没。

    半晌,灵玉打破宁静:“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徐逆看向她。

    “你……越来越像紫郢了。”

    徐逆突然冷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灵玉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我们俩,从来没有摆脱过怀素和紫郢,仿佛有一只手,在一直摆布着我们,再不愿,我们还是得走上那条路。”

    “别拖我下水。”徐逆突然喝道,“你自己出了问题,那就老老实实地承认,扯上我做什么?我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那又如何?我没有摇摆不定,更没有遮遮掩掩!”

    看着他少见的愤怒,灵玉却露出了笑容:“真难得,看到你这样。这几年,好像从来没有见你情绪起伏过。”

    听到这句,徐逆突然愣住了。

    这些年,他的情绪从来没有起伏过?

    他回溯记忆,从青锋界出来后,他好像真的……不,他的情绪起伏本来就不大……

    “徐逆,我不是故意扯上你,摊薄我的问题。”灵玉静静地看着他,“问题一直都存在,你越来越像紫郢,而我,必须要去解决怀素。我并不是不愿意去面对,更不是想推卸责任。我只是……”

    只是信心不足。之前那么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走怀素的道,然而,事到临头,她害怕了。

    她真的可以顺利地重走斩七情之路吗?怀素那样奸诈的人,会容许她这个后世背叛自己吗?还有不言,处处维护她的不言,在她和怀素之间,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怀素。这难免让灵玉有一种挫败感,在怀素面前,她是失败的。

    何况,怀素的强大,许多人告诉过她。那样一个从底层爬起来,最后站在人界之巅的女修,她的能力有多强?灵玉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受了怀素多少遗泽,那么久之前,怀素竟然就已经准备了那么多后手。

    怀素的强大,牢牢刻在灵玉的心中,不需要别人来告诉她。当她真正需要面对怀素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深藏的畏惧。

    她害怕,害怕怀素会把她的人生抢走,害怕自己最终斗不过怀素。

    程灵玉的人生之所以那么顺利,正是因为怀素的铺陈,她怎么能不害怕?

    这种感觉,如何对徐逆说出口?徐逆曾经被青索洗去记忆,成为紫郢,告诉他,会不会让他也产生这种心理?徐逆和她还不一样,他已经阴差阳错重铸了身躯,他身上留有更多的紫郢的印记,一旦他产生这种心理,会不会被紫郢所趁?

    “那你想要我如何?”

    听着徐逆说出的这句话,语气带着无法忽视的生硬,灵玉心中微微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灵玉突然道:“我能向你要一件东西吗?”

    徐逆狐疑地看着她:“什么?”

    “剑鞘,青索剑鞘。”灵玉道,“你能把青索剑鞘给我吗?”

    徐逆直觉皱眉:“你要青索剑鞘做什么?”

    “你别管我做什么,愿不愿意给我?”

    徐逆顿住。

    灵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就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这样。徐逆,你看,在你心里,我不再是那个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了。”

    “这不一样。”徐逆想反驳。

    “哪里不一样?”灵玉想要笑,却笑不出来,“如果换成以前,你会不把青索剑鞘给我吗?就算我要紫郢剑,你也会给我的是不是?”

    “我现在也可以……”

    “可以什么?”灵玉追问,“会把紫郢剑给我?那你问问你自己,愿意给我吗?”

    徐逆张了张口,却答不出来。

    他想说灵玉是在无理取闹,但内心却因为这个问题而恐慌起来。他好像真的……灵玉向他要青索剑鞘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考虑就想拒绝了。他本以为,这是因为青索的信任。青索以为他是紫郢的弟子,所以信任他,希望能去上真界,再见到紫郢。面对青索无条件的信任,徐逆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拒绝。灵玉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故意刁难,因为青索的所有权并不属于他,他不愿意交出去,只是考虑到青索的意愿。

    但,当灵玉说到把紫郢剑给她的时候,徐逆猛然发现,自己还是交不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他是遗失了一部分记忆,但他还记得灵玉,记得自己的爱。青索剑鞘交不出去,难道紫郢剑也交不出去吗?他是紫郢剑的本体元灵转世,从这方面来说,紫郢剑就是他本身,把紫郢剑交到灵玉手上,就等于他自己一直陪伴着灵玉,这没什么好拒绝的。但是……

    灵玉轻笑一声:“发现了吗?你在本能地拒绝我,甚至连自己都被骗过去了。”

    现在的徐逆,好像体内存在两个自我。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紫郢。这个紫郢,和曾经在徐逆体内复活的紫郢是不一样的,除了青索剑鞘强行灌输的,属于紫郢的记忆外,另一方面,他炼虚之后,与紫郢剑本身的共鸣越来越强,他的情绪意念,逐渐带上了紫郢的特征,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灵族炼虚化灵,紫郢剑当然不会再化灵,它诞生的灵体就是紫郢本人,而紫郢又转世成了徐逆。然而,随着徐逆重新回到炼虚,紫郢剑等于同样经历了一遍化灵,只不过灵体已在,诞生出来的意念,全都归到了徐逆的身上。

    徐逆信任灵玉,但紫郢剑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反感。以往对徐逆来说,完全不必考虑的选择,现在却会让他犹豫。

    这并非因为感情的减少,而是自我的融合。

    而要命的是,这个过程无法阻止。因为紫郢剑早就是他的本命飞剑了,它和徐逆之间的联系,任谁都无法阻止。除非,徐逆身死,切断本命联系,再入轮回。

    “所以呢?”徐逆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出了问题,我也出了问题,所以呢?”

    “所以,我要去解决。”灵玉看着他,坚定地道,“我要去重走怀素的七情之路,经历过考验,摒弃怀素的道。”

    徐逆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低声问:“你……还会回来吗?”

    “如果我还是程灵玉的话。”

    “那我呢?你说我出了问题,然后就这样转身离开?”

    灵玉垂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个人出问题,已经够麻烦了,两个人一起出问题,麻烦何止翻倍。

    “……你和紫郢之间的融合,我没有办法可想。”灵玉轻声说,“所以,我先去解决我的问题,如果重走七情之路,可以解决我的问题,那想必也能给你一点验证。到时候,我会回来和你一起面对。”

    灵玉转过身:“等我回来。”

    还没来得及动身,手臂被一把抓住,然后,她被拉过去,撞进一个怀抱。

    徐逆死死地抱着她,用力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一刻,灵玉突然泪流不止。

    徐逆还在,她万分确信,徐逆还在。

    就算他变得越来越像紫郢,就算他对她的信任不再是百分百,至少他的心还在。

    “别忘记你说过的话。”徐逆在她耳边说,“你还会是程灵玉,你会回来。”

    “是,我还会是程灵玉,我会回来。”她喃喃地说,像在立誓。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另娶,找别的女人,让你永世不得安心!”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

    灵玉却笑,笑里泪光闪烁:“我一定会回来,不会让别的女人沾你一根手指。”

    “要是程灵玉不能回来,那我就不再抗拒,变成紫郢。到时候,我就灭掉丹霄观满门,让怀素的徒子徒孙,都给你陪葬!”

    灵玉没有再回答,只是紧紧地回抱他,任由眼泪落在他的肩上,浸透衣衫。

    她知道,徐逆说的话前后矛盾,根本不会实现。如果他变回紫郢,以紫郢的冷心冷情,怎么会在意程灵玉是不是还在?没有恨的支撑,哪来的动力去灭丹霄观满门?何况,丹霄观与程灵玉什么关系?怀素的徒子徒孙,又和她什么关系?程灵玉不存在了,怀素才不会在乎他另娶不另娶。

    但是,在这个时刻,她愿意相信徐逆的话,相信他这么虔诚地希望她回来。

    徐逆终于松开了。

    “我走了。”

    徐逆没有回答,只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一步步退离,看着她再次踏入虚空走道,看着她消失在虚空中。

    不知道站了多久,徐逆终于转回身,踏入了南天的范围。

    神霄界,他终于回来了。

    这里有他们的家,她现在不在,他要在家里等她回来。

    从结界入口进去,徐逆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初心居。

    他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亲手写的字,半晌不语。

    “谁啊,站在别人门口干什么?”阿碧炮仗一样的声音传来,看到他,突然瞠大眼,然后声音猛然拔高,“剑君!”

    “啊啊啊!”阿碧连行礼都忘了,冲上来想捏他一下,想想又不敢,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然后回身一阵风地往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剑君回来了,剑君回来了!”

    徐逆提了提嘴角,在心里叹了口气,踏进大门。

    这个阿碧,真是几百年都没有一点长进。

    “剑君?”仙娥出现了,她惊讶地看着徐逆,“您回来了?”

    徐逆来不及出声,那边又有人飞奔而来:“剑君?”

    袁复,花有溪,还有——乐宁?

    “徐师兄?”乐宁有点不知所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喊道,“你、你炼虚了?”

    徐逆淡淡点头:“乐师弟。”

    乐宁语无伦次:“徐师兄,你怎么能炼虚了?啊,我不是说你不能炼虚,只是太快了,我完全没有准备。这实在是……”

    乐宁是灵玉走后才来神霄界的,灵玉炼虚的事,他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了。灵玉能够那么早达到炼虚,还能说她受到无梦真君照看,所以进步飞快。成了大乘门下,怎么也要受到照顾的是不是?乐宁虽然心里酸溜溜的,但还是很快接受现实了。

    现在,看到徐逆也炼虚了,乐宁无法不惊讶。剑修晋阶比法修慢,灵玉身为法修,在两千岁前炼虚已经够惊人了,徐逆居然也炼虚了?这实在是……

    乐宁心里五味俱全,既觉得欢喜,又升起淡淡的嫉妒。

    化神之前就算了,为什么徐师兄化神之后修为进步都这么快?这让他们这些同门怎么活啊……

    等乐宁回过神,一干人已经进屋了,他急忙跟了过去。

    “剑君,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真人出门找你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仙娥道。

    徐逆淡淡道:“我知道。”

    “知道?”仙娥狐疑。这话什么意思?如果他们俩遇上了,怎么灵玉没跟他一起回来?

    “她现在有事要办,所以暂时不会回来。”

    “哦。”仙娥松了口气,这么说,他们俩确实遇到了?

    “我家主人去哪了?”阿碧追过来问。

    徐逆摇摇头:“你不必知道,时候到了,她自然会回来。”

1108、七情之始

    东天。

    灵玉站在虚空中,听着虚空飓风在耳边呼呼刮过,看着脚下这个透着浅浅蓝光的大千世界。

    “黄粱界……”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一枕黄粱,这个界名透着一股虚妄感。

    不言的身影浮现出来:“这个界,很早以前就荒废了,主人动用大乾坤之术,将此界改造,取名黄粱界。”

    这是一个被隔绝封存的界,如果不是有不言引路,灵玉根本找不到这个界来。

    “她很久以前就算到自己会有这一劫?”

    灵玉说的她是谁,不用问也知道。不言答道:“当然,大乘修士可以通过天道看到未来,只是不知道这一劫会应在什么时候。”

    灵玉点点头。这个她早有感悟,简不凡不就是用这种方式,顺手利用了许寄波一把吗?

    不过,天道始终有限制,即便算到自己有一劫,这一劫究竟在何时、以何种方式降临,却算不出。如果一切都能算得清楚明白,当初也就不会落入算计。

    天机可以推算,但也可以蒙蔽。

    看着脚下的黄粱界,灵玉切切实实地感觉到怀素的强大。

    这么一个世界,不比沧溟界小,怀素竟能将之按自己心意随意改造,甚至整个大千世界的存在,就是一项法术,实在太了不起了。

    “这里封印的是怀素的回忆?”

    “算是吧。”不言说,“你进入这个世界,大乾坤之术就会马上启动,明尘界的一切,都会被搬运过来。或者你可以说,你进入了回溯时空。”

    回溯时空,回到怀素曾经生活的那个明尘界。

    “不要把那些人当成假的。”不言认真地说,“虽然他们只是投影,但你要知道,以大乘修士的手段,投影也可以做得比真人还真。如果把那些人当成幻影,你会受到教训的。”

    灵玉点点头。

    无梦真君的手段,她见识过那么一星半点,玄妙不可言。在大乘修士中,无梦真君算是后辈,无论实力还是声望远远比不上怀素。人界一百多名大乘,真正站在巅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怀素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一个大能修士,灵玉怎么敢小看?

    “进去吧?”不言询问。

    灵玉闭上眼,心理做好准备,才睁开:“走吧。”

    她踏入黄粱界的一瞬间,仿佛有风尘从久远的过去吹来,将她裹住,慢慢融入时光的长河。在这一刻,到底是她回到了怀素的过去,还是怀素的过往穿越时空来到这里,难以分辨。

    ……

    灵玉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昏黄的灯光,从供桌那边传递而来,带着灰尘的霉味,让她仿佛回到了年幼时期的白水观。

    到底是哪里?

    她慢慢坐起身,看到自己细瘦的手臂。

    小小的手掌,还有床前短小的布鞋,足以说明她的现状——她变成了一个孩子。

    从床上下来,刚刚套上鞋,连外袍都来不及穿,就有人从外面闯进来。

    “怀素!”闯进来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道姑,“走,快走!”

    灵玉脑子里自然而然浮现出关于此人的信息:“怀丹师姐!”

    丹霄观不大,辈分简单,只有一个师父,带着五名徒儿。怀丹排第一,怀素自小由她照顾,两人情分很不一般。

    “走,跟我走!”怀丹此刻的表情,跟往常很不相同。

    她心智成熟,师父时常夸她心性稳定,是个好苗子。怀素从来没有见过她慌张的样子,除了这一天。

    怀丹一把抓住她的手,从屋里拖出来,往后山跑去。

    “师姐……”灵玉唤。

    “闭嘴!不许说话!”怀丹喝道,严厉的语气,和往常完全不同。

    她的手很湿,手心全是汗。

    灵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深夜,整间道观安安静静的,怀丹这是做什么?

    绕过天市坛,进入后山小道,灵玉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下面的主观,亮起了火把的光亮,传来打斗声。

    灵玉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这是……丹霄观被灭门的一晚?

    “在这里躲好。”怀丹呼吸沉重,“我去救师父。”

    “师姐!”灵玉拉住她的衣袖,“你别下去,你打不过那些人的。”

    怀素的记忆里,明确地点出,这些来灭门的人,是修士。

    不知道丹霄观的观主从哪里得来一本秘笈,居然是本修仙秘典,从而被人惦记上,灭门夺书。

    “我不能不去。”怀丹的声音凄哀,“如果我不去,那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心安。”

    “那我呢?师姐你去了,我怎么办?”灵玉对这间道观没什么感情,她不是怀素,甚至不认得师父和其他同门。眼下怀丹就在这里,她本能地觉得,能留下一个是一个。

    怀丹摇摇头:“不行的。这本书你拿着,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

    一个东西塞到灵玉怀里,然后怀丹甩开她,毅然决然地往下面跑去。

    “师……”灵玉没敢叫。她现在就是个凡人,如果叫了,引来下面的人怎么办?

    她看着怀丹跑下去。

    “住手!”

    一个摇着折扇的英俊公子出现在灵玉的视线里,他看着怀丹,目光温文,却也透着冰冷:“怀丹,你到哪里去了?我可找了你好久。”

    “找我?”怀丹冷笑,“想连我一起杀吗?”

    “你说哪里话?”英俊公子淡淡笑道,“我只是在担心,手下不认得你,误伤你而已。”

    “你不用说好话。”怀丹昂起头,秀丽的脸上,闪烁着决然,“你想杀师父,那就杀了我吧!”

