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家法森严
饭后,李征五派车送他们回大东旅社,一路陈子锟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蒋志清知道他还在为身世烦恼,便道:“陈老弟,既然你是陈其美的义子,改日我带你到陈府一问便知此事来龙去脉了。!。”
陈子锟喜道:“真是有劳蒋兄了。”
蒋志清道:“陈英士和我亦师亦,他的侄子陈果夫亦是我的好,你又是陈英士的义子,你我自然就是兄弟,兄弟之间客气什么。”
回到旅社,裁缝铺子的老板带着成衣已经等候老半天了,见他们回来赶忙拿着衣服请陈子锟和李耀廷试穿,说如果不合适可以立刻返工。
海的裁缝真不是盖得,如此之短就把衣服做了出来,身一穿,笔挺合体,衬衣熨烫的棱角分明,西装裤线更是笔直如刀,配皮鞋,端的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
两人欣喜不已,蒋志清付了余款,打发裁缝回去了,陈子锟拿出李征五给自己的钱,要付给蒋志清,却被他一把推回:“说好是我送你们的衣服,给钱那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陈子锟只好作罢,收拾了自己的旧衣服,再次向蒋志清道谢,说已经在精武会找到住处,不必再住大东旅社了。
凑巧,李耀廷这两天出去闲逛,在公共租界找到一份工作,包吃包住待遇不错,也打算搬离大东旅社呢。
听闻二人都要搬走,蒋志清流露出不舍的神色来:“晚梅园酒家,我为二位摆宴壮行。”
陈子锟笑道:“人还在海,又不是刑场,壮的什么行。”
蒋志清不依:“那可不一样,我摆宴是预祝二位兄弟在海扬名立万,开创一片天地,不许不去,叫鉴冰一起,咱们一醉方休。”
当晚果真在梅园酒家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鉴冰不但如约前来,还叫了几个姐妹来捧场,全都是四马路有名的校级别的名妓,蒋志清这边也将陈果夫、戴季陶约来,大家开怀畅饮不提。
看到里外一身新的陈子锟,鉴冰眼里都快滴出蜜来了,坐在陈子锟旁含羞带娇,闻言软语,曲意逢迎,把在座几个男士羡慕的要命,坐得最近的李耀廷更是不时吞咽着口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鉴冰身打转。
酒过三巡,蒋志清向陈果夫提到了关于陈子锟的身世问题,陈果夫凝神想了一会道:“我二叔素来仰慕鉴湖女侠,既然子锟兄是秋瑾先生收养的孤儿,二叔自然鼎力相助,二叔在海交游广阔,一言九鼎,大家都卖他面子,请李征五开香堂收徒,拜霍元甲为师,这些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子锟道:“可是农劲荪先生说,是陶成章带我去拜师的。”
陈果夫不屑道:“虽然陶成章颇有名气,但精武会却是在我二叔鼎力相助下才成立的,霍师傅更是经我二叔介绍才加入的同盟会,没有我二叔的面子,陶成章想办成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陈子锟道:“这么说,我真的是令叔的义子了。”
陈果夫道:“二叔乃江湖豪杰,收义子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是遇刺之后,婶娘已经回湖州老家去了,具体情况,我会写信帮你询问。”
陈子锟道:“有劳果夫兄了。”
鉴冰在一旁打趣道:“好了,不要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后天在跑马厅召开郭钦光烈士的追悼大会,你们去么?”
“去,当然要去。”大家纷纷响应,如今五四风潮愈演愈烈,已经成为一种时尚,据说有些当红的女校,因为没赶时髦,不会说抵制日货之类的新名词,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呢。
酒醉饭饱之际,蒋志清提议道:“咱们一见如故,不如效仿古人,义结金兰。”
众人都说好,找酒家借了香炉和关二爷的塑像,一字排开在武圣面前醉醺醺的念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誓言,乱糟糟的就结拜了兄弟,桌杯盘狼藉,鉴冰等一帮女人在旁边的吃吃的笑,场面倒也有趣。
当晚,陈子锟就搬离了大东旅社,来到培开尔路73号的精武会时,已经是晚十点钟了,看到武馆大门紧闭,陈子锟不好意思打扰别人,走到后墙,一跃而,扒住墙头翻了进去,刚落地就听到脑后一阵风声,他就地一滚躲过了一击,正要抽枪,却发现袭击自己的人正是司徒小言。
“五师兄,怎么是你?”司徒小言很不好意思的将棍子藏到了身后,看她一身紧衣窄袖的打扮,应该是在巡夜。
“呵呵,我回来晚了,怕吵醒你们。”陈子锟抓着后脑勺笑道。
楼的灯亮了,刘振声推开窗子问道:“什么人?”
“大师兄,是五师兄回来了。”司徒小言抬头说道。
“让他来。”刘振声关了窗户。
陈子锟来到刘振声的房间,看到大师兄的桌子摊着文件、笔墨和画到一半的拳谱,不禁肃然起敬。
刘振声耸耸鼻子,问道:“喝酒了?”
陈子锟点点头:“朋请客。”
“喝的是花酒。”刘振声的鼻子挺灵,闻到了陈子锟身沾染的脂粉气息。
“叫了几个陪酒的。”陈子锟倒也不避讳。
刘振声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语重心长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我们精武会中人,提倡文明的生活方式,不鼓励抽烟喝酒,更禁绝**,念你是新来的,就不处罚你了,以后注意,这份精武会弟子章程,你拿去好好研读。”
说着递给陈子锟一份厚厚的册子,陈子锟随手一翻,里面全是手工正楷抄写的会规,他顿时头昏脑胀起来,强打精神道:“大师兄,没事我回去歇着了。”
“你去。”刘振声威严的摆摆手。
陈子锟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小桌子摆着一碗白饭,两碟小菜,一盆海米冬瓜汤,一摸碗还是热的。
司徒小言笑嘻嘻的走进来说道:“饿了,趁热吃,热了好几次了,可能味道不太好了。”
陈子锟晚光顾着喝酒了,这会还真有点饿,拿起碗筷就吃,边吃边道:“谢谢你,小师妹。”
司徒小言道:“不用谢我,是大师兄让我给你留饭的。”说完,拈着两条麻花辫在一旁看着陈子锟狼吞虎咽的吃饭,等他吃完了麻利的碗筷收拾到托盘里端了出去,站在门口道:“对了,洗澡在后面公共浴室,时候不早了,五师兄早点休息,明天要早起哦。”
陈子锟躺在床,久久睡不着,从关东到北京,从北京到海,又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
关外冰天雪地中纵马驰骋,快意恩仇刀口舔血的那些日子;还有老北京城墙根下冰糖葫芦的叫卖声,北大校园里慷慨激昂的演讲,和林文静、姚依蕾之间那些风花雪月的往事;海黄浦江的兵舰、外滩充满异国风情的建筑,仗义任侠的蒋志清、多情的鉴冰,还有精武会里热情的师兄弟们,这些点点滴滴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无法入眠。
好不容易终于睡着了,才刚入梦乡,就被人推醒了。
“五师兄快起来,晨练了。”睁开眼睛就看到司徒小言焦急的脸,陈子锟昏头昏脑支起身子问道:“?”
“晨练,赶快院子里集合。”司徒小言说完赶紧跑了,陈子锟胳膊一松,倒头又睡,躺了几分钟,忽然想起会规里似乎有这么一条,早集合不到如何惩罚,惊得他慌忙跳起来胡乱披衣服,趿拉着鞋子跑到院子里,看到全部弟子已经列队完毕,秩序井然的站着,而此时天才刚蒙蒙亮。
陈子锟刚想往队伍里站,却被刘振声叫住:“五师弟,会规第五条是什么?”
陈子锟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没人敢笑,院子里鸦雀无声。
刘振声道:“早集合迟到者,杖责五十。”
陈子锟下意识的摸摸屁股,又看看兵器架的水火棍,顿时后悔起来,早知道如此,就不加入精武会了,在大东旅社的弹簧床睡着多舒坦,就算睡到日三竿也没人说三道四。
刘振声冷冷看了一眼陈子锟,又道:“五师弟刚来,不清楚会规,这是我的责任,应该由我代为受罚,来人,拿家法来。”
两个弟子抬了一根藤杖来,神情肃穆无比。
陈子锟哪能让人替自己挨打,刚要说话,被刘振声制止:“五师弟,你不要动,如果在家法仪式捣乱,受罚更重。”
陈子锟知道精武会的家法森严,便不再言语,默默站着。
刘振声趴在长条凳,褪下了裤子,喝道:“杖责五十,开始。”
“大师兄,不能。”弟子们纷纷劝道。
“打!”刘振声厉声喝道。
执法弟子只好挥起了藤杖,但却轻轻落下,刘振声骂道:“没吃饭么,用力!”
藤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刘振声眉头都不皱一下,打到后来,他的表情也变得痛楚不堪,但还是硬撑着挨了五十杖。
虽然没打在陈子锟身,但每一杖都重重打在他心。
第三十五章 圣约翰大学的高材生
精武体育会的院子里,弟子们队列整齐,目不斜视,肃然而立,如果不是穿着白衣黑裤的练功服,俨然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旗杆下,掌门师兄正在接受家法惩处,而始作俑者陈子锟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注视着行刑,谁也不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已经是惊涛骇浪。
与关外豪迈洒脱快意恩仇和北京浪漫轻松带点温馨的生活相比,在精武会生活的第一天,陈子锟就领教了一个下马威,藤杖打在大师兄身,比打在自己身还要难受,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让人代自己受过。
五十杖打完了,刘振声伤痕累累,但是勉强还能站立,他下令道:“从今天起,由陈真领你们学功夫。”
转头微笑着对陈子锟道:“五师弟,你先带着大伙出去晨跑,然后回来吃早饭。”
“是!”陈子锟立刻站到了队伍前,带领大家向大门外跑去,数十人的队伍整齐划一,跑动起来气势如虹,刘振声欣慰的笑了。
过了一会儿,农劲荪来了,见到刘振声伤痕累累的样子,大吃一惊:“振声,这是怎么回事?”
刘振声将原委慢慢道来,农劲荪叹道:“振声,你真是良苦用心。”
“响鼓不用重锤,陈真一定会成为我们精武会的顶梁柱的。”刘振声道。
农劲荪深以为然,又道:“再过几天就是精武会成立九周年的日子了,我打听到一个好消息,振声你不要太激动。”
刘振声道:“莫非是筹到了经费?”
农劲荪不屑道:“钱的事情虽然是好消息,但也不至于令人激动。”
“那是?”
“告诉你,孙文先生将会到我们武馆来。”
“!”刘振声果然激动万分,声音都颤抖了:“孙文先生真的会来么?他不是在日本么。”
农劲荪一把握住刘振声的手道:“千真万确,孙文先生其实一直隐居在海,深居简出,著立传,若不是为了精武会九周年纪念,他是不会出现在公共场合的,届时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孙文先生的安全。”
刘振声拍着胸脯道:“有我刘振声在,宵小之辈休想伤害孙先生半根毫毛。”
农劲荪欣慰的点点头,一双手搭在刘振声肩头:“好兄弟!”
……
陈子锟带领着精武会的弟子们在培开尔路跑了几圈,虽然还是清晨时分,海的街头已经繁忙起来了,飞奔的黄跑车,班的小职员,刷马桶的家庭妇女,看到雄赳赳的精武弟子,无不投来赞许的目光。
晨跑结束后,回到精武会的大食堂吃饭,早饭很简单,一碗稀饭,两个小馒头,弟子们围坐在一起吃饭,偌大的食堂竟然鸦雀无声,纪律可见一斑。
陈子锟端了一碗稀饭坐下,一仰脖就喝完了,两个小馒头往嘴里一塞,也不见了,再看别人,还在细嚼慢咽。
司徒小言端着碗过来,也不说话,把稀粥倒进了陈子锟的碗里,又给他一个馒头,这才回去坐着。
陈子锟也不客气,又一仰脖把稀饭干了,拿着馒头刚要吃,看到远处桌,一个神情腼腆的男孩将自己碗里的稀饭倒给了司徒小言,然后默不作声的走了。
“六师妹还挺讨人稀罕呢。”陈子锟毫不客气的将馒头吃了。
早饭后,稍事休息开始练功,由陈子锟带领大家练习精武会的独家绝学迷踪拳,刘振声和农劲荪远远在屋里看着,不时点头赞道:“陈真的功夫确实深得师父真传。”
农劲荪道:“我听说一件事,打伤东阁的日本浪人冈田武,昨日死在澡堂里。”
刘振声道:“此人死有余辜,且慢,农大叔,莫非此事是陈真所为?”
农劲荪道:“不清楚,传闻说澡堂里电线漏电,冈田武是被电死的。”
刘振声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陈真既然能砸了虹口道场,就肯定能杀掉冈田武,唉,这孩子戾气太重,还需磨练。”
正说着,陈子锟吃完饭过来询问刘振声的伤势,刘振声笑道:“练武之人,这点伤算什么,对了,明天咱们精武会全体人员参加郭烈士的追悼会,你准备一下,后天是精武会成立九周年的大日子,有个大人物会来参加,我准备让你负责现场警卫任务。”
陈子锟大大咧咧问道:“谁来?”
刘振声道:“是孙文先生。”说完刻意顿了顿,留给陈子锟惊叹的时间。
但陈子锟并没有流露出很震惊的样子,只是点点头道:“知道了。”
……
第二天是五月三十一日,天灰蒙蒙的,跑马厅附近聚集了万人,每人都戴着白色的软顶布帽,远远望去如同白云一片,海各大学的学生,社会名流贤达,都来到会场悼念在北京反日示威中牺牲的郭钦光烈士。
如今谣言已经澄清,郭钦光确实不是被警察打死,而是为国担忧,激愤过度导致旧病复发,壮烈牺牲在示威的会场,据现场目击者介绍说,郭烈士在台慷慨激昂的演讲,抨击**北洋政府对日软弱,说到激动处口吐鲜血,大哭不已,昏道前还大呼三声“救国!”
台下听众听了,无不落泪,有人振臂高呼:“誓死力争,还我青岛!坚决要求政府惩办卖国贼!”下面无数人呼应,声震云霄。
陈子锟带领精武会的弟子们也参加了追悼大会,本来他还纳闷,为啥郭钦光的死因一会一个变化,不过听了各界代表的发言之后便释然了,不管郭钦光是怎么死的,总之能把大伙儿的爱国热情调动起来,那就是死得其所,自己何必说出真相讨个没趣呢。
会场还遇到了鉴冰,今天鉴冰打扮的很素雅,看起来倒像个女大学生,而陈子锟也是一身素色衣服,两人站在一起甚是登对。
“蒋老兄不是说来么,怎么没看到他?”陈子锟左顾右盼,却没看到蒋志清和陈果夫等人的身影,不过李耀廷倒是来了,而且是陪鉴冰一起来的。
“他们,三十多岁早没激情了,只是说说而已,哪里会真来呢,股票生意都忙的不可开交呢。今天到场的不是年轻气盛的学生,就是沽名钓誉之辈,至于真爱国者,寥寥而已。”鉴冰显然对男人的心理了解的很透彻,轻松随意的一句话就点中了要害。
“那鉴冰小姐是不是真的爱国者呢?”陈子锟认真的问道。
鉴冰头戴一顶黑帽子,黑色的面纱垂下来,依然能看到俏丽的容颜,她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淡淡一笑:“你说呢?”
