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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悟道     国士无双txt下载     国士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五月

    以前当马贼的时候,绺子经常派人插千,就是潜伏到准备砸的响窑里侦查,这个活儿面目狰狞的人干不了,通常都是交给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的陈子锟来干,面对盘问,他总是对答如流,毫无纰漏,所以,在姚太太面前他丝毫压力也没有。

    “我祖籍湖南,生在广东,长在关外,自幼父母双亡,做生意的大伯将我带大,如今大伯也病逝了,灵柩还停在碧云寺。”陈子锟不紧不慢的叙说着自己的身世,姚太太缓缓点头,又道:“听说你当过土匪?”

    姚依蕾的心刚放下又再度提起,心说妈咪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子锟早有准备,沉着应对:“我跟着伯父的朋在哈尔滨做生意,是正经买卖人,大概是因为我身手不错,加之关外商队经常亦商亦匪,所以会引起误会。”

    这个回答让姚太太很满意,她又问道:“你身手那么好,跟谁学的?”

    “我自幼师从精武门霍元甲,还有佛山宝芝林的黄飞鸿师傅,练得一些皮毛功夫,不足挂齿。”

    姚太太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其实什么霍元甲黄飞鸿她根本不认识,就是想探探陈子锟的底细。

    “既然你自幼拜过名师,那么你们陈家一定是名门望族了。”姚太太这句话倒是有些水平,穷文富武,只有富人家才有闲心,有闲钱给儿子请师傅学武,穷人家的孩子光想着读考取功名改变命运了,通常很少有练武的。

    陈子锟不慌不忙对道:“我伯父曾经是光复会成员,交游甚广,认识一些江湖侠士不足为奇,我们陈家早年也曾辉煌过,现在家道中落,已经后继无人了,不过我从不敢忘记学海无涯的家训,来北京后,我曾拜辜鸿铭、刘师培为师,学习西文和国文……”

    “等等,你是辜鸿铭的学生,哦,YGD,不可思议。”姚太太夸张的捂住自己的胸口,这个未来的女婿给她带来太多的惊喜,原来人家根本不是什么没文化的苦力,而是南方望族出身,这一点毫无怀疑,那些混同盟会光复会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南方佬,而且他还是辜鸿铭的学生,这可了不得了,这样的女婿拿出去说,不但不丢人,还能在交际场博得不少面子呢。

    姚太太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责怪她不如实汇报,姚依蕾也有些傻眼,这些事情她可没听陈子锟介绍过,还以为他在忽悠妈咪呢。

    陈子锟此刻心里酸涩无比,提到辜鸿铭就想到北大,想到北大就联想到林文静,还有自己已经夭折的初恋。

    “小陈,能不能帮我约辜教授喝下午茶,我是他的忠实拥趸哦。”姚太太道。

    陈子锟道:“好,我先打个电话问一下。”说着当真拿起电话,向接线员报了一个号码,姚太太顺手翻开电话号码簿瞄了一眼,果真是辜鸿铭府的号码。

    “哦,这样,那等辜老师回来再说,我给老师买了好的南洋烟叶,明天带过去。”陈子锟挂了电话,不好意思地说:“辜教授课去了,明天再约。”

    姚太太哪还有半点怀疑,此时越看陈子锟越顺眼,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对于人的相貌,她是有过研究的,大凡穷人家的孩子,总归会因为照顾不周或者营养不了,从而长的面黄肌瘦,歪瓜裂枣,而有钱人家的孩子营养和教育都跟得,所以个头长得高,五官生的端正,看陈子锟的卖相,即便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也是殷实人家的儿子。

    姚依蕾偷眼看到母亲的笑容,知道这事儿成了,心里乐开了花,煞有介事道:“妈咪,其实他还有一个身份呢,他和紫禁城里的那位是朋,前几天亨利封他做了六品御前带刀侍卫,还赏了黄马褂呢。”

    姚太太吓一跳:“亨利?”

    “就是宣统皇帝啦。”姚依蕾道。

    姚太太微笑起来,看起来自己这位准女婿还真是个有趣的人,连废帝溥仪都能搭线,她承认自己小看对方了。

    她干咳一声,谈起了正事:“小陈,你和蕾蕾交往,我们做家长的并不反对,不过我和蕾蕾的父亲都认为男子汉应该先立业再成家,况且蕾蕾还小,你年纪也不大,有的是时间,所以,结婚的事情不用操之过急,先相处着再说,你的事业方面,该帮的忙,我们也是不会撒手不管的。”

    这话一说,基本就是承认陈子锟和姚依蕾的恋爱关系了。

    “谢谢妈咪,我们出去玩了,晚请你在六国饭店吃西餐。”姚依蕾兴奋的跳起来,拉着陈子锟就要走,姚太太说:“待会儿我去你曹伯伯家里打牌,你们自己玩。”

    五分钟后,姚次长回来了,一脸的倦容,看来谈判又失败了。

    “哎呀,你早来一会,就能看见小陈了。”太太说。

    “哪个小陈?”姚次长心不在焉的脱下西装外套,马甲金表链子晃荡着,已经是五月初了,北京的春天明媚无比,可惜姚次长的心情却坏的象寒冬,日本人贪得无厌,在谈判桌得寸进尺,让他很是气恼。

    “你忘了,就是蕾蕾的男朋,陈子锟,他刚来过,我仔细了解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真不简单,我看咱们应该重新考虑此事了。”

    姚次长正在解领带的手停下了,皱眉道:“难道你改变主意,真打算让蕾蕾嫁给他?”

    “我是有这个想法,你听我说,他不但是广东望族出身,还是辜鸿铭的学生,溥仪的朋,法语很棒,家里还有一个同盟会还是光复会的伯父呢。”姚太太逻辑性很差,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反而引起了姚次长的警醒。

    他本来以为女儿看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武人,没想到此人的背景如此复杂,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看到丈夫凝神沉思,姚太太卡开玩笑道:“怎么,吃醋了,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你是不是舍不得蕾蕾嫁人?”

    姚次长干笑两声:“没有的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就这么着,小伙子不错,培养一下也算配得咱们家蕾蕾。”姚太太似乎很高兴,拿起提包出门,扭头道:“我去赵家楼陪曹太太打麻将了,晚不来吃饭。”

    “去,去。”姚次长打发了太太,沉思了一会,还是拿起了电话,要通了警察总监吴炳湘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姚次长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除了他们苦命的交通部外事谈判团,别的政府部门都在休假。

    ……

    陈子锟和姚依蕾驱车来到东交民巷,汽车却开不进去,道路全被人群封住,远远看到美国公使馆门口聚了一大群人,正声嘶力竭的喊着什么,离的太远听不清楚。

    姚依蕾下了车,扶着陈子锟的胳膊,翘起脚尖望向公使馆方向,只见白色的横幅下翻飞,面写着巨大的黑字: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是我们北大的学生。”陈子锟有些激动,拉着姚依蕾挤了过去,来到近前一看,几个大学生手捧请愿站在美国公使馆门口,其中一人振臂高呼:“威尔逊总统万岁!”

    然后众多学生一起喊:“威尔逊总统万岁!”声浪此起彼伏。

    领头学生又喊道:“十四点声明万岁!”

    学生们再度高喊起来。

    美国公使馆门口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冷冷的看着这群激动的学生,不为所动,五月的阳光照在这些身穿黄呢子制服的士兵身,有些热,有些烦躁。

    “他们在干什么?”姚依蕾趴在陈子锟耳畔问道。

    “他们在向美国公使芮恩施请愿,请求美国总统在巴黎和会主持公道,不要把青岛割让给日本人。”陈子锟从容答道,他经常跟着熊希龄等一帮人混,耳濡目染了不少国家大事,居然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了。

    姚依蕾又问道:“那他们为什么只向美国人请愿,而不去找英国人、法国人呢?”

    “因为他们相信,美国总统威尔逊是个正义的人。”陈子锟冷笑道。

    “其实呢?”

    “在丛林世界,长着獠牙的野兽只尊重同样长着獠牙的同类,山东是日本人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难道美国人会为了中国和日本人开战么?”

    姚依蕾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你懂得真多。”

    正说着,美国公使馆的门开了,一个低级职员打扮的年轻人走出来,和领头的学生交涉了几句,收下了请愿,又回去把门关了。

    几个领头的学生聚在一起商量半天,一人站出来说:“政府机关都在放假,无法请愿,各国公使也不在使馆,无法接受我们的呼吁,我建议游行就此结束。”

    学生们一阵骚动。

    忽然有人高喊:“去赵家楼找卖国贼曹汝霖算账去!”

    姚依蕾一惊:“不好,我妈咪今天去找曹太太打麻将。”

第二十章 火烧赵家楼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高喊去赵家楼找曹汝霖算账,还有人坚决反对暴力示威,说着说着两边人竟然打了起来,陈子锟眼睁睁看着一个胖乎乎的学生被人一拳打在脸,眼镜都碎了,疼的当即蹲在地。-

    打人的气势汹汹地走了,学生们没有急救经验,慌成一锅粥,大呼小叫道:“总指挥受伤了!”

    陈子锟前扶起那个受伤的胖学生,查看他的伤口,幸亏镜片碎片没有伤到眼睛,只是划破了脸的皮肤,流了一点血而已。

    陈子锟撕下一幅衬衣,让他按住伤口。

    “谢谢你,同学。?”胖学生捂着脸说道,他是高度近视,看不清楚陈子锟的脸,还以为是自己同学。

    陈子锟却记起这张面孔了,这胖子经常在北大图馆里高谈阔论,是个什么学社的头头,和徐庭戈关系不错,好像是叫傅斯年。

    傅斯年从地爬起来,面色沮丧无比,叹口气,和一帮大学生一道,偃旗息鼓往回走了。

    而另外一拨人却和他们分道扬镳,沿长安街朝赵家楼方向去了。

    姚依蕾担心母亲出事,赶紧拉着陈子锟跑到六国饭店里去打电话,可是接线员说赵家楼的电话一直在通话,接不进去,如此折腾了十几分钟还是打不通,她干脆撂了电话,对陈子锟说:“走,去赵家楼。”

    发动汽车开往赵家楼,可是长安街却被学生队伍堵的严严实实,雪片一片的传单撒的到处都是,触目所及,都是爱国标语,街的巡警不敢阻拦,只是拎着警棍在一旁勉力维持秩序。

    道路不同,只好绕道前行,可是几乎所有的道路都被堵住了,姚依蕾急的满头大汗:“今天这是怎么着了,全北京的学生都街了么。”

    “大概是巴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过来了。”陈子锟答道,前几天去熊希龄府例行拜会的时候,似乎听他提过,梁启超在巴黎又打电报过来,说和会关于山东问题的外交努力已经完全失败。

    “可是他们去赵家楼作什么,外交失败又不是曹伯伯的问题。”姚依蕾对于国家大事,终究还是不够敏感。

    “因为你的这位曹伯伯是亲日派,学生不找他找谁,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们也就是去骂几句,不会动手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姚依蕾拍拍胸口,她觉得陈子锟说的很有道理,学生又不是土匪,断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必太为母亲担心。

    忽然车门被人敲响,扭头看去,是几张焦急的年轻面孔,陈子锟降下车窗问道:“有事么?”

    “我们有个同学突发急病,麻烦您送他去医院好么?”

    陈子锟探头一看,果然有个学生打扮的青年坐在地,面色惨白,嘴角还有血迹。

    “快车。”陈子锟打开了车门,和学生们一起将病号抬车,车内空间有限,坐不下几个人,学生们推举了一人陪同前往医院。

    汽车径直向距离最近的一家法国医院驶去,陈子锟边开车边问道:“这位同学得了什么病?”

    “他以前就有肺结核,这次游行示威把嗓子都喊哑了,引发了旧疾,刚才都咯血了。”同学介绍着,又埋怨病号:“郭钦光,让你不要来,你偏要来”。

    “不让我参加示威,我宁愿死。”郭钦光的声音很微弱,呼吸很急促,脸却泛着病态的红晕。

    “你们为什么要游行呢?”姚依蕾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立刻引起郭钦光的激愤。

    “这位小姐,你大概没看前天的《国民公报》,林长民先生撰文呼吁:"山东亡矣,国将不国矣,愿合四万万众誓死图之!青岛被日本强占去了!中国就要亡了,你们却还在这里……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郭钦光义正词严,横眉冷目,可姚依蕾却丝毫不识相的继续问道:“青岛已经被日本人强占四年之久了,为何时至今日才想起示威?”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郭钦光冷笑着直摇头,正待说出一番大道理来,旁边的同学劝道:“人家好心送你去医院,你就少说两句。”

    车到医院,郭钦光恢复了一点精神,向二人道谢,在同学的搀扶下进了医院,陈子锟调头再度向赵家楼方向驶去,可是半路车又抛锚,只得叫了一辆洋车赶过去,等到了地方一看,远处已经浓烟滚滚。

    赵家楼原为明代龙庆朝文阁大学士赵文肃的宅邸,后被曹汝霖购得,建的愈加富丽堂皇,院内中西合璧,草坪亭台一应俱全,姚公馆与之相比起来,就显得寒酸多了,不过今天的赵家楼却与往日不同,大门敞开,墙窗户遍布烂菜叶、臭鸡蛋,其中几间房子已经被点燃,烈火熊熊,但依然有不少人在院子里追打怒骂。

    陈子锟和姚依蕾急忙跑进院子,正看到几个学生围着一人拳打脚踢,其中一学生挥舞着铁棍狂殴那人的脑袋,铁棍破空之声呜呜作响,令人心惊胆战,学生们一边打一边骂:“打死你这个卖国贼,为民除害!”

    不远处站着一个头戴礼帽的记者,捧着照相机啪啪的抢着镜头,正是今天刚见过的熟人阮铭川。

    “那不是章叔叔么,你快救救他!”姚依蕾认出被打之人是父亲的好,驻日公使章宗祥,急忙摇晃着陈子锟的胳膊求他出手。

    陈子锟就见不得那么多人欺负一个,正要前,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却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死死扑在章宗祥身,用日语大喊着什么,学生们用力去搬他,却无济于事,只得悻悻地丢下铁棍,骂道:“今天就便宜你这个卖国贼了!”

    忽然远处警笛声大作,紧接着是暴雨般的脚步声,大队黑制服的巡警和灰制服的士兵赶到了现场,学生们惊叫一声,四散而逃,陈子锟眼见不妙,也拉着姚依蕾准备遁走,可是遍地都是军警,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束手就擒。

    军警们来势汹汹,将来不及逃走的三十余名学生全都抓走,陈子锟穿了件白衬衣,看起来很像学生,也被殃及,被大兵用枪托赶到了男学生队伍里,而姚依蕾则被赶到女学生那边,现场乱哄哄一片,军警的呵斥和学生的抗议此起彼伏,谁也没空听他们的辩解。

    阮铭川高举着照相机喊道:“我是报社记者。”军警们倒也没有抓他,只是将他赶走了事。

    带队来的长官是警察厅总监吴炳湘和步兵统领李长泰,他俩见事态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赶紧下令救火,救人,昏迷不醒的章宗祥被抬车拉走,所有被捕学生被押往警察厅。

    倒霉的陈子锟也被押到了警察厅,和那帮学生关到了一起,铁窗内,学生们兴奋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开始互相攀谈起来。

    “我是北大的,你哪里的?”

    “我是高师的。”

    “我是汇文的。”

    “同学,你呢?”一个学生热情的拍了拍陈子锟的肩膀问道。

    “我是拉洋车的。”陈子锟看看他,认出正是在赵家楼用铁棍殴打章宗祥的那个人。

    “你不是陈子锟么?”一个陌生的北大学生喊道,陈子锟知道自己和徐二的那场比试在北大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认识自己,便点点头,坦然道:“是我。”

    那人兴奋起来,对众人道:“他的确是一个车夫,但也是我们北大的人!”

    “我是北京高等师范的匡互生。”铁棍学生向陈子锟伸出了手。

    旁边人七嘴八舌的介绍道:“今天匡互生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他带了火油和自来火,这把火不一定能烧起来。”

    “是他率先跳进曹家的,匡互生是我们的先锋,是我们的英雄。”

    陈子锟顿时肃然起敬,这位匡互生果然厉害,当着大学生就如此生猛,若是到了关外当马贼,那还不杀出一片天来。

    “幸会。”陈子锟握住了匡互生的手。

    ……

    总监办公室,吴炳湘心烦意乱,口干舌燥,今天学生把事情闹大了,烧了曹总长的宅子,打伤了章宗祥,这场乱局看样子还只是刚开始,自己这个警察总监,怕是要头疼一段时间了。

    “报告!”部下敲门进来,举手敬礼道:“刚才抓的学生里,有一个女生自称是交通部姚次长的女儿。”

    老姚家这个女儿真不省心,什么事都要掺乎,吴炳湘没空理会这样的小事,摆摆手道:“放了。”

    姚依蕾被开释了,她还想把陈子锟也搭救出来,但是整个警察厅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空搭理她,只好回家求援。

    回到姚公馆,正看到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一脸的惊魂未定。

    “妈咪。”姚依蕾扑进母亲怀抱,“你没事?”

    “妈咪没事,咦,你怎么知道出事了?”姚太太有些诧异。

    “我去了赵家楼,还被警察错抓了,陈子锟现在还被他们关着呢,妈咪,赶快救他。”姚依蕾急促道。

    “你就知道给我惹祸!救什么救,还不回屋反省去!”姚次长威严的声音响起,一脸的怒形于色,姚依蕾知道父亲这回是真生气了,不敢说话,乖乖回屋去了。

    姚次长望着女儿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对太太说:“章宗祥被他们打成了重伤,我现在去医院,你在家好好守着女儿,多事之秋,千万不能再出乱子。”

第二十一章 爱国者

    姚次长赶到北京日华同仁医院,这里警卫森严,遍布岗哨,走廊里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外交官,正陪着章宗祥的夫人低声说粀ww.?

