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囚牢
翻滚的波涛中,一叶轻舟如离弦的箭一般飞流而下。
原本在河水中间争斗的二人同时一怔,紧接着便专心回到自己的打斗中去。
生死决斗,哪容得分心?
况且刚刚他们也看见了,船上不过是一老一小,想必是路过的人吧。
然而,这一次他们想错了。
小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的插到了两艘小船之间,截住了百里晓回去的道路。
激烈的战斗瞬间停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百里晓已经回不去自己的小舟,倒翻一个筋斗,落在白袍客的船头,喝道:“什么人,找死么?”
白袍客更是已经举起了铁拐,喝道:“去死——”一拐打出。
哪知这一拐半空中拐了一个弯,又砸向百里晓。
百里晓呼啸一声,仰面折腰,躲过了这一击,喝道:“早防着你这一招——”一脚倒钩,踢在白袍客手中铁拐上。。
只听忽的一声,半截铁拐往外飞出,白袍客手中银光一闪,噗地一声,一段白刃刺入百里晓腹部。
血光四溅。
那百里晓惨叫着倒了下去。
兔起鹘落的几下,战局已经尘埃落定。孟帅吃了一惊,仔细看时,就见白袍客捏着一把二尺长的断剑,剑柄就是刚才那根拐杖的下半段,想来是杖中藏剑,正好用来偷袭。
真好辣的手段,但也是真的好快的反应!
若按水老所说,他本处于劣势,而刚刚水老的出现,也自然在他意料之外,但他瞬间就能利用这个意外反败为胜,若无相当的经验和机变,哪能是这个结果?
对于这个局面,水老只是瞥了一眼,道:“别闹。”
然后,就见他并指一划,刺拉一声,四道水墙凭空升起,如笼子一般,将白袍客的小船围绕在其中。
孟帅瞠目结舌,他甚至没感觉到一丝力量的波动,就见大河停下奔腾的脚步,逆流而上,如一匹白练一般席卷上来,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牢笼。
轰轰轰……
大河的水声依旧,江河仍然在流淌,但那座凭水而起的水晶牢笼也依旧矗立着,水壁上依稀可见琳琳的波纹。
就像……法术一样!
孟帅感觉到呼吸一紧——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
他如此吃惊,那白袍客的惊恐只在他之上,看着四面的水墙,哑声道:“奇功……您是……是一位宗师前辈么?”
孟帅心中一动,记下了奇功和宗师两个词。
水老不予置答,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白袍客全无刚才半分嚣张,神色恭敬甚至谦卑,道:“晚辈铁拐仙铁无敌。”
孟帅心中暗笑——这家伙做派还有几分高人模样,哪知名字如此中二。
水老哦了一声,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百里晓,道:“他是谁?”
铁无敌道:“那是……一个江湖败类,‘万事通’百里晓,武林中有名的大骗子。”
孟帅心道:他若真是尽人皆知的大骗子,你弟弟找他去买情报,岂不是大傻子?你刚才也买了情报,你也是大傻子?撒谎也不会撒。
水老道:“万事通……他既然叫这个名字,想必是博闻强识,见多识广那类人物了。”
铁无敌道:“他倒是什么都懂一点,不过样样稀松……实在是稀松平常,不值一提。”他深知这水老这等人物是何等了得,平时别说见面,就是听说都难得听说。今日一见,既是危机,又何尝不是一场大机遇?
眼见那宗师虽不说慈眉善目,但也没什么敌意,至少比自己在晚辈面前的架子还小些,铁无敌大着胆子道:“前辈……晚辈虽然无用,但也是八仙剑派一派掌门,前辈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是了,最近有一场大富贵,晚辈愿意献给前辈。有一个叫荣昌的老儿,携带了一笔……”
水老淡淡一笑,突然一伸手,二指一搓,做出了一个捏的动作。
铁无敌的身子登时僵在空中,脸上的肌肉也僵硬了,半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着他被定住,水老道:“小二,先把黄金拿过来,你去搜他。”
孟帅咳嗽了一下,倒也不抵触,跳上小船,先从百里晓的船上把黄金百两拿过来,然后回到铁无敌的船上,把那铁无敌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那铁无敌大概真是为了买情报,居然真的带了千两黄金,除了兑给百里晓的百两现金,还有另外百两黄金和八百两的金票,另有一个随身的荷包之内,带了些散碎银子,大概有十两上下。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一枚扳指,两个药瓶。
这可是大丰收,一次就达到了任务标准,孟帅也美的不行。
收拾过黄金,孟帅看着药瓶,道:“莫非是灵丹妙药?“
水老道:“这些俗人有什么灵丹妙药?多半是白药和解毒药。”
孟帅拔开盖子一闻,还真是白药,另外一个瓶子打开,却是一股甜香扑鼻。
水老一闻之下,夹手夺过,扔进河水之中,道:“下作的毒药,咱们用不着。”用手摩挲了一下玉佩,道:“玉质不错,堪堪能做最低等的印媒。出去也能卖千把两银子。不错,只他一个人,就先解决了咱们房子的问题。”
孟帅道:“印媒是什么?”
水老道:“那是封印师用的东西,你现在用不上的。将来能不能用上……那也只能随缘。”
当下随手把玉佩递给孟帅,不再提起刚刚那件事,只道:“他那拐杖里的断剑不错,你拿过来。”
孟帅捡起连着短剑的拐杖叫过去,水老随手一折,把短剑连着一小截拐杖撅了下来,剩下的随手扔进水里,接着虚踢一脚,将铁无敌踢下水去。那铁无敌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如一根浮木一样在河水里滚了几滚,漂向下游,也不知死活。
孟帅看着水老把银票收起,有看了一眼滚滚的河水,很想道:“其实你向他要钱,他也会给你的。说不定还会给更多。”但略一犹豫,还是没说出口,这等强弱分明的形势,主动权全在水老手中,他愿意要那铁无敌奉承,或者对他说得什么大富贵感兴趣,自然会给他机会,若是没兴趣,铁无敌说什么都是聒噪,一脚踢下去就安静了。
这就是碾压吧。
水老伸手提起那百里晓,试了一试,道,“这个还有气。带上他走。咱们这就去沙陀口吧,该做的事情,就要早点做。”随手在他身上捏了几捏,立刻止了血,将铁无敌身上的刀伤药给他敷上,抓住就走。
孟帅心道:我去,刚刚那铁无敌太冤了,费尽心思讨好,被一脚踢下河,这位趴那一动不动,竟捞了个保外就医的待遇。莫非是水老师看这个人比较顺眼?
两人带着一个伤者上了岸,再拦了一辆马车,水老还是老样子,随手抛下一块金子,把马车买了下来,一路赶到沙陀口。
十四章定居
这还是孟帅第一次来沙陀口。
沙陀口是凉州数一数二的大城,足有十余万人口。这里在以前是凉州与北狄的边塞,自从姜大帅建节凉州,在前线再修了一座新城,沙陀口便不再充当桥头堡,享受了难得的十余年和平,因其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商贸也越繁荣起来。
现在的沙陀口,已经是凉州的商贸中心,成了名符其实的凉州第一城。口内口外的商人汇集于此,街上随处可见带着驼铃的骆驼商队,更有长得卷胡子的胡商贩卖西域的特产,甚至酒肆之中还有美艳胡姬献舞,这是在别的地方都看不到的。
当然,这里也是凉州武林的中心之一,武馆、镖局、帮会堂口,交错纵横,将一座大城江湖势力瓜分的点滴不剩,更别说矗立在沙陀口中心的太守府和城外的军营。街上到处能见到腆胸迭肚的壮汉,一看就是练武的武师。
孟帅虽然来自千万人口的大都市,但这等古风古貌的大城池,也是第一次看见,走街串巷,兴味十足。
在沙陀口绕了一圈,水老自带了那百里晓去客栈休息。孟帅找到了房产经纪的牙行。像买房子这等事情,水老不会出面,交给孟帅去跑。
买房子本是大买卖,牙行的经济本是喜欢做的,但听到孟帅是瓜陵渡人,非沙陀口籍贯,年纪既小,又没有中保,都是呲牙,显得很为难。
孟帅不悦道:“我是现银交易,童叟无欺,你们有什么为难?”
房产经纪摇头道:“沙陀口以前是重镇,管制很严,房产不是谁都能买的。非得要本地清白人家,最好是有功名在身的,方能买下。就算是那些往来的大商,也都是长租一套房子,要想买现房,您这个身份只怕不够。”
孟帅也不废话,掏出一锭金子塞过去,道:“我知道你们有办法,给想个辙,价钱好说。”
房产经纪接过金子,将孟帅引到一出偏僻地方,道:“小哥,你这个事情,任谁也办不好,军府两边压着呢。咱们太守府的马大人,别的事情不管,这等事情却是抓得很紧。你要坚持,要么是直接走太守府的路子,那银钱花的海了去了,也不是三天两日办的下来的。你若想省钱,只好走点野路子。我这里有一套房子,不在牙行账册上,是我的私人关系。你去花钱找个保人来,咱们快手快脚,三天之内拿下来,不耽误您的事。”
孟帅看他贼眉鼠眼,活像销赃,就知道这房子不是好来路,但他背靠大树,无所顾忌,道:“房子多大?小了可不顶用。”
房产经纪拿了地图,道:“看见没,南城这一片的房子,两进院子,住十个人都够了。只是地面差了点,周围都是平民的杂院,有点吵。”
孟帅道:“吵点没什么,我可以先去看看房子——开价多少?”
房产经纪伸出手,道:“一百两。”
孟帅挑了挑眉头,道:“两进的院子只卖一百两?不对吧——”他一伸手抓住房产经纪,道:“你别蒙我,这房子定然有什么问题,不然没有这个价钱。你现在骗我,到时候我要现了,拆了你这牙行。”
那房产经纪苦着脸道:“罢了罢了,我和你明说了吧,那房子……是个凶宅。”
房产经纪介绍的宅子就在南城的一条小巷子里。
南城聚居的大多是贫民,贫民的居住一般都是杂院。一套院子要挤上四五家人家。街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巷子口更是乌烟瘴气,还有小偷小摸钻来钻去。小巷子里堆着杂物,拥挤的下不去脚。因此这里的地价远比东城或者北城要低。
但即使如此,能在这里独住一院的,也都是殷实人家,大多是胡商和外地人,为的不过是这里的房子容易买,牵扯也少。
孟帅被带去看得房子,要穿过一大片肉市。沙陀口肉贱菜贵,牛羊众多,肉市日日要杀几十口羊,空气中弥漫着腥膻之气,仅这一项,房屋的价格已经打了个折扣。孟帅心中的期望值不得不尽量调低,等到进了小巷,才现环境还不错。
一条小巷子里,干干净净,只有相对的三户人家。其中一户在巷子的最里面,另外两栋正面相对。而孟帅要看的房子是比较靠外的一所。
进了大门,就见里面院中已经杂草丛生,外院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大门紧锁,台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虽然破败,但孟帅大致看了一眼,倒还是个完整的院子,正房朝南,房中虽无家具,但还盘有炕头。院中也有水井,后院还有一小片杂草丛生的花圃。
从院中听不见市场的吵闹,想来隔得也远,孟帅量了一量,院子有十丈宽,跑马是不够的,但能建造一个五脏俱全的练功场。里外里七八间房子也够住了。
总的来说,这样的宅子,只卖一百两,绝对是大有赚头。
孟帅心中已经既定,便道:“房东在哪里?”
房产经纪道:“不瞒您说,房主是雪山镖局一个镖头,现在出去走镖去了。他和我是姑表亲戚,已经将此事托付给我,只要谈妥了,等他回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孟帅沉吟道:“雪山镖局啊……”
房产经纪带着几分自豪道:“那是咱们凉州本地最大的镖局,专走北路镖的第一家。就是通行天下的风雷镖局,在凉州也要让雪山镖局三分。镖局的岳总镖头是雪漠王的亲传弟子,这房东洪镖头又是总镖头的亲传弟子,算来是雪漠王的再传弟子,这身份说出去,沙陀口也要震三震呢。”
孟帅点点头,道:“既然他还活蹦乱跳的,这宅子怎么叫凶宅呢?”他环视了下周围,笑道:“你别蒙我,我去街头巷尾一打听,准有一个排的大妈等着告诉我。“
房产经纪迟疑了一下,苦笑道:“您别去打听了,外头传的都是夸大其词的怪谈。其实是这个宅子生过凶案。”
孟帅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房产经纪组织了一下措辞,道:“出事的是这家老房东,也是洪镖头的舅父一家,三年前在这个家里头满门四口同时死去。尤其是死的不明不白,既非疾病,也非外伤,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是怎么死的。”
孟帅道:“然后呢?”
房产经营道:“后来这件事成了悬案。洪镖头继承了房子之后,自己不住,一直租了出去。哪知第一家租户住了不到半年,家主一病死了,也是死的蹊跷,登时让这间房子的传说翻了出来。后来又换了几家租客,虽没有死人,但个个都说见到了鬼怪,或者身体每况愈下。连续走了几次,房租一降再降,到后来连白住也租不出去了,只好降价卖掉。”
孟帅挑了一下眉头,道:“白租都租不出了,那卖一两银子都算赚了。卖一百两岂不是大赚特赚?”
房产经纪一怔,笑道:“您这也太狠了……这么大的一所宅子,别说地皮,您把这砖瓦拆着卖,能卖多少钱?”
孟帅道:“那你去拆着卖吧。”说着转身就走。
房产经纪追过去,叫道:“慢走,价钱不是不能商量……”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价格定了七十两,孟帅道:“你拿个平面图来,我给家里的长辈看看,倘若他也同意,那才定下来。”
房产经纪一叠声答应了。孟帅心中颇为满意,对他来说,凶宅什么的不但不值得害怕,反而是一件大好事。没办法,他被游戏和小说毒害太深,总觉得凶宅和鬼屋等同于任务副本,是寻宝和现秘密的好地方。
若是在以前,他还不敢这么肆无忌惮,但有了水老作为后盾,一般的危险大概威胁不了这位近乎的人物。
离开宅邸的时候,孟帅心满意足,但他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突然愣住,往后看了一眼。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柱蔓延而上,孟帅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房产经纪见他迟迟不跟上来,回头一看,就见他蹬着门槛愣,问道:“怎么了?”
孟帅摇摇头,道:“没什么。”跟着走了出去。
他已经感觉到了,有人在窥视。
屋顶上,一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的背影,低声冷笑道:“怎么着,还有吓不退的傻子?看来要动点真格的了。”
回到水思归住的客栈,推开屋门,但见一个青年坐在床上,孟帅一怔,忙道:“对不起,走错了。”连忙关门。
就听背后有人喝道:“回来。”
孟帅回过头,就见那青年指着他道:“过来坐,房子看的怎么样了?”
孟帅一怔,随即目瞪口呆,吃吃道:“难道……你是……水……”
那青年皱眉道:“我是你师父。”
孟帅咽了口吐沫,再仔细打量一眼,现水思归五官依稀还有水思归的影子,但年纪绝不过三十岁,双目神光湛湛,气度从容自若,哪里还能和当初混混沌沌的水思归联系起来?
倘若说胡子由白变黑,还能说是血气的问题,那么这种完全的逆转时光是怎么回事?
水思归不管孟帅怎么想的,问道:“房子可找定了?”
孟帅“啊”了一声,连忙将平面图放在桌子上,然后大略说了房子的情况,一面偷眼看着水思归,心中胡思乱想。
水思归听了孟帅所说,道:“原来如此,既然有这样的便宜,可以去捡一次。”
孟帅道:“就是不知道作祟的是什么鬼怪。”
水思归道:“虽然黄泉偶尔也有鬼魅进入阳间,但此地有鬼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人在作祟。”他随手指了指平面图,道:“关键是为什么。这个小巷子位置太好了,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倘若能把三套房子都拿在手里,那就是闹翻天,外面也看不出来。”
孟帅脑中灵光一闪,道:“您说……是有人为了独占这条小巷……”
水思归道:“若想知道,就去查另外两家吧,总会有收获的。但这跟我们没关系。你要做的是专心练功。若是他们不惹我,自然相安无事,若是他们要多事,再处理也不迟。”
孟帅点头,道:“回头我去买家具,雇人,您有什么要求?”这等事情,在他前世家里装修的时候已经做熟了,只不过此地没有宜家,要什么家具,都要去木匠那里去打。这一点他在瓜陵渡又常常看见。
水思归道:“我不管这些事。简单便好,后面那个院子你铺上细沙,做个练武场便是。不可雇太多人,但要记得找个好厨子。”
孟帅答应去了,余光看见那百里晓兀自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只是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心中暗自奇怪,也不知水思归怎么想的,为什么要一直带着这个人。
既然换了一身衣服,应当就是被搜过一遍了吧。
三天之后,孟帅见到了那房东洪镖头,听说孟帅只付七十两,他显然不高兴,但也没有提出异议,只道:“你既然知道房子的事情还买,那就是有了准备。今后有什么事,跟我无关,需不要给我找麻烦。生死各安天命,与人无尤。”
孟帅点头道:“那个自然。”
洪镖头道:“签字画押吧。”将房契放好,按了指印。
孟帅照做,又问道:“不知道胡同的另外两家是什么人?”
