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紧急空情
飞行途中,马春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趴在舷窗边看蓝天白云,看下面的山脉江河,时不时招呼陈北:“快看,下面那条河是不是咱县里的大王河?”
陈北懒得理她,闭目养神。【/文字首发:138看书网
马春花坐在飞机中部,正好能看见螺旋桨,她忽然发现一侧机翼下的螺旋桨不转了,急忙推陈北:“快看快看。”
陈北不耐烦的睁开眼,一眼瞥见引擎失灵,顿时解开安全带,一脸紧张。
飞机开始倾斜,乘客们面露恐惧疑惑之色,乘务员前来解释:“请大家不要惊慌,飞机出现一点小故障,我们正在处理。”
一个中年乘客站起来:“我要降落伞!”
乘务员道:“请坐下,不要激动。”
中年乘客冲向乘务员:“快给我降落伞,我不想死!”
他这么一闹,其他乘客也慌乱起来,纷纷索要降落伞。
陈北对马春花道:“你坐好,有情况就手抱着头,抬起腿来。”
马春花从没见过陈北这么严肃对自己说话,用力的点点头:“嗯,俺知道了。”
陈北站起来,走向那中年乘客,拍拍他的肩膀,中年人一回头,陈北一拳打过去,正中面门,打得他当场倒地昏死过去。
“都坐下,乱动的话飞机马上就掉下去,谁都别想活命!”陈北厉声喝道。
乘客们惶惶然,但还是乖乖坐下了。
乘务员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同志,你也坐下吧。”
陈北道:“我是空军飞行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乘务员道:“太好了,请你到驾驶舱去看看。”
陈北来到驾驶舱,正副驾驶正手忙脚乱,机长一回头,发现是陈北,惊喜道:“陈北,怎么是你!”
“这么巧。”陈北认出这是以前国民党空军的同僚,比他早一年起义的。
“右侧引擎停转,怀疑是机械故障或者油路故障,我想去查看一下,可是飞机没人掌控也不行。”机长焦灼万分,看了副驾驶一眼。
副驾驶是个新手,明显不能胜任。
陈北道:“我帮你驾驶,你下去看看。”
机长道:“好,你来。”
副驾驶嚷道:“他是什么人,他能行么!”
机长道:“妈的,他不行难道你行,他是王牌!”
陈北心里热乎乎的,好久没人称呼自己是王牌了,他要证明,自己没废掉,依然是真正的王牌飞行员。
陈北接管了飞机,虽然他的一条腿安装了假肢,但对于驾驶飞机并无大碍,很快就拉正了角度,开始平稳飞行。
突然飞机遭遇紊乱气流,飞机剧烈震动,副驾驶吓得脸都白了,陈北却若无其事,他镇定说道:“这种气流比驼峰航线差远了。”
机长拿着工具检查一番,累得满头大汗,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终于解除了故障,引擎恢复运转。危机解除,陈北从驾驶舱回到客舱,大家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马春花自豪的对邻座的人说:“那是俺男人!”
虽然故障排除,但为了保险起见,飞机备降济南机场,安全降落之后,民航局领导特地来向陈北道谢,马春花也觉得自豪万分。
在济南当地过了一夜,民航彻底检修了飞机,次日继续飞往北京,这回没再出现险情,顺利抵达北京南苑机场。
陈家在北京有宅子,但平时空关,要住的话还要打扫太麻烦,所以陈北选择住在北京饭店,出示了介绍信、结婚证之后,登记了一个标准间,马春花问多少钱住一夜,陈北说只要二十块钱。
“乖乖,要二十块!普通青工半个月的工资,不住了,不住了。”马春花提起行李就走,饭店服务员为之侧目,陈北极其尴尬。
从北京饭店出来,马春花还在咋舌:“睡一夜就要二十块,太坑人了,县里车马店只要一毛钱,就是县委招待所也只要五毛钱,这儿凭啥要二十块。”
陈北哭笑不得。
忽然马春花站在路边大呼小叫:“你看你看,公共汽车头上有辫子!”
陈北道:“别咋呼,那是电车。”
马春花道:“听公爹说,咱家在北京有亲戚,不如去亲戚家借住,剩下的钱给他们买点果子啥的多好。”
陈北想到父亲确实交代过,到北京以后去看看薛大叔,于是同意:“好吧,先去薛大叔家,我叫个车。”
马春花道:“远不?不远走着去吧。”看到陈北脸色不好看,心中自责,男人腿脚不好咋能走远路,赶紧改口:“叫车就叫车,随你。”
解放初期,公共交通不发达,还有不少拉脚的三轮,陈北叫了一辆,爬上去坐下,行李箱子放上去,就没马春花的位置了。
“没事,我跟着跑就行。”马春花说。
于是,三轮在前面蹬,马春花在后面小跑,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陈北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来到头发胡同薛家,紫光车厂的牌子早已不在,门前打扫的干干净净,上前敲门,是四宝来开的门,听说这个高大英俊的青年是陈大叔的儿子,顿时惊叫起来:“娘,有亲戚来了。”
杏儿急忙出来招呼,亲热的不得了,得知他们是来旅游结婚的,立刻道:“不住饭店就对了,家里现成的房子,有那钱买只烧鸡吃到肚子里多好。”
到了下班时间,宝庆回来了,他现在是脱产干部,区里的人民代表,腰杆比以前挺直了许多,说话声音也洪亮了许多。
“就住家里,现成的新被子新褥子。”宝庆道。
宝庆两口子对马春花尤其欣赏,直夸陈北有眼光,有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晚饭吃的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当晚,陈北夫妻就住在薛家厢房里,铺盖的是本来给大栓结婚预备的崭新被褥。
第二天,宝庆特地去运输公司请了假,借了一辆三轮,亲自带陈北两口子游览北京城,第一站自然是***。
看到***城楼,**画像,还有门楼两旁的标语,马春花激动地流下了热泪。
广场上有拍照留念的摊子,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群众排队照相,马春花也要去照,陈北道:“你凑什么热闹呢,我带了相机的。”从包里拿出德国进口的蔡司相机,摘下了镜头盖。
马春花有些拘谨,但一会儿就放开了,高兴地像个孩子,摆了很多姿势让陈北拍照,又找人帮自己和陈北拍了几张合影。
接下来参观故宫博物院,紫禁城宏伟的气势将马春花彻底震慑,继而是深深的愤怒:“皇帝耗费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就为自己享受,真是罪大恶极。”
宝庆呵呵一笑:“说到皇帝,你公爹和宣统皇帝还是朋友呢。”
马春花道:“啊?公爹咋和谁都是朋友。”
宝庆道:“可不是么,你公爹是个传奇人物,当年他和溥仪约架,最后得了黄马褂和蓝翎侍卫的头衔,这事儿他没讲过?”
陈北道:“没听爸爸说过。”
宝庆道:“你爸爸还是梁启超的弟子,辜鸿铭和刘师培的学生,熊希龄的忘年交,当年那些事儿,真是三天三夜说不完。”
马春花瞪着迷茫的眼睛,这些名字她一个也不知道。
宝庆道:“哦,对了,他还给李大钊先生拉过车。”
“哎呀,公爹认识李大钊!”这回马春花兴奋起来。
宝庆嘿嘿一笑:“可不嘛,当年你公爹在北大学堂认识不少朋友,有一个是你们做梦也猜不到的。”
马春花道:“薛大叔您别卖关子呢,快说吧。”
宝庆道:“那就是**。”
马春花的嘴张大了,再也合不拢,公爹竟然是**他老人家几十年的老交情,这实在是太震撼了。
游完了紫禁城,薛大叔蹬着三轮带他们又去了后海、雍和宫、颐和园和圆明园等名胜古迹,尝了北京城各种小吃,全聚德烤鸭、东来顺羊肉,豆汁焦圈爆豆卤煮,尝了一个遍。
在北京足足玩了一个星期,终于该回去了,宝庆买了一大堆礼物让小两口带回去,马春花感动的直掉泪。
“咱两家以后要经常走动,没事就到北京来转转。”宝庆和杏儿这样说。
归途坐的是火车,陈北做主买的软卧,趁着婚假还有时间,去上海再玩一圈。
上海这边也有人接待,鉴冰阿姨常年留守上海,管理陈家的产业,还有李耀廷叔叔也是必须要看望的长辈。
可是很不巧,李耀廷不在上海,听说他不久前去香港探亲了,李叔叔的一对儿女早年在英国留学,后来就一直没回来,解放后更不敢回来,去了香港发展,据说李耀廷赴港探亲,是潘汉年副市长特批的哩。
陈北和马春花在上海逛了外滩和淮海路,晚上就住在自家的花园洋房里,早饭面包牛奶,中午是牛排红酒,晚上又是上海本帮菜,鉴冰还带他们去品尝了不少上海风味小吃,给马春花订做了好几套衣服鞋子,最后又去复旦大学看望了弟弟陈南。
婚假快用完了,两人踏上归途,回去的轮船上坐的是豪华二等舱,马春花感慨万千:“整天过这样的剥削阶级生活,想不被腐化实在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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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追悼会事件
回到北泰家里,婚假还剩下几天,马春花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起房子來,她从乡下找來一帮劳力,在小洋楼后面挖了个池塘,养了一群大白鹅,又把车库改造成了猪圈,搞了几头小猪崽喂着,花圃种上大葱蒜苗,整个一个农家乐。
陈北气的鼻子都歪了,索性撒手不管,爱咋咋地。
马春花放开了手脚,以照顾自己为名义,从乡下请來一位大妈坐镇,说起來这大妈也不是外人,是老部下狗蛋他娘,岁数不大,四十好几,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和马春花两人一唱一和,喂猪养鹅,放着现成的煤气灶不用,到处捡柴火,拉风箱烧大锅,烙馍馍卷大葱,可劲的造吧。
反正家里房间多,陈北单独住一间,平时也不一起吃,每天上班各走各的,这天一到单位,就见一群人敲锣打鼓而來,原來是省民航局來给陈北送锦旗,表彰他在旅途中奋不顾身保护国家财产的英勇行为。
陈北立功受奖,单位领导面子上也有光,商量明年五一给他评一个劳动模范。
冬去春來,已经是1953年初春了,马春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有年人都说怀的是男孩,陈北眼瞅要当爹,心情也一天好似一天。
三月初,晴天一声霹雳,苏共中央总书记,苏联大元帅,全人类的伟大父亲斯大林同志突发脑溢血,不幸离世,消息传出,举世震惊,全世界都沉浸在无尽的悲恸中。
全国各地纷纷举行隆重而庄严的追悼会,悼念斯大林同志,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的万人追悼大会最为肃穆宏大,城门上原本毛主席的画像被临时替换为斯大林的遗像,上悬一条黑布横幅,贴着一行苍劲大字:斯大林同志永垂不朽!
党和国家领导人臂缠黑纱,神情严肃,主持追悼大会,广场上是数万群众,胸佩白花,队列整齐,春寒料峭,心如刀绞,全球解放事业还未完成,斯大林同志却撒手人寰,社会主义建设还怎么进行,共产主义还怎么实现。
省城、北泰、南泰,机关、部队、企事业单位、基层农村,只要有条件的都要布置会场,悼念全人类领袖斯大林同志,工厂车间里,高悬遗像,工人们列队从前经过,挨个鞠躬致意,大街上,群众高举斯大林画像默默游行,新华书店里,斯大林同志的著作被抢购一空,就连农村地头也扎着灵棚,摆着花圈,供奉着斯大林同志的遗像,不满周岁的娃娃都知道嚎啕痛哭,怀念伟大父亲。
联合机械公司的礼堂布置成了灵堂,党委主要负责同志轮流守夜,比较积极的中层干部也不甘落后,团委书记马春花本來也应该來的,但她怀孕七个月行动不便,被妇联劝阻,而保卫科副科长陈北,根本就沒露过面。
“斯大林死了干咱们鸟事。”陈北私下里对要好的同事这样说,在普通百姓心里,苏联就像是天堂一样遥不可及,斯大林就像是玉皇大帝一样尊贵,他死不死与大伙的干系真的不太大,不过这话也就是陈北敢说,其他人只敢心里嘀咕嘀咕。
苦水井乡党委书记杨树根到北泰城里采购斯大林著作,顺便來看老朋友陈北,见到陈家布置的农村一般,他不禁会心的笑了:“春花嫂子真会持家。”
陈北道:“老娘们瞎鼓捣,好好的洋楼弄得跟地主家一样,别管他,我弄点酒菜,咱哥们喝一杯。”
杨树根迟疑道:“国丧期间,这样不好吧?”
陈北道:“毛,他死他的,咱喝咱的,不能因为死了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老毛子,就把酒给戒了。”
杨树根讪笑不语。
陈北果真拿了一瓶淮江特曲,开了两盒美国罐头,又抓了一把炒花生,和杨树根对饮起來。
喝了两杯,杨树根忽然灵机一动, 开口道:“你说斯大林大元帅这个人咋样?”
陈北吃了一颗花生米,毫不犹豫道:“不是个东西。”
杨树根道:“咋这样说呢,人家都说,他是全人类的伟大父亲,是咱社会主义国家大家庭的家长,是全世界的领袖哩。”
陈北道:“他就是个吊毛!抢了咱的蒙古,占了咱的旅顺,抗美援朝卖咱一大堆二战剩下的破铜烂铁,枪栓拿脚都踹不开的破烂货,坦克都是带弹孔的,飞机是老式的拉11,要不是咱国家据理力争,米格15他都舍不得拿出來,真他妈吝啬。”
杨树根道:“不管咋样,斯大林大元帅领导全世界打败了德国日本法西斯,这是不可磨灭的功勋啊。”
陈北一撇嘴:“毛!二战胜利靠的是美国佬,全球一多半的军火都是美国生产的,就连苏联人的军装皮靴火车头都是美国人用自由轮一船船运过去的,德国投降是有老毛子一半功劳,可日本投降那是咱中国和美国一起打得,老毛子出兵东北,那叫截和,抢走不知道多少工厂设备原材料,糟蹋了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作孽啊。”
杨树根眨眨眼:“你说的这些我咋都不知道,书上报纸上也沒写啊?”
陈北道:“真正的历史,是不会写在书里的。”
杨树根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陈北道:“这些事情世界上人尽皆知,只是咱们政府不愿破坏中苏关系,不说而已。”
杨树根还不罢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北道:“我父亲亲自参与中苏谈判,很多内幕他是清楚的。”
杨树根心中窃喜,哦了一声,端起酒杯:“喝一个。”
他故意道:“沒想到斯大林大元帅是这样的人,他对咱不厚道,对苏联人民还是有恩情的吧。”
陈北道:“斯大林就是个独夫民贼,第一届苏维埃的十五个成员,除了病死老死的,剩下的全被他枪决了,大清洗中红军高级指挥人员几乎被清洗干净,若非如此,德国人也不会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了。”
杨树根道:“陈北,你喝多了。”
陈北道:“这才喝了二两,怎么就多了,算了,不提他了,扯点别的,你啥时候娶媳妇啊?”
杨树根道:“不急,工作太忙,來不及考虑个人问題。”
胡乱闲扯了一阵,一瓶酒大多是陈北喝的,杨树根依然保持着清醒,回到睡觉屋里,他急忙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将陈北刚才的反动言论一一记录下來,因为兴奋,手都在哆嗦。
第二天,杨树根來到地区公安处,直接找到政治部副主任麦平,向他报告了这一起特大反革命事件。
麦平看了材料之后,表情严肃无比:“陈北确实是这样说的?”
杨树根道:“我以党性保证,每一个字都是他的原话。”
麦平道:“这个案子相当重大,必须立刻向地委、行署领导报告,你跟我來。”
在地委书记马云卿的办公室里,杨树根向领导做了详细的汇报,马书记紧皱眉头,來回踱步,忽然大手一挥:“这是一起极其严重的反革命事件,在这个全世界人民悲痛欲绝的特殊日子里,居然有人疯狂攻击伟大领袖斯大林同志,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严办,决不姑息,牵扯到什么人,一查到底!”
麦平挺起胸膛:“是!”
机械公司保卫科,一阵轰鸣声,两辆吉普车,四辆三轮摩托停在外面,车上跳下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公安民警,冲进办公室,向陈北出示了逮捕令:“陈北,你被捕了!”
陈北很惊讶:“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为首公安人员亮出手铐:“跟我们回去再说。”
陈北下意识的去拉抽屉,那里面有一把五一式手枪,是保卫干部的配枪。
保卫科同事见状,死死按住抽屉,保住陈北:“陈科长,别乱來,有事说清楚就好。”
陈北一愣,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公安人员趁势将手铐砸在他手腕上,拉了就走,等马春花闻讯赶來的时候,警车已经走远了。
马春花心急如焚,她身怀六甲已经七个月,这个时候男人突然被捕,打击可想而知,她立刻前往地区公安处,讨要说法。
公安处的同志告诉她,陈北是猖狂攻击斯大林同志的现行反革命,地委已经定性了,案子报到上面,目前不能探视。
马春花急了:“我是他老婆,他是反革命我怎么不知道,陈北是起义英雄,你们凭什么抓他,有什么证据!”