    “嫂夫人,我来迟了。”姚次长前说道,他是章宗祥的好,两家来往甚密,章宗祥出事,他自然要来探视。

    章夫人嘤嘤哭道:“那些学生下手太狠了,宗祥头被打出一个两寸长的口子来,都能看见骨膜了,遍体都是瘀伤,到现在没苏醒过来,医生说还在危险期内,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

    姚次长安慰道:“嫂夫人放宽心,仲和兄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隔着窗子看了看病床的章宗祥,头缠着绷带,迷迷糊糊的样子,几个日本医生正围着他诊治,姚次长叹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今天没去曹宅。

    负责护卫的警察在一旁聊着天,断断续续的对话传到姚次长耳朵里。

    “听说曹总长的府邸让人给点了,这回家当损失可不老少。”

    “可不是么,幸亏人没挨打,他要是让学生逮到,那还不往死里招呼。”

    “那他人呢?”

    “被段督办保护起来了,听说藏在团城。”

    姚次长听了更加忧心忡忡,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次学生闹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安抚了章夫人几句,来到医院办公室,借了他们的电话打给家里,让太太带着女儿赶紧去天津避一避风头。

    “有这么严重?”姚太太声音有点发颤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避一避。”姚次长挂了电话,出门车,让司机直接开到新华宫去。

    新华宫就是紫禁城西面的皇家园林太液池,三个大池塘分为北、中、南三海,其中中南海被圈为御苑,袁世凯当政后,把南面宝月楼拆开建成大门,命名为新华门,民国政府的国务院、总统府都设在这里。

    新华门,五色旗高高飘扬,见姚次长汽车到来,守门军官撇刀高喊敬礼,八个卫兵举起步枪行持枪礼,姚次长来到国务院,请求面见国务总理钱能训。

    正巧钱能训在召开会议紧急商讨对策,陆军次长徐树铮、警察总监吴炳湘,步军统领李长泰,教育总长傅增湘等人都在场,大家各抒己见,慷慨陈词,纷纷要求严惩肇事学生。

    姚次长也代表交通部发表意见,要求政府将放火打人之凶徒绳之以法。

    唯有教育总长傅增湘保留意见。

    会议暂时取得一致意见,对涉案学生予以严惩,由教育总长召集京师各校校长训示,令其严加管教学生,不得发生类似事件。

    会后,徐树铮和姚启桢来到外面,徐次长掏出香烟递给姚次长道:“来一支?”

    “我抽这个。”姚次长拿出了自己的烟斗。

    徐树铮点着香烟,深深抽了一口,望着远处的湖水道:“山雨欲来。”

    “怎讲?”姚次长心念一动。

    “表面看是学生闹事,其实是某些人在针对督办和我。”徐树铮道。

    “哦?可是梁启超、林长民之流?”姚次长虽然是交通系的人,但对安福系和研究系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心知肚明,知根知底的。

    徐树铮笑道:“老曹跟我说,因为有次林长民找他借钱,他没给,所以林长民借机报复,蛊惑学生把他家给砸了。”

    姚次长也笑了,摇头道:“荒唐。”

    徐树铮道:“林长民自然不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他要对付的是国会,是政府,是段督办,他们想借着外交失败的事件大闹一场,殊不知弱国无外交,我们能搭战胜国的末班车,已经是外交一大胜利了,如今得陇望蜀,谁会给你好脸色看。”

    姚次长道:“这帮学生哪里知道外交的事情,他们只会意气用事而已,青岛已经被日人占据数年,你签与不签,他都在日本手里,而签了合约,我国至少可以解决治外法权、庚子赔款等问题……”

    ……

    警察厅拘留所内,匡互生正在给陈子锟科普山东问题。

    “欧战期间,日本趁火打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青岛从德国人手里夺了去,开战的时候,他们嘴说的漂亮,说什么夺回青岛,在适当的时机返还中国,可事实是日本人不但强占了青岛,还要通过巴黎和会来将其合法化,这就像山的土匪抢了你家的女儿,还要说是明媒正娶一样可笑。”

    旁边一个学生插嘴道:“最可笑的是,中国同样也是战胜国,却要承担战败国的责任,自家的领土任人宰割。”

    学生们纷纷点头称是,满脸的义愤。

    一学生道:“日本占据青岛,触手沿胶济路一直伸到济南,日军基本已经占据山东大部,而山东是中国腹地,倘若某日开战,中国顷刻间就会被日军分割,不可不防。”

    陈子锟听了他们的介绍,也热血沸腾起来:“日本欺人太甚!”

    匡互生道:“日本乃强盗,固然可恨,但更加可恨的却是占据我国政府高位的那些卖国贼们。”

    陈子锟道:“可是今天挨打的那个人?”

    匡互生道:“对,他算一个,交通系的人全都是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臭名昭著的卖国二十一条,就是他们三个经办的,还有段祺瑞的西园大借款,也是他们在操办,若没有日本人的资助,段祺瑞就不能发动内战,就不能收买国会,中国就不会乱成一锅粥,所以,最大的卖国贼是段祺瑞,曹汝霖他们三个,是帮凶狗腿子,全都该杀!”

    陈子锟忽然想到姚依蕾的父亲,便问道:“交通部的姚启桢呢?”

    匡互生冷哼一声:“他也是著名的亲日派,卖国贼。”说着拿出几张相片来,从中找到了姚次长的相片给陈子锟看。

    陈子锟纳闷道:“这些照片是?”

    “是我们从大栅栏照相馆里搞来的,便于按图索骥,捉拿卖国贼,我们还把他们的门牌号码都搞来了,可惜的是没搞到手枪。”

    陈子锟道:“有手枪的话,今天恐怕要死几个人了,这些卖国贼死了倒也无妨,可是杀人是要偿命的,匡兄你难道不怕?”

    匡互生道:“为国杀贼,抛头颅洒热血又何妨,我们早就做好牺牲的准备了。”

    陈子锟肃然起敬:“兄弟我倒是能找到枪械,如果有用得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兄弟!”匡互生伸手和陈子锟在空中相击。

    ……

    姚公馆,姚太太匆忙收拾着行李,姚依蕾不知所措的问道:“现在就去天津么?那陈子锟怎么办?”

    姚太太道:“我问你,赵家楼是他放的火?”

    “不是。”

    “你章叔叔是他打伤的?”

    “也不是。”

    “那不就结了,误会而已,吴总监很快就会放人,你担心什么,你爹地可说了,如果不跟妈咪去天津,你和小陈的事情,想都别想。”

    这一招可谓杀手锏,姚依蕾立刻屈服,不过她还是放心不下陈子锟,跑到楼下给警察厅挂了好几个电话,可是根本找不到吴炳湘。

    无奈,只好给紫光车厂挂了个电话,说陈子锟被警察厅误抓了,你们赶紧想办法。

    打完了电话,姚太太也收拾好了行李,带着两个佣人和姚依蕾,出门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

    紫光车厂,薛平顺拿着电话犯了难,心说大锟子怎么天天事情不断,这不,又被警察厅请去喝茶,得,赶紧准备点礼物,去找许国栋疏通疏通。

    正要出门,杏儿过来问道:“薛大叔,是不是大锟子又惹祸了?”

    “是,被巡警抓了,我这就找人打点去。”

    杏儿一撇嘴:“就知道那个姚小姐是个扫把星。”

    薛平顺苦笑一声,出门直奔警察厅,想方设法找到了许国栋,把事情一说,许国栋也犯了难:“老哥哥,不是我不帮你,这案子忒大了点,学生闹事,把曹总长的宅子一把火烧了,把驻日公使差点打死,案子已经提到内阁商讨去了,我就有有三个胆,也不敢放人,哎,我那兄弟怎么跟学生扯到一起去了?”

    “唉,我再想办法。”薛平顺知道许国栋这种人是只能锦添花不能雪中送炭的,遇到大事根本指望不。

    无奈之下只好找到了熊希龄府,偏偏熊先生不在家,薛平顺一咬牙,不等到人来就不走了,一直等到天黑,熊希龄才匆匆归来,薛平顺前将陈子锟被捕一事告诉了他,熊希龄却眉毛一扬,慨然道:“此子果然没有辜负我对他的一番教诲。”

    薛平顺问道:“熊老,不会有事?”

    熊希龄道:“学生拳拳报国之心,日月可鉴,何罪之有,不但无罪,还有大大的功劳呢,北京十四所大学的校长将会联名求见总统、总理,解救学生,你大可放心,他们敢惩办学生,就是和全国人民为敌。”

    听他这样一说,薛平顺倒也不敢提陈子锟是冤枉的了,他生怕熊希龄知道陈子锟并未参与放火打人之事后,反而不去营救了。

第二十二章 阴差阳错之英雄

    有了熊希龄的保证,薛平顺这才放心回车厂,他怕车夫们多心,就没把这个事儿告诉大家。

    晚,小顺子下班回来,眉飞色舞的告诉大家,学生把卖国贼曹汝霖的宅子给烧了,还把章宗祥给打了一顿。

    “我听说,曹汝霖这个卖国贼家堂屋里供着日本天皇的塑像,还是纯金的!”他煞有介事的向车夫们讲着自己道听途说来的消息。

    车夫们正蹲着吃饭,一个车夫纳闷道:“中国人家里不供祖宗,供日本天皇,他图的啥?”

    小顺子解释道:“他是汉奸,日本人的走狗,你当他那么大宅子怎么来的?都是吃的日本人的回扣。”

    车夫们似懂非懂,听小顺子唾沫横飞的讲着,薛宝庆回来了,在旁边听了一会子,忽然插嘴道:“拉倒,你听的都是谣言,其实赵家楼那把火是曹汝霖自己放的。”

    小顺子道:“嗨,稀奇了,曹汝霖傻了不成,自己点火烧自家宅子。”

    宝庆撇撇嘴,卖弄道:“你不懂了,他家里藏着卖国的文件,怕被学生搜了去,干脆一把火全烧了。”

    小顺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老小子果然心狠,我看他不光是想销毁证据,还想把学生也给烧死。”

    宝庆点点头:“我估摸着也有这个意思。”

    薛平顺沉着脸走过来,喝道:“饭菜都堵不住你们的嘴,赶紧吃了挺尸去,胡咧咧啥呢。”

    车夫们顿时闷头吃饭不敢说话了,小顺子和宝庆也吐吐舌头,偷笑起来。

    “大锟子咋没回来?”宝庆低声问。

    “兴许留下过夜了。”小顺子神秘的一笑。

    ……

    警察厅拘留所,警察将逮捕的学生们一一审问并且记录在案,火烧赵家楼一案**拘捕三十三人,其中北大二十人,高等师范八人,工业学校两人、中大一人,汇文大学一人,还有一个不是学生,是个车夫。

    这三十三人都宣称自己只是在赵家楼附近看热闹,并未参与放火打人事件,都是学生大爷,文曲星下凡,就连那个车夫也是有背景的人物,许长官打过招呼说要照顾着呢,所以警察们哪敢用刑,只能先关着,等待峰发粀ww.?

    所有人犯都被照了相,按了手印,再关回牢房,有些学生开始害怕了,但匡互生等人却依然谈笑风生,仿佛坐牢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陈子锟有些着急,按说姚依蕾也该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去了,事情拖到现在,恐怕什么地方出了变故。

    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社会名流、汪大燮、王宠惠、林长民等人出面保释被捕学生,警察厅予以拒绝;十四所大专学校的校长联名求见大总统徐世昌,总理钱能训,教育总长傅增湘,要求释放学生,政府高官均拒而不见。

    不但不接见校长们,徐世昌还下令警察厅严加防范此等事件再次发生,如有扰乱秩序,不服弹压者,立刻逮捕法办,勿稍疏弛。

    大学校长是社会最受崇敬之人,地位远高于政府官员,平时别说是校长联名了,就是随便单独一个校长,想见大总统,总理,也是一句话的事情,这次居然被冷冷拒绝,足以说明事态之严重,又有小道消息说,这是太皇段祺瑞发怒的结果,而段祺瑞发怒,是因为他的日本主子骂了他。

    一时间阴云压顶,北京笼罩在暴风骤雨来临前的黑暗中。

    陆军次长徐树铮收到了警察厅方面送来的档案,看着案卷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微微叹息:“奈何做贼……”

    忽然,徐次长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档案,相片中的人竟然如此眼熟,他忽地站起,在屋里来回跺了几步,又拿起案卷,用毛笔在相片的人脸勾了两撇小胡子。

    “就是他!”徐树铮一拳砸在办公桌,踏破铁鞋无觅处,大闹安福俱乐部,打死八名护兵的苏俄特务,竟然隐藏在学生中,不用问,火烧赵家楼就是出自他们的阴谋!

    “来人!”徐树铮大喝一声,副官应声而入,敬礼道:“次长有何吩咐?”

    徐树铮道:“把最近一个月的《时报》拿来。”

    副官很快拿来了报纸,徐树铮迅速阅览着,几分钟后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内容。

    报纸赫然印着醒目的标题:“交通部次长千金与车夫同居已达一周!”

    下面正文中,提到了那个走桃花运的车夫名字,正是陈子锟,再看警察厅的案卷,也是陈子锟。

    这绝不是巧合!徐树铮沉思起来,六国饭店里的一幕,还有日本特务被杀一案,全都浮现在眼前,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苏俄特务的触手伸的可够长的,不但和林长民等人勾结,还费尽心机的接近交通系的干将,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动机,但目的总归只有一个,那就是推翻现政府。

    如何处置这个苏俄特务成了徐树铮的难题,一枪毙了他固然简单,但肯定会引起舆论反弹,毕竟这家伙有伪装的身份,还和闹事学生混在了一起,事情更加复杂化,以目前错综复杂的局势来看,自己不宜出手。

    徐树铮很快就想到了三十六计中的借刀杀人这一招,自己大可置身事外,让日本人去和苏俄人斗法,想到这里,他撕下最后一页案卷,装进信封里,派人送往日本公使馆。

    ……

    徐树铮的政治神经也是很敏感的,校长联名保释学生失败后,北京乃至全国迅速陷入谴责政府,声援学生的风潮中去,各界名流纷纷出面声援学生,就连政府里亲直系的高官也开始动作,教育总长傅增湘更是屡次递交辞呈。

    在此重压之下,政府只好妥协,允许林长民等名流将学生保释。

    五月七日,京师警察厅拘留所,三十三名火烧赵家楼的嫌疑人被保释出狱,一出拘留所大门,他们就被惊呆了,外面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有人高呼:“向被捕同学致敬!”然后几百人一起欢呼,一群女学生跑过来,将花环戴在他们脖子,然后更多人冲过来,将这三十三人抬在肩膀,浩浩荡荡而去。

    陈子锟脖子也套了一个花环,被两个学生抬着走路,面对欢迎的人群,他兴奋的有些眩晕,天艳阳高照,明媚无比。

    远处胡同里,两个身材敦实,留仁丹胡子的家伙,压了压礼帽檐,转身走了。

    林长民在什刹海北面的会贤堂饭庄设宴为被捕学生压惊,熊希龄、汪大燮等社会名流均到场,场面蔚为壮观,陈子锟也和学生们一道接受敬酒,搞得他很有些羞愧。

    “其实我真的没做什么。”他向前来敬酒的熊希龄解释道。

    “呵呵,我是了解你的,你要做了什么的话,恐怕章宗祥就不是重伤了。”熊希龄会心的一笑,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道:“敬我们的英雄。”

    周围人都举起了酒杯:“敬英雄!”

    陈子锟觉得脸有些发烧,阴差阳错自己就成了英雄,早知道去踢章宗祥两脚,或者指导学生放火了,四号是南风天,应该在风口点火才对……不过说这些都迟了,关键是他很享受这种当英雄的感觉。

    林长民举杯道:“同学们,静一静。”

    四下里安静下来。

    “同学们,刚才林某接到总统府的命令,由我们外交协会发起,本应于今日召开的,旨在唤醒民众意识,挽救山东主权的国民大会,被他们毫无道理的取缔了!”随着最后这声怒吼,林长民愤怒的挥动着胳膊,眼中尽是悲哀和不屈。

    学生们一阵骚动,有人振臂高呼:“打倒卖国政府!”

    口号声此起彼伏,陈子锟也跟着怒吼了几声,喊得热血沸腾。

    林长民伸手压了压,接着说:“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个卖国政客的辞呈,竟然被大总统退回,还夸赞他们说什么体国公诚,简直就是荒谬,简直就是无耻!难道卖国有功,爱国反而要接受审判么!”

    又是一片愤怒的吼声。

    饭后,会贤堂老板表示,为了表达对爱国学生的敬仰之情,这顿饭他请了,林长民等人大为感慨,就连市井之人都有爱国意识,高居庙堂之辈竟然满心都是卖国,只是可悲可叹。

    ……

    六国饭店,一个日本人找到了约翰逊总经理,递了日本公使馆武官助理的名片,要求调阅饭店华籍员工的资料,约翰逊虽然打心眼里不喜欢日本人,但他知道,这帮精力旺盛的小矮子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便耸耸肩,拿起电话打给饭店人事部,让他们配合这位山本先生。

    山本武夫来到饭店人事部,仔细查阅了员工档案,终于锁定了一张面孔,照片,小顺子笑的阳光灿烂。

    “这是饭店侍应生汤姆,一向机灵能干,正准备升他做领班呢,你们找他什么事?”人事部襄理介绍道。

    山本武夫随口胡诌道:“他捡到公使馆荒木参赞的钱包送了回去,我是来感谢他的,您可以叫他来一下么。”

    “当然可以。”人事部襄理马拿起电话打到前台,让人把汤姆叫来。

    小顺子正在衣帽间和女侍者打情骂俏,一个同事过来说道:“汤姆,人事部叫你过去。”

    “啥事?”