    “怀丹!”被人扭着手臂的中年道姑痛心疾首,“你为什么要回来?能走一个是一个,回来给我们陪葬吗?”

    怀丹的嘴唇抖了起来,突然直直地跪下去:“师父,怀丹对不起你,这场祸事,都是我惹来的。如果不是我将消息泄露出去,丹霄观就不会有此劫。事到临头,怀丹怎能苟且偷生……”

    说到最后,怀丹泣不成声。

    “什么?怀丹你……”

    怀丹低着头,不敢面对师父的目光。

    中年道姑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低声喟叹:“傻孩子。”

    “师父你不怪我?”怀丹抬起头,颤颤地看着她。

    “师父怪你做什么?”中年道姑道,“怪只怪师父自己,以往总觉得,我们修道之人,要心思清净,不惹凡尘。你本性聪明,没有见过世间红尘,被人所骗,也是师父的错。”

    “师父!”怀丹大恸,伏地不起。

    “啪!啪!啪!”旁边传来击掌声。

    英俊公子合起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真是师徒情深啊!怀丹,你不用哭成这样,只要你把那本仙书交出来,我便会饶过你们师徒,如何?”

    怀丹扭过头,对他冷笑:“姬天磊,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你之前的话,我都听到了。不管我们交不交出什么仙书,你都不会放过我们的。斩草除根,杀人灭口,是不是?”

    英俊公子嘴角微微一挑,没有反驳。

    “你别高兴得太早。”怀丹冷冷道,“我把东西收起来了,你想杀人夺书,做梦!”

    “是吗?”英俊公子神情淡淡,“怀丹,你不必提条件,我不会受你威胁的。就算你不拿出来又怎样?丹霄观只有这么大,我杀了你们,再翻个底朝天,不是一样吗?”

    “你……”怀丹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被他这么一堵,便说不出话来。

    “乖乖地交出来吧!那样的话,或许我可以让你们死得快活一点!”

    “休想!”

    “啪!”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怀丹的脸上,英俊公子擦了擦手,自言自语,“不知好歹,真是浪费本公子的时间。都杀了吧。”

    “姬天磊!”怀丹怒声叫道,“你杀了我们,永远都别想得到仙书!放了我师父和师妹,我……”

    怀丹睁大双眼,鲜血汩汩,从脖子间流出来。

    “怀丹!”

    “大师姐!”

    凄厉的喊声中,一个个身影倒了下去。

    灵玉躲在岩石缝隙里,不敢出声。

    悲痛欲绝的情绪浮上来,让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是属于怀素的情绪,现在的她是灵玉,更是怀素。

    火把晃过,来来去去好几遍。

    灵玉尽力缩起来,躲在石缝中。

    这些恶徒,把道观翻了个底朝天。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石缝里另有洞天。这里面有个小小的凹陷,大人进不来,孩子正好嵌进去。

    她连呼吸都不敢,更不用说哭。

    一夜之间,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她只剩下一个人。

    这个时候,怀素年仅八岁。

    躲了好几天,那些人终于退去了。

    怀素饿得不行,她从石缝中爬出来,找到后山的果树,就着溪水,将半生不熟的果子胡乱吞下去,勉强把肚子填了个半饱。

    有声音响起,就惊恐地躲回石缝。

    这么藏了十几天,她才心惊胆战地出来,走小道离开。

    一个八岁的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远走他乡,决心寻仙问道。

    当她终于踏上一座仙山时,灵玉从怀素的记忆里退出来。

    “这就是怀素的仙路之始?”她自言自语。

    怀素如何踏上仙路,她早就知道了。但这样亲身经历,让她真真切切地陪着怀素走了一回,别有一番感触。一个八岁的孩子,遭逢剧变,流落市井。她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欺负,最难的时候,险些被人贩子卖到青楼,千辛万苦地才逃出来。

    这样走过来的怀素,曾经染上很多坏习惯。为了填肚子,不得不偷窃。想要不受欺负,学会了两面三刀。

    她并不是一个良好出身,有着良好习惯的贵家小姐,她所求的只是活着。

    她想替师父和师姐报仇。师姐本来可以自己逃走的,但她没有。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师妹,自己选择了死路。

    怀素并不恨师姐带来这样的灾难,她每每想起的,都是师姐最后的毅然赴死。

    师姐是被骗的,但她知道犯了错,所以她以死谢罪。

    怀素也知道,自己能够活下来,只是凑巧而已。那天晚上,怀丹救不了那么多人,正好怀素半夜醒来,所以成了幸存者。

    “喜、怒、忧、思、悲、恐、惊,此为七情。”灵玉喃喃自语,“怀素经历的最初,是悲吗?”

    那时的怀素还太小,虽然本能地恨着杀了师父和师姐的人,但在她内心深处,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悲痛。如同一家人相亲相爱的师父和师姐们突然死了,她孤身一人,流落江湖。她内心彷徨,无时无刻地不在希望,自己所经历的,只是一场梦。可惜,事实就是事实。

    “没错,就是悲。”不言出现在她面前,“主人之所以踏上仙路,乃是被迫。由悲而生恨,由恨而生怒,如此则七情缠身。”

    灵玉看着它,微微皱起眉:“照你这么说,难道她无动于衷,不悲不怒,才叫斩断七情吗?”

    不言笑了起来:“谁说没有感觉才叫斩断?放过仇人,消解仇恨,那叫愚蠢!”

    “那要如何斩断?”

    在不言的笑容里,灵玉突然明白过来:“将七情之始斩断?”

    不言点点头:“既然这件事令她悲而生怒,而就将源头斩断。”

    灵玉眼前变幻,她看到怀素一身素衣,站在火海之中。

    这个时候的她,仍然很青涩,却有着凶狠的眼神。这种眼神,与她记忆里的怀素大相径庭。

    灵玉记得的怀素,已经是大能修士,那些过往,都成了如烟的往事。她逍遥人世,再没有什么能够牵动心怀,一切都被看淡。这种高高在上,令她的形象格外出尘。

    但,这个怀素却不是这样。她眼神凌厉,带着嗜血的凶意,说是魔修,灵玉都相信。

    原来怀素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也许,她在心境上走了不少的弯路。

    她看着怀素一路斩杀而去,灭了对方满门,连凡人都没有放过。

    灵玉微微皱眉。如今的灵玉,已经是高阶修士,别说凡人,低阶一点的修士在她眼里,亦是蝼蚁。但,她可以斗法时毫无顾忌,殃及这些蝼蚁,却不能亲手杀了这些蝼蚁。如果不是被冒犯,修士不伤凡人性命,这早就成了许多修士的准则。

    但怀素不是这样。她没有任何顾忌,就那样一剑一剑地递出去。

    由悲而生怒,这样的滥杀,确实走了歪路。

1109、求仙

    据说这座山有仙人。

    灵玉在怀素的身体里,已经走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

    她一个孩子,没有亲人,没有银钱,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走到这里。

    她同样不知道这次迎接她的,是不是一场空。这几年,她已经习惯失望了,那些流传有仙人的地方,大都是穿凿附会,其实并没有什么仙人。

    不过,在没有验证之前,就当有吧。

    她在山脚跪下来,一步一叩,以最大的虔诚,慢慢爬上去。

    对于凡人来说,遇仙就是这么难。金钱、权势,这些东西,仙人们根本不在乎,他们所有的,只有一腔热忱。所以,遇到仙人,他们只能用自己的热忱,感动上仙。

    这个时候的怀素,不过十二岁。

    此山不高,地势却险,到了半山腰,怀素就已经磕破头了,膝盖也肿得不像话。

    为了今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厚厚的药草捣成汁,裹在膝盖上,额头也包起来了。

    照理说,为了体现自己的诚心,就算磕破头,也应该咬牙撑下去才对。不过,怀素不这么想。如果她不对自己进行救治和保护的话,也许跪完这座山,身体就垮了。

    这座山里到底有没有仙人,谁也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没有。那样的话,她哪来的力气继续找下去?

    何况,她的跪叩,从来都不打折扣,相信仙人一定能看出她的诚心。

    山顶到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强撑着晕眩的身体,往那个据说住着仙人的山洞走去。

    如果有仙人的话,应该就在那里吧?

    就算没有仙人,她也得先找个地方栖身。膝盖已经肿得不像话,额头布满伤口,失血过多,令她有些晕眩。在这样的野外,如果她就地晕倒,是很危险的事。

    山洞里完全没有仙人的痕迹,怀素失望极了。

    又是一次无用功。

    她很快恢复过来,打起精神,清理出一个角落休息。

    喝了点水,吃掉一个杂面馒头,怀素靠在石壁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感觉到了火光。

    怀素从睡梦中惊醒,却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张脸,布满了坑坑洼洼的伤痕,丑陋得吓人。

    “闭嘴!”一个巴掌打到她的脸上,声音沙哑。

    怀素跌到一旁,脸颊痛得厉害。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本座的洞府里?”

    本座?洞府?怀素稀里糊涂,她来的时候,山洞里一个人也没有啊!而且,也没有什么摆设,一看就没有主人,怎么会变成别人的洞府?

    不过,她听到洞府两个字,本能地兴奋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人是修士?

    经过几年的寻仙生涯,怀素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天真,以为仙人就是那样仙风道骨的,她曾经遇到过和她一样寻仙的同道,有人告诉过她,那些仙师里,除了修仙的,还有修魔的,修佛的……总之,跟人差不多,有好的也有坏的。

    对怀素来说,她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仙是魔,是好是坏,只要真是个仙人,能教她修炼就行了。

    眼前的情形,怀素很快判断出,对方可能是传说中的魔修,因为有同道告诉过她,正道修士,一般不会那么暴躁,哪怕不喜,也只是拂袖而去。

    走了这么多地方,终于遇到一个修士,不管对方怎么想,必须抓住这个人!

    怀素飞快地思索着,马上跪地伏下来:“仙师见谅,小的不知道这里是仙师的洞府,如有冒犯之处,请还请仙师原谅!”

    这个奇丑无比的修士阴沉沉地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怀素低着头,压下激动的情绪,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

    这个修士,应该是刚刚来到这里的。她之前一路跪叩上来,这个山洞还是空的,根本不像有主人。而且,那些同道说了,仙师的洞府,一般不让接近。

    不管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来历,对怀素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打动这位仙师,把她留下来!

    “滚出去!”那人终于出声。

    “是。”听出对方不耐烦的语气,怀素小心地爬起来,低着头退出山洞。

    她退出来后,洞口发出一阵亮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罩,将洞口覆盖住。

    怀素瞪大眼,仙术,果然是仙术!

    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仙术,那些传说不是骗人的!

    她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在周围转了转,找到一个小石洞。这个小石洞,只是山壁凹进去一个窝,勉强能够挡一挡风。

    在旁边转了转,怀素捡了些干枯的树枝,在石窝旁边生了火,以阻挡可能存在的野兽。

    这一晚,她就这么熬过去了。

    “仙师早!”

    大清早,那人从山洞里出来,马上听到了活力十足的声音。一转头,看到怀素就站在一旁,笑容可掬,态度恭敬。

    昨天见到她时,天色昏暗,没留意她的模样,这会儿天光大亮,才发现怀素比她以为的还要小。

    十二岁的怀素,身量并不高。过去四年,她流浪过很多地方,吃了许多苦。没有足够的营养,怎么可能长得高?她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但打理得很干净,头发也整整齐齐地束在一起,露出一张面黄肌瘦,但还算清秀的脸。

    看着倒也顺眼。

    怀素这时暗暗吃惊。昨天不止对方没看清,她也没看清。以为是仙师,原来是个仙子。

    没错,这个面容丑陋,声音如刮锅的修士,居然是个女子。

    她穿着灰扑扑有如直筒的长袍,头发绾成一个发髻,脸庞丑陋,声音沙哑,任谁都认不出,这会是一个女子。

    怀素小心地收起自己的惊讶,不让她看出来。她流浪了这么久,早就学会了揣摩人心。但凡女子,就算不在意容貌,也不会希望自己长得丑陋。如果真有缺陷,一定会极力遮掩。

    而这个女修,怀素瞟过去一眼,清楚地看到,那外翻的血肉,分明是伤痕。她不但不遮,还就这样大喇喇地露在外面,肯定心理有问题——真不在乎的人,反而会稍加遮掩,因为会吓到别人。别看她表现得不在乎,如果被人提醒,一定会怒上加怒。

    所以,怀素极力地让自己忽略她脸上的伤痕,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你怎么还在这里?”女子皱起眉。

    怀素道:“小人是来求仙的。”

    “求仙?”女子冷笑一声,“有什么好求的,你以为仙人就很好吗?”

    怀素低着头不说话。

    女子懒得与她多说,转身回山洞。

    怀素忙问:“仙师,您早饭吃了吗?需不需要小的去摘些野果?”她到底还是没叫仙子,总觉得这个时候改口,会弄巧成拙。

    女子答都不答,管自己进山洞了。

    怀素站了一会儿,没见她出来,就离开了。

    她去山间小溪取了些清水,又摘了些野果。想了想,采了些野草编成一个窝,放到小溪里。她蹲守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捞到了一尾鱼。

    重新做了个窝放在石坑里,怀素提着那条鱼,抱着鲜果,回到山洞前。

    那女子再出来,便看到洞口的石头上放着几样东西。一个装了水的竹筒,一尾用荷叶包着的草鱼,还有几颗新鲜的野果。

    她只扫了一眼,便自顾自外出买了食物,回山洞修炼。

    怀素没有气馁,第二天,女子仍旧看到了那三样东西,不过鱼和野果的种类换了。

    如此三天,那女子终于拿起了竹筒。

    第四天,她叫过怀素:“去山下帮我买些食物。”然后递了一串钱过来。

    怀素大喜:“是,小的马上去。”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仙师孤身一人,需要人打理俗务,她做得好,经受住考验,就能入仙师的眼了。

    跑到镇上,买了些粮食肉蔬,她背着竹筐,爬到山顶时,已是汗流浃背。

    “仙师?”怀素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便把竹筐卸下来,放在洞口。

    到了晚上,那女子出了山洞,将竹筐搬回去。

    清早,怀素仍旧打了水,摘了野果,不管对方需不需要,她要让仙师看到她的诚意。

    那女子再次看到放在洞口的竹筒和野果,明显愣了一下。

    她看向那个石窝,怀素坐在那里,手里拿根竹枝,在地面写着什么。

    她走过去,看到地上的字,过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字是氣,五谷杂粮所生为气,乃是俗气,氣是先天之气,也是修炼的氣。”

    怀素抬头看着她,眼中闪过惊喜,好一会儿才知道叩头下拜:“谢仙师教导。”

    女子没再回应,回了山洞。

    一天一天过去,女子开始使用她拿来的食水,偶尔也会跟她说话。

    怀素把那本书保存得很好。那本害得丹霄观满门被杀的书,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但她本身所识得字不多,上面的字又与平常所用的字不同,几乎不认得几个。

    自从女子开始和她说话,怀素慢慢从她那里,一个一个地学会了许多字。

    那本书,对她来说还是如同天书,但认得的字越来越多,能揣摩出来的意思也越来越明显。

    终于有一日,那女子道:“你进来住吧。”

    怀素成功地进入仙人洞府,尽管只是作为一个小小的杂役。

    她安安心心地做起了杂役,服侍这位仙师。丹霄观曾经的血仇,好像抛在了脑后。但她从来没有忘记,时常睡到半夜惊醒,仿佛看到了师父和师姐的脸。

    姬天磊,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这是骗了怀丹师姐的人,也是丹霄观灭门的仇人。她要牢牢记着这个名字,有朝一日,让他在自己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个小小的山洞,被怀素打理得越来越像一座洞府。

    她好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服侍仙师上面。

    仙师在修炼的时候,她识趣地不去打扰,自己到外面背诵那本书上写的仙诀。

    山洞旁,她开出了几亩菜田,种了许多菜蔬。从外面移植来一些小果树,等过几年,就能就近吃上果子了。

    那女子对她越来越满意,偶尔也会跟她说说修炼的事,甚至还授了她一篇口诀。

    她说:“你是道门出身,那就继续背道经吧。想要入道,最好自己观想出来。这篇口诀,没事的时候用来调息,会让你入道顺利很多。”

    怀素恭恭敬敬地应了,每日做完俗务,便开始背诵以前读过的道经。

    还好师父严厉,以前逼着她背了不少道经,这几年来,她每当心不静的时候,就背道经,给自己鼓劲,所以那些道经几乎都记得。

    背诵道经,调息,大半年过去了,她终于体会到了观想境界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吃了一惊:“才半年,你就会观想了?”想了想,又道,“也对,你本就道门出身,基础好。接下来你就慢慢调息吧,等气感差不多了,就可以开始修炼了。”

    “是,谢仙师教导。”

    女子看着眼前宠辱不惊的怀素,不觉有些感叹:“若是以前,我定会将你带回师门,让师父收你为徒,如今……”

    如今怎样?