公安同志很耐心的解释:“我们有确凿的群众举报证据。”
马春花道:“谁举报的?我找他评理去,怎么能血口喷人呢!”
面对这样的泼妇,接待同志也沒办法,负责预审的股长发了脾气,拍桌子道:“这位女同志,你再胡闹把你也抓起來!当反革命家属严办!”
马春花毫不示弱,也拍了桌子:“抓我,你们尽管抓,我打过日本鬼子,打过蒋匪军,反动派的刑场我也上过,刘邓首长的手我也握过,还怕你地区公安处?”
说着她干脆把棉袄也给脱了,民警们目瞪口呆,这位孕妇大姐闹哪样?
马春花继续脱,棉袄里面就是小褂,背转身往上一掀,触目惊心全是伤疤,有子弹穿过的弹孔,也有皮鞭痕迹和烙铁烫过的伤疤。
“说我是反革命家属,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马春花厉声喝道。
第二十三章 陈家的第三代
马春花泼悍,公安们束手无策,一方面因为她是革命有功之臣,另一方面陈北毕竟是省主席的儿子,这个案子虽然地委定性,但还有省委那一关呢,谁也不敢把话说死,妄作小人。 )
于是乎,马春花破例可以探视陈北,地区公安处办公楼就是以前的北泰警察局,陈北所在的拘留室正是以前马春花蹲过的牢房,铁窗依旧,物是人非,关在里面的竟然是自己的男人。
马春花焦灼万分:“他们打你了么?”
陈北若无其事:“他们敢!”
马春花道:“他们冤枉你攻击斯大林大元帅,我一定帮你伸冤,官司打到省里,打到北京,说啥也要救你出來。”
陈北道:“我沒攻击斯大林,我说的都是实情,苏联强占外蒙,至今在旅顺驻着军队,这些都是事实。”
马春花傻眼了:“你……你真说斯大林他老人家的坏话了?”
陈北道:“我只不过叙述了一些事实而已,却被宵小之辈拿來栽赃,真是无耻至极,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马春花道:“人死为大,你怎么都不该说斯大林的不是,是哪个背地里报告你的,我找他去。”
陈北道:“是杨树根这个小人,这些话我只对他说过,就是他來借宿那一晚,在酒桌上说的话。”
马春花愤然道:“杨树根这个白眼狼,我找他去!”
杨树根做贼心虚,早就回苦水井乡下去了,马春花找不到他,径直去地委找第一书记马云卿鸣冤。
马书记原來在部队上做政治工作,后來转入地方,担任江北地委第一书记,这个人原则性很强,人称铁面书记,干部们都怕他,但马春花为了丈夫豁出去了,來到地委驻地,办公室的同志接待了她,说马书记正在开会,请稍等,马春花说要等多久,答曰不清楚,马书记开会时间不定,开一整夜也不好说。
马春花当真就等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凌晨会议才结束,她赶紧张望,寻找马书记,却找不到人,一问才知道,马书记去省里了。
马春花虽然憨直,但也是当过干部的人,公安处突然逮捕,地委书记避而不见,说明这案子水很深,或许牵扯到残酷的政治斗争,搞不好是冲着自家公爹去的,镇反时期这样的案例可不少,单凭旁人一句指证就枪毙人,冤杀了不少好人,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手}{打}{吧}{{}{}
她立刻赶回家里,烧锅做饭,狗蛋娘问她干啥,马春花说:“烙饼,路上吃,我要去省城。”
狗蛋娘说:“去省城做啥子?”
马春花道:“陈北被当成反革命抓了,反革命罪可大可小,严重的话明天就枪毙,时间不等人,我要到省委击鼓鸣冤。”
狗蛋娘紧张起來,立刻卷起袖子帮着和面,生火,烙了二十斤烙馍,一半带鸡蛋的给陈北送去拘留所里吃,一半沒鸡蛋的马春花路上吃,背着干粮,挺着大肚子直奔火车站而去。
不巧,去往省城的最后一趟客车刚走,下一班就得明天了。
马春花一跺脚,四下踅摸一番,顺着铁轨往前走,一直走到快到淮江铁桥的时候,一列满载煤炭的货运列车喷着蒸汽开过來了,她扎紧行李袋,跟着火车疾奔几步,纵身一跳,抓住车厢栏板攀在了上面,劲风吹來,头发瑟瑟,列车驶入了铁桥,速度放缓,马春花慢慢爬了上去,躺倒在煤炭堆上,捂着肚子直喘粗气:“娃儿,消停点,别给娘捣乱。”
火车轮子和铁轨接触,发出单调无比的节奏,一夜沒睡的马春花躺在煤堆上酣然入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意将她惊醒,天上飘起冰冷的春雨,煤堆上沒有躲避之处,她把包袱皮盖在肚子上,护好孩子要紧。
雨纷纷扬扬下了很久,四野一片葱绿,火车向南行驶,葱绿变成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黄澄澄一片,马春花虽然沒什么文化,但也懂得欣赏大自然的美景:“这就是春花啊,和我的名字是一样的。”
货车只在沿途一个小站停靠,加煤加水,工人拿着扳手沿着车厢走一遍检查闸瓦和轮子,马春花藏在煤堆里谁也沒发现她,列车再次启程,又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终于抵达一个大站,但却不是曾经见过的省城客运站,而是省城货运北站,和码头在一起,是省城最脏脏、杂乱、繁忙的角落。
天色已经擦黑,火车速度减慢进站,马春花正准备下车,忽然一张黑漆漆的面孔出现在车厢边,吓了她一跳。
那人打量马春花两眼,呲牙一笑,翻身上來,手持抓钩子疯狂的往车下扯大块的煤炭,下面有一群人拿着口袋正等着,一个个动作麻利无比,拼命往袋子里装着煤炭,警笛声和铜锣声响起,不知道多少铁路工人和民兵从四面八方冲了出來,将偷煤炭的人包围抓捕。
车上那个拿抓钩子的人冲马春花嚷道:“还不快跑!”嗖的一下就跳下车去,沒站稳摔了个踉跄,被铁路工人按住就是一顿胖揍,有人往车上一看,正看见马春花,指着她大喊:“车上还有一个!”
马春花慌忙摆手:“俺不是!”
她一口江北口音,与省城方言不同,但铁路工人不管那个,蹭蹭爬上车厢手持棍棒指着她喝道:“哪里來的盲流!抓起來送铁路公安处!”
马春花急了,急忙掏工作证,可是兜里空的,來的匆忙,工作证忘了带,沒有工作证,沒有介绍信,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真要当成盲流扣起來,沒个十天半个月别想出來,陈北的命就保不住了。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马春花夺路而逃,铁路工人举起大木棍想吓唬她,沒想到这个“盲流”动作很敏捷,一腿踢在工人裤裆里,疼的他当场捂着下面栽倒了。
车速已经很慢,马春花义无反顾跳了下去,就觉得脚脖子一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拔腿就跑,后面是无数手电光和喊声:“逮住那个盲流。”
马春花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忽然觉得腿上一热,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羊水破了!
铁路工人们追了上來,见她这副样子顿时惊呆:“是个孕妇!快生了,快抬去医务室!”
马春花被抬到铁路段医务室的时候,孩子已经出來了,工人们忙里忙外,烧热水拿剪刀,几位妇女同志帮着接生,将这个未满八个月的早产儿生了出來。
“是男娃女娃?”马春花强打精神问道。
“是带把的,男娃!”一个女工抱着襁褓给马春花看,孩子红扑扑的,很小,哭声像蚊子叫。
铁路上的领导赶到了,看到马春花的行李只有一包烙馍和一些零钱,更确定她是盲流,询问她道:“你是哪个县的?日子过不下去还是咋滴?为啥要当盲流?”
马春花道:“俺不是盲流,实在沒辙才扒的货车,哪位帮帮忙,把俺送到孩子他爷爷家去吧。”
领导问:“孩子的爷爷住在哪里?”
“省城枫林路十号。”
……
枫林路官邸,陈子锟已经接到江北方面的报告,陈北因为反革命言论被捕。
江东省毕竟是陈子锟经营几十年的老地盘,江北更是他的发家之处,北泰很多人对陈子锟很有感情,尤其基层单位人员,不少人本來就是陈子锟的老部下,有什么风吹草动透风报信不在话下。
陈北因言获罪,纯粹就是借題发挥,有人想整陈子锟,这个人就是江北地委书记马云卿。
马云卿的底细,陈子锟早就摸清楚了,说起來这人也算是老相识,当初在北京和马家一番交手,马家五个兄弟连同老太爷沒个善终,唯有马六投奔汉口远亲,从此杳无消息,沒想到几十年过去,居然改头换面成了我党的领导干部。
党内斗争形势错综复杂,山头林立,江北地委一帮人是中原局出來的,而省委则是华东局的人,陈子锟可以肯定,这是一次政治陷害,目标是但不限于自己,如果不迅速压制下去,自己将永无宁日。
他在第一时间和省委通了气,说江北地委要革我的命,是不是省委的意思,郑泽如大惊,询问了缘由之后拍案而起,说江北地委乱弹琴,简直胡闹,又劝陈子锟不要动怒,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題,不要扩大化。
听话听音,陈子锟明白郑泽如是不会出面帮自己摆平的了,陈北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从严处理的话枪毙也不为过,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就算江北方面把陈北处决了,自己都沒地方讲理去。
他立刻通过长途电话给江北行署的心腹下令,无论如何先把陈北保护起來。
随即命令省府办公厅备专列,他要前往江北视察工作。
就在出发之际,省府秘书处接到铁路分局打來的电话,有一个妇女自称陈主席的儿媳妇,带着一个刚出生的早产儿正躺在铁路医院里。
第二十四章 再次君临天下
陈子锟并未因此事分神,他知道儿媳妇怀孕七个月,此时早产婴儿多半活不了,还是先救儿子要紧,所以他只是安排夏小青、姚依蕾去医院查看,自己带领省政府班子前往江北。 )
解放以來,陈子锟一直非常低调,换來的结果竟然是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他决定强势反击,所以这次前往北泰的阵容非常强大,随员足有数十人,党政军领导十余人,其中就有省城公安局局长兼省公安厅副厅长徐庭戈。
铁路分局在普通客车后面加挂两节专列,一节是带会议室的客车,一节是平板车,上面放的是陈子锟的奔驰牌敞篷专车。
列车向北疾驰而去,陈子锟穿着藏青色中山装望着窗外景色沉默不语,省府秘书长阎肃问他:“主席,次去江北无需顾虑重重,我们还是有群众基础的。”
陈子锟道:“我不担心那个,我担心的是孙子,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
铁路医院妇产科病房,夏小青坐在病床旁怜惜的看着马春花和襁褓里的婴儿,这是陈家的第三代,一个在母亲肚子里七个月就生出來的早产婴儿,比一般婴儿个头小的多,皮肤粉红,五官皱在一起,如同剥了皮的小猴子,哭声很细,似有似无。、
“这孩子命苦啊。”夏小青不敢抱自己的亲孙子,因为孩子早产了三个月,实在太虚弱,需要躺在保温箱里,这可是苏联进口的现代化设备,全省城也不过三台而已。
马春花产后大出血差点死了,经过抢救已经脱离危险,但面色依然惨白,头上缠着带子,满脸都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夏小青道:“春花,你咋这么拼命,得亏这孩子命大,要是你们娘俩有个三长两短,小北可咋办。”
马春花道:“我是庄户人出身,从小下地干活,这点事不算啥,我担心的是陈北,他被人陷害情况危急,真要出个意外,我也不活了。”
夏小青道:“你公公已经启程去北泰了,专门去制这帮宵小之辈,小北绝不会有任何危险,这点你放心。”
马春花道:“那我就放心了。”说着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夏小青走出病房,姚依蕾正和医生说话,医生说民间有云,七活八不活,怀孕七个月早产的婴儿成活率还是很高的,以现代医学的观点來看,产妇体质极佳,这个婴儿也很健康健全,只要营养跟上,应该沒什么问題。
姚依蕾很高兴,对夏小青道:“小青,听见医生怎么说的么,万幸,大喜啊,咱们家终于添孙子了。”
夏小青也很兴奋:“辛苦春花了,我这就回去买几只老母鸡炖汤给她补补。”
姚依蕾道:“老母鸡哪够,家里还有人参燕窝天山雪莲,全用上,这个儿媳妇给咱家立了大功。”
铁路医院本來以为马春花只是个冒名顶替拉大旗作虎皮的盲流,本着革命人道主义精神才送她來的医院,住的是普通病房,八个病人住一屋,厕所在走廊里,这哪方便,在院长的亲自安排下,马春花被转到了高干病房,小单间,带洗手间和淋浴设备,还有专职护士伺候着。
省第一人民医院,省儿童医院、省中医院的妇产科、儿科专家都被连夜招來会诊,为孩子制定养护方案,为马春花制定恢复方案,所有的食谱都是专家定的,一日三餐专人照顾。
陈家怕马春花沒奶水,预备了两个奶妈,不过这个担心纯属多余,马春花不但有奶水,而且足的很。
夏小青、姚依蕾、林文静、刘婷,都來到医院探望马春花,夏小青给孙子的见面礼是一个十两重的金锁,其他人也均有表示,马春花面前摆满了金银玉器翡翠珍珠,可她却正眼都不看。
除了鉴冰在上海之外,省城有四位婆婆,一个比一个强势,换一般儿媳妇早就感恩戴德了,可马春花却不为所动,反而更加强势,她说:“现在社会主义了,俺娘俩不需要这些金银财宝。”
夏小青忙道:“就是个心意,拿着吧,你啥也不要就是见外,小北知道可不高兴。”
一提这茬,马春花才让步:“那行,我就替孩子收下了。”
……
专列抵达北泰,江北地区人民行政公署的干部在周专员的带领下前往车站迎候,周专员是个老好人,一直被地委书记马云卿压制,在政治上沒什么野心,陈子锟此番前來,并不打算敲打他,而是剑指马云卿。
江北军分区副司令员、守备师副师长刘骁勇也到车站迎接,军方得到通知,陈主席此行也要视察老部队。
地委书记马云卿沒有到车站迎接,据说下乡视察去了,陈子锟也不管他,径直前往驻北泰部队调研,北泰驻军是陈子锟的老嫡系交警总队起义改编而成,虽然经历镇反被清洗掉不少中高层军官,但底子尚在,部队干部战士对陈主席还是很尊敬爱戴的。
驻军大操场上,三千名战士如同标枪般肃立在春寒料峭中,每人胸前都佩戴小白花,这是为斯大林同志戴的孝。
守备师是二线部队,沒有装备苏式53式步骑枪,依然用的是中正式步枪,穿1950式军装,三月份还穿着冬装,棉帽子,草绿色平布棉袄棉裤,臃肿的衣服掩不住干部战士的锐气,喊声洪亮,刺刀锃亮,威风不减当年。
陈子锟视察了老部队,和干部战士亲切握手,嘘寒问暖,部队表演了刺杀格斗与实弹射击,战士们生龙活虎,杀声震天,彰显了强大的战斗力,陈主席看的技痒,也当众表演了枪法,立姿射击一百米半身钢靶,枪枪不落后,赢得一阵热烈的掌声。
表演后师部召开汇报会,营以上干部参会,向陈主席报告了部队的思想动态、训练成绩等。
陈主席做出重要指示,部队要刻苦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以优秀的训练水平和政治素质迎接新的考验。
晚上,陈主席在部队食堂和战士们共进晚餐,白菜萝卜大馒头管够,偌大的食堂一片吧唧嘴的声音,宛如一个超级大猪圈,守备师的新战士都是贫下中农子弟,思想单纯、素质过硬,农村虽然实行了土改,但生产效率低,家里孩子多,往往吃不饱饭,部队饭菜质量不咋地,但绝对管饱,这些孩子如同掉进了福窝窝,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陈子锟心里暖融融的。
“刘副师长,要给孩子们每周加一顿肉菜,我看很多小战士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训练又辛苦,不能苦了孩子。”陈子锟说。
“我们一定遵照陈主席的指示办。”刘骁勇道。
部队视察只是垫个场,当夜在军分区招待所里,一帮老部下纷纷前來汇报工作,陈子锟对江北的形势有了初步的了解。
次日,陈子锟前往江北行署视察,行署大楼就是以前的市政厅,地委也在这里办公,此时周专员和马书记都站在门口,满面笑容迎接陈子锟。
陈子锟也是春风满面,笑容可掬,不过在握手的顺序上略有差别,他先和周专员亲切握手,紧紧握住摇动,足有二十余秒,然后才是马云卿,只是蜻蜓点水一样随意接触了一下就松开了,马云卿凑上去想说些什么,陈子锟置若罔闻,在周专员陪同下进了大楼。
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來,这是陈主席在给马书记下马威呢,和此前陈主席之子被抓恐怕有关系。
果不其然,陈子锟在行署小会议室开会的时候,省公安厅副厅长徐庭戈指出,据群众举报,江北地区公安处在工作中存在逼供信的问題,与中央精神相违背,省委省政府对这个问題很重视,希望有关负责同志做出解释。
众人面面相觑,果然來者不善。
地区公安处一帮人都是马书记的人,处长干咳一声道:“徐厅长,是这样的……”
徐庭戈直接打断他:“你不用说了,具体问題省委和省厅已经掌握,我们不是來听解释的,而是來宣布组织决定的。”
会议室里一下安静了。
徐庭戈道:“地区公安处的处长和政委就地免职,省厅会派专案组处理相关案件,在事实沒有彻底查清楚之前,有关人员先关禁闭。”
公安处政委不服气道:“到底是那一起案件存在逼供信的问題,请组织明示,这样不明不白就免职,我们自然服从组织决定,但下面的同志会不会有情绪就很难说了。”
徐庭戈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纸丢过去:“这些够不够?”
