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孤岛
陈子锟和程石在茫茫大山中跋涉的时候,那一小队日军残兵还在山中苦苦挣扎,几个受伤较轻的士兵拖着中枪的腿硬是爬出了深山老林,恰巧遇到援兵,痛哭流涕的把经历诉说一遍,援兵立刻派人进山,结果却只找到一堆狼藉尸骨。(_《》)
山中有猛兽,留下待援的日军伤兵全被野狼啃了,在临死前大概还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附近找到一只仍死死握着刺刀的断手。
四十名皇军精锐,除了三名年轻士兵外,全部葬身大青山,田路少将接到报告极为震惊,迅速派人将三名幸存者接到北泰支队指挥部详细询问,最终得出结论,山中有大股游击队。
为彻底肃清江北残余支那军,田路朝一少将派出一个步兵大队,轻装进山扫荡。
……
夏小青和林文静等人在省城稍歇几日后,启程前往上海,以往来往省城上海之间,不是乘专机就是客轮头等舱,这回却只能屈居二等舱,船到南京下关码头的时候,一队日本兵上船检查证件,搜查行李,用刺刀到处乱捅,把旅客的包袱搞的一团糟,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这是大通舱里发生的情况,二等舱情况稍好,两个挎军刀带宪兵袖章的家伙挨个检查证件,没有良民证的一律扣下,林文静看到一个商人打扮的旅客因为顶了两句嘴当场被扇了两个耳刮子,押下了客船,不由的颤抖起来。
临来的时候,柳优晋帮她们办了证件,但不知哪地方露出马脚,宪兵拿着证件翻来覆去的看,狐疑的目光紧盯着夏小青。
夏小青手臂低垂,袖子里的飞刀随时准备甩出。
林文静脸色发白,心砰砰乱跳起来。
“跟我们走一趟。”宪兵板着脸道。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客舱门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洋人走了进来,怒气冲冲的向宪兵表示了抗议,两个宪兵点头哈腰,最后一鞠躬,走了。
夏小青一头雾水,林文静却听明白了,这人是个英国外交官,利用身份赶走了日本宪兵,她急忙用英语致谢,那人却微笑着用江东口音的中国话说:“不客气,两位陈夫人,这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
林文静奇道:“你认识我们?”
“当然,约翰沃克,驻江东领事。”外交官道。
有了沃克领事同行,旅途变得顺利无比,客船抵达上海十六铺码头,黄浦江中日本军舰明显比以前多了,遥望南市和闸北,已经是日本人的地盘了,不禁令人黯然。
下船的时候,居然遇到了刘婷,原来她也乘坐这班船来上海,历尽劫波的姐妹们在码头相见,自然是热泪横流,紧紧拥抱。
和沃克先生告辞之后,刘婷去找了几辆黄包车,大家一同回家,租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但垒起了高大的砖墙,闸口也增设了岗哨,法大马路上,行人来往匆匆,乞丐比淞沪会战前多了许多。
来到位于法租界的陈公馆,大门紧闭,一切如旧,轻轻叩门,不大工夫开了门,守门人从门缝里看到是刘秘书和夏林两位夫人抱着孩子风尘仆仆的来了,急忙打开铁门,迎她们进去。
一进客人,所有人都惊呆了,正堂挂着巨幅陈子锟遗像,两旁是挽联,当中四个大黑字:“永垂青史”。
公馆就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看门老头,此刻抹着眼泪絮絮叨叨着老爷的好处,夏小青扑哧一下笑了:“赶紧扯了,晦气。”
守门人惊讶的看着她,这话也不该是新寡说的。
刘婷道:“拿掉吧,老爷没死,活的好好的呢。”
守门人张大了嘴,半晌才反应过来,欢天喜地的把遗像和挽联都撤了。
家里没有佣人,三个女人一起上阵,把公馆里里外外打扫一新,清理出几间卧室来,刘婷又给李耀廷、慕易辰等人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和夏林二位夫人已经抵沪。
最先来到的是李耀廷,不到十分钟就赶来了,脚上还穿着拖鞋,进门就咋呼:“大锟子呢,人呢?我的大兄弟,怎么整这么一出,可哭死我了。”
“他还在江北,我们先过来的。”林文静答道。
李耀廷拍着胸口道:“活着就好,你们是不知道,上海这边也搞了个万人追悼大会,那人真是海了去了,不少学生都掉了泪,我就寻思了,人活一辈子图啥,不就图个人前身后名么,大锟子这辈子是值了,不说了,尽扯些晦气的,这是男孩女孩,多大了?”
