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朝战爆发
双喜升级当了爹,算是老部下中得子最晚的,其他象陈寿盖龙泉这样的早都当了祖父了,陈子锟也有五十岁了,长子陈北年届三十,属于大龄男青年,如今天下承平,也该考虑抱孙子的问題了
陈北虽然腿瘸了,但还是人民空军的干部,每月有几百斤小米的工资,重要的是,他是省主席陈子锟的儿子,攀上这个高枝全家都不愁吃喝,所以陈北想找个媳妇其实不难,但难就难在找门当户对品貌皆宜的对象
原江东官宦圈子里适龄女子沒多少,而且陈北的花花公子名声在外,知根知底的都不敢嫁给他,革命干部家庭的子女以及军队和政府机关的年轻女干部属于另一个社会圈子,接触不到
有一次夏小青半开玩笑的说:“要不是碍着刘婷的关系,我看他小姨倒是合适的人选”
陈子锟说这肯定不行,乱了礼法的,不过可以让刘媖帮着介绍一些江大的女同学,一般书香门第的就行
父母操心费力,陈北却优哉游哉,自从装上航空铝合金打造的假肢之后,他的自信又回來了,这天休息,驾着吉普车來到刘存仁家,找小姨刘媖玩
來的很不凑巧,老刘家正在招呼客人,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规规矩矩坐在桌旁,蓝布中山装胸前口袋里别着两杆钢笔,目光清澈,略带腼腆
刘媖陪坐旁边,有一点幸福,有一点害羞
刘存仁头发全白了,依然穿着长衫,笑容可掬看着小女儿领回家的男朋友
陈北的突然出现让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刘存仁宽厚的笑笑,说你们年轻人聊聊,然后进了里屋,老伴端着茶壶出來,也被他拉了进去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刘媖介绍道:“这是报社的编辑张广吟,这位是空军航校教官陈北”
张广吟主动伸出手:“我是她江大中文系同学,听刘媖说过你的故事”
陈北和他握了握手,很自然的坐下,随便聊了聊天,谈着谈着就冷场
最后刘媖忽然说:“下个月劳动节,我和张广吟结婚,到时候你來么?”
陈北笑道:“太好了,我一定來,需要帮什么忙尽管招呼,我这里有车”
张广吟和刘媖一起道谢
陈北道:“你们在商量办婚礼的事情,我真沒眼色,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起身离去,虽然他走路已经比较利索,但仍能看出一条腿的步伐不自然
忽然刘媖的眼圈就红了,低声对张广吟说我出去送送,疾步出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栀子花开,暗香一片
对不起……”刘媖说
陈北站住,慢慢转身,笑得灿烂:“小姨你说什么呢,祝福你和小张”
结婚那天,陈北真的來了,还送了一个大红包,典礼设在省委礼堂,不搞宴会,就买了些花生瓜子糖块,剪了个大大的红双喜,挂了几个红灯笼而已,简朴却有充满了喜气
婚礼进行到一半,一位重量级客人的到來让大家惊喜万分,在热烈的掌声中,省委第一书记郑泽如步入礼堂,亲切和一对人握手,并祝福他们在婚姻的道路上一帆风顺,在革命道路上也要一往无前
婚三天沒大小,郑书记一贯平易近人,今天加贴近群众,有那胆大的问道:“郑书记,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众所周知,郑书记为了革命工作耽误了个人问題,年纪一大把还沒结婚,至今仍孤身一人住在单身宿舍
郑泽如微笑着回答大家:“谢谢大家的关心,这些年來一个人生活已经习惯,就不找了”
众人肃然起敬,还是郑书记的境界最高,常人难以企及,为了革命工作牺牲个人和家庭的幸福,把整个生命无私的献给党,献给国家,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怀啊
郑泽如送了一个笔记本和两支钢笔给人,并且应邀当了证婚人,婚礼进行的很成功,很圆满
劳动节之后,陈北加沉默寡言,家里提到给他介绍对象,他就说人家郑书记都不结婚,我才三十岁急什么
一个半月之后,朝鲜战争爆发,报纸上说南朝鲜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猖狂进攻北朝鲜,被英勇的北朝鲜人民军挫败,并且奋起反击打过了三八线,并且乘胜追击,连战连捷,攻克汉城,几乎将美帝极其南朝鲜走狗赶到大海里去
朝鲜战事立刻吸引住陈子锟的注意力,他家里有一个七灯的短波收音机,可以收听全世界的广播,自从战争开始就每天晚上收听bbc和美联社的广播,关注半岛风云
陈公馆的客人又來的稠密了,大家的政治嗅觉都很敏锐,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朝鲜半岛被苏美瓜分,北方是亲苏政权,南方是亲美政权,互相虎视眈眈想吞并对方,如今战争终于爆发,会不会引发苏美直接对抗,进而发展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也未可知
九月中旬,美军在麦克阿瑟指挥下,在朝鲜中部仁川登陆,切断南下人民军后路,北朝鲜军队迅崩溃,战争形势戏剧化***,美军势如破竹,横扫朝鲜北部,直逼鸭绿江一线,美军战斗机数次骚扰我边境城市,轰炸扫射,肆无忌惮
与此同时,美国海军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扬言保卫台湾,解放军的海空力量还很薄弱,强渡台海的战役不得不暂停
战争的阴云密布,美军已经打到家门口,而且东北是中国的重工业基地,大粮仓,中国人民好不容易打跑了蒋匪军,美帝又卷土重來,企图奴役中国人民,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时间全国群情激奋,摩拳擦掌,要与美帝开战
某天夜晚,枫林路官邸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是从北京打來的长途电话,急招陈子锟进京,陈子锟连夜出发,乘坐专机飞往北京,南苑机场上有专车等候,人到了之后马不停蹄开往总参谋部
总参机关灯火通明,外松内紧,陈子锟作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对美军战术战法和后勤补给比较了解的人员,被紧急召來为国家领导人决策提供建议
陈子锟在飞机上就写下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报告,对美国的军事实力做出详尽的介绍,对麦克阿瑟本人也进行了分析,这份报告被呈交中南海,而他则面对一群高级参谋进行面对面的解疑答惑
总参谋部作战部的高级参谋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人,打过日本人,打过蒋匪军,唯独沒和美国鬼子交过手,他们一个个拿着笔记本和钢笔,坐在小会议室里听陈子锟发言
“來的比较仓促,准备的不是很详细,我就从两方面來说,一个是武器,一个是人……美国是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物质极其丰富,全国工厂开足马力,可以供应三千万军队,从飞机坦克汽车大炮,到军装靴子罐头干粮甚至口香糖和保险套……”陈子锟侃侃而谈,下面一阵轻笑
“陈主席,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清楚,国民党军就是全套美式装备,开着道奇十轮卡,拿着卡宾枪,喝可口可乐吃火腿罐头,可还不是被我们消灭了”一个参谋说道,大家纷纷附和
陈子锟笑了一下:“即使是最精锐的国民党军也达不到普通美国陆军师的标准,首先就是后勤跟不上,美国标准陆军师一次齐射的弹药投射量是多少,谁知道?”
沒人回答
“日本甲种师团的一次齐射弹药投射量是十吨,国民党精锐整编师尚且达不到这个标准,而美国陆军师一次齐射,就能发射出五十吨的弹药,这还不算陆军航空兵和海军舰炮的支援,美军打仗,火力为先,掌握制空权,先用炸弹把你轰上十遍,再用重炮群接着轰,最后才让坦克上,对方往往连敌人的面都沒见过就被打残了”
下面沉默了,参谋们深深皱起了眉头
“陈将军,你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但我们相信,战争靠的是人,而不是武器,再强大的武器也要有人來操作,贪生怕死的敌人,给他再厉害的坦克大炮也沒用,解放战争中我们已经验证了这一点,我军在解放济南的战役中,一个战士就俘虏了一个团的敌人”还是刚才那个年轻参谋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陈子锟道:“你说的很对,这也是我下面要讲的第二个方面,人,美国的国民性总体來说是粗野豪放的,早期西部拓荒,女人和孩子一样也拿起枪支对抗印第安人,美军士兵虽然贪生怕死,油腔滑调,但基础素质好,人人都识字,能操作机械,而且愣劲上來也敢玩命,太平洋战争时期,美国海军陆战队和日本军队在硫磺岛、瓜岛上血战,伤亡率是极高的……”
参谋们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能到总参工作的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战略上藐视敌人可以,但是绝不能对敌人的优势视而不见
陈子锟继续讲解美军的战术特点,忽然小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军官进來低声道:“陈将军,主席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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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郑泽如结婚
这是解放后陈子锟第二次到中南海來,气氛和上次大有不同,深夜时分依然灯火通明,会议室里坐的都是共和国重量级人物,主席、总理,朱总司令,还有小平同志、陈云、以及西北赶來的彭大将军。
一一见礼之后,主席似笑非笑道:“陈子锟,听说你在总参危言耸听,夸大美军的战斗力,把我们的小参谋都吓到了。”
陈子锟心里一惊,灭自己志气长敌人威风,这可是大罪过啊,不过中央断不会故意设局害自己,想必是因为中央对是否参战还存在争议,很明显主席是主战一方,再看其他人的表情,沒有任何端倪,在座都是久经考验的革命家,喜怒不形于色,自然看不出什么。
定了定神,陈子锟坦然解释道:“主席,我沒有危言耸听,实际上美军的战斗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我们唯有在地面力量上才能和他们一较长短,海空方面完全无法匹敌,何况美军还有终极武器原子弹……”
主席一摆手:“你不要说了,你和他们一样,小农经济思想作祟,好不容易分了二亩地,就舍不得坛坛罐罐了,美国人已经打到家门口,直接威胁我们的东北工业基地,战争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即便他们不打过來,在鸭绿江边陈兵十万,东北还要不要发展?国家还要不要建设?”
陈子锟明白了,看來不主张出兵的占了多数,主席才有这么大情绪,从内心而言,自己是不愿意和美国人打仗的,毕竟实力差距太大,国家刚建立,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现代战争,打得不但是人命,更是钢铁和汽油,中国钢产量连美国的零头都赶不上,无法生产汽油,飞机坦克大炮都是缴获來的,打掉一件少一件,这些基本情况,国家领导人不会不知道,掌握全局的他们只会比自己懂得更多,主席既然力排众议,肯定有他的考量……或许,苏联人会施以援手吧。
想到这儿,陈子锟道:“要战的话,尽量把战场放在境外,不要扩大成全面战争,如果中央信得过的话,我愿意带兵入朝。”
主席和总理相视而笑,周总理问道:“陈将军,你有多少年沒带兵打过仗了?”
陈子锟道:“说來惭愧,上一次指挥师团级战役还是军阀混战时期,抗战时期打的是防御战和游击战,算不的数。”
总理道:“带兵入朝的人选问題我们会考虑的,请你來就是介绍一下美军的作战特点,以及美国政府的行事方针,方便我们做出相应的判断。”
陈子锟道:“美国历來先欧后亚洲,现在正大力扶持欧洲,进行马歇尔计划,整体上在亚洲是保持一个防御态势,而朝鲜战争的爆发纯粹是个偶然中的必然,二战后世界以意识形态划分两极,所谓的民主自由世界已经输了中国大陆,再丢掉南部朝鲜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所以这次美军夹虎狼之势而來,不达目的不罢休,麦克阿瑟此人骄狂率性,早年都不把罗斯福放在眼里,此时更不会把杜鲁门当回事,战争擦枪走火扩大化也是存在可能性的,就像主席说的那样,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另外说一句,我们是被朝鲜拖进战争的,这笔费用得他们出才行。”
众人都笑了,总理道:“陈将军精打细算,账算的清楚,不过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不讲资本主义社会那一套,我们是同志加兄弟的革命战友关系,要援助就无偿援助。”
陈子锟道:“总理见教的是,我思想境界还需要提高啊,朝鲜历來是我中华藩属,历史上我国屡次出兵帮助他们抵御外敌,这次毅然出兵,彰显我大国风范,不管战果如何,都是有极大的积极意义的。”
这话说的含蓄,意即虽败犹荣,总体來说还是对入朝作战不乐观。
陈子锟毕竟只是为决策层提供信息支持的,完成职责后即返回江东,中央给他的任务是加紧军工生产,支援抗美援朝事业。
他走之后某一天,主席和总理在谈天的时候提到陈子锟,主席说:“陈子锟这个人很懂政治。”
总理道:“可不么,不然怎么几十年屹立不倒。”
……
确定入朝参战的部队已经开始调动,江北守备师部分精通机械维修的特种兵也奉召北上,副师长刘骁勇主动请战,却被上级驳回。
航校也接到了上级命令,抽调精干飞行员参加大强度集训,为抗美援朝做准备,陈北很激动,找到江校长要求参加行动,江校长表示,这种报国热枕是值得肯定的,但大家都强烈要求参战,有的同志还写了血书,这让领导很作难,这样吧,你回去等通知吧。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奉调北上的名单里最终沒有陈北的名字,而此时中国人民志愿军已经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与以美国人为首的联合**展开激战。
陈北再一次找到江校长,陈述自己的决心:“我师从美国人,对他们那一套很了解,再说我的空战经验很丰富,曾经击落二十八架敌机,美国空军都是些老油条,让咱们只飞了百十个小时的学员和他们拼太吃亏了,还是让我上吧,我保证不给组织丢人。”
江校长道:“陈北,不是我不让去,这是上级领导的意思,我也沒办法。”
陈北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腿瘸了不行了,啥话也别说,给我一架飞机,我來证明一切。”
江校长被他缠的沒招,最后只能说:“你不妨去和令尊说说,他发话一定管用。”
于是陈北回到家里去和陈子锟商量。
陈子锟看着儿子:“你那么想参战?”
陈北道:“我要飞,这是唯一的机会。”
陈子锟沉默了一阵,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陈北返回航校,静待佳音,过了沒几天,好消息真的來了,一纸调令将陈北调往北方某秘密飞行基地。
……
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开始了,人民时刻关注战局进展,省委省政府发起号召,为志愿军捐钱捐物,艺术团体义演,商店义卖,小学生拿着募捐箱敲锣打鼓上街让行人捐钱。
刘媖两口子新婚不久,沒有什么积蓄,但也拿出一个月的工资來捐献,两人还觉得不够,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堆破铜烂铁來打算卖了换钱,正忙乎着,忽然有人敲门:“刘媖你在么?”
是高中同学潘欣,她也在省委工作,不过是在秘书处,平时和领导打交道比较多,刘媖打量一下她,一身整洁的蓝色列宁装,齐耳短发,白皙的皮肤上透着红晕,不禁笑道:“哟,打扮的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相亲啊?”
潘欣打了一下刘媖:“别胡说,其实我是來……送请帖的。”
刘媖道:“什么请帖?你大哥生孩子了?”
潘欣脸忽然红了,如同熟透的苹果,低下头捏着衣角,扭捏道:“是我结婚。”
刘媖长大了嘴合不拢,忽然笑道:“哎呀老同学,你够快的啊,不声不响就办好了,事先还保密,你真不够朋友,说吧,是哪个单位的小伙子这么有福。”
张广吟也在后面说:“怪不得上回刘媖说要帮你介绍对象被你谢绝了,原來心里早有人了,呵呵。”
潘欣道:“其实这个人你们都认识,我们商量过了,一切从简,通知一下最亲密的亲朋就好,不搞仪式,不办酒席。”
刘媖道:“好了,我们都理解,正是抗美援朝的关键时候,谁敢大操大办,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新郎官是谁,我都要急死了。”
潘欣道:“那我说了。”
“快说快说。”
“我真说了。”
“你故意的吧,你再这样我不听了。”
潘欣忙道:“好吧我真说了,我怕你们吓到,想让你们做些思想准备而已,那个人……是郑书记。”
“我当是谁呢,原來……谁?郑书记,哪个郑书记?”刘媖愣了,脑子里迅速搜索着姓郑的团委书记,各单位都沒有啊,难不成是……
刘媖和张广吟对视一眼,都咽了口唾沫,满眼的难以置信。
潘欣道:“就是省委的郑书记,郑泽如。”
省委第一书记郑泽如,江东省的一号领导,竟然是潘欣的未婚夫!
这个消息太具有爆炸性了,倒不是因为老少配,四五十岁的革命干部娶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也不稀罕,主要因为刘媖婚礼上郑书记的话犹言在耳,把生命献给革命工作,怎么转眼就……
潘欣什么时候走的,刘媖竟然都忘了,她只知道自己手里多了一张大红色的请帖。
“郑书记和小潘隐藏的够深的啊,啥时候谈的恋爱咱们都不知道?这么急着结婚,是不是有了啊。”张广吟半开玩笑道。
刘媖狠狠掐了他一下:“别胡扯,郑书记也是人啊,都快五十岁的人了都沒结婚,你还想让人家怎么样,嗯,大概是他俩在工作中产生的感情吧,不管怎么样,祝福他们。”
张广吟道:“咱送什么礼物好?”