政委捡起來一看,脸就白了,他本以为对方是冲着陈北反革命言论一案來的,这件事他们可是有确凿的证据,而且陈北本人也供认不韪,绝对的铁案,谁敢拿这个说事,就算官司打到华东局都不怕,岂料人家根本不拿这个说事,拿出來的证据都是此前在三反五反中江北公安处办的冤假错案。
陈子锟满意的看了徐庭戈一眼,心中对郑泽如充满感激,他看得出來,郑泽如早想拿江北地委开刀了,这些证据都是此前积累下的秘密武器,或许是为了拿下马云卿所预备,此时为了还自己的人情就提前拿出,而且还派出手下第一大将徐庭戈出马,江北之行事半功倍,徐二功不可沒。
证据确凿,地区公安处领导基本被一锅端,徐庭戈顺势提出清理公安处的冤假错案,下面人唯唯诺诺,陈北的案子自然得以解决,根本不用特别关照。
徐庭戈开完火,陈子锟接上,对江北地委领导同志提出了严厉的点名批评,劈头盖脸骂了马云卿一顿。
陈子锟气场强大,挥斥方遒,马云卿气焰大减,自始至终就沒人给他开口辩解的机会,经过这次风波,他在江北的威信势必下降,郑泽如达到了压制马云卿的目标,陈子锟也不露痕迹的救出了儿子,两全其美,不过从此陈子锟就欠了郑书记一个人情。
陈北被无罪开释,所谓猖狂攻击斯大林元帅的罪名谁也不敢再提,始作俑者麦平却安然无恙,因为他实际上是郑泽如的人,这回不但沒被牵连,还官升半级,扶正当上了公安处政治部主任。
这种束手束脚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让陈子锟很不习惯,暗地里收集黑材料整人不是他的强项,看不顺眼直接法办才是他的一贯作风。
这一切都得随着时代的进步而改变。
第二十五章 晨光机械厂和高土坡
一场风波就此结束,江北地委沒有进行任何抵抗就妥协了,做出深刻反省与检讨,当然是向省委做出的,而不是向陈子锟屈服,事实上马云卿也沒打算靠着陈北的反动言论扳倒他爹,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仇人添点恶心罢了。
陈子锟带着儿子返回省城,路上才告诉他马春花扒火车到省城鸣冤,在铁路上产子的事情,陈北听后久久不语。
车到省城,陈北立即前往铁路医院探望妻儿,來到高干病房门前他踌躇了一下才推门进去,马春花正躺在病床上喂孩子,旁边是奶妈、佣人、以及婆婆夏小青,病房角落里堆满了各式礼物和营养品,光上海产的高级炼乳就几十罐,马口铁的罐子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商标,洋气得很。
大家看到陈北进來,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儿,面露惊喜之色,经历了几天牢狱生活的陈北并沒有受什么罪,只不过沒刮胡子显得有些憔悴而已,他快步上前,先看了一眼孩子,然后很动情的喊了一声:“春花,你辛苦了。”
两人虽然已经结婚,但平时根本沒什么共同语言,各上各的班,下班都不一道回家,晚上更是分床睡觉,陈北对马春花的称呼一直是“马书记”,如今突然改口,到让马春花有些不习惯。
“你來了。”马春花淡淡道,她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來了,沒事了。”陈北一想到马春花挺着大肚子扒火车,鼻子就发酸,不过病房里这么多人,他还是硬忍住了。
夏小青见状,招呼一帮人回避了,病房里就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陈北看看婴儿:“这孩子挺可怜的,早产了三个月。”
马春花说:“这孩子命硬,随我,你抱抱吧,这可是你的后代。”
陈北小心翼翼抱着婴儿,有些紧张,有些骄傲。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孩子长的不随自己,而是随母亲,塌鼻子,圆脸,皮肤发黑,而且很不买自己的账,哇哇乱哭,小脚乱蹬,马春花一接过去就安静沒声了。
忽然外面一阵噪杂,是陈子锟在医院领导陪同下來看孙子了,病房里很快涌满了人,好在陈子锟并未逗留太久,只是简单看了看婴儿,安慰一下儿媳妇就离开了,陈北送到走廊里,陈子锟对儿子说:“我听医生说,若非产妇体质健壮,这孩子就危险了,春花有大功,你得犒赏犒赏他。”
陈北挠着头道:“我好好想想。”
……
马春花母子在医院观察一周后,终于出院,搬到枫林路官邸居住,家里将二楼最大的卧室腾出來,供马春花母子休息,房间里还有一台从香港进口來的婴儿保温箱,是爷爷特地预备的,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不大能用得上这玩意,但起码表明了陈子锟的一番心意。
陈北根本不晓得马春花有什么喜好,在他印象中,这个乡下娘们沒文化沒情趣,除了种地喂猪就是干革命,什么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识字也不多,送什么礼物还真难,想來想去,他终于想到一样东西,保不齐马春花会喜欢。
于是,一个精美的硬木匣子送到了马春花面前,陈北道:“春花,谢谢你给我生了儿子,这是我送给你的。”
马春花瞥了一眼,不屑道:“又是金银珠宝,俺不稀罕那些东西。”
这种反应早在预料之中,陈北笑眯眯道:“你打开看看嘛。”
马春花打开匣子,蓝色丝绒衬底上,一把银色小手枪熠熠生辉。
“枪!”马春花瞳孔里冒出火花來,一把抓起手枪,娴熟的卸掉弹夹,拉开套筒确定膛里沒有子弹,哗啦啦拉着枪栓,啧啧连声:“德国七六五,好枪是好枪,就是太小了,我更喜欢二把盒子。”
陈北道:“你还挺有眼力的,这是德国造ppk,,镀铬的,可比二把盒子高级多了,当年张学良将军送给我的,现在我转送给你。”
马春花把玩着手枪,爱不释手:“这枪真不孬,还是爱国将领张学良送的,有意义!那啥,真送给我?”
陈北道:“当然是真的。”
马春花一掀被子要起來:“走,打靶去。”
陈北道:“不过得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到江边去练枪。”
马春花点点头,继续把玩手枪。
陈北道:“孩子该起个名字了,我爸爸这两天一直在查辞典。”
马春花道:“按俺们农村的讲究,起个贱名儿能保佑长命百岁,我看就叫毛蛋吧。”
陈北道:“什么狗蛋毛蛋的,太难听了。”
马春花一瞪眼:“我生的孩子,想叫啥就叫啥。”
于是,陈家的第三代就有了一个很接地气的小名,叫毛蛋,家里人谁也不敢反对,马春花如今是陈家的大功臣,母凭子贵,地位如日中天,说啥是啥。
过了一个月,马春花忽然对陈北说:“我要给毛蛋断奶,回北泰上班去。”
陈北大惊:“现在就断奶!太快了吧,厂里又沒啥大事,你又不管生产,产假还早着呢,这么急回厂干啥?”
马春花将一份淮江日报递过來:“你真是不关心国家大事,咱们新中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了,北泰有两个苏联援建的重点项目,其中一个就是在咱们机械公司基础上扩建的现代化机械厂,大家都忙着建设社会主义,我还能在这儿喂孩子么?再说了,团委虽然不管生产,但青工的思想政治工作难道不是生产力的保证么?”
陈北是很了解自己媳妇的,工作为先一切靠后,认准的事情八头牛拉不回,他只得妥协:“那好,咱回北泰,孩子留在省城,爷爷奶奶照顾着也放心。”
马春花道:“那不行,我的孩子我照顾!”
这个举动自然遭到陈家上下一致反对,马春花虽然表面上泼辣莽撞沒脑子,其实很有些农民的狡黠,她知道來明的不行,必须來暗的。
孩子满月,陈子锟这个当爷爷的自然要摆酒庆贺,在省城最大的饭馆请了上百桌,烟酒菜都用最好的,据说事后有人举报,说国家还一穷二白陈子锟就这样大吃大喝,不配当国家干部,举报信被压了下來,郑泽如说我们党应该包容这些民主党派多年养成的生活陋习,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和**员一样严格要求自己。
陈子锟五十出头才当祖父,与别人相比算是晚的,陈寿盖龙泉阎肃等人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一干旧部都來赴宴,把酒言欢,酒过三巡,陈子锟让人把孩子抱出來给大家瞧瞧,夏小青出去了一会,再回來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不对,她低声道:“春花带孩子走了。”
“乱弹琴!”陈子锟很生气,但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不好发飙,只能借口孩子体弱不能到人多的地方來,大家知道这孩子早产,也就沒有再说什么。
马春花还是挺忌惮公公的,所以她挑了一个大伙儿都不在家的机会,悄悄背着毛蛋离开了枫林路官邸,前往火车站打了一张硬座票,坐在列车上,望着窗外的农田和村舍,她的心情格外舒畅,枫林路的草坪和网球场游泳池再华丽,也比不上农田和打谷场啊。
回到北泰,马春花马不停蹄回了机械公司,厂里正在召开誓师动员大会,选拔青年突击手,忽见团委书记马春花摆着一个婴儿就上了台,面向大家道:“厂里搞建设,团员要带头,我第一个报名参加青年突击队!”
礼堂内立刻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坐在前排的是十几个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外国人,和翻译交头接耳一阵,也站起來鼓掌。
原來他们是负责援建新厂区的苏联专家。
苏联支援中国一百四十一项工程,冶金、机械、煤炭、电力、石油、化工,样样俱全,北泰底子厚,原本就有煤铁体系和熟练工人,所以国家计划委员会将两个重点项目放在这里,其中之一就是新的大型制造企业,晨光机械厂。
北泰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原联合机械公司周边的空地被征用,建设新的厂房和办公楼,城市东郊的江边农田被平掉,原地建设起全新的钢铁厂來,新厂的名字叫红旗钢铁厂。
上万工人在彻夜劳动,十几支青年突击队更是沒日沒夜的冲锋在前,晨光厂突击队长马春花是刚出月子的产妇,就毅然给孩子断了奶,坚守工作第一线,这个先进事迹刊登在了北泰日报上,带动了更多的青年人加入到建设大军中來。
陈北也从省城赶來,等他來的时候发现家沒了,那一片小洋楼都被拆了,找人一问才知道,苏联专家划定了这片区域建设新厂房,谁也不敢提反对意见。
“那厂里人都搬哪儿去了?”陈北着急万分。
“搬高土坡去了。”那人一指远处。
高土坡是淮江边的一块高地,原本是江防堤坝,后來住满了难民,到处都是窝棚,渐渐形成了一片脏乱差的棚户区,陈北在其中一个草棚里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狗蛋娘正抱着婴儿唱民谣呢,手里端着一碗米汤,见陈北进來,忙道:“哟,回來了。”
陈北道:“大婶,春花呢?”
狗蛋娘道:“在工地上呢。”
陈北扭头就走,和匆匆而來的马春花撞了个满怀。
马春花道:“正想找你呢,你家的江湾别墅不是空着么,借给苏联专家住吧。”
第二十六章 生活碰撞
陈北勃然大怒,厉声道:“孩子才一个月你就给他断奶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自己住着草棚,却关心什么苏联专家住不住别墅,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你眼里到底还有沒有儿子!”
狗蛋娘吓坏了,她和春花是一个村的,从小看春花和狗蛋一起长大,本想把这丫头娶进门当儿媳妇,沒成想人家官越当越大,自家儿子根本配不上,也就断了这个念想,不过在心底还是把马春花当成亲闺女來看待的,姑爷发怒可是头一回,万一打起來自己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
要在以前,马春花绝对要针锋相对,但自打生了孩子当了娘,脾气就小多了,她爽朗一笑道:“你说的沒错,我的心确实不是肉长的,共产党员都是钢铁铸就的,家人儿子重要,但社会主义建设就不重要么,人家苏联专家千里遥远的跑來帮助咱们搞建设,难道让人家住草棚子?”
陈北道:“他们爱住哪儿我不管,不能拆了我家的房子,又占我爹的别墅,反倒让我一家人住草棚,天下也沒有这样的道理。”
马春花道:“住草棚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沒有毛主席,沒有共产党,咱们连草棚也住不起,还在被地主剥削欺压哩。”
陈北道:“那是你,不是我,你爱咋咋地,我管不了你,还管不了儿子么。”说完抱起毛蛋就走,婴儿哇哇大哭,
马春花正要追过去,忽然一个青工气喘吁吁跑來:“马书记,不好了,砸着人了。”
“咋回事,你慢慢说。”
“围墙倒了,砸伤两个工人,你快去看看吧!”
马春花望着陈北远去的背影,一跺脚一咬牙,还是跟着青工走了。
陈北抱着孩子无家可归,在昔日的滨江自由大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这条马路已经已经改名为解放路,路两侧是绿荫如盖的香樟树,走着走着就到了江湾,远远看到自家的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如同仙境中的宫殿。
江湾别墅已经很久沒住人了,陈子锟对儿女要求严格,不让他们住在这里,以免惹人闲话,不过陈北还是经常过來看看,他少年时期在大青山捡的那头狗熊大壮还生活在别墅的附属建筑里,这儿常年住着几个园丁,负责打扫庭院,养护花草树木,喂养大壮。
大壮参加过抗日战争,是一头功勋狗熊,每月陈子锟都会从自己的工资里拨出一部分來照顾它,陈北抱着孩子來看望它,大壮很通人性的在笼子里站起來,父子俩和大壮玩了很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回去的路上,陈北抱着孩子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车上人很多,有人见陈北抱着孩子就让了个座位给他,过了一站,上來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老毛子,手里拎着手杖神气活现上了车,看看沒座位,直接拿手杖敲打一个老头,做手势让他起來让座。
满车人都不说话,谁也不敢指责苏联老大哥,陈北却看不下去了,把毛蛋递给旁边一个妇女:“大姐,帮我抱一会。”
转身揪住老毛子的衣领子将他提了起來,骂道:“懂礼貌么你,给老人家道歉!”
老毛子居然一嘴流利中国话:“你摊上事儿了,我是苏联公民,专家组的!”
不提专家组还好,一提起來,陈北更來火,劈脸就是两个嘴巴子,脆响。
“专家组就能欺负人了,告诉你,别人怕你,老子不怕,不道歉就打到你求饶!”又是两个嘴巴子打过去。
老毛子的脸肿了,忙不迭道歉,旁人也都劝陈北算了,消消气,满车人忙着看热闹,沒料到司机师傅居然把车开到了派出所。
原來司机政治觉悟极高,看到苏联专家被打担心被牵连,立刻开往最近的派出所,民警还以为是车上出了小偷,一问才知道是群众和苏联专家有了矛盾,把双方当事人请下來问话,满车人都帮着陈北说话,此时老毛子才傻眼,交代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原來这个老毛子根本不是正宗苏联人,而是一个白俄的后代,想当年陈子锟雇佣了一批白俄骑兵,这些人在江东开枝散叶,娶了中国老婆,生了一帮二毛子后代,虽然有一半俄罗斯血统,但和苏联是一毛钱的关系都沒有,严格來说,这些人还是苏联的敌人哩。
以往这些二毛子身份低微,生活困苦,现在却借着苏联老大哥的威风得瑟起來了,冒充苏联专家欺骗女青年的感情、占公家便宜的案子已经不是一起两起了,公安机关也很头疼。
本次案件还够不上犯罪,所以这个二毛子只是被批评教育了一顿就撵滚蛋了,其他人也都重新上了公共汽车离去。
毛蛋大概是饿了,哇哇直哭,陈北沒辙,只好忍气吞声回到高土坡,马春花还在工地上,家里只有狗蛋娘在。
狗蛋娘说:“姑爷,别怪春花,这孩子心气高,好不容易出了头,哪能往回走哩。”
陈北叹了口气,打开煤球炉的炉门,淘米准备做米汤喂孩子,毛蛋依然哭饿不停,狗蛋娘打开尿布一看,原來拉了一屁股的屎都干掉了,怪不得孩子不舒服。
烧水做饭给孩子擦屁股洗尿布,陈北忙的团团装,幸亏有狗蛋娘帮忙指点,不然以他大少爷的作派,早就抓瞎了。
一直忙到晚上才稍微消停,马春花也处理完了工地上的事情,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了,陈北道:“你还知道回來啊。”
马春花大度的一笑:“你这话说的像个娘们。”
陈北道:“对,我是像个娘们,可这都是被你逼得,你比爷们还爷们,你心里只有厂子,只有事业,你尽到一个妻子和母亲的义务了么,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倒是像个爷们了,我告诉你,牝鸡司晨,不是好事!”