    “不知道,大概是要提拔你做领班。”

    “万瑞古德!”小顺子得意洋洋的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领结,兴高采烈的抄近路向人事部去了,通过走廊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人事部的窗子,他喜滋滋的瞧过去,却看到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这个人是日本特务,有段时间经常呆在六国饭店等着抓“朱利安”,也就是大锟子!

    小顺子嗖的一下就蹲在了地,生怕日本特务看到自己,他战战兢兢的爬出走廊,直接跑出饭店,叫了一辆洋车,气不接下气道:“快,去宣武门内头头发胡同!”

第二十三章 跟哥去闯上海滩

    严格来说,武官助理山本武夫并不是特务,而是暂且当作特务使用的帝**人,这是因为段祺瑞主导下的政府和日本帝国关系和睦,大多数事情只需外交照会即可,甚至不需要外交官出面,一个电话就能办的妥妥的。&&

    但是毕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需要有人办理,所以山本武夫就担当起这个重任来,他的手下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在华浪人,一部分是驻东交民巷的皇军士兵,但浪人散漫,士兵墨守陈规,都不是经过专业培训的优秀特务。

    三个月前,一伙苏俄特务杀害了两名山本的部下,并且一直逍遥法外,这件事被山本武夫铭记在心,深以为耻,幸运的是,这个案子最近有了转机,徐树铮派人送来一张纸,面正写着其中一名疑似华裔苏俄特务的资料,山本没有立刻向级报告,而是将这张纸藏在了身,准备擒获对方之后再行报告,这样即便认错了人也有回旋的余地。

    山本一直认为,苏俄特务在使馆区里有卧底,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在六国饭店里,经过一番调查,他很快锁定了六国饭店一个侍者,这个人在案中起到透风报信的作用,危害极大,山本一方面派人去警察厅拘留所监控陈子锟的动向,一方面亲自去六国饭店摸底。

    日本人的作风向来是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山本武夫就是一个典型,在人事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等了十五分钟后,人还没来,他看看手表,不悦道:“人怎么还没到?”

    人事部襄理白了他一眼,还是拿起了电话询问前台,被告知早就通知到汤姆了,山本眉头一皱,知道事情不妙了,站起来一鞠躬:“打扰了。”出门便走。

    ……

    会贤堂饭庄,酒宴已经结束,学生们各自回校,熊希龄邀请陈子锟坐自己的车同归,被他婉言谢绝,说是还要去见一个朋。

    陈子锟出了饭庄,不远处两个正靠着自行车抽烟的汉子赶紧站了起来,地一堆烟蒂,由于角度问题,陈子锟并未看见他俩,而是发现了一个熟人。

    “这不是阮记者么?”陈子锟笑道。

    阮铭川热情的伸出手:“没想到你是爱国英雄,咱们可以交个朋么。”

    陈子锟和他握手道:“你请我吃过饭,咱们已经是朋了。”

    两人边聊变走,春天的大街车水马龙,热闹非常,不远处支了个算命摊子,一个戴墨镜穿长衫的算命先生正叫住路人道:“这位大婶,我看你印堂发暗,最近犯小人。”

    挎着篮子的妇人白了他一眼,骂道:“疯子。”扭头走了。

    算命先生摇头叹息:“不信我的话,早晚要吃亏。”回头正巧看到陈子锟过来,又吆喝起来:“这位先生,我看你面带晦气,马要倒大霉。”

    “瞎说什么呢。”阮铭川呵斥道。

    陈子锟却拱手道:“胡半仙,又见面了,您怎么老换地方。”

    原来这个算命先生就是在法源寺门口给陈子锟指明香山方向有他身世下落的胡半仙。

    胡半仙也认出了陈子锟,他拉着陈子锟坐下,道:“看你面相,怕是最近有牢狱之灾。”

    阮铭川道:“你一定是看了报纸,这位可是火烧赵家楼的英雄,刚从大狱里被我们接出来的。”

    胡半仙摇头道:“我从不看报纸。”

    “吹你就。”阮铭川不屑的哼了一声。

    胡半仙继续对陈子锟道:“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这次的灾祸可比次大多了,搞不好会有血光之灾。”说着将桌的镜子歪了歪角度。

    陈子锟半信半疑,忽然从胡半仙小桌子摆着的镜子里看到十丈开外站着的两个帽檐压得低低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盯着这边。

    他心中一动,问道:“有什么办法破解?”

    胡半仙道:“我送你一个字。”

    说着在沙盘写了一个“走”字。

    “往哪儿走?”

    “呵呵,一个字一块钱。”

    陈子锟朝阮铭川一伸手:“记者,借点钱用。”

    阮铭川拿出五块钱钞票说:“只有整的了,你找。”

    胡半仙收了钞票却并不找钱,在沙盘又写了四个字:速往海。

    阮铭川看见气的半死:“你写个沪字不就得了,非得写四个字,我要是一张十块钱的票子,你不得写十个字?”

    胡半仙高深莫测的一笑:“一分钱一分货,将来你就知道了。”

    说着就开始收摊子,阮铭川奇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收摊了?”

    “今天的酒钱赚够了,喝二两去。”胡半仙将借来的桌子还给隔壁小铺,扛着算命幌子,一步三摇的走了。

    “这个江湖骗子。”阮铭川低声骂了一句,陈子锟却若有所思,时不时瞥一眼远处,突然他对阮铭川道:“把你的西装和帽子借我用用。”

    阮铭川愣了,心说这位老兄怎么这么不见外,刚交朋就借钱借衣服借帽子的,这可是自己新做的哔叽西装,今天参加压惊宴才舍得穿的。

    陈子锟道:“有人盯梢。”

    阮铭川一惊,刚要回头,又被陈子锟喝止:“别回头,往前走。”

    两人继续前行,走到一处玻璃橱窗前,陈子锟指点给他看,后面影影绰绰果然有两个人一直跟着他们。

    “糟糕,被狗腿子盯了,我掩护你。”阮记者大义凛然道,闪身进了街角,迅速将帽子和西装摘下递给陈子锟。

    陈子锟穿西装戴礼帽,阮记者也是个瘦高个,两人身材相仿,穿他的衣服倒也合身。

    “你叫一辆洋车回报馆,明天到车厂拿衣服。”陈子锟叮嘱道。

    “记住了。”阮铭川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出来,叫了洋车,阮铭川飞身车而去,陈子锟冲他摆摆手,也消失在人群中。

    两个盯梢的特务果然人认错了人,骑着脚踏车跟踪阮铭川而去。

    陈子锟不敢懈怠,打消了去姚公馆的念头,先行潜回了紫光车厂,他先在胡同附近溜达了几圈,果然发现了几张可疑的面孔,他迂回到后墙跳了进去,来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小顺子已经在这儿了。

    “你不是当班么?怎么跑来了。”陈子锟隐隐有些不安了。

    “出事了,日本人盯我了,这下完了,他们非弄死我不可。”小顺子急的满头大汗,手都在发抖。

    “怎么回事,慢慢说。”陈子锟镇定无比的态度让小顺子稍微定了定神,把山本武夫到六国饭店找自己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陈子锟顿时明白,跟踪自己的人也是日本人,这下可真的麻烦大了,自己曾经杀过两个日本特务,还在安福俱乐部大开杀戒,打死了徐树铮手下七八个人,这两笔账算起来,哪个都不是自己能承担的。

    日本人随时可能出现,自己若不逃走,连累了大伙儿可就糟了。

    他一咬牙道:“小顺子,北京待不住了,跟我走。”

    “可是我都快升领班了。”小顺子哭丧着脸,懊丧不已,他实在舍不得六国饭店里那些灯红酒绿。

    陈子锟道:“领班算个屁,等到了海,大把的发财机会。”

    小顺子眼睛一亮:“去海?”

    “对,跟我去闯海滩。”陈子锟斩钉截铁道。

    “好!”小顺子顿时意气风发起来,伸手和陈子锟在空中击掌。

    陈子锟迅速将两把盒子枪和刺刀藏在身,又拿了一袋大洋和钞票,别的衣服细软全都不带,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打了一个电话到姚公馆,电话却一直没人接,无奈之下只好放下了话筒。

    正要出门,薛平顺进来了,见他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吓了一跳。

    “大锟子,你这是要哪儿去?”

    “薛大叔,我出去一段时间,车厂您多担待着点,我会寄信来的。”陈子锟来不及多交代什么,拉着小顺子朝后墙走去,迎面又遇了杏儿和王大妈。

    “大妈,杏儿,你们多保重。”陈子锟停下说道。

    杏儿惊呆了:“你俩干什么去?”

    王大妈也纳闷道:“孩子,出啥事了。”

    小顺子跺脚道:“都别问了,等到了海我们会拍电报回来的。”

    陈子锟点了点头,证实了小顺子的话,两人在大伙的注视下爬了墙头,一跃而下,然后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杏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方寸大乱,喃喃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王大妈叹气道:“这是命……”

    两人跳出墙外,没敢走大路,在小胡同里疾走,小顺子气喘吁吁问道:“怎么走?”

    “坐火车先去天津,然后一路南下,去海。”陈子锟道

    “好……大锟子,我想回家一趟。”小顺子有些犹豫。

    “你还想着拿行李不成?哥们,咱这是逃命你知道不?”陈子锟道。

    “知道,就是因为逃命,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我想见姐一面,好歹交代一句,就一句。”小顺子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陈子锟不忍拒绝,道:“好,咱们一起去。”

    两人前往柳树胡同大杂院,刚进院子陈子锟就觉得气氛不对,没等他反应过来,两旁冲出四个壮汉将他们按倒在地。

    按说陈子锟是练武的人,反应相当之快,可是对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死不撒手,一双胳膊如同铁钳般有力,陈子锟的两把枪正好掖在腰里拿不出来,一番短暂而激烈的缠斗之后刚握住藏在腿的刀柄,冰冷的枪口就顶了他的太阳穴。

    陈子锟瞥了一眼,是一把日本造的鸡腿撸子,不用问,握枪的也是日本人。

第二十四章 北京,别了

    枪口顶着脑袋,再英雄好汉的爷们也得乖乖举手,陈子锟松开刀柄,慢慢站了起来,腰间的两把盒子炮被拽出来丢在地,那把从不离身的刺刀也被搜了出来。

    院子里站着五个人,三个穿西装,两个人穿和服木屐,腰间插着打刀和肋差,分明是浪人打扮。

    “伊藤君,干得漂亮。”拿枪的人夸奖了一句。

    被他夸奖的正是死死抱住陈子锟的那个家伙,他的鼻子被陈子锟用胳膊肘捣的鲜血横流,但依然挡不住眉宇间的得意之色。

    “山本君过奖了,身为柔道五段的我如果按不住这混蛋,就可以剖腹去了。”伊藤笑着说道。

    旁边几个家伙也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脚下踩着小顺子的脑袋,小顺子早被吓傻了,趴在地瑟瑟发抖道:“大爷饶命。”

    大杂院里静悄悄的,不知道人都到哪里去了,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山本武夫慢吞吞的将南部手枪收到腰间的皮套里去,伸出手指挑起陈子锟的下巴,本来这个动作应该是极具挑衅和蔑视味道的,但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要去挑一米八以的陈子锟的下巴,那得抬起手来才行。

    所以这个举动显得有些可笑,不过他还是这样做了。

    “我是大日本帝国陆军的山本武夫大尉,你的姓名、军衔?”山本武夫用汉语问道,他的汉语是在陆大学的,很标准。

    陈子锟轻蔑的俯视着他,并不回答。

    山本武夫被这种眼神激怒了,猛然将地的小顺子拉了起来,又从一个浪人腰间拔出了长刀架在了小顺子脖子,阴鸷的眼神盯着陈子锟。

    “你的沉默是对帝**人的侮辱,你觉悟!”

    妈的,这小日本的自尊心还挺强,不理他就侮辱他了,陈子锟可不敢为此送了一条性命,他赶紧举起手道:“好,我说,我叫陈子锟……”

    “放开他!”忽然院门口传来一声女人的喊叫,然后就看到一个妇女丢下手中的菜篮子狂奔过来,抓住山本武夫的胳膊就是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在场的特务和浪人们都没反应过来,事情就发生了,山东的帝**人尊严再次受到深深的侮辱,大骂一声八嘎,回手一刀劈下。

    日本刀很锋利,杀人不见血。

    一道寒光闪过,嫣红的眼神一下呆滞了,但还是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刀锋,喃喃道:“顺子,快跑……”

    “娘!”小顺子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眼珠子变得通红无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浪人脚下挣脱出来,拼死扑向山本武夫。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陈子锟一个鱼跃扑倒在地,抓住了两把盒子炮,他随身带枪从来都是膛开保险随时待机的,就是为的应付这种状况。

    日本特务反应和他只相差了零点一秒,但就是这零点一秒钟要了他们的命,盒子炮和鸡腿撸子的枪声爆豆一般响起,特务、浪人,还有陈子锟身都爆起了血花,但枪口依然在喷射着愤怒的火焰。

    五秒钟后,枪声结束,两个浪人连刀都没来不及拔出就扑在地死了,如此近的距离,根本不用瞄准射击,他们都是头部中弹而死,两个特务身中数弹,血葫芦一般,手指还在扣动着空枪的扳机,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

    山本武夫被小顺子扑倒在地,身为剑道、柔道高手,每年冬天都坚持冷水洗浴,身子强壮的象头牛一般的他,竟然在一个狂怒的中国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小顺子象头野兽一样,用牙齿咬破了山本武夫的喉咙,但伤口并不致命,一阵乱枪之后,山本也急眼了,肾腺素大量分泌,一把将压在身的小顺子推开,终于腾出手来去拔枪。

    陈子锟哪会给他机会,枪管伸过来顶着他的额头就扣动了扳机,顿时脑浆鲜血四溅,颅骨连着头皮四下飞溅。

    小顺子扑到嫣红跟前,大放悲声:“娘,娘!”

    嫣红奄奄一息,手指被利刃切断,血哗哗的流着,她伸伸手,想去抚摸儿子的头,嘴唇动了动,眼中无尽的柔情,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嫣红死了。

    枪声响起,是陈子锟在补枪,每个日本人的脑门和心脏部位各补了一枪,小顺子忽然发起疯来,抓起日本刀朝山本武夫的尸体乱砍一气,将他砍成一团烂肉。

    陈子锟胳膊中了一枪,他撕下日本人的衬衣绑在伤口,用牙齿帮着系紧,拍拍小顺子的肩膀:“帮我把尸体丢河里去。”

    大杂院靠着一条臭水沟,北京城没有下水道,家家户户的屎尿和生活用水不是倒进渗坑里,就是倒到临近的臭水沟里,沟里污物淤积,用来毁尸灭迹最好不过了。

    小顺子擦擦眼泪,帮着陈子锟把一具具尸体抛进了臭水沟,抛尸之前还不忘搜身,从山本武夫的钱夹子里找到一张纸,面有京师警察厅的档案号,还有陈子锟的照片。

    陈子锟明白,肯定是警察厅里有人出卖自己,他将这张纸藏在了身,想了想又把装钱的口袋放在了嫣红尸体旁,自己只留了几张钞票。

    抛掉了尸体,地的血迹已经没时间料理了,小顺子脱下衣服盖在嫣红的尸体,跪下磕了三个头,跟着陈子锟出了大杂院,街依旧冷冷清清,外城到底不比内城,即便发生了枪战也引不起巡警的注意。

    天阴沉沉的,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陈子锟叫了两部洋车,一路拉到正阳门火车站,下了车,雨更大了,广场巡逻的警察都挤到进站口的雨棚下避雨,陈子锟看看自己身的血迹,有些犹豫。

    “走,翻墙进去。”他拉着小顺子朝远处走去,正在此时,出站口的门打开了,从天津来的旅客们汹涌而出,姚依蕾撑着小花伞急不可耐的快步走着,在天津躲了两天后,她实在熬不住了,偷偷跑回来想见陈子锟。

    一辆出租汽车停在面前,司机下车撑起了大黑伞,帮着拉开车门,姚小姐收起小花伞,躬身车,心想到即将见到心人,心中一阵甜蜜涌起。

    茫茫雨雾外,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远去,阴差阳错,姚小姐在这一刻没有回头。

    ……

    陈子锟和小顺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爬过围墙,眼前铁轨纵横,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一列满载货物的列车正在缓缓离站,陈子锟紧跑几步,跳平板车,小顺子在路基气喘吁吁的追着,陈子锟伸出没受伤的胳膊,一把将他拉了车。

    这是一节拉木头的平板车,巨大的原木被麻绳固定在车,两人坐在木头,木然的望着烟雨蒙蒙中的北京城。

    灰色的城墙,灰色的屋顶,灰色的街道,灰色的人群,全都一闪而过,北京,别了。

    雨还在下,身已经湿透,火车出了北京,行驶在葱绿的旷野中,一小时后在丰台站加水的时候,两人溜下平板车,跑到前面的闷罐车边,扭开了铁丝藏了进去,不大工夫,车又开了。

    闷罐车里温暖干燥,车门闪开一条缝,冷风嗖嗖的灌进来,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耳畔是单调的车轮和铁轨的撞击声。

    小顺子久久望着外面,慢慢说道:“其实,她不是我姐姐,是我娘。”

    陈子锟没说粀ww.?