刘媖道:“送枕巾吧,上回我大姐给咱们的,还沒用呢。”
婚礼果然简单,只邀请了不到十个人,以茶代酒,连喜糖都沒有,只是简单宣布了一下两人结为夫妻,整个过程不过半小时,郑书记虽然不到五十岁,两鬓已经斑白,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脸上竟然洋溢着年轻人才有的光辉,让人看了不禁心疼,郑书记这些年怎么熬过來的啊。
过了两天,刘存仁家,刘媖和大姐唠嗑,提到郑书记和潘欣的婚事,感慨道:“虽然年龄差距大了点,但人家郑书记政治素质高,和他一起生活,小潘的思想觉悟想必提高的很快,很快就得超过我了。”
刘婷皱眉道:“郑泽如再婚?那他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孩子今年都该高小毕业了吧。”
刘媖惊道:“大姐你别乱说啊,郑书记一直单身,哪有结过婚。”
刘婷道:“我可沒乱说,38年北泰防御战,他老婆生孩子是我帮着接生的,是个男孩,叫王北泰,我记得清清楚楚。”
沉默了一会,刘媖缓缓道:“大姐,你一定记错了。”
第八章 镇反
刘很确信自己的记忆,她说:“大姐,你一定记错了,北泰防御战那年我十一岁,跟着爹娘跑反到北泰,防空洞里生孩子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娘和一帮大婶帮着接生的,没有大姐你的事儿。【文字首发138看书网”
刘婷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记差了,确实是这样,我不在现场,是后来听娘说的,不过我知道那个产妇的男人就是郑泽如,当时化名王泽如,负责战地宣传工作。”
刘道:“这就能说通了,郑书记早年建立过家庭,但在战乱时期妻离子散,甚至妻小死于日本人之手也很有可能,从此他孤身一人投身革命,直到现在才考虑个人问题。”
刘婷道:“很有可能,兵荒马乱的年月,别说普通百姓了,就连林文静也一度落入敌手,看来郑书记的妻小确实遇难了,唉,郑泽如这个人的品德还是很值得敬仰的,堪称***员的典范。”
姐妹俩唏嘘起来,对郑书记的高尚品格更加敬佩了。
……
北泰市,博爱大街有一栋不起眼的小楼,红玉正坐在藤椅上织毛衣,忽然房门敲响,过去开门,是两个公安人员,后面还有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
红玉忙着倒茶拿烟灰缸,高兴的问道:“是我们家老王派你们来的么?”
公安人员笑容满面自我介绍道:“我们是江北地区公安处的,这位是省城公安局的徐庭戈同志,他有些事情和你谈。”
徐庭戈道:“大嫂,我给你捎来一封信,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红玉满心欢喜的接了信,抽出来一目十行的看,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颓然坐下,一言不发。
徐庭戈道:“这里有二百元人民币,是他让我转交,你们娘俩的生活费,还有孩子的学费,按期都会寄来。”
红玉依然不说话。
徐庭戈深吸一口气:“大嫂,他也是迫不得已,一切都是为了革命工作需要,希望你能理解和支持。”
红玉扭头望向窗外,幽幽道:“我理解了他一辈子,支持了他一辈子,末了就等来这个。”
徐庭戈干咳一声,即便是多年老特务面对这种场面也有些尴尬,左顾右盼一番,对两个公安人员道:“以后多关照着点,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两个公安都点头。
“大嫂,那先这样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徐庭戈带着俩公安走了,过了一会,一个系着红领巾的男孩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回来了,进门就喊:“妈,我回来了。”
茶几上有三个茶杯,还碍摆着烟灰缸,男孩喜道:“是爸爸派人来接我们了么?”
红玉道:“你爸爸有信来,他工作很忙,暂时不能来接咱们了。”
男孩眨着眼睛:“那什么时候能忙完?”
红玉忍不住泪水,将儿子抱在怀里:“他是革命家,大忙人,永远都忙不完的,咱不理他,咱自己过。”
男孩从母亲怀抱里挣脱出来,说道:“爸爸最伟大了,我长大了要象爸爸一样,当地下党,当英雄。”
……
徐庭戈回到省城的时候,郑书记正在主持镇反工作会议,会议间歇见了徐庭戈,听了他的汇报,沉默良久道:“我对不起他们娘俩啊,以后我的每月工资要拿出来一部分汇过去,保证他们的生活质量。”
“郑书记,我已经安排好了,您工作忙,不必为这些生活上的事情分散精力。”徐庭戈毕恭毕敬道。
郑泽如大手一挥:“你来的很及时,中央下达关于清查和镇压***运动的指示,我们要和党中央,华东局保持高度一致,坚决肃清国民党残余势力,潜伏特务,以及历史上对我党我军有过伤害的坏分子,杀一批,关一批,管一批,要从重从严从快,决不姑息,担子重任务紧,老徐你肩上的责任很重啊。”
徐庭戈道:“请组织放心,公安战士就是党的一把枪,党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
郑泽如满意的点点头:“你是隐蔽战线上的老战士了,你出马,组织放心。”
声势浩大的镇反运动开始了,各种国民党残余势力、封建反动道会门,帝国主义潜伏间谍,为害一方的恶霸地痞被纷纷揪住,处以极刑,大快人心,极大的鼓舞了士气,震慑了敌人。
省城大街上,一辆辆道奇十轮卡驶过,车上押着被镇压的死刑犯,其中就有臭名昭著的省城三虎,三兄弟已经五十多岁,后脖子上插着标牌,上面写着名字打着红叉,五花大绑,垂头丧气。
大街两边满是人,红旗招展锣鼓齐鸣,群众一起涌向公审大会,判决过程很短暂,毕竟镇反工作任务很重,短时间内要清理掉一大批坏分子,建国初期公检法系统还不完善,哪有力量去审理甄别,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批被杀的坏人哪个不是罪行累累,民愤极大。
宣判之后,死刑犯被押往江边刑场,三虎被按在地上,旁边跪着一个文质彬彬知识分子摸样的人,嘴角带笑,不停呢喃着:“不该啊,不该啊。”他的牌子上写着名字“邵林”罪行是帝国主义特务。
“预备!”公安局执行人员举起小红旗,行刑队端起步枪。
“放!”
一阵枪响,***们倒在血泊中,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围观群众欢呼声震天。
……
北京,宣武门内大街,同样的一幕正在上演,李俊卿挂着历史***的纸牌子,弯着腰站在卡车上,道路两旁人头攒动,百姓们挥舞着小旗子,高声呐喊:“***万岁!打倒***!”
李俊卿是昨天被捕的,今天上午就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的罪名多了去了,公安机关发动群众,对他的情况掌握的清清楚楚,军阀混战时期就是***,帮助李彦青侵吞爱国将领冯玉祥部的军饷,后来又投靠日伪当了汉奸,国民党时期充当特务走狗,祸害过不少良家妇女,实在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卡车缓缓前进,前面就是宣武门了,宣武门外是菜市口,以前斩首的地方,城门楼子上刻着三个字:后悔迟。
我后悔么,李俊卿眼前模糊了,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从澡堂子怒杀恶霸,到投奔李彦青,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这几十年来风雨不倒,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享受过了,今儿个一死,也没啥可遗憾的。
他想起小时候听评书,江洋大盗临刑前都要唱一段戏文,以壮行色,自己此番行刑,怎能不唱两嗓子。
“咳咳。”李俊卿也算北京城梨园行有名的票友了,京戏老生唱功了得,他刚一开口:“看前方……”就被公安战士勒紧了脖子上的绳索,脸憋得通红,咳嗽了几声。
“老实点!”小战士还不满十八岁,嘴唇上一圈绒毛,手持钢枪,义正词严。
李俊卿唱不下去了,不是因为战士的警告,而是因为他看到了人群中的薛宝庆。
宝庆,我的兄弟啊,我对不起你,李俊卿眼圈忽然湿润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唯一亏心事,就是把宝庆家的金条给讹走了。
宝庆也看到了李俊卿,四目相对,看到李俊卿满怀歉意和哀怨的眼神,心底还是抽了一下,毕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他默默将脸别了过去。
如今枪毙人不在菜市口了,改在永定河边,一声枪响,李俊卿魂归西天,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绸裤下淌出屎尿来。
人群中的赵家勇哆嗦了一下,庆幸自己这两年和李俊卿来往的不多,不然今天刑场上难保没有自己。
……
沧州,燕忌南接到县里的通知,前往县政府开会,他搭了一辆驴车,一路上和老乡们打着招呼,路上还拾了一些羊粪,打算回家肥田用。
今天艳阳高照,没有风,穿着棉袄觉得浑身上下暖暖的,县里很热闹,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四乡八村的人都来了,大街上还有卖艺的,说书的,卖野药的,燕忌南下了驴车,背着粪篓子走进了县府大院,门口站岗的小兵还冲他打了个招呼。
进了大门,大铁门就迅速关上了,副县长章金鹏和县公安局长走了出来,冷声道:“燕忌南,你被捕了。”
燕忌南暗道不好,直接奔着墙头就过去了,他虽然断了一臂,但轻功了得,双脚一蹬地,蹭的就上了墙。
一张天罗地网盖了过来,县里预料到他的轻功本事,早有准备,弄了一张大网,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章金鹏表情很严肃,上前宣读燕忌南的罪状,历史***,曾在抗战初期杀害我革命军人多名,为害乡里,罪大恶极,属于民愤极大的恶霸地主,应立即执行死刑。
“大侄儿,我今天执行你,不是报私仇,而是为国家为人民除害,你到了那边,别怨我。”章金鹏道。
燕忌南不再挣扎,叹口气说:“别打头,怕家里人看见囫囵半片的脑袋伤心,成不?”
章金鹏道:“咱好歹有亲戚,这点忙还不帮么,你放心吧,闭上眼睛,我要执行了。”
燕忌南闭上了眼睛,嘴里还说着:“粪篓子的羊屎蛋,你帮我……”
话还没说完,章金鹏已经举起了驳壳枪,啪的一枪打在燕忌南的面门上,把个脑壳都掀掉一半。
地上一滩污血,章副县长慢条斯理收起驳壳枪,道:“拉出去示众。”
枪把上的红绸子火一样红。
……
“荒谬!”枫林路官邸,陈子锟摔了一个茶杯,他刚得到消息,原江大校长邵秋铭的儿子邵林被当作***镇压了。
邵校长可是著名**人士,至死不吃美国救济粮的正义之士,邵家书香门第,一贯老实本分,怎么就成了帝国主义特务了呢“这个案子一定要复查,平反,到底是谁签的字,批准枪毙邵林的,要追究责任。”陈子锟道。
刘婷道:“省城杀的头一批,都是郑书记亲自批准的。”
陈子锟道:“这个郑泽如,简直草菅人命,备车,我要去邵家探望。”
刘婷道:“这个节骨眼上,探视***家属,恐怕不太好吧。”
陈子锟道:“一定要去,我能做的恐怕只有这些了。”
驱车来到邵家,早已人去楼空,大门上贴着市公安局的封条,邻居探头探脑不敢说话,陈子锟没下车,长叹一声道:“回去吧。”
刚回到办公室,电话铃就急促响起,陈子锟拿起电话,那边道:“不好了,萧郎和柳优晋被公安局抓了,要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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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运动
萧郎当过日本人的市长,柳优晋当过日本人的维持会长,可那都是在自己的授意下为了保护百姓而不得不为之,如今被当作汉奸反革命而镇压,岂不是冤到姥姥家去了。
陈子锟立刻去找郑泽如,郑书记的家也在枫林路上,是一个独栋洋楼,门前有警卫,家里有保姆,家中陈设布置典雅而又充满浓浓书卷气,不得不承认在诸多高级革命干部中,郑书记的文化修养是相当高的。
一个很秀丽的女孩接待了陈子锟,我们家老郑正在和华东局饶书记通电话,马上下楼,请陈子锟入座,给他沏茶上烟,陈子锟听刘婷过,郑泽如新娶了一个爱人,看起來确实品貌俱佳,老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足足过了半时,郑泽如才从楼上下來,大呼抱歉:“实在对不起,刚才在向华东局领导汇报关于镇反的一些问題,怠慢了,怠慢了。”
陈子锟知道,省委书记家里是有一部红色保密机要电话的,可以直通上海、北京,自己家里也有,只不过使用频率很低,远不如郑泽如用的多。
“郑书记,你结婚也不通知一声,不讲义气啊。”陈子锟呵呵笑道。
郑泽如也笑了:“陈主席你消遣我了,咱们老朋友不讲那些虚套,來,抽烟,咱们江北卷烟厂生产的红旗牌卷烟,比什么英美烟草的老刀炮台强多了。”
陈子锟接了烟,郑泽如帮他点燃,两人评价了一会卷烟的质量,郑泽如道:“陈主席來有什么指示么?”
“我是受省委领导的,怎么能有指示呢,只是有些事情反映一下,关于镇反运动是不是太扩大化了,很多同志沒有经过甄别就被关押甚至枪毙,比如北泰留用的原市长萧郎,还有我的老部下柳优晋,他们虽然担任过伪职,但都是奉命潜伏,忍辱负重潜伏在敌营的,如今打成汉奸,实在冤屈啊。”
郑泽如沉吟片刻,道:“老陈,你所的情况是普遍存在的,省委早就认识到了,但目前国内形势很严峻,敌对势力随时反扑,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谣言满天飞,不少国民党的遗老遗少到处宣扬,蒋介石随时反攻大陆,潜伏特务,地主恶霸,为非作歹,企图动摇我初生的人民政权,此时不严厉打击,更待何时,时间紧,任务重,萝卜快了不洗泥,所以造成这种局面。”
陈子锟道:“郑书记理解就好,不是我不支持镇反运动,实在是有杀错的。”
郑泽如道:“萧郎和柳优晋的问題,我会抽时间了解一下。”
陈子锟道:“还有一个人,原江大校长邵秋铭的儿子邵林,他只是一个普通知识分子,怎么就被枪毙了?还请郑书记明察。”
郑泽如道:“邵林这个名字我记得,不算民愤极大的坏分子,但也是罪有应得。”
陈子锟道:“他有什么罪过?”
郑泽如道:“具体的罪名我们就不用去刨根问底了,下面人办事有他们的难处,不可能每个人都详细甄别,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去审问,或者搞资本主法庭,辩护那一套,那样的话,革命工作还做不做了?”
陈子锟道:“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啊。”
气氛有些尴尬,潘欣很懂事的站起來:“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水开了沒有。”
客厅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郑泽如又点了一支烟,诚恳的:“老陈,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陈子锟道:“二三十年总有,当年你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跑到精武会拜师学艺。”
郑泽如道:“当年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两鬓已经斑白了,咱们是老交情了,我也不瞒你,中央关于镇反工作是有指标的,人口的千分之零点五,咱们江东三千万人口,要处理一万五千人,这个工作量何其巨大,就算杀错一些人,也无碍大局,这是运动,你懂么,这是以发动群众为目的的政治运动,如果杀的人不够多,是形不成效果的,运动一旦发起,就要坚决的执行下去,不能瞻前顾后,让群众寒了心。”
陈子锟道:“我懂了,这就是运动,杀人立威,肃清残敌,斩尽杀绝。”
郑泽如道:“事实上我们华东区杀的人很少,上海才杀了一百多人,江东全省也才杀了五百多人,中央对我们的镇反工作很不满,我们也深刻做出了检讨,要向京津同志们学习,大张旗鼓的杀一批,震慑敌人,鼓励群众,下一步指标是千分之一。”
陈子锟苦笑:“还要杀啊,杀的人头滚滚方满意么?”
郑泽如道:“对,这不但是中央的指示,也是各地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要提高处决的规模和速度,才能进一步巩固政权,我们要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才行,为避免错杀,陈主席你可以拟一份名单给我,涉及到这些人,我会让司法机关仔细甄别。”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陈子锟辞别出來,步履沉重,在枫树的阴影下一步步走了回去。
陈子锟走后,郑泽如家里又迎來一位客人,他五十余岁,神情谦恭,穿一身蓝布中山装,里面笼着棉袄臃肿无比,袖口领子都磨损了,见了郑泽如急忙鞠躬打招呼:“郑书记,这么晚來看您,沒打扰您休息吧。”
洋楼里烧着暖气,郑泽如只穿着衬衫和毛背心,虽然两鬓斑白但是眼神闪耀着只有青年人特有的光芒,他很热情的道:“是麦平同志啊,快坐,抽烟么?”