林文静抱着小白菜给李耀廷看:“女孩子,一个多月了,小名叫小白菜,给叔叔笑一个。”
李耀廷逗逗孩子,笑道:“满月酒摆了么,没摆的话我来操办。”
正说着,慕易辰两口子也到了,一番寒暄后,大家坐在沙发上,听林文静讲述北泰战役的见闻和他们死里逃生的经历,夏小青时不时做补充,惊心动魄的故事令人喘不过气来。
“真想和小鬼子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李耀廷拍着大腿道,恨不得亲临战场。
慕易辰道:“子锟兄安然无恙,这是最大的好消息,得赶紧通知重庆方面。”
刘婷道:“对,这个误会太大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和重庆联系上么?”
李耀廷道:“兵荒马乱的,邮政是不通的,电报也不通,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坐飞机去香港,迂回到重庆,香港是英国人的地方,和上海的航线一直没断,经常有跑单帮的来来回回,我可以安排,刘秘书就辛苦一趟吧,小青姐和文静嫂子暂时住在上海,日本人不敢进租界,这儿还是安全的。”
谈到上海的情况,慕易辰满腹感慨,日军进驻之后,南市和闸北稍有积蓄的人都涌进租界,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人口暴增到三百五十万,法租界当局惟恐战争波及,在租界边缘加筑一道两丈高的砖墙,公共租界也拉起了铁丝网,如同汪洋中的孤岛。
租界以外是日本人扶持的上海大道市政府,绑票横行,治安混乱,民不聊生,相比之下只有英美法掌控的租界才是安乐窝。
整个中国都陷入战乱之中,租界却进入一个畸形的繁荣期,连宵禁的时间也一再延长,从晚上九点到十点,十一点,最后放宽到零点,**屡战屡败,国土沦丧,人民精神压抑,发呢导致娱乐业空前发达,四马路的妓院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到处都是舞厅,难民中的年轻女子为了谋生,不得不当起舞小姐,租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租界人口暴增,最缺乏的就是粮食,虽然江南乃鱼米之乡,但日本人施行粮食管控制度,常熟太仓的大米优先供应皇军,以至于粮价暴涨,有精明的商人从香港转口运泰国米来贩卖,发了一笔大财。
战争遥遥无期,不但粮食涨价,所有的东西都跟着涨价,火油、肥皂、药品,火柴、香烟、小五金,价格全都翻了几番,租界人口多,消耗大,商机无限,不少战前囤积居奇的奸商大发横财。
“我浦东仓库里的东西,全被日本人没收了,连张收据都没给,简直就是强盗!”慕易辰愤愤道。
正说着,小白菜哭了,林文静赶紧去冲炼乳,本来王三柳雇了两个乡下奶妈,来上海之前都辞了,现在只能吃炼乳,忽然想到租界内物资奇缺,林文静不禁担忧道:“炼乳只有两罐了,这可怎么办。”
“别担心,租界是个神奇的地方,只要肯出钱,什么都能买到,小白菜的炼乳,我全包了。”李耀廷豪爽道。
车秋凌忽然想起什么来:“李老板,你一双儿女呢?上海这么乱,没想过送他们去香港么?”