    “我爹死的早,我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她一个妇道人家,实在养不活我,就干起了半掩门的买卖,省下一口吃的都留给我,我却嫌她,骂她,不认她,可她还是我的娘。”

    眼泪堆积在眼眶里,就是不往下流,小顺子如同一尊雕像。

    “哭出来。”陈子锟拍拍他的肩膀。

    “娘”小顺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多年积压的感情在一瞬间爆发,泪如雨下。

    哭声在旷野中回荡。

    天黑了。

    ……

    姚小姐叫了出租车直奔紫光车厂而去,进了门却大吃一惊,院子里一片狼藉,几辆洋车被砸成了零件,车夫也被打伤,头缠着纱布。

    “这是怎么回事?”姚小姐找到薛平顺问道。

    “有几个日本人跑来逼问我们大锟子在哪儿,我们说不知道,他们就打人,砸东西。”

    “日本人!”一道闪电在姚依蕾心头闪过,她可是明白陈子锟底细的,这家伙曾经杀过日本特务,以日本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自己也是太幼稚,太高调了,本来陈子锟隐姓埋名的当个车夫,还不致于引起关注,都是因为自己,才暴露了身份。

    姚依蕾无力的坐在了地,完了,这下陈子锟完了,不但要被日本特务追杀,还要被警察通缉,北京虽大,已经没有他容身之所了。

    薛平顺慌了,赶紧搀扶姚依蕾,此时杏儿惊魂未定的跑进来道:“薛大叔,不好了,嫣红婶子死了!”

    “什么!”薛平顺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管姚小姐了,冒雨匆匆赶回大杂院。

    嫣红的尸首已经被挪到了屋里,停在炕,白纸盖着脸,身蒙着被子,她的血已经流尽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惨白无比。

    薛平顺掀开被子看了看,确认嫣红是被利刃砍死的,凶手大概就是那帮日本人,他叹口气来到院子里,忽然弯下腰捡起一枚子弹壳。

    同样的子弹壳还有十几个,院子里肯定爆发过一场枪战,薛平顺思虑再三,回到屋里对邻居们说:“不用报官了,反正嫣红家里也没啥人了,咱们帮忙把人发送了。”

    邻居们也都深深叹气,他们懂得薛平顺话里的意思,嫣红的死,肯定和大锟子、小顺子他们有关。

    这个一直被大家瞧不起的妓女,用生命保护了自己的儿子。

第二十五章 上海滩

    火车在无边的旷野中前进着,透过车厢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夜色中的山峦起伏,车厢里堆满了装满棉花包,只有很狭窄的容身之所,雨早就停了,身的衣衫也干了。

    小顺子哭累了,已经进入了梦乡,脸依然挂着两行清泪。

    陈子锟脱下外套,袖子两个弹洞,哔叽料子被烧出一股焦糊味道,他苦笑一声,这件衣服怕是没法还给阮记者了。

    胳膊被鸡腿撸子打中一枪,幸运的是子弹只是穿过肌肉,没伤到骨头和大血管,这种日本造八毫米口径的子弹威力很弱,就是打中脑袋都不一定会死,但受了枪伤总是要治的。

    由于是贯通伤,弹头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缠住伤口的布条沾满了鲜血,陈子锟将布条解开,查看了伤口,试着活动一下这条胳膊,勉强动了一下,鲜血又流了出来。

    身的火柴被淋透了,根本擦不出火来。

    他拿出手枪,夹在胳肢窝里拉动枪机,膛里跳出一枚子弹,伸手抄住,用牙齿咬掉弹头,撕了团布条堵住弹壳头,重新填进弹膛,用刀刺破棉花包,掏了一丛棉花出来放在车厢地板,然后举枪朝棉花开了一枪。

    棉花被枪口喷出的火焰点燃了,陈子锟拿起这团火按在伤口,很快棉花就烧成了黑色的灰烬,敷在伤口止住了血。

    小顺子被枪声惊醒,一个激灵跳起来:“啥事!”

    “没事,睡,到海我叫你。”陈子锟道。

    或许海是唯一可以安慰小顺子受伤心灵的良药了,那里有更高的大厦,更繁华的洋场,还有更多的机会。

    但陈子锟根本不知道这列火车开往何方。

    黎明时分,列车抵达天津老龙头车站,工人拿着小锤,挨个车厢检查车轮和轴瓦,两人无法继续留在车,只好下了闷罐车,走在没有尽头的铁轨。

    “海到了么?我咋瞅着不像。”小顺子懵懂的问道,他长这么大从未出过北京城,坐了一夜火车,根本不知道自己来到何处。

    陈子锟摇摇头,带着他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了货站的范围,外面是一条土路,几个车夫正蹲在路边,看到他俩出来,便操着一口天津话问道:“先生,要胶皮么?”

    胶皮是天津土话,指的是洋车,这一点小顺子还是知道的,他挠挠头:“咋才到天津。”

    陈子锟打了个响指:“两辆胶皮,去码头。”

    两人了洋车,一路来到天津码头,看到悬挂着五颜六色旗帜的大轮船,还有漫天的海鸥,小顺子目瞪口呆。

    “大锟子,这就是火轮船,咱去看两眼,见识见识。”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陈子锟道:“要看就正儿八经的看,咱们坐这个去海。”

    “真的!”小顺子脸头回露出了笑容。

    陈子锟回跟二柜来过天津码头,知道票房在什么地方,走过去一看,船票分好几种规格,头等舱,二等舱,三等舱,再摸摸身的钱,只够买两张三等舱票的。

    ……

    自打兄弟俩登这条招商局的轮船,天气就没好过,不是阴云密布,就是狂风大雨,三天三夜的旅程,小顺子吐了三天三夜,老北京胡同里长大的他哪受过这颠簸,吃的东西全吐出来还不算完,把胃里的酸水也都倒空了,晕船反应严重,再加丧母之痛,在抵达海前夕,小顺子一病不起。

    躺在空气浑浊,杂乱不堪的三等大通铺,小顺子握着陈子锟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大锟子……我不行了,我死以后,你把我烧了,骨灰带回北京,我要和娘埋在一起。”

    陈子锟安慰他道:“别说傻话,你还有那么多的福没去享呢,怎么会死。”

    忽然外面传来欢呼声:“海到了!”

    悠长的汽笛声响起,小顺子居然精神一震,道:“扶我去看看。”

    陈子锟扶着已经虚脱的小顺子登了甲板,两人瞬间被外面的景色惊呆了。

    宽阔的江面,桅杆如林,百舸争流,岸密密麻麻都是欧式的洋楼,一眼望不到边,这种繁华的气象和老北京恬静的胡同风景截然不同。

    “这就是海。”陈子锟扶着栏杆感慨道。

    “就算是天桥,也不能和这儿比。”小顺子喃喃道,眼中尽是向往。

    黄色的浪花拍击着船舷,白色的海鸥在天际翱翔,黄浦江汽笛声此起彼伏,海派风景让两兄弟陶醉不已。

    “看!是大英帝国的旗子。”小顺子忽然激动的指着远处一艘庞大无比的铁甲兵舰喊道,那是一艘外国巡洋舰,烟囱里冒着黑烟,桅杆悬挂着米字旗。

    “还有花旗国的!”小顺子又看到一艘兵舰,兴奋的直跳脚。

    “妈了个巴子的,炮口翘的像个**!”陈子锟看到远处一艘悬挂旭日旗的日本兵舰,狠狠朝江里啐了一口。

    小顺子看了半天,终于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挠挠头道:“为啥没有咱国家的兵舰?”

    陈子锟答不出这个问题,他同样也在问自己,为什么在中国的江里,却没有中国的兵舰。

    客船开到外滩十六铺码头,这是海最重要的码头,江里停泊着无数船只,无数的苦力扛着大包往返于货船和码头之间,岸停着无数的汽车、黄包车,这一切都让两兄弟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下客了,两人身无长物,穿着被雨淋过的皱巴巴衣服了岸,踏海陆地的一刹那,小顺子大发感慨:“海,我来了,从今以后,只有李耀廷,再没有小顺子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怒骂:“簇罗,哪能噶慢。”

    回头一看,是个西装革履的洋人,正不耐烦的用手杖拨着自己,大概是嫌自己挡路了。

    李耀廷没听懂,但也听出对方说的不是好话,他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旁边有个苦力大概是山东人,能听懂洋人说的海话,也能听懂李耀廷的北京话,插嘴道:“他骂你是猪猡呢。”

    李耀廷勃然变色,他是在六国饭店混过的,什么洋人没见过,可北京那些洋人,个个都是温文尔雅,极具绅士风度,哪有这样被人稍稍挡了路就要破口大骂的。

    不过对方怎么说也是个洋人,而且自己初来乍到,李耀廷不敢发作,只能低骂一句:“你他妈才是猪猡。”

    陈子锟可不管那一套,这几天他的心情可是憋闷到了极点,正愁找不到发作的机会呢,见洋人欺负自己兄弟,他二话不说,去照着洋人胸口就是一记侧踹。

    这一脚可不得了,力道大的能踢死牛,人高马大的洋人径直被踢飞到江里去。

    “妈了个巴子的,外国猪!”陈子锟拍拍巴掌,狠狠骂道。

    来往穿梭的苦力们看到这一幕,都会心的笑起来,但脚下却不停步。

    忽然凄厉的警笛声响起,三个缠红头巾的印度巡捕挥舞着警棍跑过来,陈子锟见势不妙,拉着李耀廷撒腿就跑。

    跑出几百米外,警笛声已经听不到了,李耀廷停下喘着粗气,擦着额头的汗说:“妈的,跑死我了。”

    虽然说累,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来了。

    “走,吃饭去。”陈子锟脱下西装搭在肩头,和李耀廷并肩而走,海的阳光照在两个年轻人身,金光一片。

    “卖报卖报,最新北京新闻,警察打死学生了。”一个报童飞快的跑过。

    陈子锟叫住报童,掏了一个铜子给他,拿了份报纸在手端详,映入眼帘的先是两个大字“申报”。

    头版新闻就是一名示威学生郭钦光,于五月四日示威之时被军警殴成重伤,于七日不幸伤重不治,社会各界发起悼念活动,纪念这位牺牲者云云。

    陈子锟纳闷道:“这个郭钦光不是发了肺病送到医院去的么,怎么变成警察打死的了,真是搞不懂。”

    这个世界他搞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目前首先要解决的是肚子问题,两人身加起来不超过五角钱,吃的了一顿,恐怕就没了下顿了。

    在海街头漫无目的的走着,两人渐渐连方向都辨不清楚了,海的大街小巷不像北京那样纵横分明,而是斜着正着都有,两人溜达了一会,终于找到一个便宜的小店,跑堂的倒是挺有眼力,看这二位的寒酸行头就知道身没有几个铜板,便笑嘻嘻的问道:“朋,来碗阳春面。”

    “多少钱?”陈子锟舔了舔嘴唇问道。

    “五分钱。”跑堂的笑嘻嘻道。

    “来两碗。”陈子锟摸出一角钱拍在桌子,看了看水粉牌子,干脆把剩下的两角钱也拿出来了:“再来两碗酒,一碟茴香豆,一碟炸臭豆腐。”

    “阳春面要宽汤还是过桥?”

    “一样一份。”

    不大工夫,阳春面、茴香豆、炸臭豆腐都送到了面前,两人一看,顿时傻眼,海的碗和北京的碗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儿童用的,而碟子就像是骨碟一般大,根本没多少东西。

    “海人真他妈小气扒拉的。”李耀廷抱怨道。

    陈子锟举起酒碗:“来,为了我们成功来到海,干!”

    李耀廷也举起了酒碗:“干!”

    刚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干杯,不远处来了几个地痞,冲小饭铺这边就过来了,边走边喊:“小赤佬,侬不要跑!”

    邻桌一个正在埋头吃阳春面的秃头站起来夺路而逃,匆忙中撞翻了陈子锟他们的饭桌,面条茴香豆臭豆腐撒了一地。

    “你没长眼。”李耀廷大骂道。

    “朋,抱歉。”秃头一拱手就想溜,被李耀廷一把拉住:“赔钱。”

    这时那几个地痞已经围来了,横眉冷目道:“姓蒋的,找了帮手是,再不还钱,打断侬的腿。”

    陈子锟不慌不忙将黄酒喝了,碗放下,掸掸衣服站了起来,他个头极高,在这帮瘦弱矮小的海瘪三面前如同铁塔一般。

    不经意的撩起衣服,露出别在腰带的盒子炮,慢悠悠道:“人多欺负人少是?”

第二十六章 老蒋

    陈子锟这一手要是用在北京,对阵的流氓地痞见了硬家伙肯定就服软了,但这是在鱼龙混杂,豪杰遍地的海滩,一个刚从十六铺码头岸的外乡人想靠两把手枪就把场面镇住,怕是有点难度。

    地痞们一个个抱着膀子冷笑,其中领头模样的人过来冲陈子锟一拱手,笑吟吟问道:“敢问这位老大贵姓?”

    陈子锟道:“免贵姓陈。”

    对方脸的笑意更浓了:“敢问老大是在家里的么?”

    陈子锟自然听出对方说的是帮会切口,可他一个关东马贼,只会自家黑话,哪里懂得海帮会切口,他也懒得和对方废话,开门见山道:“少废话,老子最见不得仗势欺人的,滚。”

    地痞头并不恼怒,又问了最后一句,这句就不是切口了,而是人人都能听懂的大白粀ww.?

    “这位老兄可是淞沪护军使署的人?”

    “没听见,锟哥让你滚,别他妈找不痛快。”李耀廷深知陈子锟的厉害,哪里瞧得起这帮小混混,张口便骂。

    地痞们怒了,横眉冷怒,跃跃欲试,有几个已经撩开衣服,露出腰间的斧头柄。

    秃头见矛盾有激化的趋势,赶紧出来圆场:“各位兄弟,我欠下的账一定归还,只是近日周转不灵,略微不方便而已,等资金到位,定当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地痞们有了台阶下,倒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和带枪的人硬拼,撂下几句陈子锟他们听不懂的黑话就走了。

    秃头松了一口气,拿手帕擦擦脑门的汗道:“多谢二位搭救。”

    李耀廷道:“少来,你碰翻我们的饭菜还没给个说法呢。”

    陈子锟道:“算了,两碗面条而已,这位老兄也不容易,咱们走。”

    秃头道:“二位初来海,不如我给你们做做导游,聊表感激之情。”

    陈子锟想了想道:“也好。”

    秃头抱拳道:“在下奉化蒋志清,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陈子锟道:“我叫陈子锟,他叫李耀廷。”

    秃头道:“陈老弟,李老弟,幸会,刚才你们仗义出手,却得罪了本地青帮人物,恐怕会有不测,咱们还是速速离去。”

    于是三人离开了小面馆,沿着繁华大街向西而去,蒋志清一口浙江味的国语滔滔不绝,向两位初来乍到的北京朋介绍着海的人文地理。

    “海分为租界和华界两个部分,租界又分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华界分闸北和南市,好吃好玩的都在租界里,咱们现在走的就是公共租界最繁华的大马路,再往前有跑马厅,四马路。”

    李耀廷看着马路两边繁华的商铺,满眼都是兴奋,忽见一男人肩扛着女子招摇过市,他大为惊讶:“老蒋,那是怎么回事?”

    蒋志清三十来岁年纪,比他俩都大不不少,被称呼为老蒋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亲切,他笑嘻嘻道:“那是四马路出来的姑娘,去做生意的。”

    “四马路是什么地方?”李耀廷纳闷道。

    蒋志清笑道:“那里不少寓、长三幺二堂子,是海滩最好玩的地方?”

    “玩什么?”李耀廷还是一脸的懵懂,以前在北京他也算个机灵鬼了,可到了海居然如此木纳,让陈子锟都看不过眼了,插嘴道:“就是玩女人的地方。”

    李耀廷恍然大悟:“就是窑子,还起这么斯文的名字。”

    蒋志清哈哈大笑:“小陈太直爽了,真乃豪杰也,不过也不能这样说,寓的先生可是卖艺不卖身的,长三堂子也主要是谈生意会朋的地方,真想玩女人,得去咸肉庄、钉棚这种地方,虽然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娘们,但偶尔也能淘到不错的良家哦。”

    这话戳到李耀廷的痛处了,他的母亲嫣红就是妓女,还是最下等的半掩门,和咸肉庄的良家是一样的。

    陈子锟道:“蒋老兄如此门清,想必是经常去玩的了?”

    蒋志清摸着光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掩饰道:“我也是道听途说。”

    这个话题到此终结,一辆有轨电车响着铃铛过来,蒋志清招呼道:“车,我带你们吃西餐去。”

    电车速度不快,没有车门,客人只需快行几步即可车,三人跳电车,陈子锟摸摸衣兜,已经身无分文,蒋志清看出他的尴尬,拿出三枚铜元付了车资,带着他俩一路来到法租界霞飞路的一家法国西餐厅。

    西餐厅侍者见三人衣着寒酸,知道是穷人来开洋荤,便起了轻视之意,把客人带到座位去就不理不睬,连杯水都不倒,李耀廷可是六国饭店西崽出身,哪能不懂这里的名堂,当即大怒:“叫你们领班来。”

    领班果然来了,不过依然是皮笑肉不笑,故意拿了份全法文的菜单过来请他们点餐,陈子锟毫不含糊,接过菜单用地道而流利的巴黎口音报出要点的菜名,领班却傻了眼,因为陈子锟语速太快,以他的洋泾浜法语水平根本听不懂。

    但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的,对方的法语水平绝对比自己高出十倍以。

    法国籍的经理闻声而来,问陈子锟道:“先生可是刚从巴黎归来?”

    陈子锟和他谈笑风生几句,经理吩咐侍者,给他们免费赠送三杯红酒,又亲热的打了个招呼才回去。

    领班和使者立刻刮目相看,殷勤备至。

    陈子锟是熟知各种吃西餐的规矩的,李耀廷在六国饭店混过,懂得比他还多,两人斯斯文文,一派绅士风度,蒋志清暗暗称奇,心中更起了结交之意。

    三人愉快的享用着法式牛排,品着红酒,不亦乐乎。李耀廷端着红酒,望着玻璃窗外霞飞路的梧桐树和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丧母之痛似乎被隔绝在千里之外了。

    “这就是海,我一定要在这块土地出人头地。”他喃喃自语道。

    那边蒋志清正和陈子锟相谈甚欢。

    “陈老弟,看来你不是帮会中人。”蒋志清吃了一块牛排,拿餐巾擦擦嘴道。

    “何以见得?”陈子锟摇晃着红酒杯,似乎和他的同伴一样,被海风情所陶醉了。

    “刚才在小面馆,那家伙问你话的时候我听出来的,他问你贵姓的时候是在唠海底,如果是在帮之人,会回答,免贵,在家姓陈,出门姓潘,他问你老大是在家里的么,在帮就答,好说,沾祖师爷灵光。然后他再问贵家师是哪一位之类的话,这里面学问深了。”

    陈子锟道:“蒋老兄莫非是青帮中人?”