來者正是当年江东特委的老部下,麦平,昔日年轻傲气的翩翩少年此时竟然变得如此苍老谦卑,他擦着火柴帮郑泽如点烟,屁股只挨着沙发的边,两手紧扣着,心翼翼的介绍起自己这些年來的经历。
“我现在是江北人民行政公署保卫处的副股长,生活的还好,惦记着老朋友,趁着到省城开镇反扩大会议的机会來拜会一下老上级,带了点土特产,郑书记您别嫌弃。”
麦平脚下是一麻袋红薯,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虽然以前对麦平的人品不太欣赏,但想到他毕竟是很早就参加革命工作的先行者,到现在才是个副股长,不由得有些怜悯。
“麦平,你走了不少弯路啊。”郑泽如感慨道。
“是是是,郑书记批评的对,当年年少轻狂啊。”麦平见郑泽如茶杯里的水浅了,拿起热水瓶上前续水。
郑泽如道:“你刚才现在哪个部门來着?”
……
萧郎和柳优晋在枪毙前夜被紧急叫停,暂且不杀,但活罪难逃,两人被公安机关除以劳动改造的处罚。
镇反运动排山倒海而來,省城开展的不是很猛烈,但在江北却是如火如荼,每天都有几十个反革命分子被游街、公开处决,人民群众每天看免费大戏,兴奋的如同过年,极大的震慑了敌对分子的气焰,再也沒有人敢胡咧咧什么第三次世界大战之类的谣言。
南泰陈官庄的富农孟宪国背着一捆干柴进城卖钱,蹲在路边拿出烟袋來抽着,想起自己的富农帽子他就觉得冤,民国十几年的时候,他可是赤贫,后來陈大帅做主给他娶了媳妇,分了田地,自那以后勤勤恳恳干活,攒了一点家业,沒想到解放后就成了富农,村里开批斗大会,他回回上去陪绑挨骂,这滋味可不好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穷一辈子呢。
不远处有两个本村年轻人的身影一闪而过,孟宪国知道那是村里支部派來监视自己的积极分子,他叹口气,吆喝起來:“柴火,谁要柴火。”
一个妇人走过來,问了柴火价格,付了钱,让孟宪国挑着跟他走,來到县城一处宅院,将柴火担进柴房的时候,这家男主人从茅房出來,和孟宪国正面对面。
孟宪国心头一阵狂跳,他认识这个男人!
这个人就是曾在淮江岸边打死几十名抗日民团士兵,后來又当了伪县长,伪市长的超级大汉奸夏景琦!
抗战胜利之后这家伙就失踪了,原來躲在这儿,虽然他改头换面,但是那眼神,那手势,化成灰孟宪国也认识。
夏景琦沒正眼看孟宪国,匆匆过去了。
孟宪国出门就奔县政府去了,他要报告政府,大汉奸夏景琦就潜伏在县城里。
县政府的工作人员们正忙着镇反,每个乡都有大批的处决申请,來不及细看,直接批复了事,孟宪国被门卫带着进來,报告了这个特大情况,县里相当重视,可保卫科和公安局的同志都组成工作队下乡镇反去了,县里缺乏武装人员,不得已只好让宣传部的杨树根带着两个民兵和十几个治安积极分子,拿着刀枪棍棒前去捉拿夏景琦。
一行人浩浩荡荡冲到夏景琦家门口,砰砰砸门,杨树根手拿县长借给他的手枪,厉声道:“开门!”
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少废话,开门!”
“镇反工作队的!”
“公安局的!”
群众们七嘴八舌的回答,里面慢吞吞不來开门,忽然远处一声喊:“大汉奸跳墙跑了!”
杨树根急忙带着人追过去,只见夏景琦在前面狂奔,手里还拿着把枪,回头一抬手,砰的一枪,积极分子们全趴下了。
夏景琦继续逃窜,忽然对面來了一个女同志,横刀立马大喝一声:“站住!”
“当心,他有枪!”杨树根在后面喊道,他认出这是区长马春花同志。
夏景琦狗急跳墙,举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马春花。
马春花可不是一般干部,她是身经战火考验的女民兵队长,区区手枪焉能放在眼里,一把就将夏景琦的枪给下了,脚下一绊,大汉奸马失前蹄,马春花一脚踩在他身上,双手叉腰:“还跑!”
热烈的掌声响起,群众们都被马区长的英姿打动了。
第十章 立功了
夏景琦摔了个狗啃屎,狼狈不堪,马春花这一脚踩的可不轻,起码踩断他三根肋骨,当时就晕了过去。
民兵们上前将夏景琦五花大绑起來,由马春花压阵押往县政府,另一路在杨树根的带领下去抄家,夏家宅子不大,三进而已,几十名群众冲进去翻箱倒柜,斩获颇丰,几百斤粮食,几桶豆油,一台美国造留声机,一台七个灯的收音机,还有一些银元和钞票。
夏景琦的姘头吓傻了,在民兵们的严厉质问下交代了藏在地窖里的东西,一本变天账,上面记录着县里干部的名字、职务,以及部分群众积极分子的名单。
“狗日的还想变天!绝饶不了他,枪毙夏景琦!”一个叫严顺的积极分子振臂高呼。
群众们纷纷响应:“枪毙夏景琦!”
孟宪国最激动,眼泪都流出來了,他喊得最响:“枪毙夏景琦!”
一行人带着战利品,押着夏景琦的姘头,直奔县政府而來。
南泰县政府已经不在当初老县衙办公,老房子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实在住不得,所以搬到原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小楼里,这里有木头地板和吊扇,办公条件一流。
夏景琦被关在保卫科办公室里,两个民兵在门口守着,县委书记下乡去了,只有一个副县长坐镇,马春花正和他商量如何处置夏景琦的问題,这个人是通缉已久的大汉奸,不是一般反革命,要迅速报告地区行署才是。
副县长大为赞同,拿起电话机摇了摇,不通,电话线还是日本人时候的,经常出毛病,于是他写一份报告,让通讯员骑马去北泰地区行署报告。
忽然外面一阵骚动,愤怒的群众上來了,他们推开民兵,将夏景琦揪了出來,严顺大喊道:“打死夏景琦,报仇雪恨!”群众们拳脚相加,把个夏景琦打得满身满脸的血。
关键时刻,马春花带着民兵强行将夏景琦救下。
马春花说:“现在就打死,还要不要开群众批斗大会了,还要不要公审了,你们过瘾了,高兴了,那么多血海深仇的老百姓怎么办?”
大家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严顺说:“马区长,俺们也是太恨这个大汉奸了,忍不住动了手。”
马春花道:“不妨事,明白就好。”
于是,被打得半死的夏景琦又被拖进了办公室,他睁开被血污糊住的眼睛,盯着严顺看,严顺把脸转了过去。
严顺悄悄找到杨树根:“杨领导,赶紧召开公审大会,枪毙夏景琦这个狗日的吧,群众们等不急了。”
杨树根道:“不忙,等县委书记回來再说。”
严顺道:“夏景琦是大汉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咱们枪毙他也不为过,等领导们都回來了,把人犯押到地区行署,那咱们的功劳起码少了一半。”
“胡说什么,干革命哪有争功的。”杨树根斥责道,心里却有些活动,夏景琦是自己抓到的,这个功劳不能让给别人。
“这样吧,咱们先召开公审大会,等书记來了再枪毙他。”杨树根道。
“好嘞!”严顺颠颠的跑了,拿了一面破锣一边敲一边吆喝:“乡亲们,开大会公审夏景琦喽。”
夏景琦臭名昭著,在南泰民愤极大,小县城就几条街,严顺这么一吆喝,半个县城都听见了,大群百姓聚到县政府來,要瞅瞅大汉奸夏景琦是怎么死的。
县政府被围的满满当当,群众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副县长和马春花相视点头,都觉得很欣慰,群众被发动起來了,人民觉醒了。
杨树根趁机提议:“不如现在公审夏景琦,把他毙掉以平民愤。”
副县长道:“马区长,你有什么意见?”
马春花政治素质比较高,她本想说等地区行署反馈意见的,但听到群众的呼声也不得不点头同意:“那就趁热打铁吧。”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就地召开,断了三根肋骨的夏景琦被拖了上來,如同一条死狗,下面群情激奋,踊跃发言,这一段时间县里枪毙了不少人,群众们已经学会怎么控诉了。
任凭别人怎么痛斥,夏景琦一言不发,忽然严顺跳出來道:“乡亲们,报仇啊!”一块石头搜的飞了出去,砸在台柱子上。
群众们有样学样,捡起趁手的砖头瓦块坷垃头,台上民兵都跟着遭殃,被砸的鼻青脸肿,赶紧躲下去。
严顺振臂高呼:“打死夏景琦!”率先冲了上去,一帮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跟着上去了,摩拳擦掌准备活活打死狗汉奸。
这边乱成一锅粥,县政府的工作人员也无计可施,副县长说算了,干脆打死他吧,也是对人民群众的一个交代。
忽然后面來了几个人,为首一位同志四五十岁,倒背着手,一副大领导的派头,他喝问道:“怎么回事,这么乱!”
副县长认得这是地区行署保卫处的麦股长,虽然级别不高,但是上级领导机关派下來的人,马虎不得,当即应道:“群众抓到了大汉奸夏景琦,正公审哩。”
麦平立刻急眼了:“乱弹琴,大汉奸背后一定有线索,怎么能活活打死!”
一语惊醒梦中人,马春花拔出****朝天三响,场面顿时安静下來。
副县长指挥民兵将夏景琦拖了下來,严顺嚷道:“俺们打汉奸,县里咋不让哩?”
麦平走上台去,他岁数在那搁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看起來派头十足,群众们都有些害怕。
“老乡们,夏景琦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我们一定要处决他,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在处决前还要好好审一审,看他有沒有同党,有沒有埋藏的电台和武器,不把这些事情问清楚就处决,是不是仓促了点。”
群众们都被说服了,严顺还想嚷嚷,看到沒人支持自己,也只得偃旗息鼓。
麦平三言两语平息了群众的怒火,亲自审理起夏景琦來,他是地区行署下派的镇反工作队长,有这个权限。
夏景琦被打得奄奄一息,半躺在椅子上,麦平让警卫员去倒水,自己点了一支烟塞到夏景琦嘴里,道:“我认识你。”
夏景琦看了他一眼,只顾抽烟,不说话。
“你是孙督军的副官,当年孙督军被打败,你跑了,过了十几年才回來,借着日本人的手报了仇,我沒说错吧。”麦平道。
夏景琦终于开口:“你看过我的档案。”
麦平摇摇头:“沒有,我就是认识你,我的伯父曾是江东省警察厅长麦子龙,这个名字你总知道吧。”
夏景琦抬头看了看麦平,判断他说的是实话。
“原來是麦厅长的侄公子,好像是见过,你和我套近乎想干什么?我是不会说的。”夏景琦道。
麦平笑了:“老夏,我敬佩你是个枭雄,所以不想为难你,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帮你把家里安顿好,再给你一个痛快的,你觉得咋样?”
夏景琦狠狠抽了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烟雾來。
警卫员送來茶水,麦平打发他出去站着,把茶杯递到夏景琦嘴边:“喝口水。”
夏景琦道:“你能保证我婆娘和孩子的安全?”
麦平道:“我会设法让她带着孩子到外地去生活。”
夏景琦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语气凶狠,但已经松动了。
麦平道:“你可以不信,但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过了一会,夏景琦道:“好吧,我说,我还有几个下线,一批枪支,严顺就是我的下线之一。”
麦平当即写了一张纸条递出去,警卫员拿了给副县长看,副县长立刻安排人手去抓捕严顺,这家伙已经跑了,民兵们并分三路去追,最后在去往北泰的一片高粱地里把人逮到了。
严顺屁滚尿流,立刻招了,自己就是潜伏特务。
麦平这边进展的也很迅速,夏景琦求死心切,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招了,镇反工作队初到南泰就破获了一个大的潜伏特务组织,大伙儿都高兴坏了,齐赞麦队长有本事。
县里写了报告,连同人犯夏景琦以及缴获的物资枪支送往北泰地区行署,得到上级领导的肯定与赞扬。
麦平、杨树根、马春花等人都收到了嘉奖,举报人孟宪国也有奖励,县里奖了他一口猪,他发扬风格自家不留,交到村里宰了,烫毛开膛,全村人吃了一顿大肉,不亦乐乎。
村长说:“老孟啊,我看你这个富农帽子也该动一动了,下回我去乡里帮你说道说道。”
镇反时期一切案件从快处理,夏景琦很快被帮赴刑场执行枪决,江滩上一声枪响,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麦平沒有食言,夏景琦的老婆并未处决,而是送去 劳动改造,她有个一岁的男孩,被送到北泰福利院当作孤儿抚养,按照规定统一改姓“国”,叫国援朝。
江北地区行署办了一个漂亮的特务案子,省委都听说了,郑书记亲自嘉奖,麦平很快从股长提升为副科长,实际主持科里的工作。
第十一章 梁茂才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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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北风号
镇反工作告一段落,虽然还在陆续处决反革命,但在宣传力度上沒以前那么大了,大家慢慢都放心了,这一波运动基本上算是熬过去了
朝鲜战争还在进行,志愿军和美帝国主义为首的所谓联合**在朝鲜厮杀血战,全国人民都倾力支援,江北机械厂加班加点生产武器弹药供应前方,主要是日式六点五子弹和德式七九步机弹,以及驳壳枪七六三口径子弹,不过听说这种子弹是用在苏式转盘冲锋枪上的,那玩意七十一发弹鼓,打起來泼风一般,美帝听见音儿就丧胆了
前方时常下來战斗英模作报告,学校工厂企事业单位开大会听演讲,英模们讲美帝如何怯懦胆小,丑态百出,我军如何英勇作战,克敌制胜,他们说美国兵都是少爷兵,朝鲜冬天冷,这帮贪生怕死的家伙就躲在鸭绒睡袋里用鞋带子绑在扳机上开火,机关枪漫无目的的一打就是一个晚上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但也有些人笑不出來,刘骁勇就是其中之一
刘副师长是1937年的江东陆军官校毕业生,正经科班出身,参加过淞沪战役,对战争的认识很深刻,打仗打得就是后勤,美军普通士兵都有鸭绒睡袋,机关枪整夜的开火也不怕浪费子弹,这说明什么,美帝的物质实力大的惊人啊
我军高级将领都未必见过鸭绒睡袋,普通干部战士别说,穿着空心薄棉袄和单鞋就上了冰天雪地的战场,渴了吃雪,饿了吃炒面,战争的艰苦和惨烈,远解放战争
高层对于朝鲜战场上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不用看内参,光看撤下來的伤兵就知道,大部分都是非战斗减员,冻伤的居多,也有不少炸断胳膊腿的,都是沒见过敌人就被飞机轰炸放翻了
陈子锟深知,沒有制空权,步兵就是案板上的肉,志愿军要付出多大的牺牲才能和美军抗衡啊,内部消息称,**的儿子岸英就死于空袭,志愿军司令部都沒有安全可言,一线士兵可想而知
要想减少伤亡,必须让空军发挥战斗力,夺取制空权
中国还沒有能力生产战斗机,二战以后,螺旋桨战机已经落后,取而代之的是喷气式飞机,苏联的米格十五在性能上非常优越,堪与美军对抗,就是价钱太贵装备不起
陈子锟在江东发起一个捐献飞机的行动,组织民间义卖,义演,谁捐的钱多,就以谁的名字命名飞机
省委积极响应,搞了一个省直机关工作人员及其家属的募捐大会,在省委礼堂举行,党政军班子高级首长都到会,郑泽如和潘欣伉俪首先登台,捐出一个月的工资,以及毛毯一床,皮大衣一件,获得满堂掌声
党的高级干部们两袖清风,拿不出太多的金钱,但他们的表率作用不可低估,以陈子锟为代表的起义人员以及留用人员,纷纷捐钱捐物,自然是陈子锟捐得最多,五千元人民币巨款,万国牌飞行员手表一枚,皮夹克三件,呢料十匹
陈寿、盖龙泉、阎肃、王三柳等人也都捐了不少财物,这是向组织表忠心的大好机会,谁也不会落后,但也不敢捐太多,显得自己太有钱可不是好事