陈子锟耸耸肩,不说话了,李耀廷热情无比的插嘴道:“咱们肯定都是真爱国的,大锟子可是火烧赵家楼的功臣呢,曹汝霖就是他打伤的,要不是警察来的太快,就凭大锟子的身手,姓曹的有十条命都死了。”
“你丫不胡扯会死。”陈子锟哭笑不得,自己只不过跟着游行队伍看了回热闹,就阴差阳错成了大功臣了,看来遇到合适的时机,每个人骨子里都流着造谣和八卦的血液。
李耀廷的满口胡言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更多的目光投射过来,远处圣约翰大学的横幅下,一个同样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男子看到了如同鹤立鸡群般的陈子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摘下金丝眼镜用力擦了擦,戴后仔细一看,兴奋的喊道:“陈子锟”
恰巧一阵口号声响起,追悼会结束了,声浪将他的声音完全压了过去,大队人马开始出发前往商会请愿彻底抵制日货,人潮涌动,根本挤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子锟远去。
“慕容学长,你看什么呢?”旁边一个白衣蓝裙的女学生歪着脑袋问道。
“哦,看到一个旧相识。”被称作慕容学长的男子答道。
“他好像不搭理学长呢。”女学生道。
慕容学长苦笑一下:“也许是,这家伙向来眼高于顶。”
女学生不服气道:“凭什么,学长可是我们圣约翰成绩最优,个头最高,长的最帅的男生,他算什么。”
“在他离开学校之前,我可是一直生活在这个人的阴影之下。”慕容喃喃自语道。
“有这么夸张么?”女学生用小手掩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秋凌,他就是我们圣约翰大学1916届,以第一名成绩毕业的学长陈子锟。”
……
追悼会进行完毕,学生们便涌向商会要求彻底抵制日货,陈子锟本来也想跟着同去的,但是考虑到明天还有重要任务需要安排筹划,便带着精武会的弟子们撤了。
第二天就是精武会九周年纪念日,下午弟子们暂停习武,全体出动打扫武馆各个角落,陈子锟和刘振声、农劲荪一起商讨警卫事宜,由刘振声挑选出十名武功最强的弟子跟随陈子锟负责场内安全。
十名精心挑选的弟子站在面前,陈子锟打量着他们,发现站在第一的就是那个把稀饭倒给司徒小言的腼腆男生,虽然眼神青涩,但体格还算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陈子锟问道。
“报告五师叔,我叫欧阳凯!”小伙子挺起胸膛答道。
“好,我试试你的功夫。”陈子锟飞身下场,冲他一招手。
在五师叔的重重威名下,欧阳凯似乎压力很大,但还是毅然下场,和陈子锟过起招来,没有悬念的不出五招就被放倒在地,五师叔出手没轻重,把他的嘴角都打出血来了。
陈子锟大为感慨,怪不得虹口道场能横扫精武会,大师兄亲自挑出来的好手就这个水平。
刚想说点什么,忽然欧阳凯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擦一擦嘴角的鲜血,再度冲了来,陈子锟一脚就将他踢飞了,不过这回力度掌握的还算不错,没伤到肋骨。
欧阳凯艰难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依然冲了过来,不怕死的劲头让陈子锟有些奇怪,不怪回头一看,便豁然开朗了。
原来司徒小言就站在旁边。
第三十六章 猛女姑姑
陈子锟嘿嘿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当着司徒小言的面将欧阳凯胖揍了一顿,打的他口鼻流血,眼睛乌青,最后精疲力竭,再也爬不起来了。
弟子们最初还跟着叫好加油,看到后来胆战心惊,噤若寒蝉,五师叔下手太黑了,太可怕了。
陈子锟将一只脚踩在欧阳凯的背,环顾众弟子道:“就他这种狗屎一样的功夫,简直不配当精武会的弟子。”
精武会的学员大多是海本地青少年,本着学武强身健体的目的来武馆学习的,江南人本来就不是好勇斗狠之辈,体格也比较瘦小,遇到陈子锟这种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又威名远扬的师叔,哪敢帮欧阳凯说粀ww.?
陈子锟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对欧阳凯道:“小子,小言是我的,除非你打败我,否则想都不要想!”
欧阳凯一张脸憋得通红,努力挣扎想站起来,却被陈子锟踩的死死的,动也动不了,一双眼睛痛苦的四下扫视,寻找着小师姑的身影,却哪里找得到。
“陈真,你们在干什么?”刘振声在司徒小言的搀扶下来到了现场,陈子锟立刻收回脚,笑道:“大师兄,我试试弟子们的身手。”
刘振声看看欧阳凯,冷冷道:“爬起来。”
欧阳凯虽然样子狼狈,但并未伤筋动骨,爬起来委屈的看着师父。
“看什么看,大师兄也不能帮你做主,我打你是为你好,要是换了虹口道场的日本人,就你这三脚猫的水平早死八百回了。”陈子锟盛气凌人的说道。
刘振声眉头动了一下,道:“好好跟五师叔学功夫。”说完转身去了。
司徒小言看一眼欧阳凯,柔声劝道:“五师叔说的对,要求严格是为你好。”
欧阳凯多想大喊一声:“小师姑他对你有企图!”但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双拳紧握,恨恨的看着陈子锟。
陈子锟看也不看他,摸出怀表瞅瞅说:“饭点到了,大家开饭。”
饥肠辘辘的弟子们立刻涌向食堂,陈子锟打了一份饭,特意和司徒小言坐到了一张桌子旁,旁边两个弟子很识相的端着碗回避了。
“五师兄,你带徒弟的方法,和大师兄四师兄都不一样哦。”司徒小言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子锟大大咧咧道:“棍棒底下出孝子,练武更是这样,不打不行,要不然练出来的就是花拳绣腿,我问你,你们平时是不是就练些套路?”
司徒小言道:“不是,有时候也有徒手对练,器械也有,三节棍进枪,双刀进枪这种也经常搞。”
陈子锟道:“有没受伤的?”
“那没有,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又不是战阵搏杀,再说现在打仗都用枪炮了,冷兵器根本没有的。”小言道。
陈子锟冷笑道:“这就是症结所在,外国人骂咱们是东亚病夫,其实并不是说咱们体质不强,而是这里不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窝。
小言懵懂的摇摇头,表示听不懂五师兄的高论。
陈子锟道:“中国人受欺压太久了,骨子里的血性都没了,见到洋人就怕,心不强大,体质再强也是白搭,这就是咱们中国这么多人,却被小日本骑在头打的原因。”
小言眼神里流露出崇拜来:“五师兄,你懂得真多。”
陈子锟得意的笑了,心说哥在北大可没白混。
远处欧阳凯看到他俩有说有笑的,不由深深埋下了头。
陈子锟看了他一眼,道:“那个欧阳凯,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小言脸绯红,道:“哪有,其实他挺可怜的,和我一样,都是精武会收养的孤儿。”
陈子锟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开始吃饭,拔了两口把碗一放,说:“这饭清汤寡水的,没法吃。”
司徒小言看着桌萝卜干、青菜豆腐和糙米饭,眨眨眼睛道:“这不挺好的么,我们平时都吃这个。”
陈子锟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吃这个,咱么和小日本打架?”
司徒小言叹气道:“我也想吃红烧肉和大闸蟹,可武馆没有钱,就这些青菜豆腐也是大师兄、农大叔他们想办法弄来的。”
陈子锟不言语了,把一大碗糙米饭扒得干干净净。
当晚,陈子锟躺在床睡觉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似乎有响动,起身来到窗前一看,欧阳凯正在苦练拳法。
陈子锟嘿嘿一笑,回去睡觉了。
……
次日,精武会众弟子早早起来,换崭新的练功服,静静的等待孙文先生的到来,陈子锟率领十名精干弟子在武馆附近巡逻,以防万一。
天雾蒙蒙的,似乎要下雨,陈子锟站在培开尔路,心情有些焦躁,时不时拿出银壳汉密尔顿来看看时间,当时针走到八点二十五分的时候,三辆黑色的汽车出现了。
汽车开的很快,头车的两侧踏板,各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一手抓着车门,一手按在腰际,警惕的眼神扫视着道路两旁。
三辆汽车径直开进了精武会大门,陈子锟想瞅瞅著名的孙文长什么样,赶紧往回走,来到大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卫已经被孙文带来的人替换了,两个身着黑色翻领四兜制服的彪悍平头男子伸手拦住了陈子锟:“先生,今天武馆不开。”
陈子锟道:“我是精武会的人,刚才在门外执勤。”
男子盯着他看了两眼,终于放行,陈子锟刚迈步进来,那人动作快如闪电向陈子锟腰际伸来,陈子锟身形一闪,两手向后腰一摸,将两把膛的盒子炮掣在手里,同时那两名卫士也拔出了枪,四把手枪互相指着,剑拔弩张。
“你到底什么人!”卫士喝道。
“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精武会陈真。”陈子锟怒目而视。
“精武会的人怎么会带枪?”
“妈了个巴子的,谁规定精武会的人都不许用枪了?今天孙文先生大驾光临,我带枪护驾,哪里有错。”
“对不起,今天谁也不许带枪。”卫士寸步不让。
“哼,想下老子的枪,来。”陈子锟更是强横的很。
里面的人发现了门口的异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快步走来,看见陈子锟的时候,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随即前喝道:“成何体统,都把枪收了。”
虽然这女子年龄不大,但是身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仰视,两个卫士立刻将枪收起,陈子锟却还嘴硬道:“你又是谁?凭什么命令我。”
女子瞪大了眼睛,忽然作出一个令陈子锟意想不到的动作,照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骂道:“死小子,你头壳坏掉了,连姑姑都不认识了?”
陈子锟顿时傻眼,一来是因为这女子动作太快,以自己的身手竟然来不及躲闪,二来是她居然自称是自己的姑姑。
姑姑,这是哪里跳出来的哪门子亲戚。
陈子锟愣愣的说道:“我真不认识你。”
女子道:“小锟锟,你真没良心,小时候可是姑姑把你带大的,怎么去了趟关东,就把姑姑忘了。”
这下陈子锟明白了,还真是自己的长辈,赶紧收了枪讪讪道:“两年前我坠马受伤,摔着头了,以前的事情记不清楚了。”
女子唏嘘道:“可怜的孩子,果然是摔坏了脑袋,身还有哪里受伤,快让姑姑看看。”说着前前后后下下打量着陈子锟,啧啧连声:“样子没变,长高了,壮实了,你小时候才只有这么丁点大,一转眼就成大人了。”
卫士不解道:“尹大姐,他是?”
女子道:“小黄,他是我侄子陈子锟,自己人,可以带枪的。”
她发了话,卫士自然不敢多说,于是陈子锟被带了进去,此时欢迎仪式已经结束,孙文先生进礼堂演讲去了,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女子感慨道:“次带你来精武会,会址还不在这个地方,没想到重回精武会,霍师傅已经不在了。”
陈子锟道:“姑姑,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
女子久久望着他,终于道:“我叫尹维峻,是秋瑾先生的学生,现在是孙文先生的卫士长,你小时候的名字叫昆吾,没有姓,是光复会的同志们将你带大,后秋瑾先生托了关系,让你拜同盟会陈其美为义父,改姓陈,进育才公学读,后来又进圣约翰大学读英文,这些事情,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陈子锟摇摇头,心情很是失落:“想不起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寻访身世,想不到我真的是孤儿。”
“谁说你是孤儿,你有这么多的叔叔伯伯,姑姑婶婶。”尹维峻拍拍陈子锟的肩膀,震得他肩膀生疼。
“好了,回头再细说,我先进去巡视。”尹维峻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迈步进了会场,陈子锟也跟了过去,站在门口往里看,此时孙文先生正在台演讲,他身穿洋装,神采奕奕,两撇八字胡更显伟人气质,一口稍带广东口音的国语抑扬顿挫。
“这就是孙文先生,也不是三头六臂。”陈子锟喃喃道。
忽然身后噗哧一声笑,陈子锟猛回头,看到了一位他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第三十七章 青铜计划
一笑倾城,这是陈子锟的第一感觉,这个女孩子长的真是太美了,尤其是那种仪态万方的气度,更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她一身合体的洋装,分明不属于精武会。
“难道孙文先生在你心目中是三头六臂么?”那女子柔美的声音响起,甜的沁人心脾,眼中含笑,颇有少女神采。
陈子锟挠挠脑袋,道:“那倒不是,三头六臂那是妖怪,我估摸着这么出名的人物,起码要身高八尺,腰围八尺才够气派。”
女子掩口而笑,这一笑却又带着少妇的风韵,陈子锟不由得痴了,楠楠问道:“你是孙文先生的女儿?”
“不是,我是孙文先生的秘。”女子笑道,陈子锟心中一喜,却又听她说道:“同时我也是孙文先生的夫人。”
陈子锟一阵失落,嘴却客气道:“原来是孙夫人,失敬。”
女子含笑点头,台去给孙文送毛笔去了,这边陈子锟望着年轻的孙夫人,再看看两鬓已经斑白的孙先生,不禁感慨道:“一树梨花压海棠,什么世道!”
“说什么呢?”背后才传来姑姑的声音,陈子锟赶紧掩饰道:“我说孙文先生真是一代伟人。”
尹维峻饱含深情道:“是,先生为国操劳,日理万机,实乃再造中华第一奇男子,能在先生身边工作,是我辈之荣幸。”
台的孙文在夫人协助下,挥毫泼墨,写下四个大字“尚武精神”,刘振声和农劲荪一左一右将横幅举起,台下顿时一阵热烈的掌声。
陈子锟的目光却停留在年轻貌美的夫人身,忍不住问道:“孙夫人好像只有十七八岁。”
尹维峻笑道:“你看走眼了,夫人其实已经快三十岁了,只是保养得好而已。”
“这样。”陈子锟不敢在这个问题继续讨论,赶紧换了话题道:“姑姑,您年龄也不大,怎么就成了我的长辈了?”
尹维峻爽朗的大笑:“怎么不大,我比你大四五岁呢,你小时候就是我带大的。”
陈子锟挠挠头,问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复会为什么要收养我?”
尹维峻道:“说来话长,当年我们光复会的同志为了推翻清廷,制定了一个”青铜计划“收养了五名孤儿加以培养,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陈子锟还想再问,忽然大门口方向传来噪杂之声,尹维峻立刻箭步奔了过去,陈子锟紧随其后来到大门口,只见黑压压一片日本浪人堵在门口,气势汹汹的叫嚷着,孙文带来的卫士持枪和他们对峙,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尹维峻眉头一皱,前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何贵干?”
为首一个浪人说了一串日语,尹维峻道:“小黄,他说什么?”
卫士小黄懂得日语,翻译道:“他们是黑龙会的,说要来替一个叫冈田武的人报仇。”
尹维峻冷冷一笑,道:“告诉他们,今天谁也别想在这儿撒襴ww.!?
小黄大声将这句话用日语说了出来,顿时激怒了浪人们,手按在刀柄压过来,气势夺人,两个年轻卫士握枪的手汗津津的,紧张万分,这里可不是广州,而是北洋政府治下的海,闹出乱子来惊动了淞沪护军署可不是能轻易了结的,何况对方是一向难缠的日本人。
尹维峻却毫不在意,伸手从靴筒里拽出一个长柄炸弹来,一口将导火索的盖子咬下,小拇指套在导火索,另一手拔出左轮手枪,一手炸弹一手左轮,如金刚一般伫立在精武会大门口,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浪人们被她气势威慑住,竟然不敢莣ww.?
陈子锟暗赞道:“好一个巾帼英雄!”同时心里也在嘀咕,看来自己动辄把枪抽刀的脾性,并不是在绺子里养成的,而是从小跟着姑姑耳濡目染学会的。
“住手!”一声日语低喝传来,浪人们立刻闪开一条路来,一个了年纪的浪人走了过来,略一鞠躬道:“我是黑龙会海分会的宫本让二,阁下是何人?”
尹维峻骄傲的一笑:“小黄,告诉他。”
卫士小黄道:“她就是鉴湖女侠秋瑾的学生,辛亥革命的功臣,曾在克复杭州战役中手持炸弹第一个冲进巡抚衙门的敢死队长,长江下游总稽查、军政府高级顾问,现任中山先生卫队总教头的尹维峻女侠!”
宫本让二肃然起敬,再次鞠躬道:“失礼了,原来是尹氏双侠之一。”
浪人们也都正儿八经的鞠躬致意,但却丝毫没有退走的意思。
“尹女侠,我们此次来,并不是想找您的麻烦,而是和精武会的陈真有笔账要算,希望您不要插手此事。”宫本很恳切的说道。
“陈真?哦,你们和他有什么帐?”尹维峻依旧举着炸弹,脸却带着笑容,这分从容气度让陈子锟佩服不已。
宫本让二狠狠看了一眼站在尹维峻身后的陈子锟,道:“他用卑鄙的手段暗杀了我们黑龙会的空手教头冈田武阁下。”
尹维峻回头望着陈子锟:“这事儿和你有关?”
陈子锟刚要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却被尹维峻抬手止住:“你不用说,肯定不是你做的,日本人向来喜欢诬陷人。”
“八嘎!”宫本大怒,伸手拔刀,长刀还未出鞘,太阳穴已经顶一支枪管,尹维峻冷笑道:“在我跟前耍刀,你活腻了么!”
浪人们顿时都把刀抽了出来,现场明晃晃一片,冷森森一团,气氛极其紧张。
门口闹得这么热闹,精武会里面自然不会不知道,一名卫士匆匆而来,对尹维峻耳语了几句。
尹维峻皱眉道:“真的?”
卫士严肃的点点头。
尹维峻收起枪和手榴弹,对宫本道:“孙先生要见你。”
宫本让二虽然猖狂,但听到孙先生的名号也不敢造次,主动解下太刀和肋差交给卫士,单独一个人走进了精武会,尹维峻嘱咐小黄守住大门,然后带着陈子锟跟了进去。
走进精武会才发现,这里早已严阵以待,全部弟子手持单刀红缨枪三节棍等武器肃立两旁,楼窗口内,隐约能看见一排花机关枪的枪管,宫本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他真的带人冲进来,恐怕立刻就被花机关扫成马蜂窝了。
孙文先生和夫人坐在精武会的客厅里,一旁是农劲荪和刘振声,见到宫本进来,孙文很和气的用日语招呼:“请坐。”
宫本深深鞠躬,却并不落座,生硬的口气道:“请孙先生交出杀害冈田武的凶手陈真。”
孙文道:“我且问你,冈田君是怎么死的?”
宫本道:“是在浴室中被电死的。”
孙文道:“浴室走电致人死亡,你应该去找老板协商赔偿,为何到精武会来要人?”
宫本道:“不是这样,冈田君是被陈真害死的,我有证据。”
“哦,你有什么证据,如果确凿的话,我会替你做主。”孙文从容说道,陈子锟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毛,暗道他不会把我送给日本人,想着想着,两只手不由得放在了身后。
尹维峻伸手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腰部,投来一个镇定的眼神,陈子锟松了一口气,继续看孙文和宫本打嘴仗。
宫本道:“当日陈真来到虹口道场踢馆,打伤了我们二十名弟子,还扬言说要找冈田君报仇,结果当天晚些时候,冈田君就莫名其妙死在浴室里,我问过老板,他说有个高个子的家伙很可疑,就是他!”