    蒋志清道:“哪里哪里,我是个空子,知道一些最简单的切口而已,青帮海底切口可不止这么几句这么简单,向来是概不外传的,外人倘若想冒充在帮中人可不是易事,被人识破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丢了性命。”

    陈子锟道:“我们确实不是青帮中人,我们兄弟二人从北方来,到海捞世界,有什么不懂的还请蒋老兄多指教。”

    蒋志清道:“好说,我看二位气势如虹,想必不是池中之物,不过龙也有潜在渊底之时,海滩鱼龙混杂,码头林立,更有洋人几十年打下的基业,光凭一腔热血是不行的,比如今天的情形就非常危险,那些流氓是本地斧头帮的人,向来睚眦必报,他们认定你俩不是在帮的人,又非军警便衣,肯定要报仇的。”

    李耀廷一撇嘴:“你可知道我们锟哥的厉害,七八个练家子也近不得他的身。”

    蒋志清道:“这个我自然是晓得的,可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想当年山东马永贞,多么刚猛的一条汉子,在一洞天茶楼被石灰包砸中了眼睛后乱刃分尸,死的何其壮烈。”

    李耀廷不说话了,有点心虚,海地方的混混太他妈不讲究了,打架都玩石灰包,比起北京的爷们,简直就是下三滥。

    陈子锟见他说的恳切,倒也感激,拱手道:“多谢蒋兄指教。”

    此时西餐吃得差不多了,蒋志清叫来使者会账,付了三块大洋和两角小费,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二位舟车劳顿,不如我来开个房间,请你们休息。”

    李耀廷道:“总让你破费,这怎么好意思,你老兄也不富裕,还欠着人家的账呢。”

    蒋志清笑道:“债多不压身,我欠的钱成千万,也不差这一点,我与二位颇为投缘,还想住在一起,也好早晚讨教。”

    “如此,就叨扰了。”陈子锟答应下来,李耀廷也就更不说什么了。

    蒋志清带他们来到大东旅社,开了一个双人间,乘坐电梯楼,安南侍者帮他们拉开电梯铁栅栏门,三人走了进去,李耀廷眼睛瞪得溜圆:“海随便一家旅社都有电梯,在我们北京,只有六国饭店才有。”

    “大东旅社和东亚、远东、一品香一样,号称三东一品,是海滩为数不多的豪华旅馆,有电梯也是最近的事情。”

    “那得多少钱一晚?”

    “三块一晚。”

    “乖乖,硬件赶得六国饭店,价钱倒便宜了一半。”李耀廷咋舌不已。

    进了房间,地毯壁纸,冷热水龙头,窗外是车水马龙。

    蒋志清给他们讲解了如何使用热水龙头,浴缸等先进玩意,掏出怀表看了看道:“我还有个重要的约会,就不陪你们了,二位洗个热水澡早点就寝,明早我们一起吃早饭。”

    “谢了,蒋兄。”李耀廷把蒋志清送出房间,兴奋的跳了弹簧床,笑道:“我也能住豪华房间了,这位蒋老兄真是厚道。”

    陈子锟道:“他请了两个免费的保镖,倒是安逸的很。”

    ……

    蒋志清离开旅社不久,七八个流氓簇拥着一个西装打扮的男子来到了大东旅社,男子亮出法租界巡捕房的派司问前台:“刚才来的两个客人住在哪个房间?”

第二十七章 青帮

    大东旅社三楼,李耀廷正蹲在卫生间里调试冷热水龙头,这种烧煤气的热水器他在六国饭店见过,但是从未享受过。

    “啧啧,龙头一开,热水自然来,自个儿在家里就澡了,真安逸。”他连连赞叹道。

    忽然门铃声传来,李耀廷还以为是楼层侍者来打扫,过去开门一看,吓的倒退了好几步。

    在小面馆遇到的那帮人呼啦一下全涌了进来,为首一个西装礼帽的男子却是生面孔,他摘下帽子,用手捋一捋油光光的头发,打量着房间里两位客人,目光犹如猛犬。

    陈子锟坐在椅子岿然不动,道:“居然被你们找到了。”

    西装男子拿出派司亮了一下:“巡捕房的。”

    陈子锟道:“巡捕房的怎么了?我又没犯法?”

    西装男子冷笑:“在租界持械就是犯法,把家伙交出来,跟我到巡捕房走一趟。”

    李耀廷这回是害怕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海的巡捕房就是北京的警察厅,都是吃官饭的,躲都躲不及,哪能去招惹。

    陈子锟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依然稳坐着,丢过去轻飘飘的三个字:“凭什么?”

    西装男子大怒,撩开衣去拔别在腰间的马牌手枪,说时迟那时快,众人眼前一花,陈子锟已经双枪在手,机头大张,一把枪对着西装男的脑门,一把枪瞄着众地痞们,大喝道:“开枪,你先开枪我也能先打死你!”

    西装男子握枪的手在颤抖,他在巡捕房也有五六个年头了,也算经过不少风浪,可从没见过这么不讲规矩的人,一言不合就拔枪相向,丝毫不给对方台阶下,言语也是如此的咄咄逼人,遇到如此愣头青的过江龙,他也没了办法。

    自己这支枪也不是吃素的,可根本就没膛,看对方的意思,剑拔弩张的可不像装样子,真要动起手来,自己肯定第一个先死,脑门中弹那可是华佗再世也救不活的。

    正在僵持,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懒洋洋的抱怨:“闹什么呢这是?”

    李耀廷眼睛一亮,倍儿正宗的京片子,是老乡。

    西装男子找到台阶下,转向门外怒喝一声:“是谁!”

    斧头帮众人闪开一条道路,只见走廊里站着一个马褂长衫的男子,三十来岁年纪,手里摇着一柄折扇,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你问我,我叫袁克文,你是哪个老头子门下的?”儒雅男子笑吟吟地问道,根本没把西装男放在眼里。

    西装男一听这个名字,脸色顿时大变,立马收了枪,颠颠前摘下帽子鞠躬道:“小的叶天龙,法租界巡捕房包打听,程组长的徒弟,给袁二爷请安了。”

    袁克文道:“哦,是黑皮子卿的徒弟,你老头子是悟字辈的,那你应该是学字辈的了?”

    “是是是,小的是学字辈的。”叶天龙点头哈腰,不胜惶恐,他知道对方不但是前大总统袁世凯的二公子,还曾经拜过青帮理字辈老头子张善亭为师,位列大字辈,是青帮中极高的辈份,全海滩也不过十几个人而已,辈份更是比自己高出三代去!

    袁克文点点头,远远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慢声细语问道:“今儿唱的是全武行,动枪动刀的。”

    叶天龙解释道:“二爷,线报称这里来了两个身份不明的过江龙,小的就过来查查,不想惊扰了二爷,我们这就走。”

    袁克文道:“哦,查案,你们继续。”

    李耀廷眼巴巴的指望老乡给解围呢,却看到他们在这里低语,似乎熟识的样子,赶紧大喊一声:“爷们,咱哥们是北京来的,都是本分人。”

    袁克文听到北京腔,微笑一下,竟然步入房间,看到陈子锟后,下打量一番道:“你……可是姓陈?”

    陈子锟纳闷了,点头道:“在下陈子锟。”

    袁克文将折扇在手心一拍,笑道:“对了,就是这个名字,我在李征五家见过你。”

    陈子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叶天龙却是一惊,李征五也是青帮大字辈的人物,而且是海滩颇有名望和势力的钱庄、地产大亨,难道说这个过江龙和李老板有什么关系?

    果然,袁克文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位老大是李征五正式开香堂收的徒弟,说起来比你们程组长还高一辈呢。”

    叶天龙暗暗乍舌,今天居然撞一位通字辈的老前辈,而且还这么年轻,要是旁人说的,打死他也不信,可袁二公子是什么身份的人,哪能说瞎话,这事儿肯定错不了。

    他赶紧赔礼道歉,鞠躬道:“对不住了,一场误会。”

    陈子锟也是见好就收,收了枪道:“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

    “再会,二爷,再会。”叶天龙再次鞠躬,倒退着走了出去,斧头帮一伙人全傻眼了,他们只是青帮分支下面再分支的一个小帮派,平时哪见过这么高辈份的人,靠山叶天龙都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他们哪还敢说什么,一个个灰溜溜的也跟着出去了。

    下了楼,叶天龙挨个抽他们的嘴巴:“***,谎报军情,让阿拉出丑!”

    ……

    袁克文却并没有和陈子锟他们攀谈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笑笑,说声再会就回自己房间了,他那神秘的一笑,却搞的陈子锟更加迷惑。

    晚,房门再度被敲响,声音很急促,李耀廷惊恐的看了看陈子锟,陈子锟拿枪站在门后,轻轻打开了房门。

    蒋志清兴冲冲的进来,看到他们这副架势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

    李耀廷抱怨道:“面馆遇到的那伙人带了巡捕过来找事,被打发走了,我们还以为他们又回来。”

    蒋志清骂道:“娘希匹,这帮放高利贷的,真是卑鄙,不过我已经周转开了,明天就有一笔数额很大的资金从广州过来,今晚我请你们喝花酒,四马路梅园酒家。”

    李耀廷一听说喝酒,立刻兴奋起来,陈子锟也欣然同意,三人出了大东旅社,叫了黄包车直奔四马路而去。

    梅园酒家就在四马路的路口,楼雅座已经有两个男子坐在那里了,蒋志清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朋,陈果夫、戴季陶。”

    大家握手寒暄,陈子锟也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陈果夫道:“我也姓陈,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哈哈。”忽然他收住笑容,若有所思道:“陈兄,你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子锟道:“兄弟我可是刚来海的。”

    陈果夫摆手道:“不对不对,让我仔细想想。”

    蒋志清笑道:“你想你的,我们先点菜,二位朋远道而来,就点些本帮菜,季陶,你来点。”

    戴季陶道:“如今花界最红的莫过于林黛玉、鉴冰、笑意、金玉,我看就叫她们的局票。”

    李耀廷听傻了:“这些是菜名?”

    蒋志清哈哈大笑:“李老弟初来乍到,不知道海烟花界的四大金刚也属正常,这些都是四马路的女校,我们开局票请她们来陪酒的。”

    李耀廷恍然大悟,不过又疑惑起来:“四大金刚,岂不是很贵的,能屈尊来陪我们?”

    蒋志清道:“咱们的面子或许不够,但季陶兄的面子一定够,他十九岁就是《天锋报》的总编辑,海文化界的名人,女校们最喜附庸风雅,戴季陶这三个字对她们来说,那是如雷贯耳的。”

    戴季陶矜持的笑道:“志清兄你又在调侃我,谁不知道你是日本士官学校的高材生,成绩名列第一,得过天皇御赐军刀,曾任沪军第五团团长,是大名鼎鼎的陈英士的盟兄弟,自古美女爱英雄,那些女校分明是看你的面子才来的,正所谓,百万锦绣文章,终不如一支毛瑟。”

    两人一番互相吹捧,陈子锟和李耀廷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蒋志清也不是等闲之辈。

    局票很快写好发了出去,这边了蔬果小菜,黄酒几坛,五人且谈且饮,等着先生的到来。

    过了半个钟头,居然没有一个妓女到来,蒋志清脸有些难看了,把酒家跑堂的叫来问话,跑堂的道:“先生侬不晓得,花界罢市支援北京的学生,大小堂子全都关门了,那些校和长三,还组织什么青楼救国团,街和学生一起撒传单呢。”

    大家面面相觑,忽然一直冥思苦想的陈果夫一拍大腿道:“想起来了,我在报纸看过你的名字,陈子锟,是火烧赵家楼的学生之一!”

    陈子锟道:“惭愧,正是区区。”

    蒋志清和戴季陶立刻对他肃然起敬,本来他们只是抱着招揽武夫为我所用的目的请客喝酒,从心理是俯视的,现在变成了平视,还略带一点向的角度,毕竟目前五四风潮最盛。

    蒋志清道:“没想到陈兄弟竟然是风云人物,真是失敬,那些名姬,若知道你在海,岂不蜂拥而至,我再写一张局票,看她们来不来。”

    这次只用了五分钟,四马路著名的花界魁首鉴冰小姐就来到了梅园酒家。

    鉴冰一出场,顿时艳惊四座,好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子!

    只见那冰雪般的美人儿轻启朱唇,用吴侬软语问道:“哪一位是陈子锟先生?”

第二十八章 童子功差点破了

    在陈子锟的心目中,妓女都是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可眼前这位鉴冰小姐,竟然兼有林文静江南女子的温婉和姚依蕾大家闺秀的气质,隐约还有些类似于夏小青身那种风尘侠女之感,令人赏心悦目,油然生出想亲近的意思。

    所以鉴冰一发问,他就站起来朗声答道:“在下陈子锟。”

    鉴冰一双水灵灵的妙目在陈子锟身一扫,忍不住拿帕子掩了嘴,樱桃小口惊讶的张开了,好一个伟岸英俊的奇男子!

    陈子锟的身量,就算在洋人里也算是高的,宽肩阔背,细腰长腿,一副雄赳赳的武夫体格,偏偏又生着一张剑眉星目的硬朗面孔,鉴冰在风月场混迹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男子。

    若是一个生的好皮囊的凡夫俗子也就罢了,偏偏他又是名动北京的五四青年!他干的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天下人都心向往之,鉴冰岂能例外。

    一颗芳心刹那间就被打动了。

    再看陈子锟的身,一件皱巴巴的缩了水的西装外套,同样皱巴巴的裤子和暗淡无光的皮鞋,若是一般客人这样打扮,在极其重视衣衫行头的海滩,这样是不尊重别人的表现,鉴冰或许不会离席而去,但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但是陈子锟这样打扮,在鉴冰心里就成了狂放不羁的名士风度,她暗暗脑补起来,眼前的陈子锟渐渐变成身穿全套白西装,脚蹬白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雪白的衬衣更是一尘不染,端的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江南才子。

    她在这里愣神,搞的陈子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蒋志清等人暗笑不已,戴季陶道:“鉴冰,莫非你俩是旧识?”

    鉴冰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不过她只是淡淡一笑就应付过去了:“陈先生很像我的一个表哥。”说罢盈盈落座。

    众人窃笑,自古表哥表妹的戏码多了去了,看来鉴冰对这位陈小哥很中意,不过戴季陶心里却有些微酸,想自己一代名士,竟然被人抢了风头,着实不爽。

    他打趣道:“鉴冰小姐来的如此之快,想必寓里有位飞毛腿?”

    陈子锟心中立刻生出一幅极其怪异的画面,莲花般不容亵渎的冰美人,竟然被一个龟奴抗在肩飞奔。

    鉴冰微笑道:“戴先生不晓得我最近买了一辆汽车么?”

    戴季陶道:“近日在大马路、四马路一带兜风的汽车原来是鉴冰小姐的,貌似车头有一面小旗,‘警告同胞’”

    “切勿暴动。”鉴冰微笑着接道。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然后自然而然的谈起最近风靡全国的救亡运动来,陈子锟这才知道,五月四日那天引起的风潮,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仅北京学生总罢课,海乃至全国的商人、工人、学生也都响应起来,罢市罢工罢课,现在就连花界也加入进来,停业声援学生。

    “我们花界,斯业虽贱,但爱国之心却是一样的。”鉴冰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一张张面孔都严肃起来,好端端一场花酒,竟变成了时局政治讨论会。

    谈了一会儿,鉴冰问道:“陈先生,被警察殴打牺牲的郭钦光烈士,你可与他相识?”

    陈子锟道:“有过一面之缘,当日是我送他去医院的。”

    鉴冰脸流露出痛惜悲伤的表情:“郭烈士死的壮烈,军警凶残,人神共愤。”

    陈子锟道:“郭烈士是肺病复发而死,至少当日没人打他。”

    “哦?”鉴冰半信半疑,道:“陈先生可否和我谈谈当日的情形?”

    他两人谈的入港,蒋志清陈果夫戴季陶他们也自顾自的谈起了筹办交易所的事情,黄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小菜一碟一碟的,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很晚了。

    酒家掌柜的进来了,面带笑容道:“外头落雨了。”

    “!”蒋志清掏出怀表一看,已经夜里十点钟了,忙道:“我们撤了。”

    众人这才察觉时候不早了,纷纷离席,蒋志清付给鉴冰五块钱作为陪酒资,然后又付了酒钱,大家一起下了楼,戴季陶冲蒋志清使了个眼色,他便明白了,对陈子锟道:“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

    他们三人先叫了黄包车走了,梅园酒家门口只剩下陈子锟、李耀廷,还有鉴冰三人。

    “你们住在哪里,搭我的车回去。”鉴冰指了指马路一辆白色的小汽车道。

    陈子锟从没见过白色小车,大感兴趣,前端详一番道:“怎么不是福特车?”