    怀素没敢问出口,心中有所猜想。

    与这女子同住大半年,她猜到对方可能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

    原以为她是魔修,一起生活这么久,怀素却发现,她除了外形可怖些,并没有什么像魔修的地方。偶尔使出来的法术,光芒清正。脾气有点暴躁,但从不滥杀,也没有什么残暴之举。

    怀素想,她应该是正经仙门出身吧?只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变成了这个模样。听起来,似乎已经叛出了师门……

    时光如流水,不知不觉,怀素陪着这女子在这里住了两年。

    她终于入了道,两年时间,修炼到炼气二层。也终于知道,这女子的修为其实并不高,炼气十层,还没有筑基。

    不过,她心中还是满怀感激。不管这女子是不是高手,她能够入道,都要谢她。

    “不行不行不行!”山洞里传来女子暴怒的声音,然后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怀素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低低的泣声。

    怀素脸上出现动容之色。她知道,这女子想回去报仇,但她没能筑基,想报仇却无门。

1110、死别

    在这座孤山上住了两年,那女子带她离开了。

    怀素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刘琏,一个听起来很平常的名字。

    怀素跟着她,走了许多许多地方,见了许多许多人。

    没有遇仙前,总觉得踏上仙路艰难无比。经由刘琏进入这个世界,怀素才发现,原来成为修士,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这世上,跟她一样的修士千千万,炼气期只是修炼的第一个阶段,实力低微,处于修仙界的最低层。

    她逐渐变得老练。

    “这本书多少钱?”一个偏远小城的地下坊市,怀素在小摊上翻找着可能有用的东西。

    这一年来,她跟着刘琏走了很多地方,模样与三年前相比,大大变样了。

    刘琏虽然落魄,但她毕竟是个修士,跟着她以后,怀素至少能够保证温饱。有了饮食的保证,她的身量飞快地抽高,十五岁,已经与普通姑娘无异了。脸庞不再面黄肌瘦,显露出原本的清俊秀丽。刘琏偶尔会看着她发呆,似乎这张脸提醒着她什么。

    怀素心思敏锐,知道刘琏的心思。她容貌毁了,每回看到貌美的姑娘,忍不住会起嫉妒之心。以前,怀素在她眼里,只是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面黄肌瘦的,没有美貌可言。随着怀素岁数渐长,整个人开始蜕变,两人每日相处,刘琏很难不注意到。

    怀素开始作男装打扮。既然女装会刺激到刘琏,那就打扮成男人,再说,这个世道,还是当男人方便些。

    蹲在小摊前翻找杂货的怀素,和流落江湖的小子没什么区别。她穿着一身洗得灰白的短衣,头发随便绾起来,故意让自己显得有些凌乱。正是因为这样的凌乱,没有人怀疑她的性别。

    老板撩了下眼皮,懒洋洋地说:“三块灵石。”

    他眼睛利索得很,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的主,估计做不成大生意。不过,能做笔小生意也不错,像他这样摆小摊的,几个月也未必能碰到一桩大生意。

    “三块灵石?”怀素叫了起来,“这也太贵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板轻哼,挥挥手:“谁说不是好东西?这本《方土经》在低阶功法里,也算不错的。三块灵石,也就是个抄录的价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板,三块灵石太贵了,降一块吧?《方土经》多得很,也就是大路货,哪买不到啊?我去别家买也一样。”

    “不行不行,三块灵石已经很低了,你一砍就砍一块,我吃什么?”

    “那我再贴你点?你看,我这就两只紫蚕,再养两个月,就能吐丝了,最起码能折半块灵石……”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怀素以两块灵石再加两只紫蚕的价格,买到了那本《方土经》。

    多年以后,她成为人界顶尖的修士,再多的灵石,在她眼里跟泥土没什么分别,然而这个时候的她,为了一块灵石,可以磨着小摊贩砍上半天的价。

    两块灵石,她需要采好多草药,才能换回来呢!

    “回来了?”踏进客院简陋的房间,传来刘琏沙哑的声音。

    “前辈。”怀素恭恭敬敬地垂头行礼。

    刘琏后来告诉她,既然她已经入道,自己也是修士,就不好再叫她仙师了。怀素本打算叫她师父,刘琏却说,自己没有资格收徒,她愿意的话就喊一声前辈好了。

    “晚上我有点事要出去,你帮我抄本书。”

    听到这句话,怀素心中暗喜:“是,晚辈知道了。”

    她连炼气三层都没到,名符其实的低阶小修士,而刘琏,虽然在高阶修士眼里,她们俩没有分明,但在小修士眼中,刘琏却是货真价实的前辈。

    怀素想买一本书不容易,要采很多的药,才能换来几块灵石。每买一本书,她都会从头到尾,背诵得一字不错,直到倒背如流。

    而对刘琏来说,她弄到的书,比怀素买的《方土经》高明不知多少倍,能给她抄书,是怀素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因为给她抄书,自己就能将内容背下来了。

    入夜,刘琏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怀素在月光石的映照下,静心抄录起来。

    这本书,也不知道刘琏从哪里借来的,上面绘着古古怪怪的符文。像这样的书,就算修士记忆再好,也没法在短期背诵下来。

    怀素抄得很仔细,每个符文组合,她都会细心揣摩,拆解无误后,才会抄到书页上。

    夜色宁静,灯下坐着一个细瘦的身影,静静地抄写着。

    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来。

    怀素就地一滚,闪到一边。

    她原先坐的位置上,钉着一枚飞刀。

    “手脚挺利索的啊!”有人破窗而入,一剑挥来。

    怀素随手拿凳子一挡,半边凳子被削去。

    那把寒光闪闪的剑,眼看就要刺到她的身上。

    “咦,你是谁?”那人停了下来,剑尖已经刺破了她的衣裳,鲜血渗了出来。

    怀素忍下疼痛,抬起头来。

    她只有炼气二层,对方却是炼气十层,差距太大了。

    “前辈饶命!”她眼露惊慌,“我我我,我只是个小工!”

    “小工?”对方的眉毛挑起,似乎在怀疑她的话。

    这是个相貌清丽的少女,以怀素的经验,就算她因为功法驻颜了,也不会超过三十岁,因为她的身上,有着年轻人特有的轻飘。

    回想对方出剑的姿势,怀素心里一沉。这人使剑的手法,和刘琏很像。

    电光石火,怀素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刘琏今晚并不是真的有事,而是有意让她当成自己的替身留在这里。而这个少女,八成是刘琏的仇人——和她同出一门的仇人。

    怀素的心慢慢沉下去。

    她知道,自己欠了刘琏很大的恩情,如果不是刘琏,她不能踏上仙路,也不可能成为凡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仙师。但是,相处三年,她虽然心有所求,对刘琏却从来尽心尽力,难道她做到这样的程度,都不能换来刘琏半点真心吗?需要的时候,就这么干脆地将她舍弃,仅仅只是用来拖延时间?她的命在刘琏眼中,就这么不值钱?

    不,她不应该怨。刘琏给了她很多,今天既然用命还了,以后就不欠她的人情了。这样……也好。

    怀素按下心中隐隐的痛意,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力持镇定地答道:“前、前辈,我只是那位客人临时雇来的小工,这段时间服侍她……”

    “是吗?”少女怀疑地看着她。

    怀素拼命点头,让自己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慌。

    “这么说的话……”少女话未说完,忽然有暗器破门而入。

    “啊!”少女已经闪躲了,却没有闪过,手臂上中了数针。那针细如牛毛,一入体就随着血液往心脏而去。

    少女吓得松手,急忙一指按在手臂的穴道上,阻止了血气运行。

    怀素趁这功夫,飞快地躲到后面去。

    屋外传来一声冷哼,穿着灰袍的身影掠入屋中,剑光闪烁。

    “刘琏!”少女大叫起来,“你好阴险!”

    刘琏压根不跟她说话,两人缠斗起来。

    少女没机会捡回剑,只能以法术缠斗,而刘琏却是伺机而动,占足了先机。

    过不多时,少女惨叫一声,被她斩翻在地。

    “刘琏!”看到寒光闪闪的剑身,少女惊惧地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们好歹是同门,别杀我……”

    刘琏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同门?你还记得我们是同门?现在说这个,太晚了!”

    她抬起剑,一剑斩落。

    血光四溅。

    怀素不是第一次看到杀人,却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她看到少女脸上不甘的表情,眼睛瞪大,却已经失去了光彩。

    刘琏看都没看她一眼,蹲下身在少女身上摸了摸,拿走她的灵器和乾坤袋,推门出去。

    怀素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半天没动。

    好一会儿,刘琏从外面回来,冷声道:“如果你不愿意再跟着我,那就各走各路。”说完,再次踏出门去。

    怀素的目光动了动,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出去。

    刘琏就站在院子里,看到她出来,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她们当夜就离开了这个坊市。

    从刘琏时不时使出一些迷惑手段看来,怀素多少明白,有人在追踪。

    她一句话也不提,跟着刘琏辗转逃亡。

    有些事,虽然不说,但不代表心里不明白。

    怀素知道,刘琏对她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陪伴了她三年,就算是只小狗,也有一定的感情。另一方面,刘琏心中愤懑,根本不愿意信任什么人。

    那天晚上,如果她没有躲过,那么刘琏也不会愧疚。

    而怀素,也不觉得刘琏有什么对不起自己,因为她对刘琏,也说不上多深的感情。她感激刘琏教她仙法,让她有机会走上仙路,但在怀素心里,最重要还是自己的血仇。要不是考虑到自己逃不过,也许那天她不会跟刘琏走。

    有时候想起来,怀素会觉得很可笑。她和刘琏,两个同样满怀仇恨又自私的人,竟然做出这样相依为命的样子。

    不知道逃了多久,她们逐渐被人找到行踪。

    刘琏实力不错,好几次带着她死里逃生。

    终于有一次,她们被堵个正着。

    这是个长了一张圆脸的少女,颇有几分娇憨,一点都看不出,就是她追杀了她们长达半年之久。

    说起来,这少女也是逼不得已。她原本身边有好几个同门,一个一个被刘琏杀了,如果她不把刘琏的尸首带回去,无法向师门交待。

    “刘琏,你还不束手就擒?如果你随我回去谢罪,说不定师祖好心,赏你一具全尸!”

    刘琏冷笑起来:“你要是现在自尽,我也赏你一具全尸!”

    圆脸少女大怒:“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嘴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人不鬼,活着有什么意思?也不怕丢了你师父的脸!”

    “哈哈哈哈!”刘琏放声大笑,“你们还有胆提我师父?喝我师父的血,吃我师父的肉,你们才能长得这么肥!我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少女冷笑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说得义正辞严,师祖说了,你师父吃里扒外,该死!还有,你变成这样,是你不应该与严师兄争,如果你安安分分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刘琏眼中透出刻骨的恨意,暴喝一声:“去死吧!”

    人的潜力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明明刘琏满身是伤,已经油尽灯枯,她拼尽全力,居然真的将这少女斩于剑下。

    但,当这少女倒下的时候,她也撑不住了。

    “前辈,前辈!”怀素扑过去,将她抱起来。

    刘琏脸色灰败,显见撑不了多久了。尽管各怀心思,在这个时候,怀素还是觉得很悲痛。

    她们相伴三年多,终于要分开了。

    “怀素……”刘琏虚弱地喊。

    “我在这里。”怀素握着她的手。

    “我死之后,你……拿走我所有的……东西,把我和这女人烧成……烧成灰,远走高飞,知道吗?”

    “前辈……”

    刘琏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眼泪却从她眼角滑落:“别太感激我,你……拿了我的东西,要帮我做件事……”

    怀素拼命点头:“我会替前辈报仇的!”

    刘琏笑容扩大:“你不但要……替我报仇,还要……替我师父报仇……”

    “好。”

    “我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所有的事,都……记在这里。”刘琏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片绢帛。

    怀素握着她的手:“好,我知道了。”

    “你……其实很好。”刘琏说,鲜血不停地从她口中涌出来,“我一直……没有教你真正的仙法,可你还是能……能进入炼气二层。我的乾坤袋里,有一本功法,你……照着修炼,一定可以……可以进入筑基期的……”

    怀素点着头:“只要我有能力,前辈的仇,我一定会报的,就算是要灭他们满门!”

    刘琏笑了,鲜血流得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灰败,最终合上双目。

    生前的刘琏,带着那么多的恨意,死去之后,她却脸色平静,似乎一切仇恨都离她远去了。

    怀素将她和那圆脸少女一起烧成了灰,处理干净现场,带着她们的东西,远走高飞。

1112、无辜

    常吉报出了一个数字。

    怀素在心里冷笑一声。

    两千灵石,仅仅两千灵石,常氏兄妹就可以不顾五年的交情,设下毒计,要她性命。

    常千叹道:“怀素,你资质这么高,不会理解我们的感觉。我们兄妹这五年,修为几乎没有进步,已经到了瓶颈期。而你呢,轻轻松松,从炼气七层跨到炼气九层。”

    多年以后的怀素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小小的炼气修士,仅仅因为这么一个理由,就动了杀心。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怀素,远远算不上出色,假如把她放到宗门,别说第一梯队,连优秀都算不上,只能泯然众人。

    然而,在这些艰难前进的散修面前,五年时间,从炼气七层到炼气九层,就能够令他们嫉妒不已,甚至动了杀心。

    自从丹霄观被灭门,怀素从来没有在一个地点停留这么久,也从来没有跟某些人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引她进入仙路的刘琏,两人之间互相依赖,却又互相利用。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付出自己的友情,得到的却是这个下场。

    怀素闭上眼,再睁开时,不再有任何起伏。

    她抬起手,拔掉手臂上的暗器,扯下外袍,随便一裹,将手臂固定住。

    做这些事时,怀素很冷静。她知道自己机会很渺茫,常氏兄妹计划周详,既然准备好这个时机夺她性命,那么她能逃过的可能性很小。

    不过,她并不是毫无倚仗,比如,她不怕死。

    没等常氏兄妹靠近,怀素一阵风似的卷出来,一张张灵符,不要钱似的洒出来,一剑剑直取他们的命门。

    这是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常氏兄妹怕了,他们拿了那么多钱,准备回乡好好享受人世的荣华,怎么舍得死在这里?