台上的钱物越來越多,但总额距离一架飞机还远远不够,正当募捐大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夏小青出现在会场门口
她提了一个皮箱,很吃力的样子,皮箱很坚固,四角包铜皮,坠的她肩膀都歪了,两个有眼色的勤务兵跑上去帮忙,帮夏小青将皮箱抬到了台上
“她要干什么?”坐在前排的陈子锟低声问姚依蕾
“我也不晓得”姚依蕾道,她刚才捐了一些金银首饰,数量不是很大
夏小青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皮箱,聚光灯照射过來,所有人的眼睛都花了
箱子里是各种金砖金条金锭子,初步目测,起码上千两黄金
“这笔黄金,我替我弟弟捐给国家,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八两”夏小青平静的说道
台下一片寂静,他们本以为这些黄金是陈子锟家里的,沒想到另有高人
“我弟弟,叫燕青羽,是党在隐蔽战线上的战士,直接向周总理负责,就在解放前夜,他牺牲在特务枪下,这些黄金是他早年演电影的时候积攒下來的,委托我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捐给国家,我想,现在这个机会來了”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久久不能平息
省直机关募捐大会圆满结束,募集到了价值二十万元人民币的黄金、有价证券、实物等,其中夏小青的捐款占到决定性比例,财政厅和空军方面來到枫林路陈公馆,征求夏小青的意见,如何给飞机命名
夏小青说,我弟弟已经走了,他一贯低调,不会想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飞机,他最疼外甥小北,我想用小北的名字命名合适
空军的同志做过调查,知道夏小青和陈子锟的儿子是空军正营级干部,著名的起义英雄,现在东北战场执行任务,用他的名字命名再合适不过了,在宣传工作上也大有文章可做
于是,这架还沒购买的战斗机就被命名为“北风”号,是陈北在人民空军的代号,而战争是在遥远的北方进行,所以用这个名字很有意义
航校附属的器材厂用铁皮和木头造了一架等比例的飞机模型,涂成银白色,机身上是人民空军的标志,还有两个红色的大字:“北风”
模型披红挂彩,群众敲锣打鼓,用一辆卡车拉着游行,省城群众沸腾了,这可是咱江东捐的驱逐机,每个老百姓都觉得脸上有光
老百姓对飞机不了解,看到这么一架怪模怪样的战斗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來
“这一定是美国的野马驱逐机,全世界最先进的,我听人说翅膀下有八挺机关枪,能挂五百斤炸弹哩”
“切,拉倒,这是苏联造的驱逐机,比美国佬的厉害十倍都不止,翅膀下装的是大炮,能挂一千斤炸弹”
飞机模型在省城大街上绕了三圈,拉到库房里存起來,捐献的资金则汇缴中央,用于购买苏联的型喷气式战斗机米格十五
……
东北某机场,一架架银色战鹰停在跑道上,金发碧眼的飞行员三五成群的走过,他们是秘密参战的苏联空军,平时穿朝鲜人民军或者志愿军的军装,不带任何军衔标识,吃面包黄油牛肉罐头,住单独宿舍
陈北调到北方以后,依然沒有机会开飞机,空军成立不久,专业技术人员的來源主要有三块,第一是东北老航校留用日籍教官教出來的学生,这一帮人是日系范儿;第二是起义、留用的原国民党空军,这帮人都是受的美式教育,不自觉的残留着西方资产阶级那一套,第三是接受苏式训练的入伍飞行员,年纪轻,身体素质扎实,政治素质过硬
陈北自然属于第二帮,也是最不受待见的一帮人,东北老航校的人是老革命出身,已经占据中高层位置,人们是苏联教官的学生,开的是喷气式米格机,穿的是苏式的飞行夹克,天之骄子一般,最受领导宠爱
空战已经进入喷气式时代,早年开螺旋桨战斗机的经验完全用不上,所以陈北的一身本领沒有用武之地,只能继续当他的理论教员,虽然他是营级干部,起义英雄,但并不受学员们的尊敬,因为他脾气暴躁,喜欢骂学员,作风又不好,喜欢喝酒抽烟,令人厌恶的是资本主义习性不改,穿美式夹克,戴墨镜,打扮的和美军飞行员一样
就连领导也不喜欢陈北,但鉴于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是著名起义将领陈子锟的儿子,又为革命瘸了一条腿,所以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犯大错就随他去了
直到有一天,陈北闯了一个弥天大祸
老毛子飞行员作风彪悍,生活上也比较散漫,离不开白酒、香烟和女人,在他们俄国当地还好说,卫国战争后遍地都是寡妇,随便就能找个女人泄泄火,可是在中国却很难找到女人,中国取缔了娼妓,良家百姓传统的很,再说老毛子在东北的名声一贯极坏,谁也不敢搭理这帮俄国飞行员
飞行员们的邪火得不到释放,整天憋着,这一憋就憋出事儿來了
有个名叫瓦西里的苏联空军大尉飞行员,喝醉了酒企图**组织上配给他们的女翻译尼娜,东北大学俄语系毕业的一个姑娘
尼娜本身就是二毛子,娘是中国人,爹是哈尔滨做红肠的白俄,她身段苗条活泼开朗,头发略带一些红色,洋气十足,空军基地的小伙子们都喜欢她
恰巧这事儿被陈北遇到,他也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扑上去和瓦西里大尉打成一团,这老毛子的身体素质真不是盖得,虽然瓦西里个头不高,只有一米七,但无比强壮,一巴掌宽护心毛,大冬天睡在野地里都不带感冒的,精虫上脑,酒精熏心,战斗力暴增
陈北个高,贴身缠斗反而发挥不出优势,再加上一条腿发挥不了作用,被瓦西里按着打,重拳一个劲往脸上招呼,女翻译吓得捂着脸尖叫,反而刺激了瓦西里的野性,他狠狠又打了两拳,陈北头一歪晕了过去
瓦西里歪歪扭扭爬起來,踉跄着向女翻译走去,忽然觉得脑袋遭到猛击,扭头一看,陈北手里拿着铝合金假肢正冷冷看着他
轰隆一声,瓦西里倒在了地上
瓦西里沒死,只是被打成了脑震荡,他都脑震荡了,自然沒能耐去**女翻译,所以罪名也不成立,苏联老大哥千里迢迢來支援我们的抗美援朝事业,这个事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瓦西里的缺勤却引发了另一件事,飞行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瓦西里次日沒法出勤执行任务,临时换了一个经验不丰富的中国飞行员,结果遭遇美军拦截,我方损失惨重,米格走廊出现漏洞,又导致地面一支运输车队遭受空袭打击,几十卡车的弹药被炸毁
高层震怒,本來要严厉处理陈北,可瓦西里却帮陈北求了情,这才免了死罪,但活罪难逃,强制退伍,打回原籍
陈北临走的时候,瓦西里和女翻译尼娜來送他,两人已经经组织批准正式谈起了恋爱,手挽手亲密的很
“陈北,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瓦西里大尉真诚向他道歉,递过來一枚红星勋章,这是他在卫国战争中获取的荣誉
陈北也是性情中人,接了勋章,脱下身上的美式a2飞行夹克回赠瓦西里
“再见朋友”两人拥抱告别
陈北走了,背着行囊,拖着假肢走在机场外空旷的道路上,步履沉重而蹒跚
尼娜站在原地,久久凝望陈北的背影
“亲爱的,想什么呢?”瓦西里将尼娜揽进怀里问道
尼娜微微挣扎了一下,道:“我觉得他好像一匹老马”
第十三章 分配工作
陈北退伍,踏上归途,乘火车回江东老家,火车行驶在东北茫茫旷野中,邻座的小男孩忽然探头出去,指着天边大喊:“飞机拉烟”
天上有一个银色的小点,后面拉出长长的白色尾烟,是喷气式战斗机特有的景象,陈北知道那是米格十五在训练,他多么想飞一次喷气机啊,可是再也沒有这样的机会了
“叔叔,你是空军么?”小男孩扯着陈北的裤管问道,陈北虽然退伍,但依然穿着空军的制服,绿上衣,蓝裤子,大檐帽上有飞翼红星
“叔叔现在已经不是空军了”陈北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为啥?”小男孩继续问
“叔叔退伍了”
“啥叫退伍?”
“就是不当兵了”
“为啥不当兵了?叔叔你不想去打美国鬼子么?”小男孩不依不饶,问个不休
旅客们都抬眼看着陈北,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纳闷,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年轻人踊跃参军,抗美援朝,这个空军干部怎么反倒退伍了呢?难不成是个怕死鬼?
小男孩的父亲看到陈北裤腿处露出的一抹金属色,明白这是一位光荣的残疾军人,急忙把孩子拉回來,诚恳地说:“同志,对不起,孩子胡说八道,别和他一般见识”
陈北笑笑:“沒关系”
从东北到江东,火车坐了四天三夜,陈北风尘仆仆的出现在省城火车站出站口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一盏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因为沒通知家里,所以沒人來接,他背着行囊,一步步往家走
黎明的街道上空旷无比,偶有车辆经过,走了半小时,到了枫林路家里,门卫还在睡觉,陈北就沒打扰他,把背包放下,在门前台阶坐到天亮
官邸大铁门打开的时候,门卫才发现是少爷回來了,惊得语无伦次:“大少爷你你你,你咋不敲门哩”
如今的陈公馆不比当年了,解放前足有一个加强营的卫兵驻守,日夜执勤不断,晚上还加双岗,现在却只有一个年过花甲的门卫,省公安厅警卫处倒是给派了一个班的战士,被陈子锟给退了,说是中国了,不用防着谁了
“不碍事,怕吵着家里人”陈北笑呵呵道
进了家门,亲人们都刚起來正吃早饭准备上班,见到陈北归來无不欣喜万分,夏小青最高兴,嘘寒问暖,上下打量,生怕儿子哪里却缺点什么
“你这是回來探亲还是什么?”陈子锟发觉儿子神情有点不对劲,立刻问道
“出了点事,空军让我转业回地方了”陈北坦然道
家里人都一怔,夏小青随即道:“回來就好”
姚依蕾也赶紧附和:“对对对,回來就好,转业回地方是好事啊”
陈子锟知道这里面必有隐情,让陈北赶紧坐下吃饭,吃好了先去洗个澡睡一觉,有事回头再说,又让大伙儿该干啥干啥去
陈北吃了饭洗了澡,却并未补觉,而是來到书房向父亲汇报,陈子锟秉承以前的习惯,在官邸办公,基本不去省府大楼
父子面对而坐,陈子锟给儿子一支烟,陈北有些惊诧,还是接了
“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子锟道
于是陈北一五一十将去北方后的经历到來,最后叹息道:“我猜不透这世界如何一切都是扭曲的,我见义勇为救下的女子竟然委身色狼,被我打成脑震荡的老毛子却又仗义执言救了我,反倒是我忠心效力的组织,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处理,要不是碍着父亲和苏联人的面子,恐怕都要枪毙我”
陈子锟道:“你的少年和青年时期在美国长大,处世逻辑不适应国内,解放前你有父亲和干娘罩着,就算把天戳个窟窿也无妨,如今的天已经变了,你平日言行举止就已经引发别人的不满了,再加上引起这么大的损失,不是你的责任,也变成你的责任了,我当初说过,你驾机归來,未必是对,你现在懂了么?”
陈北沉默片刻,道:“经国先生说,我们陈家就像明末郑家,我是郑成功,您是郑芝龙,他说的对,如果我留在台湾,就不会断腿,不会受排挤……”
陈子锟摇摇头:“非也,你还年轻,不懂政治,郑芝龙降清,未必就是错,他知道福建必不能守住,海外也难立足,满清给的诱惑够大,所以才一分为二,來个双重保险,只不过他算的精细,抵不过满清耍赖,菜市口把一家老小都斩了脑袋”
陈北一惊:“父亲,您说咱们家会不会……”
陈子锟道:“你想多了,**与满清不同,仁义宽厚,一言九鼎,我们家是安全的”
陈北觉得父亲说话的表情有些言不由衷,心里不由感叹,当年那个英明睿智,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父亲已经渐渐老去,变得谨小慎微了,缩手缩脚,连真心话都不敢说了
“好了,你去休息,工作的事情,慢慢再考虑”陈子锟道
……
陈家底子厚,养几个闲人沒问題,但陈北年富力强一个小伙子,整天在家吃闲饭也不好,他强烈要求参加工作,按说他是空军正营级干部转业,可以优先分配到政法机关,比如公安局什么的,但陈子锟一句话就给否了
“小北这孩子太正直,太善良,不适合去那儿工作”
省城虽然大,但还不如北泰发达,有大量的工业企业,陈北决定到江北联合机械公司去上班,这回陈子锟倒是同意了,亲自打了电话进行安排,自然一切顺利
就在陈北即将奔赴的工作岗位之际,陈南放暑假从上海回來了,他在复旦大学上三年级,已经开始做社会调查工作,谈起上海的见闻,那是眉飞色舞,兴奋无比
“你们知道么,解放前的大恶霸,黑社会头子黄金荣,现在大世界门口打扫卫生呢,人民政府网开一面,沒有杀他,真是太便宜这个坏蛋了,要我说,那些什么青帮大佬,全都得枪毙”陈南兴冲冲说道
陈子锟说:“小南,你爸爸我就是青帮通字辈老头子,是不是也要枪毙啊?”
陈南立刻红了脸:“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些罪大恶极的……”
陈子锟道:“你大学都要毕业了,也要有点自己的见解,旧社会人民贫苦不堪,受政府和洋人的双重欺压,加入青帮也是迫不得已混口饭吃,抱团取暖,帮会确实有很多败类存在,但在那个时候还是有进步和积极的存在意义的,孙中山先生从事反清事业,不就是主要依靠会党力量么,就拿你爸爸我來说,我既是青帮一员,又是光复会员,双重身份,很难界定黑与白”
陈南道:“我知道错了,以后遇事会辩证的看待,分析”
陈子锟道:“好了,你李叔叔最近怎么样?”
陈南道:“李叔叔把名下的两栋房产和一处夜总会捐给了政府,镇反工作开展时,他配合公安局抓了不少隐蔽的特务和坏分子,陈毅市长还亲自接见了他,和他握手呢”
陈子锟心道这个李耀廷倒是明智的很,到底是受自己多年熏陶的兄弟啊
又问陈南关于毕业后的去向问題,他早有准备,说有两个打算,一是留在上海从事闻事业,二是回江东从事教育事业
陈南说:“最好的打算是留在上海当记者,不过有一定难度,爸爸你不是认识唐阿姨么,让她打个招呼就好”
“哪个唐阿姨?”陈子锟立刻想到了当年故人
“就是唐嫣阿姨啊,她至今单身呢,在报社当总编,还兼着市委宣传部的职务,是上海滩报界的重量级人物”陈南人小鬼大,知道父亲和这位唐阿姨有一腿,略带狡黠的笑着说
陈子锟道:“都社会了,怎么能搞以权谋私走后门的路子,你要是有能耐就去面试,沒能耐就回江东來,爸爸给你安排工作,是进江大当老师,还是进报社当记者都随你,反正我是不会给唐阿姨打招呼的”
陈南垂头丧气,只得作罢
吃过晚饭后,陈南找到母亲刘婷诉苦:“爸爸一直最不疼我,也不关心我的工作,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刘婷劝他:“别胡思乱想,爸爸对你要求严格是为你好,那个唐阿姨不是好人,你少和她來往,不然给家里带來麻烦,妈也护不住你”
陈南道:“为什么,唐阿姨人很好啊,她到我们学校做过报告的,她是一个很坚定的无产阶级闻战士”
刘婷道:“老一辈的事情你不清楚,反正少和她來往”
陈南说:“知道了”心里却说,不让我來往,我偏要去找唐阿姨
……
陈北在家修养的这段时间,陈嫣又帮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是省第一人民医院的女护士,家庭条件一般,人长的很漂亮,双方在人民公园见面相亲
两人漫步在公园林荫道上,女护士偷眼观察陈北的右腿,走路基本上看不出残疾,心中满意,轻启朱唇问道:“听陈医生说,你是营级干部?”
“嗯”
“那转业到地方是正科级还是副县级?”
“不清楚对应关系”
“听说你家有小轿车?”
“是省政府配给我父亲的”
“听说……你的腿有残疾?”
“是的,右小腿安装了假肢”
“因公致残,应该每月有补贴的?”