    鉴冰掩口吃吃而笑:“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福特一种车,还是奥兹莫比尔,也是美国牌子,比福特贵许多呢。”

    三人了汽车,鉴冰驾车,开到大东旅社门口,李耀廷先下了车,陈子锟正要下车,鉴冰忽然道:“时间还早,要不要道我那里喝杯茶,我有福建的大红袍。”

    陈子锟没经过这种场面,想去又有些犹豫,倒是李耀廷颇为识相,道:“我困了,先去睡觉了。”说着还向陈子锟挤了挤眼睛。

    陈子锟道:“好,那就叨扰了。”

    鉴冰嫣然一笑,驾车离开,回到四马路自己的寓,这里闹中取静,悠然雅致,若不是门口挂着红灯笼,准会被人认为是哪个文人雅士的宅邸。

    进了院子,里面是一丛绿竹,晚风吹来,瑟瑟作响,别有意境,老妈子和龟奴都来招呼,奉热毛巾、茶水、糕点,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房间。

    鉴冰的闺房,琴棋画俱全,墙还挂着一把宝剑,陈子锟背着手四下打量,鉴冰见他有些拘谨,扑哧一笑道:“傻站着干什么,坐。”

    陈子锟坐定,鉴冰开始弹琴,一曲凤求凰可谓绕梁三日,余音袅袅,可惜陈子锟是个五音不全不懂古曲的莽夫,完全听不出曲子表达的爱意来。

    鉴冰微微一笑,拿了茶叶亲自茶给陈子锟喝,又进了卧房,开始放热水准备洗澡,她将外面的衫子脱了,贴身的衣裙显出完美的臀形来,正好背对着陈子锟。

    陈子锟面红耳赤,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接下来的节目,一口喝了茶站起来道:“茶很好喝,谢谢,我该走了。”

    鉴冰大感意外,能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个呆头鹅竟然如此的不解风情。

    陈子锟嘴说走,脚下也跟着动,快步出了房门,回身道:“多谢鉴冰小姐的茶,再见。”

    转身昂然去了,竟然不给鉴冰挽留的余地。

    下人们也惊呆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见鉴冰倚在门口,幽幽的说了声:“侬则个戆都。”

    想到陈子锟寒酸的打扮,她忽然明白了,这小伙子大概是身无长物,所以不敢留宿,唉,他又何尝明白自己的一片心意呢,女校虽然卖艺不卖身,但遇到可心的人也是愿意伺奉枕席的,哪怕倒贴也心甘情愿,可这话又怎能说出口呢。

    ……

    陈子锟出了寓,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勒嘎巴子的,差点破了老子的童子功。”他心有余悸,擦擦头的汗珠,脑海中又浮现出林文静、姚依蕾,甚至还有夏小青的身觲ww.?

    “就算是破功,也不能随随便便。”他嘀咕着,一路步行回去了。

    回到旅社,李耀廷还在床辗转反侧,见他回来,顿时问道:“怎么样,什么滋味?我还以为你要留下过夜呢。”

    陈子锟见他两眼冒绿光,骂道:“出息!我是那么随便的人么?”

    “你怎么不是,北大那个女学生,还有姚小姐,不都是你盘子里的菜,你这个花心大萝卜。”李耀廷对陈子锟的光辉历史了如指掌。

    陈子锟扑去打他,李耀廷赶紧求饶:“我打不过你,说说都不行?”

    回到自己床,陈子锟望着天花板说道:“小顺子,你说一个人可以喜欢几个女人?”

    李耀廷道:“你还拘数,这算什么难题,我都替你想好了,姚小姐身份高,当大房,杏儿进门早,是二姨太,林小姐小家碧玉的,当个三姨太,还有那个夏大姑娘,脾气怕是太火爆了,要是娶进门家里不得安生,养在外宅就好,鉴冰这样的,算红颜知己,没事一起喝喝酒赏赏月谈谈心事什么的。都不耽误。”

    这回陈子锟是真的目瞪口呆了,没看出小顺子还有这样的统筹能力。

    ……

    北京,姚公馆,姚依蕾蹑手蹑脚的进了客厅,忽然灯光大亮,父亲脸色阴沉的坐在沙发。

    “爹地,我来晚了,下次不敢了。”姚依蕾伸了伸舌头说道,她这几天一直在寻找陈子锟的下落,却毫无结果。

    姚次长冷冷道:“不是这回事,你跟我来。”

    来到房,姚次长拿出一份带警察厅标记的案卷扔过来,姚依蕾打开一看,面记载着日本公使馆的报案记录,一共两次,第一次是两名使馆工作人员被杀,第二次是三名使馆人员失踪。

    姚依蕾隐隐知道陈子锟为什么失踪了,但依然嘴硬:“爹地,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姚次长叹口气道:“蕾蕾,事到如今你就别装糊涂了,这个人会害了咱们姚家的,明天你就收拾行李去日本留学。”

    姚依蕾道:“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姚次长忽然暴怒,将茶杯摔在地,顿时碎片四溅。

第二十九章 精武门

    姚依蕾从小到大,没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当时就惊呆了,傻傻站在原地,眼泪慢慢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姚次长见女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泄了气,颓然坐在椅子,拿起一支烟,连擦几次火柴都没点燃,索性将香烟揉碎了丢在一旁,沙哑着嗓子道:“蕾蕾,目前的局势不用说你也知道,青岛问题,已然波及全国,天津、汉口、海,无不罢课罢市罢工,抗议政府、抵制日货,要求惩办国贼。”

    姚依蕾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说粀ww.?

    姚次长苦笑了一下:“蕾蕾,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你心中,爹地就是天一样的存在,可现在局势不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别说爹地了,就连曹汝霖都要辞职下台,以谢国人,爹地是亲日派核心人物,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咱们姚家,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姚依蕾还是没说话,她是女孩子,对家业什么的并不是太感兴趣,在她的思维中,只要能住大别墅,出入有汽车,家里有佣人,出外有钞票打赏就够了,至于父亲当不当次长、银行总裁,那都不重要。

    姚次长又语重心长道:“正值多事之秋,爹地不要求你为家里做什么贡献,只要你别添乱就好,可是你看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北京杀了五个日本人,幸亏尸体没找到,又有徐树铮帮着照应,如果被日本公使馆知道这事儿和咱们姚家有关,那咱们全家就连退路都没了,搞不好连我和你妈的性命都保不住,我们死没什么,可谁来照顾你。”

    姚依蕾这才知道害怕,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害了爹地和妈咪,那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泪水滚滚而下。

    “爹地,我知道错了,我明天本。”姚依蕾哭的梨花带雨。

    次长欣慰的笑了。

    ……

    第二天一早,打了一夜麻将的蒋志清哈欠连天的回到了大东旅社,正好遇到陈子锟和李耀廷出门,他热情的招呼道:“吃早饭了么,我请。”

    三人在大东旅社附近的小饭馆吃了一顿小笼包子、生煎、烧麦,陈子锟向蒋志清打听道:“蒋兄可知道海滩大亨李征五住在何处?”

    蒋志清纳闷道:“你找他做什么?他可是青帮辈份极高的老头子。”

    陈子锟自己可不能确定和李征五之间真有师徒关系,只好敷衍道:“北京一个朋托我捎信给他。”

    蒋志清道:“李征五住在公共租界大西路,你们外地人搞不清楚方向,不如我带你们去。”

    陈子锟见他如此热情周到,颇为感动:“蒋兄,多谢了。”

    “勿要客气,我们自己兄弟。”蒋志清大手一挥,颇为洒脱。

    有蒋志清带路,很快就找到了大西路的李公馆,这是一座带围墙的花园洋房,黑色的大铁门紧闭,墙爬满藤蔓,围墙内隐约传出狼狗的吠声。

    陈子锟前敲门,铁门打开一扇小窗,露出一张警惕的面孔,下打量下门外的不速之客,不耐烦的问道:“侬找哪个?”

    “请问这是李征五先生的府么,我叫陈子锟,是……”

    还没说完话,对方就打断他道:“李先生不在,侬改日再来好了。”

    “砰”的一声,小铁窗关了。

    李耀廷看看蒋志清,蒋志清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陈子锟继续敲门,不紧不慢很有节奏。

    小铁窗再次打开,那人的声音已经带了怒火:“告诉侬了,李先生不在!”

    “那李先生什么时候回来?”陈子锟依旧和和气气的问道。

    “阿拉不晓得!”小铁窗又关了,声音很响。

    蒋志清劝道:“陈老弟,走。”

    陈子锟摇摇头,又举起手来敲门,节奏不紧不慢。

    这回看门人真生气了,哗啦拉开了大铁门,两个横眉冷目的短打汉子拉着狼狗站在门后,一个穿长衫的家伙骂道:“小赤佬,侬要闹啥事体!”

    陈子锟道:“我是李先生的弟子,来拜会老头子,你作为看门人,不但不通报,还恶语相向,我还没问你这是什么道理呢。”

    气氛有些紧张,蒋志清和李耀廷都劝他:“算了,既然人不在,咱们改天再来就是。”

    陈子锟道:“我就是看不惯他这个态度,这样下去,老头子的名声都被他们搞坏了。”

    看门人大怒,正要招呼保镖放狗,忽然公馆的门开了,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来,问道:“老夏,啥事体?”

    看门人道:“少爷,有个外乡人自称是老头子的徒弟。”

    “哦?”中年男子很感兴趣,走过来打量着陈子锟,道:“我不记得家父收过您这样一个徒弟。”

    陈子锟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他答道:“我确实曾拜李先生为师,当日开香堂的时候,袁克文袁二公子曾经在场。”

    中年男子笑道:“这更不可能了,家父虽然和袁二公子同属大字辈,但并无交集,开香堂收徒弟,怎么可能有他在场。”

    陈子锟道:“可否让我见一见李先生。”

    中年男子道:“家父回宁波老家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陈子锟无奈,只好说声打扰转身离去,大铁门在身后慢慢关闭,也关了他寻根的一扇门。

    走在路,陈子锟闷闷不乐,蒋志清开解他道:“不要生气,你们这身打扮登门拜访,换在任何一家,都是要吃卫生丸的。”

    李耀廷道:“啥是卫生丸?”

    蒋志清笑道:“就是白眼,海人只认衣衫不认人,尤其是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更是眼睛有水,搭眼一看,就能看出你的西装是什么牌子的,哪家裁缝店做的,连价钱都能估的七八不离十,若是穿的寒酸,办什么事情都不方便的。”

    李耀廷骂道:“狗眼看人低。”

    蒋志清笑道:“海派就是如此,场面的人讲究两头亮,无论何时何地,头发和皮鞋都是要亮堂堂的,不管能不能吃饱饭,枕头底下一条西装裤子总是压得笔直。”

    李耀廷伸出脚来:“我这也是皮鞋,回头找块破布擦擦,照样锃亮。”

    蒋志清道:“那可大不一样,海规矩,冬天才穿黑皮鞋,夏天穿白皮鞋,春秋天要穿黄皮鞋或者合色的,如果穿错了季,哪怕是再高档的皮鞋,也会贻笑大方,两位兄弟,你们若是想在海抛头露面创下一番事业,置办一身行头是必须的。”

    陈子锟和李耀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我们没钱。”

    蒋志清一拍胸脯:“包在我身,走,带你们做衣服去。”

    说去就去,蒋志清带着两人钻进弄堂七拐八拐,来到一家裁缝铺子,掌柜的热情相迎,奉咖啡,寒暄几句步入正题,捧国际最新时装杂志选择式样。

    “要纯羊毛英国薄花呢的料子,做英式三件头,单排三粒扣,羽纱全里,垫肩也要羊毛的,连衬衣手帕一起定做,都要最好的面料。”蒋志清说道。。

    掌柜的立刻让小伙计将各色面料一匹匹的拿下来,远看近看,披在肩膀,裹在裤腿看,选中了料子后量尺寸,给陈子锟量的时候,掌柜的赞道:“搭侬先生做衣裳,真开心,电影明星也呒末侬介司麦脱”。

    蒋志清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笑道:“阿拉这位兄弟,比电影明星还要英俊些。”

    量好了尺寸,付了定金,三人出了裁缝铺,陈子锟提出去电报局一趟,给北京的亲通报平安。

    来到电报局,陈子锟先给车厂和熊希龄各拍了一份电报,想了想,又给姚依蕾发了一份,只有简短几个字:抵沪勿挂,锟。

    打电报可不便宜,每个字小洋六角,三份电报也要十几块钱了,不用问还是蒋志清出的钱。

    “蒋兄,让你破费了,真是感激不尽。”陈子锟道。

    蒋志清笑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就是喜欢结交朋,和朋比起来,钱算什么,时候不早了,喝酒去。”

    三人找了一家本帮菜的馆子,点了一些浓油赤酱的本帮菜,一瓶好的花雕酒,边吃边谈。

    “两位老弟可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么?”蒋志清帮他们俩满一杯酒,目光炯炯的问道。

    李耀廷道:“我是打算在海扎根了,我在北京六国饭店做过西崽,干脆还是干老本行得了。”

    陈子锟道:“我还有两件事要办,办妥这两件事,才能考虑其他。”

    蒋志清道:“何事?我大概能帮一些忙。”

    陈子锟道:“第一件事,我要去一次海的精武门,第二件事,我想找一个女孩,她叫林文静,福建人,继母是海人,姓米。”

    蒋志清道:“这第一件事很容易办到,精武门就在闸北那边的培开尔路,不过名字叫海精武体育会,当家人是霍元甲的大徒弟刘振声,我和他很熟,可以代为引荐,可第二件事就难办了,海这么大,想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陈子锟道:“好,我就先去精武体育会找刘振声。”

    说去就去,蒋志清带着他俩一路来到闸北,找到培开尔路73号精武体育会,这是一座由四座小洋楼组成的建筑群,当中一大块空地,两旁摆满刀枪剑戟,数十名身穿白色短衫和黑色裤的青年排成整齐的队列,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招一式的练着武术。

    精武会是对外收徒的,门口常年有接待人员等候,带着陈子锟他们从练功场旁经过,场中众弟子嚯嚯连声,生龙活虎,令人精神一振。

    蒋志清确实和精武体育会的掌门刘振声认识,但并不像他吹嘘的那样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双方在会客厅坐定,陈子锟表明了来意,说自己的功夫出自精武门,但却想不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希望刘振声能帮自己回忆一下。

    刘振声三十来岁年纪,骨骼精奇,太阳穴凸出,一看就是练家子,他很爽快,直接邀请陈子锟下场手谈。

    双方点到为止的对练了几招后,刘振声收了功夫道:“前段时间,北京有人来信询问,也是为了此事,刚才我试了你的功夫,确实是迷踪拳,但迷踪拳并非霍家独有,沧州一带千人练此功夫,所以很难确定你是出自霍师傅门下。”

    说罢端起了茶杯,一旁的徒弟喊道:“送客”

    三人只得告辞,出了精武体育会的大门,陈子锟正在怅然若失,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喊:“陈真!”

第三十章 陈真

    陈子锟下意识的回头,看到那个在精武会里领着徒弟们练拳的年轻人正冲自己微笑。

    “你叫我?”陈子锟问道。

    “陈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霍东阁。”年轻人走过来亲热的拍着他的肩膀。

    陈子锟道:“抱歉,两年前我坠马失忆,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霍东阁道:“怪不得,当年我们同吃同睡,情同兄弟,我说你怎么见了我不打招呼呢。”

    陈子锟纳闷了:“这么说我真的是霍元甲的徒弟了,为何刚才刘振声大师兄不认我?”

    霍东阁道:“他不是不认你,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师父收了你这个徒弟。”

    陈子锟更加惊奇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精武会方向传来喊声:“东阁,大师兄找你。”

    霍东阁道:“我还有事,回头去找你,你住哪儿?”

    “大东旅社306。”

    “好嘞,回见。”霍东阁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快步跑回了精武会。

    “陈真?我叫陈真?”一路陈子锟都在琢磨这个陌生而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名字。

    闸北属于华界,马路人来人往,甚为热闹,几个报童挥舞着油印的传单,见人就发,陈子锟怀里也被塞了一份,面赫然印着《救国雪耻报》的字样,内容全是山东问题,醒目位置还有黑字提醒国人,提防日本人投毒云云。

    绕过街角,对面路大队学生开来,打着复旦大学的旗帜、秩序井然,横幅写着抵制日货、还我青岛等字样,他们边走边喊口号,几个巡警远远的看着,并不阻拦,路边还有一个茶棚,前面摆着告示,“青岛问题发生,各界一致罢歇,学生为国热忱,不过稍尽绵力”落款是妓界泣告。

    再看茶棚里,坐着几位娥眉淡扫的婉约丽人,四五个低眉顺眼的小女孩捧着茶壶茶盘在一旁伺候着,不时有喊口号喊得口渴的学生进来饮茶。

    “那不是鉴冰小姐么?”李耀廷眼尖,一眼认出鉴冰来,三人便走进茶棚寒暄,原来这是海花界组织的青楼救国团特地在此为示威学生服务。

    陈子锟见到鉴冰,略微有些尴尬,鉴冰倒是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热情招呼他们坐下喝茶,大家讨论了一下时局问题,这才起身告辞。

    走在路,蒋志清很沉默,陈子锟发觉他的异状,便问道:“蒋兄有何心事?”

    蒋志清道:“陈老弟,你对这场运动怎么看?”

    陈子锟一时语塞,他还真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蒋志清自顾自的说道:“学生一腔报国热血诚然可贵,可是收回山东,恢复主权,不是靠游行示威和抵制日货就能解决的,我曾在日本留学数年,深知日本国土虽小,但野心颇大,甲午之后,对我中华虎视眈眈,非一战不能解决问题。”

    陈子锟道:“他要战,那便战就是。”

    蒋志清摇摇头:“中国四分五裂,自顾不暇,战端一起,还不立刻分崩离析。”

    陈子锟道:“那如何是好?”