说着一指陈子锟,眼中恨意溢于言表。
孙文道:“陈真为什么要找冈田报仇?”
“因为冈田教训了精武会的霍东阁。”
孙文点点头:“我现在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精武会和虹口道场之间的恩怨暂且不去说,你所谓的证据根本就不成立,陈真是一个真正的武士,他是堂堂正正去虹口道场报仇的,又岂会用暗杀的手段对付冈田,你光凭浴室老板一句话就判定是陈真下的手,未免太过武断。”
宫本不服气的说:“就是他,整个虹口就没有他这么高的人,绝对错不了。”
孙文笑了:“海是国际大都会,身高六英尺以的人多得是,如果仅凭身高判罪的话,岂不是牵连许多无辜。”
宫本道:“那么高的人都是欧美人,中国人很少有。”
孙文摇摇头,冲尹维峻做了个手势。
尹维峻一摆手,楼下来三个卫士,个头都和陈子锟差不多高,个个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这下宫本傻眼了,但还是嘴硬道:“我们日本人是不会说谎的!”
孙文冷笑道:“难道我泱泱中华大国之国民就都是谎言之辈?陈真是我的卫士,他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断断不会做这种事情,我和你们黑龙会的头山满君内田良平君都是至交好,如果你再无理取闹的话,我就打电报问问内田君是怎么管教下属的。”
宫本让二一低头:“哈伊,阁下,我知错了,给您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孙文摆摆手:“误会澄清了就好,你下去。”
“哈伊,再会。”宫本再次鞠躬,倒退着出了客厅,回到门口拿了自己的刀,带着浪人们灰溜溜的撤了。
其实他也没搞明白冈田武是怎么死的,只是凭着几个疑点捕风捉影才找精武会的门,没想到竟然遇到孙文先生,这可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几句话下来,精神本来就处于下风的宫本让二立刻完败。
日本人走了,精武会恢复了平静,客厅里,孙文低声对农劲荪说了句话,农劲荪立刻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自己和刘振声也回避了,只留下陈子锟和尹维峻。
孙文和蔼的冲陈子锟笑了笑,道:“你告诉我,冈田武是不是你杀的?”
第三十八章 预备党员
在孙文的炯炯目光注视下,陈子锟这种胆大包天之辈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看到他紧张的样子,孙夫人微微一笑道:“你只管照实说便是,自有先生为你做主。-
夫人开了口,给陈子锟吃了颗定心丸,他挺起胸膛朗声答道:“没错,冈田武是被我弄死的。”
孙文似乎并不惊讶,面色一沉道:“你可知自己闯了多大祸事?”
陈子锟眉毛一扬:“一人做事一人当。”
孙文冷冷道:“用卑劣手段杀死黑龙会的教头,引发中日冲突,这个责任你当得起么。”
陈子锟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什么当不起的。”
孙文和夫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继续冷着脸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杀死冈田武?”
陈子锟道:“自甲午以来,日本便对我中华虎视眈眈,二十一条墨迹未干,又在巴黎和会企图染指我青岛主权,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而黑龙会乃日本军部之马前走狗,实乃我中华之心腹大患,既然是敌人,战场之肯定不能讲宋襄之仁,冈田武能将东阁打成重伤,肯定是高手,我若与他对阵未必占得了风,所以才出此下策,如因此事影响了先生的声誉,我甘愿受罚,绝无二粀ww.!?
孙文忽然转怒为喜,满意的点点头:“有勇有谋,不错。”
陈子锟这才松了一口气,尹维峻在后面拍了他一下道:“傻小子,还不感谢孙先生,你已经通过考核了。”
“什么考核?”陈子锟一头雾水。
尹维峻道:“先生一言九鼎,刚才说过你是他的卫士,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哦。”
“卫士?那不就是马弁么。”陈子锟有些傻眼,他可不甘心跟着别人当长随,哪怕这人名气再大也不行,关键是不自由。
不过看到孙夫人恬美的容颜,陈子锟又犹豫了,能跟在夫人身边鞍前马后的也挺幸福,他在这里胡思乱想,脸表情极是丰富,尹维峻不耐烦了,拍拍他的脑袋道:“你要知道,给先生做卫士,是多少江湖豪杰梦寐以求的荣耀。”
听了这话,却坚定了陈子锟的信念,他斩钉截铁的说:“谢谢先生的厚爱,我难当此任。”
孙文颇感兴趣的问道:“年轻人,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说说你的理由。”
陈子锟道:“我性格好斗,易冲动,是矛非盾,恐怕难以承担卫士职责。”
“是矛非盾,有意思,好,我的卫队为你保留一个名额。等你觉得自己能做到攻守兼备的时候,随时可以来。”孙文摘下胸前的一枚小小徽章,走过来戴在陈子锟胸莣ww.?
蓝底十二角星徽,搪瓷质地,光彩耀目。
尹维峻干咳一声道:“先生,您忘了一件事情,新招募卫士有一项要求,必须是中国国民党的党员才行。”
孙文道:“我疏忽了,我党章程规定,成为党员要有三个介绍人才行,维峻你算一个,我算一个,再让黄路遥来充当一个,这不就行了,让陈子锟加入我们海党部,我来批准。”
尹维峻道:“我和小黄都可以,先生您却不能既当介绍人又当批准人?”
“我来。”一直没说话的夫人站了出来,笑眯眯的看着陈子锟。
陈子锟根本没搞清楚国民党是啥意思呢,就稀里糊涂的被入党了,不过他估摸着这个党员身份大概很有搞头,于是也就欣然同意了。
入党有很复杂的程序,今天是完不成了,孙文对陈子锟说:“我住在法租界莫里哀路,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这本小册子你先拿着,没事的时候多看看。”
夫人会意的递一本册子,孙文接过郑重交在陈子锟手。
小册子印着几个大字:“三民主义”。
临走的时候,尹维峻交代陈子锟道:“你明天就到公馆来,我给你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另外,现在你已经是国民党的预备党员了,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给总理丢脸,好了,咱们明天见。”
……
当天下午,陈子锟向刘振声请了假,说有些私事要办,刘振声略有踌躇,但还是答应了。
陈子锟扬长而去,精武会众弟子炸了窝,传功师叔走了,下午谁来领着练功夫?
“走,咱们找师父去。”欧阳凯领着大伙儿找到刘振声,刘振声听他们说完,慢条斯理道:“不是还有小师姑么?”
欧阳凯道:“师父,五师叔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耽误了我们的功夫是小事,寒了徒弟们的心可万万要不得。”
刘振声皱眉道:“用你多说,还不下去。”
欧阳凯只得退下。
……
陈子锟先来到邮局,又写了一封信寄到北京姚公馆,然后去菜市场买了些东西,这才来到大东旅社,刚进门小厮就奔出来道:“陈先生,您的电报。”
陈子锟掏出一个铜元赏了他,接过电报一看,不禁怒从心头起,原来电报是从北京打来的,内容只有几个字:薛叔入狱车厂被封。
不用问,肯定是杀死那几个日本人的案子连累到了薛大叔,承载了自己一番心血的紫光车厂也被查封,想到北京的亲朋故交因此蒙难,陈子锟一拳砸在墙,咬牙切齿。
“大锟子,你怎么来了?”身后传来李耀廷欣喜的声音,陈子锟沉着脸将电报递给他,李耀廷看了也是怒形于色:“我这就买船票回北京!”
陈子锟一把按住他:“回去干什么?”
“报仇!”
“找谁报仇?怎么报仇?你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你当北京几万警察是吃素的?”
一听这话,李耀廷泄了气,蹲在地两眼含泪道:“那就眼睁睁看着薛大叔蹲监狱不成?”
正说着,蒋志清过来了:“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正好,晚戴季陶请客,一起喝两杯去。”
忽然他发觉气氛有些不对,赶紧追问原因,陈子锟将原委说了一遍,蒋志清沉吟道:“你们就算回去也只是自投罗网,倒不如汇些钱过去托人打点,应该能逢凶化吉。”
李耀廷抱着头说:“我一个月才十五块大洋薪水,哪有钱。”
蒋志清道:“我手头还有一些余钱。”
陈子锟道:“怎能总让蒋兄破费,前日老头子给我五百块,花了一些,还剩四百多。”
蒋志清摆手道:“既然是大案子,四百块肯定不够,我再添一些,凑八百块钱汇过去,你不要推,咱们可是兄弟。”
见他说的恳切,陈子锟也不好拒绝,和李耀廷一起谢了蒋大哥,三人同去赴宴了,席间陈子锟提到今日见到了孙文先生,并且被破格吸纳为国民党预备党员一事,大家都露出羡慕的神情来。
“孙文那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慧眼识才,挑中了陈老弟,以后定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老弟,不要忘了我们。”戴季陶略带酒意的说道。
李耀廷不解道:“大锟子你脾气暴躁,跟头驴似的,孙先生咋就看中你了呢?”
戴季陶卖弄道:“小李,这你就不懂了,孙先生最欣赏的就是这种敢于血溅五步的荆轲式的死士。”
蒋志清干咳一声,投来一个眼神,戴季陶立刻低头喝酒不说话了。
“我投身革命这么多年,也只见过孙先生寥寥数面而已,子锟你得此机遇,前途无量,来,我敬你一杯。”蒋志清神情有些落寞,今晚喝的格外多。
夜里十一点钟,陈子锟醉醺醺的回到精武会,照例从后墙翻了进去,来到自己房间前正要推门,忽然发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正是大师兄。
“跟我来。”刘振声转身便走,陈子锟一路跟着他来到会长办公室。
“陈真,精武会是一个纪律严明的组织,生活比较清苦和单调,禁止抽大烟、酗酒、更不许眠花宿柳,作息制度也有严格的要求,每天晚九点半熄灯,早五点半起床,这些规定都在我给你的册子,你又没有认真读过?”
刘振声语气平和,但却包含着一股威严。
陈子锟道:“大师兄,我出身草莽,混迹江湖已久,有些习惯难以一时改变,让你失望了。”
刘振声道:“师父创建精武会,不光是想将迷踪拳发扬光大,更重要的是打破门派局限,以国术来培养体格健康的新国民,达到强国强种的伟大目标,中国的复兴,不光在读人身,在军人身,也在我辈练武之人身,陈真,我说这些,你可明白。”
“明白。”陈子锟暗自发笑,刘振声这些感人肺腑的话,不都是今天孙文演讲的内容么,不过看到大师兄肃穆的样子,他又笑不出了,大师兄没读过,镖局出身,都能懂得这些大道理,难道自己就不懂得?
“好了,你回去。”刘振声挥手让陈子锟退下,自己坐在藤椅揉着太阳穴,望着墙霍元甲的遗像喃喃道:“师父,您收的这个徒弟,真不省心。”
第三十九章 牛肉理论
次日一早,当弟子们来到练功场的时候,发现五师兄早早站在这里了,领着弟子们跑了一圈回来,正遇到一辆骡车停在精武会门口,车载着血淋淋一头宰好的牛,守门弟子正和车夫交涉:“您送错地方了,我们精武会没买牛肉。&&”
“分明就是培开尔路73号,没错呀。”车夫拿着纸条说道,转脸看到陈子锟走过来,顿时喜道:“就是这位先生买的牛腿,麻烦您把余款结了。”
陈子锟扫了一眼,豪爽的拿出钞票结了款子,让弟子们把牛抬进厨房,精武会的厨子是个阿婆,只会炒鸡毛小菜、焖米饭,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傻眼道:“阿拉不来撒。”
陈子锟道:“没关系,我会做。”
练完一趟拳脚之后,陈子锟就来到厨房帮忙,他手提斧头将整牛剁成大块,然后在后院用石头搭了个台子,下面堆满柴火,回房间将自己房间的铁窗棂拆下来架在面,他做这些的时候,弟子们都好奇的在一旁围观着。
陈子锟点燃了柴火,手持短刀将牛肉片成又大又薄的肉片,鲜血淋漓的牛肉在火焰的燎烤下很快变色,一股肉香飘了出来。
“愣着这干什么,你去厨房拿盐巴,你来扇风,小言去招呼大家来开饭。”陈子锟指挥若定,大家被他指使的团团转,但是快乐无比。
因为终于可以吃久违的肉了。
这顿午餐吃的别开生面,没有青菜豆腐,没有米饭馒头,而是一顿全牛肉宴,大伙儿眼睁睁的看着五师叔将还带着血丝的牛肉还嘴里塞,吃的不亦乐乎,一个个目瞪口呆。
陈子锟用手抓着肉蘸着盐巴,吃的那叫一个过瘾,他教育大家道:“你知道为什么要给大家买牛肉么?”
大伙都摇头。
陈子锟道:“一看就知道你们没怎么读过,水浒传知道么。”
有个学员把手举得高高的道:“我看过,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看过水浒传。”
陈子锟骂道:“老不读三国,少不读水浒,你从小就不学好。”
学员委屈的挠着头咕哝道:“不是你问的么?”
陈子锟道:“水浒传里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共是一百零八条好汉,他们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快活无比,可有一点,他们吃的都是牛肉!但是你们可曾听说过,武松或者鲁智深到酒馆里招呼,给我来二斤猪肉。”
大伙笑了起来,虽说大多数人真的没读过水浒传,但是三碗不过岗的故事还是听过的,梁山好汉们确实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切几斤熟牛肉吃吃,再弄一坛子好酒,这才洒脱豪放,要真是弄俩猪蹄子啃着,英雄的味道就全没了。
陈子锟接着道:“英雄好汉都吃牛肉,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大家想不想听?”
大伙吃的满嘴流油,忙不迭的点头:“想!”
陈子锟咂咂嘴:“有点口干。”
一个学员道:“五师叔,我去给你买瓶汽水喝。”
陈子锟一皱眉:“汽水那是娘们喝的,好汉只喝烈酒。”
有人道:“可是师父禁止我们喝酒。”
陈子锟道:“禁止的是你,又不是我,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赶紧买去。”
于是一人飞奔出去,在街对面的小铺里打了半斤老白干回来,陈子锟咂了一口酒,大感满意,继续讲古道:“你们可知道,为什么咱们中国人总是打不过洋人,香港割让了,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烧了,北京城被八国联军占了,现在东交民巷还驻着各国的军队。”
“因为他们顿顿吃牛肉。”一个机灵的学员抢答道。
一阵哄笑,大家都觉得这个答案不可思议,陈子锟却虎着脸说:“一点没错,欧洲人顿顿吃肉,和狮子老虎一样,是肉食动物,咱们中国人整天青菜豆腐白饭,吃了根本不长力气,怎么和人高马大的洋人打仗,所以连战连败。”
“难道不是因为洋人船坚炮利的缘故么?”刚才那个十二岁就读过水浒传的学员不解的问道。
“屁!聂士成的武卫前军用的曼利夏快枪、克虏伯过山炮,一点不比洋人的家伙差,还是人不行,体力精神都远输对手,吃草的羊和吃肉的狼打仗,怎么可能打赢?”陈子锟立刻驳斥道。
“那日本人呢,虹口的日本人平时也不怎么吃肉,就吃点鱼干和梅子下饭,怎么也能打败北洋水师呢?”一个学员提出了疑问。
陈子锟道:“这个问题问的好,但你忽略了一点,日本人虽然和中国人一样都是吃草的羊,但日本这只羊吃的饱,长了犄角,而中国这只羊,不但吃不饱还整天闹病,怎么可能打的过人家。”
学员们都不说话了,一个个苦苦思索着五师叔的话,觉得虽然比喻有些浅显,但隐含的意义却非常深刻。
“五师叔,我终于明白虹口道场的日本人为什么说我们是东亚病夫了,他们并不是瞧不起我们的功夫,而是看不起我们整个中国!”读多的学员愤然道。
陈子锟道:“你们终于明白了,中国积弱多年,想改变现状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我们习武之人就要从自身做起,练就强健的体魄和精深的功夫,让西洋人和东洋人不敢小觑我们,而强身健体不能光靠练,还要靠吃,这就是我让你们吃牛肉的原因。”
五师叔的良苦用心感动的大家眼泪汪汪的,纷纷拿起牛肉大嚼,虽然只是经过简单加工的烤肉,但是被五师叔赋予了特别的含义,每个人都吃的很用心,很投入,风卷残云一般,一条牛腿就只剩下骨头了。
下午练功,学员们精神百倍,连喊声都比以往响亮了许多,刘振声和农劲荪在房间里谈事情,听到院子里震天的吼声,推窗一看,农劲荪奇笑道:“孩子们今天虎虎生风。”
刘振声道:“陈真自己掏腰包买了几百斤牛肉给大家打牙祭,还教给他们强国健身的道理,所以大家才练得这么起劲。”
农劲荪欣慰的点点头:“振声,你没有看错他。”不过仔细一看,在前面领着的竟然是司徒小言,而不是陈真,这下他又大跌眼镜:“这个陈真,又跑哪里去了?”