    “大哥,走!”常吉喊道,转身欲逃。

    怀素冷笑一声,拼着挨常千一道冰椎,一剑斩落常吉的手臂——

    “啊!”常吉一声惨叫,痛失一臂。

    怀素胸口中了冰椎,要不是她稍微一扭,避过了要害,这会儿已经倒下了。

    “阿吉!”常千大惊失色。

    怀素手腕一动,一枚暗针飞了出去。

    常千跑到一半的身体僵住,瞪大眼,慢慢倒下。

    怀素那根针,射进了他的眉心。

    “哥!”常吉大叫起来。

    怀素一点时间也不给她,扑上前,趁机一剑抹了她的脖子。

    此时的怀素,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如同血中爬出来的修罗。

    同行的其他修士怕了,惊骇地看着她。刚才其实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每个人都重伤在身。他们没帮怀素,但也没有帮常氏兄妹。

    如果是平常时候,怀素并不会取他们性命,但是今天……

    怀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整个小队,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她满身鲜血,抬头看着天上的艳阳,抬手去遮。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无辜。

    常氏兄妹的小队,消失在密林深处。许久以后,有人在巢穴中发现了遗骸,皆以为整队人都丧生在妖兽的爪下,没有人发现,几年后重新来到涤尘驿的一个女修。

1113、不再停留

    涤尘驿发生了一件血案,一个小队,在离驿站不远的山脉入口被灭口。

    这件事在涤尘驿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那个小队,明显是被人设伏暗杀的。离驿站那么近,手法干净利落,整整一队人,想想都让人脖子发凉,寒毛直竖。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陌生的女修在事发后悄然离开了涤尘驿。

    那个被全灭的小队里,有一个修士名叫严熙。

    这个严熙,就是刘琏出身的飞仙宫的弟子。他凑巧来到沧兰山脉,认出了怀素修炼的飞仙宫的功法,猜到她就是刘琏的同党,于是买通常氏兄妹,借机暗算她。

    怀素养了几年的伤回来,本以为严熙不在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留在沧兰山脉。于是,她经过一番谋划,将严熙整个小队都杀了。

    ……

    车轱辘滚过大道,驾着马车的车夫哼唱着欢快的曲调。

    “停!”车上突然传出声音。

    车夫直觉地一拉缰绳:“吁……”他回头,“少爷?”

    车帘被掀开,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来,然后,一个男子跨下马车。

    他看起来三十岁不到,体形瘦长,身穿儒袍,面庞白皙,有一种文弱的气质。

    他手中拿着根竹杖,拨开路旁的草丛,露出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这个人,身穿素衣,胸前有一大摊的血迹,面如金纸。

    “少爷?”车夫疑惑地看向主子。

    男子手中的竹杖拨了拨这人的衣衫,说道:“把她弄上来。”

    “哦……”车夫走过去,把受伤之人抱到车上。

    马车再次上路,从大道一路往北,拐过一个弯,最后进入一条小道。那条小道的尽头,有个庄子叫怡然庄。

    怀素醒来时,身上被纱布捆得结结实实。

    她迷茫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看样子,她应该是被人救了。伤口处理过了,包扎得好好的,躺的床铺很软,整洁干净。房间的摆设很简单,却透着一股文雅。

    门被推开,一个丫鬟端着茶汤进来,看到她,半点也不意外:“姑娘,你醒了正好,该喝药了。”

    怀素被抬起来,丫鬟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耐心体贴。

    药喝完了,怀素张口:“敢问,此地是何处?”

    丫鬟放下药碗,一边给她擦嘴,一边答道:“这里是怡然庄,姑娘你是被我们庄主救了。庄主擅岐黄,他说你的伤比较重,要静养几个月,如果想恢复修为,可能需要几年。总之啊,姑娘你安安心心在此养伤就好了。”

    这丫鬟训练有素,语气温温的,说话却干脆,三两句话把怀素如今的境界交待得清清楚楚。

    “怡然庄……”怀素确信,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姑娘你现在最好不要动,有什么就吩咐我。要不,我读书给你听?”

    怀素摇头:“不必了。多谢姑娘照顾,我自行休息就是。”

    既然对方救了她,她目前又没有行动能力,就算担忧自己的处境,也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怀素很干脆地闭上眼,接着睡觉了。

    睡眠中,身体的自愈能力最强,多睡的话,她的伤势能恢复得快一些。

    怀素这一睡,就睡了好几天。

    中间醒来几次,配合若梅喝药以及换药。

    若梅就是那个服侍她的丫鬟。怀素从她的言谈中,推断出许多事。若梅只是个丫鬟,但她言谈文雅,举止丝毫没有为奴为婢的卑下,她的主人定不是个寻常人物。

    然而,直到怀素可以拆线下床,她都没见到那个治好她的山庄主人。

    终于有一天,若梅道:“姑娘,今天换了药,您可以出去走走了。少爷说,您能下床后,多到外面走走,那样好得快。”

    “知道了,多谢你。”怀素是个相当配合的病人,对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她深知自己这条命就是捡来的。杀严熙这件事,她计划得不够周密,重伤而逃,这件事一定要吸取教训。她是不怕死,但她现在还不想死。丹霄观的仇还没有报,她不能这么早死。

    “少爷,您这个画得不像!”

    “哪里不像?”温和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的头哪有这么大,还有鼻子……”

    “呵呵,像不像,你说了可不算,若梅来说才公平。”

    男子向不远处招了招手:“若梅,过来!”

    怀素静静地看着这个男子。他的模样,与她想象中不同。原以为这个喜欢岐黄之术的少爷,是个风采卓然的人物,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瘦弱,一看就知道有病在身。

    他的身量不算矮,却瘦得出奇,脸庞和手背一样白皙,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一点血色也没有。相比起一眼就能看出的病态,他的眼睛倒是亮得出奇,不像是长年生病的人。

    两人走近,若梅一眼看到画纸上的简笔画,拍掌笑道:“这是大石的画像?好像啊!”

    “哪里像了!”年轻男仆抗议,“我的头……”

    “你的头本来就大呀,鼻子也是。”

    怀素看了一下,又抬眼去看那个叫大石的男仆,不由提了提嘴角。

    像,确实是像。这幅画,并非写实,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却把大石的相貌特征抓得很准,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谁。

    这个少爷,挺有意思的……

    “姑娘,你好些了吗?”

    怀素听到对方的声音,收拢漫游的心思,行礼道:“阁下便是罗少爷吧?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男子洒然一笑:“小事而已,谁叫我们有缘,我难得出门一回,就遇到了你。对了,姑娘怎么称呼?”

    “我……”怀素犹豫之后,到底报了真名,“怀素。”

    “怀素?这名字倒好,甚是朴拙,听起来似号而非名。”

    怀素不答。

    可以外出后,他们俩时常会在庄中遇到。

    怡然庄占地不小,人却不多,只有十几个服侍的仆从。

    在怡然庄留得久了,怀素逐渐知道了这位罗少爷的身世。

    罗家是一个颇有盛名的修仙家族,曾经出过化神修士。如今的罗家,虽然没有那么风光,却也有几名元婴。

    在这样一个家族,竞争激烈是必然的。

    这位罗少爷名唤罗白,是罗家嫡支的少爷。其祖父是罗家现任家主,父亲亦是结丹修士。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对他十分看重。

    不料,他长到周岁,一直多病,被测出有三阴绝脉,不能修炼。

    堂堂嫡支少爷,本该风光无限,就算他资质差些,在资源倾斜之下,堆到结丹问题不大。可他偏偏不能修炼,再不甘,也只能当个凡人。

    因为此事,罗白自幼被送出家族,在这个偏僻小庄休养。他祖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孙儿,他父亲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儿子。

    二十多年过去,罗白在怡然庄长大成人。这么多年,他只知自己有祖父有父亲,却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他是一个被遗忘的人,尽管有着显赫的身世,却只能这样静静在怡然庄等死。

    他习医,是想掌握自己的命运,然而,三阴绝脉并非病症,至今束手无策。

    事实上,罗白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许多人认为,他活不过二十岁。谁知道,他虽然病病歪歪的,却活到了现在,并且看起来还会继续活下去的样子。

    “你是修士吧?”与罗白熟悉后,他如此问道。

    怀素顿了顿,答道:“嗯。”

    罗白笑道:“真羡慕,好希望能和你一样,自由自在的。”

    怀素一怔。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值得别人羡慕。

    流浪了这么多年,她见过太多人世冷暖,如果问她希望的是什么,她觉得她会答,有一个安稳的地方,过着安稳的生活。

    罗白所拥有的,正是她想要的。

    然而,罗白却羡慕着她。

    怀素想到这个,就觉得好笑。

    罗白喜欢跟她说话,总是问她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喜欢听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

    怀素问他,那个打打杀杀的世界,有什么好的呢?

    罗白答道,打打杀杀不好,但是,自由很好。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想要的努力,那是一种活着的状态。

    不知为何,听着他的回答,怀素心里有点酸。

    在许多人心中,包括罗白自己,他留在怡然庄,并不是活着,而是等死。

    他未曾拥有过精彩,就已经被预判了结局。

    怀素忍不住觉得他可怜。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资格去可怜别人。

    在怡然庄住了几个月,怀素的伤好了,但她却不想离开了。

    这里的日子很平静,让她流浪了几年的心灵,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不用再日日夜夜提防着,也不必每时每刻打打杀杀。

    罗白极力留她下来,并告诉她,自己种了些灵药,只是没有地方用,如果她留下来养伤,那些灵药可以送给她,物尽其用。

    怀素本想拒绝,但罗白的眼神让她知道,在这件事里,她并不仅仅是接受的一方,更是施予的一方。罗白希望她能接受,让他体会到照顾别人的感觉。

    于是,她留下来了。

    杀严熙那一战,她伤得太重,虽然好了,但要恢复修为,怎么也要几年。

    几年时间一晃而过,怀素渐渐习惯了怡然庄平静的日子。这几年时间,她见过几次罗白发病的情况,让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她身体健康,无病无痛,能够踏上仙路,可以一直向前。

    而罗白,他连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

    经过常氏兄妹,怀素本来已经决定,不会再付出友情。但是,在怡然庄住了几年,不知不觉,她发现自己将罗白记在了心上。

    罗白是个很好的朋友,明明自己一身病痛,却处事乐观,善体人意。

    当怀素修为完全恢复以后,她问罗白:“三阴绝脉,真的不能治吗?”

    罗白答道:“我不知道,也许可以治吧,但我翻遍了医书,找不到线索。”

    若梅说:“怀素姑娘,要是能治的话,少爷也不会被送到庄上来了……”

    若梅的话很有道理,罗家不是普通人家,拥有元婴修士,如果罗白的病真的能治,身为长子嫡孙的他,又怎么会被抛弃在怡然庄?

    不过,她并不想认输。

    “天下那么大,总有出人意料的机缘。我相信,这天下没有绝路,三阴绝脉,未必不能治。”

    “怀素……”

    “我要走了。”怀素说,“留在怡然庄够久了,我该继续出去历练了。罗白,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说不定我什么时候会带医治三阴绝脉的方法回来,希望那个时候你还在。”

    “姑娘!”罗白还没有反应,若梅却痛哭出声。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个人,愿意为罗白去寻找医治的方法,认为他患的不是绝症。

    他还没有死啊,明明还活着,会呼吸,会说笑,可所有人都当他死了,扔在怡然庄,根本不过问他的生活。

    怀素离开了。

    那些话,并不是安慰罗白,她是真心想替罗白寻找医治三阴绝脉的方法。她总觉得,天无绝人之路,这些年她活得那么艰难,到底还是活下来了,为什么罗白就要等死?

    她走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

    三十岁,怀素终于筑基了。

    后来,她在一个遗府中找到了一份医治三阴绝脉的丹方,回到怡然庄。

    迎接她的,是若梅和大石。

    罗白已经不在了,她回来的两年前,罗白再一次发病,没能撑下去。

    若梅说,他死的时候,仍然带着笑,目光充满希望,看着通往外面的那条路,还在期盼她回来。

    怀素泪流满面,自从八岁以后,她第一次痛哭出声。

    这世上,她爱的留恋的,付出过感情的,有过羁绊的,最终都离她而去了。

    丹霄观如是,刘琏如是,常氏兄妹如是,罗白亦如是。

    她剩下的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怀素再次离开怡然庄,继续踏上路途。她一步步,从初期到中期,从中期到后期,结丹,元婴……这个过程,她没有停留。好像罗白的希望,还在她的身上。

1114、并不完整

    登萍渡口,一艘小舟慢悠悠地驶出来,顺江而下。

    小舟上只有寥寥几人。两名舟子,一位船娘,剩下一个客人。

    这客人身穿简薄的素衣,露出一张素白清丽的脸庞。

    船娘嘹亮的歌声,在江面上飘荡,衬着流水的声音,分外鲜活。

    这位客人坐在船头,静静听着。

    船娘唱完了小调,一边剥着莲子,一边笑着问客人:“姑娘南下是要探亲呢还是访友?”

    客人目光微动,脸上浮起浅笑:“回乡。”

    “是吗?回乡好啊,外头再好,都不如自家好。”

    客人脸上仍然带着淡笑,轻轻吐出一个字:“呵……”听起来好像是怀念,又好像是嘲讽。

    船娘继续问:“姑娘从哪来?”

    “北边。”

    船娘歪着脖子想了想:“草原?”

    他们所在之地,称为晋中。登萍渡在晋中之北,再往北就是草原了。

    不料,客人摇了摇头:“还要再北一些。”

    船娘奇道:“草原还往北,是横断山吗?”

    横断山,草原之北的一条大型山脉,将整块大陆一截为二。横断山之高,凡人难以想象。其中生活着数之不尽的妖兽,翻过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据说,只有一些很厉害的仙人,才能够从横断山跨过去,抵达另一边。

    “还要再北。”

    船娘一愣,随即俏皮地笑道:“姑娘定是逗我玩,横断山据说只有那些仙人才能越过去呢!”您怎么看都不像传说中的仙人啊!

    后面那句话船娘没说出口。

    客人笑笑不答。

    她外表不过二十出头,相貌清俊秀丽,身上素袍简朴,有一种潇洒自若的气度。说是大家小姐,少了娇贵,说是小家贫女,太过从容,说是跑江湖的,过于潇洒。几头都不靠,实在说不上她是什么人。

    在船娘的心中,那些仙人,要么像传说中的老神仙,头发胡须都是白的,要么像画中的仙女,彩衣飘飘,倾国倾城。而这位客人都不符合。

    这位客人,就是从横断山之北的漠广平原归来的怀素。

    回到怡然庄,知晓罗白已死,怀素继续浪迹江湖,后来意外去了横断山以北的漠广平原。

    漠广的修仙界,水平比晋中高一些,风气更自由,怀素便留了下来。

    其实,她就算想回来,也回不来。因为她修为不够,翻不了横断山。

    而现在,她终于达到元婴,可以回来了。

    她过了三十才筑基成功,但在漠广闯荡苦修,仅仅三百年,便踏入元婴。

    有时候想起来,怀素都会觉得恍惚。她是怎么做到的?三百多岁元婴,对那些大宗门优秀弟子而已,不值一提,但在散修之中,不得不说极为难得。

    怀素元婴后,有许多势力前来招揽。她没有选择任何一个,而是决定翻过横断山,回到晋中。

    时间差不多了,她该来讨债了。只希望那些仇人都还活着,那样报起仇来爽快一点。如果仇人没活着,那也不要紧,一代代延续,她总能找到人报仇的。

    顺江南下,怀素的第一个目标是飞仙宫。

    三百多年了,如果横山真人没能结丹,估计已经坐化了吧?如果是这样,怀素会觉得很失望的。有些仇,还是报在本人身上比较好。从这个角度来说,怀素更希望横山真人活着。

    万幸,老天实现了她的愿望。

    当一个陌生的元婴前辈踏入飞仙宫时,那些弟子们惊惶失措。

    “这位前辈,晚辈横山,有失远迎。”虬髯老者从飞仙宫出来,毕恭毕敬地行礼,“不知前辈光临飞仙宫,可有什么需要晚辈效劳的?”