洪镖头道:“我哪知道?我又不常来。”想了一想,皱眉道,“对面好像原本是一个胡商的产业,他回北边之后,空了有几年了。里头那家……”他突然眼睛一亮,道,“是了,好像是一群女娃娃。”
孟帅讶道:“女娃娃?”
洪镖头越想了起来,道:“为的那个还挺漂亮的,我虽只见过半面,却记得是大美人,而且非富即贵。”他一面说,一面露出几分遐思。
洪镖头出门的时候,孟帅已经成了宅邸的主人,便亲自送到门外。刚一出门,就见一辆马车从巷口驶入,竟是两匹马拉的高车,车上垂着黑布车帘,围得密不透风,堪堪从狭窄的巷子驶到最里面。
最里面的大门打开,大车进入,门才缓缓关上。
孟帅心头一动,登时认了出来,这辆大车就是他和水思归坐在官道上时遇到的那辆大车。他现在还记得车里黑衣老妇说“你知道我们是哪家”时的神情。
原来她所说的哪家,就是这家啊。
孟帅陡然想起水思归对于鬼祟来由的推断,心中暗自道:原来如此,一叶知秋,看来老师真是太英明了。
十五章入门
新家新气象。
孟帅将房子收拾好,也用了五日时光。
之所以这么快,也是他大撒银钱的缘故。无论今生还是前世,他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钱,几千两银钱任意挥霍,把屋子从里外翻修了一遍,又雇了五六个仆从和一个好厨子。
水思归进来,倒还满意,自己占了上房,让孟帅在东厢房居住,却把那百里晓安放在侧院,再外面则是仆人居所,吩咐他们没有吩咐不得进内院。
这之后,孟帅的学武生涯,才正式开始。
这一日早上,水思归摆开香堂,在中间放上一个盒子,却蒙着布并不打开。
孟帅心知上面供的就是本门祖师爷,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门派叫什么,问水思归,水思归并不告诉。今日也神神秘秘弄个盒子装了。
水思归轻轻抚摸了一下盒子,道:“你可想好了?要跟我学武?”
孟帅心中莫名其妙,早就说好的事,还要再说一遍么?
水思归道:“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我门神功,与其他门派决然不同。你若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还是不要入门的好。”
孟帅心道:都到了这时,还问这些做什么?但还是坚定的回答道:“我有勇气。”
水思归道:“若没有百年如一日的毅力,也不要挑战。”
孟帅道:“我有毅力。”
水思归道:“除此之外,你还要有执着。”
孟帅正色回答道:“这些我都有准备。”
水思归道:“进我门来,你就将自己交付给了武道、天道。为了天道,要不惜一切。舍得,舍得,你若没有舍去一切的勇气,就得不到天道的认可。”
孟帅道:“这就是道心么?我虽然不知道道心到底要什么,但我相信我能做到。”
虽然前世孟帅只是一个普通人,但经过一次转生,他改变了很多,虽然面上嘻嘻哈哈的性子没边,但心底已经坚实了许多。
如果一个人连穿越都能接受,那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重活一世,自然不甘平凡。
孟帅心中的野心早已种下,只等生根芽,长成参天大树。
水思归听了孟帅的言语,突然冷笑一声,道:“你说得太轻松。也是,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大道无情,要追求顶峰,注定孤独。你可有准备?”
孟帅道:“有。”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他早已知道。
水思归道:“即使是亲朋好友,真正做了天道的阻碍,你也要下手除去,你也有准备?”
孟帅一怔,水思归冷笑出声,道:“别说别人,就是我,如果有一天成了你的障碍,你也要狠得下心肠,你能做得到么?”
孟帅愕然,呆呆的站着,难以回答,水思归长叹一声,道:“少年人,总把事情看得那么容易。罢了,你自己想想,若是想通了,再来告诉我,要不要入这个门。”
孟帅苦笑,没想到自以为无所顾忌,第一步就卡住了。
水思归的意思,是沙果断……吗?
孟帅在幻想的时候,倒是常常觉得自己有这个潜质,但真正让他毫不迟疑的回答一句:“能。”却也太勉强了。
他……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前院,水思归默默地看着院中新栽植的那颗大杨树。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水思归也不回头,道:“想好了。”
孟帅道:“想好了。”
水思归道:“你可能做到?”
孟帅道:“做不到。”
水思归哼了一声,道:“那就回去继续想。”
孟帅道:“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件事永远也做不到的。我练武功是为了自己强身健体,也为了保护自己和我想保护的人,只有这个理由,才是我勇往直前的动力。至于天道……天道和我不熟,我干嘛要为他背叛我熟识的人?”
水思归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把天道当什么了?”
孟帅道:“我不知道天道是什么,我跟他不熟。我觉得让我为了那飘渺不可知的天道做违心的事,实在犯不上。”
水思归叹了一声,道:“那你的道路呢?”
孟帅想了想,但不是在犹豫,只是在组织语言,要将心中的想法更清晰的说出来,道:“我的道路就是勇往直前……但求用心,但求问心无悔。”
望着水思归沉默的背影,孟帅欠身道:“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您现在已经恢复到以前,除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吧。无论如何……”他说不下去,微一欠身,倒退了一步。
所谓机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或许是人和还不到,倘若这样不能入门,孟帅只觉得这个门好像不是为自己开的。
孟帅转过身,突然听水思归道:“很好,你合格了。”
孟帅愕然回头,但见水思归转过身,笑眯眯道:“走吧,去香堂拜师。”
孟帅道:“可是……”
水思归笑吟吟道:“天道无情不无情,那且不说。教你武功的是我。你以为我会留一个有心欺师灭祖的人在身边,那我不是傻了么?”说着一身轻快地回到了前院。
孟帅的眉梢眼角都在抽搐,道:“好……好吧。”
水思归在香堂前站定,道:“拜师之前,我门的名号你要知晓。我们门派,叫做龟门。”
孟帅一怔,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忙道:“哪个归?归去来兮的归?”
水思归将盒盖猛地提起,露出一物,道:“就是这个龟。”
但见一块红绸上,一个花背乌龟赫然在目,八块龟背正正方方,宛如八卦。
孟帅愕然,水思归喝道:“跪下,给祖师爷磕头。”
孟帅道:“这是……我们祖师爷?”心道:那我以后在水塘里,岂不是天天能看到祖师爷?见水思归瞪着自己,只得跪下磕头,水思归上了三柱香,又让孟帅向自己叩行礼,勉励一番,这才结束。
其实孟帅不知道,如此简易的拜师典礼,在外界已经近乎儿戏。在外界正经的门派拜一次师,往往大办典礼,邀请同道亲朋,作为见证,再热闹上好几日才罢,这样江湖人才会认这一支弟子。孟帅这样简便的拜师,已经少了许多程序。
水思归道:“我门的门规很简单,一法二戒。这二戒,是戒贪,戒懒。许多门派几大戒,多少小戒,若能将这两个字戒了,天下没有歪路。”
孟帅道:“弟子记住了。”
水思归继续道:“这一法,是‘龟法自然’,也是我门中第一要旨。现在跟你用言语解释,也是繁琐,将来你就有体会了。”
孟帅心道:我只听过道法自然,原来龟也法自然,看来这个自然也很好法。
倘若水思归听到孟帅的心声,只怕大脚一踹,就把这个龟门的新晋弟子踹出门去。
水思归收了香堂,先不教导,道:“你的身手我看得出来,但不知你跟你兄长学了些什么,我先要知道你的程度,方能因材施教。”
孟帅道:“自当据实禀告。”
水思归道:“先问你武功的基本。武人八德是什么?”
孟帅答道:“忠、义、仁、孝、信、用、智、强。”
水思归问道:“武人四基呢?”
孟帅回答:“根骨、悟性、心志、造化。”
水思归点头,又问道:“武人六艺是什么?”
孟帅道:“心法、拳脚、兵刃、轻身、骑射、书礼。”
水思归道:“很好。现在一项一项问你。心法不必说,拳脚学过什么?到什么地步了?”
孟帅道:“只学过一门长命拳,已有千日功。”
一般说武功的熟练,大多用初学,百日功,千日功,十年功,竟全功来分明。这个百日,千日自然是在这门武功上浸淫的长短。只是人人悟性不同,不一定说百日功的程度正好需要一百日。像千日功,一般要到熟能生巧的地步,有些人一年就可以达到,比旁人省下两年光阴,也可说是千日功。
孟帅的前身和他自己,在悟性和根骨上,并未人一等,因此这长命拳的千日功,是实实在在三年苦练来的。若论毅力,他的前身确实值得一提。
水思归点头道:“兵刃呢?”
孟帅道:“长兵刃没学,大哥跟我说,到举重境界再学。匕会耍两手,没有特别的什么名目。暗青子学过甩手箭,在练铁莲子。”
水思归摇头道:“铁莲子这等难学难精的暗器,也不知你怎么选的,孩子年纪小,就应该从飞镖这等寻常暗器开始学起。轻身功夫呢?”
孟帅道:“梅花桩步算不算?”
水思归道:“身法基础么?算。骑射功夫怎么样?”
孟帅道:“能骑马,能射箭,连珠箭的话,最多六枝。”
水思归略感惊讶,道:“你哥哥倒是下了功夫。他还教过你知书达理么?”
孟帅道:“认字是很小的时候教的,书的话,学的六经。”
水思归沉吟了一会儿,道:“除了这些,你还学过什么?”
孟帅道:“穴位和经脉能认全。没学过点穴的手法,但是推宫过血没问题。其他的没什么了。”
水思归道:“你学武一共三年时间?很不错,基础按部就班,打得很扎实。你兄长是很好的蒙师。即使是那些大宗门,也不可能给你更好的基础指导了。”
孟帅点头道:“兄长待我恩重如山。”
水思归道:“很好。那就不必特意再给你打基础了,咱们稳步提升就是。在你想来,在我龟门,你最想学的是什么?”
孟帅毫不犹豫道:“当然是龟派气功。”
十六章起始
水思归听了,点头道:“很好。<冰火#中文正是这个。”
孟帅大喜道:“真有?”双手比了一个莲花瓣的姿势。
水思归哪知道他的手势是什么意思,皱眉道:“什么真有?你都练了五年了。”
孟帅囧了一下,道:“什么气功?就是那个……心法么?”
水思归肃容道:“正是。气功,也就是心法,是一个门派的传承之本。每一个门派,别管外门功夫如何变化,心法总是唯一的那么一套,无非是衍生成几部或者前后拆成上下部,渐渐精深而已。我龟门的心法,是神州以上第一神功。叫做《太上龟息功》。”
孟帅心道:这名字……不是很威风啊。
水思归道:“我龟息功有十六重,每一重都是新一重天,威力比之前一重天壤之别。与一般外界划分的境界对照,大概是一重对照两个小境界。你现在是第二重,小成境界大概是外面外家的行拳或者内家接引层次,到了大成,就相当于走马或者搬运境界。”
略一解说,水思归露出一丝傲色,道:“我门的气功练成之后,功力精纯深厚,自然不是别派内功可以比的。更有一处神奇,就是每突破一重境界,能获得一种特殊能力,这更是别的功法不能想象的。其中神奇之处,远你所在的层次。你现在第一重大圆满,已经初步探入第二层,应该已经获得一门敛息术。”
孟帅道:“敛息术是什么?”心道:是不是把自己的外在境界降下来,扮猪吃老虎专用的那门法术?久仰了。
水思归道:“就是假死。呼吸,心跳都降至几乎为零,就算是靠近查看,也分辨不出来。不过这门功夫有些危险,其实若当时我有记忆,断不该让你私自练到圆满。因为这敛息术若无师父在旁监看指导,很容易一睡不醒,真正的死过去。好在现在没有问题了,也是你得天佑,无惊无险过了这一关。”
孟帅听得汗毛竖立,心中砰砰乱跳,暗道:有这坑爹的说法你早说啊。好家伙,原来我这前身钟二,是练这功夫练死的。亏了我比他运气好,福大命大,不然也一练死,还不知道这个身体由谁来接管。
水思归兀自不知自己欠了一条人命,道:“这门功夫是保命的技艺,对于初学者来说十分珍贵。等你练到第二重大圆满,也就是搬运境界,就能获得第二门功夫了。”
孟帅擦了擦汗,水思归道:“太上龟息功是你练熟的功夫,循序渐进即可,咱们要新练的是外功。你联系过心法,应当知道,天底下只有我门中的内功,是可以与睡眠完美结合的。因此内功的修行不花时间,重要的是外功。自我门中祖师爷以降,全都是内外兼修。你自然也不例外。”
站起身来,水思归道:“练功之前,我再送你个小礼物。”伸手从随身的盆景之中摘下一片肥厚的叶子,递给他道:“快吃了。”
孟帅接过,将那片绿油油的叶子倒悬在眼前,道:“就这么吃了么?”
水思归道:“自然是这么吃。我门中龟法自然的律条你忘记了?自然的法条之中,其中有一条就是吃草不吃丹药。往后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服用药石,尤其是增长功力的丹药。”
孟帅道:“那这么吃……不会腹泻么?”
水思归道:“腹泻才是正常的。这灵珠草就是用来伐骨洗髓的,吃了之后要将杂质泻出身体。不然还有什么洗髓的作用?能在这等荒寂之所,得到一株灵珠草,实在是你的造化。旁人花费万金想求一片干叶子,也是妄想,你竟能得到一整株。”他指了指那盆盆景,道,“这些全是你的。每月服食一片叶子,胜过旁人培元药浴一缸。这灵珠草还会生长,源源不绝,够你用好几年。”
孟帅看着绿油油的茁壮肥厚的叶子,心中一点没觉得高兴。
水思归道:“当然,也不是所有草木都能直接服用的。我龟门既然号称吃草不吃丹,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法门。将来我会传你一套心法,将草木灵气在体内提炼,化去杂质。增加服食草药的功效。”
孟帅道:“就是以身体为丹炉,直接在体内炼丹?”
水思归道:“这个说法倒也合适,大体是这个原理。但我龟门的功法怎是那些粗制滥造的炼丹术可以比的?更别说烟火气这等伤根基的东西,更是要一并摒除,碰也不能碰。就是不用什么炼丹术,我们吃一株草药,功效也是他们的数倍。而且有了这个法门,你就永远不会中草木之毒了。所有的毒素你尽可当做杂质,用功化去便是。”
孟帅大喜,道:“这个好,百毒不侵最给力了。”
水思归继续道:“还有一件神奇之处,有的草药一株效力太大,对身体不利,我门心法还可以在泥丸宫开一灵窍,将药力储存,徐徐放出,滋养身体。这等功效,更非丹药所能及。”说着在孟帅眉心一点。
孟帅突然想起一事——自己的泥丸宫,好像已经有住客了,黑土世界就在里面,还能再住新人么?
不管怎么说,这灵珠草确实很有效,孟帅上吐下泻了一整夜。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折腾了一宿之后,他觉得自家有些身轻如燕,焕然一新,当然也可能只是他一夜拉虚脱了,体重确实轻了。
水思归丝毫没有体恤他一夜辛苦的意思,直接把他抓到练武场中继续练功。
龟门的练功生涯,就从这一日开始。
水思归先教授了一套“八八六十四式连环八卦掌配九宫步”,并且说明,这一套掌法相当于龟门版的长命拳。就为了练功,并非对敌之选。但若非要以之对敌,比起傻大黑粗的长命拳,自然是云泥之别,甚至已经不输给一些武馆甚至小门派的看家武功。
不同于长命拳的古朴,八卦掌变化繁复至极。名虽六十四式,若论变化,怕有几百种,其中反复变换连接,更是数不胜数。
水思归评价道:“倘若说长命拳是罗列拳法中最基本的形势,这连环八卦掌就是铺陈拳招之中所有的变化。当然,若想穷尽天下变数,那未免痴人说梦,但精研此道,对拳法变理有个基本的掌握总是没错的。”
因为这套拳法变化实在太过繁复,未免失之轻浮,因此需要师长斟酌。遇上悟性者要酌情简单传授,若是性格太跳脱,更要加意控制引导,不要被各种变化迷花了本性。当然龟门本来也不收悟性太差的。
孟帅别管如何胡思乱想,面上表现的比一般孩子沉稳,记忆力也不俗,因此在水老的指导下,按部就班的学习这门武功。
水老安排的进度是每日教授八招,第二天复习一日,隔日再传授,一直教授十六日,才将六十四招教完。若要继续深究变化,三五个月也学不完。孟帅每日勤练四个时辰,晚上睡觉联系内功四个时辰,其他休息、饮食乃至忙里偷闲的玩耍,都在剩余四个时辰之内,风雨无阻。
到了第十六日的时候,六十四招教授完毕,水老检查了一下孟帅的进度,也没称赞,也没批评,只道:“倒还用功。”
孟帅正要回去休息,水老问道:“那姓百里的小子怎么样了?”