刘振声道:“这次他是去孙先生那里办正事的。”
……
此时陈子锟正在法租界莫里哀路一处绿树掩映的别墅里作客,一位特地请来的海亨利洋服店的裁缝认真的帮他测量着胸围和肩宽臂长,因为孙文先生说了,要送陈子锟一套中山装,就是卫士们身那种裁减合体,熨贴笔挺的四兜翻领制服。
孙夫人和尹维峻以及昨日大门口见过的黄姓卫士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等裁缝走了,夫人才道:“小陈,这是你的入党表格,你在面签个名字。”
陈子锟接过道表格仔细端详,这是一叠道林纸印刷的文件,字迹清晰,纸张雪白,一抖哗哗响,面印着国民党的党徽,还有三名介绍人的亲笔签名。
宋庆龄、尹维峻,黄路遥。
原来夫人叫庆龄,陈子锟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在这里签名就可以。”宋庆龄指着表格最下方的空白处说,又问道:“你用毛笔还是自来水笔?”
陈子锟道:“水笔。”
于是夫人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新的银杆自来水笔,亲自吸饱了墨水,又用纸擦干净笔头残留的墨水,这才递给陈子锟。
陈子锟坐在宽大的红木桌旁,脚下是厚实的地毯,头顶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灯,一缕阳光从落地窗外射入,洒在热带柚木地板,可以看到外面院子里葱绿的草坪和参天的大树,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一切都是那么令人陶醉,令人神往。
“有朝一日,我也要住这样的大房子。”陈子锟暗暗下定了决心,看了一眼夫人,又给自己加了个目标:大房子里一定要有这样一位知达理温柔美丽的夫人。
“想什么呢,签名。”尹维峻看他张着嘴发呆,生怕这位头壳坏掉的大侄子胡思乱想,赶紧提醒了他一句。
“知道了。”陈子锟坐在宽大的欧洲宫廷式座椅,龙飞凤舞签下自己的大名,想把自来水笔递回,夫人却微笑着说:“这支笔是我从美国带来的,就留给你做个纪念。”
“谢谢夫人。”陈子锟将自来水笔别在了自己衬衫口袋里。
尹维峻将入党表格收了起来,道:“小黄,你带他楼。”
“还要做什么?”陈子锟问道。
“还有一个仪式没进行,请跟我来。”黄路遥微笑着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带着陈子锟了二楼,推开一扇门,这是一间很大的会议室,窗帘紧闭,灯火通明,正对着的墙两面青天白日旗交叉而立,孙文先生一袭正装,居中肃然而坐,两旁卫士林立,气势森严。
陈子锟乐了,这场面他熟悉,大当家开香堂也这架势。
第四十章 听姑姑讲那过去的事情
如同陈子锟预料的那样,这个入党仪式和江湖大佬开香堂收徒弟的程序差不多。!。
卫士们齐声背诵道:“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陈子锟在孙文先生面前跪下,手按着胸口宣誓道:“我陈子锟誓死效忠中国国民党总理孙文先生,如有违背,三刀六洞,天打雷劈。”
孙文先生严肃的点点头,说道:“陈子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党的预备党员了,我们国民党源自同盟会,以前的宗旨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辛亥以后,满清已经覆灭,民国也已建立,但是最后一项却远远未能达到,平均地权,实现民生,依然任重道远,你既然已经是我党同志了,可以说说你的对国家,对民族的看法和目标么。”
说完,灼灼的眼神看着陈子锟,似乎在期待着他的真知灼见。
陈子锟道:“总理,我陈子锟不懂得那么多的大道理,总之从今天起,我的命就是您的,只要您一句话,哪怕刀山下油锅,我姓陈的皱一下眉头,都不算英雄好汉。”
孙文满意的笑了,拍拍陈子锟的肩膀:“很好,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问维峻,也可以问路遥,他们都是你的引路人。”
陈子锟郑重的点点头。
仪式到此结束,孙文先行退场,陈子锟在黄路遥的带领下离开会场,他不解的问道:“黄兄,咱们的入党仪式怎么跟开香堂收徒弟一样?”
黄路遥淡然一笑:“先生是洪门中人,借鉴一些江湖规矩不足为奇,不过这种入党仪式已经很久没有搞过了,这次是超规格接纳你为党员,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陈子锟道:“原来如此,以后我还要多向黄兄讨教才是。”
黄路遥道:“我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以后咱们以同志相称便是。”
“黄同志。”陈子锟伸出了右手。
黄路遥愣了一下,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欢迎加入卫队。”
回到楼下,夫人预备了下午茶招待陈子锟,就设在花园草坪,六月初的阳光很明媚,夫人带着遮阳帽端坐在白色的橡木圆桌旁,一只乖巧可爱的狮子狗依偎在脚下,佣人端来红茶和糕点,夫人用纤纤玉指端起茶杯道:“不要拘束,就和在自己家一样。”
陈子锟大大咧咧道:“那我就吃了。”
尹维峻笑道:“夫人让你不要拘束,你还客气什么。”
于是,夫人和尹维峻就眼睁睁的看着陈子锟将盘子里的糕点全塞进了肚子,最后拿起茶杯,咕咚一口把嗓子眼里堆积的食物送了下去,这才舒坦的摸着肚子道:“真好吃。”
尹维峻道:“你这孩子,下午茶是让你提精神的,又不是当饭吃,当年在圣约翰学的那些西方礼仪全忘了么?”
陈子锟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记不起来了。”
夫人笑道:“不妨事,食欲好证明身体健康,阿香,再去拿一盘蛋糕来。”
这回陈子锟不在狼吞虎咽了,而是像个绅士那样仔细品着茶和糕点,顺便问起了关于青铜计划的事情。
尹维峻在午后的阳光下眯起了眼睛,仿佛回到了那个风起云涌,战火纷飞的年代,她缓缓道:“十六年前,光复会以军国民教育会暗杀团为核心创建,后来会长蔡元培离开,大局由徐锡麟和秋瑾主持,当时的情势非常艰难,各地相继起事,但均被清廷镇压,大家悲观的估计推翻满清或许要两代人的努力,所以才有了青铜计划。”
陈子锟凝神倾听,夫人端着茶杯也认真的听着,当听到青铜计划这四个字的时候,不禁问道:“莫非还有白银和黄金计划?”
尹维峻道:“夫人问的很好,青铜计划只是最初的方案,由光复会各地分支推荐健康聪颖的男孩,最好是孤儿或者本会同志后代,教他们读、习武,从中选择优良者根据他们的特长加以进一步培养,比如送入学堂继续念,或寻访名师尽学天下武功,那时候你们这批小孩不过三四岁,而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又是女孩子,所以负责你们的起居生活。”
陈子锟道:“是不是这一步就是白银计划了?”
尹维峻摇头叹息道:“没有白银计划了,徐锡麟和秋瑾相继壮烈牺牲,光复会风雨飘摇,反满斗争激烈艰苦,哪有人力物力继续计划,所谓青铜计划,早就中止了,又过了几年,清帝退位,民国成立,袁世凯窃据革命果实,所以计划再次被提了日程,而此时负责计划的是光复会的陶成章先生。”
陈子锟黯然道:“可惜陶成章先生也不在了。”
尹维峻道:“陶会长的死,不光是光复会的重大损失,也是中华革命界的噩耗,事发之后,孙文先生连发通电要求严惩凶手,为陶会长报仇,自此后,光复会和同盟会合二为一,继续为革命而斗争,而你,则在陈永仁的照顾下继续求学,按照原先的计划,是准备送你去日本学军事的,但陈永仁无力维持高昂的费用,所以只好……”
陈子锟接口道:“所以将我送到关东马贼窝里学军事去了。”
尹维峻苦笑了一下道:“老陈也是一番苦心,他自己的孩子没钱学,都要供你念圣约翰,这份情你要记住,将来定要报答。”
陈子锟道:“他已经离世一年了。”说着掏出那枚珍藏在身的光复会徽章,递给尹维峻看。
尹维峻接过徽章,眼睛有些潮湿,道:“这不是老陈的徽章,因为他根本不是光复会的会员,这枚徽章,是你的。”
陈子锟道:“那他?”
“他只是一个商人,时常资助光复会而已,陶会长死后,他就肩负起培养你的责任来,而我那时人在南方,不能经常来看你,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你跟老陈去了关东。”
陈子锟不胜唏嘘,他已经记不起这些曾经抚养过、教育过自己的人的面孔了,徐锡麟、秋瑾、陶成章、陈其美、霍元甲,还有默默无名的商人陈永仁,这些名字将永远铭刻在自己心里。
“当年和我一起培训的那四个人在哪里?”陈子锟问道。
尹维峻摇摇头:“光复会都不存在了,这些人又哪里能找得到呢。”
“最后一个问题,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尹维峻再次摇头:“你们这些孤儿的身世,只有秋瑾知道,不过你小时候说一口湖南话,或许是湘人也未可知。”
陈子锟暗暗吃惊,没想到北京那个算命先生胡半仙说的还挺准,自己或许真的是湖南人,不过想找到生父母的下落怕是费更大的周折了。
下午茶结束,陈子锟向夫人和尹维峻辞行,表示下周还会来看姑姑,尹维峻笑道:“下周你就见不到我了,过两天我要去外地执行任务,怕是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陈子锟道:“那好,后天我来送你。”
送走了陈子锟,夫人回到二楼房,孙文正端坐在桌后面奋笔疾,夫人前替他揉捏着肩膀,怜爱的看着他两鬓的银丝道:“要注意休息。”
孙文呵呵笑道:“有夫人照顾,我身体健康的很,还能继续革命二十年。”
夫人道:“那是一定的,对了,你看陈子锟这孩子怎么样,我听说他可是光复会的老会员,青铜计划的成员之一。”
孙文握着夫人的手道:“此人勇武彪悍,可堪一用,目前我们正缺少这样的死士。至于陶成章的青铜计划,夫人不必多虑,光复会中人做事格局太小,虎头蛇尾,难成气候,他们培养出来的精英,还不是为我所用。”
夫人点点头,依偎在先生怀抱里,幸福的笑了。
……
在回去的路,陈子锟又找了家邮局,给姚依蕾写了一封信,让她把回信寄到海精武会的地址即可,他心里惴惴不安,这已经是第三封信了,按照姚依蕾的疯劲儿,就算不立刻坐船过来,起码也要拍份电报来。
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陈子锟郁闷的走在街头,迎面报童飞奔而来,挥舞着手中的申报:“卖报卖报,特大新闻,大总统宣布罢免三国贼的职务。”
陈子锟买了一份报纸看,面大标题赫然印着: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下台!
转过街角,一队学生欢呼着经过,为首一个清秀少年振臂高呼:“严惩卖国贼!”后面一队人跟着高喊,当他经过陈子锟身边的时候,竟然投过来一个激动的眼神,陈子锟一愣,他认识我?随即又明白了,革命面前不分彼此,大家都是自家人。
街边的市民们也跟着喜笑颜开,庆祝斗争的胜利,陈子锟不禁想起在京师警察厅拘留所羁押的那几天来,那些北京的同学们,想必此时也在欢庆胜利。
回到精武会,刘振声又将他叫到了办公室,不过这次不是批评,大师兄先赞扬了他用私款买牛肉给大家改善生活的事情,又告诉他,海三罢联合会刚才派人来通知,后天要举行一次声势浩大的游行活动,来庆祝三罢斗争的胜利。
“政府终于承受不了舆论的压力,罢免了三个卖国贼,陈真,这次游行,我们精武会一定要参加。”大师兄郑重其事的说道。
第四十一章 为什么开枪打我们
从北京到海,从火烧赵家楼到三大卖国贼被罢免,陈子锟自始至终都是参与者,望着街汹涌的游行人群,他不禁唏嘘起来,这一个月,对于自己就像是过了一年那样长。
按照大师兄的交代,陈子锟率领精武体育会的学员们参加了大游行,与次郭烈士追悼会不同的是,这次游行是庆祝性质的,大家都喜形于色,神采飞扬,彩旗招展,人声鼎沸,复旦、圣约翰、南洋公学等学校学生以及商界人士、工厂工人数千人,将道路拥塞的满满当当。
为期一个月的抗议终于见到成效,北京政府罢免了亲日的高官,外交代表坚持不在合约签字,还有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行动,都让大家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中华民族还有救!
游行队伍载歌载舞,一路从法租界进入了公共租界,忽然队伍停止了前进,半天都没挪动一步,精武体育会的学员在中间的位置,大伙儿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七嘴八舌的问着情况,司徒小言跷着脚也看不见前面,于是问陈子锟:“五师兄,前面怎么了?”
“巡捕。”陈子锟答道,他个子高,看得远,街角处站着一排穿黑色制服的白人巡捕,正挡在游行队伍的前面,学生们在高大的巡捕面前显得格外弱小,唯有一位身材颀长的男生正在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不过陈子锟却认出这个男生正是前日在马路见到的那个领头喊口号的学生。
司徒小言不解的问道:“巡捕为什么要拦路?”
陈子锟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租界巡捕要拦住游行队伍的去路,毕竟这次不是示威游行,而是庆祝胜利的嘉年华,而且和租界当局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这帮白人巡捕难道是看不惯中国人开心么。
“你们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陈子锟交代了一句便穿过人群挤到了前面,站在最前列的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们,这所大学是教会学院,所以学生们的英语都很流利,这回陈子锟听清楚了,那位高个子男生一口英国牛津腔据理力争,言明游行是民众的权利,租界当局无权阻止云云。
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官冷着脸听着他的话,然后生硬的回了一个字:“N!”
男生还想争取一下,警官却不耐烦起来,拿出警棍迎头就敲,男生的额当即流出鲜血来,踉跄了一下倒在地,警官还不罢休,抬起穿着马靴的脚就踢,一个女生发疯一般扑过来,抱住了警官的马靴,警官大怒,吹响了警笛,一阵马蹄声响,十几匹高头大马出现在街头,骑士们头戴钢盔,手持警棍,虎视眈眈。
巡捕的粗暴举动激怒了游行人群,大队人马不顾一切的向前涌去,巡捕们阻拦不住,瞬间被冲垮,帽子掉了,警棍也掉了,凄厉的警笛声响成一片,面对汹涌的人潮,马队也慌了手脚,马匹暴躁的在原地团团乱转,一时间人喊马嘶,场面乱成一团。
这一切发生的极其突然,丝毫预兆也没有,一场欢庆游行转眼就变成了暴力冲突,陈子锟深知这种混乱场面下最容易发生踩踏伤亡,赶紧冲到受伤的男生旁,拖着他往街边去,刚才那个抱住警官马靴的女生也帮着他一起拖。
“谢谢你。”男生虚弱的说道,鲜血染红了他的面庞,斯文中带了一丝英气。
“不客气。“陈子锟道,刚想问他姓名,忽然枪声响了,刚才还奋勇向前的人群忽然退潮般奔了回来,大街顿时变得空旷无比,两个欧洲巡捕站在马路中央,一个拿着左轮手枪,一个端着马枪,就像在郊外射击野鸭子那样,朝着游行人群慢条里斯的开着枪。
“砰”
“砰”
“砰”
每一次枪声过后,游行队伍中都有一个人倒下,
陈子锟睚眦欲裂,伸手去摸后腰,但却摸了一个空,六月的海天气已经很热,驳壳枪体积太大,无法正常携带,所以他今天身无寸铁。
“不要以卵击石!”男生拉住了陈子锟的胳膊,制止了他的冲动。
巡捕马队趁胜追击,马蹄铁在路面敲出一串串令人心悸的音符,满大街都是丢弃的帽子、鞋子,还有中弹倒地的无辜学生。
刚才那个用警棍殴打男生的警官,此刻已经打空了他的英国造韦伯利左轮手枪的子弹,打开弹巢将滚烫的子弹壳倒了出来,又拿出子弹来一枚枚的装填着,忽然他看见了躲在街边的陈子锟和那两个大学生,冲他们狰狞而轻蔑的一笑。
这副嘴脸瞬间在陈子锟脑海里定格,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但此刻却只能委曲求全,他虽然莽撞,但并不愚蠢,在荷枪实弹的巡捕面前硬碰硬,唯一的下场就是被人当成枪靶。
另一个警官也打光了马枪里的子弹,潇洒的将枪横在肩膀,冲他的同行喊道:“嘿,洛克,你打中几只猴子?”