马春花道:“你这是歧视妇女,封建思想作怪。”
眼瞅两个人又要吵起來,狗蛋娘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从草棚里走出來,马春花忙道:“大娘,你上哪儿去?”
狗蛋娘说:“你们天天吵,大娘我受不了,回家清静清静去。”
马春花慌了,她知道单靠陈北是养活不了孩子的,离了狗蛋娘,这个家就完了,赶紧苦劝:“大娘,俺们不吵了就是。”
陈北也跟着劝:“不吵了,您老千万别走。”
狗蛋娘才舍不得走,就是吓唬吓唬他俩而已,计谋得逞,也就顺势留下了。
一家人蹲在草棚里吃饭,稀饭窝头就咸菜,正吃着,外面有人招呼:“马书记是住在这里么?”
马春花端着碗一撩门帘子,外面站的竟然是杨树根。
杨树根穿着蓝布中山装,裤腿高高卷起,皮鞋上都是烂泥,手里提着果盒子,一脸谦恭歉意的笑容。
马春花沒有任何犹豫,抬手就要将饭碗扣到杨树根脸上,却被陈北一把抓住。
“你來干什么?”陈北冷冷问道。
“我是來道歉的,上次的事情,不是我故意报告的,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无意中讲给别人听,被有心人利用了,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我该打!”杨树根说着,竟然啪啪给自己來了两个大嘴巴。
上回陈北因为反革命言论攻击苏联领袖的事情而被捕,杨树根窃喜了一段时间,当然心里也微微内疚,因为陈北向來待自己亲如兄弟,后來翻案,地区公安处一帮领导全被撤职查办,杨树根才害怕起來,与实力雄厚的陈家相比,自己就像是蚍蜉撼大树,只能徒劳行一些小人之事而已,伤不到对方的根基。
所以他为了修补关系,不惜厚着脸皮前來赔礼道歉,这些赔罪的话,他已经练了很久,表情也做的很到位,涕泪横流,痛不欲生,果然骗过了陈北和马春花。
“既然不是你告的密,那我也不怨你,反正事情过去了,你吃了么,一起吃吧。”陈北很大度的说道。
马春花冷哼一声,但也不表示反对。
杨树根道:“这些日子以來,我吃不下睡不着,天天做噩梦,如果不能当面说声对不起,我死都不瞑目,既然你们能原谅我,我也就放心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他放下果盒子转身离去,步履比來的时候轻快多了。
草棚里恢复了安静,马春花抱着孩子唱儿歌:“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烙馍馍,卷砂糖,媳妇媳妇你先尝……”
陈北冷哼一声,拿出淮江大曲來,倒了一杯滋溜干了。
马春花道:“厂里有几个女同志也生了孩子,他们给孩子取得名字很有意思,男孩叫大林、保尔、伊凡什么的,女娃叫丽娜、尼娅,又洋气又好听,毛蛋也起个苏式名字算了。”
陈北把酒杯往地上一砸,顿时碎玉飞花。
“不行!我的儿子绝不许起那种不伦不类的名字。”
马春花也不生气:“好了好了,不起就不起,咱就以厂子为名吧,机械厂的新厂名是周总理给起的,晨光象征朝气蓬勃,毛蛋就叫陈光吧。”
这回陈北沒有再反对,反复嘀咕道:“晨光,陈光,嗯,还行。”
第二十七章 杨树根结婚
陈家的第三代从此就叫陈光了,说起來还算是周总理起的名呢,陈北写了一封家信寄到了省城,将此事向父亲进行了汇报
省府大楼,陈锟坐在一张普通写台后面批阅着件,本來他用的是一张紫檀木特制办公桌,解放后改成和一般工作人员相同的普通写台,办公室也改到了小房间,以示简朴
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实施,江东省作为华东地区较为先进的省份,承担了八项重要基建任务,其中两项设在江北,江南和省城地区分别有化工厂、农机厂、光学仪器厂、机床厂等项目,省政府的工作任务很重,不但要安排好生产,还要照顾好苏联专家的生活
苏联是社会主义老大哥,倾全力帮助中国人民实现工业化,从生产螺丝火柴的轻工企业到生产坦克拖拉机战斗机,炼化石油的重工业企业,全盘支援,全力以赴,这种援助力度让陈锟叹为观止,但也明白这是志愿军援朝替社会主义阵营出兵换來的果实,并非苏联人慷慨大方
大批苏联专家來到中国,生活习惯不同,饮食口味不同,各级领导都相当关心,据江北行署汇报,负责援建晨光机械厂和红旗钢铁厂的苏联专家组对江湾别墅非常欣赏,认为那里景色优美,安静典雅,适合劳累一天后的修养,尤其是靠近江边,有私家江滩,还能游泳解乏,所以出借住的请求
江湾别墅是陈锟的私人产业,地委和行署不敢擅自答应,于是请示到省府,陈锟毫不含糊,大笔一挥,将江湾别墅捐给了国家
按铃把秘叫进來,吩咐特事特办,尽快安排苏联专家入住,同时要做好副食品应,土豆、牛肉、面包红肠,最重要一定要有烈性白酒
“对了,淮江里有一种鲟鱼,产的鱼卵可以做鱼酱,俄国人最爱吃,着渔业部门办理一下”陈锟道
“是,”秘点点头,递上一封信,“北泰來信,是您的家信”
陈锟开一看,是儿写來的,并未抱怨生活上的困难,只说孙名取为陈光,希望父亲首肯
都说隔代亲,爷爷最疼孙,但陈锟毕竟不是一般老头儿,一天看不见孙就茶不思饭不想的,他心性硬的很,儿孙自有儿孙福,陈北的道路是他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shuda8..
既然当父母的已经决定了,做爷爷的也沒有意见,陈锟当即写了回信,让秘送到邮局寄了,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下班回家吃饭
回到家里,姚依蕾到女儿岁数也大了,都是二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也该找个对象了
陈锟说:“陈北前车之鉴的教训还不够么,嫣儿找对象要充分尊重她的个人意见,她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就继续等着,宁缺毋滥”
正说着,陈嫣下班回家了,一蹦一跳的进來,把包一丢嚷道:“饿了,妈咪,饭做好了沒有?”这副神情加上齐额刘海,哪像是二十八岁的老姑娘,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姚依蕾耸耸肩,叹口气:“随你吧,你的儿女你來管”
……
陈北夫妇收到父亲來信,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本以为陈锟会拿出家长的权威横加干涉,现在看來纯属多虑
一支南泰县來的建筑队进驻了高土坡,帮晨光厂的工人们建设职工宿舍,一水的红砖四合院,每个院都有一个五米长的水槽,五个公用水龙头,家家户户通电灯,二十五瓦的电灯泡亮堂的很,家具也都是木匠现的,木床,五斗橱、写台、大衣柜,厂里出钱分给每个职工家庭
这支建筑队的总领队正是苦水井乡党委记杨树根,他带领一帮泥瓦匠顶风冒雨建设职工宿舍,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忙的不可开交,终于昏倒在工地现场
工人们将杨记送往医院的时候,他还在恍惚中大喊:“别管我,不要耽误工期”
杨树根这种忘我的奉献精神深深感动了大家,工地上掀起一股学习杨树根的热潮,大家都放弃了休息时间,加班加点,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争取尽快将厂房宿舍建设好
北泰第一人民医院病房内,杨树根穿着病号服正躺着看报,忽然门开了,李家庄的村支李花笑呵呵走了进來,里拎着果盒,身后还跟了一个羞答答的妇女同志
“杨记,我的老领导,我來看你了”李花大嗓门敞开來嚷着,一屁股坐在椅上,拉过旁边的女介绍道:“这是俺村的识班副班长,李翠同志,她一直想见见杨记,这回听说你住院,非求着我带她來”
李翠捏着衣角上前,喊了一声杨记,就红了脸低了头
杨树根量一眼,这妮十七八岁年纪,生的水灵无比,除了土气点之外,比陈嫣差距不大了,李家庄怎么有此等漂亮的女娃娃,以前咋沒注意到
李花笑眯眯道:“杨记,你见过翠翠的,咋忘了,就是村西头大老李的二闺女”
杨树根恍然大悟,土改的时候确实见过这妮,不过那时候还太小,沒长开,女大十八变,越大越俊了哩
李花道:“那啥,我出去抽袋烟,翠翠你不是老想见杨记的么,陪记说说话”
翠翠拉住李花的袖嗫嚅道:“叔,俺怕”
李花道:“这孩说啥呢,杨记又不是老狼,能把你吃了还是咋滴?”说着冲杨树根挤挤眼睛,倒背着出去了
杨树根是何等人精,李花此举何意他清楚得很,暗暗感慨李花这个同志太有党性了,心里始终记挂着领导,以后要多培养他哩
“翠翠同志,你坐吧”杨树根指着椅和颜悦色道
翠翠屁股挨着板凳坐下,里捏着帕,还是不敢说话
杨树根干咳一声:“翠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十七岁就是村里的识班副班长了,不简单啊”杨树根谈笑风生,力图让女孩减轻心理压力,也难怪,一个农村孩,见到乡一把,不紧张才怪
聊了一会,翠翠放松了心情,还拿起热水瓶帮杨记倒茶,看她指纤细,沒啥老茧,就知道丫头家里生活不错,到底是富农家的孩啊
“杨记,有个事儿……”翠翠欲言又止
“什么事,尽管说”
“村里给俺家定的是富农,其实俺家不是富农”
杨树根豁然开朗:“这样啊,你爹这个人我知道,勤勤恳恳一辈攒了几亩地,沒剥削过谁,被定为富农确实有不妥之处”
翠翠眼睛一亮:“杨记,我爹的富农帽能摘?”
杨树根道:“当然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要党委研究决定,群众沒有意见才行”
翠翠噗通跪下:“杨记,我求求你,只要能摘了富农帽,让我干啥都行”
杨树根一掀被起來了,下床搀扶翠翠,面对梨花带雨的少女面庞,乡党委记竟然有些恍惚,跪在面前的似乎是陈嫣
两个月后,晨光厂职工宿舍建成,高土坡上一条碎石铺就的马路,路两旁挖着排水沟,栽着路灯,两排崭新的大瓦房,看着就喜庆
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里,苦水井乡党委记杨树根向组织出申请,和李家庄中农家庭的女儿李翠结婚,婚礼摆在乡政府大院,沒有酒席,一切从简
杨树根穿着整洁的白衬衣和中山装,胸前戴着红花,领着几个同事,骑着自行车到李家庄接亲,村庄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村支李花亲自张罗,满脸的喜庆,比他自己结婚还高兴
因为杨树根是乡里大干部,村里后生们不敢瞎闹,娘家人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富农帽摘了沒几天,都老实的很,杨树根进门,冲二老一鞠躬:“爹,娘,我把翠翠领走了”
翠翠在屋里嚎啕大哭,谁也劝不住,倒不是真伤心,而是乡下风俗如此,哭的越伤心越好,村里识班的女人们都换了新衣裳在房里劝,心里却都羡慕的很,翠翠能嫁给杨记,真是一脚踩到福窝里了
哭闹了半天,翠翠觉得意思表达的差不离了,便半推半就的让男方的人把自己拉走,临上自行车装模作样挣扎了一番,可出了村口就换了笑脸,欢喜的很哩
來到乡政府,门口早停了十几辆自行车,都是前來贺喜干部的坐骑,大院门上贴着红双喜,远远看见新娘來了,鞭炮噼里啪啦响起來,两个干部拿着喜糖喜烟往人群里撒,跟不要钱似的
翠翠看见自家婚礼这么场面,喜不自禁偷偷笑
來到乡政府会议室,里面张灯结彩,拉着彩纸条,着主席像,正要举行典礼,外面一阵喇叭响,一辆风尘仆仆的苏联造嘎斯吉普车开了进來,是县委记來了
县委记红光满面走进來,声音洪亮无比:“今天是双喜临门啊”
大家就问哪双喜
“美帝国主义及其南朝鲜仆从国被我们英勇的志愿军败了,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署,朝鲜战争结束了”县委记大一挥,豪迈无比
第二十八章 战俘回家和书记当爹
[..]群众们一阵欢呼,朝鲜战争终于结束了,咱们中国一穷二白,物资匮乏,硬是败了世界头号帝国主义美国和他的无耻爪牙们,胜利來之不易啊,这个喜讯來的太及时了,让杨树根的婚礼增添了几分喜庆色彩// //
欢歌笑语的乡政府大院外,一个身穿褪色黄军装的青年男正背着行囊匆匆赶路,他正是从朝鲜战场归來的志愿军战士梁盼
别的人都是光荣退伍,衣锦还乡,还有三斤高粱米的退伍金,但这些荣誉和物质都和梁盼无关,因为他是战俘,是带着耻辱归來的
朝鲜战争期间,梁盼所在的部队深入南朝鲜,后路被美军截断,队伍被散,战士们爬冰卧雪,死伤累累,最终不幸被俘,关押在济州岛的战俘营里,期间组织过多次不屈不挠的斗争,有一部分俘虏被台湾蒋匪帮绑架走了,但也有很多人誓死不愿去台湾,梁盼就是其中之一
停战协定签署,双方释放俘虏,等待这些人的是不是鲜花和温暖,而是审查和甄别,据说一些战俘中的干部要判刑哩,梁盼是普通战士,受牵连反而不大,审查合格后回原籍
梁盼归心似箭,來到梁家庄外,呼吸一口家乡的空气,心旷神怡,马上就要见到爹娘了,他竟有些紧张
村口走过來一个背着粪篓的老汉,看看梁盼:“这不是茂才家的大小么?”
梁盼道:“大爷,是我”
老汉眼神怪怪的,量他几眼,走了
梁盼快步回家,來到自家宅前敲门:“爹,娘,我回來了”
大门开了,里面是村里的贫农张二婶
“哟,梁盼啥时候回來的?”二婶挺客气
梁盼的目光越过二婶看向院里,一帮小孩在玩闹,都不是自家人
“我爹娘呢?”梁盼隐约感到不妙
“你娘住在村尾,这房村里分给俺家了”二婶有些不好意思
梁盼心里一凉,急忙來到村尾,一间土坯房门口,娘正推磨呢,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舞,动作迟缓吃力,走一步叹一口气
“娘!”梁盼丢下行囊,扑过去跪在地上
梁乔氏愣了片刻才醒悟过來,是儿从战场上回來了,当即倒在地上闭过气去
梁盼急忙扶起娘,掐人中拍后背,拿出水壶给喂了几口水,梁乔氏悠悠醒转,看着壮实的儿,想到生死不知的丈夫,悲喜交加,终于一声哭号从嗓里迸出,憋了几年的悲伤、委屈、怨恨、痛苦全都浓缩在这一声中,梁盼虽然不晓得母亲受了多大的罪,但母连心,这一声悲鸣让他的眼泪也扑簌簌流了下來
“娘,我回來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梁盼的话让梁乔氏感到终于有了依靠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两个拿着红缨枪的儿童团员正警惕的看着梁家母团聚,一人道:“地主婆的儿回來了,咱们得赶紧报告村委会”
另一个小孩道:“你去报告,我留下來继续监视”
梁盼不知道自家已经被村里派人监视了,梁乔氏却是清楚的,她把儿拉到屋里,关上门,从门缝里观察着外面,确认四下无人,才将家里的事情一一讲给儿,镇反镇到家里,梁茂才枪杀公安人员,逃进大青山当了野人,家里被扣了地主帽,房田地沒收,就给了这么一间草屋栖身
“儿啊,你回來了就好了,你是革命军人,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后就不会欺负咱们了”梁乔氏欣慰道
梁盼心中一阵酸楚,自己是志愿军战俘,国家的耻辱,又有什么面可言
村长带了两个民兵远远的过來了,梁盼上前答话,村长倒也沒难为他,只交代了几句以后要安安分分的,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不要想歪门邪道
梁盼送走了村长,出门推起了石磨,他满身的力气,满心的心酸,只能发泄在这沉重的磨盘上
……
朝鲜战争结束,赫鲁晓夫上台,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实施,新中国废待兴,欣欣向荣,江北到处是建设工地,晨光机械厂和红旗钢铁厂的雏形已现,设备机器都从苏联运來,专家组指导工人安装调试,和中国人民成一片,相处融洽,各单位学校学俄语成风,人人以会说俄语为荣,以认识苏联老大哥为傲
风云激荡的1953年就这样过去了,次年初,政治风向忽然有了变动,七届四中全会上对国家副主席高岗进行了批判和揭发,同时被批判的还有中组部长、中央副秘长饶漱石,罪名是阴谋分裂党中央,篡夺党和国家的最高权力
中央高层斗争,属于神仙架,与平头姓无甚关系,但省部级高级干部难免牵扯其中,江东省委记郑泽如属于饶漱石派系,饶漱石被倒,他大为紧张
枫林路上的记楼彻夜亮灯,桌上的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蒂,屋里更是烟雾缭绕,郑记穿着毛背心坐在桌前藤椅上,长吁短叹,稿纸上一个沒有,身旁的废纸篓里倒是一大堆写了一半的废稿
夫人潘欣端着一壶热茶上來,关切的帮丈夫揉着肩膀,问道:“怎么,写不出來?”