    怀素看着眼前的横山真人,半晌不语。

    横山真人心中七上八下,等了许久,都没有回答,忍不住开口询问:“前辈?”

    怀素问:“你是横山?”

    “是的。”

    “你可有一个弟子叫刘世平?”

    横山真人愣了好一会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恐慌:“前辈,那是……那是小徒,不过几百年前就已经意外身故了……”

    “意外身故?他不是被你清理门户的吗?”

    横山真人呐呐不敢言。

    他心里乱得很,刘世平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他结丹前收的弟子,基本都已经坐化,后面收的弟子,当然不会知道那段往事。至于徒孙,当年被刘琏那个叛徒杀了大半,严熙在历练中死了,没有回来,剩下的没达到筑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刘世平,这个名字他当然记得,一刻也不敢忘了。就算这么久没有听过了,也能马上想起他的样子。

    他能够结丹,说起来都是靠的刘世平的机缘……

    “前辈,您恐怕有点误会……”

    怀素打断他的话:“我不会误会,也不在乎误会。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徒孙叫刘琏吗?”

    横山真人脸色微变。

    怀素继续道:“我不想与你多费口舌,只需让你知晓,我受刘琏之托,来灭你满门就行了。”

    横山真人大惊失色:“这不可能!刘琏她早就死了!”

    怀素淡淡而笑:“是啊,她早就死了。三百多年前,她被飞仙宫曾经的同门追杀,力竭而亡。”

    “那……”横山真人心里乱得很。难道真是刘琏那死丫头托的人?她运气也真好,居然碰到了一个未来的元婴修士。

    “当年她助我踏上仙路,临死更是将一身所有交到我的手上。那时,我便立誓,如果有一天实力足够,定然要替她报仇。”怀素用淡淡的口吻说着这一切。

    几百年过去,她的性格早与往日不同。三十岁前的她,表面冷漠,实则内心激愤,杀意腾腾。

    在漠广修仙界打滚几百年,她一点点磨去自己锋锐的棱角,学会笑脸迎人,将自己变成这个模样。

    “你是当年那个……”灵光一闪,横山真人想起了一些事。

    当年刘琏死后,飞仙宫也曾派人出去查探,推算出有那么一号人存在,曾经是刘琏的同党。但是,刘琏等人死后,这个同党就不见了踪迹。

    严熙找到怀素,完全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当年的飞仙宫算什么,哪有那个实力千里追杀?就算是现在的飞仙宫,仅仅有一名结丹,也不值一提。

    怀素淡淡而笑:“你知道就好,省得我多费口舌。我与刘琏有那番因果,所以我应下了她的心愿,现在是时候来还这个心愿了。”

    “前辈!”横山真人大叫起来,“我愿意将自身所有宝物奉上,只求……”

    怀素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她轻轻一动,法阵落在横山真人身上,他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跌飞出去,直接横死。

    这一幕惊到了其他人。

    怀素淡定的地抹了抹那只手:“杀了你,你的宝物自然是我的,废什么话!”

    她飞身而起,看着下面大乱的飞仙宫,平静的声音远远传出:“横山已死,飞仙宫解散,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如果不退出飞仙宫,便与飞仙宫同葬。”

    亲眼见过这位前辈的实力,其他人哪敢小视,惊吓之下,拖家带口,飞快地从飞仙宫撤出。

    半个时辰到,怀素一掌压下。

    闷闷的爆响过后,飞仙宫从此成为历史。

    将飞仙宫灭去,怀素心里没有一点快感。

    飞仙宫不在了,刘琏大部分的仇人也不在了。那些害死刘世平的人死了,那些把刘琏排挤出飞仙宫的人也死了。这个仇报得一点滋味也没有。

    怀素想,如果她是刘琏,当初托付的时候,一定要加上期限才成——话说回来,刘琏托付她的时候,恐怕也没有想过,她有朝一日真的能将飞仙宫灭门吧?

    离开飞仙宫,怀素继续南下。

    时隔三百多年,她再一次踏上梨山的土地。可惜,上面再也没有一个宫观叫丹霄观了。

    丹霄观成了废墟,三百年过去,有许多可怕的传说在梨山上流传,却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幸存者在哪,杀人者又在何处。

    月色下,怀素静静地看着丹霄观的废墟。

    丹霄观破坏得很彻底,除了几处断墙,其他的都被埋进了黄土。

    她站在曾经观门的位置,抬头仰望那个不存在的观门,闭上眼。

    她的眼中没有一滴眼泪,那些眼泪,都在那个灭门的晚上流尽了。

    师父,师姐……全都成了白骨,三百多年,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转世去了。

    月亮西下,她离开了梨山。

    七天后,离梨山几百里的一个小修仙家族被灭门,十六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尸首分离。

    怀素回到了梨山上。

    这个仇报得分外没有意思。这个小修仙家族,经过三百多年的发展,没落得不像样。其实,就算是最鼎盛的时期,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筑基修士。

    怀素日夜坐在废墟上,白天沐浴着阳光,夜晚与月色同眠。

    这趟回来,她本打算将心事了结,继续走下去。事到临头,她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三百多年了,她日日夜夜受着煎熬,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经过考验,结成金丹,成就元婴。而结果,她居然这么轻易就报仇了。

    或者说,她报不了仇了,因为仇人都死了。

    飞仙宫那些害死刘世平的人,除了横山真人,其他都死了,害死刘琏的人也死了。

    丹霄观的灭门大仇,姬天磊死了,他的帮手也死了,三百多年,足够他们埋入黄土。

    仇人都不在了,报不报还有什么趣味?

    怀素静静地坐在废墟上,只觉得三百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事情,明明实现了,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

    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报仇?只要活得比仇人长就可以了。她费了那么多力气,吃了那么多苦,最终回到原点,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世上到底什么才是永恒的?又或者,这世上真的有永恒的东西吗?

    怀素在废墟坐了很久,她陷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己身为何。

    物我两忘。

    迷迷糊糊中,她离开了梨山。

    她想,她需要一个答案。

    风尘迅速退去,眼睛逐渐清明。

    灵玉从怀素的记忆中退出来,静静地沉思着。

    “这又是什么?明明报了仇,却一片空茫……”灵玉似在自言自语。

    不言道:“报仇?她何曾报了仇?仇人早就不在了,她永远也报不了仇。”

    “报不了仇?”灵玉眼中有着和怀素一样的迷茫。

    “是啊,仇人的一生,没有她的存在,谈何报仇?他们寿终正寝,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灵玉震动。

    “这……又与七情何干?”

    不言沉声道:“喜、怒、忧、思、悲、恐、惊。丹霄观灭门的那一天,主人由悲而始,体会到了怒与恐,而后刘琏让她知道了惊,罗白让她知道了忧与思。再后来,报仇落空,一片空白。她那种状态,并非斩断了七情,而是不得始终,才会茫然不知归处。”

    “那她……”

    不言叹了口气,低声道:“一个连自己存在意义都不知道的人,谈何斩断七情。要斩断七情,首先要了悟七情。”

    “……”灵玉默然,怀素的世界,是她不懂的世界。

    在这个时间停滞的世界里,她随着怀素的记忆,经历了那么多,仍然不懂得怀素的心思。

    “不言,”她突然道,“我要重新经历一遍。”

    不言霍然抬头:“你……”

    灵玉目光坚定:“你说过的,如果我要拒绝,就要先经历。既然我要否定怀素的道,那我就要读懂她的道。”

    不言慢慢绽出笑容:“好。”

    风尘吹来,灵玉再一次沉浸入怀素的世界。

    丹霄观那夜的屠杀,年幼的流浪,艰辛的求仙。遇到刘琏,互相依赖,却又彼此保留。她与刘琏从来没有真诚相待,但她却是刘琏到最后惟一信任的人。而她亦为了完成对刘琏的承诺,几百年后,灭了飞仙宫一派。

    接着是罗白。这是怀素前半生里最重要的一个节点。罗白到底告诉她什么?如果罗白还活着,怀素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中,惟独喜,是怀素没有尝过的。

    是的,怀素的半生,从来没有过喜。

    挣扎了半生,回到梨山的怀素,最终发现自己,并不完整。

1116、锋芒初显

    化神之后,怀素的修炼速度飞也似的,快得不可思议。

    明尘界许多人有这种感觉,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怀素这个人,忽然之间,她就成了大修士。

    听说她化神,柳西燕等人战战兢兢。

    如果早知道怀素会化神,打死他们也不敢招惹上门。

    俗话说,欺老莫欺少,欺少人会大,欺老跑不了。他们之所以盯上怀素,就是因为她年过千岁,却没甚志气的样子,八成终老在元后。而且她又没个后辈门人,没人给她报仇。

    万万没想到,设局欺负了她一回,怀素就跟吃了人生果似的,出去游历了一趟,苦修数年,竟然就踏入化神了。

    柳西燕心中七上八下,生怕怀素要秋后算账。

    化神修士,在炼虚合体面前不够看,却能把他们这些元婴修士压得死死的,生杀予夺。

    怀素之所以修炼这么快,并非没有原因。

    她元婴时四百岁不到,极其年轻。而她早就养成了修炼刻苦的习惯,八九百年下来,积累丰厚。一旦心中明悟,茅塞顿开,厚积薄发之下,就一口气冲破阻碍了。

    欺老莫欺少不假,可怀素还远远不到“老”的地步。

    柳西燕既做了这事,后悔也来不及了。而她的两个同伙,为此对她心生埋怨。要不是柳西燕的鼓动,他们怎么会动手?怀素好歹也是个元后修士,实力又强大,并不是个劫杀的好对象。

    可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心中再怨柳西燕,也只能暂时放下,先解决这件事再说。

    至于怎么解决……除了上门赔罪,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化神修士,在散修中可不多见。按照明尘界不成文的规则,他们之中出了化神修士,附近的元婴修士基本都要归附。就算不归附,也要恭恭敬敬地上贡。

    柳西燕知道自己是主谋,怀素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本想放下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直接跑路,可左思右想,还是咬咬牙,上门赔罪了。

    就算她跑了又如何?在化神修士面前,元婴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要怀素心中记恨着她,自己根本逃不过追杀。

    于是,柳西燕老老实实地去了梨山。

    她的出现,让一干元婴修士惊掉了眼珠。

    这个柳西燕,实在是胆大!他们谁不知道,她与怀素之间的过节?认真说起来,怀素之所以顺利化神,柳西燕扮演了推手的角色。被她暗算后,这些年一直不温不火的怀素,突然之间就勇猛精进,一举化神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个胆子来梨山!

    不得不说,柳西燕这份胆色,他们中大部分人都要甘拜下风。

    不过,她再有胆色,估计今天也要倒霉。要知道,她与怀素结的可是死仇。

    众人等不多时,怀素出来了。

    她的态度,与之前并无不同。只是身上的冷意消融了许多,多了一分令人看不透的高深莫测。

    众元婴见她出来,忙不迭上前见礼。

    出现一位化神修士,对他们来说是坏事,但也是好事。坏事是,本来大家各自为政,各据一方,谁也不用屈居人下,这下好了,一位化神修士的出现,他们想不低头都不行,每年都要多出一份供奉。好事是,怀素收了他们的供奉,就得护持他们。有化神修士坐镇,他们联合在一处,不需要再怕宗门欺压了——晋中的大宗门不多,拥有化神修士,便可以安享一方太平。

    怀素简短地说了几句,便吩咐仆从将供奉收了。

    她既然已经走出了心中困局,对于将来就有自己的打算。供奉不能不收,不然,她靠什么威压一方?收供奉,既是给自己多一条财路,亦是展露威严。

    “柳西燕参见怀素真人,”身穿兽皮野性十足的女魔修低眉顺眼地下拜,抬起手中之物,“小小薄礼,孝敬真人,以贺真人化神之喜。”

    厅中顿时陷入沉寂。

    不管看柳西燕顺眼不顺眼的,都盯着正中,看看事态会怎么发展。不少人幸灾乐祸,这个柳西燕,恃强凌弱不是一两天的事,看她倒霉,大家都高兴。

    场中安静,只有轻轻的碰瓷声。怀素饮罢茶水,抬起视线。

    她不说话,柳西燕也不求饶,仍是那低眉顺眼的模样,一派恭敬的样子。

    怀素忽然轻轻一笑:“你胆子倒大,居然还敢来。”

    柳西燕头更低了:“真人化神,当然要上门贺喜,不然,西燕就太不懂事了。”

    怀素不置可否。

    见她没有再说的意思,柳西燕干脆亲自报起了礼单。

    她这回真是下了血本了,自家的藏宝室掏空了一半。没办法,仇结得太深,想买命,就要出钱啊!柳西燕很珍惜自己的小命,觉得自己的小命很值钱,当然就要表现出值钱的样子。

    等她报完了礼单,怀素还是没有说话。

    饶是柳西燕胆色过人,这会儿在沉默之中,不由地开始出汗。

    她本以为自己摸透了怀素的性格,才会动手劫人,万万没想到,怀素不但没有栽跟头,还借此一举化神。思来想去,柳西燕觉得,她不能将怀素视为一般人,那么之前以为摸透的性格,也就有了变数。

    怀素到底会怎么对待她,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照以前的怀素的性格,八成会直接发怒,然后一次解决,只要过了就好了。但现在……

    她没有发怒,也没有为难她,反倒让柳西燕更担忧了。

    怀素冷眼看着,柳西燕初时虽然心中不是不怕,眼珠子却到处乱转,腰板也挺得直直的。这会儿她不说话,也不表态,柳西燕忐忑之下,腰板终于一点点软下来,眼神也垂到地面,不再动弹了。

    她心中冷笑。老虎不发威,果然会被发成病猫。以前的她,懒得与人计较,反倒被人欺上门。

    她终于开口,慢吞吞地道:“本座正缺一个端茶倒水的,不知柳魔君可有兴趣?”

    听了这句话,厅中不少人长出一口气。

    有些人很遗憾,怀素居然没有把柳西燕斩杀当场以立威,而有些人却幸灾乐祸。

    他们都是散修中的佼佼者,身为元婴修士,真想找个宗门依靠,并非不得。之所以没有这么做,除了对宗门信不过外,亦是喜好自由之故。怀素这话的意思,却是要让柳西燕为奴为婢。一个元婴修士,沦落到为人仆从,着实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何况,两人之间还有仇。

    柳西燕心中大浪滔天,把怀素骂了个狗血淋头。让她当奴婢?真是想得出来!亏她以前觉得怀素很大气,原来跟那些小女子没什么差别,得势了就想这么折腾人。

    她心中再恨,表面却半分不露,略一思忖,便低下头:“能在真人身边服侍,西燕求之不得。”

    怀素淡淡一笑:“那你就留下吧。”

    挥手让那些元婴修士退下,许多人心里嘀咕。女人就是女人,这点报复手段,实在是不够瞧啊!