陈北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忽然站住:“对不起,我还有事,失陪”
转脸就走,留下女护士羞怒交加
第十四章 篮球比赛
陈北再次相亲失败,家里人都对他无可奈何,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都三十出头的人,再不结婚,黄花菜都凉了
夏小青暗地里对陈子锟说:“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急着抱孙子么,要我说,给他安排一个媳妇,他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陈子锟却说:“儿子脾气随你,比我刚烈的多,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随他”
夏小青也沒辙,说:“你儿子是沒老婆运了,运道都被你这个当爹的占尽了”
陈北不想继续留在省城,背起简单的行李前往北泰上班,以前家里财大气粗,去哪儿不是坐飞机就是挂专列,现在只能坐火车硬座,当然以陈子锟的级别,找铁路分局安排软卧是沒问題的,但他对家人要求甚严,从不占公家的便宜
江北联合机械公司党委怎么安置陈北他花了一番心思,首先级别要对应,但不能担任实职,因为陈北不是管理人才,而且他是飞行员出身,在机械公司沒有用武之地,想來想去,最终分配到保卫科当副科长,机械公司是大型企业,级别相当于县团级,保卫科是正科级设置,陈北当副科长倒也说得过去
陈北这个副科长不用负责具体工作,他也乐得清闲,每天不是锻炼身体就是做飞机模型,既然开不了飞机,做作模型过干瘾总行
每天早上他都会去晨练,风雨无阻,厂区有一条林荫道,女工宿舍正对着道路,这样一个高大英俊的男青年出现,自然吸引了女工们的眼球,对这位來的副科长爱慕的很,不过陈北似乎很脱离群众,他和别人不同,住的是江湾别墅,來往有摩托车代步,整天头油锃亮,西裤笔挺,吃午饭的时候,人家都聚在一起吃喝,他单独开小灶,喝咖啡吃黄油面包
别人不清楚陈北的底细,团委书记马春花可清楚的很,她知道这家伙是陈子锟的儿子,国民党王牌飞行员,虽然后來起义了,但依然改不了资产阶级大少爷那一套作风,对这种人,一定要警惕
江北炼铁厂和江北联合机械公司是兄弟单位,铁厂生产的钢铁直接运到机械公司,造成枪炮子弹运往抗美援朝战场,两个厂的工人经常举行联谊活动,各种体育比赛,文娱表演,隔三差五工会就搞一回
这天两个厂又搞了一个篮球比赛,铁厂队对机械公司队,场地设在机械公司的体育俱乐部内,因为保卫科有几个小伙子参赛,陈北闲着沒事也去观战
这种业余赛事,水平普遍不高,双方连球衣都不统一,在场内哄抢一气,图个热闹,铁厂队技高一筹,连灌了机械公司队十几分,大幅度领先
陈北看不下去了,他是练过篮球的,1948年国民党当局举办全国运动会,陈北代表空军队参赛,战绩不俗,自然对这种业余水平看不入眼
其实队里本來也有几个健将,不过应征入伍抗美援朝去了,所以队伍实力不如铁厂队,眼见差距越來越大,陈北坐不住了,找到工会主席,要求参赛
“你,行么?”工会主席很担心的看了看他的假肢
“我投篮准,个子大,上去兴许能捞回几分,要不然输的还难看些”陈北这样一说,工会主席只好同意
陈北上场了,穿着背心和裤子皮鞋,背心上随便用粉笔写着临时号码“23”,他的出现给机械公司队带來了转机
旧社会穷人吃不饱饭,小孩发育不好,工人们普遍身材矮小,就算是选拔入厂篮球队的也不过一米七出头,而陈北继承父母基因,少年时期在美国吃牛排牛奶长大,身高比陈子锟还猛些,足有一米八八,光是海拔就足以压垮对方
陈北动作敏捷,投篮准确,只要球到了他手上,隔着半个篮球场都能投进篮筐,开玩笑,他可是沧州燕子门的传人之一,暗器功夫呱呱叫,投个篮简直小菜一碟不足挂齿
比分迅追平,渐渐领先,铁厂篮球队分出两个队员专门拦截陈北,可不管他们怎么跳,高度上还是差了一截,队员陆二喜实在忍不住这口气,一膀子撞上去,陈北当即摔倒在地
裁判吹哨,机械公司队犯规
铁厂队的教练提出抗议,说机械公司队临阵换将,寻找外援,不算数
机械公司队的教练不服气,说这是俺们厂的人,就算数
双方都带着火气,互相不服,在场地里就推搡起來,陈北刚爬起來又被铁厂队的一个人踢在小腿上,再次趴到,他一个饿虎扑食上去,揪住对方猛打一气
一场恶斗展开,候补队员们纷纷加入战团,不过抡起打架还是陈北最为勇猛,别看他瘸了一条腿,在这种混战中却不受影响,且不说他一身武艺,就是当飞行员的时候隔三差五打群架也练出來了,这些普通工人岂是对手
篮球比赛变成了群殴,机械公司队因为有陈北在,完胜对方
马春花坐在观众席上,气的脸色发青,这个陈北实在是太过分了,好端端的比赛被他弄成了打群架,破坏两个厂的团结,简直就是故意给社会主义生产建设添乱
幸亏赛场内还有不少生产干部,努力将斗殴制止,只有陆二喜还不依不饶,扑上去要打陈北,中间被干部拦腰抱住,但他冲劲太大,一把抓过去,撕拉一声,陈北右腿裤子被撕开,露出铝合金假肢
全场一下安静下來
陈北是残疾人这件事,只有一些高层干部知道,他自己从不宣扬,平时走路锻炼都穿着裤子,也看不出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竟然是个瘸子
陆二喜傻眼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陈北脸色发青,他很忌讳被人看到自己的假肢,很不愿被人知道自己是残疾人,他不想受到特别待遇,不想被人照顾
大庭广众之下,陈北扭头走了,银白色的假肢如此刺眼
比赛草草结束,双方偃旗息鼓各自回去接受处分
马春花是机械公司的中层干部,又是党委成员,她在机械公司党委会上严肃提出,给予陈北警告处分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是我们两个厂一直以來保持的优良传统,陈北一來,就把团结给破坏掉了,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所以我提议给他处分”
党委书记笑眯眯说:“多听听其他同志的看法”
工会主席说:“我看就不要上纲上线了,都是火气大的年轻人,篮球比赛又是身体接触的高强度运动,难免冲突,批评教育一下就好,用不着处分”
马春花眉毛倒竖:“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如果凡事都和稀泥,随大流,还怎么建设社会主义?陈北不但破坏团结,平时的生活作风也很有问題”
妇联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她立刻打起了精神:“哦,小马,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北是不是骚扰我们的女工友了?”
马春花道:“那倒沒有,现在是咱无产阶级的天下,谅他也沒这个胆子,他生活不是一般的腐化,吃面包黄油喝咖啡,穿皮夹克,呢子裤子,骑摩托车上下班,平时那个头上抹了半斤发蜡,滑的苍蝇都站不住,这样的人当干部,群众看不过眼”
说到激动处,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尴尬,虽然马春花只是团委书记,年纪也只有二十來岁,但谁也不敢小觑她,这位女同志是民兵女英雄出身,从事过党的地下工作,还当过区长,谁都清楚,马春花将來是要当机械公司党委书记的,人家的政治面貌和革命经历注定了这种上升路线
所以,马春花的意见一定要充分的尊重
工会主席打圆场说:“小马你不要激动,陈北同志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毕竟是革命战友嘛,他也为革命做出了牺牲,断了一条腿,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我看处分就免了,批评教育为主”
马春花道:“你称他同志?他是哪门子的同志?他是党员还是团员?他是国民党飞行员,炸死我不知道多少战友起义的怎么了?怎么早不起义,混不下去想起來起义了,这不是起义,是投机”
党委书记看不下去了,轻敲桌子:“小马注意一下,陈北起义英雄的荣誉是中央给的,是周总理亲自授予的,难道你要和中央唱反调?”
马春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改口:“我太气愤了,口不择言,我检讨”
党委书记就坡下驴:“你的情绪可以理解,但现在毕竟不是战争年代了,而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陈北是有错误和不足,可我们不能放弃他啊,我们要帮助他,挽救他,给他机会”
大家都点头,说还是书记思想境界高
马春花闷头不说话,心里其实不大服气
书记道:“陈北到底是个年轻人,应该归团委负责他的思想工作,我看小马你就担起这个责任來,在生活和工作上一对一的帮助陈北”
马春花愕然:“什么,我?”
书记道:“大家有什么意见,举手表决”
除了马春花,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书记道:“组织一致决定了,马春花负责帮助陈北进步,就这样,散会”
直到大家都走出会议室,马春花张大的嘴巴还沒合拢
第十五章 帮扶教育陈北
马春花觉得被书记暗算了,派自己一个女同志去帮助辅导资产阶级大少爷,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她气愤难平,想去市委告状,可转念又一想,如果连这种小难題都解决不了的话,自己怎么够格当团委书记。
**员就是要迎难而上,他们故意给我出难題,想让我出丑,我就做出一番工作來让他们服气,马春花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把陈北帮助到底,让他脱胎换骨,成为无产阶级的一员。
回到单身宿舍,马春花一夜沒睡,冥思苦想,到底怎么帮助教育陈北这个花花公子,她决定先从思想认识入手,每天拿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学习人民日报、淮江日报和江北日报,有这三份党报垫底,陈北的觉悟一定能提高的很快。
学习的地点成了难題,团委和党委一起办公,人多噪杂,保卫科办公室也是人來人往不大合适,而且个人帮助这种事不适合用上班时间來做,只能把业余时间利用起來,马春花上午要去师范学院听课,下午要忙工作,所以只能等到下班后才抽出时间,想來想去,还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学习吧。
组织上找陈北谈话,果不其然,陈北当时就蹦了,说什么也不接受马春花的辅导帮助,党委书记自然有招,以警告处分相威胁,陈北是不怕处分,但他不想让爹娘面子上沒光,最后只得屈服。
这天下班后,一脸不情愿的陈北跟着马春花來到了女工宿舍,一群准备出去洗澡的女工捧着脸盆毛巾香皂,穿着拖鞋,披散着头发嘻嘻哈哈围着陈北上下打量,机械厂虽然不缺男人,但这么帅的男人还是稀缺动物。
马春花吼一声:“看什么看,该干啥干啥去!”
女工们嘻嘻笑着:“春花姐,好好帮助他啊。”一溜烟的都跑了,留下银铃般的笑声。
马春花面皮略有些红,不过她肤色偏黑看不出,冷冰冰一扭头:“上楼!”
团委书记的单身宿舍面积不大,不足十平房,一张行军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还有脸盆架和藤条箱,就是全部家当,墙上贴着**和朱总司令的画像,书架上是师范学院的课本和一些文件、杂志,床收拾的很干净,被子叠的像豆腐块。
“你坐。”马春花指着椅子,“喝水吗!”
不等陈北回答,她就拿起热水瓶,倒了满满一搪瓷缸滚烫的开水递过來。
陈北四下打量:“挺干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军人出身呢!”
马春花骄傲道:“我确实是军人出身,当过民兵队长,在江纵当过侦查排长,后來在地方上也工作过一段时间!”
陈北道:“不错。”端起搪瓷缸,“这么烫,你们都拿一百度的滚水当饮料么!”
“喝开水是部队的传统,避免寄生虫和其他疾病,哪像你们剥削阶级,非牛奶咖啡不喝,某些人甚至用牛奶洗澡。”马春花说着说着就來气,一把抢过搪瓷缸,“不喝就给我放下,这里沒有高级饮料伺候你!”
陈北耸耸肩,表示不介意,这副作派更让马春花厌恶至极。
马春花拿出今天的报纸,摔倒陈北面前:“把今天人民日报头版念一下!”
陈北拿起报纸:“关于实行精兵简政、增产节约、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和反对官僚主义的决定……”
念完之后,口干舌燥,马春花却把搪瓷缸子抱在手里,不给他喝。
“接着念。”马春花将淮江日报又递了过來。
“我嘴都干了,念不动。”陈北道。
“那就歇一会!”
歇了一会,陈北拿起报纸,故意道:“马书记,这个字我不认识,你念一遍我学习一下!”
马春花很生气,抓过报纸却傻了,因为她认识的字很少,除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常见的领袖的名字和革命名词之外,能念出來的字不超过一百个,至于在师范学院的学习,纯粹是镀金而已,上的那些课她根本听不懂,打瞌睡是常事。
“我为什么要念给你听,这是你的学习任务。”马春花已经沒有心情继续今天的学习,她把三份报纸都甩给陈北:“拿回去好好学习,写一份八百字的心得,明天交给我!”
陈北倒也爽快,拿起报纸扬长而去。
第二天,陈北拿着一张纸來到团委办公室,放到马春花面前:“这是我的学习心得,八百字一个不少,您收好!”
马春花定睛一看,纸上全是蚯蚓一样乱爬的洋字码,一个都不认识。
陈北的学习心得,竟然是用英文写成,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机械公司本來倒是有几个外国留学的工程师,可镇反的时候毙了一些,劳改了一些,剩下的这些技术骨干都是工人提拔起來的,不懂洋文,就是问都沒地方问去。
马春花大怒,气冲冲跑到书记那儿,把心得往桌上一拍,“许书记您给评评理,陈北这是故意对抗学习!”
书记一看:“哟,英文写的,陈北很有学问啊,小马你不要生气,陈北这个同志是在美国长大的,他可能不会写中国字!”
“不会写才怪,看我怎么收拾他。”马春花知道书记老好人,不会把陈北怎么着,抓起纸恨恨去了。
马春花把陈北的学习心得贴在了厂宣传栏里,她要发动群众批斗陈北的资产阶级大少爷作风。
不过似乎沒多少人关心,因为大家都不认识英文,不晓得陈北到底写了些什么。
马春花守在宣传栏边一个多小时,沒人管这个事儿,她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发动群众。
路过装配车间的时候,只见大批人围着电动机在看,大概是出什么故障了,马春花立刻上前观看,原來是一台进口西门子的电动机坏了,厂机电科的技术员也來了,依然束手无策,此时居然是保卫科的陈北拿着扳手和螺丝刀在修理。
“好了,通电试试。”陈北一摆手,电工合上闸刀,电动机又开始运转了,工人们自发的鼓起掌來,有人递上毛巾给陈北擦汗,他浑身油污和灰尘,手上脸上也都是黑色油渍,看起來倒也有点工人阶级兄弟的样子了。
“不能被他迷惑。”马春花告诫自己,冷冰冰道:“陈北,回头到我办公室來一下。”扭头走了。
大家都愣了,不晓得团委马书记怎么和陈北有这么深的矛盾。
“陈科长,马书记人不坏,就是二十大几老姑娘,还沒对象……这人啊,不找对象也不适合啊。”一个中年工人说道,引起大家一阵善意的笑声。
陈北沒当回事,擦干净手,和大家打个招呼就回去了,根本沒去找马春花。
马春花在办公室等了很久,不见陈北來向自己检讨,大为光火,去保卫科找人,陈北不在,值班的同志说,陈副科长和几个保卫科的同事去城里下馆子了。
机械公司食堂只供应大锅饭,沒有小炒和酒水,工人们解馋只能去市里的小饭铺,可青年工人的工资很低,所以只能拼钱喝酒,而陈北身为副科长,每月有八十多块的工资,比别人多出一大截來,所以他经常请客。
同事们來到江边的香樟酒家,点了几个菜,两瓶白酒,正喝着,忽然一人道:“陈科长,炼铁厂的龟孙子们也在!”
果然,炼铁厂的一群青工也在香樟酒家喝酒,前段时间篮球赛上和陈北对打的几个小子都在。
气氛有些紧张,同事们悄悄握住了酒瓶子,捏住板凳腿,准备开打。
那边走过來一个人,正是铁厂青工陆二喜,他端着一杯酒,大大方方道:“我來敬陈大个子一杯,咱们听说你是抗美援朝战场上下來的英雄,都敬佩你哩!”
原來不是打架,众人松了一口气。
陈北起身一饮而尽,道:“客气了,你坐!”
陆二喜道:“那啥,就不坐了,我们吃的差不多该回去了,你们慢慢喝!”
铁厂的人走了,这边尽兴畅饮,到结账的时候一问,服务员说你们的酒菜钱已经结了。
“谁结的!”
“就是刚才那一桌客人!”
陈北恍然大悟:“原來是铁厂的哥们,得,不打不相识,有空请他们喝酒!”
同事们酒足饭饱,每人嘴上都叼了一根陈北给的骆驼香烟,正勾肩搭背往外走,只见团委书记马春花如同一尊铁塔般守在门口。
“陈北,我有话和你谈。”马春花道。
同事们怜悯的看了陈北一眼,一个个悄悄从马春花身边溜走。
马春花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吧!”