    蒋志清遥望南方,眼中闪烁着希冀的火花:“若论力挽狂澜,救中华于危难之豪杰,唯有孙文先生。”

    “孙文……”陈子锟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他在北大的时候耳熟能详,不过似乎那帮学子对他的评价并不象蒋志清这么高。

    “走,叫陈果夫和戴季陶,咱们把酒论英雄。”蒋志清忽然酒性大发。

    当晚蒋志清设宴,但陈子锟惦记着霍东阁和自己的约定,早早就回了旅社,可是等了一晚,霍东阁都没来。

    第二天一早,陈子锟按捺不住了,自己一个人去了闸北培开尔路的精武体育会,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午十点钟了,会馆里静悄悄,陈子锟有些纳闷,难道他们不用练武的么?

    进去一看,会馆内一片狼藉,兵器架、桌椅板凳,旗杆全都被砸的乱七八糟,地还隐隐有些血迹,一些伤员躺在廊下呻吟着,女会员拿着纱布、红药水来回穿梭。

    “你是什么人?”忽然有个小伙子跳出来厉声质问,一双眼睛警惕的瞪着陈子锟,手里竟然握着一柄亮闪闪的单刀。

    陈子锟道:“我是霍东阁的朋,找他有些事情。”

    青年松了一口气,道:“东阁受了伤,在屋里疗伤。”

    陈子锟吃了一惊,按说精武会应该是国内武术界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霍东阁是霍元甲的儿子,武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居然会被人打伤,可见敌人绝非等闲之辈。

    快步来到大厅,这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伤员,大部分都是伤筋动骨的严重外伤,唯有霍东阁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鲜血,似乎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陈子锟前问道:“东阁兄,是谁把你打伤的?”

    霍东阁看了他一眼,艰难的张张嘴,断断续续道:“你来了……对不住,我这副样子……”

    一口血又喷了出来,在他身旁照顾的一个紧衣窄袖打扮的小姑娘很是不满,整齐的刘海垂到额前,一双眼睛盯着陈子锟,没好气的说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陈子锟正要答话,忽然外面有进来一群人,为首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来往会员见了他都尊敬的称呼一声:“农大叔。”

    跟在农大叔身后的几个彪悍男子,走路带风,一看就是练家子。

    “走开。”小姑娘前将陈子锟推到了一旁,招呼农大叔道:“您可来了,虹口道场请了高手来踢馆,把东阁打成这样,兄弟们也都挂彩了。”

    农大叔皱起眉头,先检查了霍东阁的伤势,然后问道:“刘振声呢?”

    “大师兄去警察厅报案了。”小姑娘说道。

    农大叔摇摇头:“现在学生闹事,警察厅应接不暇,哪有闲空管这个,再说事关日本人,他们才不敢出头。”

    “东阁,是哪个龟儿子打伤你的,我们帮你出气。”那几个彪悍男子挤来,粗声大嗓的吆喝着,陈子锟被他们挤到了角落里,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地有个黑色白色的牌匾,面四个大字“东亚病夫”。

    汉子们还在嚷嚷,有的拿出独门灵丹给霍东阁服用,有的要用内功给他疗伤,不过陈子锟见他们吵吵的虽然热闹,语气里总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

    霍东阁艰难的冲农大叔眨眨眼睛,然后目光投向陈子锟这边,农大叔见他似乎有话要说,把耳朵附在他嘴边听了一会,直起身子瞧向陈子锟。

    陈子锟预感到这个人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停止了腰杆,果然,农大叔走到他面前,下下打量一番,又拍拍他的肩膀和胳膊,欣慰道:“你长大了,也结实了。”

    陈子锟不知道说什么好,农大叔笑笑说:“我叫农劲荪,是你师父的朋,也是精武体育会的创始人,当年你拜师的时候只有三个半人知道,而我就是其中一个,那半个人是个孩子,就是你四师兄。”

    农劲荪说着,回头喊道:“都别愣着了,小言,快给你五师兄搬张椅子。”

    那个叫小言的姑娘顿时傻眼:“他是五师兄,那我是什么?”

    农劲荪道:“以前你是五师妹,现在陈真回来了,你就是六师妹了,反正都是最小的,也没什么损失。”

    小言气鼓鼓的搬了一张椅子来请陈子锟坐,大家也都落座,原来跟随农劲荪前来的都是海武术界的名人,大家虽然门派不同,平时也经常一较长短,在招收学员方面颇有竞争,但面临日本人的挑战,还是同仇敌忾的。

    一位德高望重的掌门说道:“虹口道场日本人的空手道功夫我们都领教过,不过尔尔罢了,为何这次能将霍师侄打成重伤?”

    小言道:“这次不同以往,他们请了一位高手,还带了好多的浪人来,我们才……”

    在座的武林人士全都摇头叹气。

    “你们手里的家伙难道是烧火棍么?”一位武林同道愤然起身,捡起地被砍成两截的红缨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小言反驳道:“我们精武会主要以拳脚功夫为主,这些刀枪剑戟也都是拿来练习套路的,日本浪人长刀犀利,枪杆一斩即断,我们虽败,但并不耻辱,总比有些人不敢和日本人对阵,只会说风凉话的强。”

    “你说谁!”那位武林同道太阳穴吐吐的跳,眉毛倒竖,颇为吓人。

    “我就说你!”小言才不怕他,针锋相对道。

    “司徒小言,怎么和杨掌门说话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农劲荪喝道,又对杨掌门道:“您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小言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那位杨掌门自觉没趣,故作洒脱道:“农老兄,在下认为,当下紧要的问题是解决全国体育总会的筹办大事,精武会遭此大难,元气大伤,恐怕已经没有力量筹办此事,不如交给我们镇凇武馆来办。”

    “不劳杨掌门了,我们精武会有的是精兵强将。”门口传来了刘振声冷冷的回答。

    “大师兄!他们欺负人……”司徒小言跳着脚嚷道。

    刘振声抬起一只手,小言顿时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颇为委屈的站到了霍东阁旁边。

    杨掌门冷笑道:“霍元甲死于日本人之手,现在霍东阁又被日本人打成重伤,你刘振声大病未愈,霍东章和陆大安远在南方,你们精武会还有什么人,难道靠她?”

    说着一指司徒小言,眉目中颇有轻蔑之意。

    精武会众人怒形于色,拳头捏的啪啪直响,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没错,大师兄刘振声前段时间身染肺病,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身子骨尚未完全痊愈,不能大动干戈,而二师兄和三师兄在广东筹办精武分会,家里只剩下四师兄霍东阁,眼下又被日本人打成重伤,难不成真的让小师妹阵?

    正在尴尬之时,忽然一个穿旧西装的高个子年轻人站了出来。平静的说道:“还有我,精武门陈真。”

第三十一章 踢馆

    陈子锟站了出来,武术界的同仁们却根本不搭理他,一个个翘着二郎腿低头品茶,唯有镇凇武馆的杨掌门不屑道:“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呵呵,精武会当真没人了。!。”

    “杨掌门,当初关羽温酒斩华雄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小小马弓手而已,也没碍着他阵前斩将。”陈子锟不卑不亢的应对道。

    “哟呵,口气不小,你是刘振声的徒弟,什么时候精武会这么没规矩,轮到小字辈开口了。”杨掌门冷笑不已。

    陈子锟道:“我是霍元甲的嫡传弟子,现在师父不在了,我们师兄弟平辈,如何不能说话?”

    刘振声皱起了眉头,他认出陈子锟就是昨天登门的那个迷踪拳高手,但记忆中师父并未收过这样一个徒弟,霍氏功夫向来是传内不传外,直到霍元甲这一辈才有了改变,破例收了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山东大侠”刘振声为徒,后来又收了一个陆大安,至于司徒小言则是霍元甲收养的孤儿,年纪比霍东阁还小了好几岁,算是关门弟子了,再加长子霍东章,一共五个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又怎么会算错。

    所以刘振声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农劲荪,他是霍元甲的至交好,精武会的创始人之一,有很多秘密只有他和师父掌握,而作为传功大师兄的自己并不知晓。

    农劲荪还没说话,司徒小言就帮腔道:“刚才农大叔都说了,陈真是我们精武会五师兄,你没听见么?”

    杨掌门讥笑道:“霍师傅不在了,就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你们不管也就罢了,居然还弄假成真,当我们这些武林同道好骗,霍元甲一共就五个徒弟,怎么死了十年,突然又跳出来一个?”

    农劲荪有些微怒了,道:“杨掌门此言差矣,霍师傅收徒弟难道要向你汇报不成?”

    杨掌门为自己开脱道:“霍师傅收徒弟自然不用昭告天下,可是目前全国体育总会成立在即,此乃我中华武林千年以来未有之盛事,短短马虎不得,如果被日本人的奸细混进来,危害极大,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还请农先生不要见怪。”

    有个一直坐在椅子喝茶的武林前辈站了起来,四下拱手道:“我来说句公道话,其实这位小哥是不是霍元甲的嫡传弟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实力代表精武会。”

    众人纷纷附和,杨掌门站起来,一撩长袍扎在腰间,对陈子锟勾勾手:“来,小兄弟,我试试你的功夫。”说罢身子一拧就飞到了院子里,动作轻盈的如同一只燕子,在场的都是练家子,岂能看不出他的身法之妙,功夫之高,顿时一阵叫好声响起。

    陈子锟岿然不动。

    杨掌门大怒:“莫非你不敢比试?”

    陈子锟道:“对,我是不敢。”

    众皆哗然,连刘振声都觉得陈子锟此举太过托大,如此轻视武林同道,对精武会的声誉可是大大的不利。

    陈子锟接着说道:“我的功夫,不是用来切磋比试的,而是用来杀人的,我怕伤了杨掌门,留下孤儿寡母什么的我也没法替你照顾。”

    杨掌门这回是真生气了,胡子都竖起来了,大喝道:“无胆鼠辈,霍元甲怎么可能收你这样的徒弟,只会嘴逞强,有种咱们拳脚见真章,你放心,杨某若是有个闪失,不幸死在你的拳下,在场诸公都可做个见证,绝不赖你。”

    陈子锟道:“你愿意死,我还不愿意杀呢,学习武术,不是用来好勇斗狠的,而是用来强身健体,保家卫国的,杨掌门一大把年纪,难道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说的杨掌门无地自容,嘴却还在强硬:“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找日本人算账。”

    陈子锟道:“这不是被您纠缠住了么,要不然我早去了。”

    说罢回身拿起那块东亚病夫的牌匾抗在肩头,昂然出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一个愣头青真的去找日本人算账。

    司徒小言第一个跳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几个受了轻伤的精武会弟子也抄起单刀和棍子要跟着一起去,刘振声一拍桌子:“胡闹!”

    司徒小言委屈道:“大师兄,您看四师兄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刘振声道:“狗咬人,难道人也要去咬狗么,今天谁踏出这个门,以后就不是精武会的人了。“

    “大师兄!”司徒小言一跺脚,恨恨的走了,她虽然是人人宠着的小师妹,但也不敢无视掌门师兄的命令。

    武林同道们互相看了看,起身告辞而去,精武会的伤员们也都被抬了下去,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刘振声和农劲荪两人。

    刘振声叹了口气道:“精武会已经不是师父健在时候的那个精武会了,老的老,小的小,根本经不起折腾,如果精武会坏在我手里,我怎么面对师父的在天之灵。”

    农劲荪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振声,你的苦衷我明白,如今精武会后继无人,独木难支,而海武术界又是一盘散沙,根本无力和日本人对抗,不过东阁被他们打成重伤,这笔帐无论如何都是要算的。”

    刘振声道:“日本人趁我不在武馆登门挑衅,这笔帐自然要算,但不可鲁莽行事,必须从长计议,对了农先生,那个陈真?”

    农劲荪道:“此人确系霍师傅的弟子,当年霍元甲受光复会陶成章之托收此子为徒,每周三天登门教授武功,此事密不外传,精武会里只有我和你师父,还有东阁知道。”

    刘振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的迷踪拳很是地道,既然是同门师弟,我不能坐视他闯祸,农先生,我这就去追他!”

    说罢起身出门,直奔虹口道场而去。

    ……

    虹口属于华界闸北区域,这一带自三十年前就有日本人定居,时至今日已经聚居了万日人,街头随处可见日式风格的小酒馆,穿和服木屐挪着小碎步行走的日本女人也屡见不鲜,素有小东京之称。

    虹口道场是日本人开设的剑道馆,只对日籍人士开放,中国人一概不许入内,事实老实本分的日本人也不到这里来,平时来往于此的大多是些腰间插着长刀的浪人。

    一个穿西装的高个子青年夹着一块木牌从黄包车下来,走到虹口道场门口,对守门人微微欠身:“我哈要。”

    守门人见他英气内敛,步履稳健,知道是练家子,也躬身回礼:“我哈要!”

    陈子锟便堂而皇之的进了虹口道场,这里是典型的日式庭院,木质建筑为主,院子里有池塘和草坪,道路用白色的石子铺成,几棵樱花树伫立在庭院里。

    陈子锟走到廊下,脱下皮鞋摆好,脚下一双破袜子露出脚趾头,他丝毫也不觉得难为情,夹着牌匾拉开推拉门,走进了内室,跪下大声用日语说:“打扰了!”

    二十名身着白色和服的剑道弟子正分列两旁,雄赳赳的坐着听老师讲课呢,听到他的声音,四十道目光刷的射过来,

    见到不速之客进来,老师停止了讲课,阴鸷的目光紧盯着他,呵斥道:“八嘎,你有什么事?”

    陈子锟低着头毕恭毕敬道:“阁下遗忘了东西,我是来物归原主的。”

    老师道:“这样,什么东西?”

    陈子锟将腋下的牌匾亮了出来,面四个白字东亚病夫,特别的刺眼。

    老师大怒:“你不是日本人!”

    陈子锟站了起来,头都快顶着屋顶了,他撇撇嘴鄙夷道:“蠢货,日本人有我这么高的么?”

    老师感觉受到了侮辱:“你到底是谁?”

    “精武会陈真!”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两边剑道学生哇哇怪叫着冲了来,陈子锟将牌匾一挥就砸到了最前面的三个人,然后一记侧踹将一人踢飞出去,又砸倒了后面两个人,紧接着如同虎入羊群般冲了过去,两条腿左右交替,使出了佛山无影脚的绝招,这帮学生平均身高不足一米六,在人高马大的陈子锟面前如同幼儿一样不经打,时不时飞出一个人来,把木条和纸板搭建的房子撞得乱七八糟,他们敌不过陈子锟,纷纷退走。

    一直稳坐不动的老师沉不住气了,刚要起身,陈子锟一记飞腿就过来了,他格挡不住,被踢得连连后退,最后竟然撞破了屏风,狼狈不堪的倒在地。

    陈子锟走了过来,摇摇手指道:“你给我记住,东亚病夫这个称号不属于我们中国人。”

    忽听身后一阵嚎叫,回头一看,十几个剑道学生挥舞着木剑冲了过来,原来他们不是吓跑了,而是去拿武器了。

    陈子锟不敢怠慢,抢过一柄木剑和他们对打起来,他用的是正宗武当剑法,以一抵十轻松自如,身法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一群小矮子被他抽的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陈子锟有些纳闷,就凭这帮人的水平,能把精武门砸的稀巴烂,似乎不大可能。

    正在狐疑,忽然后面冲过来一群气势汹汹的浪人,和这帮白袍黑裤统一制服的剑道生不同的是,他们的和服都是自己的私人服装,花花绿绿各有不同,年纪也大很多,基本都在二三十岁之间,手中的武器更不是木剑,而是明晃晃的长刀。

    陈子锟吓坏了,他又不是三头六臂,一条胳膊的枪伤还没好利索,拿什么去对付这帮浪人。

    二话不说扭头就跑,浪人们嗷嗷叫着追了出去,剑道老师擦擦嘴角的鲜血,终于欣慰的笑了:“这帮黑龙会的混蛋,这么晚才来。”

    可不到三秒钟,黑龙会的混蛋们就都退了回来,手中依然紧握着长刀,但气势却没有刚才那么嚣张了。

    然后就看到陈子锟手里端着两把驳壳枪微笑着走了进来。

第三十二章 归宗

    剑道馆里呈现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画面,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国人端着两把手枪将一群杀气腾腾的日本浪人逼得节节后退,浪人们的武士尊严似乎受到了严重的践踏,一个个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突然之间,一个浪人按捺不住,暴喝一声高举长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扑来,陈子锟抬手一枪,长刀应声而断。

    浪人大怒,这把太刀可是他家祖传名刀,承载着家族的光辉历史和武士至高无的荣誉,竟然坏在自己手,若不把敌人碎尸万段,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他没有丝毫犹豫,又拔出了肋差扑了去。

    又是一枪,肋差的刀刃齐根断了,浪人手里只剩下刀柄,紧接着又是三枪,全打在他脚底下,他不由自主的跳动着躲避子弹,动作无比狼狈。

    浪人们无比愤怒,正要不顾性命一拥而,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喊:“住手!”

    众人一起回头,见一个戴眼镜留八字胡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便齐齐鞠躬,毕恭毕敬道:“先生!”

    那人走到陈子锟面前,打量一下他,和颜悦色说道:“我是北一辉,阁下怎么称呼?”

    陈子锟道:“我是精武会的陈真。”

    躺在地的剑道老师愤怒道:“八嘎,见了大名鼎鼎的黑龙会北一辉先生,竟然不知道鞠躬,太没有礼貌了。”

    陈子锟道:“要想被别人尊重,就要先尊重别人,我所做的,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北一辉目光扫处,落到陈子锟身旁那块“东亚病夫”的牌匾去,眉头微皱,道:“这是怎么回事?”

    剑道老师赶忙趴在地道:“先生,近日支那频频爆发反日示威,焚烧日货,抵制日商,我们气不过,就去精武会教训了他们,这块牌匾,就是让他们好好反省的。”

    北一辉点点头,面向陈子锟鞠躬道:“实在抱歉,我替他们向您赔罪了。”

    陈子锟枪口依然冒着青烟,日本人都是些阴险狡诈之辈,他不得不防备着。

    “你们打伤了我们精武会这么多人,一句抱歉就能解决问题么?”陈子锟质问道。

    北一辉转头扫视着众浪人,淡淡问道:“是谁干的?”