李耀廷得意道:“早考虑到了,俩孩子都送英国去念书了,念完中学念大学,什么时候中国不打仗了,什么时候回来,太太也跟着陪读去了,上海就剩我一人,那叫一个自在。”
说罢掏出怀表看看时间:“不早了,我给你们接风,咱们去新雅吃粤菜。”
新雅酒楼位于大马路上,以前生意不太好,但今天一看,生意居然好的不得了,楼下楼上全满了,好在李耀廷面子大,要了一个包间,点了几十个菜肴,席间又谈了谈战局,大家都很悲观,觉得如果英美再不军事介入的话,重庆迟早也要沦陷。
气氛有些沉重,大家胃口也都不佳,吃完饭离开酒楼,天色已经黑下来,到处一片灯红酒绿,霓虹闪烁,街上人头攒动,繁华程度远胜往昔,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汽车停在酒楼门口,司机下车打开车门,保镖站在一旁警惕的看着四周,李耀廷上前拉开车门,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人,西装礼帽,手中赫然拿着一支****。
枪声响起,四下一片尖叫,李耀廷猝不及防,当场倒地,保镖和司机立刻拔出****还击,夏小青急忙将林文静和刘婷推回酒楼内,手捏着飞刀,凌厉的眼神四下打望。
枪声很快平息,枪手被打成了马蜂窝,李耀廷从地上爬起来,扯下胸前垫着的钢板,上面一个凹坑。
“妈的,想暗算老子,也不看看黄历。”李耀廷拔出****,补了三枪。
夏小青林文静刘婷面面相觑,租界也不安全,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转移到香港去。
第五十八章 特务迷城
刺客鸭舌帽短打,胳膊上有纹身,看得出是江湖人士,李耀廷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进了新雅酒楼坐等巡捕,大马路是公共租界最繁华的所在,老闸捕房的英国巡官带着几名印度巡捕在五分钟内赶到现场,拉起警戒线,收尸,洗地,讯问目击者。
李耀廷在租界很有地位,黄金荣退休,杜月笙去了香港,江湖大佬没剩下几个,他是租界工部局的华董,保镖的枪支都持有执照,自然没什么顾忌,他打了一个电话回家,十分钟内,就有四辆车开到现场,车上下来二十个穿风衣戴礼帽的保镖,将酒楼团团护住。
巡官例行问了几个问题,李耀廷一概含糊其辞,等巡捕们走了,才恨恨道:“这事儿肯定是张啸林干的,这条老狗和我积怨很深,现在借着日本人的势力想做掉我,门也没有。”
话虽这样说,但他也不得不加以防范,形势不比从前,张啸林投靠了日本人,还当上杭州维持会长,成立了新亚和平促进会,收罗一帮爪牙为日本人做事,出了租界就是他的天下,李耀廷也奈何不得他。
当街遇刺,虽然并未受伤,但兴致全无,李耀廷安排了一车保镖送两位嫂子回家,自己也乘车归去。
林文静夏小青回到公馆,总觉得心惊肉跳,门房来报,说外面有两个人总在转悠,不晓得是不是贼。
夏小青从二楼上望过去,街口路灯下果然有两个家伙,吸着香烟,抄着手,鸭舌帽压得很低,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回到屋里,夏小青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喂,我找燕青羽,什么,我是谁?告诉他,老娘是他大姐夏小青!”
二十分钟,一辆汽车急驰而至,在路灯前急刹车停下,车上跳下四个大汉,将那两人按在引擎盖上,扭住双臂一番搜查,搜出****和巡捕房的派司,原来是法租界巡捕房派来保护两位夫人的便衣。
“怎么不早说,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日本人的走狗。”坐在车内的燕青羽皱皱眉,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两个便衣本来还想发飙,一看是燕青羽,立刻换成笑脸:“是燕大侠,给我签个名吧。”
燕青羽拿出万宝龙金笔草草给两人签了名,客气道:“大半夜的,二位辛苦了。”递回去的笔记本里夹了一叠法币。
虽然上海南京已经沦陷,但是日占区内法币依然可以流通,这叠钱足有二百块,两个便衣喜笑颜开,点头哈腰的走了,依然在附近转悠。
燕青羽下车进了公馆,保镖们在四下值守。
“大姐,节哀。”燕青羽一见夏小青,两行热泪就下来了。
“节什么哀,你姐夫又没死。“夏小青道。
到底是影帝级的人物,燕青羽的眼泪瞬间不见了,笑呵呵道:“我就说嘛,姐夫盖世英雄,哪能这么容易壮烈,他们都不信……大姐,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事先没打个电报,我好去接你们。”
夏小青道:“上午才到,中午就给你打了电话,你小子不知道哪儿鬼混去了,家里客人多,就没接着打。”
燕青羽中午一般都在床上睡懒觉,电话历来是不接的,他也不解释,只是呵呵一笑:“算了,能找着人就行。”
“刚才接电话的是谁呀?”夏小青忽然想起来,“口气那么冲,还敢问我是哪个。”
燕青羽心说大姐您半夜打电话,换了谁也不会有好气,嘴上却道:“不是谁,家里女佣。”
“哼,怕是哪个小女明星吧。”夏小青撇撇嘴。
“哪有的事儿,就是女佣……这都什么年月了,日本人一来,电影公司全跑了,那还有什么小明星。”
“是什么人我才不管,我告诉你,不许当汉奸,不许帮日本人拍电觲ww.!?