被堵个正着,陈北无路可退,只好跟在马春花身后。
马春花正在酝酿语言批评陈北,忽然一个人从身边飞奔而过,跑得比兔子还快,后面传來呼喊:“抓小偷!”
原來是小偷,马春花下意识的掏枪,可她现在是团委书记,哪有配枪,说时迟那时快,陈北拔腿便追,他右腿装的是假肢根本跑不快,一把揪住路过的自行车,把车主掀下來,跳上自行车狂蹬而去。
小偷跑得很快,赶得上百米赛跑的速度了,但两条腿终归跑不过两个轮子,陈北的假肢跑步不行,蹬自行车可是飞快,迅速接近小偷,一个虎扑上去,将小偷按在下面。
掌声响起,围观群众都夸他身手敏捷利落。
马春花和失主也赶了过來,将小偷绑起來,不大工夫,公安人员赶到,将他们全带到派出所去做笔录。
小偷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赃物是一块烧饼。
民警问他为什么要偷东西,他说饿。
为啥饿,家里人呢。
家里人不在了。
再仔细一问,原來这个少年的父亲是原国民党军官,被政府镇压了,他娘悬梁自尽,只剩下这孩子一个人。
民警们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办案民警笔走龙蛇,正在处理,陈北问道:“准备怎么办他!”
“送去劳动教养,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孩子会打洞,反革命家属就该送去改造。”民警头也不抬的说。
陈北道:“你们不能这样,他还是个孩子,不满十八岁,怎么能劳动教养,这样吧,我替他赔钱,负责管教他!”
民警停下笔头,上下打量陈北:“你哪个单位的,怎么说话呢,你究竟站在哪一头!”
马春花插言道:“他是机械公司保卫科副科长陈北同志,抗美援朝战场上下來的飞行员!”
民警警惕的阶级斗争面孔立刻变得和缓了:“哎呀原來是陈科长,快坐,喝茶不,这位女同志是!”
陈北道:“这是机械公司团委书记马春花,马大姐!”
民警站了起來,敬礼:“马书记,欢迎到我们所指导工作。”跪求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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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以身相许
社会主义一家亲,国家单位级别平行,陈北是副科长,马春花是正科级的团委书记,而民警只是一般办事员,遇到两位领导自然客客气气,什么话都好说,至于那位丢了烧饼的妇女,更是沒意见。
一块烧饼不值几个钱,够不上量刑标准,劳教是公安机关自主决定,劳不劳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有两位领导说情,小偷自然不会处理,骂几句撵滚蛋了事。
小偷出门的时候,忽然转身跪在地上,向陈北和马春花跪下,眼里带泪道:“谢谢叔,谢谢婶子。”砰砰两个头磕在地上。
马春花臊的脸通红,咋成了叔和婶子了,这话怎么说的。
不过也怨不得人家误会,都是一个厂的青年干部,级别差不多,简直天造地设一双,这大傍晚的一男一女在街上溜达,不是搞对象还能是啥。
出了派出所,马春花的一腔怒气已经淡了很多,她说:“看不出你还挺有正义感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符合革命干部的道德品质要求,不过你的怜悯心用错了地方,那个小贼不值得同情,狗改不了吃屎,你帮了他这一回,他下次还偷。”
陈北道:“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干,我小时候也偷过别人的东西,被我娘打了一顿才改的。”
马春花道:“你就扯吧,你是剥削阶级大少爷,怎么能挨饿。”
陈北道:“我从一生下來就跟娘走南闯北,街头卖艺,一直长到十一岁才认祖归宗,这世间的苦,我吃过不少,穷人是什么滋味,我比谁都清楚。”
马春花惊愕了,她只知道陈北是纨绔子弟,沒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你找我干什么來着?”陈北忽然问起。
“哦,你写的心得是怎么回事,满纸洋文,你这是欺负贫下中农不认识外语么?”马春花的火气已经不那么大了,但还是带着刺儿。
“我小时候沒上过学,认字少,后來在美国才强逼着上了几天课,英文就26个字母,比中国字好学,所以我就写了英文了。”陈北狡辩道,其实他就是故意要让马春花看不懂,所谓心得只是抄了一份英文小说的内容。
沒想到这个解释居然被马春花接受了:“沒想到你也是苦孩子出身,我就暂且不追究你了,这样吧,明天继续政治学习,下班到我宿舍來。”
……
第二天,陈北如约來到马春花宿舍,马春花给他带了一杯开水,拿了一把炒花生,这回沒拿报纸,而是说:“陈北,死学报纸沒有用,我给你讲讲我的个人经历吧。”
于是马春花就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她生在南泰县一个贫雇农家庭,父亲因为欠了地主的阎王账被活活打死,母亲跳井自杀,留下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地主喝的醉醺醺的闯进了马家小草棚,企图**十五岁的马春花,被她用镰刀割掉了下面的东西,也就是从这时候起,马春花加入了革命队伍。
“后來呢,这地主怎么个下场?”陈北听得入神,时而握紧拳头,时而呼气放松,被马春花的讲述深深吸引。
“后來解放了,这个沒卵蛋的地主被土改工作队抓住,我特地走了一百里路赶回去,亲自枪决了他。”马春花淡淡的说。
“杀的好!杀的痛快!”陈北脱口而出。
马春花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大少爷的面目似乎也不那么可憎,心理也不是那么阴暗,至少是同情革命的,是可以挽救的。
“我讲完了,你说说你的故事吧。”马春花道,她准备以交心的方式來改造挽救陈北。
“我的故事沒什么好说的,小时候练武,长大了开飞机,打日本,抗日战争的时候,我是飞虎队的成员,曾经打下二十八架日本飞机。”
“吹牛。”马春花道。
“这可是有正规记录的,我还获得过青天白日勋章呢。”陈北道。
马春花变了脸色:“那种勋章不是荣誉,是耻辱!”
陈北也急眼了:“打日本得來的勋章,怎么就是耻辱了,你给我说清楚!”
这次学习,又是不欢而散。
……
年底了,中央发出《关于反贪污斗争必须大张旗鼓地去进行的指示》,隔了一个月,又发出《关于在城市中限期展开大规模的坚决彻底的“五反”斗争的指示》。
声势浩大的三反五反运动拉开了帷幕,运动首先在各大城市开始,以原石家庄市委副书记刘青山和原天津地委书记张子善被判处死刑达到高潮。
五反运动打退了资本家的猖狂进攻,在私营企业中建立了工人监督制度,旧社会行贿偷税那一套把戏,得到彻底的根治。
江北联合机械公司内也进行了大规模的三反运动,组织号召工人进行检举揭发,揪出一批被资产阶级思想腐蚀的干部,清理了干部队伍,净化了组织。
马春花忙于三反五反运动的闲暇,还不忘对陈北进行帮扶教育,不过此时两人的对立情绪已经和缓了许多,像是普通朋友那样聊天了。
有一天,陈北看到马春花相框里只有她一个人的相片,便问道:“怎么从不见你和杨树根的合影?”
马春花道:“为什么要和他合影?”
陈北道:“你们不是两口子么?”
“当然不是,那只是掩护身份,我和他是纯洁的战友关系,沒别的。”马春花赶紧解释,她可是黄花大闺女,被人误会成小媳妇多不好意思。
陈北哦了一声:“这样啊,一百两黄金倒也沒白花。”
马春花立刻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一白两黄金。
陈北却缄口不言,不愿意再提。
晚上,马春花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脑海里总是回想着陈北那一句一百两黄金,她怀疑这件事和自己刑场被释有关,因为她曾经询问过相关敌工人员,到底是谁救了自己,一直沒有得到答案。
陈北不愿意说,马春花有的是办法,她找到地区公安处要求调阅档案,寻找当事人,可当年的国民党相关人员不是被镇反,就是逃亡,千辛万苦才查到一个名字,正是当年刑场上释放自己的大胡子。
马春花在劳改农场找到了被判无期徒刑的大胡子,他告诉马春花,确实有人花了黄金搭救她的性命,上上下下都得了好处,而这个行贿的人,正是陈子锟的某位夫人。
“陈子锟的夫人想救一个人,还需要花钱么?”马春花有些不解。
“报告政府,国民党反动当局腐朽透顶,就是内部人想办什么事情也要花钱行贿,上下打点,不然事情也不好办。”大胡子道。
事到如今,马春花终于明白,自己这条命不是组织搭救的,而是陈北救得,虽然看的是杨树根的面子,但沒有他们出手,自己早就成了烈士了。
“我欠姓陈的一条命。”马春花告诉自己。
……
已经是1952年了,夏季汛期淮江洪水泛滥,直接威胁北泰工业基地的安全,机械公司团委组织了青年突击队上大堤防洪抢险,陈北被任命为突击队副队长,马春花身为团委书记,正队长非她莫属。
突击队在江堤上防守了十几个昼夜,每个人都沒合过眼,困了就在泥水里眯一会,饿了啃一口冷干粮,饿了喝口脏水,为了保护社会主义财产,大伙儿全都豁出去了。
洪水滔天,形势危急,堤防多次决口,突击队投下的沙包迅速被激流卷走,关键时刻,陈北赤膊上阵,扯了一根绳子下水充当人墙,突击队的工人们二话不说也跟着下水,炼铁厂那边也不甘示弱,有样学样,突击队下水手拉手用血肉之躯阻挡洪流。
肆虐的洪水猛兽终于被工人们的钢铁意志所降服,援兵在马春花和党委一帮人的带领下赶到,加固了提防,大坝上响起胜利的欢呼声,红旗招展,满身泥水的工人们兴奋的互相拥抱。
马春花看到站在激流中的陈北,心里一阵感动,这个资产阶级大少爷终于和无产阶级兄弟融为一体了,自己的一番努力沒有白费。
党委许书记也很欣慰,道:“小马,陈北的思想觉悟进步的很快,你功不可沒啊。”
马春花笑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北松开了绳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忽然一个浪头打來,他立足不稳,假肢陷在泥里拔不出來,整个人失去平衡,转瞬被洪水卷走。
“陈科长落水了!”工人们大喊救人,可是洪水太湍急了,谁也來不及反应。
马春花沒有丝毫犹豫,狂奔几步,一个猛子扎下了水,奋力向陈北游去。
“小马,危险!”许书记大喊一声,可是已经晚了。
浊浪滔天,两个年轻人迅速被洪水淹沒。
工人们都默默摘下了帽子,流下热泪。
书记哽咽着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烈士的遗体。”
天边滚雷划过,再次暴雨如注。
……
马春花从小在大王河边长大,水性极佳,但任何游泳技术在洪水面前也是白搭,她灌了满满一肚子脏水,醒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湿滑的泥地上,身旁是枯萎的芦苇,大雨瓢泼,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贴着皮肤。
不远处,陈北一动不动的仰面躺着,不知死活。
“陈科长!”马春花扑上去救助,她学过一些急救方法,帮陈北按着胸腹,活动胳膊,一口浊水喷出,陈北悠悠活了过來,但依然沒有恢复神智。
马春花观察了一下,他们处在下游一个江心岛上,本來这个孤岛很大,但此刻被洪水淹沒了大半,只剩下很小一块在水面上,岛上还有一个渔民搭建的草棚可以遮风挡雨。
她费尽了力气,将陈北沉重的躯体拖到了草棚里,手搭上额头,滚烫。
大雨如注,雨水浇在草棚上,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马春花跑出去折了许多芦苇加在草棚上,好歹挡住了雨水。
很快天就黑了,陈北还沒有苏醒,而且身体变得冰冷无比,马春花手足无措,急的团团转,忽然她一咬牙,脱掉全身衣服,用滚烫的酮体紧贴住陈北。^-^^-^
第十七章 阶级爱情
原本陈北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但近年來酗酒太多导致体质下降,在大堤坚守了十几个昼夜沒合眼,就是铁人也抗不住,病來如山倒,他时而发烧,时而低温,游离在生死线上。
马春花发现,陈北的断肢处这些日子摩擦剧烈,又沾了污水开始发炎感染,想必这也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之一。
第二天,天终于放晴了,放眼望去,到处尽成泽国,淹死的牲口比比皆是,想必政府的救灾任务很重,短时间内沒人來救自己了。
水流依然很急,天上太阳暴晒,水里冲上來一些家具、厨具、淹死的猫狗猪羊,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陈北依然在棚子里昏睡,马春花把他剥得干净,衣服晾在树杈上,兜里一个铜壳美国造煤油打火机派上了用场,马春花用它点燃晒干的柴火和芦苇,生了一堆火,又捡了两个锅子,用细沙做成过滤器,滤了一些清水煮沸,一些用來饮用,一些用來煮鱼。
马春花用净水清洗了陈北的伤口,想喂他喝水,却撬不开牙关,反正方圆十几里都沒人,女英雄也豁出去了,干脆自己喝了一口水,嘴对嘴的喂他。
这一嘴对嘴,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将陈北从无尽深渊中拉了上來,虽然他的神智还沒有恢复,却下意识的热吻起來,初次被男人亲到的马春花羞愤交加,却又感到莫名的愉悦,渐渐的,两个人滚到一起……
陈北自从驾机起义以來,已经两年沒碰过女人了,憋得太久体内淤积了不少毒素,骤然一排,神清气爽,竟然慢慢醒转了。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春梦,梦里很一个女人翻云覆雨,这人的面孔不断变化,时而是伊丽莎白,时而是台湾空军俱乐部的女招待,时而是东北基地女翻译尼娜,时而又变成马春花。
一摸身上,光溜溜的,陈北猛地坐了起來,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再看外面,马春花正背对着他烧锅呢。
“马书记,是你么?”陈北问。
马春花沒回头,将树杈上陈北的衣服丢了过來:“晒干了,穿上吧。”
陈北急忙蹬上裤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马春花煮了两条鱼,虽然沒油沒盐,但清水煮活鱼还是鲜美至极,陈北吃完之后大发感慨:“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劳动人民的饭菜是最香的,剥削阶级就算是龙肝凤胆也不香。”马春花时时不忘教育陈北。
“是啊。”陈北由衷道。
马春花个子不高,但很壮实,透着劳动人民的健美,皮肤黑里透红,齐耳的五四头,浓眉大眼体健貌端,裤子卷到膝盖,上面就穿一个背心,大概是里面还扎着布带子,胸部并沒有波涛汹涌。
“有船!”马春花忽然放下手头的东西,手搭凉棚看远处,机器船的马达突突地响着,距离还很远。
两人立刻挥舞双手,大声喊叫,船上的人沒有听见,径直向下游去了。马春花赶紧在火上加了一根湿柴火,烟雾腾空而去,远去的机器船掉了个头,冲这边开了过來。
來的是水上公安分局的执勤船,他们是奉了地委的命令前來寻找马春花和陈北的遗体的,沒想到竟然找回來两个大活人,同志们都很高兴,在船上欢呼雀跃起來,差点把船踩翻。
江北地区人民行政公署,领导们愁眉紧锁,虽然城市保住了,但洪水摧毁了许多几百个村庄,造成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极大损失,水灾之后就是瘟疫,大家肩上的担子会很重。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省主席陈子锟的长子,机械公司保卫科副科长陈北同志,在抗洪抢险中英勇牺牲,遗体被洪水冲走下落不明,所以行署还沒有上报,想等遗体找到再汇报省里。
陈北的追悼会已经在筹备了,悼词也写好了,就等省委宣传部把关了,至于另一个牺牲的女同志马春花,追悼会的规格也一样,只是她家里沒什么人,不用通知谁了。
忽然电话铃急促响起,一位领导拿起电话,威严无比:“喂,哪里?什么,你再说一遍!”
放下电话,领导激动万分:“陈北找到了,和马春花在一起,两人都被冲到下游去了,沒死,活蹦乱跳的很呢。”
……
陈北和马春花被送到了医院检查身体,省里领导对救灾非常重视,省主席陈子锟亲自來到北泰视察,带來了大批救灾物资和一支医疗队。
陈子锟到医院探望了儿子,陈北躺在病床上,精神颇佳,对父亲说:“是马书记救了我的命。”
马春花装得像头母牛,早就无大碍了,此时正陪同领导视察,陈子锟扭头看她,赞扬道:“小马同志果然是巾帼英雄,值得大家学习。”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马春花居然红了脸。
陈子锟日理万机,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看望了其他因公受伤的同志后,离开医院下乡视察去了。
马春花沒跟着走,她拿起热水瓶到茶炉房去打热水,又去食堂帮着打饭,忙里忙外一条龙,邻床的病友说:“小陈,你爱人真能干。”
陈北急忙解释:“她不是我媳妇,我们一个厂的。”
病友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工人,他眯起眼睛看着外面忙碌的马春花,道:“腚大腰圆好生养,体健貌端素质高,娶了她,不但能生男孩,还是你一辈子的福气哩。”
陈北沒好气道:“同志,你别乱编排人家好不?”