孟帅道:“昨天有要清醒的迹象了。今天应该差不多了。”
水老道:“很好,你去看看他,他若好了,就带他来见我。”
十七章百里
百里晓睁开眼睛,呼了口气。
这几日他断断续续清醒过几次,但神志一直不能完全恢复,而且精力不济,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他也一直让自己陷入沉睡。今日他终于从昏迷中完全苏醒。
之前的事他只断断续续记得,似乎是和那个该死的铁无敌斗了一场,自己中了暗算,这才昏了过去。如今好好躺在床上,看来是被人救下。
是谁救了自己呢?
在昏迷之前,他记得有一艘船突然插了进来,上面似乎是一老一小,说不定就是他们救了自己。也不知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
目光在房中一转,百里晓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看这屋中的陈设摆设,还算是殷实人家,小康以上,富裕却还不到。只是陈设明显偏新,显然是新购置的。
看来救自己的人换了新家了。
百里晓略一沉吟,暗道:看来这两人并非本地人,却要在此地定居。
如此,他们的身份倒难猜了。
百里晓万事通之名并非虚言,每到一处都会把当地上至庙堂,下至江湖的情形摸个清楚。凉州本地有名的人士,他敢说知道十之**。那一老一少既然敢冲到两人的战局中,必是武林中人,倘若是本地人,他多见几次定能推出来历。
但若只是路过,那么就很难单纯的猜测。
正这时,门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走了进来。
百里晓轻咳了一声,坐正了身子,作为一个成名人物的矜持,让他神色变得肃穆。
孟帅见百里晓醒来,笑道:“这位前辈,你感觉如何?”
百里晓点点头,和颜悦色道:“小兄弟,不要害怕,是你伸手搭救我么?”
孟帅心道:你哪里看出我害怕了?笑道:“不是我,是我师父。”
百里晓点头道:“不管是谁,救了百里晓,我必有厚报。”略带傲意的说完这一句,又问道:“不知尊师的名讳是?”
孟帅道:“你能走么?若是能的话,就跟我一起去见我师父吧。”
百里晓对于孟帅把他从床上带下来,去见另外一个人心中不悦,因为这代表对方自高身份,让自己前去“拜见”。
让一个病人下床去拜见健康的人,已经于理不合,让他这么个高手去拜见其他人,更是少有。
他成名已经二十年,武功固然不低,更重要的是见多识广,耳聪目明,就算比他武功高一筹的人物,也难免有求于他,因此最受人追捧。这些年来,他还没专程拜见过谁,今日被一个小童引去见不知名姓的人,心中难免不爽。
但无论如何,毕竟人家救了自己一命,忍耐一时吧。
百里晓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对记忆中那肆无忌惮冲上前来的小船镇住,以至于不敢违抗这种事的。
见到水思归的时候,百里晓更生气了。倘若自己前来拜见的,是个耄耋老者,那还罢了,就当自己拜见前辈了,可眼前竟然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年,分明是个晚辈,还摆这么大的谱,岂不令人气愤?
他脸色刚变,水思归已经道:“你叫百里晓。”
当他开口说话时,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但百里晓竟觉得一股凉意从头而降,竟无法起半丝杂念,老老实实回答道:“是。”
水思归道:“听说你在江湖上贩卖消息为生?”
百里晓忍不住不悦,道:“我家自有良田千顷,何须买卖为生?倒是因为我知道得多一点,有些人向我探听消息,他们为此付些报酬,难道我还不要么?”
水思归道:“我看你所学庞杂,至少会几十门武功,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吧?”
百里晓脸色微变,这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
若世上有白手起家的寒门子弟,那百里晓可算是其中典范。他出身寒微,幼年在乡下武馆半工半读。那武馆教头十分势利,因他家境贫寒,不肯传授武功。他一怒之下,半夜将武馆所藏五六门武功典册打包带走,一个人逃到了江湖中。
他天分惊人,这五六门武功上手很是容易,三年五载竟尽数学会。心中便起了轻狂之心,暗道:学武功有什么难处?你们不让我学,我偏偏要学尽天下武功。
以后数十年,他或偷、或抢、或骗收集武功无数,竟给他练成了一身广博深湛的武功,虽然不得进入第一流,但已经不容小视。
这之后,他功成名就,早已置地千顷,身价百万。但收集武功的念头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渐成痴癖。他利用多年建成的情报网,一面倒卖消息,塑造自己万事通的形象,一面收集武功,无论高低深浅,能收集到的就一定要到手。
在江湖上,若论武功高深,他还排不上号,但若论广博,还真没人能和他争抢。只是偷学武功,毕竟是犯忌讳的事,他打着幌子,每次贩卖一个情报,要事主教授自己几招武功作为回报,以此遮掩自己的武功来路,暗地里精研各种武功,企图创造一门融会贯通,博采众长的绝学来。
虽然现在还没有苗头,但他也稳稳进入了金刚境界,成了江湖上一流高手。
水思归没有理会百里晓的复杂神色,道:“我徒儿要开始学武。”说着指了指孟帅。
百里晓顿时明白,身子微松,矜持的开口道:“嗯,不错的晚辈。”心道:我既被他们二人救下,理应有所报答。教授这孩子几门功夫也就是了。
他手中上乘武功不胜枚举,就是自带心法的绝学,也收集了好几门。要看这孩子和自己合不合缘分,倘若合眼,那么绝学也可以教上一门,倘若不讨喜,那么胡乱弄几门上乘甚至中乘武功敷衍便是。
哪知水思归继续道:“你的武功驳杂不纯,稀松平常,但经验还算丰富。我这徒儿学本门武功之余,也缺个喂招之人。他总不能闭门造车,出门就像小傻子进城,轻易被其他武功哄骗吧?我对这地方的武林也不熟,许多江湖事更是淡忘了。从今天起,你每三天给他试演一门武功,再讲讲江湖上的形势,好给他开开眼界,也算是我教学的补充。”
百里晓开始还怔怔的听着,越听越的恼怒,脸色涨得血红,吼道:“放屁,你这是跟老子说话么?”一面说,已经扑了过去,双指如钩,往水思归面门插去。接着后招源源不断,如狂风暴雨一般打去。
水思归也不在意,在暴风雨般的招数中伸出手去,不知怎的一把抓住了百里晓的脖领子,拽倒在地,道:“你每次试演一门新武功,就给自己挣得了三天性命。若是哪一天你的武功重复了,那就是才尽,留你也没用了。若想小命活得长久些,不妨回去好好搜肠刮肚,整理下自己的存货吧。”伸手在他脖颈上一按。
百里晓但觉水思归按住的脖颈一股股酸麻直透骨髓,不由得魂飞魄散。他经验丰富,自然知道水老在尺寸之间,已经给他下了禁止手段。江湖上制约人的手段林林总总,不下千种,就是他随意一想,也能想出百余种,一种比一种狠毒。不知此人给自己下了什么手段?
百里晓又气又怕,咬碎槽牙,却偏偏无法防抗,目光一闭,道:“罢了,落在你手里了,你说如何就是如何吧。”
水思归道:“下去吧。”
刚才那出戏,虽然完全没孟帅的戏份,但他却生生的看出一身汗来。
水思归的狂傲,在对他时,不过是偶尔放一些狂言,他只觉得好玩,并没什么体会。但对待其他人时,那股骨子里的傲慢却是挥的淋漓尽致。
孟帅也是刚刚才现,水思归的狂,不是在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而是他根本不跟别人说话。
当初对铁无敌也好,对百里晓也罢,水思归从来不听他们说什么,只管问自己的话,只要他们的回答。至于他们回答问题之后说了什么,是反问也好,是表态也罢,甚至是谄媚讨好,对他来说无异于鸟叫虫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孟帅,水思归没和任何人有过交流。
一个人狂傲到这个地步,还能活得下去么?
能。
因为水思归的实力,比他的狂傲更可怕。那是真真正正的深不可测,至少以孟帅浅薄的见识,甚至没能看到他的冰山一角。
有了这样的实力,就理应有资格这样狂傲。对他来说,百里晓也好,铁无敌也好,和地下的爬虫没什么区别。
奇怪的反而是孟帅这个混入巨龙旁边的蚂蚁。
看着孟帅神色变幻,水思归道:“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孟帅道:“六十四招能串下来,但总觉得有过不去的地方。”
水思归沉吟一下,道:“这几天我有一件事要出去,多则半月,少则七日。待我回来之后,我要对你进行一次考核。”
孟帅道:“好。”学习么,月考之后半期考,然后期末考学年考乃至毕业考,他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会怕这个?
水思归见他并不畏惧,虽然欣慰,但还是郑重的道:“抓紧了。这一次你要重视。”
要重视啊,小子,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这一次的考核,就要决定你的前途。
十八章突发
月光下,一个少年的身影在场中练拳。
但见拳影纷纷,掌风霍霍,竟快的如穿花蝴蝶,在月光下如一团风影,令人眼花缭乱。
六十四式打完,孟帅收拳直立,只觉得一阵眩晕。
汗水顺着鬓角留下,他按照龟息功的吐纳法调匀了呼吸,缓缓放松了筋骨。
这套拳法实在是繁复,打一遍很累,不尽身体累,心也很累。
孟帅能够感到,他打得并不好,能够顺下一遍已经很不容易,熟练都难说,更别提练得精纯了。
他毕竟底子太薄,从长命拳这种连下乘都算不上的基础武功,一下子跳到这等近乎上乘的武功,跨度实在是太大。他也不是什么悟性奇高的天才,区区半个月时间,要不是记忆力出众,能不能把招式记全还是两说。
他就是那种百日功就要老老实实练一百日甚至一百二十日的普通人,唯一的优点,除了记忆之外,还是专心,或者说,心宽。
水思归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虽然师徒关系定下,但是因材施教,是什么材料就教授什么武功。就算水思归有些栽培他,他资质到不了,也是枉然。倘若几日后的考察表现差了,最高明的武功便与他无缘,更别提什么衣钵传人了。
要搁别人,面对如此重要的大考,哪能不紧张?即使不表现出来,心中肯定也是焦急。只有孟帅无所谓,他天生就有这个本事,不为外事所动,心无旁骛,比破罐破摔的境界还高出一层。当年高考也是因为这个本事,比平时还挥出色,考上不错的大学。
今日连续练了三遍掌法,他自己把握情况,知道达到了练习的目的,再练只是让身体受苦,便停下略作休息。
冷风微起,汗水蒸,孟帅打了个冷战。
细微的风声轻响。
孟帅骤然一挺身,身体后仰,一枚钢针嗖的擦着衣角飞过。
敌人!
孟帅脚下一弹,身子离开原地三尺,已经判断出对方的来路,头微微一抬,果见墙头伏着一人,脚下一点,身子拔起,猛地向那人扑过去。
那人身子一长,左右开弓,噗噗噗连响,数道风声飞过。
孟帅正在半空,转身不便,猛吸一口气,身子往下坠落,再次低头,让过暗器偷袭。
然而这一下,就已经晚了一步,那人轻轻一扭身,已经翻过墙去,眼见就要消失在夜幕之中。
孟帅叫道:“我擦——”一句粗口没爆完,就听扑通一声,那人从墙外倒翻回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拖着,一直拖到了孟帅脚下。
这等违反物理常识的情况,孟帅怔了一下,立刻回头,果然见水思归站在院子里,倒背手看着他。从他的悠闲态度看不出他曾经出过手。
又是这样,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啊?
孟帅咽下紧张的情绪,轻咳了一声,道:“师父,您还没睡啊?”
水思归道:“你太胡闹。明明知道对方有暗器,竟敢跳起身来。空中无处借力,这不是给人做活靶子么?”
孟帅揉了揉鼻子,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水思归随手一点,一朵星光出现在面前,仿佛提着灯笼一样走了过来,道:“罢了。此人武功比你强,你不受伤就是好事。”
灯火靠近,孟帅已经看见了那人模样。
但见那人黑巾蒙脸,一身夜行衣靠,但看身形,十分消瘦。孟帅蹲下身,摘下那人面巾,“咦”了一声。
原来此人竟是一个女子。
孟帅见到女子,先闪过“美女刺客”四个字,再仔细看时,后面三个字对上,第一个字却是完全不靠谱。那女子看来已有四十往上年纪,两鬓已经斑白,两颊消瘦,就是一般妇女模样。
水思归看了一眼,道:“你问她是哪里来的。在她鸠尾穴上推宫过穴,就能说话了。问过之后,处理干净。”说着转过身去。
孟帅咽了口吐沫,道:“处理干净就是杀了?”
水思归皱了皱眉,道:“怎么,你还放她不成?”
孟帅道:“那肯定不会。”
水思归看孟帅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杀过人,也不多说。学武必要经过见血这一关,有的门派师父很早就会安排,正派找邪派练胆,邪派找正派练手。他却觉得不必。顺其自然,该杀的时候就杀,不该杀的时候师父也不用特意充当恶人。
这个突然出现的刺客给弟子开戒最合适不过,事出有因,面目可憎,水到渠成。倘若孟帅现在还下不了手,自己出手善后就是。将来有的是机会再练。这等事情孟帅早晚会习惯,要逼迫不在这上面。
从头到尾,水思归对那个妇人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等小人物,无论有什么目的,在他看来都是不值一哂的。
留给孟帅处置,正好。
孟帅有些头疼的看着这女人,最后决定将她先拖回屋子里去再说。
也不知水老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那女子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大概是被点了周身穴道。被孟帅直直拖进屋子中,也不放在床上,直接往地下一扔,在她鸠尾穴上推拿几下,这只是哑穴和头部穴道,并没有解开四肢穴道,便喝问道:“说,你是哪来的?”
那女子双目望天,翻了一个白眼。
孟帅心中大为不爽,想说:“拽个屁啊。”又觉得这么说输了气势,要是说:“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似乎也够不威风,当下站起身来,回忆着方清衍的神态,挑眉撇嘴,道:
“你要我对你用刑?”
这回有点意思了吧?
那女子突然开口,呸道:“识相的快放了老娘,不然小心你满门性命。”
孟帅听她飚出这么一句,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道:“我满门性命且不说,你的性命就在我手中,要怕也是你先怕。”
那女子冷冷道:“你若知道我是谁,就不敢口出威胁之言了。”
孟帅忙道:“大神,求科普。我特想知道。”
那女子全不知孟帅说什么,冷笑道:“你知道雪漠王么?”
孟帅一怔,道:“凉州雪山城雪漠王?”
那女子道:“天底下还有第二个雪漠王?”
孟帅心中倒是一凛,钟少轩好几次提到过这个雪漠王,知道是凉州数一数二的人物,武功深不可测,更是一方土豪,势力在凉州数一数二。虽然他相信,水思归武功之强,非人所能敌,但还有势力这一项,要是得罪了这位,说不定有无穷的麻烦。
想着,他沉声道:“你不要胡乱攀扯,雪漠王远在雪山城,怎么会派你到沙陀口刺探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倘若真是雪漠王,那可是莫名其妙了,他压根连面都没见过,哪位高人更不可能知道孟帅这个无名小卒。
那女子也不分辨,道:“你怕了吧?”
孟帅皱眉道:“你说你是雪漠王的人,有何凭证?”
那女子道:“我怀中有信物。你自己看,在黄色布包里面。”
孟帅伸手探入,摸出一个布包来,打开来时,但见里面放着一对黄金镶翡翠的耳环,就是一般街边上的样式,没看出什么出奇之处,往她面前一送,道:“就这个?”
那女子道:“你这么看,看不出什么端的。拿过来,我指点你看其中徽记。”
孟帅将耳环往前凑,凑到那女子眼前。
那女子突然张口,向孟帅手中咬去!
孟帅手一抖,耳环掉落,那女子接住,喉头一动,已经咽了下去。
孟帅大骇,就见那女子抽动几下,双眼翻白,已经没了呼吸。
孟帅忙把她扶起,用手猛拍那女子后背,几下之后,半截耳环吐了出来。
见了那半截耳环,孟帅心知凶多吉少,原来吐出来的只是翡翠,纯金的耳环已经被那女子咬烂了咽了下去。就算现在救过来噎死这一遭,也逃不过吞金自尽这一遭。
她死了。
茫然无措的抬起头,孟帅心乱如麻。
他的经验太不足了。
即使水老将全无反抗之力的人扔在她面前,他也斗之不过,给那女子寻机自尽。这还是那女子事前没有准备,临机应变,耍了个小手段。若是她早就像他看过的小说里描写的一般牙齿藏毒,或者藏了什么机关,那到时候死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孟帅摇了摇头,只觉得出了一层冷汗。
这经验二字,可不是看些书本就能补救回来的,他还差得远呢。
既然那女子早就有心寻死,那她肯定不会临死之前还供出主使,说的什么雪漠王,多半就是胡编乱造,拉大旗扰乱孟帅心神罢了。
派她来自家窥探乃至刺杀的幕后黑手,又是什么人?