    柳西燕本以为留在梨山的日子不会好过,谁知道,留下她后,怀素根本就没让她近身,别说端茶倒水了,连见面都少。

    时日久了,柳西燕心里犯起了嘀咕。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受磋磨的准备,没想到事情与她想的大不相同。难道怀素放过她了?不能啊!怀素是懒得与人计较,但她从来就不是个老好人。

    柳西燕怎么想都想不通,反正人已经在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于是她每日好吃好喝,照常修炼,过得快意极了。

    大半年一晃而过,怀素终于召见了她:“我欲让你去办一件事,你意下如何?”

    柳西燕心里忐忑,口中乖觉:“真人有命,自当遵从。”

    “那好。”怀素轻轻一笑,“你帮我去劫杀一个人。”

    ……

    个把月后,柳西燕在夜色中夺命狂奔,心中大骂。

    她就知道,怀素不是个好人!瞧瞧她让自己做什么?劫杀大宗门的元婴!

    她知不知道这件事捅出去,会惹来多大的麻烦?真是不知死活!

    可是,柳西燕心里再恨,该办的事还得办,因为怀素已经对她下了禁制,她不照办,倒霉的就是自己。

    追兵又近了,柳西燕深吸一口气,身上腾起一阵烟雾,消失在原地。

    “人呢?”追兵赶到,左右瞧不见人。

    “走,到那边搜搜看。”

    追兵过去了,柳西燕奄奄一息,坐靠在下面密林的树上。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本以为受怀素一番磋磨,就过去了,没想到怀素竟然打的这个主意,让她辛苦出力,自己背地里得好处。

    要是这事真的暴露了,把她往外面一交,算是交待了。谁不知道她柳西燕名声难听?就算怀素要跟着倒霉,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倒霉也有限。

    亏了亏了,她真是亏大了。

    一阵风过,一个人影悄然浮现。

    “如何,成功了吗?”

    柳西燕差点被吓死,看清来人正是怀素,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摸出一个盒子递过去。

    怀素接过,伸指一绕,法阵将盒子困住,然后打开。

    柳西燕在心里冷笑,她就知道这种小手段阴不着怀素,还好没有动手。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怀素只看了一眼,便合上盒子,收进怀中。

    “回去吧。”

    怀素袖子一拂,柳西燕一愣神,发现自己当真被裹进怀素的遁术中。

    半个时辰后,她们回到梨山。

    “没你的事了,休息去吧。”

    柳西燕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怀素在这方面待她不错,虽是依附于她,洞府的规格并没有下降,同样安排了聚灵阵。每个月,她原来的地盘的收益,亦送到她的手中——扣掉供奉的那一部分。

    柳西燕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怀素了,她到底是什么心态?拘着自己,又不亏待自己。让她去劫杀,但也亲自出现善后了。

    她想不明白,怀素也不会去解释。

    每隔一段时间,柳西燕就会接到怀素给的任务。每次不是劫杀,就是偷盗。

    柳西燕简直想呵呵,之前说的端茶倒水呢?谁说她人品低的?怀素私底下干的又哪有一件好事?比她阴险多了!

    刚开始,柳西燕还弄不明白,怀素到底想干什么。不管怎么说,怀素都是个化神修士,需要靠劫杀偷盗生活吗?

    持续了几十年后,柳西燕逐渐明白过来。

    因为劫案频发,局面被搅了浑水,怀素趁乱崛起,竟是不知不觉,能与大宗门分庭抗礼了。

    等到柳西燕出门,发现不少人毕恭毕敬地向自己行礼,才了悟这一点。

    她呆呆地回想怀素这些年做的事,思路越来越清晰。

    想明白之后,柳西燕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亏她还以为怀素格局小,只知道报复利用她,原来怀素的眼光从来就没有停留在她的身上。

    资源只有那么多,宗门就算留出了空间,分到散修手里的也只有那么点,吃不饱饿不死。

    怀素知道光凭散修的资源,已经不足以供应自己更进一步,所以,她选择了从宗门手里夺食。

    可这一步哪那么容易?以她化神的身份,倒是可以振臂一呼,开宗立派,但那样的话,就会引起宗门的警觉,反而会被排挤。

    她不温不火地,仍旧维持着目前的局势,背地里却让柳西燕这个擅长劫杀之人扰乱局势,以求混水摸鱼。

    当然,其中布的局不仅柳西燕一人,另外的暗手,就不是柳西燕了解的了。

    等柳西燕想明白这一点,怀素的谋划已经成功了。

    她呆了许久,终于服气了。

    劫杀之仇?怀素根本就不在意。她留下柳西燕,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她,完成自己的大局。

    元婴时平平无奇的怀素,化神时终显锋芒。刀锋出鞘,一步步为自己打下基础。

    等到收拢到足够的资源,她又痛快地放手,离开了明尘界——她底子太薄,不能像大宗门修士那样,化神了就出门游历,只能一步步积累。而积累够了,那些于她就是累赘了。

1117、回溯之境

    灵玉追随着怀素的记忆,与她一路披荆斩棘。

    化神之后,怀素锋芒初露,谋得足够的立身之本,便离开了明尘界,外出游历。

    “求主上带属下离开。”

    看着跪着下方的柳西燕,怀素面带淡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说过,还你自由吗?”

    她的声音慢条斯理,听在柳西燕口中,却分外可恶。

    还她自由?说得好听!以前她是求自由,巴不得能够离开怀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可是,今时与往日能比吗?怀素自己有化神修为,又浑水摸鱼,趁机捞到了足够的资本,想找她的麻烦,多少要掂量一下。而她呢?名声本来就不好听,这些年又被怀素支使着干了不少恶事,总有行迹露出来,怀素可以一推六二五,罪名都在她身上,怀素离开了,不正好找她的麻烦?

    要不是逼不得已,柳西燕也不想跟怀素走啊!以前真没看出来,怀素根本就是个黑了心肝的!枉她以前那么臭的名声,跟怀素一肚子坏水比起来,渣都不算!

    现在为了保自己的小命,就算不甘愿,柳西燕也把满肚子苦水咽下去,摆出诚恳的态度。

    “属下追随主上数百年,突然离开,心中无所寄托。何况主上待属下以诚,属下又怎忍离开?”

    柳西燕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吐。这么恶心的话,居然是她说出来的,看来她的底线也很低。

    “是吗?”怀素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等到柳西燕眼睛都发直了,她才语气淡淡地说道:“也罢,本座身边总要带个端茶倒水的,是不是?”

    “是。”柳西燕咽下心中那口血,露出欢欣无限的表情来,“谢主上大恩!属下定然伺候得妥当体贴,让主上说不出一句不是。”

    心里再呕一口血。怀素你给我等着!等我进了化神,立马把你的踹了!还要再捅你一刀!

    柳西燕伤心啊!投靠怀素的那天起,她就想着,哪天化神了,就反手捅怀素一刀,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可是,结果呢?她在怀素门下,被支使着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对怀素却半点影响也没有,自己反倒被坑得翻不了身。

    化神?哪那么容易?怀素在修炼方面倒是没有亏待她,可魔修化神本来就不易……柳西燕发愁,她的年纪比怀素小,本有欺老之意,没想到怀素化神了,自家却又蹉跎了几百年。对一个元后修士来说,最好的时间也就那么几百年,如果接下来两百年内不能化神,她差不多就等死了。

    苍天大地!为何世道如此不公!

    不管柳西燕在心中如何哀嚎,事情还是稳稳地按着怀素的计划进行。

    除了一座洞府,怀素将这些年拢到手的产业,以分租的形式摊派出去。为了这事,附近的元婴修士和中小宗门差点争破了头。

    化神修士远行,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回来,谁也不知道,说不定根本不会回来了,那样的话,这些资源分到手里,就是自己的了。

    就算怀素能回来,那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这些年里,自己就能大占便宜。

    有识之士不难看出,怀素已经不是当年的怀素了,她志向高远,此次离开,存了高飞的念头。如果当真如她所愿,那么今日这些产业,也算不得什么了。

    众多产业,顺顺利利地摊派完毕,短短数月,怀素便收拾好了行装,带着柳西燕一人,离开了明尘界。

    后来的事,柳西燕一度想写个回忆录。每每打算实施,提起笔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落墨。

    怀素的前半生,在散修里固然了得,但放在整个人界,却平凡无奇。

    一千三百岁化神?拜托,别说那种大界的大宗门了,就算是明尘界,这个岁数也不值一提好吗?明尘界的顶级大宗门,优秀弟子化神的岁数在八百岁到一千岁之间。倘若怀素化神时千岁出头,还能骄傲一下,一千三百岁,人家眼角都不兜一下。

    出了明尘界,更是如此。游历途中,柳西燕见了诸多惊才绝艳的人物,个个都能把怀素比成渣……

    但是!怀素笑到了最后。

    那些有才之士,纷纷在途中陨落,天才的光华,慢慢黯淡,最终消逝。而平凡无奇的怀素,却逐渐发力,后来居上。

    柳西燕现在想起来还很恍惚,为什么怀素带着她这个居心叵测的侍从,从来没有出过意外呢?因为,每次她觉得自己稍有能力的时候,就会悲愤地发现,怀素的实力又超过她一大截了。

    初时两百年,她根本没有心思暗算,一心想着化神。如果不化神,想暗算怀素?别做梦了!

    等她费尽心思,终于化神成功,回头一看,怀素已经化神中期了。

    好吧,她忍了,反正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个几百上千年。化神之后,修炼速度大大放慢,别看怀素先一步化神中期,究竟谁会先后期真不好说!

    柳西燕继续埋头苦修。然而,她还未至中期,怀素已经后期,等到她终于中期,怀素炼虚了。

    到那一刻,柳西燕放弃了。

    尽管她一向自傲,认为自己很出色,但她不得不承认,化神之后的修炼难度,超乎想象,自己究竟有没有机会炼虚,她一点底也没有。

    而她回过头掐指一算,大惊失色。

    算下来,怀素从化神到炼虚,竟然只花了两千年时间。

    这不是在逗她吧?明尘界那些大宗门的天才,也没有这么勇猛精进的。

    总而言之,柳西燕想捅刀的计划,就这么流产了。与怀素之间的修为差距越来越大,她逐渐认命。回到明尘界,面对他人艳羡的目光,柳西燕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怀素已经不是昔日被她瞧不起的“老修士”了,自己已经是化神修士了,能够跟随怀素端茶倒水,都要被人艳羡。

    这前后的差距,说起来真是一把心酸泪。

    “就是这里了。”

    炼虚圆满,怀素回到了明尘界梨山。

    她的身后,是一位相貌端严的老者,身披七星道袍,仙风道骨。

    这位老者,是她在游历途中结识的一位本界合体期前辈,曾经欠了她好大一个人情,故而应她之请,来到此地。

    老者捋着长须,缓缓道:“时空回溯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事到临头,怀素,我再问你一声,你决定好了吗?”

    怀素轻轻一笑:“心意已决。”

    话虽如此,老者仍说道:“斩断七情,固然能令你今后之路更加顺遂,但保留七情,亦能迈入合体。”

    怀素静静地看着这位前辈:“就算今日不斩断,往后也要斩断。前辈,你说是吗?”

    在她坚定的目光下,老者最后叹息一声:“也罢,既然你志向高远,老夫就成全你。”

    保留七情,亦能迈入合体,但从合体到大乘,却要面临七情之争。在合体之前,斩断七情,使灵体纯粹,与元神结合,便可省却合体期多年之功,也更有机会迈入大乘。

    只是,炼虚期灵体初诞,便要斩去七情,若是把持不住,就会伤及灵体,断却后路。

    倘若怀素是老者的弟子,他或许会支持她拼一把。但是,怀素只是散修出身,拼到今日并不容易。老者忖度,她进入合体期的机会不小,与其斩七情失败,将仙途断在这里,不如先踏入合体期再说。

    大乘,谁不想呢?老者自己在合体期磨了十几万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成就大乘吗?但是,整个人界的大乘,连百位都不到,修士却亿万不止。

    老者轻轻点出,时空泛出一圈一圈涟漪,梨山的景物慢慢变化,直到回到丹霄观灭门的那一晚。

    灵玉在怀素的身体里,看着她踏上旧日的丹霄观。

    熟悉的景物,令她感怀。

    多少年了,她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这里的一砖一瓦,早已湮灭在红尘里,不复当年。

    凄厉的喊声响起,鲜血喷溅出来。

    最开始,怀素手指轻颤,恨不得将眼前一切毁灭。但她忍住了,心绪逐渐平静,直到不起波澜。

    已经过去的事,经历过的悲,不应该再令她心潮起伏。

    然后是刘琏之死,几年的东躲西藏,怀素泰然以对。

    最后是怡然庄。怀素轻轻走到罗白身边,这个身体孱弱、内心却强大的男子。

    “怀素,你回来了?”他的脸上洋溢真诚的笑。

    怀素轻轻点头:“嗯。”

    “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好不好?我的病好了,可以和你一起修炼,以后我们就在怡然庄,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如果你还是要走,那也没关系,我和你一起走。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医治……”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苍白的脸上,纯然而宁静,真实无比。

    怀素坐下来,靠在他的肩上,眼泪慢慢滚落。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停在这里。

    然而,她最终还是站起来,伸出手。

    手心灵光微动,罗白的身影慢慢虚化,消散在空中。

    合体期的时空回溯,所截取的只是记忆。这个罗白,只是一个幻影。

    她想要的东西,错过了,就再也得不到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既然不可留,便不该再留恋下去。

    灵玉静默着,体会到怀素心中的心绪起伏。

    仿佛知道即将被摒弃,她心中的七情涌动如潮。

    亲手将留恋之事斩断,怀素的心中充满了悲愤与狂怒。罗白的身影消失后,她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毁掉。

    她也是这样做的,怡然庄消失了,回溯之境里每一个被她遇到的人,都被她灭去。

    “师父?”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老者身侧,面露担忧地看向回溯之境中的怀素,“她会不会迷失在里面?”

    老者平静无波:“若是迷失了,整个回溯之境就会毁灭。”

    年轻男子瞳孔一缩:“那她……”

    “她也会随之毁灭。”

    年轻男子静默许久,叹息道:“明尘界散修之中,出这么一个人物可不容易。”

    老者淡淡道:“加上大宗门,也不容易。”

    年轻男子脸上浮起尴尬之色。尽管不想承认,但他反驳不了,怀素的存在,令他们这些明尘界天之骄子脸上无光。

    明明一个化神前毫不出奇的人物,化神后却一骑绝尘,将明尘界所有同期修士甩在身后。

    回到几千年前,他断然不会相信,自己会败于这样一个散修之手。但是,事实就这样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他与怀素乃是同期,怀素在元婴挣扎时,他已经迈入化神,风光无限。而如今,他才刚刚踏入炼虚,怀素却已经是炼虚圆满,即将冲击合体期。

    不,应该说,她剑指大乘,竟然冒着仙途断绝的危险,在合体之前斩断七情。

    成就大乘,这个志向,许多人有,但这份毅力,却未必了。

    男子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怀素走出来,还是走不出来。如果她能走出来,明尘界多一位合体修士不说,这位合体修士还会将他们这些宗门精英全面碾压。如果走不出来,这样一个人物毁在这里,未免太可惜了。

    回溯之境正在被迅速破坏。怀素如同癫狂,将遇到的一切事物都毁去。当回溯之境破坏到一定程度,她就算清醒了,也出不来了。

    “回去吧。”眼看着空间摇摇欲坠,老者转开头。看着一个前途无量的后辈毁在眼前,实在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回溯之境被破坏到这个程度,怀素基本出不来了。

    “师、师父……”身后却传来男子惊呼的声音。

    老者顿下脚步,慢慢回头。

    怀素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清明,在回溯之境崩塌的那一刻,从里面滚落出来。

    老者吃了一惊:“你……”竟然成功了?