    “是冈田前辈出手教训的他们。”有人答道。

    “哦,原来是冈田武这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北一辉无奈地摇摇头。

    “他人呢?”

    “前辈去风吕放松了。”

    北一辉再次鞠躬:“不好意思,这里面或许有误会,等冈田君回来,我会和他一起登门解释。”

    “把人打成重伤也能叫误会?”陈子锟冷笑不已。

    正说着,刘振声和农劲荪已经赶到了,突破了阻拦冲进剑道馆,却看到一片狼藉,推拉门和屏风都破了,榻榻米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伤员,还有一群浪人剑拔弩张虎视眈眈的。

    不过陈子锟却没吃亏,全须全尾,拿着两把枪神气活现,农劲荪松了一口气,道:“陈真,此地不可久留。”

    陈子锟点点头,捡起地东亚病夫的牌匾,高高抛起凌空一脚踢成两段,正落在北一辉脚下。

    这一脚震慑了在场所有人,将东西踢飞和踢碎完全是两个概念,能把力度掌握的这么好的绝对是腿功道高手。

    “失礼了。”陈子锟略一低头,扬长而去。

    三人出了虹口道场,农劲荪擦一把冷汗,抱怨道:“陈真你太莽撞了,日本人诡计多端,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刘振声也道:“单枪匹马就来踢馆,万一有个闪失,你让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师父交代。”

    陈子锟道:“多谢二位挂念,我吃不了亏。”

    刘振声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打伤东阁的是人很有来头,是日本松涛馆宗师船越义珍弟子冈田武,东阁在他面前都过不了二十招,你又岂是他的对手。”

    陈子锟淡淡一笑,并不辩驳,拱手道:“我还有事,先走。”

    农劲荪道:“陈真,你去哪儿?”

    “打架打得一身汗,去洗澡。”陈子锟大大咧咧的就这样走了。

    刘振声和农劲荪都摇头不已,霍师傅的这个关门弟子,果然有性格。。

    陈子锟打听到附近有一家著名的日本“钱汤”,便直奔而去,花钱买了入场券,进去先冲了个淋浴,然后在腰间围了条浴巾走进澡的地方。

    洗澡池子分为两部分,中间一堵矮墙,隐约能听到对面女人的谈笑声,男浴池这边只有三个人在澡,看神态体格都是普通白领阶层,陈子锟随便了一会就出来了,腰间围着条浴巾到处走,发现有条走廊通往浴池后面,有个粗鲁的男声吼道:“冈田大人的清酒怎么还没。”

    然后就见一下女端着托盘迈着小碎步跑了进去,停在一扇推拉门前,拉开门将酒送了进去,又点头哈腰的出来。

    陈子锟心中一动,悄悄过去拉开了门,这是一个单独的房间,墙壁绘着富士山和仙鹤,另一侧的门外是个小小的庭院,葱绿一片,当中一个瓷砖砌成的池子,里面有个魁梧的汉子正舒适的躺着,身边烟霭缭绕,隐约可见健硕肌肉五颜六色的纹身,他的手旁摆着小酒壶和酒杯,还有一柄肋差。

    汉子正眯缝着眼睛哼着小调,被惊动之后连头都没回,不悦道:“混蛋,不懂礼貌么?”

    陈子锟道:“哈伊,对不起。”赶紧拉了门,回到走廊里暗自嘀咕,这家伙看起来很难缠,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瞅瞅天花板昏黄的电灯,忽然计心来。

    再次回到门口,轻轻叩门:“冈田大人。”

    “什么事?”

    “小的奉送给冈田大人的特殊礼物。”

    “哟西,进来。”冈田大人的声音充满了威严。

    陈子锟拉开门,弓着腰走进来,室内雾气缭绕,视线不清,冈田武背对着门,惬意的抿着清酒,很放松的样子。

    “什么礼物?是店主安排的么,太破费了。”冈田武拿起毛巾在脖子擦着,漫不经心的说道。

    “一点也不破费。”陈子锟嘿嘿笑着,将两根电线投入到浴池中去,顿时蓝光一闪,电火花噼里啪啦直响,冈田武在池子里如同筛糠般抖动着,转眼整个浴池的灯光就全灭了。

    陈子锟飞快的溜回了更衣室,穿衣服走人,当他穿皮鞋的时候,才听到凄厉的喊声:“救人,冈田大人昏倒了。”

    一群人迅速跑了过去,陈子锟没事人一样出了钱汤,走在大街,忽然看到前面一栋大楼挂着电话局的招牌,眼前顿时闪过姚依蕾的影子,于是走进去要求打电话到北京。

    服务人员彬彬有礼的告诉他,海到北京之间不通电话,如果有需要可以拍电报。

    “那算了。”陈子锟怅然若失,一个字六角小洋,要想把事儿说清楚,非得倾家荡产不可。

    忽然看到橱窗里出售的邮票,他灵机一动,买了信封邮票,写了两封信分别寄到紫光车厂和姚公馆,办完这些事情才重回到精武体育会。

    刚进门就听到司徒小言欢快的声音:“五师兄回来了。”然后一群会员热情的涌来问长问短,原来刘振声已经将他踏平虹口道场的事情告诉了大家。

    后生们围着陈子锟七嘴八舌的表达着仰慕之情,刘振声出来沉着脸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都练功去。”

    徒弟们一声不吭的都走了,只剩下司徒小言。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刘振声眉头一皱,吓得司徒小言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

    “陈真,你跟我来。”刘振声转身便走,陈子锟只好在后面跟着,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房子,农劲荪和霍东阁已经等在这里了,神情都很肃穆,房屋中央供着一幅画像,前面是牌位和香炉。

    “陈真,来给你师父磕头,香。”农劲荪道。

    陈子锟望着画像那个依稀熟悉的面孔,不知为什么,眼眶有些湿润,他点了一炷香,恭恭敬敬了香,磕了三个头。

    农劲荪道:“元甲,陈真回来了。”

    霍东阁也动情的说道:“爹,五师弟回来了,咱们精武会后继有人了。”

    刘振声道:“陈真,既然回来了,就住在武馆里别乱跑了,你的房间我已经让小言收拾好了,东阁养伤这段时间,就由你来带弟子们练武。”

    “我?行么?”陈子锟有些傻眼,怎么突然之间自己就变成精武会的传功大师兄了。

    “不管怎么说,你踏平了虹口道场,给我们精武会挽回了面子,这个位置非你莫属。”刘振声的双手按在了陈子锟的肩头,殷切的目光注视着他。

    陈子锟这才明白,大师兄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好,我干,不过要先回大东旅社和朋说一声。”陈子锟不是个矫情的人,见刘振声说的恳切,当即答应下来。

    大家脸都露出了笑意,农劲荪道:“你师父总算没有白疼你一场。“

    陈子锟叹气道:“可惜我两年前坠马受伤,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农大叔可否将当年的事情讲述一下。”

    农劲荪道:“十年前,光复会的陶成章带着一个小孩来找你师父,请元甲传授这孩子武艺,但又委婉表示不能按照正式拜师,并且传功要避人耳目,元甲考虑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每礼拜抽出三天时间,带着东阁前去传授武功,这孩子底子不错,天生就是练武的好胚子,短短时间内,迷踪拳就超越了东阁,这个孩子,叫陈真。”

    霍东阁接着说:“一年后,师父遭日本人暗算,中毒身亡,你们的师徒缘分到此终结。”

    陈子锟唏嘘不已,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为何陶成章表示不能正式拜师。”

    农劲荪道:“此事机密,我也不清楚个中原委,唯二知道原因的元甲和陶成章均已作古……不过我可以猜想到原因所在。”

    “怎讲?”

    “因为你还要拜别的名家为师,如果成为精武会的正式弟子,就无法学习别的功夫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还会其他门派的功夫。”

    陈子锟道:“不错,我还会佛山无影脚,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使得一手太乙玄门剑。”

    农劲荪点头笑道:“看来这些年你确实学过不少东西,不过你最擅长的一项却没说出来。”

    陈子锟挠挠头:“是什么?”

    农劲荪用手指比划出枪的样子。

    陈子锟猛然想到,怪不得大当家和二柜并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原来在关东马贼的这段经历,和在精武会、宝芝林一样,仅仅是自己学业的一个组成部分!

第三十三章 扑朔身世

    想通这个问题之后,陈子锟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自己的身世之谜就要揭晓了。

    “农大叔,您久居海,消息灵通,我想打听点事情。”陈子锟道。

    农劲荪道:“尽管问便是。”

    “陶成章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他身边的人应该还在,我想找到他们,询问当年的事情。”

    “这样……”农劲荪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随即又道:“七年前,陶成章被人暗杀于海广慈医院,他死之后,光复会失去了顶梁柱,也就土崩瓦解了,事隔多年,光复会的精英们早已星散,哪里还能找得到。”

    “就连他的家人也找不到了么?”陈子锟追问道。

    农劲荪摇摇头:“陶成章这样的革命义士,向来是独来独往,过家门而不入的,就算能找到,家里人又岂能知道革命的秘密。”

    “那……是谁杀的他?”陈子锟剑眉倒竖,有些愠怒,虽然他已经记不起陶成章长什么样了,但能带着自己天南海北的游历拜师,那定然是情同父子般的恩人,恩人遇刺,岂能不替他报仇。

    农劲荪道:“杀陶成章的人叫王竹卿,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也是光复会中人,江湖传言,指使王竹卿的人是同盟会陈其美。”

    陈子锟怒道:“王竹卿陈其美在哪里,不杀此二贼,我誓不为人。”

    农劲荪道:“王竹卿已经伏法,三年前,陈其美被袁世凯派人暗杀于海。”

    陈子锟更郁闷了,霍元甲死于日本人暗算,陶成章死于暗杀,陈其美也是死于暗杀,合着这年头流行暗杀。

    线索又断了,只能从长计议。

    ……

    给师父过香之后,陈子锟就算认祖归宗,成为精武门的一份子了,司徒小言帮他收拾了一个房间,床单被褥都是新的,脸盆毛巾也是新买的国货。

    “虽然价钱贵了点,质量也不如日本搪瓷盆好,但买国货就是爱国,就是打击日本人。”司徒小言挥舞着拳头这样说,满嘴都是新名词,不光是她,精武会里的学员们也都谈论着当下最时髦的话题,什么警察厅抓了学生又给放了,学生纠察队焚烧日货,给奸商戴着高帽子游街,当然最热门的话题还是五师叔踏平虹口道场的光辉事迹。

    安排好床铺之后,陈子锟先回大东旅社,出门的时候,一帮师侄围过来,都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七嘴八舌的喊着:“五师叔好。”

    陈子锟被他们簇拥着,宛如众星捧月,不禁得意洋洋,四下抱拳:“大家都好。”

    出了精武会的大门,早有机灵的师侄叫了一辆出租汽车过来,付好了车资,打开车门请陈子锟去,等汽车开出老远,还能看到他们在大门口招手。

    “小辈们真是太客气了。”陈子锟感慨道,自己初来乍到就如此受欢迎,自然不是因为自己武功高,而是因为打了日本人,替大家出了一口恶气的缘故,看来以后要经常打一打日本人才行。

    回到大东旅社,却见李耀廷正陪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在房间里说话,那人见陈子锟回来,起身客气的问道:“可是陈子锟先生?”

    陈子锟道:“正是在下。”

    中年人道:“我是李先生的管家,先生刚从宁波回来,听说您到海了,让我来请您过去。”

    陈子锟心中一动:“您说的李先生,可是李征五先生?”

    中年人微笑道:“正是,老头子在等你,赶紧动身。”

    陈子锟不敢怠慢,赶紧起身,正要出门,蒋志清从外面进来了,听说他们要去拜见李征五,顿时表示出很向往的意思,陈子锟便带他一同去了。

    大东旅社楼下停着一辆车身宽大的黑色小汽车,车头标识是尖锐的三角星外罩一个圆圈,比姚依蕾的福特和鉴冰的奥兹莫比尔显得都要豪华一些。

    管家见他对车似乎很感兴趣,便介绍道:“这是德国本次牌的小车,喜欢的话我认识车行的老板,可以打九八折。”

    陈子锟微笑着摇摇头,大家了汽车,直奔李公馆而去,还是那座公馆,还是那个守门人,不过待遇却截然不同,铁门大开,下人在门口垂手而立,连大狼狗都乖乖摇着尾巴。

    汽车一直开到门口,穿中式白衣的仆人前拉开车门,三位客人进了客厅,只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太师椅,手里转着两枚铁胆,啪啪直响。

    老人看见陈子锟进门,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洪钟般响亮:“陈子锟,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陈子锟顿时明白袁克文没有骗自己,他疾步前磕头行大礼:“老头子,弟子陈子锟给您见礼了。”

    李征五再次哈哈大笑,伸手将陈子锟扶了起来,下打量一番道:“不错,长高了,也壮实了。”

    陈子锟道:“老头子,这是我的两位朋,蒋志清、李耀廷。”

    两人毕恭毕敬向李征五行礼,李征五满意的点点头道:“都坐,阿祥,安排晚饭,我和这些小辈们喝一杯。”

    管家应声去了,陈子锟和李征五寒暄了几句,便提到了自己的身世问题。

    李征五笑道:“这事儿你真问对人了,你是陈英士的义子。”

    “陈英士?”陈子锟有些纳闷,但旁边的蒋志清却吃了一惊。

    李征五道:“陈英士就是陈其美,想当年他拜在湖州帮老大范高头门下为徒,和我是同门师兄弟,算起来也是青帮大字辈的人物,我就是看他面子,才开香堂收你为徒的。”

    陈子锟脑子里一团糟,不久前才听农劲荪说是陈其美派人暗杀了陶成章,自己还信誓旦旦要报仇呢,怎么一转眼自己就成了陈其美的义子了。

    “老头子,我真糊涂了,听别人说,我是光复会陶成章带大的,现在又成了同盟会陈其美的义子,而且这两个人……”

    不等陈子锟说完,李征五就摆摆手打断他,道:“陶成章和陈其美都是我的朋,当年辛亥革命之时,我散尽家财组建光复军,和陶陈二人并肩反清,情同手足,二人是有不睦,但残杀革命同志的事情是断断做不出的,那只是江湖的传言而已,据我所知,陶成章之死,是有人背着陈其美所为。”

    说着,他有意无意瞟了一眼蒋志清。

    蒋志清眼神闪烁,一言不发。

    李征五长叹一口气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陶成章死后,陈其美大哭三日,悬赏重金捉拿凶手,可见二人感情之深厚,后来陈其美死于张宗昌杀手枪下,落得陶成章一样的结局,想来也是劫数。”

    众人都跟着叹气,当年革命界的事情当真说不清楚,幸亏遇到李征五这位青帮大佬,革命前辈,真相才水落石出。

    李征五又说道:“不管是光复会还是同盟会,都是反清志士,不管是陶成章还是陈英士,他们的宗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两个组织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不分彼此,就连光复会的创始人章炳麟,蔡元培之辈,也都是同盟会的会员,这些恩恩怨怨,早已随风而去,提他做甚。”

    此时陈子锟已经完全凌乱了,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问道:“老头子,你可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李征五道:“那就不清楚了,只听说你是秋瑾收养的孤儿,再详细的情况,就要问别人了。”

    “秋瑾,鉴湖女侠?”这个名字大家可是耳熟能详,原来大名鼎鼎的反清第一女侠客,竟然和陈子锟有着莫大的关系。

    “对,秋瑾女侠与我们青帮素有渊源,青帮的辈份排行本来有二十个字,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伦智慧,本来自性,元明兴礼,后来又按着秋瑾、徐锡麟创办的大通武学添了四个字为大通悟学,现如今整个海滩大字辈的人物所剩无几了,通字辈中,子锟你大概是最年轻的。”

    蒋志清和李耀廷都羡慕的看着陈子锟,陈子锟却问道:“既然我是革命党人收养的孤儿,为何又要入青帮?”

    李征五笑道:“清廷势大,不借助会党的力量,革命党人独木难支,就连孙文先生都要入洪门,何况你陈子锟呢,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袁世凯的次子袁克文,就是花钱拜的老头子,图一个名分在外面显摆而已,他这个人好当名士,结交甚广,就连陈其美和他交好,当年我开香堂收你的时候,他也曾在场,好了,不说了,咱们喝酒。”

    酒宴已经摆好,分宾主落座,酒过三巡后,大家渐渐放开,气氛融洽了许多,蒋志清便流露出想拜李征五为老头子的意思来。

    李征五是直性子人,开门见山道:“蒋先生想必是遇到了麻烦,想让我老头子出马?”

    蒋志清被说中了心事,倒也坦然承认:“晚辈最近在筹办物资交易所,遇到不少麻烦,想加入青帮,也好有个照顾。”

    李征五道:“我老了,几年前就不收徒弟了,再说光有辈份是没用的,必须要有钱有势,人家才给你面子,我给你支个招,你去拜法租界巡捕房的黄金荣做老头子,他一句话能顶我十句话,回头我给你写个帖子引荐一下,兴许他会卖。我面子”

    蒋志清深以为然,离席郑重道谢,李征五很随意的摆摆手:“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酒足饭饱,李征五让管家拿了五百块钱过来,亲手交给陈子锟道:“师父没别的给你,这些钱先拿着买身像样的行头,然后找点事做,如果实在找不到事情做,再来找我。”

    陈子锟连声道谢,李征五道:“你先别谢我,做徒弟的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当老头子脸也有光,比你谢我一万句还要开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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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介绍:
又一个光辉灿烂的大时代, 一个英雄与枭雄,狗贼与奸贼的疯狂世界。 那是一段遗忘的历史,也是一段凝结的追忆。 我很期待,因为我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国士无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士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士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