恐怕一时之间,很难找到答案了。
不管怎么说,那女子自己死了,就省了孟帅纠结要不要杀人的问题,也算是一件小小的幸事。
看了她一眼,孟帅道:“我看你也是个刚烈女子,有些忠义,本该将你入土为安。可我们也没有地方葬你。不如就一把火,尘归尘,土归土罢了。”说着将那女子尸抱起,就要找地方烧埋了。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慢来,小子。就这么烧了,多浪费呀。”
十九章世界
孟帅吃了一惊,喝道:“谁?”
但见影子一闪,一团黑黝黝的东西落在身前。
那是一只黑蛤蟆。
“又是你!”
孟帅登时认了出来,这就是上次在厨房里现身,引他进入黑土世界,然后又消失了的那只蛤蟆。
那蛤蟆蹦了两蹦,道:“就是我,还记得我么?”
孟帅刚要点头,突然惊道:“慢着……你会说话了?”
那蛤蟆待要仰头,无奈它没脖子,只好作罢,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你都会说话,何况金蟾子大爷?”
孟帅吁了口气,他倒不是特别吃惊,毕竟知道是自己黑土世界里的蛤蟆,不能以常理视之,喃喃道:“上次见你时,你不是还咕咕叫么?”
那蛤蟆略带得意的道:“你难道生来就会说话么?我当时初开灵智,哪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言语?也是我聪明绝顶,几日的功夫,已经说得一口流利人言。说到底,是你们愚蠢,言语简单,一学就会。”
孟帅听得十分不入耳,道:“学人话还洛里啰嗦,真是要饭的还嫌饭馊。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蛤蟆道:“你猜。”
孟帅顿了一顿,随手抄起桌上留做纪念的半拉竹枪,道:“爱说不说,谁跟你这逗咳嗽?”说着挥了出去。
那蛤蟆后腿一蹬,蹦到孟帅脑袋上,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有心指点你一条明路,省了你好大的功夫,你却狗咬吕洞宾,真是活该倒霉去。”它个头虽小,声音却大,仿佛一座小钟,敲得孟帅耳膜嗡嗡作响。
孟帅道:“你指点我一条明路?怎么指点?指点了与你有什么好处?”他没来由的不爽这个蛤蟆,总觉得它来的诡异。
那蛤蟆道:“是你自己太笨,笨的连我也看不下去了,这才出来指点你一下。我说,你不知道自己带着宝山么?”
孟帅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绪,把那女子的尸身放下,坐在椅子上,道:“你说那黑土世界?”
那蛤蟆道:“就是那个。要说以前你不得其门而入,上次我已经带你进去过了,你怎么就没想着自己再去第二次?没见过你这样的傻瓜。旁人要是有你这样随身带着世界,就算我不领着,早自己想办法进去了。你倒好,还等我请你来了。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你冷艳高贵个屁啊?”
孟帅被他说得又是好气又是汗颜,道:“我什么叫冷高了?我上次去了,不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么?里头就有一个吃人的树,我进去干什么?”
那蛤蟆道:“好处?你这是念完经打和尚,吃饱了就骂厨子,好处给你吃了,抹抹嘴你就不认账了?”
孟帅道:“擦,你不是刚学会说人话么?从哪儿学了一嘴的片儿汤俏皮话?我吃什么了?”
那蛤蟆道:“你不记得了,不是装傻?好吧,那就是真傻。智慧果……不是被你吃了?”
孟帅“啊?”的一声,道:“就是那树上结的果子?”
那蛤蟆道:“不然呢?我说你真够可以的,自己的身体换来的东西,你居然舍得给别人吃,说你是义薄云天,舍己为人也不为过。”
孟帅道:“我自己的身体换来的?”
那蛤蟆道:“不是么?就算是世界树,也不会白白给你那些精华的。”
孟帅道:“慢来,你先一样一样的说,世界树是不是就是黑土世界的那棵树?”
那蛤蟆叹了口气,道:“和你这样智商低的,说话实在是累。你既然什么都不懂,我勉为其难给你解说一二。据我研究,你所带的……”
孟帅打断了它,道:“好吧,你要解说,就先跟我说,你是干什么的?”
那蛤蟆一怔,道:“这是重点么?”
孟帅道:“当然是重点。你说说你的来历,你是这黑土世界天然孕育出来的,是被人封进来,还是无意中跳进来的?你原本不会说话,可见是刚开了灵智,不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你又说据你的研究,看来你也不是天生就知道那世界树是什么。怕这个土不土洋不洋的名字,说不定都是你随便取的。倘若你也不过是外来者,自己研究出来点东西,要强自灌输给我,那你的话我就要打折听了。”
那蛤蟆张口半响,道:“我说你怎么脑子不够用呢,原来都用在这种地方了。罢罢罢,我来说吧。我确实不是世界树那一家的,我是黑土地那一家的。”
孟帅道:“这还分家?”
那蛤蟆道:“我从出生就在你脑海中那片黑土地上,据我的记忆,我是从石头直接化形的,无父无母,天生天养,五行属土。”
孟帅道:“出生的时候有没有两眼冒金光,直通天地?”
那蛤蟆道:“倒是没有。虽说是化形,但我一直趴在土地上,不吃不喝,不动弹,就这么过了不知多少岁月。直到有一天,有一颗种子砸下来,就是那世界树。”
孟帅道:“是先有的黑土地,后有的世界树。”
那蛤蟆道:“说得再精准些,是先有的黑土地,再有的我金蟾子,然后才有的世界树。”他得意洋洋,又道,“这世界树从出生,到芽,抽条,到现在树苗的形态,用了不知道多少岁月,我都看在眼里,最后长成了如今顶上两片夹子。然后就是你出场了。”
孟帅道:“你说,我是怎么把你和一块土一起带走,还跑到异世界来的?”
那蛤蟆费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有一天那世界树根茎往前伸,伸出了浓雾的范围,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夹着你的肉身回来了。我还道你死了,又过了好久,才现你没死,只是换了个皮囊活着。”
孟帅暗自出了一个“擦”的声音。
那蛤蟆道:“说来你与我还有些恩惠。我本来浑浑噩噩,也算不得开了灵智。但那世界树吸食你的身躯时,弥漫出一丝灵气,正是我需要的,吐纳多日,这才开启灵智,有了如今。”
孟帅悻悻道:“吃我的人血馒头。”
那蛤蟆道:“别开玩笑,若是吃人血馒头,吃的最欢不是你吗?那么些精华,可都是你自己滋补去了。再说,我虽然之前借助了你,但你之后也少不得借重我。这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孟帅道:“反正人血馒头就这什么一锤子买卖,我还吃什么?”
那蛤蟆道:“你倒现在还不知道其中的好处,唉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那几个智慧果没给人,你再加点智商,说不定就能想通了。”
孟帅道:“我要那么多记忆力干吗用?我又不考状元。”
那蛤蟆道:“谁跟你说,那些智慧果全是提高记忆力的了?好比说这有一屉包子,你吃了一个是韭菜馅儿的,难道证明所有包子都是韭菜馅的?”
孟帅脸上一红,道:“不是么?”
那蛤蟆道:“世界树何等神奇,就算我近距离观察那么长时间,也不过猜到了一个大概。所谓智慧果,就是一个人头脑灵魂之中所有的精华凝结出来的,代表一个人所有的智慧和性灵,岂是区区记忆这么简单?”
孟帅道:“你说它到底掌管的是头脑还是灵魂?这里面一个属于科学,一个属于神学,不是一个范畴,怎能混为一谈?”
那蛤蟆语塞,过了一会儿,怒喝道:“愚蠢的凡人,竟然用人类的分级来揣测神迹。世界树岂能被你们的常识所限制?当然是又管神学又管科学。”
孟帅摇摇头,似乎不大满意,那蛤蟆也呼出一口闷气,道:“你那个身体的头脑还不错,是不是?世界树一下子给了四个智慧果,一个意志,一个分析,一个学习,还有一个记忆。那个记忆给你吃了,剩下的给了那老儿。若是四个全给你自己吃了。你就相当于自己和这一世的身体加起来那么聪明。”
孟帅咽了口口水,道:“我去,那可真犀利。”他突然疑惑道,“不对啊,那师父用的不是记忆力那个珠子,他怎么恢复记忆力了?”
蛤蟆道:“这个么……他也未必是纯的记忆力丧失啊。也可能就是脑子哪部分出了毛病。这三点精华吸收了,等于将他大脑全改造了一遍,他能不陡然聪明了么?”
孟帅道:“厉害。可惜了,智慧果全没了,你若是早提醒我,我或许就不会……”
蛤蟆道:“没了就没了吧。世界树里还有其他的出产。”
孟帅大吃一惊,道:“还有其他?我怎么没看见。”
那蛤蟆道:“有啊。譬如你头脑精华在智慧果里,身体的精华在哪里呢?”
孟帅道:“哦,对,还有身体精华。我前世的身体,那可是……”
那蛤蟆接口道:“废透了。之所以你上次没看见,就是因为太少了,结的东西太不起眼。都怪你的身体太废了。”
孟帅道:“那怎么会?我虽然是宅男,但身体还行,也挺健康的啊。”
蛤蟆道:“精华不是这么算的。这么说吧,精华这种东西,是要出普通人的平均线,才叫精华。比如你的头脑,因为比较出众,意志、分析、记忆和学习都是出了常人,达到了良。所以各自得到一个果子。如果你有一项只是平常,或者劣质,那就没有那个果子。只会有一两颗,两三颗。你的身体也是,全面素质都是平常乃至以下,只有健康一项可取,勉强得到一个精华,而且还比记忆那个还差了些。”
孟帅翻了个白眼,道:“健康,吃了之后越来越健康?”
蛤蟆道:“那还不好?健康就是活力的源泉。身体健康,体力,耐力,抵抗力都能增强。精华是不会直接提升你的力量或者度的,但他可以提升你的根基,比如根骨、经脉、感官、神经……”
孟帅大喜,道:“这些都不错。”
蛤蟆斜眼道:“这些你一样都没有。”
孟帅泄气,蛤蟆道:“要怪,就怪你前世身体的根基太差,无中生有,就是世界树也做不到。”
孟帅脸一红,正要说话,蛤蟆道:“现在就有一个补救的机会,你的好处来了。”
二十章特产
孟帅一怔,这才想起了正题,目光一转,转到了那女子的尸身上,道:“你说……要让世界树生吃了她?”
那蛤蟆道:“别说吃,对你来说,就是分解啊。把那女子分解了,好东西归你所有,轻轻松松,潜力就能上一个台阶,这等好事,不是打着灯笼难找么?”
孟帅不语,看着那女子的尸身不说话。
那蛤蟆不可思议的在他脑袋上跳了一跳,道:“你在犹豫什么?犹豫什么?她已经死了,只能扔到地里做肥料,给哪里做肥料不是做?把她给世界树吃了,又实惠又干净。”
孟帅道:“我只是有点不相信——世界树每一个人都会分解出不同的精华,我要吃这些果实,潜力就能无限上涨,这样的事情……可能么?”
那蛤蟆嗤之以鼻道:“哪有那样的好事?世界树的口味很刁,不吃劣货。而且,口味会越来越刁。”
孟帅道:“什么意思?”
那蛤蟆道:“就是你给它吃了优品的资质,下次它吃到良品的资质,就不会再认为那是精华,反哺给你了。今天你很容易从它那里得到精华,到后来就越来越难。直到怎么吃也不吐骨头,那时候你就不能这么轻轻松松的进步了。”
孟帅道:“也就是说,终究是有其极限的。”
那蛤蟆道:“这个极限,应当就是你能找到的每一项上的最天才的界限。但也未必,因为它提供的精华并不一定等于它两次吃的资质的差别。也许它能帮你每一项都达到比最天才的天才高一线的水准,不过想来也只是高一线吧。”
孟帅道:“那就很好了。”
其实他刚才升起了一个担心。
那就是他今天把这个死尸扔给世界树,尝到了甜头,很快就会为了得到世界树给予的精华而不断的杀人。
那是一条很危险的路,很可能把他带上万劫不复的深渊。
好在,世界树是有其极限的。
他能从世界树上得到的,并不是太多,与此同时,他要付出的也不是太多。
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不管怎么样,先吃点甜头。
孟帅道:“我这就去把上次剩下的利息收了。”就要沉入黑土地,蛤蟆忙道:“先把这人收了呀。”
孟帅哦了一声,道:“怎么弄啊?”
蛤蟆道:“你应该能和世界树交流吧?让它从把触角从你的眉头伸出来,把这人抓进去。”
孟帅道:“这种事情……会那么顺利么?”心中一动,意识沉入了黑土地,然而这一次,他的意识没有像上次那样具象化,而是如一缕幽魂,直接往世界树的方向而去。
扎根在土地中的世界树陡然一动,根茎伸展开来。
孟帅的眉心形成一道漩涡,绿色的草叶陡然伸出,将那女子尸卷住,登时消失不见。
黑土地上,捕蝇草一样的叶夹,再次合拢,露出黑衣一角,正是那女人的身躯。
成功了。
孟帅松了口气,意识缓缓地沉入,下一刻,他顺利的出现在黑土地,世界树旁。
蛤蟆嘎嘎大笑,正在世界树的叶端贪婪的吸取散逸出来的灵气,看来它怂恿孟帅收取尸,想必也是这个缘故吧。
孟帅在下面看着,他要的是最后凝结的精华,这么点灵气倒还不放在心上——反正他也没有吸收灵气的心法,当下道:“你小心了,别让数吃了。”
蛤蟆叫道:“放心吧,世界树不吃活物。你也过来吧,它不吃你。”
孟帅放下心来,却又有点失望——他刚刚还想,这个世界树会主动出击,能不能作为杀手锏存在呢。
不过……不吃活物?
死物总是吃的吧?
“能不能把外界的死物拉到这个世界来?比如说吃的喝的,兵刃书籍之类的?”
蛤蟆道:“你跟世界树沟通沟通呗。它还有其他叶脉,倘若也能伸出去,就能把其他东西拉进来了。”
孟帅暗喜——这不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的大杀器自带空间么?
眼看那两片叶夹动也不动,孟帅道:“这树吃一个人多长时间?”
蛤蟆道:“你看天。”
孟帅抬起头来,但见天上一轮灯泡一样的太阳赫然在目,正是自己这么多日的内力凝结而成。蛤蟆带着几分不满道:“万物生长靠太阳。就你提供的那点阳光,你还指望它吃的有多快?三个月吃完了不错了,慢点半年都有。”
孟帅无语,三个月才能收获一次精华,也真是够慢的,也是另一种制约吧。
那蛤蟆突然道:“我说,你能不能弄一轮月亮过来?”
孟帅道:“什么月亮?”
那蛤蟆道:“就是像月亮一样的东西,我觉得有这东西,黑土世界还能再生出别的潜力。而且对我肯定也大大有益。”
孟帅道:“想的不错,我哪给你弄去?”
那蛤蟆想半天,也想不出来,道:“行了,你没事出去吧。”
孟帅道:“念完经打和尚,吃饱了骂厨子说的是你吧?”但呆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事情,他便打算先出去。
那蛤蟆突然叫住他,道:“等下,把上次分解出来的身体精华弄出去。那东西好像只有在外界才能用。”
孟帅这才想起还有这个好事,连忙上去搜集。但见树上只有嫩绿树叶,委实一个果子都没有,他仰着头好久,就听那蛤蟆道:“你流鼻血了么?”
孟帅道:“什么?”
那蛤蟆道:“没流鼻血干嘛仰头?东西不就在你眼前吗?”
见孟帅兀自不解,那蛤蟆一蹦,蹦到树干上,正好落在树生出的疤结上面,道:“你看到这个疤结,不觉得奇怪么?”
孟帅道:“哪里奇怪?”
那蛤蟆叹气道:“有你的,够迟钝。好吧,我手把手的教你,伸出手来,对着疤结划,对,用指甲划。”
孟帅依言伸手,用指甲在疤结上一划,陡然如在树身上切了一刀,疤结登时裂了一道口子,一滴金黄色的树脂缓缓流出,落入他指尖,凝结成米粒大小一个珠子,滴溜溜旋转。
在珠子凝结的一瞬间,波的一声轻响,树的疤结如泡沫一样碎掉,只剩下光滑的树皮。
孟帅盯着珠子良久,问道:“就是这个?”
那蛤蟆道:“很小吧?都怪你的素质太差。不过这树上的东西也合理,头脑精华就结在树上成果子。身体的精华就长在身上,这不是天公地道的事么?”
孟帅道:“既然如此,那树根上长的是什么?”
但见他脚下树根部,长了一朵灰白色的菌类,似乎是草菇一类家常的菌类,但生长在此处,也太不寻常。
难道是脚底板精华,吃了不长鸡眼?