郑泽如将笔一摔,拍着脑袋道:“斟句酌,还是无法下笔,无法下笔啊”
潘欣道:“向中央表明态度就是,和饶漱石划清界限”
郑泽如又点了一支烟苦笑道:“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党的内部斗争向來是血腥残酷的,稍有不慎就会把政治生命乃至**生命葬送,我死无所谓,你和孩以后的日怎么办?”
说着怜惜的摸着潘欣微微隆起的肚,郑记和潘欣的爱情结晶就要降生了,这是郑泽如第三个孩,他还记得,第一个孩生于1930年,刚生下不久就发现残疾,被自己逼着当时的妻红玉拿去卖了,卖了到底二还是三块钱已经淡忘,这笔钱被用來做印刷经费了,这孩如果活到现在,已经是二十四岁的青年了,兴许已经结婚生了
第二个孩还是红玉生的,生于1938年抗战最激烈时的北泰市政厅地下防空洞,起名王北泰,算起來这孩也有十六岁了,该上高中了,自己一直沒怎么关心过红玉娘俩,每每午夜梦回,总会内疚一番
想到孩,郑泽如的斗志又旺盛起來,他重新起草,笔走龙蛇,洋洋洒洒数千,对饶漱石担任华东局第一记期间的一些行为进行了无情的检举揭发,同时也对自己进行了自我批评和深刻反省
这封信送到中央之后,郑泽如就忐忑不安起來,仿佛等候判决的犯人
幸运的是,郑泽如沒有遭到任何处理,依然当他的省委记,他如释重负,心情大好,通过在京好友叶雪峰听情况,得知自己这回过关竟然多亏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就是徐庭戈
原來在镇反期间,华东局在饶漱石的领导下沒有和中央保持一致,杀的人太少,引起主席的强烈不满,而江东省的镇反工作具体操作人是徐庭戈,他杀起人來大刀阔斧,一天枪毙几十上个从不软,雷厉风行的段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认为江东和中央保持了高度一致,从而郑泽如的工作还是满意的
郑泽如在“高饶事件”的风波中过关,过了两个月,他的第三个孩也在省第一医院降生了,是个健康的男孩,郑泽如给儿取名为“郑杰夫”
孩在怀里哇哇直哭,郑泽如娴熟的哄着,护士趣道:“郑记,看您的样可不是第一回当爹了”
郑泽如叹口气:“是啊,战争岁月里我就当过父亲,可惜……”
护士知道戳到记的伤心处,赶紧不再了
郑泽如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回去之后安排工作人员给北泰的家里寄了二元人民币和几件自己的旧衣服,想來北泰个头蹿高了,也能穿自己的衣服了吧
……
转眼又是一年
陈南复旦大学毕业后,沒有按照父亲的意愿回省城上班,而是走了唐嫣的路,分配到新闻战线工作,当了一名实习记者
唐嫣是报社总编,又兼市宣传部副部长,至今尚未结婚,她位高权重,原则性又强,人称铁面娘,单位里同志都不敢和她乱开玩笑,唯有陈南例外
或许是因为陈南是陈锟的儿,唐嫣对这个晚辈照顾有加,生活上、工作上也多方指导,陈南当面喊她唐总编,背地里却喊唐阿姨,星期天也经常跑到唐嫣在南京的石库门房里去蹭饭吃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陈南说:“唐阿姨,我想入党,申请都递上去半年了怎么还沒信儿?”
唐嫣放下筷,道:“小南,你想入的是哪个党?”
“当然是我们党了”陈南一脸懵懂
唐嫣笑笑:“不是阿姨不批准你入党,只是组织上另有考虑,你留在党外作用更大”
陈南还是一脸的不解
唐嫣道:“令尊是民革中央委员,你舅舅是民盟老会员了,组织认为,你加入民主党派比较合适”
陈南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么:“我懂了,身在曹营心在汉”
唐嫣笑了:“你胡说些什么呢,我们党和民主党的关系是长期共存、互相监督、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哪來的曹营哪來的汉室?”
陈南也笑了:“好吧唐阿姨,你说让我入哪个党,我就入哪个党,总之党指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忽然传來敲门声,陈南过去开门,外面站了两个穿便装的男,很和气的说:“这是唐副部长的家么?”
陈南道:“是的,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其中一个男亮出工作证:“我们是市政府的,请唐副部长去开个会”
唐嫣从屋里出來问道:“什么事?”
男道:“是潘副市长派我们來的,有些事情需要您协助调查”
唐嫣二话不说,跟着两个男走向路边的汽车,回头对陈南道:“中午的汤喝不完,晚上热一热再喝”
“知道了,唐阿姨”陈南目送唐嫣上了那辆黑色轿车,这才进了门,此刻他还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唐嫣
第二十九章 搞情报工作的大都没有好下场
w陈南独自吃了午饭,那锅汤他只喝了一碗,还剩下大半锅都盛在砂锅里,等晚上唐阿姨开完会再喝。 )
因为话沒说完,陈南还想问问唐阿姨,建议自己入哪个民主党派,所以就沒走,坐在书桌旁写起了稿子,一连写了两篇弘扬社会主义新风尚的通讯稿,他有些无聊了,信手乱翻,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泰戈尔的《吉檀迦利》诗集,翻开看看,是英文原版,一看就入迷了,翻了一页又一页,终于发现藏在里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发黄,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是一男一女,穿着打扮相当时髦,比当代人都要新派,男的英俊潇洒英气勃勃,女的妩媚绝伦,艳光四射,分明就是自己的父亲和唐阿姨!
关于父亲和唐阿姨之间的风流韵事,陈南是知道一点点的,但大人们不愿意提,他知道的细节甚少,到底是从事新闻工作出身的,陈南就喜欢挖掘这些陈年旧事,仔细打量照片背影,居然又有惊人发现,拍照的地方就是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石库门房子。
原來唐阿姨的家,就是当年父亲和她的爱巢!怪不得唐阿姨到现在不结婚,怪不得放着组织分配的小洋楼不住,就是要住在这石库门房子里。
陈南不禁眼角湿润了,为唐阿姨的痴心,为当年这段倾城之恋,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唐阿姨沒有成为自己的姨娘之一,既然父亲能娶四位太太,为何容不下一个唐嫣?
他将这张照片放进自己兜里,准备等唐阿姨回來之后好好问问她,问问当年那些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故事。
可是,唐嫣一去再也沒有回來,晚上七点半,陈南给市委宣传部打了个电话,对方告知他宣传部并沒有会议,唐副部长也沒來,他又给市政府办公厅打电话,答案是相同的。
陈南急了,说:“是潘副市长派人把唐副部长请去的,你们怎么能不知道?”
对方冷冷回答他:“潘汉年副市长上个月去北京开党代会,至今未回上海,怎么会安排会议。”
电话里传來忙音,对方挂了电话,陈南失魂落魄,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南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唐阿姨依然不见人影,于是他关门上锁,回自家去了。
第二天,陈南早早來到报社,坐在位子上心神不宁,同事们陆续來到,唯独不见唐阿姨的身影,直到十点钟也沒來,陈南急了,直接找到社长报告,说唐总编昨天被市里的带走,至今沒有音讯。
社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是见惯了风雨的老左翼人士了,他沉思一下道:“再等等看。”
就这样等了三天,依然不见唐嫣,下面人议论纷纷,陈南也听到一些流言,说唐嫣涉及到前公安局长扬帆的反革命小集团,已经被有关部门秘密逮捕了。
陈南彻底急了,他上下奔走,到处打听,市政府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全都找了一遍,每次得到的答复只有相同的一句话:“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
唐阿姨失踪以后,陈南的日子也愈发难过起來,他是高级干部家庭出身的孩子,平日举手投足就不自觉的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同事们很不喜欢这样的人,以往有唐总编保护着,谁也不敢把他怎么着,如今唐嫣被秘密逮捕,陈南的保护伞沒了,父亲远在江东,鞭长莫及,这苦日子就來了。
遭到同事排挤的陈南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在盼望唐嫣归來,好好惩治这帮势利眼的小人,可他沒等來唐阿姨,却等來了社长的一句话。
“小陈啊,你最近工作上出现很多失误,你是不是太疲劳了,我看你还是休息一段时间吧。”
陈南被放了大假,垂头丧气回老家去了。
临走那天,他还不死心,又到唐嫣家门前就探视,希望奇迹出现。
奇迹果然出现,唐阿姨的家门是敞开的!、
陈南激动万分,几乎是冲进去的,嘴里喊着唐阿姨,心中想着阿姨总算昭雪了,回头一起回社里,相当于给那些小人一记狠狠的耳光。
可是进去之后他就傻眼了,屋里有四五个陌生男子,都是便衣打扮,戴着白手套,到处乱翻,其中一人警惕的看着自己,手放在腰际,腰里鼓鼓囊囊,明显有一把手枪。
“你们是?”陈南颤声问道。
“我们是公安局的,你是陈南吧,今天的事情,我们不希望你到处乱说。”为首的便衣虽然自称市局,但却是一嘴北京口音。
陈南明白了,这些人很可能是中央派下來的,搜集唐阿姨的罪证,他顿时感到彻骨的寒冷,什么也说不出了。
失魂落魄的出了唐家,陈南回去收拾了行李,搭火车回了江东老家。
……
省城,枫林路官邸,陈南风尘仆仆的回來了,家里人都很高兴,张罗着做晚饭,放洗澡水,可陈南连脸也沒洗,就一头扎进父亲的书房,说有重要的事情说。
他静静地将一张发黄的照片放到桌上,陈子锟拿起一看,上面是自己和唐嫣的合影,那还是二十多年前,自己不满三十岁,身为一省督军,与各路大帅平起平坐,麾下禁烟总队驻军上海,金屋藏娇女记者,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风流。
“唉,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都是往事了。”陈子锟长叹一声,将照片推了回去,仰躺在藤椅上,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
“父亲,唐阿姨她被秘密逮捕了。”陈南道。
陈子锟睁开眼睛,却并沒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搞情报工作的人,大都是沒有好下场的。”陈子锟自言自语道,他想到了自己的小舅子燕青羽,何等风流潇洒身怀绝技的一个人,却横死在情报战线上。
“您要救救唐阿姨啊,她一定是被人陷害了。”陈南急切无比。
陈子锟淡淡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洗脸吃饭吧。”
陈南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父亲的表情似乎不愿意多谈,便讪讪离开,腹诽父亲是个绝情汉,人家唐阿姨痴心几十年不改,他却见死不救,当真令人心寒。
陈子锟何尝不想搭救唐嫣,一夜夫妻百日恩,当年他在上海滩金屋藏娇,和女记者渡过一段不能忘怀的岁月,后來因为政治事件和立场问題而不得不分道扬镳,但唐嫣对自己始终是一往情深的,在临近解放时期还救了自己的家人,于公于私,都应该伸手拉一把。
但陈子锟也明白,自己的能量大不如从前了,尤其牵扯到这种历史问題和政治斗争,唐嫣被秘密逮捕,这里面水很深,和不久前上海公安局副局长杨帆被捕不无牵扯,和上海副市长潘汉年的失踪也有联系。
潘汉年是我党秘密战线上的重要领导人,负责华东地区汪伪敌后工作,唐嫣就是他的下级,数月前潘汉年进京开会,从此杳无音讯,一些人认为潘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但有心人却知道,潘应该是被秘捕了。
而这一切,都和前华东局第一书记饶漱石的下台有关,潘汉年、杨帆、唐嫣,都是饶漱石的老部下,牵扯出历史问題,谁也跑不掉,何况唐嫣曾在汪伪时期极其活跃,出沒于七十六号内外,从事敌后情报工作,那是在刀尖上跳舞,整日混迹在间谍特务中,想从中挑出一些历史问題实在太容易了。
陈子锟决定先从外围入手,打听一下唐案的级别,如果只是下面人借題发挥,那就好办,如果是高层有人专门发话,那就别指望了,搞不好把自己也折进去。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照片,看着唐嫣年轻时的容貌,不禁再次沉浸在如烟往事中。
吃饭的时候,陈子锟问陈南有什么打算,陈南垂头丧气的说报社已经容不下自己,想回省城找个工作。
陈子锟道:“淮江日报社的阮总编是爸爸的老朋友,进报社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南道:“我觉得自己的学识远远不够,无法胜任记者的工作,我想回学校继续读书。”
陈子锟道:“也好,你舅舅就在江大做教授,安排你去读个研究生吧。”
就这样,陈南的组织关系从上海转到了淮江日报社,社里给他办了脱产学习,进江东大学新闻系继续深造,重新当起了大学生。
跨省调动,直接进省党报报社,还能脱产学习,若是一般人哪有这般能量,得亏陈南是陈子锟的儿子,才能如此便利的在短时间内办妥各种繁杂手续。
林文龙是江东大学的教授,民盟省委委员,又是陈南的研究生导师,在他的耳濡目染下,陈南加入了民盟,成为民主党派的一员。
“唐阿姨,不知道你现在哪里,我已经加入了民主党派,沒有辜负你的教导。”在入盟仪式后,陈南对着茫茫天际说出这段话。
而此时他的唐阿姨正远在北京功德林监狱的单人牢房里,低头写着认罪材料,铁窗寂寥,与世隔绝。m
第三十章 上调进京
时光一天天过去,又迎來了两会召开的日,在江东省人民代表大会上,选出了新的省长,而卸任省长陈锟则另有重用
陈锟升官了,从地方到了中央,担任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常委,全国政协常务委员,国防委员会委员,国务院直属国家航委主任,级别相当于副总理
从地方大员一跃成为国家级领导人,陈家上下欣喜万分,为陈锟准备进京行李,商量着带哪些秘警卫工作人员去,家里也要有人陪着才行,姚依蕾自告奋勇,刘婷也毛遂自荐,陈嫣也吵着要去北京协和医院进修学习
陈锟却一脸凝重,对姚依蕾道:“跟我來一下”
“好嘞”姚依蕾喜滋滋跟着陈锟來到房,“是不是带我一块儿进京啊,我都等不及了”
陈锟摇摇头:“不,你去香港”
姚依蕾愣了:“好好的为什么让我去香港?”
陈锟道:“岳父岳母都在香港,年岁大了沒人照顾,你过去照应一下”
姚依蕾道:“他们老两口有佣人管家伺候,用不着我,反倒是你一个人在北京,我不放心”
陈锟道:“让你去就去,不要那么多话”
姚依蕾错愕,随即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现在你可是国头的领导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陈锟道:“高岗是国家副主席,还不是被逼得自杀,饶漱石是封疆大吏级别,还不是长期软禁,不见天日,北京是权力中心,更是龙潭虎穴,稍微一个不谨慎,便会万劫不复”
姚依蕾道:“这些年你已经很低调了,不争权夺利,谁会对付你?”
陈锟道:“未雨绸缪,谨小慎微不是错,听我的,去香港吧”
姚依蕾久久不语,看着丈夫斑白的两鬓,叹口气道:“你老了”
……
陈锟赴京前夕,陈北一家从北泰专程回來探亲,儿一进门,夏小青就一阵心酸,昔日风流倜傥的飞行员现在已经成了沧桑的中年人,身穿蓝色劳动布褂,下面是工装裤和翻毛皮鞋,胡拉茬不修边幅,怀里抱着小陈光
孙已经两岁多了,长的不像陈家人那样俊俏挺拔,反而愈发象马春花,敦实憨厚,皮肤黝黑,鼻涕横流,戴着虎头帽,活脱脱一个乡下孩
夏小青张开双臂要抱孙,小陈光怕生,直往他爹怀里钻
陈北放下儿,在小屁股上了一巴掌,呵斥道:“那是你奶奶”
夏小青早有准备,拿出棒棒糖來:“乖孙,快到奶奶这儿來”
小家伙一看见糖,顿时來了精神,撒欢跑过來,拿着棒棒糖吃的津津有味
夏小青逗他:“你叫什么名?几岁了?”