“大概六只,你知道,我的枪法是在利物浦乡下打猎时候练出来的,打活物的准头没得说。”洛克装好了左轮枪的子弹,回头再看自己的目标,那三个人却消失在路边了,他无所谓的耸耸肩,继续向前走了。
临街是一处店铺,华人店员打开一条门缝,冒死将陈子锟他们拉了进来,然后紧紧关闭了店门,外面充斥着英语的叫骂声、马蹄得得声,还有时不时响起的枪声。
“他们竟然开枪了,向着手无寸铁的民众开枪。”男生额头的血已经凝固了,粘住了一丝散发,眼神中充满了悲痛和不解,声音也在颤抖。
“慕容学生,他们为什么要开枪打我们?”那女生带着哭腔问道,可是这一次无所不知的慕容学长却无法回答她,只是痛苦的摇着头。
是,他们为什么要开枪打我们?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陈子锟心头。
陈子锟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大街穿黑制服的巡警更多了,还增添了大批穿卡其军装的士兵,他们背着刺刀的步枪在街布防,甚至架起了机关枪。
这种如临大敌的架势,对于陈子锟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一年前他跟着大当家路过南满铁路的时候,亲眼看到一个满铁株式会社的护路队员用步枪打死了放羊进入满铁地段的羊倌,当时大当家就拔枪把那小鬼子给崩了,后来那地方戒严了整整一个月,关东军出动了一个大队到处搜捕凶手,场面比今天可大多了。
可不管怎么说,荒蛮的南满和繁华的大海还是有差别的,按说大海的欧洲人应该比小鬼子文明开化才对,怎么也是一言不合就开枪杀人,难道说中国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许多没跑掉的游行民众被巡捕逮捕了,带着镣铐押了囚车,其中也有精武会的几名学员,欧阳凯也在其中,看他们鼻青脸肿但面带不屈神色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没丢师父的人。
直到午后,骚乱才逐步平息,工部局派来了消防车,用水龙冲洗大街的血迹,遗留的鞋子帽子全被清道夫捡走,很快街面便恢复了平静,但万国商团的士兵还在持枪警戒。
店员打开后门,将陈子锟他们放走,三人走在路,心情沉重默默无语,到了分别的地方,男生才站定对陈子锟道:“陈学长,后会有期。”
陈子锟道:“你认识我?”
男生伸出右手:“我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叫慕易辰,她叫车秋凌,是我的同学,我们都是1919届的毕业生,学长不认识我们也不足为奇。”
原来是母校的学弟学妹,陈子锟和慕易辰握了握手,冲车秋凌点头致意,道:“二位,后会有期。”
……
刘振声见到陈子锟安然归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召集全部弟子道:“正值多事之秋,晚谁也不许出门。”说完还特地瞄了陈子锟一眼。
司徒小高高举起手道:“大师兄,欧阳凯他们几个被巡捕房抓走了,得快想办法。”
刘振声道:“大家不要着急,我会找农大叔想办法搭救他们的,都回去休息。”
大伙儿只得散去,陈子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西装和皮鞋,带了些钞票在身,偷偷翻墙出去,叫了辆黄包车,直奔公共租界大马路而去。
李耀廷就在大马路一家白俄开的弹子房班,他身穿西裤和紧身马夹,皮鞋锃亮,头发向后梳的一丝不苟,看到陈子锟进来,顿时眼睛一亮:“密斯脱陈,好久不见了。”
陈子锟环顾左右,弹子房里华人西人个班,或俯身击球,或悠闲的给球杆打着蜡,没人注意到自己,他低声问道:“今天的事情听说了么?”
李耀廷疑惑道:“什么事?”随即又拍拍脑袋:“是山东路镇压学生的事么,这事儿已经登报了,你看。”
说着拿来一张英文报纸《字林西报》递给陈子锟看。
陈子锟一目十行看完,不禁怒从心头起。
李耀廷问道:“面怎么说?”
陈子锟骂道:“这报纸在造谣,面说野蛮的暴徒试图冲击租界,被巡捕和商团击退,并且呼吁工部局为开枪的巡捕授勋!”
第四十二章 彼得堡俱乐部
李耀廷也愤愤然骂道:“洋人的报纸从来都是胡扯八道,大锟子,消消气,我请你喝酒。”
说着去柜台拿了两瓶酒过来,用后槽牙启开瓶盖,递给陈子锟一瓶,后者尝了一口,皱眉道:“这么苦?”
“你不懂了,这是啤酒,从哈尔滨运来的,就这个味儿,喝习惯就好了。”李耀廷斜靠在台,很悠闲的说道,短短几天,他举手投足之间,竟然已经带了一些海滩的洋味。
陈子锟一仰脖,咣咣咣将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打了个嗝说:“***什么玩意,真难喝,再拿一瓶来。”
李耀廷目瞪口呆:“难喝你还再要一瓶?得,我服您。”回头又拿了一瓶啤酒,又想拿后槽牙启,陈子锟一把夺过来,大拇指一撬瓶盖就飞了,灌了两口感慨说:“关东是中国的土地,小日本的军队驻在铁路沿线,北京是中国的首都,东交民巷住着一大帮外**队,海也是中国的土地,却弄了个租界让外国人当家作主,在咱们的地盘开枪打中国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耀廷安慰他道:“这谁不知道,洋人船坚炮利,咱打不过呗,这租界又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自打前清时候就有了。”
陈子锟摇摇头说:“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那些学生为什么要火烧赵家楼,为什么要街了,因为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再过这样的日子。”
李耀廷道:“这人呐,最重要是开心,别拿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麻烦自己,咱就是平头老百姓,混口饭吃不错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陈子锟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匹夫之怒,虽然不能流血千里,但也能血溅五步。”说完仰脖喝了啤酒,将瓶子重重放下道:“拿瓶够劲的来。”
李耀廷只得拿了瓶白兰地过来,愁眉苦脸道:“你要是再喝,我就该破产了。”
陈子锟掏出一块大洋拍在桌子道:“我走了,改天再聚。”
拎着白兰地出了弹子房,一路溜达到了公共租界中区老闸巡捕房门口,打开酒瓶子灌了几口,然后往身洒了一些,找个旮旯一坐,扯开领口拉下帽檐,眯缝着眼睛,装成醉汉的样子,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巡捕房的大门。
开枪射击游行群众的就是老闸巡捕房的巡捕,这栋石块砌成的建筑内灯火通明,窗口人影晃动,大概是白天捕捉了大批人犯正在讯问审理,巡捕房门口站着两个华捕和两个印捕,头戴斗笠的华捕在身材高大缠着红头巾的印度阿三对比下显得格外瘦小。
老闸巡捕房位于租界繁华地段,即便是深夜也是人来人往,但却没人注意一个躺在角落里的醉鬼,陈子锟一直紧盯着巡捕房的大门,直到半夜一点钟左右,几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人就是利物浦的猎人,洛克巡官。
看到高阶西捕出现,早已萎靡不振的华捕和印度阿三立刻挺直了腰杆,举手敬礼,白人巡捕们漫不经心的将手指举到额头位置意思了一下,便说说笑笑出了巡捕房,了一辆工部局牌照的汽车绝尘而去。
陈子锟从地爬了起来,晃晃悠悠拦了一辆黄包车,丢出五角小洋道:“往前走。”
通常车夫最不爱拉醉汉,但先给钱的就不一样了,车夫屁颠颠的拉着车沿着南京路一直向前,陈子锟抱着酒瓶子紧盯着前面的汽车,不时指挥车夫调整方向,但是人力车终究跑不过四个轮子的汽车,跟了一会儿便跟丢了。
与此同时,精武会内,刘振声拿着手电巡视着学员宿舍,他生怕徒弟们一时冲动作出出格的事情来,所以不但安排人手值守大门,还亲自巡视,所幸大家都很听话,没人偷跑出去。
走到陈子锟房间外的时候,刘振声前用手电照了一下,只见床似乎躺了一个人,纹丝不动。
不大对劲,刘振声多了一个心眼,轻轻推门,房门竟然没闩,一推便开,走到床前一看,被子里藏了一个枕头,哪有五师弟的影子。
刘振声深深皱起了眉头。
……
凌晨一点钟,陈子锟终于回来了,他从后墙翻了进来,脱掉皮鞋,悄无声息的了楼,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推门进来,悄悄关门,一转身,吓了一跳。
刘振声正严肃的坐在床看着自己,鼻翼耸动了一下,淡淡道:“陈真,你又喝酒了。”
陈子锟笑笑:“大师兄,你鼻子真灵。”
刘振声叹了口气:“陈真,你怎么总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呢,是不是觉得精武会已经容不下你了,现在只有咱们师兄弟二人,你不妨说实话,我不会强留你的。”
陈子锟一言不发。
刘振声见问不出什么,只好摇摇头走了。
早,农劲荪拿着一份《申报》来到了精武会,找到刘振声,把报纸往桌子一放,怒道:“西捕当街打死两人,大伤十余人,报纸竟然只言片语也不见,难道报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
刘振声拿起报纸快速浏览,果然没看到昨日之事,他大为紧张道:“舆论不提此事,那被捕的学员可就难救了。”
农劲荪道:“我听说租界法庭要开庭审判他们,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请个好律师尽力搭救了。”
刘振声沉重的点点头。
农劲荪道:“振声你有心事?是不是陈真又捣乱了?”
刘振声道:“五师弟的心是好的,就是野性惯了,需要收心,前几天他花自己的钱买了百斤的牛肉给大家改善生活,可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他居然半夜跑出去喝酒。”
农劲荪道:“是不是他心情郁闷,借酒浇愁?”
刘振声道:“借酒浇愁岂能西装革履出去,还喝的是洋酒。”
农劲荪叹气道:“这个陈真,真的不省心,不如我找他谈谈。”
“也好,小言,去把你五师兄叫来。”刘振声冲外面喊了一声。
司徒小言答应一声,跑出去找陈子锟了,片刻后回来报告说:“农大叔,大师兄,五师兄出去了。”
……
此刻陈子锟正坐在老闸巡捕房对面的咖啡厅里,桌摆着一杯咖啡和一份《字林西报》,眼睛却紧盯着对面的巡捕房大门,他在观察巡捕们的换班时间和西捕们的作息制度。
中午时分,昨晚那辆轿车出现在巡捕房门口,洛克巡官从车下来,和车内金发碧眼的洋妞吻别,然后整理警服,马靴铿锵进了巡捕房。
陈子锟放下一块钱,出门了一部脚踏车,这车是他在法租界偷来的,脚在地一撑,车子就出去了,中午大街车流很多,那辆小轿车速度很慢,陈子锟骑着脚踏车跟踪它到了一栋欧式建筑前,只见洋妞从车下来,扭动着腰肢了楼,楼前挂了块俄文招牌:彼得堡俱乐部。
汽车开走了,陈子锟将脚踏车丢在路边,径直楼,一个猥琐的俄国老头拦住了去路,用蹩脚的海话问道:“先生,侬找哪个?”
陈子锟也用海话答道:“阿拉来白相白相。”
老头会心的笑了,领着他楼,昏暗的大厅里,所有陈设都是俄国式样的,七八个浓妆艳抹的大洋马坐在沙发搔首弄姿,看见陈子锟进来,立刻有人抛媚眼过来。
老头伸出三根手指晃动着:“三块钱。”
陈子锟的钱大部分寄去了北京,剩下的都买了牛肉,身哪还有三块钱,他不满的嘀咕道:“当你们是长三,那么贵。”说着仓皇撤退,身后传来一串大洋马们风骚而爽朗的笑声。
出了彼得堡俱乐部,陈子锟惊魂未定,忽然发现街对面不就是李耀廷供职的弹子房么。
走进弹子房,正午的生意不是很好,李耀廷正勤快的擦拭着柜台,看到陈子锟进来便道:“你先坐,我忙完就来招呼你。”
此时弹子房的门开了,一个矮胖的秃顶老头走了进来,两撇八字胡很是气派,李耀廷赶紧前招呼:“彼得罗夫先生,您好。”
老头傲慢的点点头,胸前的金表链子直晃眼,李耀廷点头哈腰目送他进了办公室,这才来到陈子锟身旁,带着羡慕的眼神说道:“这就是我们老板,白俄校,可他妈有钱了,哪天我要是能混到他这个地步,死也瞑目了。”
陈子锟道:“就你这点出息,要混就混出个人样来,屁大点个弹子房算什么。”
李耀廷道:“你是不知道,老家伙在外面还有产业,他开了家妓院,一水的白俄女郎,金发碧眼大白腿,绝对够味,专供租界那些个远离家乡的欧洲人享用,当然中国人要是觉得够粗,掏的起钱,也能去耍耍。”
陈子锟听蒋志清讲过海妓院的典故,鄙夷道:“不就是咸肉庄么?”
李耀廷道:“你弄混了,咸肉庄是咸肉庄,咸水妹是咸水妹,完全两码事,再说了,老头张罗的这些个女郎可不是那种廉价的咸水妹,一水的白俄贵族,伯爵家的小姐,将军家的太太,甭管以前多趁钱,一革命全他妈玩完,要说人家俄国革命就是老牛比了,把以前的贵族全他妈整死,哪像咱民国,革命也跟温吞水似的。”
他这儿滔滔不绝的说着,陈子锟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突然将李耀廷拉到一旁角落里,低声问道:“是不是对面的彼得堡俱乐部?”
第四十三章 直捣黄龙
李耀廷瞪大眼睛看着陈子锟,一脸的不相信:“大锟子,你行,闷不吭声的连彼得堡俱乐部都去玩过了,说说,大洋马啥滋味?”
陈子锟道:“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一个洋妞从汽车下来,梳着两条金色的麻花辫,穿一身素花布拉吉,清纯中带点风尘味,就进了对面的彼得堡俱乐部,不过我可没去。!。”
李耀廷咽了一口涎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是俱乐部的头牌娜塔莎,那可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高档货色,听说她的主顾都是租界有头有脸的主儿,经常用汽车拉去包夜,一晚这个价。”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二十块,真***贵,难不成是镶金的。”
陈子锟笑笑道:“最近没啥事,我天天到你这里玩怎么样?”
李耀廷喜道:“那敢情好,最近有帮小瘪三过来轧苗头,大概想挑事,有你在这儿镇着我也放心。”
直到半夜陈子锟才回到精武会,又被刘振声发现,但这次他没有找陈子锟谈话,而是叹了口气走开了。
第二天中午,陈子锟吃完饭又出去了,根本不管武馆里的事情,大家忙着搭救被捕的学员,也没空管他,到了傍晚时分,陈子锟还没回来,农劲荪却怒形于色的来了,愤愤道:“这个陈真,当真看错了他。”
刘振声忙问道:“农大叔,怎么回事?”
农劲荪痛心疾首道:“我看到陈真在白俄人开的妓院附近晃悠,还和弹子房里的小流氓称兄道弟,吃喝嫖赌,他是占全了,霍师傅的遗训完全没放在心里。”
刘振声眉头紧皱,道:“等他回来我会彻查此事,如果属实的话,自当逐出门墙。”
农劲荪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下愤怒,道:“被捕学员的事情有眉目了,我托了工部局一位有身份的大人物代为说情,巡捕房说了,只要缴纳保释金,明天就能放人。”
“农大叔您辛苦了。”刘振声郁闷的心情终于好受了一点。
当夜,陈子锟竟然彻夜未归,直到第二天早晨练的时候仍未出现,刘振声再一次的失望了。
农劲荪凑了一笔钱缴纳了保释金,将被捕的学员们救了出来,当他们走进精武会大门的时候,受到的是如同英雄凯旋般的欢迎。
欧阳凯等人讲起了当日的遭遇,那些没参加游行的学员们听到西捕开枪的时候都是义愤填膺,听到欧阳凯等人和巡捕英勇斗争的时候无不热血沸腾,突然有人问起:“五师叔那时候在哪里?”
一时间冷场,参加游行的学员们都低头不语,半晌欧阳凯才道:“枪一响就看不见五师叔的人了。”
下面嗡嗡一片,大家都对五师叔的怯懦表现极是不满,再加近日来五师叔整天不见人影,练功都陷入停顿,起初大破虹口道场建立的威信已经逐步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鄙视。
“咳咳,都回去练功!还嫌闹得事情小么。”刘振声威严的声音响起,大家各自散去,但是私下里却又聚在一起,讨论着五师叔的种种不是。
“天知道虹口道场是不是他砸的,反正谁也没进去看过。”有的学员这样说。
“听说那个冈田武是被电死的,根本不是被打死的……”也有人神神秘秘的这样说。
几个学员在大门口附近议论着,忽然看到陈子锟回来,立刻停止了交谈,若无其事的站着左顾右盼,却不向他打招呼。
陈子锟在彼得堡俱乐部附近熬了一夜,正犯困呢,哪里顾得搭理他们,匆匆向宿舍走去,走廊里遇到了司徒小言,小师妹怯生生道:“五师兄,大师兄让你去见他。”
“哦,知道了。”陈子锟打了个哈欠,依然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小言跟在后面说:“大师兄说你一回来就去。”
陈子锟无奈,只好前往刘振声的房间,小言跟在后面紧走几步,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五师兄,他们说你和那些……不好的女人混在一起,是不是真的?”
“你觉得呢?”陈子锟反问道,同时心里一惊,看来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我不相信五师兄会做那种事情。”小言道。
“那不就结了。”陈子锟耸耸肩膀,敲门进入刘振声的办公室。
这次刘振声没有苦口婆心的教育他,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陈真,有人看见你经常出没于烟花之地,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
陈子锟道:“大师兄,我没什么可说的。”
刘振声心里仅有的一点亮光也熄灭了,他打开抽屉拿出薄薄一叠钞票说:“陈真,你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精武会了,这里有些钱你先拿着,不枉我们师兄弟一场,不管你到哪里,都要记得自己曾经是霍元甲的徒弟,曾经是精武会的一份子,不要做令师父在天之灵蒙羞的事情。”
陈子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钞票,对刘振声鞠了一躬道:“大师兄,感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我还有事,就不去医院向东阁辞行了,再会。”
刘振声没有料到陈子锟竟然如此毅然决然的离开,半点留恋之意也没有,他摆摆手,示意陈子锟可以离开了,听到屋门关闭的声音,他长叹一声,望着师父的遗像道:“师父,陈真武功虽高,品行不端,为了不让他带坏精武会的风气,弟子只好如此了。”
遗像里的霍元甲依旧风轻云淡,似乎看破一切世事。
陈子锟回到自己房间,将不多的几件衣物和枪械刺刀打了个小包袱就要出门,却看到司徒小言倚在门口,眼圈有点红:“五师兄,你真要走?”