“知道了大姐。”
紫星影业已经两年没拍新电影了,但燕青羽在银幕上的大侠形象深入人心,走到哪儿都有人追捧,身边更是少不一群帮闲,他前前后后拍了几十部电影,赚的盘满钵满,在租界买了一处别墅,一处公寓,过着神仙一般的闲散生活,江湖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已经踏入高层白相人的行列。
“想杀李耀廷的确实是张啸林,不过不是因为积怨,而是新仇。”燕青羽道。
“哦,什么新仇?”夏小青很感兴趣。
燕青羽侃侃而谈:“上海沦陷以后,日本人可不禁烟,反而暗地里支持,为啥,贩鸦片来钱多快,日本人扶持大道市政府,南京维新政府,收买汉奸,都是要花钱的,钱从哪儿来?就从鸦片上来,张作霖明里帮日本人收购粮食棉花,暗地里做的是贩卖鸦片的买卖,闸北南市都是他的地盘,可租界他进不来,因为有李耀廷在这把着,姓张的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夏小青道:“张啸林有日本人撑腰,李老板岂不危在旦夕。”
燕青羽道:“日本人养的狗很多,张啸林只是其中一条而已,比起其他的狗,他还不算凶猛,要论狠辣,还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那儿的一帮人原本都是国民党的特务出身,下手比江湖人士厉害多了,对了,七十六号的金牌杀手,叫吴四宝,以前当过李老板的司机,总算有些香火情,这里面关系盘根错节,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上海滩的水深着呢,日本人,国民党,**,各路汉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来杀去,哪天不死七八个人?”
夏小青凝神沉思,浑水好摸鱼,这上海滩如此混乱不堪,其实充满了契机。
燕青羽谈兴正浓:“七十六号虽然狠辣,但都是一帮不入流的混混,除了吴四宝枪法不错外,别的不值一提,靠的无非是当街暗杀,照头一枪,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要论技术,有个家伙功夫不赖,专门和七十六号对着干,坏了他们好几次买卖,这人叫陈真,神龙不见首位,有机会的话,真想和他练练。”
“谁?陈真。”夏小青笑了。
“是,陈真,怎么,大姐你认识他?”燕青羽奇道。
“你姐夫就是第一代陈真,后面这些陈真都是他的徒弟。”夏小青听陈子锟说起过当年的事情,此时在弟弟面前炫耀一番,颇有面子。
“原来陈真不是一个人……”燕青羽恍然大悟。
当晚燕青羽就住在陈公馆,保护姐姐们的安全,次日上午,陆续有人过府拜访,是三枪会的苏青彦和精武会的欧阳凯司徒小言两口子。
淞沪会战后,上海沦陷,抗日团体三枪会转入租界,精武会则彻底关门歇业,日子过的都很艰难,听说陈夫人来沪,他们不约而同前来慰问,得知陈子锟并未牺牲,一个个转忧为喜,客厅里的气氛也欢快起来。
“公馆的安全,我们精武会可以负责。”欧阳凯道,一指司徒小言,“让小言搬过来住,保护内眷也方便。”
司徒小言站起来一拱手,当年清纯的小师妹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稳健大婶来,一身劲装,干净利落。
林文静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
欧阳凯道:“婶子你别客气,五师叔是我们精武会的会长,保护他的家人,我们义不容辞。”
坐在一旁的燕青羽眼睛一亮,不由得打量起欧阳凯来,三十多岁的干练汉子,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眼神内敛,骨节粗大,拳峰是平的,绝对是个武学行家。
夏小青接口道:“那好,就让小言妹妹留下,我俩也好切磋武艺。”
事情就这么定了,苏青彦和欧阳凯起身告辞,夏小青挽留不住,就让燕青羽去送客。
燕青羽陪他们来到大门口,突然对欧阳凯道:“你是陈真?”
欧阳凯不动声色,摇摇头:“不,我不是陈真。”
燕青羽道:“你瞒不住我,你就是陈真,那些神出鬼没的案子就是你做的。”
欧阳凯沉默片刻,道:“陈真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我虽然不是陈真,但也可以是陈真,你也一样,如果有一颗抗日救国的心,你也可以是陈真。“
苏青彦微笑着看着他俩,并不插粀ww.?