小孩还不怎么会说话,胆也小,回头扑向马春花,嘴里喊着妈妈,一嘴的南泰土味
夏小青心底一声哀叹,孙和自己不亲啊
马春花倒是愈发的精神,一身洗的发白的列宁装,五四头,说话斩钉截铁,动辄指挥陈北干这干那,分明在家里占据了主导地位,她也不怎么管孩,都是陈北在带
玩了一会,小晨光渐渐不怕生了,被姑姑带到外面花园去玩,陈北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沉默不语,就听马春花一人高谈阔论
谈到苏联专家组的时候,陈北突然插嘴:“别把他们说的那么高尚,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就跟地球离了他们转不动一样,高高在上,说一不二,不就是老毛么,还把自己当上帝了”
马春花立刻驳斥:“话不能这么说,人家不远千里來咱们这儿援助……”
陈北断她:“别扯这些,那都是咱们志愿军拼死拼活拿命换來的”
马春花道:“你太狭隘了,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同志加兄弟的关系,苏联老大哥是无私帮助我们的”
陈北道:“要真无私的话,先把霸占着咱中国的土地还回來”
马春花笑了:“你开什么玩笑,苏联老大哥怎么可能霸占中国的土地,你说的是美帝吧”
陈北鄙夷道:“就你这样的盲,还大学生团委记呢,真他妈丢人!”
“好了”陈锟出言制止
马春花道:“算了,我看公爹面,不和你吵架”
陈北把脸扭过去,抽了一口烟:“反正苏联专家里有不少杂碎”
陈锟喝道:“你还沒完了!”
陈北掐灭烟蒂,又点了一支,吞云吐雾,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中,不再说话
陈锟道:“我已经卸任省长,马上就要调往北京,距离更远了,你们工作也忙,见一面挺不容易的,一家人团聚,就不要扯那些无关紧要的,我有几句话交代你们,好好听清楚”
两人起精神,正襟危坐,听父亲指示
陈锟道:“我在中央工作,地位比以前更高了,你们切不可仗势谋求任何生活上和政治上的东西,要严格要求自己,和普通群众一样,不搞特殊化”
马春花当即表态:“公爹,请您放心,我们一直是这样做的”
陈锟摆摆:“春花,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问你,你现在什么职务?”
马春花道:“我现在是地区人民代表,晨光机械厂党委副记,兼妇联主任”
陈锟道:“春花你今年多大?”
马春花明白公爹的意思,骄傲道:“我十八岁当民兵队长,二十岁当区长,二十三岁进厂,今年二十七了”
陈锟道:“你才二十七岁,就是党委副记了,要知道晨光厂可是副地区级的单位,相当于副师级,你是副记,起码是个县团级干部吧?”
马春花道:“我行政十三级,正处”
陈锟道:“党信任你,这是好事,但也要搞清楚自己的水平,春花你性太耿直,年龄太轻,见识也有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并不好”
马春花略略不快:“公爹,你是说我不适合当领导?”
陈锟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的出身虽好,但和陈北结合之后,必然受到一定影响,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当年陈北被捕,背后的黑可不少,从地委记马云卿,到公安处正副处长,还有政治部的麦平,南泰县的杨树根,都参与其中,他们一次不得逞,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远在北京鞭长莫及,下一回未必能保得住你们”
马春花道:“那我就更要当领导了,官越大,他们越不敢动我们”
陈锟道:“并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为官之道有二,一是自身实力,我当初雄霸江东,下三万劲旅,谁也不敢小觑于我;二是上面有坚实的后盾,能拔你,能保护你,小的如杨树根,他的靠山是麦平和马云卿,大的如郑泽如,他现在改换门庭,靠上了少奇同志”
马春花到底当了几年干部,心里这点数还是有的,自己并沒有强有力的靠山,能当上党委副记,一是仗着女同志的特殊身份和以前的英雄事迹,二是有陈锟这个当省长的公爹,不然哪能升的这么快
陈锟继续说:“官当大了,就有一个站队的问題,站对了还好说,站错了位置,万劫不复,你想两边都不得罪,那样的结果只能是两边都不落好,这官场上的学问太大了,春花你的性格不适合当领导啊”
马春花想了想说:“明白了,不当出头鸟就是,我就在晨光厂干一辈了,若是调我去地区或者地委,我就是不答应”
陈锟点点头:“你懂了就好”
饭菜预备好了,一家人坐在餐厅里,静候陈锟发言,小孙沒见过这么严肃的场面,缩在爸爸怀里不敢动弹
陈锟端起酒杯:“我去北京以后,你们各自干好本职工作,不要给组织添麻烦,嫣儿,小南,个人问題也要摆上日程了”
被点到名的陈嫣和陈南都低下了头
陈锟又转向陈北和马春花:“经常回家看看,你们若是工作忙,就把小光放在省城,让奶奶带着”
陈北点点头:“行”
陈锟道:“都端起來,干杯”
家人都举杯同饮,正喝着,勤务员來报告,说省委郑记來了
“快请”陈锟立刻起身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郑泽如走了进來,和陈锟握:“老朋友,听说你要进京,我特地从江北赶回來送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吃饭呢”
陈锟道:“给郑记搬一把椅,拿一套招呼,咱们一起喝两杯”
郑泽如也不推辞,坐下來和大家一起吃饭,他风趣健谈的很,很快就把气氛带起來了,马春花说:“以前只在大会上见过郑记,挺严肃一个人,沒想到这么和蔼可亲”
郑泽如道:“你是晨光厂的小马,很不错的一个干部,年年先进,三八红旗哩,老陈,你找了个好儿媳啊”
陈锟笑笑
马春花激动了:“郑记,您知道我?”
郑泽如道:“那当然,咱们的女英雄嘛,你的光荣事迹省里都知道”
陈北冷哼一声,抽一口烟,清清嗓,一口浓痰射进痰盂
陈南也很兴奋,道:“郑叔叔,你什么时候到我们学校來视察啊?”
郑泽如道:“你是陈南,锟的二小吧,听说从上海调回來了?”
陈南道:“是啊,我不想在报社工作了”
郑泽如道:“那好办啊,想去哪个单位,让你爸爸给安排”
陈南大着胆道:“那我想进省委呢?”
郑泽如大笑:“那就找你郑叔叔我了,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高学历人才”
大家就都笑了
饭后,郑泽如和陈锟在房谈了很久才离去
刘婷端着一杯茶进了房,开窗散散烟味,问陈锟:“聊的什么,抽这么多烟”
陈锟道:“沒什么重要的,无非是加深一下感情,我倒是发现一件事,你注意到沒有,小南和郑泽如长的挺像的”
第三十一章 行政四级
[..]刘婷一愣,这些年來她一直将陈南视为己出,此时突然到和儿身世有关的问題,岂能不关心
“不可能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刘婷道
陈锟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对了,这次进京你陪我去吧,身边总要有个整理件的人”
“好的”刘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是陈家唯一工作的女人,一直在省府从事秘工作,现在也是行政十三级,算起來和马春花倒是平级
在离开江东省之前,陈锟又安排了一些事情,比如给老部下介绍工作,平反几起冤案,下乡视察等,在这个时间段,姚依蕾办好了护照,以探亲的名义去了香港
陈锟终于踏上了北上的征途,虽然他曾多次进京,但这次与以往都不同,既有踌躇满志,又有如履薄冰之感,列车喷着大团的蒸汽,汽笛长鸣,送行的人们渐渐远去,他坐在专车软座席上,点燃一支香烟,望着窗外的景色入神
此番进京,只带了刘婷一个秘,以及两名年轻的勤务人员,双喜表示要跟着他进京工作,但考虑到双喜的孩小,陈锟还是拒绝了,并且将双喜安排到副食品公司工作,那可是了不得的肥差
经过一昼夜的旅程,火车抵达北京站,相关人员在车站迎接,直接将陈锟接到民革中央接风洗尘,然后接连几天,各相关单位都请他赴宴,直到第五天才有空闲,他换了一身简朴的衣服,出了西长安街自家小洋楼,直奔头发胡同而去
那儿才是他在北京心灵上的老家
薛家院里,宝庆正光着脊梁蹲在地上吃炸酱面,耳朵上还夹着一瓣蒜,吸溜吸溜吃的痛快,看见陈锟进门,忽地站了起來,耳朵上的蒜瓣都掉了
“大锟,你回來了!”宝庆惊喜万分
……
陈锟卸任省长职务后,省里就开始了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原先碍于陈锟面而留在重要工作岗位上的一些人或被免职,或被退休,或明升暗降,比如原省府秘长阎肃,显然不适合继续留任,就被发配到省联做了主席
苦水井乡党委记杨树根熬到了头,破格拔,直接升任南泰县长,李家庄的村支李花也水涨船高,成了苦水井的乡长
几家欢喜几家愁,江北军分区副司令员刘骁勇的日就不太好过了,国家实行军衔制,部队干部评定军衔,按说副师级高配应该是大校,低配也是上校,可刘骁勇却被评定为中校
授衔仪式是在南京军区大礼堂进行的,由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上将授予军衔,并颁发勋章刘骁勇果然是中校军衔,另授予一枚二级解放勋章
新的五五式军装很漂亮,马裤呢的料,红领章,金色苏式大肩章,配上小牛皮质地的武装带,简直让人不忍脱下
校官还配有礼服,海蓝色双排扣西服式,白衬衣配领带,胸前挂勋章,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唯一遗憾的是,刘骁勇的肩章是双铁轨加两颗银星,要知道他在1947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上校军衔了,过了八年反倒降级了,心里哪能舒坦
授衔仪式完毕后,召开联谊会,苏联军事专家组的人也到场庆祝,军区工团更是派了一帮年轻漂亮的艺女战士來助兴,军官们穿着崭新笔挺的军装,束着武装带,皮鞋锃亮,一个个都是新剃的头,两边鬓角光秃秃,只留上面的“先进头”,还擦了头油,精神的很
刘骁勇心情不佳,和他同样资历,甚至还低的人,都授予了上校乃至大校军衔,春风得意的很,自己肩膀上两颗校官星,简直沒脸见人
这个道理无处可讲,因为评定军衔存在普遍偏低的情况,很多正营级干部才是上尉,很多战功赫赫的老八路因为沒评上将军满腹怨气,可比刘骁勇委屈大的多
我党我军历史悠久,从八一南昌起义以來,历经红军时期、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山头林立,将星如云,如何平衡可是一门大学问,而刘骁勇虽然是地下党出身,但属起义军官序列,评一个中校已经不低了
刘骁勇觉得自己这个副司令、副师长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与其屈居人下,不如早早抽身,转业到地方当个干部,也好照顾家人
他定主意,回去之后就报告,申请转业
……
评定军衔的同时,行政干部的级别也在评定,中央评定衔级是费了一番考量的,象陈锟这样旧军人出身,资历老,级别高,功劳大,但又不适合担任太高职务的同志,采取低职,低衔、高行政级的措施,于是陈锟被高配为行政四级,相当于国家副职,每月工资四二十五元
陈锟虽身兼数职,但都是虚衔,唯有国家航委主任是实职,这个单位的设立初衷是效仿先进国家,发展民用航空事业,为国家培养后备飞行员和跳伞员,欧美民用航空发展已久,普通老姓都有喷洒农药的飞机,业余飞行学校也很多,但中国工业不发达,这个航委能做的事情不多,所以陈锟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开会,人大的,政协的,民革的,国务院的,数不胜数
既然航空俱乐部沒能力上马,搞一搞航模什么的总是可以的,陈锟在刘婷的建议下,在北京一些中小学建立了航模俱乐部,也算有点事干
开会之余,就是到处视察,和老朋友桥牌下下棋什么,陈锟的老朋友叶雪峰被授予了少将军衔,目前在总参工作,赵铭的遗孀叶唯和他生活在一起,赵铭的儿随母姓叶,在北京上初中,一家人生活的很好
在北京过了一段时间,各方面都熟悉了一些,陈锟才寻了个机会,小心翼翼向周总理出,想见一见唐嫣
对陈锟的请求,周总理并不吃惊,解放战争时期的敌后情报工作他是总负责人,唐嫣和陈锟之间有旧情,总理是清楚的,探视的请求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指示公安部,安排了一次探监
北京功德林看守所,唐嫣穿着便装,头发灰白,表情平静的坐在陈锟对面,沒有铐脚镣,气色也还算好,对故人的到來她并沒有表现出任何的兴奋之色
“你來了”淡淡的一句问候
“我來晚了,小南托我向你问好”
“小南是个好孩”
接下來是长时间的沉默
门外,哨兵肃立,隔壁不知道有几双耳朵在倾听,唐嫣是饶潘扬反革命集团的骨干,主席亲自发话要办的人,能见一面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你需要点什么?”陈锟问
唐嫣笑笑:“不需要什么,我在这里住的是单间,有暖气,有抽水马桶,有充足的纸笔,还能看报纸,条件很优越,我相信组织一定会还我清白”
陈锟点点头:“那就好”
管教人员看看表,干咳一声
唐嫣起身:“我该回去了”
陈锟也站起來,目送她离开
唐嫣跟在管教人员身后走出会客室,蓦然回首,嫣然一笑,竟有三十年前的妩媚
“谢谢你來看我”她眼中分明晶莹闪烁
……
时间进入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基本完成,社会主义建设又上新台阶,人民解放军的武器装备也进行了大规模的(..)更新 换代,兵工厂开始生产仿苏式轻武器,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冲锋枪、班用机枪等
陈锟身为国防委员会委员,有责任关心轻武器生产,他特地前往位于吉林的白城兵器试验中心,亲自验收五六式轻兵器
五六式半自动仿造的是苏联SKS半自动步枪,十年前苏军列装,现在已经撤装,这种枪装弹十发,有效射程四米,精度相当好,指哪儿哪儿,因为采用的是中间型威力弹,后坐力比汉阳造小的很,枪身大小也很合适中国人握持,陈锟了几十发,弹无虚发,简直爱不释
“如果抗战时期能有这样的武器就好了”他大发感慨
基地领导递上五六式冲锋枪,这是仿苏AK47自动步枪生产的一种连射型轻武器,在部队里装备正副班长,战术作用和以前的冲锋枪一样,所以有此命名
五六冲弹匣容量三十发,火力猛烈的很,简直赶得上以前的捷克造轻机枪了,不过这枪准头差点,就算是陈锟这样的水平,四米外也不中什么,但在巷战中确实是一把好枪,火力强过使用枪弹的冲锋枪,机动性强过普通步枪
班用机枪使用一发弹鼓,火力炙热,也是一把好枪
陈锟还了五四式枪,感觉也不错
过足了枪瘾的陈锟结束视察,返回北京,在火车站下车之后,登上专车回住所,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忽然外面的喧哗惊扰了他
拉开窗帘一看,一群背着包的红领巾横眉冷目,正死死揪住一个算命先生,义正词严道:“你这个宣扬封建迷信的神棍,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陈锟乐了,那个狼狈不堪的家伙不是胡半仙么
第三十二章 不如归去
【网..】陈锟让司机靠路边停车,饶有兴趣的看着胡半仙被一帮学生娃娃推來搡去,上知天下晓地理,识断神机妙算的堂堂半仙竟然落得如此田地,可见他这半仙的金招牌也不咋地啊
刘婷察言观色,道:“这位是不是你曾经过的胡半仙?”
陈锟点点头:“是他,说起來我们都认识快四十年了,也算老交情了”
刘婷忧虑道:“现在正严封建迷信,他若是被这帮小朋友扭送派出所,少不得要劳教几年,我们帮不帮他?”
陈锟含笑点点头
刘婷道:“小李,你去处理一下”
小李是陈锟的司机,很干练机灵的一个小伙,当即下车走过去,和气问道:“怎么回事?”
少先队员们抬眼一看,这个叔叔穿着军装,浓眉大眼的,肯定是好人,便七嘴八舌道:“叔叔,我们抓到一个反革命,整天在这宣扬封建迷信思想,正要送他去派出所呢”
小李道:“正好叔叔要去公安局,不如就交给我吧”
孩们对视一眼,为首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系着绸质地的红领巾,胳膊上是两道杠,她看了看停在路边的汽车,这位叔叔就是从车上下來的,这年头能配小卧车的都是国家机关或者部队的高级干部,绝对信得过的人
“叔叔,那就麻烦您了”两道杠郑重其事的将已经被麻绳栓上的胡半仙交给了小李
小李很会演戏,按住胡半仙的脑袋喝道:“老实点!”
胡半仙低着头朝前走,小李在后面押送,一前一后走回马路边,钻进汽车
“陈委员,别來无恙啊,您这是从哪儿靶回來的?”胡半仙似乎早有预料,呵呵笑问
刘婷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去靶的?”心中更是惊讶万分,陈锟的日程安排并不是公开的,此番前往白城只有国防委员会办公厅知道,他一个街头算命、穷困潦倒的家伙怎么能知道,难不成真有点本事?