“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伤心的,对了,有件事请你帮忙。”陈子锟道。
“什么事?”
“如果有我的信,帮我保存起来,我会回来取。”
“记住了。”
陈子锟冲司徒小言笑了笑,拎起包袱出门了,学员们看见他卷铺盖了,都站在院子里窃窃私语,忽然欧阳凯拦住了他的去路,道:“五师叔,我向你挑战。”
“我不接受你的挑战。”陈子锟道。
“为什么?”欧阳凯不解。
“因为我已经不是精武会的人了,你不必通过打败我来证明什么。”陈子锟绕过了欧阳凯,忽然又停下转身对他说:“这些天来,你每晚都偷偷起来练拳,如果仅仅是为了打败我,那未免志向太小了些。”
说完径直离去,留下欧阳凯摸不着头脑,到底怎样才算志向远大?
……
陈子锟把行李丢在了弹子房,昨天确实有些小瘪三来寻衅滋事,妄图收取保护费,他亮了几手功夫便将对方吓退,弹子房老板彼得罗夫听说之后很是高兴,允诺他一个星期十块钱的薪水,不需要做什么具体的工作,只要在弹子房守着便可,所以他也不愁没有落脚之地。
彼得堡俱乐部和弹子房就隔了一条马路,陈子锟每日坐在窗口观察动向,李耀廷多次主动表示,如果大锟子对娜塔莎有意思,自己可以预知薪水借给他一度**,陈子锟只是一笑置之。
傍晚时分,天灰蒙蒙的,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弹子房里没几个客人,陈子锟陪李耀廷打完了一局,正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抽烟,忽然看到一辆工部局牌照的黑色小汽车驶来,正停在彼得堡俱乐部楼下。
陈子锟的心脏强劲的跳动起来,多日的守株待兔终于见了成效,他急忙转身冲李耀廷道:“把我的包袱拿过来。”
李耀廷道:“等会,我帮你锁到柜子里了,那玩意万一被人看见可不是好事。”
他指的是陈子锟那两把驳壳枪,穿单衣的季节肯定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带枪,而弹子房又是人来人往的所在,还是锁起来比较安心。
他这边慢条斯理的开着锁,那边陈子锟却看到娜塔莎从楼下来钻进了小汽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立刻推起放在门口的脚踏车,冲进了雨雾里。
当李耀廷拿着包袱从储藏室出来的时候,那还有陈子锟的影子。
下雨天,汽车速度不快,陈子锟骑着脚踏车一直跟在后面,沿着大马路来到外滩附近一处豪华公寓楼,汽车在楼门口停下,马来侍者撑着雨伞过来迎接,娜塔莎钻出汽车,扭着腰肢进了大楼,跟在后面的陈子锟注意到,大楼里有两个印度巡捕把守,而且来来往往的都是欧洲人,想混进去可不大容易。
转念一想,既然来了,不拼一把怎么对得起自己,他压低帽檐,将西服的领子竖了起来,遮住了面孔奔向大楼,砰砰的敲门,马来侍者慌忙过来开门,不等对方说话,一串流利的英语就骂了过去,责怪他开门晚了,两个印度巡捕听见骂声,哪敢前盘问,任由他闯了进去。
进了大楼,陈子锟才忽然醒悟,自己啥时候变得英语这么纯熟了,看来记忆中的某些部分已经恢复了,至少学过的知识和技能没丢。
公寓里装修豪华,走廊里铺着地毯,一间间房门挂着带号码的铜牌,原来这里是租界工部局官员公寓,怪不得有巡捕把门,抬头看去,娜塔莎光洁圆润的小腿正在楼梯拾级而,他赶紧跟了过去,远远看着她进了三楼一个房间,守在楼梯间耐心等了十分钟,估计里面热身运动已经结束的时候,走过去敲响了房门。
一串脚步声响起,房门拉开,两个人都惊呆了,陈子锟发现开门的并不是娜塔莎的老主顾洛克,而是另外一张欧洲面孔,只穿着浴袍和拖鞋,露着胳膊和胸口的黑毛,而这个欧洲人也惊讶的发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一个中国人。
“ttereyding!”欧洲人张口便骂。
陈子锟一拳砸在对方面门,打的他满脸开花,同时抬腿一记侧踹,将他踢进了屋里,这才关门回身骂道:“Fkyrter!”
第四十四章 美龄
如果是普通人挨了这一拳一脚,半条命就丢了,但吃牛肉长大的洋人就是不一样,被踢翻在地,居然一翻身就爬了起来,然后如同一头发疯的蛮牛般冲了过来。
陈子锟是练武之人,动作敏捷的很,一闪身就躲了过去,洋人将茶几的咖啡杯具撞到地方摔了个粉碎,陈子锟跳过去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捶,咣咣的声音如同打鼓,洋人血流满面,晃悠了两下终于栽倒在地。
躺在床只穿着单薄睡裙的娜塔莎见到这血腥的一幕,用手捂着脸尖叫起来,陈子锟一巴掌打过去,她一头栽在床不吭声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楼下警卫也没动静,陈子锟定定神,扫视室内,看到墙挂着一张照片,面是两个穿着运动服捧着奖杯的洋人,其中之一正躺在脚下,另一人就是自己的目标洛克巡官。
不用说,这个洋人也是巡捕,杀害游行群众肯定有他的份,陈子锟环顾左右,见床头搭着一条西裤,便抽出面的皮带,蹲在地勒住洋人的脖子用力绞着,忽然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一个黑影冲了进来,巨大的冲力将陈子锟撞翻在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来者正是洛克,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室内狭窄的空间内,陈子锟一身武功都派不用场了,只能象个粗笨乡民那样厮打着,室内的东西被他们撞的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娜塔莎清醒过来了,这次她没有尖叫,而是迅速抱起自己的衣服溜走,下了床又想起什么,抓起床头柜的金表和钱夹,这才夺门而出。
洛克虽然体壮如牛,但在海滩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中淘空了身子,一番激烈搏斗后就气力不支了,被陈子锟掐住了喉咙喘不气,一张脸渐渐变得青紫,眼珠也要迸出来了,忽然一声枪响,陈子锟身子巨震,回头看去,已经被勒死的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冒烟的左轮手枪。
“妈了个巴子,背后开枪。”陈子锟丢下洛克站了起来。
“砰”洋人手里的左轮枪再次喷出一团火光,但陈子锟只是身子晃了一下,继续前行,洋人慌了,想再次扣动扳机已经没有机会了,左轮枪被陈子锟一把夺去,冲着他的额头正中央就轰了一枪,顿时白的红的四溅开来。
“劳伯逊!”洛克大吼一声,猛扑向陌生的中国刺客,陈子锟调转枪口连打三枪,三发子弹均打在洛克胸前,人晃了一下就倒在地,一双大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死不瞑目。
血迅速蔓延开来,屋里一片血腥味,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街也响起凄厉的警笛,陈子锟将打空的左轮枪丢在地,抓起一把椅子砸向窗户。
等巡捕们冲进房间,屋里只剩下两具尸体,窗户大开,窗帘随风舞动,外面的雨灌了进来。
……
陈子锟跌跌撞撞的走在雨中,脚下一串血迹,迅速被雨水冲淡,外滩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中,街华灯初,大厦的霓虹灯,街边的路灯和车灯汇聚成灯红酒绿的海夜景,蒙着头巾的印度巡捕指挥着交通,汽车鸣笛声和警笛声响成一片,撑着伞夹着公事包的华人来往穿梭,谁也没有注意到路边这个被淋得精湿的年轻人。
“妈的,又吃枪子了。”陈子锟暗骂道,他背中了一枪,左胸中了一枪,英国人的子弹比小日本的厉害多了,疼的他豆大的汗水直往下流,神智也渐渐模糊起来,终于慢慢的倒在马路。
一辆汽车嘎然停下,汽车夫愤然按着喇叭,嘴里骂道:“小赤佬,找死。”见路的人纹丝不动,他只好倒车调整方向准备绕过去。
后车窗缓缓降下,车的女子歪着头看着地的人,雨水冲刷着他年轻的面庞,英挺的眉毛,惨白的嘴唇,好一个英俊青年就这样横尸街头。
女子轻轻叹息一声,摇了车窗,正要扭头的一瞬间,忽然看到青年衣领蓝光一闪,一枚青天白日徽章在雨中熠熠生辉。
“停车!”女子急道,下车撑起大伞,帮陈子锟遮挡住雨水,摸摸他的脉搏,检查了一下伤口,回头道:“阿祥,把他抬车。”
“三小姐,这……”汽车夫为难道。
“还不快抬,啰嗦什么!”三小姐柳眉倒竖,阿祥不敢顶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陈子锟拖进了汽车后座。
三小姐也了车,吩咐阿祥立刻开车去医院,然后拿出手帕垫在青年伤口处,忽然青年紧闭的双眼睁开了,吓了她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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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我?”三小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但青年再次陷入昏迷,一摸额头,滚烫。
“阿祥,快点开。”三小姐跺脚道。
“三小姐,弗来撒,堵车。”阿祥指着前面排成长龙的车流无奈的说道。
“下个雨也不至于堵成这样,怎么回事?”三小姐降下车窗望过去,外白渡桥的桥头站着一队巡捕,正逐一检查汽车。
她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昏迷中的青年,大眼睛忽闪了几下,毅然道:“调头,去江边。”
阿祥立刻调转车头,沿着外滩大道向南疾驰,可是开出不到五百米,又被拦住,大队巡捕穿着雨衣肃立路,不但检查车辆,连行人都要检查。
“阿祥,快想办法。”三小姐催促道。
汽车夫急得汗都下来了,办法是有,直接把这小子交给巡捕就行,可依三小姐的脾气,能答应么。
正要再次调头,后面的汽车已经排成长龙,两辆卡车呼啸而来,雨篷掀开,数十名穿卡其军服的万国商团士兵跳了下来,在英语口令声中列队,刺刀在雨中闪着寒光,他们迅速分成四个小队,开始搜查路的汽车。
车里死一般寂静,唯有雨点敲击车窗的声音。
一队士兵走到车前,带队军官敲敲车门:“下车检查。”
听到这声音,三小姐眼睛一亮,降下车窗笑道:“密斯脱谢,好久不见。”
军官见到三小姐,啪的一个立正,举手敬礼道:“宋小姐侬好,谢谢侬还记得阿拉。”
三小姐眉毛笑成弯月牙:“汇丰银行的襄理,万国商团华队的少尉,宁波谢家老五,谢星宁,嗯,华尔兹跳得也很好呢,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对了,发生什么事了?巡捕到处封路。”
谢少尉更兴奋了,道:“是这样的宋小姐,工部局警务处宿舍发生一起血案,两名西捕被杀,现在整个巡捕房全出动了,我们万国商团也派兵协助捉拿凶手,真没办法,军令如山。”
三小姐道:“哦,我还急着赶舞会呢。”
谢少尉道:“这样,不要紧,我来安排。”说完立刻让手下搬开拒马,让三小姐的汽车过去。
“谢谢侬,有时间一起喝咖啡。”三小姐展颜一笑,谢少尉骨头都酥了,艳羡的看了一眼车内坐着的男子,那大概是宋小姐的舞伴,看起来个头挺高的,可惜脸冲着侧面,没看清长相。
终于脱险了,三小姐长吁一口气,让阿祥开车来到法租界一家诊所,招呼护士把伤员抬了进去,法国医生检查了伤口,说道:“背一枪伤到了肺,左胸一枪差点打中心脏,失血过多,怕是很难救活,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三小姐打开坤包拿出一叠钞票道:“全力抢救,费用不是问题。”
医生淡淡地说:“救死扶伤是医者天职,我会尽力的,现在就要进行手术,你们回避。”
……
四个小时后,天已经全黑了,手术终于结束,两枚点三八口径的蘑菇状子弹头被镊子夹出,落在搪瓷盘子叮当作响,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摘下口罩道:“子弹已经取出,但危险期还没过,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三小姐坐在长椅这么久,腿都麻了,听到人没事,欣喜的站了起来就要进去,医生拦住她道:“伤员打了麻药,深度昏迷,要见的话,明天。”
“那好,明天我再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的三小姐,嘴角漾起了微笑。
深夜,陈子锟从噩梦中醒来,猛然张开双眼环顾四周,一片漆黑,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隐约可见白色的柜子和床单,耸耸鼻子,空气里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动一下,伤口钻心的疼。
他的记忆有些模糊,隐约知道自己被人抬一辆汽车,车似乎坐着孙夫人,然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身缠满了绷带,床头挂着盐水瓶,这里应该是一家医院。
试着下床,但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汗水直流,伸手在床头柜乱摸,没摸到茶杯,却摸到一块带血的手帕,拿在手中摸索,手帕边角绣着线条优美的字母:yling。
第四十五章 无处藏身
陈子锟捏着手帕再次昏昏睡去,直到次日早才慢慢醒转,医生来检查了伤口,用不太纯正的法语说道:“你的体质很好,修养一个月应该能恢复健康。
“谢谢医生。”陈子锟也用法语答道,医生冷峻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点点头便离开了,随后护士给他打了预防伤口发炎的针剂,陈子锟再次昏睡起来,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
再度醒来的时候,病床前站着一位戴口罩的女护士正在给他量体温。
“这是哪里?”陈子锟低声问道。
护士刚要作答,门外传来急刹车的声音,然后是夹杂着法语和海话的口令声,无数双大皮鞋在水门汀地面乱踩,重重的敲门声响起。
病房的门被猛的推开,医生探头进来,用英语急促的说道:“巡捕来了,带他从后门走。”然后又关了门。
护士问陈子锟道:“你能下床走路么?”陈子锟点点头,挣扎着下床,伤口立刻涌出血来,染红了绷带,护士见他头渗出汗珠,知道他伤势太重无法行动,便道:“你躺着,我推你。”
病床四条腿下安装着轮子,一推便走,来到走廊里,已经能听到外面医生和法租界巡捕激烈的争吵声,护士推着病床匆匆而走,来到诊所后门却发现外面的马路站了几个安南巡捕。
诊所已经被团团包围,护士赶忙又把病床推了回来。
门诊室里,医生据理力争着,不让巡捕打扰自己的病人,因为他的外籍身份,华捕们倒也不敢造次,不大工夫,领队的法国巡官不耐烦了,从外面的汽车下来,亲自走进诊所和医生交涉。
几句话下来,法籍巡官突然道:“你是德国人!”
医生的眼睛片闪着寒光,冷冷道:“我是一个医生,医生是无国界的。”
他却不知道,这位法国巡官的三个兄弟都在索姆河战死了,所以对德国人的印象极为恶劣,既然是家德国诊所,那就没必要讲什么绅士风度了,他一挥手,华捕和安南巡捕们就将医生推在一边,气势汹汹的冲进了病房。
这家小诊所只有一间手术室,两间病房,巡捕们踢开病房的门,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而手术室的灯却亮着,带队华捕一脚踢开,却看到里面正在进行手术,一个戴口罩的高个子外国医生愤然转身,用法语怒斥道:“出去!”
巡捕们看到手术台躺着的是个女人,顿时傻眼,面面相觑不敢做主,此时巡官走了过来,见状也有些尴尬,用法语询问了几句,那位医生一嘴地道的巴黎口音对答如流。
既然是老乡,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巡官将脚跟一并,“啪”的一声,“抱歉,打扰了。”然后带着巡捕们离开了诊所。
脚步声远去之后,陈子锟摘下口罩,汗如雨下,护士从手术台起来,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幸亏你机灵。”
正说着,医生进来了,见到陈子锟白大褂渗出血来,赶忙让他躺回病床,仔细检查伤口后道:“严禁剧烈运动,否则伤口很难愈合。”
陈子锟伸出手:“谢谢你,医生。”
医生却并不和他握手,而是直视他的眼睛道:“希望我救活的不是一个罪犯。”
陈子锟道:“巡捕没那么笨,他们还会回来的,医生,可以借你一件衣服穿么?”
医生沉默了片刻道:“你确定现在可以下床走路?”