燕青羽若有所思,不知不觉两位客人已经远去。
北风又起,初冬的上海,格外寒冷。
燕青羽和姐姐辞别,回到自己的公寓,拿出钥匙开门,进门摘下大衣和礼帽挂在衣帽钩上,忽然察觉一丝异样,手腕一翻,飞刀藏在掌中。
慢慢的回过头来,只见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西装革履打扮新潮,头上抹了不少发蜡,白净面皮,戴着金丝眼镜,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烟,优哉游哉。
“怎么进门也不打招呼,这个习惯可不好。”燕青羽冷笑道。
“实在抱歉,不过我并不是自己进来的。”男子站了起来,一鞠躬,“想必阁下就是燕青羽先生吧。”
“羽哥,你回来了。”小明星端着咖啡壶从厨房里出来,甜甜笑道,“这位先生说是你的影迷,我就请他进来了。”
“哦,这样。”燕青羽不露痕迹的收起飞刀,走到沙发前坐下,掏出烟盒:“抽烟么,对了,未请教贵姓。”
“免贵,姓御,这是我的名片。”男子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名片。
燕青羽接过来一看,名片上印着:大日本帝国驻沪总领事馆文化参赞 御竜王。
“这个字念什么?”燕青羽指着名字中间的字问道。
“竜,念龙。”御竜王解释道。
“哦,找我啥事?”燕青羽漫不经心将名片丢到茶几上。
第五十九章 大喜大悲
燕青羽ytxzce轻慢并没有触怒御竜王,他反而谦卑ytxzce站起来一鞠躬:“燕桑,我是你ytxzce影迷,你ytxzce电影我全都看过,菲林拷贝也全都存了一套,海报更是收集了几百张,今天能有幸见到燕桑,实在高兴……能帮我签个名么。.”
lazvddx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燕青羽ytxzce古装电影剧照,恭恭敬敬递上来,满脸ytxzce期待。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自己ytxzce影迷,“艺术是没有国界ytxzce。”燕青羽这样给自己开解着,接了照片拿出墨水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御竜王慧存,燕青羽。
“实在太感谢了。”御竜王诚惶诚恐收回照片,小心翼翼收回包里,再次鞠躬道:“打扰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多谢款待,告辞。”
“不喝杯咖啡再走么。”小明星客气道。
“不了,十分感谢。”御竜王倒退着出门,点头哈腰:“不ozcuwr送了,请留步,再会。”打开门退了出去。
燕青羽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慢走,不送了。”
门轻轻关上了,小明星娇嗔道:“怎么对人家这么没礼貌,那可是日本人,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到ytxzce。”
燕青羽在小明星ytxzce翘臀上拍了一下:“爷是谁,日本人得来巴结我。”
忽然门又开了,御竜王探头进来:“燕桑,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到虹口ytxzce领事馆找我,名片上有我ytxzce电话号码,失礼了,再会。”
“小日本,礼数还挺周全ytxzce。”燕青羽拿起那张名片看了看,轻轻一弹,名片飞进了垃圾蛍ww.?
……
按照计划,刘婷先经香港去重庆,林文静母女和夏小青暂时留在上海,李耀廷安排了一架邮政机,搭载着刘婷直飞香港。
香港启德机场,候机大楼上空飘扬着英国殖民地ytxzce旗帜,刘婷提着一个皮箱下了飞机,初冬ytxzce港岛比上海温暖多了,来往之人还都穿着春秋季节ytxzce服譿ww.?
刘婷叫住一个人:“先生,请问您……”
那人面孔黝黑,身材瘦小,摆摆手用粤语lazvddx了一通,大概是lazvddx自己听不懂国语。
刘婷赶紧换了英语,那人还是听不懂。
没办法,只好提着行李往外走,李耀廷给了她一个地址,lazvddx到港之后去找杜月笙,请他帮忙联系去重庆ytxzce飞机。
刚走到机场出口,忽然看到远处有个熟悉ytxzce身影,拖着大包袱小行李正在匆匆赶飞机,刘婷仔细辨认了一下,那身姿很像鉴冰,赶紧跑了过去,在鉴冰登机之前叫住了她。
鉴冰已经踏在舷梯上了,回头一看见是刘婷,急忙下来,上下打量,眼中含泪:“刘秘书,你终于逃出来了。”
刘婷道:“将军还活着。”
恰巧一架飞机降落,引擎轰鸣震耳欲聋,鉴冰没听清楚:“你lazvddx什么?”