胡半仙耸耸鼻:“闻到的,陈委员身上一股硝烟味,但却沒有血腥气,必然是去靶练枪了”
刘婷心道这人鼻倒比狗还灵,从白城武器试验基地坐火车回來也要两三日,身上的硝烟味早散了,他还能闻出來,当真了得
“胡半仙你这日过的清苦啊”陈锟量一番,胡半仙穿的是布满补丁的旧棉袍,脏兮兮的瓜皮帽边沿一圈白花花汗碱,指乌黑,指甲缝里藏污纳垢,面颊清瘦,唯有两眼依然清澈
小李发动了汽车
“敬礼!”两道杠脆生生一声喊,少先队员们刷的举起右行队礼,目送汽车远去
汽车是陈锟从江东带來的奔驰车,封闭性很好,胡半仙身上一股浓郁的味道散发出來,多日沒洗澡的酸臭与腋下狐臭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刘婷不动声色降下了车窗,胡半仙却若无其事的伸进怀里逮起了虱
陈锟道:“半仙,去哪儿?我送你”
胡半仙道:“沒家沒院,沒地方可去喽”
陈锟道:“那你这些年怎么活过來的?”
胡半仙道:“睡火车站、桥洞、公园,瞅见机会就给老头老太太算个命测个,新社会了,我这一套坑蒙拐骗的玩意儿不吃香了”
陈锟道:“刘秘,带钱了么?”
胡半仙一摆:“谢了,我胡某人做事有原则,从來不白拿人钱财,再说我不缺钱”
说着摘下瓜皮帽,露出乱蓬蓬油污不堪黏在一起的头发,帽壳里垫着几张大面额钞票,居然是中央银行一九四九年发行的金圆券,上面是蒋介石的头像,还有壹佰万圆的样
陈锟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活不下去,我送你到福利院”
胡半仙道:“别介,我不喜欢那地儿,你要是真可怜我就请我吃顿饭”
陈锟道:“好,回家,我请你吃饭洗澡”
回到西长安街昔日的姚公馆,今天的陈锟家,刘婷安排小李去饭馆定了一桌酒菜,等送菜的时间,先让胡半仙洗个澡
小洋楼里有独立的浴室,浴缸淋浴头俱全,锅炉房水,二十四小时热水不断,雪白的毛巾,喷香的胰,胡半仙把脏衣服扒了,先放了一池滚水,把身上的陈年老灰泡软了,然后拿丝瓜囊猛搓,一条条粗大的污垢落在地上,触目惊心,洗了四十分钟,愣是将一块新香皂洗的只有指甲盖大
换下來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小李开车出去买了一套中山装,连同衬衣皮鞋,胡半仙穿上新衣服,走出浴室,焕然一新,和刚才那个龌龊猥琐的算命先生简直判若两人
陈锟道:“半仙风采依然啊,我估摸着你该有六十岁了吧,看起來还像四十多的人,真是驻颜有术,是不是有什么仙法,不妨赐教一二”
胡半仙笑道:“我是道家出身,这些都是小菜一碟,就怕你不敢学”
陈锟道:“有何不敢学?”
胡半仙道:“一年不洗澡,你能做到的话,我就教你”
陈锟呵呵一笑,不再及此事
正好酒菜送到, 全是鸡鸭鱼肉的硬菜,还有半斤饺,一瓶二锅头
胡半仙双管齐下,左右开工,嫌筷不过瘾,干脆下抓,一拿着鸡腿,一端着酒杯,滋溜滋溜的喝着二锅头,啃着鸡腿,时不时捞一个饺囫囵吞下,咂咂嘴道:“要是能來点东來顺的羊肉,全聚德的烤鸭,小肠陈的卤煮就美了”
陈锟道:“你想吃的话,晚上我请”
胡半仙了个饱嗝,用油擦擦嘴:“人生岂能尽善尽美,要留些余地才好,我饱了”
再看桌上,风卷残云一般,基本上沒剩下什么
胡半仙道:“陈委员你是个好人,我不白吃你的这顿饭,这样吧,我免费送你一句话,将來你会用到”
陈锟道:“愿闻其详”
胡半仙摇头晃脑道:“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规啼夜月,愁空山”
说完这段沒头沒脑的话,半仙长笑着大摇大摆出了陈家,扬长而去,再不回头
刘婷一掩鼻,另一两根指着胡半仙的旧衣服走过來说道:“你这位半仙朋友的旧衣服味道太冲了,布料也糟了,扔了吧,咦,他人呢?”
陈锟道:“走了,留下一句话报答咱们”
刘婷惊讶:“什么话,抵得上一顿饱饭一个热水澡”
陈锟将那段话复述了一遍
刘婷道:“这不是李白的《蜀道难》里的诗句么”
陈锟道:“还是你博闻强记,那么这句诗有什么意思?”
刘婷道:“沒什么具体的意思,情景渲染而已,不过我大学的时候曾经参加过灯谜会,有一个谜的谜底就是李白这首诗中的一句,又闻规啼夜月”
陈锟道:“谜面是什么?”
刘婷道:“不如归去规就是布谷鸟,布谷鸟的叫声谐音就是不如归去”
陈锟陷入沉思:“蜀道难,不如归去,半仙这话有深意啊,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归去”
刘婷道:“好好的归哪儿去,退休回江东么?我看这位半仙大爷就是个骗”
陈锟一笑置之,指着地上依然散发着汗酸和狐臭的破衣服道:“丢了吧”
勤务员匆匆进來,拿电报道:“江东加急电报”
陈锟心中一震,道:“念!”
勤务员却道:“首长,电报是给刘秘的”
刘婷接了电报拆开一看,只有五个,父病危,速归
……
北泰军分区家属院,刘骁勇正在看报纸,报纸上说苏共中央召开第二十次代表大会,赫鲁晓夫发表秘密报告,全面否定和批判前领袖斯大林,这份报告被美国特务获取,公诸于众,引起了社会主义国家的动荡
“赫鲁晓夫这是在乱來!”刘骁勇愤怒的将报纸丢在茶几上,身为一个老党员,当然明白这里面包含的问題,否定斯大林,就是否定苏共,就是制造不稳定,就是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当然刘骁勇也就是在自己家里发发牢骚,政治上的话題在外面是不好乱说的,他递交了转业申请之后,上面已经批准了,大体方向也定了,分配到江北地区粮食局当局长
军分区副司令只当个局长,似乎有些偏低,但刘骁勇很满足,自从十八岁进江东陆军官校以來,他已经穿了二十二年的军装,穿够了
解放后,刘骁勇终于结了婚,找了个卫生队的女干部,生了一对儿女,日幸福的很,即便自己转业,妻还在部队,军分区的宿舍照样能住,也损失不了什么,但最重要的是,刘骁勇感觉自己在军队已经沒有前途了,只能当一辈的副职,其实他今年才不过四十一岁
外面一阵自行车铃声,军邮员喊道:“刘副司令,您的电报”
刘骁勇亲自出门接了电报,开看了一眼,回到屋里对妻说:“你去请个假,收拾行李带孩回省城”
“什么事,这么急”
“父亲病危了”
妻立刻去请假,刘骁勇在屋里來回踱步,心情复杂,忽然有人敲门,是作战处的一个参谋,敬礼道:“副师长,军区急电,军委首长视察,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
第三十三章 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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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第一人民医院高干病房,刘存仁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走廊里站满了老刘家的亲戚朋友同事,有报社的,省政府的,省军区的,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叹口气。//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看最新章节//
解放后,刘存仁又回到报社干起老本行,当起校对员,不过级别上去了,是副总编级的校对,报社里人人都羡慕他,谁让他养了几个有出息的儿女呢,大女儿在中央上班,大儿子在部队当首长,小女儿在省委,女婿在报社,都是有身份的人,老人家正是该享福的时候,却摊上要命的绝症,真是令人叹息。
陈子锟陪刘婷乘专机从北京赶來,当他出现走廊里,人群立刻安静下來,这种特殊时刻,大家不敢喧哗,只是以注目礼投向这位昔日江东的主宰者。
陈子锟向众人点点头,带着刘婷进了病房,老人还在昏迷之中,小女儿和女婿在旁照料,低声告诉大姐夫父亲患的是肺癌晚期,沒得治。
正说着,忽然刘媖喊道:“爹醒了!”
大家急忙围上去,刘存仁摆摆手,指指陈子锟。
陈子锟上前握住老人的手,低声道:“岳父,有什么要交代的?”
一声岳父喊得刘存仁欣慰无比,大女儿跟了陈子锟这么多年,沒有一个名份,向來自己走后,刘婷能正式进入陈家。
“照顾好刘家的人。”刘存仁说出这句话,就咳嗽起來,刘婷帮父亲轻轻敲背,稍见好转,刘存仁喘息着问:“小勇他们呢?”
“正在路上。”刘媖答道,同时给丈夫使了个眼色。
张广吟会意,立刻出门直奔邮电局,排队打长途电话到北泰军分区,询问大哥有沒出发。
这个电话可不好打,因为部队用的是军话,和民用电话不一条线,转接很麻烦,足足耗时半个钟头才接上那边的值班室,值班人员告诉张广吟,中央首长刚视察结束,刘副司令已经赶往火车站。
中央首长走马观花的在江北视察一圈,耽误刘骁勇沒能及时回省城,因为他毕竟还沒转业,还是一名军人,等首长走了之后,他才带着妻儿,拖着行李上了火车,归心似箭,心急如焚,只恨火车走的太慢。
等刘骁勇一家人來到省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病房内外哭声一片,刘存仁已经去世了,临终前也沒能见到儿孙一眼。
刘骁勇看了父亲的遗容,沒哭,他是见惯了生死的沙场硬汉,再说父亲是癌症,晚期很痛苦,走了也是一种解脱,他只是遗憾沒能让老人临走前看一眼孙子。
葬礼很隆重,因为刘媖在省委工作,所以郑泽如也來慰问了一下,刘家所在的那条街上,摆了半条街的花圈,可谓极尽哀荣。
陈子锟在省城小住几日,利用余威将老刘家的几个女婿、孙子都给安排到国家单位吃了皇粮,也算对得起刘存仁临终前的嘱托了。
七日后,陈子锟返京,临行前他找大女儿陈嫣谈话,建议女儿去国外留学。
“是去苏联么?”陈嫣很兴奋,她从哈佛医学院毕业后,一直醉心钻研医术,年年轻轻就是医学硕士,省医学院的副教授了。
“不,是去美国,先去香港,再想办法赴美留学。”陈子锟道。
陈嫣沉默了一会:“别人都千方百计从美国回來报效祖国,您却要把我送到大洋彼岸,这是为什么?”
陈子锟道:“爸爸是为你好。”
陈嫣道:“我不去,香港也不去,我的病人需要我,组织需要我,爸爸,我现在是一名党员,正是祖国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走啊。”
陈子锟看着女儿,觉得天真烂漫的女儿长大了,变得有些陌生,其实女儿确实长大了,嫣儿都三十一岁了,已经有自己的主见了。
“好吧,就当爸爸沒有说过。”陈子锟只得结束这次对话。
……
转眼又是一年,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江东省委书记郑泽如召开座谈会,邀请民革、民盟、民建、农工四个民主党派的负责人进行动员,发动他们多提意见,帮助我党整风。
“现在党内的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了,发动民主党派向**提意见,这是发扬社会主义民主,是加强党的建设的正常步骤,希望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主席说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嘛,**要健康发展,就需要各界人士,主要是知识分子,向党表达不满和批评建议,大鸣大放嘛。”
郑书记的话并沒有激起热烈反应,大家只是照例鼓掌而已。
会后两天,各民主党派沒有什么动作,私下里林文龙和阮铭川、龚梓君等老朋友聊天的之后问他们有什么想法,龚梓君身为江东省财政厅副厅长,民革常委,也是有身份的人,他侃侃而谈道:“解放后,批胡适,批俞平伯,批武训传,批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不断,哪次不是针对知识分子,我看还是等等再看吧。”
阮铭川道:“老龚你这话就落后了,总理去年就说过,知识分子也算工人阶级一员,我看这次整风运动是认真的,党需要我们提意见,这是高风亮节的表现,是胸襟开阔的表现,是人格伟大的表现,你们发表意见,我给你们上报纸。”
林文龙和龚梓君都笑了:“阮总编果然有魄力。”
阮铭川道:“北洋时期,我在北京跟邵飘萍办报,说骂谁就骂谁,什么曹锟吴佩孚,一个个不骂的狗血喷头,跟三孙子似的,民国时期我在重庆办报,骂孔祥熙,骂宋子文,骂四大家族,军统特务扬言要暗杀我,我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虚怀若谷,主动开展自我批评,难道我反而不敢发?”
次日,省委统战部分管党派工作的副部长白凉约见民盟副主席林文龙,很热情的和他握手,道:“林教授,请坐,我给你泡茶,抽烟么,我这里有中华。”
林文龙笑道:“白部长找我來一定不是为了喝茶抽烟的,有什么话咱们开门见山的说吧。”
白部长爽朗大笑:“林教授果然是爽快人,我这次请你來是请你帮忙的。”
林文龙道:“我就是一教书的,哪能帮得了您啊。”
白部长又是一阵大笑:“咱们是老相识了,就不开玩笑了,昨天郑书记又批评了我一顿,说我的工作不到位,沒有发动起民主党派來帮助我们党整风,其实我是明白其中道理的,民主党派还有顾虑,可以理解嘛。”
林文龙道:“知识分子就是有些小资产阶级思想,瞻前顾后的,一贯如此。”
白部长道:“所以才把你请來,商量如何发动民主党派,民盟盟员都是知识分子中的代表人士,如果能发动起來就能带动其他知识分子解除顾虑,要让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告诉他们现在不是言者无罪的问題,而是言者有功。”
林文龙不由得坐直了身躯,表情严肃起來。
白部长抽着烟,在屋里來回踱着步子,“林教授,你是我党多年的老朋友了,也是党信得过的民主党派领袖,这项政治任务我就托付给你了,一定要完成好。”
林文龙道:“白部长,我明白了,回去之后我就召开大会进行动员,让盟员们先动起來。”
江东民盟实际上是林文龙在负责,他回去后立即召开会议,传达了统战部领导的指示,盟员们都很兴奋,对于政府机关的一些官僚作风和某些干部的工作方法,工作态度和群众关系很有意见,既然上面再三发话做出保证,那他们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陈南是江大研究生,也是民盟成员,此次会议他也参加了,会后找到舅舅林文龙说:“我对当前的教育体制有意见,可以提么?”
林文龙一直很欣赏这个外甥,当即道:“当然可以,一切有利于国家的都可以提。”
陈南道:“我觉得大学里就不该设党委,更不应该让党委领导大学,大学是教育培养知识分子的地方,是学术研究的地方,就不应该有政治色彩。”
林文龙沒说话,外甥的话说出自己的心声。
“舅舅,这个建议不妥么?”陈南有些不安。
“这个建议很好,舅舅和你联名发出。”林文龙道。
民盟的动员做得很好,各种意见建议雪片般发出,有的还刊登到了报纸上,有了民盟的带头,其他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也纷纷发出批评意见,一时间形成大鸣大放的喜人局面。
老朋友们再次会面,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阮铭川说:“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龚梓君也说:“本來很多人以为**只能打天下,不能守天下,看來这个说法是很错误,很幼稚的,我看**不但能守住天下,还能把新中国建设的很好哩,光是这种容得下尖锐批评的态度,就比国民党强一百倍都不止!”
林文龙更是兴奋道:“中国实现真正的民主,就在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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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小集 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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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林文龙來到江大中文系自己的办公室,和同事们道声早安,坐下泡上一杯醇香的龙井茶,顺手拿起报纸,这是校工刚送來的《人民日报。【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
今天的头版社论題为“这是为什么?”一行字触目惊心“要警惕一小撮右派分子在帮助**整风的名义之下,企图趁机把**和工人阶级打翻,把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打翻!”
林文龙不禁吸了一口凉气,继续读下去,心中五味杂陈,怎么会这样呢,不过文章最后的话让他又感到一丝温暖“党依然要进行整风,要倾听党内外人士的一切善意批评。”
“我的建言,应该算是善意的吧。”林文龙安慰自己,却又忐忑不安,匆忙收拾东西出去,和同事交代了一声,直接跑去报社找阮铭川,阮铭川告诉他,中央还发了个指示,題为《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情况很不明朗。
两人合计了半天,依然不得要领,搞不清楚中央什么意思。
过了一周,人民日报又刊登了一篇社论《文汇报一个时期的资产阶级动向》,直指文汇报和光明日报,而这两家报纸的当家人一个是民盟副主席,农工党主席章伯钧,一个是民盟副主席罗隆基,都是民主党派的领军人物。
林文龙如同掉进冰窖,浑身发冷,坚持看完,拿出烟盒來想抽一支烟,却哆嗦着擦不着火柴,有人敲门,他想说声进來,可是嗓子却发不出声音了。
进來的陈南,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问舅舅:“林教授,今天的报纸你看了么?”
林文龙道:“看了的,你不用杞人忧天,我们是响应统战部的号召,是善意的意见和建议。”
陈南道:“我觉得也是,党是能辨得出忠奸善恶的。”
忽然房门被推來,一群学生和校工横眉冷目,为首的年轻老师道:“正好陈南也在,你俩跟我们去礼堂接受批斗。”
林文龙刚要辩解,被两位工友拧住了胳膊,不去也得去。
江东大学礼堂能容纳数百人,台前挂着横幅“坚决批判反党反社会主义资产阶级右派分子!”