……
一小时后,大队巡捕再次返回诊所,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哪里还能找到陈子锟,他们只好将德国医生抓回去交差。
这件案子是公共租界方面要求法租界当局协助侦办的,昨天下午外滩一处公寓楼发生血案,两名警务处英籍巡捕被枪杀,据说疑凶是一名中国籍男子,行凶后成功逃离现场,根据现场遗留血迹推断,凶手很可能中弹受伤,所以租界当局紧急要求海警察厅,法租界巡捕房,淞沪护军使署协查辖区内的医院诊所,搜捕受枪伤的中国籍男子。
法租界巡捕房将此案交给政治组办理,政治组的警官都是法国人,下面的侦探却是中国人,其中最干练的叫程子卿,是中国帮派中人,消息灵通,耳目众多,深得法国人的倚重,租界内有几家赌场几家妓院几家旅社,他倒背如流,抓捕一个受了枪伤的嫌疑犯,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政治组兵分三路搜查所有诊所,但一无所获,回到巡捕房内交流信息,程子卿当即发现问题,那家德国人开的诊所里只有一个外籍医生,怎么可能突然间变成两个,那个伪装成医生的家伙很可能就是目标!于是巡捕们再次出动将德国医生抓了回来。
这个德国医生嘴很严,拒不承认对他的所有指控,法籍警官很是头疼,准备将他移送公共租界巡捕房,可是却被程子卿拦住。
“长官,这案子是发生在英租界,又不是咱们法租界,抓到凶手引渡过去自然显得咱们面子有光,可是只把这个医生送过去,是不是显得咱们……”程子卿有着中国式的狡黠,这一点是他的法国司所不具备的。
“对,这样只会显得我们愚蠢。”法籍警官恍然大悟。
“依卑职的意见,先将医生放回,增派警力搜捕疑凶,等真凶抓到再一并移送英租界,如果抓不到的话,那也不是我们的责任。”程子卿这样说。
法籍警官当即下令,人犯放回,案子交给程子卿全权处理。
程子卿得了命令,亲自带人将德国医生送回了诊所,而且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回来的路,手下不解的问道:“大哥,为啥对德国佬这么客气?就算放人,也要揩点油才划算。”
程子卿道:“这个洋人以前是战地医生,专长治疗枪伤,这样的人才,是华佗再世,哪能不尊敬,再说咱们这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过日子的兄弟,免不了吃枪子,临时抱佛脚可就晚了。”
手下们顿时叹服,还是大哥眼光长远,办事滴水不漏,八面玲珑。
……
陈子锟艰难的走在一条陌生的弄堂里,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医生说的对,他的伤势很重,子弹虽然取出,但伤口尚未愈合,就算是轻微运动也会导致出血,衬衣下面的绷带又开始渗血了,麻药的效力早已过去,动一下钻心的疼。
坐在弄堂里休息了一会,天又变得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几个小孩飞快的从眼前跑过,嘴里唱到:“大头大头,下雨不愁……”楼住家的女人探头狐疑的看着他,收回晾晒的衣服,砰的一声关了窗户,两个猥琐瘦弱的瘪三站在远处,抄着手往这边看,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陈子锟警惕起来,海滩鱼龙混杂,帮派林立,黑社会和巡捕房是穿一条裤子的,自己杀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租界巡捕,欧洲白人,这会儿肯定黑白两道都在缉拿自己,就这样在外面晃荡,迟早被他们抓去。
惹下这天大的祸事,精武会是万万不能回去了,以免连累了大家,李耀廷那里更不能去,他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照顾自己,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大东旅社找结义兄弟蒋志清,他人仗义,在海滩也有一定根基,应该会有办法。
于是,陈子锟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大东旅社,可到了门口却又迟疑了,大东旅社人来人往,耳目众多,门口还贴着一张悬赏告示,虽然看不清楚面的字,但下面的悬赏数字却是触目惊心,一千大洋!八成这就是捉拿自己的告示,这大东旅社是万万去不得,保不齐没进门就被人抓了。
“先生,大东到了,一角钱。”黄包车夫说道。
“别停下,继续走,去四马路。”陈子锟说道,走投无路之下他终于想到了鉴冰。
来到寓附近,陈子锟拿出零钱打发了车夫,坚持着走到门口,轻轻叩门,门开了,一张胖脸露出来笑道:“陈先生来了。”
陈子锟吓了一跳,这些风月场中的人物果然有本事,见过的人过目不忘。
开门的是鉴冰的佣人芳姐,她是见过陈子锟的,晓得自家先生颇为中意这个年轻人,于是将陈子锟领到客厅,茶烟糕点、热毛巾,低眉顺眼的说:“陈先生您先坐,先生这就出来。”
鉴冰正在卧室对镜化妆,她早就听到陈子锟进来的声音,却故意不出去,心中暗道,你终于舍得来了么。
对付男人,就应该吊足他的胃口,现在正是拿架子的时候,明明半小时可以化完的妆,鉴冰却拖足了一个钟点,茶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陈子锟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这家伙还挺沉得住气。”鉴冰撅起了嘴,打定主意,绝不先出去。
忽听外面一声惊呼:“陈先生,你流血了。”鉴冰这下坐不住了,噌的站起来快步走出卧室,看到陈子锟胸前一团血迹,正对着自己惨笑。
“先生,哪能办?”芳姐手足无措,鉴冰却镇定自若道:“别慌,拿纱布、红药水来,再打一盆温水。”
芳姐正要出门,鉴冰又道:“帮我把今天的局全推掉。”
第四十六章 红罗帐中
不大工夫,芳姐拿来了纱布和药水,又打了一盆温水放在旁边,鉴冰解开陈子锟的衬衣口子,看到绷带已经被血浸透,眉头一皱,拿了把剪刀剪开绷带,胸膛赫然一个枪眼,惊得她剪子差点脱手。!。
海滩是冒险家的乐园,黑道火并是家常便饭,身为风尘女子的鉴冰,一只脚也算踏在黑道之中,耳濡目染的事情多了,在女校的培训项目中,就有处理外伤这一条,但是培训归培训,碰到真格的,她的手也抖。
“冤家,你招惹了什么人。”鉴冰颤抖着说,招呼芳姐:“快去把张医生叫来。”
陈子锟虚弱的摆摆手:“不能惊动医生。”
鉴冰明白了,八成陈子锟是犯了事被巡捕打伤的,找医生的话难免惊动官府,她沉吟片刻道:“芳姐,去把大门关了,今天概不接客。”
芳姐道:“先生,今天王老板说好要过来吃老酒的,哪能回答伊?”
鉴冰道:“就讲阿拉病了。”
说着便扶起陈子锟向床走去,巨大的重量压得她只能艰难的挪动着脚步,天知道她娇小的身躯里怎么蕴含了这么大的力气。
短短几步,陈子锟也是走的气喘吁吁,在外面的时候还有精神支撑着,到了寓他便彻底垮了,前胸后背的伤口都迸裂了,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黑就栽到了床。
鉴冰手忙脚乱,拿纱布捂住伤口,很快纱布就被血浸透了,换了一块又一块,终于胸口的血止住了,但褥子又是一大团血迹,鉴冰又去堵背部的伤口,可是伤口很大,血呼呼的往外流,眼瞅陈子锟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鉴冰飞快到跑到小佛堂里,匆忙对观音娘娘拜了拜,然后抱起香炉回转床头,抓起香灰洒在伤口处,依然无济于事。
鉴冰把心一横,径直跑进了厨房。
厨房的灶里正炖着银耳莲子羹,厨娘和丫鬟坐在灶旁闲扯着今天的不速之客,忽然看到自家老板满身是血的进来,顿时吓得跳了起来:“先生,侬要紧么?”
鉴冰沉着脸道:“今天的事情,谁敢乱讲嚼舌头,丢到黄浦江里尕混沌。”
大家立刻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鉴冰将火筷子伸进灶台下烧的通红拿了出去,等她走远,厨娘和丫鬟大眼瞪小眼,依旧不敢说话,她们都是靠鉴冰吃饭的,先生发了话,自然不敢乱说。
鉴冰风风火火回到卧室,见伤口还在流血,一咬牙将火筷子压了去,顿时一股焦糊味飘起,昏迷中的陈子锟抽搐了一下,流血终于被止住了。
鉴冰终于松了一口气,再看卧室里已经血流成河,床的锦被、地的地毯,都沾满了血污,对着镜子一看,自己更是满身满脸的血,但她却丝毫也不害怕,反而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让芳姐进来换了床单被褥,把沾了血的东西拿去洗了,又让厨房炖了人参乌鸡汤,忙完这些,鉴冰回到床前端详着陈子锟,用葱白般细嫩的手指爱怜的触摸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坚挺的鼻翼,硬朗的下巴,紧闭的双眼。
“冤家。”鉴冰低声道。
房门被轻轻敲响,芳姐在外面说:“先生,王老板来了。”
鉴冰头也不回道:“不是说了么,推了。”
芳姐为难道:“先生,王老板给侬带了礼物的。”
鉴冰一声冷笑,风月场中的规矩她何尝不懂,王老板出手阔绰,肯定给了芳姐不少小费。
“推掉。”她干脆利落的答道。
“晓得了。”芳姐叹口气走了。来到门口,婉言推辞了王老板,王老板倒是个痴情种子,将新买的一副翡翠镯子留下便回去了,还说过两日再来相看。
芳姐很替自家主子惋惜,王老板家里是开银楼的,阔气的不得了,人虽然年龄大点,对鉴冰小姐却是一往情深,女校虽然比长三幺二都要高级,但毕竟也是风尘中人,年轻时风光无限,人老珠黄之时再想退路可就难了,鉴冰在海滩也算红极一时的风流人物,不过岁月不饶人,再过几年,哪里是那些十六七岁新出道的姑娘的对手,不趁着当红赶紧找个靠山,去倒贴小白脸,这生意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卧室中,鉴冰衣不解带的伺候着陈子锟,帮他清洗伤口,换绷带,喂饭,昏迷中的人吃不下饭,便用小勺子将牛奶一口口的喂进去,到了晚,陈子锟开始发烧,额头滚烫似火,嘴唇干裂,汗流浃背,面庞呈现病态的红色。
鉴冰令人打来冰冷的井水,绞了毛巾把放在他的额头降温,不大工夫毛巾也变得滚烫,见效果不佳,鉴冰又取了一瓶酒精来,剥掉陈子锟身的衣服,拿手帕蘸着酒精帮他擦拭腋下、手心、脚心等位置。
擦拭过程中,陈子锟身的伤痕让她心惊肉跳,除了前胸后背这两处新枪伤之外,胳膊和肩膀还有子弹穿过的圆形疤痕,刀砍过的条状疤痕,左手手心和手指有烫伤痕迹,掌纹都被烫掉了。
“天,他到底是什么人。”鉴冰喃喃自语道,这个男人绝非北京来的大学生这么简单,他的身一定藏有许多传奇经历。
忙乎了半宿,高烧终于退去,陈子锟浑身下却又变得冰冷无比,牙齿不停的打颤,四肢不断抖动,盖了三条被子还是发冷。
海冬天也不算很冷,所以寓里没有火炉之类的取暖设备,鉴冰犹豫了一下,脱掉了身的衣服,钻进被窝里,用体温温暖着陈子锟。
凌晨时分,陈子锟终于从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中渐渐醒来,惊讶的发现一具一丝不挂的**正缠绕着自己,红罗帐下雪白细腻的肩膀,黑瀑布般的秀发,一张秀气的小脸,睫毛低垂、睡的正香。
这是谁?陈子锟借着黯淡的烛光端详了半晌,才发现躺在自己身旁的是鉴冰。
穿衣服竟然认不出了,陈子锟感慨道,再摸自己身,伤口处缠着纱布,别处却是寸缕未着。
他轻微的动作惊醒了鉴冰,女校睁开眼睛,如释重负的一笑:“你醒了,可吓死人家了。”
忽然发觉下面有异状,低头一看,不禁娇笑道:“流了那么多血,还能这样。”
陈子锟大为尴尬,但此时他也是身不由己,想侧过身子,却失控趴在了鉴冰身。
“冤家,早晚是你的,急什么,你身有伤,不能乱动。”鉴冰说着,披衣起来,穿了肚兜和亵裤,想了想又批了一件外衣,以免刺激到陈子锟,这才端了一碗人参乌鸡汤过来,坐在床头拿小调羹喂他。
“我自己来。”陈子锟道,却被鉴冰温柔而坚决的拒绝了。
早,丫鬟送来了早点和报纸,陈子锟此时已经可以动了,半躺在床拿了一个小汤包放进嘴里,咬下去却被滚热的汁水烫得叫了一声。
“冤家,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鉴冰笑道。
陈子锟摆摆手:“不吃了,烫。”
鉴冰拿起汤包,轻轻咬破小口将汁水吸了,把包子皮递给陈子锟:“吃这个,不烫。”
陈子锟不吃包子皮,炯炯目光盯着鉴冰,看的她浑身不自在,白眼道:“怎么,昨晚没看够?”
“多谢救命之恩。”陈子锟很恳切的说道,顿时破坏了鉴冰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
“因为你,耽误我好些生意,你说怎么赔。”鉴冰也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现在身无分文,将来有钱一定赔你的损失。”陈子锟没想到鉴冰忽然变了脸色,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
鉴冰却噗哧一声笑了,拿纤纤素手点着陈子锟的额头说:“戆都。”
陈子锟见她眼波流动,尽是柔情蜜意,心中不一阵荡漾,他从来未曾和异性如此亲密接触过,不由得口干舌燥道:“鉴冰,我……”
“什么也别说,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你只要心里有我就行了。“鉴冰拿起一枚蟹黄包,塞进了陈子锟的嘴里。
按照往日习惯,每日早餐后鉴冰都要读报,《申报》是她必读的报纸,可是因为有陈子锟在,她也顾不看报纸了,刚要将报纸丢到茶几,头版的消息却吸引了她。
老闸巡捕房二西捕命丧公寓,疑为前日游行暴民报复杀人。
下面是3000的粗体字。
再看内容,面写的是前日外滩某公寓内发生一起血案,两名英籍巡捕中弹身亡,据印度守卫说凶犯系一华人男子,行凶后业已逃亡,巡捕房方面称,被害两名巡捕此前均曾向游行队伍开枪,怀疑是华人激进分子报复杀人,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之中,赏格已经提升到三千块钱。
鉴冰看完报道,大惊失色,她猜到陈子锟是做大事的人,但没料到这小冤家如此胆魄,竟敢在租界繁华之地刺杀英籍巡捕。
陈子锟注意到鉴冰神色的变化,也看到了报纸的大标题,半开玩笑道:“你大可以把我卖给巡捕房,立刻就有三千块的进账。”
岂料鉴冰当即变色道:“我鉴冰身在贱业,也曾读过圣贤,虽不敢与柳如是、李香君相提并论,但一颗爱国之心却是日月可鉴的,如果我贪慕钱财,昨日就将你拒之门外了。”
陈子锟赶紧撑起身子道歉:“我说错话了,下次不敢了。”
鉴冰噗哧一声又笑了,佯怒道:“你这人真是,还想着下次。”
第四十七章 寻找陈真
陈子锟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时候,精武会的学员们正兴奋的讨论着报纸的事情,屠杀游行民众的两名英籍巡捕在公寓内被刺杀,如此大快人心的壮举,定然是出自某位大英雄之手。-
大家热烈的讨论着到底是谁杀了两名巡捕,一致意见认为此人定然是中华武术界的豪杰,有人道:“你们说,这事儿会不会是五师叔干的?”
一阵沉默,五师叔虽然回归师门只有短短半个月,但所做的事情是有目共睹的,他快意恩仇,性子火暴,单枪匹马踏平虹口道场,从此日本人不敢来精武会闹事,他慷慨大方,自掏腰包请学员们吃烤牛肉,虽然他也有很多的缺点,比如教训学员手下没轻重,不遵守规矩夜里跑出去花天酒地,但是细想起来,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赶走五师叔的理由。
“唉,大师兄太严厉了。”司徒小言叹息道。
大家也都深有同感,五师叔走后,精武会又恢复了往日死气沉沉的局面,每日只有枯燥的练功,饭食也只有青菜豆腐糙米饭。
“小师姑,不如你去找大师伯说说情,把五师叔请回来。”有人提议道,然后一帮人都跟着附和,想到五师叔,他们就想到了香喷喷的烤牛肉。
唯有欧阳凯一言不发,他心情很是矛盾,既希望五师叔回来,又怕他回来之后抢走自己的小师姑。
司徒小言踌躇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刘振声说情,忽然门外进来一个仆役,手里捧着纸盒,问大家道:“请问陈真是住这里么?”
“你是?”
“我是亨利成衣铺的,这里有两套衣服,是孙先生嘱咐送过来交给陈真的。”
司徒小言接过纸盒打开一看,里面两套立翻领的洋服,一套深灰色,一套白色,料子笔挺式样新潮,便道:“放在这儿,我转交给陈真。”
打发了仆役,司徒小言拿着捧着衣服来到大师兄的办公室,刘振声和农劲荪正在里面谈事情,见小言进来立刻停口不严,刘振声问道:“这是何物?”
“是孙先生派人送来的衣服,说是给五师兄的。”司徒小言将纸盒递道。
农劲荪看了一眼,皱起眉头道:“这是孙文先生给陈真做的衣服。”
司徒小言道:“既然是孙文先生送的衣服,咱们怠慢不得,不如我这就去把五师兄找来。”
刘振声淡淡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出去。”
司徒小言撅着嘴出去了,但并不离开,而是躲在门口偷听。
只听房内农劲荪道:“振声,不是我说你,这件事你做的未免孟浪了一些,不管怎么说,陈真也是霍元甲的嫡传弟子,还是孙文先生看重的人物,亲自招纳的国民党员,这样的人物,你说赶就赶,赶走一个陈真并不是大事,可是你让外面人怎么看我们精武会,你让孙先生怎么想,你又让东阁怎么想,精武会始终是霍家人的。”
刘振声沉默了一阵,道:“我知道了,我这就把陈真找回来。”说完冲外面喊了一声:“小言,进来。”
司徒小言知道自己的行踪瞒不过大师兄,进来道:“大师兄,找五师兄回来是给他衣服,还是让他重归师门?”