“陈子锟活着!”刘婷贴着她ytxzce耳朵大声喊道。
鉴冰手里ytxzce提包落了地,两眼瞪得溜圆,继而抓住刘婷ytxzce肩膀:“你再lazvddx一遍。”
“陈子锟还活着,他没在那架飞机上。”
两道泪水涌了出来,鉴冰喜极而泣:“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嫣儿和小南知道,一定乐疯了,刘秘书,你这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我从上海来,想转机去重庆。”
“你等一下。”鉴冰忙不迭ytxzce去找飞行员交涉,前航空委高官ytxzce太太ozcuwr捎一个人去重庆,自然是小事一桩,很快刘婷就坐上了飞机。
机舱狭小,坐满了旅客,过道中央都堆满货物,都是重庆急需ytxzce香水、皮包、奶粉、药品之类东西,旅客们也大都是衣着时髦ytxzce阔太太,来往渝港之间,只为跑单帮贴补家用。
一路之上鉴冰都和兴奋,拉着刘婷问长问短,时不时掉两滴泪,最后lazvddx:“老爷大难不死,这是老天眷顾咱们陈家,刘婷,不如等团圆了,把你和老爷ytxzce婚事办了吧,老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再lazvddx吧。”刘婷淡淡一笑。
飞机终于抵达重庆,刘婷帮鉴冰拎着沉重ytxzce行李,一路lazvddxlazvddx笑笑上了汽车,车门上涂着空军ytxzce标志,驾车ytxzce是个中士。
“军车接送,政fu对家里照顾ytxzce不错。”刘婷感慨道。
鉴冰一撇嘴:“人走茶凉,有什么照顾不照顾ytxzce,空军也是人,也得吃饭,不lazvddx这些晦气ytxzce了,到家我请你吃火锅。”
重庆多山,道路难走,路上汽车熄火好几次,最后终于到了家门口,鉴冰拿出一条香烟来塞在司机座位下。
“谢谢夫人。”中士很殷勤ytxzce帮着她俩把行李搬到家门口。
饭厅里,姚依蕾正张罗四个孩子吃饭,忽见刘婷进来,愣了一下, 快步走来:“刘秘书,你终于逃出来了。”
刘婷笑道:“您和鉴冰姐姐怎么lazvddx一样ytxzce粀ww.!?
鉴冰走了进来,满面春风:“姐姐,刘秘书带好消息来了,刘婷你别急着lazvddx,把孩子们叫到一起再宣布。”
刘婷微笑着点点头。
姚依蕾不知道她俩葫芦里卖ytxzce什么药,但还是把嫣儿、小南,还有薛斌ytxzce两个男孩叫了过来:“孩子们都过来,等下再吃饭。”
小南看见妈妈来了,顿时丢下饭碗扑过来,一头扎进刘婷怀里,眼泪扑簌簌ytxzce往下掉,嘴里含着饭,没哭出来。
孩子没哭,刘婷倒哭了,虽然小南不是她亲生,但照顾了八年,感情非常深厚,和亲生ytxzce也没啥区别了。
结果好消息没宣布,大伙儿先跟着哭了一场。
最后鉴冰耐不住了:“哭啥,都别哭了,让刘姨lazvddx事儿。”
“对对对,lazvddxlazvddx什么好消息,是不是中央把征收我们ytxzce机器还了?”姚依蕾老惦记着这事儿,从北泰工厂拆运后方ytxzce机器设备,被不知道哪个部门扣了,一直交涉到现在也没下文。
刘婷摇摇头:“不是,我ytxzce好消息是,将军还活着,他并未在那架失事ytxzce飞机上,而是把最后ytxzce机位留给一个伤兵,这才造成误会,因为电台坏了,我们一直在南泰乡下打游击,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不知道外界发生ytxzce事情,让你们伤心了,真是对不起。”
大家全傻了,幸福来ytxzce太突然,以至于无法接受。
“太好了,爹地还活着!”嫣儿最先反应过来,跳着脚欢呼起来,小南也跟着姐姐乱跳,张着缺牙ytxzce嘴呵呵笑着。
“刘阿姨,我爹呢?”薛斌ytxzce两个双胞胎儿子拉着刘婷ytxzce衣角,可怜巴巴ytxzce问道。
“乖,你们ytxzce爹也好好ytxzce,在江北打日本人呢。”刘婷摸着两个孩子ytxzce脑袋柔声道。
姚依蕾高兴ytxzce直掉泪,拿手帕擦擦眼睛道:“鉴冰,你去把楼上那瓶1925年ytxzce红酒拿下来,开了,我得去打电话,让爹地妈咪知道这个好消息。”