林文龙和陈南面面相觑,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右派分子?
一个戴眼镜的女教师拿着报纸慷慨激昂的念着:“有人说这是阴谋,我们说,这是阳谋,因为事先告诉了敌人,牛鬼蛇神只有让他们出笼,才好歼灭他们,毒草只有让他们出土,才便于锄掉!”
林文龙和陈南的罪名是相同的,阴谋篡夺党在高校的领导权,散布反党言论,煽动群众反对社会主义,宣扬资本主义制度,要求用资产阶级的政治法律和文化教育代替社会主义的政治法律和文化教育。
一同被批判的还有十余名教授,无一例外都是民主党派人士,有人只是抱怨工资低,就被扣上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的帽子,有人只是对学院领导的工作方式提出意见,就被告知,反对党员就是反对党,就是反对无产阶级专政。
面对数百名愤怒的群众,这些教授无不战战兢兢,有人企图辩解,声音早被淹沒在群众的怒吼声中。
一直批判了两个小时,批斗大会才结束,陈南对林文龙说:“真是冤枉透顶,我要去找省委郑书记鸣冤。”
林文龙道:“还是先看看情况吧,兴许批斗完就算了。”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
北京,西长安街陈公馆,陈子锟看完今天的报纸,掩卷沉思,刘婷端着茶杯过來道:“听说交通部召开大会批斗章伯钧了。”
陈子锟道:“章伯钧和罗隆基自不量力,活该被批斗,他们竟然要和**轮流坐天下,这不是造反么。”
刘婷道:“知识分子阶层希望执政者能够兑现当年的承诺而已,结束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后,走民主宪政的道路。”
“荒谬!”陈子锟道,“人家**革命几十年,死了几十上百万人,难道打下來天下拱手让给这帮读书人的?当年我打下江东之后,谁敢让我让位,我一样找由头定他的罪,不让他舒坦。”
刘婷道:“可是……”
陈子锟道:“你不用说,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需要联合民主党派,一同对付蒋介石国民党,说些他们爱听的也是形势需要,那些能信么,谁信谁傻逼,依我看他们被批判是咎由自取,活该。”
刘婷赶紧递上茶杯:“消消气,不要激动。”
陈子锟道:“我不激动,我只是有感而发,那些活该倒霉的傻逼里,何尝沒有我一个。”
刘婷道:“当年大家是都真心相信的,就好象结婚时候的誓言,海誓山盟难道不是发自内心?过了几年感情不和要离婚,也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陈子锟道:“民革发起的鸣放,我称病沒有参加,我只是担心家里,文龙和小南对政治很热心,不是好事,小北和春花,还有嫣儿倒不用担心。”
刘婷道:“我也不放心,还是回去看看吧,给他们提个醒不要乱说话,如果已经惹了祸,总要有人收拾才是。”
陈子锟道:“你尽快回去,有事打长途电话给我。”
……
林文龙被免除了系主任的职务,停止授课,随时听候处理,他心神不定,來到淮江日报社想找阮铭川打听事情,到了门口被门卫拦下。
“同志,你找谁?”淮江日报是党报,进门需要登记。
“哦,我找阮社长。”
门卫嘴角浮起鄙夷的笑容:“你说阮铭川这个右派头子啊,你來错地方啊,他不在社里,押在公安局。”
林文龙大惊:“怎么回事,阮社长怎么被捕了?”
门卫道:“他已经不是社长了,被上面撤职查办,因为猖狂攻击党和国家被依法逮捕,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对了,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
林文龙吓坏了,哪敢报出自己的单位和姓名,失魂落魄的离去,门卫望着他的背影冷笑:“哼,蛇鼠一窝,一看就知道是个右派份子!”
公共汽车上,林文龙惊魂未定,心脏砰砰乱跳,就听到背后两个人在议论。
“你们单位最近开批斗会了么?”
“开了,把龚梓君这个右派揪了出來,狠狠地批判了一顿。”
“一顿哪够啊,要我说,就该天天斗,月月批,把这些资产阶级余孽狠狠打倒,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就是,居然想推翻**的领导,简直太嚣张了。”
沒到站林文龙就下车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响应号召提意见的都被打成了右派,他要去找统战部白副部长要个说法。
结果自然是连省委大门都沒进去。
省委第一书记郑泽如的办公室里,坐着统战部的白凉和公安厅的徐庭戈,桌上放着本省极右分子的名单。
不出意外,名单上都是江东各民主党派的领军人物,有民盟的林龙文,民建的龚梓君,还有无党派民主人士阮铭川,最出乎意料的是还有一个江大的学生,陈南。
白凉道:“我省右派云集的重灾区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江东大学,一个是淮江日报社,很是出了几个极右分子,其中又以江大的林文龙陈南小集团最为丧心病狂,居然阴谋篡夺党在高校的领导权,而他们的反党言论都得到了报社阮铭川的支持,这些言论居然发表在党派上,造成极坏的社会影响。”
徐庭戈接口道:“阮铭川的反革命气焰十分嚣张,我们去抓捕他的时候,他口出狂言,疯狂攻击党和政府,我建议对他进行劳动改造,判个十年八年的再说。”
郑泽如指着陈南的名字道:“这个人我知道,是陈子锟的二儿子,还是个学生,他怎么也成了极右分子?”
徐庭戈道:“郑书记,陈南这个人不是学生,而是报社脱产学习的干部,他和林文龙沆瀣一气,组成以家庭为纽带的反革命小集团,罪行昭彰,在教育部已经挂了号的,再联系到阮铭川的所作所为,我怀疑他们有一个幕后总后台。”
说到这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不说。
郑泽如道:“你接着说。”
徐庭戈道:“就是前江东省长,陈子锟,阮铭川、龚梓君是他的老部下,林文龙是他的小舅子,陈南是他的儿子,每一个极右分子都和他有联系,这难道是巧合?”
白凉干咳一声道:“我同意徐厅长的看法,这里面很值得深挖,搞不好能挖出一个庞大的反革命集团。”
部下们的心思,第一书记郑泽如是可以理解的,那就是急于立功,但他们考虑的还不周全,陈子锟是中央管辖的人,即便是打成右派也是中央的事情,江东省无权过问,否则有越俎代庖之嫌。
这些右派分子都是陈子锟的旧部和家属,并不奇怪,陈子锟统治江东二十余年,政治经济学术方面的知识分子哪个不是他的部下,如果这些人的罪过都算在陈子锟身上,未免冤枉。
名单上的阮铭川和龚梓君,严办就是,但林文龙和陈南是陈子锟的家人,尤其陈南是陈子锟的儿子,郑泽如认识这个年轻人,印象还不错,有心想保他,但江大是隶属于教育部的高校,这回怕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郑泽如在文件上签了字,给这些人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罪名彻底定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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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敢打我弟弟
w群众们闻讯而來,围成一团,聂文富得意洋洋道:“我早就注意这小子了,整天在澡堂子附近鬼鬼祟祟的转悠,肯定沒安好心,刚才里面一声喊,我探头一看,就见他个龟儿子跑的比兔子还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飞起一腿,就把他放倒了。 )”
说完他掏出烟盒点着一支,吞云吐雾好不得意。
教职员工们纷纷痛斥陈南人面兽心,无耻至极。
“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其实是个臭流氓,真龌龊。”
“这就是斯文败类啊。”
“右派嘛,都是心理阴暗的货色。”
女学生们遭到偷-窥,也沒心思洗澡了,急忙忙穿上衣服出來,路过陈南都呸的一声,然后快速跑开,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丢失贞洁一样。
陈南百口莫辩,刚喊了一声不是我,就被聂文富一脚踏在后脑勺,整个脸撞在地上,眼镜碎了,脸被玻璃碎片划得鲜血直流。
中学老师们到底是文化人,见不得血腥,一些老师说别打了,赶紧请领导來处理吧,可是很不巧,校长今天去省里开会了,学校里沒人当家,只有一个姓孙的教导主任,四十多岁的寡妇,心狠手辣被学生们背地里称为眼镜蛇。
孙主任道:“这种人渣不值得同情,聂师傅,先把他关在锅炉房,明天报公安局,让他们來提人。”
“好嘞!”聂文富摩拳擦掌,将陈南提起來,扣着脖子押往锅炉房。
孙主任皱着眉头嚷道:“都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伤风败俗,无耻下流!”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今晚又有了谈资了。
那帮受了惊吓的女学生跑到宿舍门口,正好楼上又下來几个女生,抱着脸盆,肩膀上搭着毛巾准备去洗澡。
“别去了,有流氓偷看女生洗澡。”
“啊,这么下流,抓到了沒?”
“当场就被聂师傅抓到了,你们猜是谁,就是刚分來的图书室的陈老师!”
“不会吧,那人看起來挺有文化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嘘,听说陈老师是右派呢……”
女生们的对话被经过此处的高中生王北泰听到,他心中一震,赶紧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道:“妈,出事了!”
红玉正在给儿子做夜宵,赶紧问道:“咋了?”
“我们学校图书室的陈老师,就是你说的那个可能是我哥哥的人,被人当成流氓抓了!”
红玉手中盘子落地,摔了个粉碎。
“怎么回事?”
王北泰一五一十将听说的事情道來,末了还说,锅炉房的聂师傅不是好人,出手很重,陈老师都被打坏了。
红玉沒有犹豫,回身从抽屉里拿了一个手电,道:“孩子,你在家看书,妈出去一下。”
“妈妈,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红玉道:“你在家好好待着。”转身出门,直奔高土坡而去。
高土坡已经初具规模,成为晨光机械厂和红旗钢铁厂的宿舍区,成排的红砖瓦房,道路平整,还有路灯和公厕,红玉随便找了一个路人问道:“请问晨光厂保卫科的陈北住在哪儿?”
陈北和马春花两口子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邻居哪有不认识的,立刻告知红玉确切地址。
晨光机械厂行政级别升了,保卫科也成了保卫处,陈北当上了副处长,正在家里和几个处里的伙计喝酒呢。
酒菜都是马春花张罗的,别看她在单位里是女强人,回家以后照样当贤妻良母,买菜做饭带孩子,基本不让陈北操心。
“人家是英雄,因公致残,哪能让人家苦着累着。”马春花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丈夫就是她的骄傲,她的一切。
单位里的男同事都羡慕陈北,尤其保卫处的小伙子们,崇拜北哥简直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也难怪,陈北是飞虎精英,空战王牌,起义英雄,将门虎子,人生的仪表堂堂不说,又会修机械,又会翻译英文,一身好武艺,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把马春花制的服服帖帖,这一点谁都佩服他。
桌上摆着四瓶淮江大曲,炒花生米,凉拌豆腐皮,拍黄瓜,猪头肉,伙计们开怀畅饮,毛蛋已经四岁,在外面自己玩儿,马春花在厨下做饭,一家人和和睦睦,幸福无边。
忽然一个陌生妇女在邻居带领下登门,急急火火要找陈北。
“同志,你哪个单位的?”马春花拎着炒菜铲子就出來招呼了。
红玉道:“我有急事找陈北,他弟弟被人打了!”
马春花一听这话,当即扭头喊了一嗓子:“陈北出來,有大事!”
陈南是马春花的小叔子,挺好的一个孩子,有礼貌又有学问,不过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北泰,挺可怜的,來过一两次家里,马春花每回都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他,打心眼里同情这个弟弟。
陈北光着膀子就从屋里出來了,人高马大一条汉子,三十來岁的年纪也开始往横里长了,红玉就觉得眼前竖着一尊铁塔,把屋里的光线都挡住了。
红玉长话短说,只说自己的学生家长,听说陈南被人当成流氓打了,现在关在茶炉房等明天送公安局呢。
陈北勃然大怒:“妈的,敢欺负我弟弟,真当陈家沒人了么!”
屋里一帮保卫处的伙计闻讯出來,都是喝了两盅酒劲正上头的时候,听说北哥的弟弟让人打了,那还了得!
一个叫胡传峰的保卫处干事转身就抄起了空酒瓶子,嚷道::“走,揍他个龟孙子去!”
陈北脸色阴沉,道:“抄家伙,都去!”
弟兄们纷纷寻找趁手的家伙,有人拿了铁锨,有人拿了擀面杖,还有人捡了块砖头揣在军用挎包里,而陈北则回到卧室,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乌黑油亮的五四式手枪,棕绿色的尼龙枪纲,黄棕色的牛皮枪套,刚擦过的手枪散发着枪油的味道。
陈北退出子弹夹检查了一下,将枪套丢下,手枪别在裤腰带上,拿了个褂子出了门,弟兄们已经都上了自行车,如同整装待发的军人。
胡传峰推出一辆二八大架自行车,在后座上猛推一把,车子径直向前冲去,陈北一把握住,翩腿上车,右腿一蹬,胡传峰紧跑几步跳上后座,一帮人浩浩荡荡杀气腾腾,直奔第一中学。
第一中学校门口,传达室老大爷正躺在竹椅上乘凉,忽听一阵车铃响,五辆自行车呼啸而至,为首一人高叫:“公安局的,快开门!”
大爷知道刚才学校里抓了个流氓,还以为真是公安來了,忙不迭的打开大门,那帮人直接骑了进去,一个个脸色不善,看打扮可不像公安局的,反倒像打群架的流氓。
聂文富正在锅炉房里哼着小曲,不远处煤堆边躺着一脸乌青的陈南。
“像你这种资本主义败类,就该尝尝无产阶级的铁拳。”聂文富卖弄着新学來的名词。
陈南不说话,他心如死灰,恨不得一头撞进熊熊燃烧的锅炉里去,从小到大他都是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不管自己干什么事情,都有人善后,有人处理,最重要的是有人相信自己。
而现在,自己成了右派,似乎所有的污水都顺理成章的应该泼在自己身上,偷看女澡堂的事情应该是聂文富做的,这家伙贼喊捉贼罢了,这点弯子,以陈南的智商岂能想不通,但最悲哀的是,教职员工们宁愿相信聂文富,也不相信自己这个右派。
想到明天就要被扭送公安局,陈南近乎绝望,众口一词,黄泥掉在裤裆里说也说不清,自己已经是右派了,再背负一个流氓的罪名,怎么见人?怎么活?怎么面对父母?
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妈的,还知道哭,你个右派分子!”聂文富上前薅住陈南的头发,抬起蒲扇般的大巴掌,这是一只经常拿铁锨往炉膛里铲煤炭的手,粗糙有力,指甲缝里都是黑泥。
忽然锅炉房的门被踹开,聂文富一回头,刺眼的手电光照过來,他两眼发花,伸手挡在面前。
陈北一脚踹过去,聂文富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直接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墙上,然后落在煤堆上,一口血沫从嘴里喷出來,肋骨起码断了四根以上。
“给我打!”陈北一声令下,胡传峰等人挥舞着棍棒砖头上前,将聂文富暴打一顿,身为保卫干事,他们很有打人的经验,力道掌握的也很到位,不会把人打死,但绝对会让聂文富起码在医院躺三个月以上。
陈北扶起弟弟道:“小南,还有谁打你的,报出名字,哥找他们算账去。”
陈南近视镜碎了,高度近视的他看不清东西,但能听出是哥哥的声音,忙道:“沒别人,就他一个,他污蔑我偷看女澡堂,完全是中伤陷害!”
陈北抬起一只手:“停。”
弟兄们立刻停下拳脚,唯有胡传峰还不解气的扇了聂文富一个耳光。
陈北上前提起聂文富,这小子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活脱脱一个猪头。
“妈的,你也不扫听扫听,陈南是什么身份,陈子锟的儿子,陈北的弟弟,也是你***随便欺负的?”
聂文富被打掉了几颗牙,嘴唇也肿成香肠,两只眼睛更是被血污糊住看不清东西,他徒劳的挣扎着,求饶着。
陈北道:“说,偷看女澡堂子的是不是你?”
“不是。”聂文富含糊不清的否认道。
“还敢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陈北将聂文富摔在地上,拔出五四式手枪,哗啦一声上了膛,顶住聂文富的太阳穴。
胡传峰道:“崩了他,直接把尸体填炉子里烧成灰,谁他妈也不知道。”
恶人还需恶人磨,聂文富也算是一中赫赫有名的滚刀肉了,校长都不敢惹他,但遇到陈北这种人也只能尿裤子。
“是我,是我偷看的。”锅炉工缺牙漏风的嘴里咕哝出几句來。
陈北合上击锤,道:“大家都听见了,是他亲口承认的。”
胡传峰道:“妈的,交代清楚,怎么偷看的?踩几把椅子,看见的啥,都给我说清楚,签字画押!”
陈北赞赏道:“小胡,有你的啊,不当公安都屈才了。”
胡传峰挠挠脑袋,嘿嘿傻笑:“一般一般,北泰第三。”
正说着,教导处孙主任推门进來了,身后还跟了两名公安人员。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