    怀素露出虚弱的笑:“多谢前辈看护。”

    她心防一松,陷入黑暗。

    灵玉险些跟着陷入黑暗,她默默体会着这种感觉,癫狂到极致的平静。

    怀素的斩七情之路结束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她了?

    灵玉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心虚。怀素面对的,是合体期的回溯之境。她要面对的,却是怀素以大乘之能将整个大千世界改造的回溯空间,相比起来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她真的能闯出来吗?

    灵玉心潮起伏,等待着不言的出现。

    然而,不言迟迟没有出现。正当她打算与不言沟通时,忽地元神剧痛。

    一道声音悠悠响起,带些熟悉的恶意:“终于找到机会了。”

1118、化身

    听到这个声音,灵玉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种陌生的熟悉,让她的惧意从毛孔里散发出来。

    怎么回事?这人到底是……

    高阶修士的记忆都不错,灵玉从脑子里翻出这个人物。

    “于谓之?!”

    黑暗的虚空里,出现一点光芒,一名高冠阔袖、清霜月华的年轻公子出现在其中。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穿着,熟悉的……表情。

    灵玉看得两眼发直,后背直冒冷汗。

    没错,这些都是熟悉的,但组合在一起,一点也不熟悉!

    容貌和穿着是于谓之不假,但这表情,并不是于谓之的!

    她咽了咽口水,感觉呼吸有点不畅:“你……是谁?”

    于谓之带着高深莫测的笑:“你说呢?怀素。”

    听到这语气,灵玉再也没有一丝怀疑。

    简不凡!已经消失了千余年的简不凡!

    自从离开沧溟界,灵玉已经千余年没有听过简不凡的消息了,连范闲书去了何处,都不知晓。人界太大,上万的大千世界,他们八个人分开,有如水滴融入大海,压根找不出来。

    何况,他们八人也是心照不宣,以后是友是敌很难说,为避免纠葛太多,还是分开比较好。

    千余年不见,灵玉万万没想到,简不凡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范闲书呢?到底是他没压制住简不凡,还是简不凡另布了后手?

    灵玉汗都下来了。太久没有在简不凡的阴影里,她的警惕心不够高,压根没想到这回事。人界那么大,简不凡都能布下这样的后手,岂不是……

    “于谓之呢?”灵玉咬牙问,“你把他怎么了?”

    尽管与于谓之不对付,但他们毕竟做了几百年的同伴,于谓之在这点上并没有对不起她。

    “他?”简不凡轻嗤一声,“他本就是我,你说他去了哪里?”

    什么?灵玉震惊不已。

    这话的意思是说,于谓之是他的化身?!

    化身不稀奇,大乘修士的化身,谁都猜不着在哪,也不知道有几个。不过,于谓之的岁数比他们大不了多少,那时简不凡和怀素等人一起被关着,怎么会有空捏化身?

    这个念头只是一转,马上消去了。谁说化身只能本尊来弄?大乘修士的手段那么多,太独断可不好。以简不凡的狡诈多智,指不定早就布好了后手,在三台界留下化身。

    那个相处了几百年的于谓之,偶尔被她欺负却反抗不得的于谓之,个性虽然讨厌却又有几分可爱的于谓之,居然是简不凡的化身?这怎么可能?性格完全不一样啊!

    不过,于谓之的形象倒是简不凡最钟爱的样子。范闲书以前那么老土,他身上简不凡的真灵觉醒后,整个人的气质亦为之改变。

    如果于谓之是简不凡的化身,那么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这千余年来,她是不是还遇到过其他化身?

    简不凡的局竟布得如此之深吗?事到如今,她又该怎么办?

    “你想要如何?”沉默许久,灵玉终于开口。她如今被困在怀素的记忆里,脱身不得,也不知道不言怎么样了。

    灵玉心中一动,试图联系不言,结果却不怎么妙,不言一直没有回应。

    她心中大急。不言到底去了哪里?黄粱界是怀素布下的,不言是她的器灵,知晓操纵之法,如果不言失踪了,自己岂不是没法出黄粱界了?

    还有简不凡,他不但早早设下于谓之这个暗桩,居然能混进黄粱界,以他的心计,自己遭了暗算,还有机会逃出去吗?

    “放心,我的目的和你一样,”简不凡轻笑,“你不想让怀素回来,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灵玉后背爬上凉意。她可不敢把简不凡这话当成好话,他不想让怀素回来,是因为怀素太强,与怀素对上,他一点把握也没有。怀素不回来,收拾她就容易了。

    至于怎么收拾她,还用说吗?沧溟界还有个天地轮回锁在等着!

    “简不凡,”事到临头,灵玉反而冷静了,“你的真身都被范闲书给吞了,你还能这么冷静地在这里对付我?就算你赢了又如何?最后得到这一切的是范闲书,说不定他转头就会把我给放了。”

    “不用你担心。”简不凡的声音阴恻恻的,“也不必试探于我,范闲书现今如何,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灵玉内心松了口气。简不凡说这句话,说明他还没有把范闲书怎样。这就好,只要范闲书还在,一切皆可挽救。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都说了,助你一臂之力啊!”简不凡轻轻笑着,遥遥向她一指,“怀素,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灵玉此时困在怀素的回溯记忆里,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伸指点来。

    就在这个关头,忽然一个黑色的影子掠出去,飞快地一点,落在简不凡的脸上。

    简不凡伸手一挥,那道黑影被打散,回到灵玉身边。

    黑影只剩下一抹虚影,正是灵玉在罗幽界收的魔修华婴。她已认灵玉为主,灵玉死,她亦消散。

    “以为这点手段,就能对付我?”简不凡脸上带着灵玉熟悉的嘲弄,下一刻,他脸色突变,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你……”

    灵玉紧张地等待着,此时看他的模样,略微放松了一些,露出笑容:“简不凡,虽然你本尊是大乘,可你别忘了,于谓之的修为连我都不如呢!”

    按于谓之的修炼速度,此时应该还未进入炼虚期。简不凡大概用了什么秘法,才将他的修为临时提上来,好对灵玉出手。而于谓之本身的境界在那摆着,他的元神没有那么强。华婴功法独特,简不凡想不中招都难。

    “老简,你可真是冤魂不散啊!”不言娇嫩的嗓音响起。

    “不言!”灵玉大喜。不言还在,她的心一下子定了。既然不言挣脱出来了,仙书便可动用,黄粱界于她就不是囚牢了。

    不言的身影浮出来,灵玉感到身上一松,整个人自由了。

    “这里是主人留下的空间,你以为你能在此造次吗?”不言凛然道。

1119、旧部

    灵玉得到自由,整个世界在她眼中清明起来。

    退出怀素的回溯空间,她看到自己漂浮在黄粱界的上空。

    整个世界仿佛一张网,将不远处的于谓之牢牢覆住。

    简不凡没想到自己会吃这样一个亏。

    虽然被联手排挤,以至于正身被范闲书所夺,而他这个本来的正主,却只能利用部分遗留的力量,控制分身行事。但他对灵玉,还真没怎么看在眼里。

    灵玉至今不过炼虚初期,这些年增长的只是修为,还未斩七情,亦不曾选定道路,与怀素差距甚大。简不凡就算失了真身,到底还有一颗大乘的心,如果找到机会,对付灵玉不是什么难事。

    比如,灵玉被不言弄来了黄粱界,简不凡仍然找到机会,让于谓之出手。

    如果不是华婴的突然出现,拖延了时间,等不言挣脱出来,不说杀了灵玉,至少能令她重伤。

    谁料,灵玉身边正好有个华婴,功法特殊。拖延这么一刻,不言便清醒了。

    有不言在,仙书实力大涨,黄粱界亦在控制之中,简不凡一下子转为劣势。

    简不凡缓过来:“还真是不能小看你们。也罢,事到如今,我只能吃了这个亏了。”

    说完,他古怪一笑。

    灵玉心中一顿,不言已然喊出声:“小心,他……”

    话未说完,眼前的于谓之身上突然爆出强烈的光芒。

    急切之下,仙书的法阵层层铺开,笼罩在灵玉身上。

    于谓之消失的地方,突现虚空,点点星辰,在其中运转。

    灵玉感到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好似无数重大山压下来,星辰牵引之力大得离谱。

    “死老简……”不言一边咬牙支持,一边怒骂,“居然、居然出这招!”

    简不凡是什么人?他向来决断冷酷,一见事态发展不妙,当机立断,竟打算弃了于谓之这个分身,利用分身上面的星辰之力反击。

    这是自己不好,也不给别人好啊!

    不过,这个选择不难理解。既然不言醒了,于谓之又被华婴伤了元神,灵玉肯定不会放人安然离开。何况,于谓之分身的身份已经显露,保留下来的意义不大,不如壮士断腕,就算自损一千,也能伤敌八百。

    灵玉虽然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换成是她,也会这么选择。

    只是,身为被攻击的一方,她就不怎么爽了。

    简不凡释出的星辰之力,是于谓之这个分身的根本,这般力量,竟是比元神自爆还要强大。

    排山倒海的力量汹涌而来,法阵被层层撕碎。灵玉额头的汗都下来了,哪怕是那次以化神对炼虚,都没有这么大的压力。要知道,于谓之本身的修为虽然不高,但他体内的星辰之力,却是货真价实的大乘妙法!

    不行,不行……在星辰之力下,灵玉逐渐生出无力之感。这一次,与沧溟界对战范闲书那次不同。那个时候的简不凡,能借助的只有范闲书的身体,所使用的星辰之力,亦是范闲书转世投生后重新修炼出来的,根基在那里。而这次,却是简不凡直接从本尊分出来的。

    力量等级的差距,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这就是大乘吗?仅仅是一具化神期的分身,潜伏的星辰之力居然如此强大,几乎将她碾压……

    虹光从四面八方飞来,架起一座虹桥,力量不断地注入法阵之中,稳住法阵破碎之势。

    灵玉略微一松。还好,没有到绝境。黄粱界本是怀素改造构建的世界,关键时刻,终于出手了。

    不言亦是长出一口气,语气轻松起来:“简老鬼,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感觉如何?你如今本尊已成他人,能控制的分身很少吧?啧啧,藏了这么久才用,如今折在这里,真是可惜……”

    “呵呵,”简不凡的神念还未散去,此时阴阴笑道,“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一具化神分身而已,没了就没了。倒是你,如果怀素的真身受点伤什么的……啧啧,我也真是心疼你。看看,你一心引她入怀素之道,重回巅峰,可你现在的主人好像不怎么配合呢!”

    不言的声音一顿,气鼓鼓道:“要你管!”

    “我怎么能不管呢?”简不凡声音带着笑意,“怀素的前程,可是关系着我的前程的。”

    “是吗?”灵玉突然出声,“你的前程究竟在哪里?”

    此话出口,简不凡静默下来。

    只有星辰之力与法阵虹光在高空交汇,不停地消融拆解。

    “简不凡,我真的很好奇,你暗算我们的目的究竟何在?就当是为了青莲吧,可如今青莲究竟在何方,我们谁都不知道,暗算我们,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要说争夺天机,倒也正常,他们之前不就为了青莲打生打死吗?但,大乘们都知道,打架容易,杀人却不简单,尤其是杀那么多与自己实力相差无几的人。简不凡到底是哪来的底气,能够将他们七人一网打尽?当初他设计将他们困在天地轮回锁里,为的又是什么?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简不凡这个幕后人被揭露出来,许多疑问却还没能得解答。

    尽管灵玉认定,这背后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可这人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却无从揣测。

    转动的星辰里,传出简不凡的轻笑声,却是笑而不答。

    星辰突然相撞,爆出强大的力量。

    虹光被这一爆而击退,星辰之力趁机侵占法阵。

    法阵一个个被消解,灵玉只能勉力支撑。

    他们现在的较量,是力量等级的较量,于谓之已经自爆了身躯,华婴也好,成渊也罢,都帮不上忙。而黄粱界毕竟是怀素设下的,灵玉如今并未与怀素合一,能借用的力量有限。

    难道真的要让简不凡得逞,以一具分身的代价,让她不死也重伤吗?

    正当此时,一道血色魔光突如其来,血光拖着长长的虚影,从天外飞来。

    “轰——”

    法阵虽然在退缩,但与星辰之力处于一个平衡,血色魔光的出现,瞬间引爆了平衡。

    “你……”简不凡只说了一字,便顿住了。

    在血光吞噬之下,星辰之力逐渐萎靡,直到完全消逝。

    一个身裹兽皮、英姿飒爽的女子帅气逼人地出现。

    “呸!一个小小的分身,也敢这般嚣张!”她看着星辰消失之处,面露鄙夷。

    灵玉几乎虚脱,但此刻看着这人,她的眼睛大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后,她听到了不言的声音:“柳西燕!”

    柳西燕,这人居然就是出现在怀素记忆里的柳西燕?

    灵玉元神重创,脑袋越来越迷糊。

    最后留在她脑子里的问题是,这个柳西燕,到底是真是假……

    灵玉往下坠去,柳西燕轻轻一勾,止住她下坠之势。

    她叹了口气,将灵玉一裹,抓了过来。

    “柳西燕,你怎么来了?”不言的声音传出。

    灵玉受到重创,他已经回到了仙书之中,声音听起来亦是萎靡不振。

    柳西燕嗤笑一声:“我不来能行吗?看看你,把主上的转世搞成了什么样子!”

    “这又不怪我。”不言嘟囔着说,“她不愿意回归,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身为器灵,万事以主人为先,灵玉不愿意回归,他有什么办法?只能引着她来到黄粱界,希望在怀素的回溯空间里有所感悟。

    很可惜。这件事被简老鬼给搅了。

    事到如今,灵玉元神重创,不可能再入黄粱界继续斩七情之路,他的打算已经落空了。

    “对了,你怎么来了?”

    柳西燕揽着灵玉,正在打量她这张脸,没有回答不言的问题,反倒啧啧道:“转了世还是这个样子,真是祸害!”

    不言恼道:“有你这么当仆从的吗?”

    柳西燕翻个白眼:“主上不说我,你着什么急?”

    不言道:“那是主上不在,若是她在,看你敢不敢!”

    “所以我要趁着她不在,把不敢的事情都做了啊!”柳西燕笑眯眯道。

    “行了,你别说话了。”柳西燕堵住不言的话头,“你主人元神重创,你居然还有力气跟我扯?你的名字真没起错!”

    “要你管!这也是你的主上!”

    “呵呵,”柳西燕道,“她还没有回归,我可不认她。”

    不言没说话。对他来说,灵玉和怀素没多大区别,都是他的主人,可对柳西燕来说,灵玉一日不回归成为怀素,就不能称是她的主人。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柳西燕了,堂堂合体圆满修士,离大乘只有一步之遥,如果灵玉不回归,有什么资格被她称一句主上?

    “你就是心软,”柳西燕继续道,“她不想回归,就能不回归?我倒想看看,她这个转世,拿什么跟主上争!”

    不言心中浮起不妙的预感:“柳西燕,你想干什么?”