病友嘿嘿笑了,不再说话。
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子拎着果盒子走进來,正是老友杨树根。
一天前,杨树根看到淮江日报上关于抗洪英雄陈北的报道,才知道自己儿时的朋友已经从部队转业到江北机械公司工作,而此时自己正在苦水井乡下煎熬,这里条件实在太差,乡政府只有两辆日本人时期留下的脚踏车,一下雨满地泥泞,全靠两条腿走路,堂堂乡党委书记成了泥腿子,当真郁闷。
他知道,陈北的父亲是陈子锟,省政府主席,如果走他的路线,兴许能调到城里工作,当然这话不能挑明了说,要迂回才行。
于是,杨树根买了二斤点心,蹭了县政府的吉普车來到行署驻地北泰市,先去看望了行署的麦平麦领导,汇报一下思想工作,然后才到医院來探视陈北。
老友相见,分外亲切,谈到各自的工作,都深有感触,正聊着,马春花捧着一盆衣服进來,奇道:“杨书记你怎么來了?”
杨树根和马春花曾经假扮过一段时间的夫妻,但那完全是为了工作需要,两人之间沒有肌肤之亲,也沒有思想上的交流,就是一般革命同志关系,但杨树根绝对不敢小瞧马春花,这个娘们在政治上的前途比自己要远大的多,不但不能得罪,还要好好巴结一下呢。
“哎呀,是马书记,好久不见,你这脸色愈发的红润了。”杨树根在基层久了,一张嘴也练出來了,见谁都有话说,还净挑对方爱听的说。
马春花毕竟是一个女子,平时忙于工作疏于打扮,但骨子里还是爱美的,听到杨树根夸自己脸色好看,不由得笑了一下:“真的么?”
病友见他们都是科长书记的,自惭形秽,讪讪道:“你们聊,我出去抽支烟。”
三人互相都认识,谈起來就很随意自然,畅谈了一会,忽然门又开了,这回來的是陈嫣。
杨树根的心剧烈跳动起來。
他始终沒有忘记陈嫣,这是他的初恋,无疾而终但刻苦铭心,永记心头,在乡下工作多年,來往的不是面黄肌瘦的村妇,就是马春花这样泼辣健壮的“识字班”,此刻再见到陈嫣,如同万千狗尾巴花中一株碧莲,令人心旷神怡,回味悠长。
陈嫣是省城调派的医疗工作队一员,专门來江北洪灾泛滥地区防治瘟疫的,抽空到医院來探望大哥,不巧竟遇见了杨树根,她主动打了招呼,杨树根刚才还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此刻却变得笨嘴拙舌起來。
“谢谢你救了我大哥。”陈嫣主动和马春花握手。
马春花认识陈嫣,解放前就见过她,不过沒打过太多交道,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资产阶级小姐,皮肤那么白,一看就沒干过农活,腰那么细,仿佛一折就断,怎么挑担子,怎么背娃娃。
陈嫣笑语盈盈看着杨树根和马春花:“你们贤伉俪有孩子了么?”
“我们不是两口子!”杨树根和马春花异口同声道。
杨树根早想解释这件事了,而马春花虽然不懂贤伉俪,但也能白啥意思。
“嫣儿,你别乱点鸳鸯谱,当初人家是组织安排的假夫妻,掩护身份。”陈北解释道。
“哦,这样啊,可惜了。”陈嫣笑道。
陈嫣是抽空來探望大哥的,只逗留了短短五分钟就要回医疗队,她一提出要走,杨树根也有些坐立不安了,急忙问了医疗队的行程,啥时候到苦水井去给乡民诊病。
“要不然,我送你吧。”杨树根现在脸皮也厚了许多,他觉得绝不能放弃机会,以前是为了接近陈子锟,为党获取情报,现在同样是为了接近陈子锟,为政治上更加进步,肩负更大的责任,尽快从乡下调到城里。
当然,他也确实喜欢陈嫣,这是毋庸置疑的,每个在乡下的不眠之夜,他都幻想着陈嫣就在自己身旁,为此费了不少卫生纸,以至于乡下老中医看了他的脸色,劝他节制一些夫妻生活哩。
陈嫣和杨树根走了,病房里只剩下马春花,她拿了一个苹果递给陈北:“吃苹果。”
“不削皮怎么吃。”陈北道。
马春花拿起了水果刀,干惯了农活的她哪会削苹果,像刮土豆皮一样把苹果刮成了方形。
陈北哑然失笑,拿过水果刀和一个苹果,削下的苹果皮薄如蝉翼,连贯不断,削好的苹果圆溜溜的很是好看。
“资产阶级就是会享受,吃个苹果都这么讲究。”马春花拿了一个带皮的苹果,在袖子上擦了两下,恶狠狠咬了一口,道:“陈北,你今年三十出头了吧,个人问題方面有什么考虑?”
第十八章 新长征路上携手前进
面对马春花这个问題,陈北无言以对,只好敷衍她:“现在还不考虑个人问題,社会主义建设不等人啊。”
马春花可不吃他这一套,一句就给他堵回去:“你不考虑我还得考虑,我是你的人了,你别想不认账。”
陈北惊得差点蹦起來:“你你你,你说清楚,怎么就是我的人了?”
马春花镇定自若:“在江心洲小草棚里,你把我的清白身子占了,还想不承认?”
陈北倒吸一口凉气,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马书记,你把话说清楚,这可开不得玩笑。”陈北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初他对马春花很反感,后來渐渐转变印象,但远达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用马春花的话说,两人之间是阶级差距,弥补不了的。
马春花道:“那时候你昏迷不醒,我怕你死了,嘴对嘴喂你水喝,你个沒良心的反倒霸占了我,我力气沒你大,被你夺了清白,算我倒霉,沒法子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回头就向组织申请,咱俩登记结婚。”
陈北汗流浃背,这是逼婚啊,可自己偏偏又说不出什么的,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就算沒发生什么事情,也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再说自己也很难保证马春花说的是假的。
“这事就沒有挽回的余地了么?我是残废,思想觉悟又低,政治成分也不高,配不上你。”陈北徒劳的抵抗着。
马春花道:“说起來你的条件是比较差,但我不嫌弃你,我会继续帮助教育你,咱俩在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上并肩前进。”
陈北无言,闷头抽烟。
马春花一把夺过香烟和打火机:“抽什么抽,我就问你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
陈北沉默片刻道:“别逼我。”
马春花勃然大怒:“行,我到公安处告你流氓罪!”拍拍屁股就走。
陈北动也不动,他心思全乱了,这到底哪跟哪啊。
……
马春花当然沒去公安处告状,把陈北判了刑,她就沒男人了,她也沒去找组织求助,而是直接去找陈北的爹,陈子锟。
省主席不是那么好见的,但马春花自有办法,陈子锟此时正在江北灾区视察,活动路线都是行署帮着定好的,尾随而去即可,她是地委的红人,谁不认识女英雄马春花啊,所以接近省府队伍很容易。
陈子锟正带着一群干部视察洪灾地区,解放后他就很少穿西装,一年四季都是中山装,现在正值夏季,天气酷热,穿的是胶靴和短袖衫,戴着墨镜,前呼后拥的,忽然一个女同志窜过來,大声说道:“陈主席,我有重要事情向您反映!”
所有人都愣住了,行署可沒安排这样突兀的汇报工作,难道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地区公安处随行的民警就要上前拿人,此时有人认出是马春花,急忙以眼神制止民警。
陈子锟也有些惊讶,已经解放好几年了,怎么还有拦街告御状的,他和蔼地说:“小马同志,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马春花道:“我要单独向您汇报。”
行署一位负责同志呵斥道:“小马,你搞什么搞,影响领导的视察工作,你担当得起么!”
马春花坚持道:“关系重大,我一定要向陈主席单独汇报。”
陈子锟很感兴趣:“好吧,正好咱们休息一下,小马同志,你跟我到汽车那边去说吧。”
大毒日头当空照,随行同志们都去树下乘凉,喝水,行署派來为领导服务的专车是一辆苏联造嘎斯吉普车,停在远处林荫下,陈子锟上了车,马春花站在路旁,方圆几十米内沒有闲杂人等。
“你说吧。”陈子锟道。
“我肚里有您的孙子。”马春花开门见山道。
陈子锟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神态,多年从政经历早让他养成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沉稳作风,再说面前这个女子虽然五官端正,但距离美貌差了一大截,知子莫若父,陈北來往过的那些女子,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算国色天香,各有风韵,以儿子的审美,断不会和她有过苟且。
马春花才不管他有沒有反应,继续道:“在江心洲的时候,俺俩睡过了,我怀上了,就这么个事儿,陈主席您要替我做主。”
陈子锟道:“小马,你想怎么处理他?”
马春花道:“还能咋样,娃娃不能沒有爹,俺认了就是,俺愿意和陈北结婚。”
陈子锟道:“这件事我知道了,结婚是大事,要从长计议,你先回去吧,大热天别中暑了。”
“噢,那我走了,公爹。”马春花一鞠躬,兴高采烈的走了。
陈子锟掏烟,他要定定神。
突然间有了孙子,他是既欣喜又忧虑,喜的是终于有了第三代,忧的是这个儿媳实在不入眼。
不过话又说回來,以现在的眼光來看,马春花出身贫农,当过战斗英雄,又是团委书记,党培养的优秀后备军,前途不可限量,反观自家儿子,一个残疾人而已,政治上也沒啥前途可言,人家愿意嫁给陈北,那是屈尊!
他沒有去问儿子,因为他信得过马春花,这种淳朴农民出身的干部还沒学会钻营和说谎,既然人家清清白白前程无量的大闺女都主动认这个事儿,肯定不是假的。
陈子锟决定,结束灾区视察后,回家和夏小青等人商议解决办法。
……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省里派來的医疗队其实也承担了防疫卫生队的职责,他们帮助村民进行饮水净化、指导他们掩埋动物尸体,清理垃圾,喷洒消毒药水,成效非常显著,以往洪灾后总要爆发瘟疫,病死几千几万人,现在解放了,新中国和旧社会就是不一样。
医疗队在苦水井乡下传播防疫知识,住在乡政府大院里,乡党委书记杨树根忙里忙外,殷勤招待,把自己的卧室也让给医疗队员居住,安排食堂蒸白面馒头,烧热水,一盆盆亲自端到屋里,给队员们洗脸擦身子用。
他这么热情,完全是因为陈嫣在医疗队里。
傍晚时分,医疗队忙完了工作,吃过了晚饭,正在院子里乘凉,杨树根走了过來,对陈嫣道:“陈医生,一起走走吧,谈些工作上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脏怦怦直跳,生怕陈嫣一口拒绝,或者拉上其他同志,那自己就不好表白了。
陈嫣一口答应:“好啊。”
杨树根松了一口气,仔细打量陈嫣,她穿了一件苏联布拉吉连衣裙,显出曼妙的身段,脖颈洁白修长,隐约能看见锁骨……
“咕咚”杨树根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偷眼观察其他人,所幸沒人发现。
两人漫步在乡政府驻地附近的田间小路上,微风习习,月色皎洁,田野的味道令人迷醉。
杨树根大发感慨:“多美的夜色啊,真希望永远扎根于此,成为苦水井的一员。”
陈嫣道:“你不是已经扎根于此了么?”
杨树根道:“组织上可能对我另有任用,毕竟我是师范学院毕业的大学生,相对來说更适合城市工作。”
陈嫣道:“是啊,咱们国家紧缺高素质人才,大学生是很稀缺的资源,应该合理配置。对了,你说要和我谈工作上的事情,说吧。”
杨树根嗫嚅道:“我骗你了,其实是生活上的事情……”
陈嫣很不在意地:“说吧,我听着呢。”随手摘了路边一朵野花。
杨树根觉得口干舌燥,鼓起勇气道:“陈嫣,咱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其实……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同志很有素质,又有文化,又平易近人,我想……我想……”
陈嫣似乎沒听懂,歪着头看杨树根,眨巴着大眼睛:“你想什么?”
一阵风吹过,将陈嫣身上好闻的香胰子味道送进杨树根的鼻孔,他陶醉的呼吸了一口,不顾一切道:“我想在革命的新长征路上和你携手前进!”
陈嫣狐疑的看着他:“携手前进?咱们不是一起在前进着的么?”
杨树根恍然大悟,他的政治语言体系只适用于马春花那样的干部,对官僚资产阶级家庭生长的陈嫣不起作用,完全是鸡同鸭讲,讲不通。
他一横心,换了常规语言说:“陈嫣,我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手挽手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
这回陈嫣明白了,她忽然笑了,笑的花枝乱颤,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很远。
杨树根一下子泄了气,他知道女孩面对求爱的时候应该羞涩,而不是这样大笑,陈嫣不但拒绝了自己,还侮辱了自己。
果然,陈嫣道:“杨树根,你开什么玩笑呢,咱们从小长大,和兄弟姐妹是一样的感情,我待你像亲哥哥一样,好了好了,就当我沒听见,咱们还是说说工作上的事情吧,消毒水用完了要从县里运,乡里的公共厕所要撒石灰粉……”
后面说的什么,杨树根昏头昏脑根本沒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的表白失败了,他慢吞吞跟在陈嫣后面往回走,看到陈嫣苗条的腰肢白嫩的小腿,一股邪念忽然涌上心头,旷野中沒有别人,生米煮成熟饭又能怎样。
正当他心生邪念的时候,手电光射來,是乡里的基干民兵巡逻來了。
“是杨书记啊。”民兵们招呼道。
“是啊,我陪陈医生检查一下消毒工作,大家辛苦了,多长点眼,防备地主坏分子搞破坏。”杨树根倒背着手,一副不辞劳苦的基层领导风范。^-^^-^
第十九章 陈北奉子成婚
杨树根的表白就这样失败了,他尽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依旧谈笑风生,陈嫣似乎根本沒把这回事放在心里,这让杨树根有些放心,也有些郁闷,难道我在她心里竟如此无关紧要。
生活毕竟要继续,杨树根年龄也不小了,如果继续留在苦水井,这辈子就真耽误了,他必须着手两件事,第一件是调到城里,第二件是找一个能在事业上对自己有所帮助的爱人。
夜深了,杨树根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把手头的女性资源全都过了一遍,基本上沒有合适的,漂亮的家庭条件差,配不上自己,长得丑的自己又看不上,想來想去,一个名字跃上心头。
马春花!
这位女同志各方面综合素质比价高,是机械公司团委书记,地委组织部重点培养的后备人才,又是三八红旗手,人大代表。虽然长的不如陈嫣窈窕动人,但也体健貌端,熄了灯沒啥大区别,更重要的是两人曾经有过一段假扮夫妻的经历,也算感情基础吧。
想到这里,杨树根终于安了心,就她了,了结了心思的杨书记酣然入睡,一觉直到大天明。
次日,杨树根借着去县里调拨消毒药水的名义,搭乘拖拉机进城去了,
到了县城,他先办了公事,又去国营糖烟酒店买了二斤硬糖,搭船去北泰,照例先去看望行署领导麦平。
杨树根在高层沒有背景,麦平虽然只是一个科级干部,但他和省委郑书记是老交情,上面有人,前途不可限量,搭上他这根线对自己的将來是有好处的。
麦平四十來岁,早年家庭包办过婚姻,解放后离婚了,新娶了一个年轻的,刚给他生了女儿,取名麦抗美,一家人住在行署宿舍里。
杨树根來访,麦平很热情的招待,他很看好这个年轻人,主动向自己靠拢,说明这小子眼里有水,而且自己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也需要下面有人才行。
“麦科长,嫂子,一点小意思。”杨树根奉上二斤硬糖,嫂子接了糖责怪道:“來就來,还带东西,下次不许了。”
“是勒,嫂子。”杨树根谦恭的笑笑,拿出北泰卷烟厂出品的红旗牌香烟给麦平上了一支,帮他点燃。
麦平抽了一口烟,笑道:“小杨,你下次來找我,兴许我就不在行署了。”
杨树根道:“肯定组织上对您有更重要的委派。”
麦平道:“地委准备调我去地区公安处当政治部副主任,正式任命还沒下达,不过差不离了。”
杨树根惊喜道:“哎呀,恭喜老领导了!”
麦平淡然一笑:“同喜,你也快提拔了吧?”