那蛤蟆也是费解,摇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反正他长出来了,应当也是特产。你可以拿走,自己试试也行。给别人试试也行。你也别光听我介绍,我也是自己摸索出来的,你也该跟我一起摸索,说到底,最大的好处不是你得的么?”
孟帅拔起草菇,道:“明白,我这就出去摸索。”
握住两个特产,孟帅意识脱出,临走时,就听蛤蟆喊道:“那蘑菇到底是干嘛的,回头告诉我!”
二十一顿悟
孟帅长长的呼吸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冰@火!中文
前天夜里,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把世界树给的那颗专管健康的精华吃了,感觉——咋没咋地。
当然,也不是全没反应,当初使用记忆精华时,是一股凉气从头顶冒出来,这回是冲着腹腔而去。一股寒意钻入体内,把他别扭的抱着肚子坐了半日。
半日之后,他就没什么感觉了。
也没觉得自己力气大了哪怕一丝,也没觉得跳的高了哪怕一寸。
至于是不是根基强壮,体力增强,恢复力上了一个台阶,他是没办法印证,总不能砍自己一刀,从伤势恢复的度快慢来推断吧?
算了,现在他相信自己是增强了,或者就当是确实增强了。
据说健康最先影响肺腑功能,肺腑是潜力和活力的源泉,外门功夫由外到内,先练筋骨后练血髓,要练到五脏六腑,恐怕要到生风甚至金刚境界,内外俱壮,无懈可击,成了江湖上一流高手,才有可能。孟帅提前通过外力提升自己的素质,那已经是缴天之幸了。
在此时,孟帅倒很像知道,那草菇到底是什么。只是这时已经将近天明,他以龟息功代替睡眠,休息了一阵。
第二日,水思归果然离开,也没跟孟帅打招呼,就悄然不见。
孟帅在院中自行练习拳脚。一套拳法打下来,正略作休息,就见院中有人探出半张脸来,正是百里晓。
孟帅心中一动,想到一个问题。百里晓好像也是一个高手,水思归在的时候,将他制的小孩子一样。倘若没了水思归,他拿捏孟帅也如同婴儿,别说逃走,就是把孟帅制住报复,也无人可挡。
想必水思归临走的时候,应该下了禁制,让他不能随意轻举妄动。
只是百里晓毕竟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总不会束手待毙,有水思归外出的机会,哪能不利用起来?
就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招数了。
那百里晓偷窥了一下,随即离开,并没有立刻走出来。孟帅也就假装不知,继续练拳。
夕阳西下,孟帅结束了一天的修炼。
拳法的修炼是极吃功夫的,不然也不会有百日功,千日功一说。孟帅对自己拳法的修炼心中有数,七日时光,绝不可能有太大的提高,不能着急,不能激进,就这么慢慢练习。
躺在床上,孟帅正要进入龟息功休息,突然想起一事,坐了起来。
随手将那枚草菇拿住,随意的捏碎,孟帅喃喃道:“我说,你到底算干嘛的?”
一道光芒钻入他体内。
嗯?
孟帅一怔,光芒并没有给他带来熟悉的寒意,反而感觉空空荡荡,比肺腑精华还要空虚。
正愣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飞了上来。
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孟帅就觉得脑子一下就空了,所有的心思和杂念一起被排除脑外。
在这一刻,他甚至感觉到时间都静止了。
呼吸,心跳,一切都静止了,外界的声音全部淹没在一片静谧之中。
只有他一人独自遗世而独立。
他就是这个世界。
他是神。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孟帅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宁静,他有一种感觉,这个时候,他无论做什么都能成。
那么……要做点什么呢?
蓦地,六十四招八卦掌掌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然后,他的手脚自己动了起来。
很奇怪,他完全没有有意识的控制招数,但他却是在一招一式的打拳。这种状态,就是名副其实的跟着感觉走。
呼——呼——
空气被他激,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拳招一招一招的静静的流淌,以一种他从没有过的韵律向前演进。
完美的韵律。
孟帅一方面头脑放空,一方面有一种意识保持着冷静的旁观,他能感觉到,自己招的韵律、手法、力量都是他从来没有感觉过的。这不是百日功级别的拳招,也不是千日功、十年功。
竟全功!
那种传说中的完美演绎,是一套武功的最高境界。百日功,千日功,十年功,都是以时间为轴,通过努力能达到的境界。即使有人要花几倍,几十倍的时间,但终究能够达到。
只有竟全功,那象征着一套武功的完美,不仅仅是招数的完美,更是理解的完美,要将每一招,每一种变化最精微处都掌握,每一丝灵感都抓住,完美的融合在短短几十招拳法中。
那是一种境界,一种存在与天上,极少坠落人间的境界。
而孟帅现在就在体会这种境界。
不是观看,也不是听说,那是真正的体验。
拳招的每一次力,他都感觉到了肌肉的震动,招数的每一点精微的变化,他都感同身受,甚至在这等空灵的状态下,他对于这些招数变化的本质若有所悟。
这些感悟不再是状态强加给他的,是他自己感悟到的,即使这种神一样的状态褪去,他也已经抓住了招数内蕴的尾巴。
虽然只抓住了一点点,但对于他现在的程度来说,已经足够了。
刷——
时间在某一点定格。
孟帅的身躯保持着一个姿势停顿在空气中。
那是八卦掌的最后一招收势。
刚好,六十四招在这一刻全美的打过一轮。
仿佛退潮一样,那种空灵感片片碎裂,褪去。
孟帅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太累了。
往常他的体力支持这一八套卦掌从头打到尾绰绰有余,但这一次给他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空乏,身心俱疲,几乎不愿意动弹。
他自己感觉,与其说是打拳的累的,还不如说是刚才那种状态透支了他的精力,把他的本源抽空了。
看来非要几个小时的睡眠和几天的休整才能补回来,甚至这几天免不了面带菜色了。
但即使如此疲劳,孟帅依旧是满心喜悦。
刚刚那一番推演,让他眼前亮起了一盏指路的明灯。
他已经隐约抓到了八卦掌的精髓,七日之后的考校,定能大为进步。
这还不算,这未来精华的能力,实在是太有用处了,这等竟全功状态的推演,让他看到了之后学武道路上的一片通途。
第二天,孟帅兴致勃勃的来到了练武场,他已经等不及开始练拳了。
放空了脑中杂念,孟帅深呼吸,拉开架势,六十四招八卦掌如行云流水一般练出。
一上手,就知道有没有,孟帅感觉到了那种神奇的状态虽然已经离去,但还留有一点小小的影子,这一点影子就是他追逐的目标。
追上那点感悟,将他抓住,完全巩固下来,揉进自己的招数里,这就是他的目标。
一遍一遍的试演着招数,孟帅好像感觉不到疲劳一样,被灵感之火支持着,冲刷着自己的拳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悟已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甚至脱了昨夜感悟的范围,生出了新的灵感。而新的灵感又促使他继续不知疲倦的追逐着。
当人推开了一扇门的时候,那就能看到新的天地。
孟帅只是个初学者,从长命拳陡然拔高到上乘武学,已经是磕磕绊绊,连初窥门径都做不到,但当有神奇的力量,帮他猛地推开前面那扇门,里面的风景泄露了一丝出来,他立刻有所得了。
他的路,已经初现端倪。
“呼——”
不知过了多久,当严重的疲劳和轻微脱水逆袭上来,孟帅才真正的感觉到极限,他强撑着打完最后一招,缓缓地绕着沙场走了一圈,这才坐在地上。疲劳之外,感到分外的满足。
阳光当头照下,孟帅低头,现影子已经指向正北。
已经正午了啊。
他竟已经练了将近三个时辰。
这简直过他的极限了。
孟帅呼了口气,练拳有自己的节奏,老是透支也不是办法,今天早上真是例外了。
“我大概,已经过百日功了吧。”
百日功的定义是熟极而流,千日功的定义是熟能生巧。但孟帅自感已经生出不少感悟,更遑论技巧。要论理解,他只怕过了千日功,但拳脚的生疏把他卡在百日功这个界限上。
理论和实践是有一道鸿沟的,需要悟性的理解,他已经很有火候,但身体跟不上他头脑的节奏。这固然是经验的制约,也是身体素质的制约。
他的根骨还是那么烂呢。
据孟帅从钟少轩那里套来的话,他的资质差到同样的训练,他体质的增强的度,只有旁人的一半多一点。
虽然还没有废到逆天的地步,但至少比一般人还差,这让孟帅有点受不了。
“真是伤脑筋。如果资质能再提高一点好了。”孟帅突然有些渴望世界树给自己带来一点本质的提高。
至少让他付出和普通人一样的努力,能得到相同的结果。
一方面,他不希望自己一心依靠外力,一方面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东西却是散着魔鬼一样的诱惑力。
不管怎么说,现在也急不得,第一波收获精华,至少也得等几个月。
先把好不容易找到感觉的八卦掌练下去,比起一般人,他已经得到了很多了,若是在自己努力这一方面弱下去,那真是暴殄天物,辜负了自己的运气。
“现在么……”孟帅支着下巴,“去吃饭吧。”
二十二比邻
孟帅为了生活幸福,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雇佣了个好厨子。
吃着软烂的炖羊肉,油汪汪的鸡腿和雪白的大白馒头,孟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感觉到一切都值了。
因为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孟帅今日胃口大开,饭量过平时一倍,一口气就着炖肉吃了十来个馒头,兀自拿着鸡腿往下塞,旁边厨娘惊呆了,啧啧几声。
吃饱喝足,孟帅问道:“你们都吃完了么?百里先生吃完了么?”
那厨娘道:“等少爷吃完了我们就吃。那个百里先生有好几日不吃饭了。”
孟帅道:“这样啊。”心道:绝食?这是等着我呢,我去看看。
虽然百里晓是被水思归抓来的,但也没有亏待他,拨出前院的正房给他住着,每天也是好酒好肉招待。至于水思归要求的试演武功,还没影子呢。
孟帅到前院的时候,就见百里晓一人坐在门槛上,脸色阴郁,目光中光芒闪烁,犹如水光,额头皱纹深刻,比刚来时看着老了十岁。
孟帅走近,拱手笑道:“百里先生好?”
百里晓摇了摇头,也不答孟帅的话,自顾自长叹一声,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孟帅奇道:“怎么?”
百里晓低声道:“今日是我独生女儿五岁的生日。”
孟帅“嗯”了一声,坐在他对面的马扎上,似乎等着他说话。
百里晓低声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上一次见她,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孟帅再次“嗯”了一声,道:“您这样的武林前辈,想必总是很忙的。”
百里晓道:“与其说我很忙,不如说是不重视。唉,当年英雄意气风,哪怕家事放在身上。我女儿,她恐怕早就认不得父亲是谁了。当初轻易可以和她亲近,我没在乎,如今我再想抱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来,手中是一枚玉观音,道:“这是我今年本来打算送她的礼物,可惜她无缘见到了。”他用手指摩挲着温润的玉质,露出几分温柔的神色,仿佛抚摸的是女儿的梢。
孟帅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也是长叹一声,道:“百里前辈,我家乡有一种说法,叫‘男带观音女带佛’,你们这里有没有说法?”
百里晓一怔,道:“有啊。”
孟帅道:“若是如此,您应该给女儿买个玉佛才是。”
百里晓闪过一丝尴尬,随即一笑,道“我忘记了。哎,我之前没将女儿放在心上,因此也没琢磨玉佛和观音的区别。”
孟帅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个玉佛的丝扣和您的带钩很是相配,不留神还道是前辈你随身佩戴的呢。您要给女孩儿买挂件儿,干嘛要和您自己的带钩匹配?”
百里晓盯着他,孟帅最后道:“我第一次再河上见到您的时候,您说您上无亲朋,下五子弟,孑然一身,是说笑话的么?”
百里晓无语,过了一会儿,霍的站了起来,愤愤然往里就走,背影瑟瑟抖,充满了羞惭之后的恼恨。
孟帅在后面叫了一声,道:“先生,慢走。我知道您这番话的意思。就我本心来说,我也不愿意您被困在此地。”
百里晓哼了一声,停住了身形,但没有转过身来。
孟帅道:“并不是您跟我说您家里有八十的老母,吃奶的娃娃,我就觉得可怜。我只是觉得人不该被勉强关在自己不想呆的地方,自由的重要,我一开始就知道。”
百里晓慢慢转过身,看着他,目中闪过了一丝希冀。
孟帅却又摇头道:“如果您有什么手段,不管是明着也好,暗着也好,就算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从我眼前走出门去,我也不会阻拦。可我看您困顿的样子,想必是老师留了禁制吧。”
百里晓脸色一变,脸色慢慢涨红,显然是怒火再次升起。
孟帅道:“这个我真的是没办法。您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没有让我这种小字辈凭空制约高手的办法。所以我无能为力。就算有能力,把你关在这里是师父的意思,我尊敬师父,也绝不能吃里扒外。为了您去违逆师父,这未免太没良心了。”
孟帅说完这番话,就转过身,道:“这里我是不会再来了,师父不在,我看您是无法可想,您看我是满心不爽,相看两厌,那还有什么必要见面呢?请好自为之吧。还是那句话,如果您能够自救,我绝不阻拦。”说着大步走出了院门。
百里晓盯着孟帅的背影,道:“这小子,倒也是个人物。可你还年幼。”
离开了百里晓的院子,孟帅独自出了门,打算溜溜食,调整一下心情再去休息。
刚出门,就见巷子口贴了两张告示,一张是寻常的白色,另一张大红的告示,他不由吃了一惊,忙走上去参观。先看白色告示,上面写的是“通缉令”三个大字。
到了古代世界,当然会看到通缉令,这是无数小说电视剧验证过的真理,孟帅也不奇怪,第一眼看到上面的头像。
这头像就跟一般电视剧里面的一样,毛笔画的,粗略至极,除了能看出这是一个青年男子,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什么也看不出来。
再往地下看时,就见告示上标明此人叫做“荣某某”,罪行就两行,无非是杀官造反,明火执仗,穷凶极恶云云,写的很是简略,又说他在凉州逃窜,不知去向,总归应当还在甘州、并州、凉州一代,划了老大的活动范围。最后的赏格却是不低,乃是“白银万两”,最后盖着沙陀口太守的大印,表示这是官方出品。
孟帅心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通缉令?连个准名姓都没有,画像也画成这样,后面也没什么像样的线索,这平白无故的,怎能找到人?你们是不是压根就舍不得这万两白银?
将这个通缉令抛诸脑后,再去看那红纸告示,但见上面最顶头就写了个“大好消息”。
孟帅看到这个题头,忍不住好笑,暗道:什么大好消息,本店拆迁,所有商品一律两元,件件两元么?
但见底下接着写道:“蓬莱武馆开张,招收弟子。”底下就是蓬莱武馆的介绍,什么馆主武功高强,教师实力雄厚,武功招数高明,有上乘武功传授。最后注明是真传弟子一年百两,入馆记名,一年五两。
孟帅见了,大感羡慕,心道:这做武馆的也很好赚啊。现在一套院子也才二百两,收一个真传弟子,一年半套房子出来了。就是记名弟子,五两银子也是普通家庭半年收入了。
不过……上乘武功?这不是吹牛吧?
上乘武功都可以做大门派的镇门之宝,能一年一百两银子学到?
孟帅目光扫到最后一行,看到报名的时间和负责人,却写的“郭金”。
正在观看时,突然就听身后一声轻响,巷子最深处一直紧闭的大门陡然打开,一人走了出来。
孟帅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
但见从里面出来的,竟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肌肤胜雪,面如芙蓉。一双丹凤眼向上挑起,容貌娇艳中带着三分柔媚,一身藕荷色罗裙,走路袅袅带风。
美人。
孟帅心中暗暗惊异,这算是他今生见过的,除了方清衍娘之外最美的美人,且年纪更轻,身上更有一种出水芙蓉般的清丽。
那女子轻移莲步,到了近前,先看了孟帅一眼,似有一个点头招呼的动作,但动作太轻,似有似无,然后抬头看告示。
孟帅的目光不由得往她这边偏移,但见她先看那通缉令,还没什么表情,等再看那红色告示,却略看了一眼,眉尖便微微蹙了起来。
孟帅顺着她的目光看,看她在盯着最后一行,便忍不住插口道:“你说这负责武馆的郭金,是不是跟百里侯郭家有关系。”
那女子略感诧异,微侧过头,看着孟帅。
孟帅话一出口,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没头没脑,不知所谓的话从哪儿冒出来的?干嘛要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说这些事啊?搭讪不是这么搭的好么?
见女子诧异,孟帅咳嗽了一声,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别介意。”
那女子倒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反而第一次开口道:“郭金是郭家二管家之子,现在是郭四公子的伴读。”声如银瓶乍破,清冷悦耳。
孟帅讶道:“你知道的好清楚。难道你也是郭家的人?”