刘振声沉着脸说:“让你去就去,废话什么。”
“知道了。”司徒小言喜滋滋的跑开了,她知道大师兄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既然发话让找陈真回来,那重归师门基本是板钉钉的事情了。
小言走后,刘振声点着桌的申报道:“农大叔,依你之见,这件事是不是陈真所为?”
农劲荪站起来踱了两步,道:“放眼整个海滩,有此武功诛杀巡捕又能全身而退者,起码这个数?”说着伸出两个手指。
刘振声点头道:“不错,起码二十个人有这样的身手。”
农劲荪又道:“可是有这种胆魄的,怕是只有一个。”
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的笑了,农劲荪说的不错,能杀洋人的多,敢杀洋人的少,敢杀英籍巡捕的好汉更是屈指可数,根据陈真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很有可能就是在侦查巡捕的住处行踪等,至于和白俄妓女鬼混,在弹子房,不过是为了掩饰罢了。
刘振声长叹道:“我错怪他了。”
农劲荪也道:“若不是我误报军情,你也不致于错怪了陈真,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向他道歉便是。”
……
司徒小言叫了几个学员一起,满世界寻找陈子锟,可是五师叔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了,他们寻到弹子房,五师叔的好朋李耀廷也说好几天没见他了。
会员们没辙了,偌大的海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精武会寻找陈子锟的时候,宋家三小姐也乘车来到了法租界的诊所探望自己送来的伤员,可德国医生海因滋.沃克遗憾的告诉宋小姐,伤员为躲避追捕,已经自行离开了。
宋小姐大惊失色:“他身中两弹,怎能自行离开?”
海因滋道:“巡捕去而复返,事发突然,他不愿连累诊所,所以独自离去,我相信帝保佑勇者,他不会有事的。”
宋小姐道:“我现在不想听帝保佑这样的话,我只想知道,他的伤势能不能自己走路。”
海因滋道:“这个要看个人体质和毅力了,三年前我在中国西部行医的时候,曾经给一个叫刘伯承的人做过摘除损坏眼球的手术,甚至没有使用麻药,我相信中国人的忍耐力是世界第一的,您送来的这位年轻人,绝对是一个勇敢者……”
说着,他的眼光瞥向一旁的报纸,这张字林西报详细刊登了两名西捕被杀的消息。
这个动作表达的寓意,宋小姐不会不明白,她飞快的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子道:“谢谢你,沃克医生,我想您一定会忘掉这件事。”
海因滋刻板的脸终于出现一丝笑容:“亲爱的小姐,我已经忘了。”
……
四马路会乐里,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寓,已经三天没接待客人了,传说鉴冰小姐生病了,这些日子寓厨娘经常出没于菜市场和药铺,买了不少乌鸡老鳖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似乎也验证了鉴冰生病的消息。
鉴冰是海滩花界四大金刚之一,她的一举一动,吸引着无数人的眼球,寓关门不接客人往往意味着女校傍到了新的恩客,可没听说最近有哪位大佬做了鉴冰的生意,于是谣言四起,有人说鉴冰小产闭门休养,有人说鉴冰傍到了某南方豪客准备金盆洗手嫁做商人妇,还有人说鉴冰养了个小白脸每日风流快活,总之各种传闻都有,满足着各色人等的好奇心。
寓内,鉴冰扶着陈子锟慢慢走到躺椅旁坐下,沐浴着六月的阳光,经过数日调养,陈子锟惨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红润,伤口愈合情况也很良好。
“照射紫外线,可以杀菌,呼吸新鲜空气,有助于恢复健康。”鉴冰拿着水果刀削着苹果,满嘴都是新名词,女校们引领着海滩的时髦之风,她们看报纸听广播,新时装新名词都是从她们这里传出去的,比如紫外线这个名词,陈子锟就压根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当然,他也不需要知道是什么,他要做的仅仅是眯缝着眼睛享受鉴冰送到嘴里的水果,以及温柔的按摩。
吃完了苹果,鉴冰笑眯眯的拿了一个红包出来,煞有介事的递给陈子锟。
“这是什么?干嘛给我钱?”陈子锟打开红包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叠钞票。
“没想到你还是个童男子,照规矩是要给红包的。”鉴冰脸飞起两朵红晕,想起早半梦半醒之间做的事情她就害羞。
“那我就装着了。”陈子锟大大咧咧的将红包塞在了身。
“戆都。”鉴冰将脑袋伏在陈子锟肩头,手指在他胸口划着圈圈,柔情蜜意溢于言表,她是扬州人,八岁被卖到海培训做女校,自幼见惯了风月场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但心里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有个盖世英雄爱自己,疼自己。
如今,她的梦想似乎就要实现了。
“子锟,你知道小凤仙么?”鉴冰幽幽的说道。
“知道,蔡锷的红颜知己,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人间多少佳粀ww.!背伦语吭诒本┗旃??匀惶?倒?馕话舜蠛??拇?嫒宋铩?
“我记得小凤仙给蔡锷将军的挽联是这样写的,万里南天鹏翼,直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终一梦;几年北地胭脂,自愁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鉴冰念完这首挽联,轻轻叹了口气,遥望北方,眼中尽是向往之色。
陈子锟默默无语,鉴冰将小凤仙视作偶像,可惜自己不是蔡松坡那般的英雄。
“我给你写一幅字。”鉴冰忽然欢快起来,走进房准备笔墨纸砚,让陈子锟为自己磨墨,挥毫写下一首气势磅礴的诗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凌烟阁,若个生万户侯。
女校们自幼受到琴棋画方面的严格教育,这一幅字墨迹饱满、酣畅淋漓,让人不敢相信出自女人之手。
陈子锟自惭形秽道:“可惜我不会写毛笔字,只能替你磨墨。”
鉴冰笑道:“这幅字送给你。”
忽然芳姐在外面敲门道:“先生,丁公子来了。”
鉴冰不满道:“不是讲了么,就说我病了,所有的局都推了。”
芳姐道:“丁公子听说先生病了,特地请了有名的妇科圣手来给先生瞧病,此时正在门外候着。”
鉴冰大怒道:“偶感风寒罢了,请什么妇科圣手,关门赶他们走。”
芳姐只得离去,在大门口好言劝慰丁公子,这位丁公子的父亲是在英国洋行里做大买办的,家里有的是钱,迷恋鉴冰已经有些日子了,甚至达到一日不见茶饭不思的地步,请了医生来给鉴冰看病也是一番好意,没成想连面都见不着,不免怒形于色,拿出一张五百大洋的庄票来撕个粉碎,愤愤然的去了。
“唉,先生这是做的啥事体哦。”芳姐唉声叹气,虽然依着鉴冰的身家,不做生意也能撑个一年半载,但他们这些做下人日子就苦了,没了恩客的小费打赏,光凭鉴冰开的月钱根本吃不饱的。
正在发愁,厨娘买菜回来了,神神秘秘的拿了一张纸塞给芳姐,芳姐一看,心脏顿时砰砰的跳了起来。
这是一张悬赏缉拿凶犯的告示。
三千块的赏格不算少,省着点过,够一家人过十年的,芳姐焉能不动心,看面的说法,巡捕房要缉拿的凶犯和自己先生养的这个小白脸很是相似,都是高个子,都是身中枪。
芳姐心惊肉跳,自家先生这哪里养的是小白脸,分明就是小白狼,这种危险人物留在家里,一不留神就把大家都祸害了。
事关重大,她不敢独断专行,私下里把寓的丫鬟、厨娘、车夫都召集起来开会,向大家晓以利害,很快取得了所有人的支持,向巡捕房报案。
第四十八章 告密
芳姐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大见识,她除了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背后嚼舌头拿针扎小人之外,基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真让她去巡捕房举报凶犯领悬赏,她还不敢呢。!。
其余几位厨娘丫鬟帮佣比芳姐还不堪,一听到巡捕房的字眼就畏首畏尾,没有一个敢去报信领赏的。
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三千块钱的赏格很高,足以买几条人命,巡捕房里那些家伙吃人不吐骨头,贸然前去举报,搞不好会鸡飞蛋打一场空,赏钱领不到,还连累了自己,所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阿拉表哥在十六铺码头讨生活,认识场面的人,找伊拉出面保管没问题。”丫鬟小桃说道,她是川沙乡下人,所谓的表哥其实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整日吃喝嫖赌,全靠小桃接济,不过他认识斧头帮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帮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最终商定,由小桃出面找表哥办理此事,小桃匆忙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十六铺码头而去。
但凡车站码头附近,必定居住着大批苦力,十六铺码头乃是黄浦江极重要的客货运枢纽,每天过往人流何止十万,下货物更是不可计数,大批的苦力工人以此为生,更有许多流氓地痞混杂其中,小桃的表哥阿贵就是其中之一。、
码头西南方搭建着许多被海人称作滚地龙的低矮窝棚,苦力和他们的家眷就蜗居在这里,一走进棚户区,各种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光屁股小孩到处乱窜,野狗在垃圾堆边翻着食物,妇女们提着水桶在自来水龙头前排着长队。
小桃很容易便找到了阿贵,她的表哥正坐在一间杂货铺门口和人打麻将,阿贵嘴里叼着烟卷,翻翻眼皮看了小桃一眼,不耐烦的问道:“啥事体?”
“大事。”小桃掏出悬赏告示亮给他看,阿贵惊得烟卷都掉了,慌忙起身叫围观的朋帮自己打一把,然后把小桃拉到一旁仔细询问,小桃得意洋洋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阿贵兴奋的直搓手,领着小桃来到一间破房子门口。
房子里传来嘿咻嘿咻的声音,小桃听的面红耳热,阿贵却不当一回事,蹲在一旁抽烟,过了一会,一个黑壮汉系着裤子出来了,阿贵前低语了几句,黑壮汉瞅瞅小桃,点点头。
这黑汉就是斧头帮的大当家老疤,斧头帮是青帮下面一个小分支,总共四五十个人,靠坑蒙拐骗替人收账过活,总之是什么来钱干什么,但实力有限,一直是个不台面的小帮派。
看了悬赏告示,老疤直挠脑袋,这事儿不好办,面写的捉拿凶犯扭送巡捕房者赏金三千块,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金五百,可四马路是别人的地盘,自己若是兴师动众派几十个弟兄过去拿人,肯定会招惹麻烦,直接去巡捕房告密的话,若没有可靠的中间人,连这五百块都捞不到。
老疤倒是有个靠山,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叶天龙,可这案子是发生在英国人地面的,找叶天龙有点不合适,况且这种事情牵扯越多越麻烦,狼多肉少摊到斧头帮身,就没几个铜钿了。
思来想去,老疤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中间人,他认识一位在万国商团当队长的洋人,请他带人去把凶犯抓了,再到巡捕房领赏,大不了三千块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也比一分钱拿不到的好。
“侬看清楚了,就是布告的人?”老疤再次问道。
小桃怯生生的点头:“是的,求求侬,不要连累我家先生。”
“侬放心好了,阿拉办事有分寸。”老疤才不把小桃的话放在心,叫几个兄弟去江边找人去了。
……
四马路,鉴冰寓,几件沾血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整齐的叠好摆在床,陈子锟拿起那块绣着yling字样的手帕若有所思,忽听身后惊呼:“你要去哪里?”
一回头,鉴冰正捧着一碗参汤站在不远处,陈子锟道:“我该走了。”
“不许走。”鉴冰将参汤放下,走过来从后面抱住陈子锟的腰,脸贴在他的脊背低声道:“梁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地,我懂你的心思,你是九天鲲鹏,我留不住你的,可你至少要等到伤势好转,风声平息再走,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通缉你的告示。”
陈子锟道:“我无故失踪这么久,大家都要担心的。”
鉴冰道:“不就是蒋志清、戴季陶他们这帮酒肉朋么,回头我告诉他们你在我这儿便是。”
陈子锟道:“我不是说他们,我说的是李耀廷,和我一起闯海的兄弟,我现在住在他那儿,突然不回去,他肯定要满世界找我的。”
风月场混饭吃的人,大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陈子锟一提起李耀廷的名字,鉴冰立刻想起来了:“哦,是那个北京来的小伙子,这样,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陈子锟无奈,只好告诉了鉴冰李耀廷的地址。
鉴冰让陈子锟好好在家休息,自己换了一身男装,开着奥兹莫比尔小汽车来到弹子房,一进门就吸引了无数目光,因为鉴冰实在是太美了,就算穿了男装也难以掩饰那股风华绝代之感,反而有一种特殊的美,引得弹子房里的华人洋人都停下球杆呆呆的望着她。
李耀廷立刻认出了鉴冰,眼睛一亮迎去,稍微有些语无伦次道:“鉴冰小姐,您是来找我的么?”
“哦,李先生,对,我是来找你的。”鉴冰的北京官话里带点吴侬软语的糯甜之感,余音袅袅,让李耀廷骨头都酥了。
自打那次一起喝酒之后,李耀廷就将鉴冰视作自己的梦中情人和前进的动力源泉,每当遇到挫折的时候,他就告诫自己说,小顺子你丫的要努力,要出人头地,才能睡到鉴冰这样的绝色女人。
梦中情人突然来找自己,这是幻想中才会出现的一幕,李耀廷激动的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我,我请你喝杯酒。”
“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告诉你,陈子锟在我那里。”鉴冰压低声音道,同时环顾四周,那些男人们立刻收回贪婪的目光,装作击球的样子,但还是偷眼在鉴冰柔美的躯体线条欣赏着,意淫着。
“大锟子在你那里?这几天可急死我了。”李耀廷知道鉴冰不是来找自己的,不免大为失落,不过寻找到陈子锟的下落,又让他感到兴奋,英籍巡捕被杀一事他也听说了,按照他对陈子锟的了解,几乎可以确定,这事儿就是自己这位兄弟干的,陈子锟连续失踪数日,李耀廷急的不轻,到处都找遍了还是没有下落,如果不是因为鉴冰来,下了班,还会出去继续寻找的。
鉴冰道:“他让我转告你,一切平安,不用担心。”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我就这么一个兄弟了。”李耀廷坚持道,鉴冰无奈,只好带他回去,两人刚到门口,正遇到精武会的人来找,司徒小言眼尖,一眼看到李耀廷,顿时奔过来拉住他问道:“有五师兄的下落了么?”
这些天来,司徒小言等人一直在寻找陈子锟的下落,甚至比李耀廷还要着急,李耀庭不忍隐瞒她,便道:“找到了,在鉴冰小姐那里。”
司徒小言打量着鉴冰,见这女人穿着一身洋服有些不伦不类,但却挺好看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女人不是好东西,五师兄和她搞在一起绝没有好事,立刻虎起脸道:“你把我五师兄藏到哪里去了?”
鉴冰何等样人,岂能听不出司徒小言语气里的敌意,不过搭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单纯的女孩子,绝非自己的对手,便温和的笑道:“你五师兄受了伤,在我家调养了几日,你不放心的话,不妨一起去看。”
“去就去。”司徒小言道,又招呼随自己同来的欧阳凯道:“走,咱们一起去。”
于是,四人驱车回到了四马路的寓,一看到寓门口挂的红灯笼,司徒小言的脸就红了,原来传言没错,五师兄真的和这些坏女人搞在一起!
进了寓,来到卧房门口,鉴冰推门道:“子锟,看我带谁来了。”
陈子锟身负重伤,仅仅休息了几天不可能恢复到生龙活虎的地步,此时正躺在床静养,见李耀廷和司徒小言他们都来了,便要下床迎接,却被鉴冰一把按住,柔声道:“你别动,小心伤口。”
“他们居然都睡在一起了。”司徒小言心中大为不乐意,小女孩心性直,脸立刻表现出来了,不过欧阳凯却松了一口气,看来五师叔另有所爱,对自己没威胁,以往错怪他了。
李耀廷疾步前,掀开被子一看,大惊失色:“这么重的伤!”
司徒小言和欧阳凯也目瞪口呆,陈子锟身缠满了绷带,简直是遍体鳞伤。
……
与此同时,一队身着卡其军服,扛着刺刀枪的商团步兵乘坐卡车开到了四马路,同来的还有斧头帮的一群人,他们悄悄包围了鉴冰寓,带队的独眼龙队长摘下墨镜,将玻璃眼球摸出来用手帕擦拭干净,又安回眼眶,用俄语吩咐手下道:“刺刀。”
歪戴帽子的彪悍大兵们从腰间摘下四棱刺刀安装在莫辛纳甘191式步枪的枪管,顿时寒光一片。
斧头帮众们也从裤腰带拔出斧头来以壮声势,但他们单薄的体格和黄瘦的面容,在人高马大的白俄商团队员面前却被衬托的极其猥琐不縲ww.?
老疤谄媚道:“安德烈队长,到时候赏金可别忘了小的。”
独眼龙瞅瞅他,用汉语道:“你确定那个人姓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