杨树根苦恼道:“乡下做不出成绩,做出來领导也看不见,很头疼啊。”
麦平道:“你还是不开窍啊,我指点指点你,凡事要和上面保持高度一致,要过犹不及,上面要求一,你要做到二甚至三,你懂了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杨树根豁然开朗。
麦平起家,靠的是抓出大特务夏景琦团伙,但后面就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了,三反五反运动中他表现很积极,揪出了不少贪污腐化官僚主义分子,虽然有逼供信之嫌,但组织上对他的工作能力是相当肯定的,事实上麦平现在的主要靠山不是郑泽如,而是地委书记马云卿。
“麦主任,我懂了,谢谢你的点拨。”杨树根诚恳无比的说道。
麦平爽朗一笑:“客气啥,自己人,晚上留下喝酒。”
杨树根扭捏道:“就不喝了吧,回招待所随便吃点得了。”
麦平道:“來了还想走,坐下,让你嫂子炒几个菜。”
杨树根道:“那我就叨扰了,那啥,我上个茅房。”
他借口上茅房,跑到外面小卖铺买了两瓶上好的淮江特曲,又去小饭馆炒了四个菜,回锅肉溜大肠炒腰花炒肉丝,都是硬菜,花了不少钱。
拎着酒菜回來,麦平大笑:“小杨你真见外。”
杨树根道:“应该的,应该的。”
酒过三巡,杨树根借着酒劲道:“麦主任,嫂子,其实我來市里是有一件大事,想请你们帮忙。”
麦平有些警惕:“你先说,看看我有沒有这个能力。”
杨树根道:“我想请嫂子帮我做媒。”
麦平松了一口气,道:“想媳妇了,好事啊,看上哪个单位的大姑娘了,让你嫂子说去。”
杨树根道:“不是别人,麦主任你也认识,马春花。”
麦平一拍大腿:“她呀,我说小杨同志,你真是有眼光,马春花绝对有前途,找她准沒错,你俩也般配,这事儿准成!”
嫂子也拍了胸脯:“这事儿我们妇联包了。”
当夜,杨树根在地区招待所睡的很踏实,很香,不过又梦见陈嫣了,被子湿了,搞得很尴尬。
麦平的爱人在妇联工作,平时就喜欢做个媒什么的,这回业务正对口,她兴冲冲來到联合机械公司妇联,都是经常见面的熟人,啥话都能说的开,这边立刻嘻嘻哈哈把马春花叫來,说张大姐要给你做媒哩。
马春花很诧异:“做媒?谁呀?”
“呵呵,那个人你也认识,小伙子不错,觉悟和素质在全南泰都是数的着的,在全江北也能排上号,而且你俩还很有缘哩。”张大姐笑呵呵道。
马春花有些脸红,她想叉了,以为介绍的是陈北。
“组织做主呗。”马春花一甩五四头,爽朗的很。
张大姐啧啧连声:“我就说嘛,俩年轻人早就对眼了,那啥,革命工作不等人,趁着今年十月一国庆节咱就把事儿办了,你和小杨早早培育革命接班人。”
马春花脸色一变:“哪个小杨?”
“杨树根呗,咋?你不知道?”张大姐奇道。
马春花道:“原來是杨树根啊,我跟他过不到一起去,组织上还是省了吧。”说罢扭头就走,弄的张大姐很难堪。
张大姐回來给杨树根一说,杨树根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被陈嫣拒绝也就罢了,沒想到马春花这样的货色也敢拒绝自己。
他的自尊受到了很大伤害,沒继续在市里逗留,也沒去找马春花,直接回乡下去了。
……
陈子锟回到了省城,立刻召开家庭会议,商量如何安排这个飞來的儿媳妇和“孙子”。
意见还是比较统一的,大家都觉得这个马春花配不上陈北,但既然生米煮成熟饭就应该对人家负责,当然不能偏听一面之词,最好还是等上一两个月,找个老中医把把脉,看看是不是真怀孕了,如果是真的,说啥都要娶回家。
对这事夏小青最积极,她是江湖卖艺出身,对贫下中农有种天生的亲近,而且她是陈北的亲娘,儿子的事情她不关心谁关心,几个月前沧州老家传來噩耗,表弟燕忌南被当地政府镇压,这事儿对她的刺激很大,总想着早抱孙子,在世间留下血脉。
于是,夏小青亲自赶赴北泰,面见未來的儿媳。
见面是在机械公司团委办公室里,马春花风风火火从外面赶來,端起茶缸子咕咚咚灌下去,拿袖子一擦嘴,这才看见屋里坐了个人,年约四十來岁的中年妇女,青布衫黑布裤,坐的端正,眼神凌厉,眉眼略似陈北。
“您是?”马春花隐约猜出对方是谁。
“我是陈北的娘。”夏小青淡淡一笑,这个女孩和丈夫形容的一样,标准的贫下中农,黑里透红,腰圆胳膊粗,干活一把好手,性格看似也粗豪的很。
“大姨,你喝茶。”马春花忙着倒水,先把茶缸擦了一下才倒了半杯开水,又兑了半杯凉白开,双手奉上。
夏小青问:“小马,你哪里人,家里还有谁?”
马春花道:“南泰乡下人,家里人都被地主害死了,我是孤儿。”
夏小青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都咋过的?”
马春花滔滔不绝讲起來,从当民兵讲起,搞地工,搞侦查,当区长,镇反运动后期才调到机械公司担任团的领导干部。
“我虽然是孤儿,但并不孤单,党就是我的亲娘。”马春花说到动情处,饱含眼泪这样说。
夏小青很感慨,这个女孩子很自强,也很有能力,走到这一步不简单啊。
“结婚后你有什么打算?”夏小青问。
马春花心中一喜,对方这么说,说明认可这桩婚事。
“结婚后该咋过还咋过,现在是新社会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厂里有宿舍,俺们有工资,不给家里添麻烦,将來孩子大了,厂里也有托儿所幼儿园,不用爷爷奶奶照顾。”
夏小青点点头:“果然是个要强的孩子,听说你怀了孩子?”
马春花有些羞涩,捂着肚子说:“兴许是有了。”
夏小青道:“我带了一个老中医來,替你把把脉吧。”
马春花自然答应。
夏小青把老中医叫进來,替马春花把了脉,老中医点点头,道:“是喜脉。”
“走,跟我去见见小北。”夏小青起身道。
此时陈北已经出院,正在保卫科办公室里坐着发愣,忽见母亲和马春花进來,顿觉不妙。
“小北,你打算瞒娘到几时?”夏小青笑道,将马春花的手交在陈北手里,“春花这孩子不错,十一国庆节你俩就把事儿办了吧。”
马春花喜道:“中,我这就打报告申请结婚。”
陈北甩开马春花的手,扭头就走。
“你给我回來!”马春花在后面大喊。
陈北头也不回,跳上摩托车一拧油门,轰隆隆开走了。
“大姨,你看他这个态度!”马春花跺脚道。
夏小青道:“别担心,孙猴子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陈北一怒之下骑着摩托车跑到省城,找父亲评理。
但陈子锟并不站在他这一边,反而斥责他:“自己惹出的祸,自己承担,人家一个大姑娘不嫌弃你是瘸子,你还挑三拣四的,是不是男子汉,这门亲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二十章 死城
陈北最终还是屈服了,和马春花在北泰市中心的美芳照相馆拍了一张结婚照,他穿着中山装,马春花穿列宁装,两人并排坐着,听着照相师傅的指挥。//访问小说网下载TXT小说WW//
“靠近一点,再近一点,男同志别躲啊,带点笑容,自然点,对。”砰的一声,照相机冒出一团火光,师傅的头从黑布下面钻出來,喜笑颜开:“照好了,后天來拿相片。”
出了照相馆,陈北也不搭理马春花,自顾自走在前面,马春花跟在后面,洋洋自得,道:“厂里已经批准了,国庆节给咱一个月的假,是上北京转转,还是去省城转转,你拿主意。”
陈北不耐烦道:“随便。”
马春花喜滋滋道:“那就都去,我长这么大还沒去过北京,看过哩,省城也得去,见见你家人。”
陈北早就走远了。
“哎,等等我。”马春花撒腿追过去。
机械公司党委对陈北和马春花的婚事非常热心,工会妇联团委都伸出援手,帮他们布置婚房和婚礼现场,此前陈北是住在江湾别墅,那是陈家的产业,不是他私人的房子,而马春花住的是单身宿舍,现在俩人结婚了,组织上肯定要分配住房。
机械公司在三十年代盖了一些独栋小别墅给洋人工程师居住,后來这些房子一半被政府收了,作为地委高级干部的家属楼,一半依然给机械公司当干部楼,马春花虽然级别不够高,但她是劳动模范,省人大代表,陈北又是起义英雄,因公致残,按照相关政策可以给予特殊待遇,分配一座两层小楼。
结婚这天,來了很多客人,陈家方面來的是夏小青和陈嫣,马家沒亲戚,公司党委领导权当家长,杨树根听说马春花竟然嫁给陈北,也从乡下赶來祝贺,另外还來了一拨客人,是炼铁厂的一群青年工人,他们用废铁做了一件很别致的工艺品送來当贺礼,赢得了大家的掌声。
地委、地区行署相关领导也送了一些小礼品,社会主义建设正处于起步阶段,物质水平较差,婚礼办的很朴素,厂食堂办了二十桌流水席招待客人们,一方面是婚宴,一方面当成国庆节的会餐了。
婚礼上陈北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大伙儿都笑着说:“新郎官是太高兴了。”
一些亲朋帮着把陈北抬回了家,杨树根也在其中,他看到厂里分给陈北的住宅竟然是一栋小洋楼,不禁暗暗吃惊,陈嫣和一起回家,感谢了杨树根等人,给他们发了喜糖和喜烟,糖是上海奶糖,烟是中华烟,都是平时见不着的高档货。
新房在二楼,众人要帮着把陈北架上去,马春花却说不要,抓起陈北抗在肩上,蹬蹬蹬就上了楼,看的大家目瞪口呆。
新郎醉酒,新房也沒法闹,亲朋了随便闲聊两句,各自归去。
杨树根來到麦平麦主任家里唠嗑,他忿忿不平道:“咱们打江山流血流汗,有些资产阶级余孽,解放前作威作福,解放后还骑在人民头上,住的比别人好,吃的比别人好,还有天理么!”
麦平语重心长的说:“小杨你放心,陈子锟就是个墙头草,投机家,党对这种人一直是警惕的,只不过建国初期需要这样的人罢了,等时机成熟,这种人是不会继续留在领导岗位上的。”
杨树根道:“麦主任,听你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我是豁然开朗啊。”
麦平道:“想扳倒陈子锟,最好的办法是从他的身边人下手,你和陈北不是发小么,注意他的言谈举止,有什么反革命的倾向立刻报告。”
杨树根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会注意观察的。”
……
晚上,陈北吐的一塌糊涂,新房里充斥着呕吐物恶心的味道,大红缎子被面也脏了,地板也脏了,马春花打扫收拾,任劳任怨。
次日清晨,两口子下楼,马春花精神很好,陈北依然醉眼惺忪,吃喝完毕,收拾行李先去省城。
一家人前往火车站,陈嫣买的是软席坐票,车厢里空荡荡的沒几个人,而硬座车厢却人满为患,马春花一问才知道,软席票价比硬座贵了许多,只不过是座位上蒙了一层海绵和软布而已。
“婆家的人果然会享受。”马春花暗想。
一路上,陈北沒和马春花说一句话。
火车到了省城,陈家的工作人员前來接站,一辆小号段的美式大轿车直接停在月台上,下了火车就上汽车,而那些背着大包袱小行李的旅客则拥挤走向出站口。
“这是省府的专车么?”马春花问道。
司机帮他们拎着行李,笑道:“也是也不是,本來这辆车是陈主席的私家专车,解放后献给省政府公用,平时汽油钱都是主席工资里出的。”
马春花点点头,看來自家公公倒是个大公无私的人。
汽车开到枫林路官邸,马春花被宏伟建筑的气派彻底震慑住了:“我的天啊,就是皇上的宫殿也不过如此吧。”
枫林路是一条宽敞的柏油路,两旁是铁艺路灯和行道树,一栋栋洋楼坐落在绿茵中,陈公馆是其中最大的一座,黑色大铁门庄严无比,门口虽然沒有卫兵,但光气势就能镇住一般老百姓。
打开铁门,是极开阔的院子,是游泳池,有草坪和网球场,汽车一直开到门口,厚重的橡木大门打开,里面是富丽堂皇的大厅,地毯、水晶吊灯、欧式沙发和茶几,一切都像电影里那样豪华奢侈,马春花揉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陈家全体成员都在,欢迎儿媳妇马春花,陈北板着脸一一介绍,马春花发现,除了公公穿中山装之外,家里其他人都穿着绫罗绸缎,西装革履,头发和鞋子锃亮,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真不自在。
不过家里人的态度都挺好,对马春花很热情,陈嫣说嫂子我给你预备了几件衣服,跟我上楼去试试吧。
马春花心想初來乍到不能驳了小姑子的面子,就跟着陈嫣上楼去了,看到床上摆了一件真丝连衣裙,顿时摇头:“俺也穿不來这个。”
陈嫣道:“我哥喜欢这个调调哦。”
马春花一咬牙:“好,我穿!”
过了一会儿,马春花从楼上下來了,穿着淡蓝色的真丝连衣裙,腿上是尼龙丝袜和高跟鞋,她身材其实不差,穿上军装和列宁装英姿飒爽,穿上这个资产阶级小姐的衣服就显不出优势了,小腿粗壮,腰也粗,一点都不好看。
陈北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娶了这么个老婆,让他沒脸见人。
陈子锟道:“好了,开饭。”
一家人进入餐厅,保姆端上饭菜酒水,几天为了招待儿媳妇首次上门,饭菜很丰盛,还开了一瓶法国红酒。
餐厅的桌椅都是欧式的,座椅很宽大,上面覆着真皮,马春花坐上去,顺势就蹬了鞋,盘了腿,大家面面相觑,依然沒人说什么。
陈子锟端起酒杯:“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春花多帮助帮助陈北,他思想比较落后,在工作上也不积极,我们做父母的鞭长莫及,就靠你了。”
马春花心说公公说话水平就是高,也举起酒杯:“我一定尽力帮助陈北,从生活上,工作上,全方位的,无微不至的帮助他。”
众人举杯,喝酒,马春花喝了一口红酒,差点吐出來:“这什么酒,又苦又酸真难喝。”
陈北放下筷子道:“这是波尔多的红酒,价值不菲,在我家酒窖里藏了起码二十年,你不懂就别乱说。”
马春花脸发烫,她一推酒杯道:“俺是乡下人,沒喝过高级东西,咋了,瞧不起泥腿子?泥腿子解放了全中国,打败了美帝国主义。”
姚依蕾赶紧插话:“是我不对,沒考虑到春花的口味,來人呐,换酒。”
陈公馆里留用了不少佣人仆妇,都是察言观色的主儿,立刻取來一瓶五角钱的气泡酒小香槟,给大少奶奶倒上。
这回马春花很开心:“这酒真好喝,甜丝丝的还带气儿。”
大家都很无言。
吃饭的时候,马春花筷子飞舞,吃的比谁都快,嘴里吧唧吧唧响亮无比,陈北多次停下筷子,皱着眉头看他,马春花沒事人一样:“你也吃啊,咋不吃了?”
陈北一丢筷子:“我吃饱了。”愤然离席。
家里人却不在意这些,要知道儿媳妇肚里可怀着陈家的后代呢,姚依蕾和夏小青一左一右给马春花夹菜:“春花,多吃点,多吃点。”
马春花满腮都是肉,咕哝道:“你们也吃。”
这是马春花在陈家的第一顿饭,就闹出这些幺蛾子,后來又闹了不少笑话出來,狼吞虎咽吧唧嘴不说,还喜欢拿菜汤拌饭吃,吃饭的时候抠脚丫子,佣人们暗地里都当笑话讲,不过陈子锟却对这个儿媳妇很欣赏,他说,谁生來也不是贵族,我早年到北京城闹的笑话比她还多,现在还敢瞧不起我,我看小马这个孩子挺好。
在省城住了几天,陈北和马春花坐民航飞机前往北京旅游。
这是马春花第一次坐飞机,兴奋莫名,大呼小叫,陈北板着脸装作不认识她,后來忍不住说:“你能不能消停点,这有什么稀奇的。”
马春花说:“这么大的飞机还不够稀奇的,咱国家真厉害,都能造大飞机了。”
陈北道:“这不是国产的,这是美造c47运输机,以前我们家就有一架差不多类型的。”
马春花瞪大了眼睛:“咱家还有飞机!”
陈北道:“不是咱家,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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