    柳西燕扯了扯嘴角:“干什么?当然是带她回明尘界了!”

    “不行,她现在……”

    不言话未说完,一道血光飞出,将灵玉一裹,消失在虚空中。

    ……

    徐逆突然心中一动,从修炼中惊醒过来。

    他伸手按住心口的位置,眉头紧蹙。

    怎么会突然有这般感应?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件一件事想过来,最后,心思停留在灵玉身上。

    初心居一切如常,能够让他有这般强烈感应的人,好像只有灵玉了。是灵玉出事了吗?

    徐逆略一思索,起身出了修炼室。

    他转到后院,进入玄天仙府。

    “剑君。”仙娥正在里面溜达,看到他,迎上来。

    徐逆淡淡点头。从青锋界回来后,他的记忆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对仙娥也就不如往日亲近。

    仙娥并不在意,徐逆本身不是个会亲近他人的人,以往也就是言语随意些。

    “蔚真人可在?”

    仙娥怔了一下:“在。”真是难得,徐逆与蔚无怏向来不合拍,居然主动找他。

    徐逆脚步不停,直奔蔚无怏的洞府。

    看到他进来,蔚无怏直皱眉头。

    徐逆毫不在意他的冷脸,直接坐到他面前:“师父。”

    “谁是你师父?”蔚无怏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拉着个脸,“我可没你这么个徒弟,少来攀交情。”

    徐逆不以为意,继续道:“你有没有感应到灵玉出事了?”

    蔚无怏举到一半的茶杯顿了一下:“什么?”

    徐逆又道:“我好像感应到什么,你呢?”

    蔚无怏没感应到。不过,在徐逆面前,他不想直接说这个话。灵玉是他的徒弟,从筑基开始,一手拉扯大(?),如果灵玉出事,凭什么徐逆感应到了,他没感应到?

    看到他的神色,徐逆已经知道答案了,便要起身。

    “你等等!”蔚无怏叫住他,“到底什么情况,你给我说清楚!”

    丢下一句话,灵玉可能出事了,然后就跑了,算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了?这会儿蔚无怏一点也没想起来,刚才是他让徐逆少来攀交情的。

    “我说不清楚。”徐逆直截了当地说,“总之,我觉得她可能有事,就这样。”

    “喂!”

    不管蔚无怏怎么喊,徐逆直接走了。

    蔚无怏没感觉,那阿碧和徐月呢?阿碧认了主,徐月与灵玉之间有魂契……

    徐逆这么想着,立刻唤来这两人。

    阿碧一脸茫然:“感应?什么感应?”

    “关于你主人的感应。”徐逆耐心地说。

    阿碧还是一脸茫然。

    徐逆放弃了,看向徐月。

    徐月答道:“属下没有什么感应,只觉得,真人活着。”

    灵玉当然活着,但徐逆要听的不是这个答案。他心里莫名有一种浮躁,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脱离了掌控。他很少有这种焦躁感,一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徐月看着徐逆不同寻常的不耐烦的模样,若有所思。

    这时,翠羽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剑君!”

    徐逆拧起眉看着她,翠羽什么时候也这么毛毛躁躁了?

    翠羽顾不上他的想法,急奔而来:“剑君,有客来访!”

    “什么客?”看翠羽这样子,难道很了不得吗?

    他话刚问完,来人已经长驱直入,声音远远传来:“北极上真宫门下,楚天一求见。”

1120、旧梦

    灵玉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境。

    在梦境里,她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辛苦地从底层挣扎上来,一个得气运所钟,虽有惊险,却相对顺遂。

    她分不清自己是谁,一时是这个,一时是那个,好像都是她自己。

    两个不同的人生,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滚滚滚,都给我滚!谁敢打扰主上,我弄死谁!”满不在乎的声音,粗暴的态度,听起来好像很熟,又好像很陌生。这是谁呢?

    灵玉在记忆里翻找,总觉得这个声音陪伴了她很长的时间。

    慢慢的,一个名字浮了起来。

    柳西燕……柳西燕?

    她睁开眼,猛然坐起。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简朴,实则很精致的房间。

    说简朴是因为,房间里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浅色的窗格,简单的床榻,石制的桌椅,整个房间是素净的青蓝色。没有屏风、没有摆设,干干净净。

    说精致是因为,所有的物件,都是极好的成色。窗格是万年雷击木所制,床榻上的布幔材质特殊,比她见过的最好的防御法宝都要出色。桌椅用的矿料,她更是见都没见过。

    这是哪里?

    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灵玉的脸色变得古怪。难道她……

    门被推开,一个女子踏进来。

    她身上裹着裁剪合宜的兽皮,露出雪白的臂膀,长长的下摆间,一双腿又直又长——充满野性,既妖娆又帅气。

    “柳西燕……”灵玉喃喃道。

    在怀素的记忆里,柳西燕是陪伴她最久的人。化神后将柳西燕收为下属,一直到她回到明尘界斩七情,柳西燕都陪在她的身边。

    但这个柳西燕,和她记忆里的有些许不同。

    比如,怀素记忆里的柳西燕,比这个要更妖媚些,身高也没有这么高。这个柳西燕,穿着打扮类似,面貌和体形却又不同——两者的相似度大概有八成,绝对能辨认出是一个人,但又能一眼看出不同。

    “哟,醒了?”柳西燕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只杯子。她把托盘放到桌上,然后把冒着热气的杯子递到她面前,“喏,喝吧!”

    灵玉愣愣地看着她,没接。

    “喝了吧。”脑海里响起不言的声音。

    灵玉顿了顿。

    不言的声音有些虚弱:“这是修复元神的安神茶,别处没有的。”

    灵玉抬起手,接过茶杯,慢慢喝了下去。

    灵气团落入腹中,散向四肢百骸。

    柳西燕见她喝了,露出满意的笑:“不错,算你识相。”

    灵玉心道,这柳西燕,对主上就是这样的态度?

    不想柳西燕知道她在想什么,横过来一眼:“你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还不是主上。”

    好吧……

    灵玉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放在柳西燕的身上:“你……怎么会是这样的?”

    柳西燕嘴角一翘,兴致盎然地问:“这样?怎样啊?”

    灵玉皱着眉头说:“我记得……你好像不是长这样的。”

    “嘿嘿……”

    “她转世过了。”不言的声音冒出来。

    柳西燕刚想卖个关子,就被不言给拆了台,怒道:“不言,你能不能闭嘴?”

    不言轻哼一声:“你说闭嘴就闭嘴,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灵玉愣了愣:“转世……”

    对了,怀素的年代,距今已有几十万年,就算柳西燕一口气达到合体圆满,如今也该寿终了。可是,为什么柳西燕转世了,看起来和前世没什么差别?容貌是不太一样,但性情方面,如出一辙。而且她的自我认知,好像根本没有障碍。

    “那个柳西燕先天资质不行,到炼虚就爬不上去了。”不言感觉到她的疑惑,解释道,“所以,她在主人的护持下转世了。这一世的先天肉胎很好,才能一口气到合体圆满。不过,大乘的希望看起来不大,说不定还得转世。”

    柳西燕拉着个脸:“不言,你什么意思?”

    “我在给主人解释你的情况呀!”不言的语气很无辜。

    “呸!”柳西燕毫不客气地道,“你省省吧!难道不是在嘲笑我还得转世?”

    “哟,你听出来了?不容易……”

    灵玉的心思根本没放在他们的斗嘴上,她满心都被不言刚才说的话震惊了。

    转世重修她知道,但是,转世之后,自我不都会改变的吗?比如天随真人,他成了孟天玑,跟原本的天随真人并不相同,大概也就保留了五分相同之处,为什么柳西燕转世,看起来和前世没差别?她仍然用着柳西燕这个名字,足以说明她的自我没有改变。

    那么她呢?难道她和怀素也……

    灵玉的脸色有点难看。

    “既然醒了,出去逛逛?”柳西燕问。

    灵玉抬起头,不错眼地看着她。

    柳西燕双手抱胸,在她的注视下坦然无惧,甚至带有一种嚣张。呵呵,这么弱的主上,真是难得一见啊!上辈子被她欺负够了,这辈子怎么也要讨一点回来……

    灵玉僵硬着点了点头。

    她从床上下来,身躯站直,活动了一下手脚。

    身体没什么问题,伤势比她以为的要轻。喝了刚才那杯茶后,元神也舒服了很多。不愧是大乘传承,想必柳西燕出了不少力。

    她理了理衣衫,打开门。

    阳光、绿树,风格简朴的宫观,在清脆的鸟鸣声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悠然。

    她踏出门,目光缓缓移动,看着眼前这一切。

    柳西燕跟在她后面出来,向旁边指了指:“喏,看风景从这里出去最好。反正没人拦你,随便看吧。”

    灵玉站了一会儿,好像考虑好了,慢慢踏下台阶,往柳西燕所指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问这是哪里,因为不用问也知道。

    丹霄观。这里是明尘界丹霄观。

    回避了那么久,她到底还是来了这里。

    灵玉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她一步步地踏出去,好像真的只是来参观似的。

    沿着小道出去,视野开阔起来。

    大片大片的花树,花瓣在风中飞舞,蜿蜒而过的溪流,静静流淌向远方。

    这一切明明从未见过,却熟悉无比。

    这些东西,她在梦里见过。

    一些穿着素色道袍的弟子,看到她,停下脚步。那些年轻的弟子,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灵玉仿佛什么也没看到,继续往前走。

    “这是观主?”

    “对啊!”

    “没想到还能看到观主……”

    “这是什么话?只要你在丹霄观,总有一天会见到观主。”

    对谈的是年轻的弟子,修为在化神以下。像这样的弟子,在丹霄观内,应该只能打杂吧?

    灵玉扯着嘴角,露出一点笑容。

    没想到她有一天也能混成这样,被人用这样崇敬的目光注视着。

    “呀,观主出关了吗?”

    “应该是吧?听说观主闭关了万年有余,可真长啊!”

    这些弟子并不知道,他们的观主并不是闭关,而是转世了。眼前这个“观主”,不是那个神通广大,令百界臣服的丹霄帝君,而只是一个炼虚期的小修士。

    没错,炼虚期在丹霄观,只能算是小修士。

    灵玉自己在无梦山混了这么长时间,无梦真君门下,合体期不多,炼虚期却不算什么。

    无梦真君这个迈入大乘才十几万年的后辈尚且如此,比他资格老、实力强的怀素门下,炼虚修士就更不值钱了。

    而现在,她这个炼虚期的小修士,却被他们当成自家观主那样崇拜着。

    灵玉茫茫然往前走,没有半点迟疑地找到一座小亭。

    她在小亭栏杆坐下,抱膝看着花树掩映下的溪水弯流。

    “不言。”许久后,她低哑出声,“我是不是不能离开了?”

    不言的身影出现,由虚化实。胖乎乎的小身子,粉团团地趴在她的身上。

    “你还想去哪里?”

    灵玉怔怔地答不上来。她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并没有醒来。

    脑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茫然过,连活着都变得不真实。

    既然柳西燕转世后能回归,那么怀素更不用说了吧?

    如果最终还是会变成怀素,那程灵玉这辈子算什么呢?只是一个迷梦吗?

    “为什么你这么抗拒成为主人呢?”回到丹霄观,不言说话随便了很多。以前的他,都会称呼怀素为主人的前世,免得引起灵玉不快。

    灵玉不免要想,是不是在不言的心里,他的主人始终只有怀素一个,她只不过是一个过客,怀素暂时蛰伏的身躯?

    灵玉摇头:“不管我抗拒不抗拒,最终都要成为怀素的,对不对?”

    “对!”不言这一次没有顾忌她的心情,“为什么你不愿意试着去接受主人?也许回归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

    灵玉没有摇头,也没有说话。

    意识到自己回了丹霄观,她原本激烈的反抗意图,好像被一盆冷水给彻底拨熄了。

    她不知道自己反抗的意义在哪里,命运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就这么不可控地滑向深渊。

    不言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陪伴着她,静静地吹着风,看着风景。

    灵玉想起了很多事,曾经模糊的梦境,一点点变得清晰——来到丹霄观,怀素的一切,不再只是一个离她很遥远的梦,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

    这个亭子,这条小溪,这些花树。

    这些曾经在梦里,而现在她的眼前。

    回归怀素吗?她闭上眼。

    ……

    “快,去梦阁!”仙娥第一次露出这种惊慌的表情。

    阿碧和翠羽急忙忙地听她的号令去了。

    “怎么回事?”蔚无怏飞掠而至,落了下来。

    仙娥看到他,用一种不敢相信的语气说:“剑君……被带走了!”

    “什么?”蔚无怏眯起眼,“被带走?谁带走的?带去哪里?带走他的人什么修为?”

    仙娥把刚才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她察觉有客,而且客人修为不低,便赶到前头来,帮忙接待。徐逆如今炼虚了,客人修为高的话,阿碧和翠羽就镇不住场子了。

    刚刚赶到,外面响起声音:“北极上真宫门下,楚天一求见!”

    仙娥怔了一下,北极上真宫?不会吧?北极上真宫在整个人界,都是顶级大宗,她知道紫霄剑派是北极上真宫传承的分支之一,徐逆应该和那位紫郢天君有点关系,但北极上真宫怎么会亲自找上门来呢?而且对方的修为比徐逆高得多。

    话音方落,便有一名紫袍修士从外面长驱直入。

    徐逆看到此人,目光一下子定住了。

    他不言不动,既没有起身相迎,亦没有出声回话。

    对方看到他,同样定住了。

    那一刻,仙娥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明明这两人从相貌到年龄完全不同,但给人的感觉格外相似。

    然后,她就看到这紫袍修士一拂袖,单膝跪了下来:“弟子楚天一,见过剑尊!”

    那一刻,仙娥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剑尊,这个称呼她听说过,人界这么大,称剑君的很多,称剑尊却只有一人。

    剑道至尊,北极上真宫之主,紫郢天君!

    这人认错了?这是仙娥浮起来的第一个念头,但她很否决了。不可能吧?看此人形貌,定是北极上真宫修士无疑,且他修为极高,应当不是炼虚,而是合体。

    无梦山时常有合体修士出现,对方没有遮掩,判断修为不是难事。

    北极上真宫的合体修士,怎么可能随意向他人下拜?而且还自称弟子!

    仙娥心中浮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裹足不前。

    然后,她看到徐逆皱了皱眉:“我不是你的剑尊,如果无事的话,请出去吧。”

    楚天一抬起头:“剑尊,弟子好不容易寻到您。外面危险,还请您先回北极上真宫。”

    徐逆不为所动:“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剑尊。”

    “剑尊!”楚天一道,“天底下紫郢剑只有一把,您不是剑尊,又是何人?”

    徐逆没有回答。

    楚天一又道:“情势所迫,弟子不得已为之,剑尊,得罪了!”

    他说完,起身一拂,竟然就这么裹了徐逆,从初心居纵剑而出。

    这变化太快,仙娥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蔚无怏听她所说,目露怀疑:“剑尊?这人的意思是,他是紫郢天君?”

    “应该……是的吧?”仙娥的声音充满不确定。

    蔚无怏还没想出个究竟来,那边阿碧回来,急急道:“婆婆,真君不愿意见我们,说是各有福缘,不必强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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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灵图谱介绍:
万年前的倾天之祸,沧溟界与各界隔绝,通天大道就此断绝。
万年过去,第十三代天机子终于开口断言:通天之途开启,就在此代!
且看我,携仙灵图谱,开通天之途。
仙灵图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灵图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灵图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