那女子再无表示,转身翩然而回,巷子深处的大门再次关上。
孟帅这才抓了抓自己的头,骂道:“搞屁啊,搞屁啊,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
正要回去,突然,里面的大门再次打开,这回出来的却不是那女子,而是一个仆妇领着四个丫鬟,丫鬟们各自提了一个水桶。
那仆妇当先走到巷子口,喝道:“就是这告示,给我扒了。咦,旁边还有一张通缉令,也一起扒了。”
四个丫鬟立刻上前动手,因为动作太大,把孟帅挤到了一边去。就见她们两个将两张告示撕扯下来,另外两个掏出手绢开始擦墙,那仆妇在旁边喝道:“干净点。小姐眼睛里面见不得脏东西。这地方若有半点残余,碍了小姐的眼,你们仔细了。”
孟帅很是吃惊,扒那武馆的广告没什么,通缉令是官家出的,上面有太守的打印,是随便扒的么?
但这几个人无所顾忌,干活十分利落。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墙面光滑如新,不但告示没有残留,之前的污垢也消失殆尽。就见后面两个丫鬟从水桶中拿出刷子,蘸着大白,开始刷墙。
孟帅目瞪口呆,心道:这是闹哪样啊?
眼见墙也被刷了一遍,那仆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招呼道:“其他人回去,小翠去看看南城那边,今年新的云雾茶到了没有,昨天那银针不合小姐的口。”说着领着人大摇大摆的回了里面。从头到尾,好像没有孟帅这个人一般。
孟帅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这就是古代白富美吧。”
就听背后有人哈哈笑道:“你这小鬼,也爱看美女?知道什么叫美色么?”
孟帅回过头,但见对面那户人家的大门也打开了,一人靠着墙抱着肩膀看着自己,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满脸戏谑的看着他。
孟帅嘴角一抽,刚要说:“你才小鬼,你们全家都是小鬼。”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确实是小鬼,年龄不过十二,那少年倒有嘲笑自己的资本,不由心中不爽,道:“因为我是小鬼,才能正正经经看那位姐姐。这位大哥你只能偷窥了吧。”
那少年先怒后笑,道:“好小子,小小年纪,嘴还挺毒。前几天听说对面的房子搬来了新人,就是你们家么?”
孟帅见他不再调侃自己,便正经道:“正是,我和长辈刚刚搬进来。大哥你呢?是对面的房主么?”
那少年道:“就是我了。你们家也是,既然搬进来,也不和邻居打个招呼。看你的样子,想必也是第一次见到莲女吧?”
孟帅道:“莲女?刚刚那位姐姐?”
那少年道:“就是她了,她说她叫莲女。你别去招惹她,也别当面叫她的名字,她可是眼高过顶,目下无尘的人物,和我们一般人压根不是一回事。”
孟帅道:“我看出来了。”
那少年看孟帅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你这小子——你能看出来个狗屁。走,进来我们家吃杯茶吧。”
二十三封印
进了对面的房子,但见两边格局完全相同,最前面也是一个小院子,三间正房,种了一架花棚,花棚下是石桌石椅,收拾的十分干净,旁边有小厮侍立,更像个富裕人家。<冰火#中文只是房子比孟帅这边旧了一点,看得出来是早盖了几年。
那少年让孟帅坐在石椅上,让旁边的小厮给他倒了杯果茶。
孟帅双手接过,道:“谢谢。”
那少年道:“谢什么?你这孩子倒还懂礼貌。既然做了邻居,那自然可以常来常往,小玉,把金糕和瓜子拿过来。”
孟帅再次道谢,那少年道:“看你的样子,也是个练武的,是不是?”
孟帅心中一动,道:“是啊。我和师父学武。”
那少年嘿道:“看来真是武风兴盛,一个小巷子里,竟然有两家人学武。”
孟帅道:“那莲女……姐姐也学武么?”其实他也看出来了,那女子脚步轻若游魂,半分声响也没有,若不是轻功造诣惊人,也不会有那么轻的脚步。
那少年道:“她么……她可不是学武功那么简单。可惜你是个小小子,要是个小丫头,说不定就能进院子去了。”
孟帅心道:我要是小丫头,我还稀罕进她的院子?问道:“怎么说?”
那少年随手指了指身后的墙,道:“莲女纠结了一帮小丫头,在院子里练剑。看她年纪轻轻,已经当了师父了。”
孟帅道:“哦,她那里也是开武馆的?怪不得她要撕下那个告示,原来同行是冤家么?”
那少年呸了一声,道:“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她岂是开武馆的人?她找的那些女孩子,个个差不多材质,朝夕一起练剑。我看了一下,应当是排练默契的剑阵,看来是为了培养自家的队伍吧。”
孟帅道:“你怎么看见的呢?是她邀请你去看的吗?”
那少年脸色陡然一僵,含混道:“嗯,我去看过。”
孟帅看他脸色,心中暗道:难不成你是爬墙头偷窥么?好嘞,原来你能看见,看来这两间房子的建筑结构有破绽,回头我也去看看。见他尴尬,便换了个话题,道:“大哥,你是做什么的?也练武?”
那少年哈哈一笑,道:“我么,练武自然也练,但世上练武的人,都不在我眼下。”
孟帅听他口出狂言,登时暗中给他降了一格,半戏谑道:“怎么,你是高武世界来的?”
那少年略一仰头,道:“你懂什么?因为我从事的,是世界上最高最神秘的事业。”
孟帅虽然不反驳,但目光中露出不信的神色,那少年突然长身而起,道:“谅你什么都不懂。你跟我过来。”
两人一路走到后院,但见后院影壁墙后,放了一个巨大的桌子,足有丈许长宽,大理石磨面,平滑如镜。桌面上放着文房四宝,几块方方正正的玉石和一个巨大的黄杨木筒。
那少年取下桌面上挂着的一个卷轴,迎空一展,卷轴上墨迹淋漓的字体映入眼帘。
“何者至高?何者至深?何者至大,何者至远?”
孟帅看着这森森的墨迹,但觉笔力雄浑,意境深远,登时心中一凛,就听少年道:“你说说,这四个问题如何回答?”
孟帅想了想,道:“天之高地之深,当为无尽。海洋最大,彼岸最远。”
那少年闻言哂笑道:“果然如此,你也也会弄这些玄虚,说些莫名其妙的虚文。”
孟帅被迎头一击,心中不爽,暗道:“我可是按照这里的世界观才这么说。难道你想跟我说猎户座一等星比太阳大几万倍?”当下道:“那你说呢?”
那少年道:“这个问题,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回答过了。”说着将卷轴调转。
但见后面也有一行字——
“宁不知至高与至大,尽在指尖一划!”
字迹比起前面的龙飞凤舞,显得字体稚拙了些,但墨迹深黑,力透纸背,显得劲力十足,现在写字的人自信非凡,铿锵有力。
孟帅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看向那少年,他需要少年进一步的解释,总不能让他凭空相信这么中二的宣言。
那少年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一种足以改变天工的神奇法门,叫做封印。”
孟帅惊道:“听说过。难道你就是……封印师?”
那少年脸色有一瞬间的迟疑,低声道:“现在还不是。但早晚会是。因为我站在这个门槛上,比所有看不到这条路的俗人站的都高。”他转而看向孟帅,道:“现在我来告诉你,封印是什么。封印就是将世上最神奇的力量纳入掌握,创造只有天工甚至过天工的奇迹。你武功再高,没有封印师的帮助,无法看到更遥远的未来。”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玉石,道:“我们封印师有一句话,‘无物不封’。即使至高如天,至大如海,在封印师手中,也照样只是一个封底。它们又怎能称为至高至大?”
孟帅给他说的晕晕乎乎,要相信又觉得太玄虚,道:“大哥,你说的这么好,能表演一下么?”
那少年脸色略一尴尬,手不由自主的放在几块玉石上,道:“这就是封印,可是你并没有封印师的才能,即使给你看了,你也看不出其中好处,是不是?”
孟帅伸出手去摸那玉石,触手生温,乃是一块暖玉,但仔细看了半日,果然没看出什么端倪。他想起了自己那套据说有封印的八宝铁莲子,道:“我听说封印是封在兵刃当中的?你有没有封好的封印兵器?给我展示一下奇特的地方呗。”
那少年神色更尴尬了,呵斥道:“小孩子不要多问。”
见孟帅神色疑惑,那少年干咳道:“封印之后的兵刃是宝贝,哪能说给人看就给人看?你这孩子好不知道理。”
孟帅见了他拼命掩饰的样子,登时明白:这位封印师,怕还做不出像样的封印来。他的水平离他呼喊的口号不知差到哪里去了。
那少年见到孟帅不以为然的神色,登时深受刺激,冷冷道:“我看你是不相信我的言语了。也罢,你跟我过来。”
孟帅跟他到了院角,但见角落里堆了几块石板。每一块都是尺许见方,三寸厚,与一般的地砖类似。
那少年提了一块出来,竖放在桌子上,对孟帅道:“你站远点。”
孟帅退了几步,见他在原地运气,心道:怎么着,他还要表演空手劈砖绝技么?就算他真能空手劈砖,也只能说明他武功高强,跟封印什么的,终究扯不上关系吧?
那少年站在原地,一口气吸入,肩膀下沉,手指扣住,结成一个原型,慢慢收窄,突然大吼一声,猛地向前击出。
“大力开山印!”
轰——
爆炸声骤起!
青石碎裂成百余块,四散分出!
孟帅用护住头脸,还是给碎石贱了好几下,刮得生疼,过了好一会儿,抬头看时,但见桌子上已经空空荡荡,以桌子为圆心,地上撒了一圈的碎石,甚至有的碎片已经成了石粉。
厉害!
孟帅咽了口吐沫,他刚刚看得清楚,那少年的手印虽然向前击出,但最后定格的瞬间,离着石板还有一寸的凌空距离,根本没挨在石板上。
如果按照武功境界来说,这就是尚在举重境界之上的生风境界,凌空打出拳风,伤敌于尺寸之外。这已经是江湖上数得着的高手。
然而就算是生风的高手,生出的拳风,最多把石板打裂,也没有可能把一块石板打得如此粉碎。这根本不像是拳头打得,反而像是直接用炸药爆破的一般。
而且据孟帅看来,刚刚那少年击出的手印,无论是从度还是声势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还不如孟帅全力打出的拳头。而如果换上孟帅的拳头打上石板,可能能把石板从桌子上打飞,但是自己的拳头一定会疼死。
看来奥秘,应该就在那个手印上了。
那是类似于必杀技那样的绝招!
这应该是孟帅来到这个世界中,看到的最类似于中大招一样的功夫了,当然,水思归那样的特殊存在不算在内。
孟帅一方面赞叹不已,另一方面却又疑惑了,在他心中,封印师本该是附魔师这样的辅助职业,但现在又展现出如此的破坏力,难道封印师反而是独立于武功之外的另一套战斗体系么?
那少年打了这个手印,见孟帅果然震惊不已,心中这口气才算通顺,负手而立,淡笑道:“如何?你可知道,这大力开山印只是我封印师三大基本印之一,甚至连一重封印都算不上,却已经有这样的威力。你可想想,那高级的印法,要厉害到什么样的境界?”
孟帅点点头,对封印师的能量有了新的认识。
那少年继续冷笑一声,道:“你们练武的,就算到了一定境界,能出于众人之上,还是要出外谋生,或者加入军旅,或者加入势力,努力经营,方能得到一席之地。但我们封印师,平时不与你们这些俗人同列,但只要一出山,立刻就是备受瞩目,一呼百应。即使是朝廷,各方的节度使,也不敢开罪一个寻常的封印师。”
孟帅心道:越说越过分了,直接管我们叫俗人了。便道:“那你现在栖身小巷,是深藏不露,大隐于市么?”
那少年道:“自然,我现在出去,就算是姜大帅也要把我奉为座上宾。但那离着我的目标还差的太远。要等到成为正式封印师,掌握力量,建立堂号时,我才会现身于世人之前。我不求一时荣华,但求一举成名天下知,也不负我娘……”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中闪过一丝狠色,慢慢道:“小子,你可以回家去了。”
二十四测验
七日之后,水思归回来了。
水思归每次见面,都长得有点不一样,这一次虽然没有继续年轻下去,保持了二十来岁的样子,但打扮的峨冠博带,大袖飘飘,仿佛上古时代的人物。孟帅暗道:这模样就算是现在走到大街上,也要引人围观的。
他这一次回来,又带回来两盆花草,栽植在后院,对孟帅道:“你跟我来,一起移栽。”
孟帅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也就一起跟着培土。水思归跟他一起在后院动手移植,一面道:“我门中传承广博,除了武功之外,尚有四门外道。培植、驯养、烹饪和写生。这些外道都是祖师留传,决不可断绝了。这些花草你都要跟我一起学着养育,不可轻忽。”
孟帅心中很是奇怪,培植,驯养还罢了,烹饪和写生是什么和什么呀?怎么会在一个武功门派里面?当下问道:“咱们门派有几个人?我有几个师兄弟?”
水思归道:“一脉单传。就你我师徒两个。”
孟帅道:“那么不可断绝的意思是……”
水思归道:“嗯,就是说这四门都要靠你往下传。”他停了一停,道,“其实还有一门学问,不算外道,与武道息息相关,就是封印。只是这门学问对天赋太过挑剔,那是没法勉强的,随缘吧。”
孟帅道:“说到封印师,咱们对面好像住了一个封印师。”
水思归难得露出意外之色,道:“是吗?你见到了?”
孟帅将前几日与那少年见面的事略说了一下,水思归听到大力开山印,道:“多大的岁数了,还拿出这样的东西来糊弄孩子,真是不学无术。”
孟帅道:“我看大力开山印很厉害。”
水思归道:“是啊。看着是很唬人,但对于内行人来说,够蠢的。他既然表演这个,就表明他连最低等的第一重封印都不会。倘若他已经学了一年以上,那实在不是那块材料,不如早点回家种地好。”
孟帅暗自翻了个白眼,那少年虚张声势,他也看出来了,但大力开山印怎么看也很厉害,水老评价这么低,说不定还是他眼光高的缘故,自己千万不可取信他的话。
将两株花草移植完毕,水思归道:“好了,跟我出去检验一下八卦掌的进度。”
第一次被检验,孟帅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很快就专注了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孟帅再次专注了起来,然后他给予自己心理暗示——咦,今天的状态出奇的好。
这种很直白的心理暗示,在他当年每次大考之前都会挥作用,保证他挥不失常。
今天也不例外。
缓缓地,他动了起来。
水思归本来只是平静的看着,但见孟帅一呼一吸之间,两招过去登时神色微变。
他缓缓的抬起手掌,一开一合,如打拍子一样,每一拍落下,孟帅的九宫步走上一步,手中变换三招,始终如此,稳定如恒。
这八卦掌变化诡奇,度却并不求快,尤其是练的时候,要将拉伸筋骨,调动内息的功效挥到极致,就不能一味求快,反而度均匀有序、动作舒展流畅为佳。
孟帅即使其他的比不上完美境界,但度已经在无数次的追寻时彻底稳定了下来。
也就是说,他摸到了节奏。
这种节奏,不仅仅是拳招的节奏,更是内息的节奏。
龟门是内家门派,即使内外兼修,也是内家为本。孟帅当年修了五年龟息功,一团内气藏在丹田,始终不曾真正的周天循环,即使水思归传下口诀,龟息功始终没到大周天搬运的第四层境界。
孟帅自己在家联系,虽然拳招的感觉越来越好,却并没有下意识的让内息与拳招配合,而今日却是在专注又自我暗示的情况下,不自觉的达到了内外相合的地步。
内息自丹田而起,顺着拳招的路数一路上行,流过经脉,流过脊柱,会于头顶百汇,在下膻中,走重楼,直至涌泉。这一番完整的大周天循环配合着稳定的节奏,按部就班的运行着。
这一切,都是在孟帅不只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正因他浑浑噩噩,反而合了龟门“龟法自然”的道理,内气外力愈合拍,他落在沙地上脚步,打出去的拳招,竟渐渐的有了浑然天成的感觉。
水思归在一旁看着,缓缓地打着拍子,嘴角渐渐流露出一丝笑意。
眼见孟帅一套八卦掌已经到了尾声,内外之气已经渐渐融合,偏偏还有最后一丝隔膜,还有些不畅快的感觉。
水思归眉尖一动,突然手指一动,一缕清气微不可查的消散在空气中。
噗——
一声轻响,仿佛一层泡沫碎裂,轻不可察。
收势。
孟帅将掌心下按,收回身前,抬起头来,一口气长出,如烟气一般消散。
蓦地,他动了动手指,登时感觉到了身体的微妙不同。
那就是对身体的掌控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之前他也没有半身不遂,想动指头动指头,想动脖子动脖子。但从没有对力量的把握如此精微,他现在清晰地把握到了内外两气,内力在丹田,温阳和煦,气力在四肢百骸,含而不。
他第一次有了全身之气就在掌握,自己是自己的主宰的感觉。
如果以武功而论,他自信现在的自己可以轻易打趴下一刻钟前的自己,因为同样拥有十分力气,当时自己能用八分,现在他却可以把握十一分。
孟帅心中一动,道:“我突破了?”
水思归板着脸道:“什么突破了?你早就该达到这一步,只是以前一直不争气罢了。现在你太上龟息功达到了第二重巅峰,外家境界走马巅峰,内家境界搬运巅峰,内外相对,二气交融,才像个样子。否则内外不平衡,怎能再进一步?我龟门没有瘸腿的弟子。”
虽然是板着脸说的,水思归眼中却是笑意盎然。
孟帅这才回过身来,心中有些丧气——虽然内外功都垮了半步,到了本层次的巅峰,但好像还没突破到“三流”的境界,也就是说自己现在还在正经的武师门槛前打晃,只有跑腿的级别。
看着孟帅的沮丧,水思归难得和缓了颜色,道:“你也不必烦恼。你虽然根骨差了一些,但悟性天资不错,将来自有你的成就。很好,这才测验若有十分,我给你九分也不多。”
其实孟帅今日的表现,实在远水思归意料之外,别说九分,就是十二分也能打得,若不是强自压制,不肯让孟帅骄傲,早已喜上眉梢。心中暗道:看来天也助我。这孩子虽然根骨差了些,但悟性如有神助,毕竟我的眼光是不错的。本还打算,若是这孩子资质欠缺,就走些外道,尽量在草木培植上栽培他,以外道补内道。那样虽然成就有限,但至少也能跨过先天的门槛,做一个承上启下的传人也就是了。现在看来倒不必了,他必是我门中佳弟子。
孟帅却是有自知之明,自己什么悟性,不能说有多差,但也未必高人一等,不过是有世界树相助。但正因为有世界树相助,他将来的展更为可期,倒也不必怕让水思归失望。
水思归想起一事,道:“我记得你没有大名?”
孟帅道:“是啊。他们都小二、小二的叫我。”他突然想到了水思归的意思,当下道,“我倒是给自己起了个大名。”
水思归有兴趣道:“哦,你说说看。“
孟帅道:“我……”突然想到自己名字可以换,姓不可能乱换,道,“我叫钟……那个孟帅。”
水思归道:“你兄长名少轩,你怎么不从少字?”
孟帅道:“我若从少字,不免有点自作多情。”突然心道:我若从了少字,改名钟少帅,倒也威风得很呐。
水思归道:“这倒罢了。”他也不多问,道:“我门中因为只有一脉单传,倒也没有范字,你既然叫孟帅……那就孟帅吧。取将帅之意,我门中人虽然未必稀罕什么封坛拜帅,到底这个字也是你的气势。将来你若能开灵感,我再给你取堂号。”
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帅哥的说法,水思归也只往将帅方面想。
孟帅不懂什么堂号,水思归不再解释,道:“这套八卦掌你还要再练,但练到千日功满就可以暂时放开,毕竟只是练功用的功夫,不必精研太多。以你的进度,三五个月便可。那时候你就应该进入龟息功第三重了。就该接触咱们龟门的真传了。到时候内外功都要练起来,各门杂学也该学了。”
孟帅道:“您说烹饪……写生什么的?”
水思归道:“怎么了?培植不必说了,我门吃草不吃丹,培植就是咱们的丹药术。驯兽一门也是龟法自然的重要功课。烹饪倒是可学可不学,但我龟门做出来的菜肴另有妙处,更有许多秘方,与药术相关,外面千金难求,你怎能放过?写生一项,虽然是封印师的基础,并非关于武道,但也是亲近自然的法门,即使是没有灵感也要学起来。艺多不压身,这些杂学,就没有白费事的。”
孟帅点头称是,心道:烹饪学学也好,现在的厨子虽好,但不会做川菜不幸福。
水思归道:“行了,这次我也恰好遇到一处机缘,一会儿就准备药浴和开泥丸灵窍吧。”
二十五水息
凉州大河穿流而过,四面平原,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站在沙陀口遥望,但见漫天黄沙与天际相连,那是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广袤苍茫。
只除了一个地方。
整个沙陀口周围百里,只有一处山地,从口内横斜往东南,横穿整个凉州境,就是凉州第一龙脉‘西越岭’。
到了沙陀口,西越岭已经到了余脉,不能与南边的峻崖峭壁相比,却有丘峦起伏,更有相对茂密的植被,堪称凉州的绿色动脉。
孟帅还是第一次上山。
山脚下还只有稀稀落落的铁草,一路往上,便能见到草地和灌木丛,再往上气温降得更低,便有溪水从顶上潺潺留下,大片绿地郁郁葱葱,兼有野花开放,仿佛中原景色。
孟帅心情愉悦,道:“我还是头一次来,没想到山上景色这么好。咦……”
但见草木丛中,掉落了半截剑头,已经生了黄锈,显然有些年头。在如此天然的地方见到兵刃残骸,不免有些不和谐。
水思归见了,道:“那边的山峰上有一个门派,叫做……叫做什么八仙剑派,倒有几百号人在,武功稀松,排场倒也不小。我这次弄到的药材,有不少就是取自那里。”
孟帅汗颜,道:“那咱们的药浴……”
不会是占了人家门派的浴池吧?
水思归道:“其实咱们门派对外力的借助很弱,就算是伐骨洗髓的药浴,要求也不高。我本来只给你准备了一个浴盆的药材,但这几日倒叫我在山中现一处好地方,也是你的机缘到了。”
走了片刻,就听到水声隆隆。转过一面山壁,一道瀑布从山上倾泻下来,好似一条玉龙。
水思归当先一跃,从瀑布中穿了过去。孟帅略一运气,助跑十米,往前跃去,倒也刚好越过水流最窄的地方,传入瀑布。
只见瀑布之后是一个天然石洞,石洞中天然通风,显然还有出入口。
两人继续往后走,但见一道阳光射下,石洞顶上露出一个大洞,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天井。阳光照射处有一汪深潭,不过丈许方圆,颜色碧沉,深不见底。
靠近水潭,闻到一阵草木清香,孟帅定睛一看,但见水潭旁边稀稀落落种了十来柱草药,根根粗壮,显然已经有年。但若说就这么十几株草药出这么浓郁的香气,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水思归走上前,指着潭边的土地,道:“这里原本生长着许多药材,但对你来说药性太猛,我都给拔了。”
孟帅愕然,道:“这……这不是浪费了吗?”
水思归道:“若是天然的东西,看他这么多年造化生成的份上,倒不可轻易下手毁去。但这是人栽的。这是有人将其他地方的药材移植过来,以秘法养在水潭周围,以药力滋养水潭,使水中带有温和的药性,沐浴药浴功效淡而不散,适合体虚的少年人。这是丹家的手段。”
孟帅道:“那这个水潭原来是别人的?”
水思归道:“大概是吧,我没看到人。”
孟帅长出了口气,道:“幸好没人。”
水思归道:“是啊,那人运气不错。”
孟帅大汗,他差点忘了,没遇到水潭的主人,绝不是他们的运气,而是那水潭主人的运气。任何人遇到水思归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水思归凌空一划,不知从哪掉下一个包裹来,从里面倒出五六株草药,伸手一撮,已经成了泥状,滴出水来,放入深潭中。
那潭水表面漂浮了一层如浮萍状的药泥,水思归伸手入水,但见平静的水潭从中心开始旋转,立刻形成了漩涡,药泥被卷入漩涡,混入水潭深处。
与此同时,水潭下想起了咕嘟咕嘟的声音,大量的气泡涌出,水潭上方笼罩了丝丝白烟,空气中的温度开始升高。
不过片刻功夫,好好一个碧水寒潭,弄得和温泉相似。
孟帅在后面看着咋舌,从水思归伸手入水到沸腾,一共不过数息的功夫,且不说这潭水有多深,就是一壶水烧开了,还要费上几分钟时间呢。水思归这手比热得快强多了。
第一层气泡浮上来,很快消失,水温渐渐回落,颜色也渐渐变成新绿,水思归道:“入水。”
孟帅忙脱了衣服入水,但觉水温偏热,但还在忍受范围内,倒也没觉得什么药性。
水思归见他冒头,道:“你下去,在水里沐浴最好。”
孟帅道:“我怕憋不住气。”
水思归道:“我太上龟息功,每一重都有一门特殊的法门,第一重是敛息术,第二重就是水息术,你下去运转内功,自能呼吸如常。”
孟帅将信将疑,沉入水中,沉的猛了,差点呛住。
他忙稳住心神,内息暗转,果然觉得气息通畅,虽然没有呼吸,却是行动丝毫不受影响,就连旁边水流的干扰,都少了许多。只觉得轻轻一划水,就能划出老远。
他一面沉心练功,一面感觉到水温中似有丝丝热气从每一个毛孔中钻入身体,化入经脉当中,身体骨骼轻微作响,筋骨都在拉伸。这种从骨子里舒泰的感觉,只有前世享受全身按摩的过程差可相比。
一面享受这等水浴,一面沉下心来练功。
以往一练龟息功时,都是昏睡过去,今日孟帅却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虽然全身乃至大闹都彻底的放松下来,但还保持着灵台的一点清明。就如入梦的人却深知自己在梦中,却不着急醒来一般。
在这种状态下,他丧失了身体的控制,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水流拂过自己的肌肤那柔软滑顺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母体之中那般宁静安详,而水中还有一丝丝热流散到四肢百骸,一寸寸的滋润自己的躯体。
或许是在水中的缘故吧,他倒没现什么杂质往外排的现象,但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经脉、筋骨、血髓在丝丝药力下强劲起来,总是令人愉悦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惊醒,双脚一蹬,在水中升起数尺,探出头来道:“太神奇了!能在水中如此畅快,将来岂不大江大河都可去得?”
水思归本在岸边小憩,听他出来说话,微抬眼睑,道:“我说了,这是水息术,不是水遁术。”
孟帅神色一僵,道:“有什么不同么?”
水思归道:“除了水中呼吸之外,你在水中的行动力没有半分加强,去大江大河里也行,一个浪头就拍死你了。”
孟帅无语,过了一会儿,道:“咱们龟门是不是有水遁术?”
水思归道:“十年八载你是学不到那里,若要化五行之力,连先天都不够。”
孟帅道:“先天不够,难道还有先天以上么?”他现在接触的范围,活得只见过举重境界高手,水思归的不说,钟少轩的武功修为也不清楚,只知道先天是武林中最顶端的一群,但先天以上是什么概念,却是全不知道。
水思归道:“你不着急知道。若是能进入先天,早晚会知道。我来给你画条线,以你的悟性,二十年进入先天也不算快。”
孟帅道:“二十年?二十年跨过举重、生风、金刚、火山四个境界,直入先天?”
水思归道:“那是外家境界。若是内家来算,就是搬运之后,经过通炁、飞花、生、归藏四个境界,进入先天。先天之前,是**凡胎,要更进一步,就要在肉身精气衰落之前进入先天,不然对你将来的路途很有障碍。”
他慢慢掐指算来,道:“人身精力达到巅峰是二十五岁,习武之人可以往后推一点,三十岁进入先天,已经是极限。走内家养生之道精气收而不放,还可以再往后推三到五年,三十五岁之前不入先天,阴阳难合,混元必定无望了。”
孟帅听着暗暗嘬牙花子,学武多年,他也知道武功进一个境界是多大的飞跃。而且越往后越难,有些资质的人在举重一个境界就能卡上十几年,何况生风?
区区一个走马境界,连正经武师都算不上的孩童,说要二十年入先天,若叫旁人听了,只怕还道这是梦呢。
但他一瞬间的迟疑之后,立刻消去了疑虑,别说两世为人多大的造化,别说世界树在手,别说拜了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师父,就是全无凭依,难道他会在武道的路上止步么?
命运给了他很多,剩下的是他自己要做的,虽然艰难,绝不退缩!
虽然有些压力,但他终究是充满信心。
见孟帅目光坚定,水思归暗暗点头,学武之人,资质是一方面,努力是一方面,悟性是一方面,心性也是很重要的一面,如无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自信,成就终究有限。
“好了,咱们进行下面一项,用纪灵叶给你开灵窍。”
远处。
一老一小的身影缓缓走上山坡。
那老者白须白,拄着一人高的拐杖,似乎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那孩子也是面黄肌瘦,看来不大健康。
但两人走的一点也不慢,崎岖的山路,在两人脚下如履平地。
那老人笑道:“十年准备终有今日。青儿,今日之后你就可以脱胎换骨,再不必为经脉隐疾所苦,不但如此,以你的根骨和悟性,过了这一关,十年之内,必是我门中第一人。我曹家也是后继有人。”
后面那孩子道:“孩儿倒没什么,若是早了了这件事,老祖就能安心前往大荒,不必为这边俗事费心了。”
那老人道:“你这孩儿心思太重,这是你该想的事么?大荒那边有师弟在,他早就……”突然,他停住了脚步,脸上僵直的肌肉隐隐抽搐,面容越来越歪斜,终于长声怪叫道:“谁——谁敢动本座的灵药?”
二十六地动
水潭中,水思归正在教导孟帅开辟灵窍。<冰火#中文
这龟门的灵窍是每一位弟子都要做的功课,是他们亲近自然,吃草不吃丹的基础,也是一门过“武功”这个等级的绝技。消耗虽然不大,但需要一株药力浑厚的草药,强行冲开泥丸宫灵窍。
以龟门的手段,准备这么一株灵药还是很容易的,何况他们一般一脉单传,为独苗的弟子花费再多,也比不上那些大门派的消耗。
水思归准备的,就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两盆盆栽之一。
这盆栽长得好似兰花,但在花瓣上有一道道淡淡的金纹,在阳光下能散出瑰丽的色彩。
水思归道:“这是金伴虎草。勉强算得上金玉草药,依我看来,还是归在百草之中好些。不过刚刚好,是你承受的极限。”
孟帅不懂,道:“我听药铺的人说,抛开寻常治病的草药不提,入了品级的草药好像分一至九品,这金玉草药是什么?”
水思归道:“你听听你听说的这个地方,药铺听来的,那还有准?你说的是九品草药,是百草阶九品,上面还有金玉九品,再上面,还有传说中的瑰宝九品。那些哪里是能听说来的?这些常识你都要知道。就是金玉草药,你也要一一培植,这都是你基本的技能。”
孟帅咋舌,按照水思归的意思,将那金伴虎草生服,然后再次下潜,在水中盘膝坐下,按照龟法自然的法门缓缓运转,让草药落腹之后,并不融化,反而逆流而上,直冲顶门。
轰——
黑土世界。
黑雾当中,世界树夹着自己的猎物,微微招摇。头顶一轮灯泡一样的太阳,比当初亮了几瓦。
突然——
轰——
一股清流落下,淡绿色的烟气甚至在一瞬间冲破了黑雾,更遮蔽了那小小的太阳。
本来伏在世界树脚下嘬食灵气的蛤蟆大吃一惊,砰地一声,跳了出来。
孟帅也敏感的现了灵台之中的变化,但却没得其门而入,仿佛旁观者一样,冷眼看着其中变化。而且,绿气落下,黑雾立刻纠缠起来,把他的视线也遮蔽了。
噌的一声,那蛤蟆蹦了出来,落在水中,不住的游动。
孟帅睁开眼,这蛤蟆也是老相识了,对它的出现也不意外,却没想到那蛤蟆后腿蹬了几下,姿态很不雅观的向下坠去。
莫不是……身为蛤蟆,却还不会游泳?
孟帅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提,捏住它后腿,往上拉去,那蛤蟆在他手中一阵翻白眼,他也无奈,噌的一声,顶着蛤蟆冒出水面。
水思归在水边上坐着,突然看见孟帅起来,奇道:“完成了?”
孟帅道:“不知道,我没什么感觉。”
水思归皱眉,伸手按在孟帅额头,略一探知,便觉他眉心灵窍中空,似乎已经开启完毕,但和一般的灵窍微有不同,似乎大到不可探知,几次输入灵气,不觉见底,心中惊疑,道:“似乎是完成了,但……”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摇晃起来!
孟帅已经经历过一次,脱口道:“地震!”
“地震!”
一老一少走到山崖前,立时感到地面震动。
那老者经验丰富,抱住那小孩儿,飞的倒退,远离山崖。
大地震在旷野也就罢了,但要远离山地,尤其是山壁。
抱着孩儿站在旷野处,地震也撼动不过他们,那老者目光中露出忧色,道:“好几次了,越来越频繁了。”
那孩子拉住老者,道:“老祖,孩儿这几年来也经历了五六次这么大的地震了。那是怎么回事呢?”
那老者略一沉吟,道:“天地之威,有谁能揣测?或许真是劫难到了……”
正在这时,在震动当中,隐隐的传来一阵轰鸣声。
那老者一怔,抬头看去,但见震动下,头顶的山体生了微妙的偏移。
偏移在慢慢扩大……
那老者怪叫一声,抱着孩儿再往后退,叫道:“山崩!”
轰隆隆!
话音未落,整个山体已经翻着滚的倒塌下来,高山陵谷,刹那间夷为平地。土石落下的劲风狂暴非常,竟将那老少两个吹了出去。
在这一瞬间,仿佛地狱!
山崩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
盏茶功夫,连余震也停止了,若不是山体整个的变型,巨石仿佛被人翻炒过一般到处乱滚,还真看不出地动山摇的痕迹。
一老一少直起腰身,那老者道:“还好还好,今日是咱爷孙两个命好。倘若早先一步进了山洞,再赶上这场地动,哪里还有命在?”
他冷笑一声,道:“也不知抢占老夫先机的家伙在不在里面,倘若在,倒算他们命不好,死在……”
突然,他的话戛然而止。
但见整个山峰横斜过的地方,有一处异常的隆起。
原本的山洞是在瀑布后面,现在山峰不在,溪流截断,自然就没什么遮挡。但那山洞是山峰中的山洞,山峰都不在了,山洞还能在?
真的在!
一片灰土碎石当中,唯有一座小石包,屹立不倒。那石包就如同小屋,外面是一层脆皮一样的壁垒,里面……
那老者记忆清楚,那里面就是水潭的所在!
整个山都塌了,怎么偏偏那里以这么诡异的方式幸存了下来?
那老者的脸皮抽搐几下,道:“走。”抱起孩子,以比刚才躲地震还快三分的度飞快的下山而去。
直到了山脚下,那老者才稍稍放松,放下孩子,长出一口气道:“好险。”
那孩子抬起头,道:“老祖,你怎么了?”
那老者喃喃道:“老夫活了一百岁,从没见过……那是哪里来的怪物?倘若是那样的高人,又怎么看得上我小小的水潭?”
那孩子道:“什么高人啊?”
那老者道:“能与天灾抗衡的高人……大荒,一定是大荒来的宗师!我得通知门里,这固守峰,要列作禁地!”
当地动开始的时候,孟帅吓了一跳。
他虽然没真实经历过大地震,但前世在新闻里听说很多,今生又是因为大地动才过来的,当那种地动山摇在身边出现的时候,他也不由闪过一个念头——要死了!
在山洞之中遇到地震,不是室内,更胜室内!
山洞说牢固也牢固,说脆弱就脆弱,一个山崩下来,天塌地陷,埋进去尸体都找不到!
找不到也好——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现在在水里,可没穿衣服,让人刨出一具光屁股尸体,有什么光彩?还不如老老实实埋在山里,刨出来一碗肉酱也不要紧了。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散思维过分了。
地动一瞬间之后,立刻停了下来,孟帅顶着癞蛤蟆在水中不动,倒没感觉怎么样。
倒是水思归脸色突然变得阴沉,眉心明显的皱起,靠在石壁上,一言不。
孟帅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神色,这又跟当年水老的呆滞不同,那是一种自内心的凝重。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高人,终于也遇到了难题。
水思归不动,孟帅也不动,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期间孟帅再次探查了自己的泥丸宫,除了乌烟瘴气没看出什么好来,只好作罢。
过了良久,水思归开口道:“穿上衣服,咱们走。”
出了山洞,孟帅才真傻眼了,除了自己栖身的水潭周围一小圈岩石,其他的山体都夷平了。
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傻子,也不会真的认为上天有这种奇迹。
这是人为!
水思归竟能在地动山摇中硬生生的撑起这么一片空间,真有夺天之力!
饶是孟帅一直被水思归震撼,这一次也真吓住了,竟连问一声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水思归也不解释,带着他一路回到自己的住处。
回到住处,水思归回到自己的房间,挥挥手,让孟帅先回去。
孟帅答应道:“那您老好好休息。”就要离开。
正当他脚步要迈出房门的一瞬间,水思归突然道:“帅儿。”
孟帅回头,水思归面上凝重非常,突然叹了口气,道:“本以为我们有几年的师徒缘分,没想到上天终究不许。”
孟帅一怔,接着惊呆了。
水思归这话说得太突兀!
要知道在今日之前,他还一直是按照几年的计划按部就班的教导自己,从没有时不我待的急迫感。
为什么今天突然说这样的话?
出了什么变故?
孟帅的念头一闪而过——大地震。
然而这个念头来得太荒谬,地震虽然是大事,但那是天的事,与人有什么相干?
难道还真有天人感应?
水思归看孟帅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了念头,叹道:“是了,就是今天的地动,它……在召唤我了。我即使再拖延,也最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孟帅心口堵得难受,这段师徒想得的时光,竟只有一个月了!
水思归道:“一个月时间,这武功是无论如何也交不完的。我也不愿因为这个拔苗助长,毁了你的前途。这样吧,每日你练功的时间和内容不变,剩下的时间,除了吃饭休息,都要跟我学知识,咱们来个武学文授,先把你将来的框架立起来。之后……之后的事情就只能尽人事了。”
孟帅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股又是酸涩,又是苦闷的气堵在胸口出不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
正在这时,那蛤蟆跳了起来,叫道:“哈哈,小子,你的运气来了!”
二十七草药
孟帅满心没好气,道:“我的运气在哪儿呢?”
那蛤蟆道:“你快进去里面看看,我没见过这种事。冰@火!中文”
孟帅半信半疑的沉入黑土之中,但见黑雾兀自未散,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漏出来的黑土似乎范围更大了些。那世界树依旧抓着尸体,在中央矗立。
好像有点不对……
孟帅感觉到了一点区别,忙仔细看了一圈,最终把目光定在那世界树上——
“是不是,颜色有点深了?”
那蛤蟆一怔,盯着看道:“是深了点,但这不是重点。你往下看!”
孟帅往下看去,陡然一惊,那世界树他没怎么仔细研究过,但见黑土世界的地底下,竟然又长出一株嫩苗!
那嫩苗似乎也是树苗,比之高大的世界树,仿佛大海旁边的一滴水,但就是这么一滴水,宣布了黑土世界的第二处生机。
奇迹,真正是奇迹!
孟帅指着那叶子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蛤蟆道:“你那开灵窍的秘法好像很厉害,生生的将一股药气逼入黑土世界,带出几分木性灵气来。世界树因此产生了些许异变,又长出一株嫩苗。”
孟帅道:“它有什么用?”
那蛤蟆道:“不知道。”
孟帅愕然道:“不知道?”
那蛤蟆道:“这世界树比我笨多了,现在也不会说话,我哪知道它又变成什么了?就以前那些功效还是我琢磨出来的呢。不过我能闻到些特殊的气味,据我看来,这个叶子专门对应草药。可惜你吃的那个金伴虎草给嚼碎了化成气才进来的,不然倒不用费神试验了。你有现成的草药没有?试试去。”
孟帅沉吟了一下,道:“这倒是难了。”
草药有,水思归在后院种了两三盆。但那都是他亲自带回来的,以他的眼光,必然不是俗物,他可不敢胡乱糟蹋。
想来想去,现在时间也不晚,太阳刚刚落山,不如去买点草药做实验。
走出门来,他先试了试门外的大树。
心神一动,那根卷曲的草叶缓缓地伸出,仿佛一根绿色的手掌,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缩回黑土世界,已经把叶子带到了世界中。
这嫩苗要怎么接收?
心思一动,嫩苗的叶片陡然一伸,如舌头一般将旁边那片叶子卷了进去。
孟帅眼睁睁的看着那草叶包裹了树叶,然而再张开时,就已经没有树叶的影子,只有一缕微不可查的绿气散失在空气当中。
那蛤蟆道:“它说不好吃。”
孟帅道:“你怎么知道?”
那蛤蟆道:“我和它有默契……其实是我闻出来的。它身上散了不悦的气味。看来是刚才进食的不好。你不能找点好东西喂他么?比如什么一品二品,或者什么金玉草药,越值钱越好,它倒不挑。”
孟帅道:“说得轻松,它不挑我还挑。我哪给你弄去?”
那蛤蟆道:“拿钱买去,街上有药店吧。别小气,你就是有金山银山,能买的来这一片草叶么?为身外之物犹豫,糟蹋东西,真可耻。”
孟帅道:“少废话,感情不是你的钱。”
水思归一开始就抢了一千两黄金,这笔钱真正是巨款了。但孟帅并没拿这些钱,毕竟这些钱不是他的,也不愿意随意取用。不过这些钱放在哪儿他是知道的。
犹豫了一下,孟帅取了五两金子。那蛤蟆在旁边叫道:“多取一点,反正也不是你的钱。”孟帅叫他闭嘴,到底又拿了十两金子离开家门。
沙陀口是个大城市,南来的北往的,商品充足,上好的生药铺也有好几间。
孟帅心道这药铺必然是门面越大,卖的药材越好,向人打听了,最好的药房是都在城西。
一路穿过城西,眼见前面就是最繁华的街道,就听旁边有人叫道:“对,就是十文钱,拿了就走。”
孟帅一怔,就见旁边街道上有一个大棚子,棚子前面摆了桌子,围了一圈人。不时有人挤进去,不一会儿出来,人人都拿了十文一串的铜钱。
他心中好奇,也跟着往里面挤,人小身子轻,轻而易举就挤了进去。
就见桌子上面摆了一把绸布条,另外放着纸笔墨砚,有人趴着在绸布条上写名字。另有两个大汉把着两个大箩筐,筐里堆满了铜钱。
孟帅见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得目瞪口呆,问旁边人道:“这是什么买卖?”
就听其中一个大汉道:“写名字啊,写名字啊。本地父母汤太守汤青天造福一方,整整十年,现在任满高升。本地黎庶送万民伞送行。凡是沙陀口的乡亲,在绸布上签名的,一人十文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写一个名字十文钱,现写现给,童叟无欺了啊。”
孟帅又是好笑又是吃惊,道:“写一个名字十文钱,我一条十五字的好评给多少?”
那大汉没理会,孟帅心道:我就胡乱写一个,苍蝇也是肉啊。随手写了个“张二麻子”拿了钱出去。
捏着钱埋头往外挤,不小心撞到一人,孟帅道了个歉,再往外走。
就听身后有人道:“这什么世道,连小娃娃都拉来充数。那汤季礼治理沙陀口这么多年,除了加捐税,就是勾结帮派,走私吃回扣。有什么恩德,配享用万民伞?”
就听一个老者道:“你娃闭嘴。我去写一个名字。”
刚才那人急道:“二叔,你怎么也凑这个热闹?你不也说他黑心,咱们的辛苦钱,他要拿三成,他勾结的帮派要三成,泼皮混混要一成,咱们三成都赚不到,这样的狗官,还能给他万民伞?二叔你为了十文钱至于么?”
就听那二叔道:“不为别的,就为我还活着。凉州再不好,它是太平地界,没有大兵大盗。汤大人再不好,他没让我被铁蹄踏死,也没让我活活饿死,我还求什么?你这娃娃没经过逃难的那些日子,不懂这里的好处。”
最后,那老人幽幽叹道:“不知道下一个太守是什么人,我不求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只要不是个丘八老爷,把战火烧过来,就阿弥陀佛了。”
孟帅离开那摊乱象,找到离着自己最近的一间大药铺,叫做‘郭记药房’。
看着这个招牌,孟帅暗道:又是郭家,是不是那个郭家?想不到他们连药铺的生意也做。
那郭记药房七间大门面,里面一水的红木药柜,数十个伙计站在柜上,笑脸迎人。孟帅走了过去,道:“伙计,买药。”
那伙计一怔,一般来药铺都要言明买什么药,什么分量,哪有直眉瞪眼说要买药的?不过看孟帅的年纪,倒也释然了——这必定是小孩子第一次出来买药,不懂得什么,当下笑道:“小客官,要买什么药?家大人病了么?有方子没有?我给你看看。”
孟帅心中也知道,没有漫无目的,过来就买的,当下道:“没方子,我要买……”
正在这时,就见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走进来,道:“伙计,上次抓的补气丸药再来十副。我们少爷练武辛苦,夫人说了,要大补。”
立刻有伙计迎上来,笑道:“黄总管好,您楼上请,新到的养元丹,颗颗上品。这一帖下去,少爷必然更进一层。”一面说,一面把那人迎上楼去。
孟帅目送那人上楼,回过头来,道:“有练武补身子的药?”
练武有补药促进修为,他当然知道,但没想到在公开的药店就有卖的,他还道是什么高端洋气神秘丹药,只能在拍卖会见到呢。
那伙计笑道:“别家药店当然是没有,但是我们郭记么,生服的草药,内外用的丹药,泡水的药浴,练气培力,滋补血气乃至辅助练功的应有尽有。而且保质保量。就是其他服务,也是有的……”
孟帅奇道:“什么其他服务?”
那伙计道:“我们郭记有郭家堡的客卿来老爷子坐镇,他老人家神医妙手,神通广大。可以用针灸之术为少年武者疏通筋络,拔除杂质,几有伐骨洗髓,脱胎换骨的功效。小少爷要不要试试?一千两银子一次,就是下下等资质,做一次,保管你一个月之内,练武的进度赶上优等。”
孟帅咋舌,暗道:一千两银子管一个月?别说有用没有,就是有用,一个月就要花一千两,这是多有钱的人家才供得起?
除非是郭家堡中少爷小姐吧?
看来这个世界,除了世界树,也不是没有突破资质桎梏的法子,不过那是真正有钱人的游戏。
排除杂念,孟帅道:“不要那个,草药给我看看。”
那伙计心中暗笑——这就是主顾上门了。
就是这种不知道行情,又一心练武的孩子最好骗,当然,若有个望子成龙的家长跟着,那就更好了。孩子虽然好骗,但毕竟手里没钱。
那伙计从衣服上忖度孟帅的身价,略一评估,从后面拿出一个木盒,道:“买练武的补药,重要的是合适。倒不可一味求贵,譬如刚刚那个养元丹,效果是好,但性价比么……这个怎么样?血气丸。是我郭记的独门秘方。对于滋补血气,强筋健骨有奇效。服用一颗,七日之内,练武的度增加一成,只要十两银子。”
孟帅见是成品丹丸,便即摇头,那蛤蟆也在他耳边道:“味道臭死了,没半点药香,这东西不是毒药,至少也是个泻药。”
孟帅直接道:“我要草药,不要成品丹药。”
那伙计一怔,有些不喜。按照道理来说,丹药的成本应该在草药之上,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因为这等药铺没有什么炼丹之说,所谓丸药,不过是把各种草药配合打成药糊,搓成丸药,除了配方,其他手艺不值钱。何况这些丸药里面,起作用的主药其实分量极小,里面大量掺杂甘草、薄荷、红糖乃至面粉这类不值钱的材料,一斤草药弄出十斤丸药也不稀奇,因此卖丸药比卖草药利润高的多。那伙计宁可卖丸药,不乐意出手草药。
但郭记药铺毕竟也做草药买卖,他不能把主顾往外推,暗中道:想买草药,我看你有多少钱。小孩子家家不知道行情,也敢开口?
当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揭开盒盖,露出一枚人参,道:“草人参,六两银子。”
孟帅道:“这是多重啊,六两银子?”就听那蛤蟆叨咕道:“不行,跟枯木一个味道,定是朽坏了,用不得。别说世界树,连我也不吃。”
那伙计道:“人参么,七两为参,八两为宝。七两以下的人参,都是一两银子一两参,要是八两的,那是一两黄金一两参。”
孟帅算了一下,自己有十多两金子,这年头一斤十六两,那么……道:“给我来个一斤的。”
那伙计差点趴下,道:“小子,别信口开河,你知道一斤的人参什么价钱?一斤的人参,好家伙,你当时一斤馒头呢?”
孟帅道:“你说一两黄金一两参啊?”
那伙计又好气又好笑,也就是孟帅年纪太小,不似故意捣乱的,这才撇着嘴道:“娃娃,你不懂就不要瞎说。人参在七两以下,都叫草人参,不入品级。到了八两就叫人参了,入了九品。过了十两,那就叫玉参,成了六品草药。到了一斤,那叫参精,三品草药。嘿嘿,那都是皇宫里面珍藏的宝物。整个沙陀口,就咱们郭记有一株镇店的玉参,还不在我这里,在郭家堡封存着。你要想买,一千两金子拿来,便让你请回去。”
孟帅这才有个概念,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六品草药一千两金子,那自己用掉的那个金玉阶的金伴虎草,要多少钱?
后院剩下的两株草药呢?
说不定他坐拥金山而不自知啊。
孟帅道:“二十两金子,能买什么品级的草药?我不论是什么品种,人参也行,其他的也行,只要品级高,哪怕是狗尾巴草呢?”
他有个预感,自己那个世界树,恐怕是只挑品级,不挑效用。
那伙计把孟帅的底子探出来了,暗道:也是个阔主了。道:“二十两金子,买甘草,也能买个……”
就听身后有人道:“七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