一通电话打出去,不到一小时,重庆陈公馆就坐满了人,从江东逃来ytxzce太太们汇聚一堂,刘婷带来ytxzce消息给她们无限鼓舞,一个个欢声笑语,精神百倍。
“他们在江北打得很艰难,没有援兵,没有弹药,当务之急是取得和重庆中央ytxzce联系,争取支援。”刘婷ytxzce话又给太太们火热ytxzce心泼了一瓢冷水。
“明天我就去找蒋夫人。”姚依蕾自信满满道。
……
次日,姚依蕾打电话约见宋美龄,侍从室安排了一辆汽车来接她,姚依蕾带着刘婷一起前往最高当局住处,面见蒋夫人。
“蒋夫人,我有一个特大好消息告诉您,子锟还活着!”姚依蕾眉飞色舞,迫不及待,可宋美龄却没有预料中ytxzce惊喜,她只是淡淡一笑:“陈夫人,刘秘书,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姚依蕾茫然看着宋美龄,又看看刘婷,心里疑惑又愤怒,既然知道自家丈夫没死,为什么不lazvddx。
宋美龄叹口气道:“子锟确实不在那架飞机上,而是留在敌后坚持抗日,还一度收复了南泰县,委座和我不是ozcuwr隐瞒什么,而是……日军大肆围剿,出动一个旅团ytxzce兵力包围了将士们,一场血战,南泰失守,**损失惨重,游击队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样,打得姚依蕾目瞪口呆,大喜大悲ytxzce重复打击,让她lazvddx不出话来。
刘婷倒还镇定,问道:“夫人,情报准确么?”
宋美龄道:“军统派特工人员潜入江北采集ytxzce第一手情报,错不了ytxzce,当然你们也不ozcuwr绝望,日军并没有发布消息称俘虏或者击毙陈将军,子锟ytxzce生死,还需ozcuwr进一步查证。”
姚依蕾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宋美龄ytxzce手道:“夫人,请您一定想办法救救子锟,我们孤儿寡母ytxzce不能没他。”
“我一定尽力,军统已经加派人员进行核查了,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们,咱们都ozcuwr有信心,子锟英勇机智,日本人奈何不得他。”宋美龄闻言抚慰一番。
辞别宋美龄,姚依蕾和刘婷失魂落魄ytxzce回家,嫣儿很快发现母亲ytxzce不对劲,不停ytxzce追问:“妈咪,爹地怎么了,是不是不回来了?”
“嫣儿别胡lazvddx,你爹在江北打日本,暂时不回重庆。”姚依蕾强打笑颜,挤出了一个笑容。
嫣儿到底年纪小,半信半疑,眨着眼睛看着妈咪。
刘婷蹲下扶着嫣儿道:“嫣儿,阿姨问你,是爹地厉害,还是日本人厉害?”
“当然是爹地厉害,日本人都是小矮子,爹地一个人能打他们一百个。”
“那就是了,爹地这么厉害,还有什么可担心ytxzce。”刘婷拍拍她ytxzce脑袋,站了起来。
嫣儿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是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生活在童话世界里,很容易就被刘婷哄住了。
忽然阎肃夫人匆匆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姚依蕾ytxzce神经立刻绷紧,以为是陈子锟出了什么危险。
“汪兆铭叛国,跑去越南了。”阎夫人忧心忡忡道。
第六十章 嫣儿赴美
汪兆铭是国民政府的党政二把手,地位仅次于蒋介石,若论资历的话,甚至比蒋介石还要略高一筹,先总理的遗训就是他代笔的,这样的人物若是叛变了,那抗日的前途岂不是更加渺茫了。*.*《《》》*
众人忧心忡忡,讨论起后路来,恰好鉴冰回来,听到议论,挑起眉毛道:“你们说的可是那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精卫么?”
大家就都说是。
鉴冰道:“汪精卫断不会认贼作父当汉奸,他是有骨气的人,当年行刺清廷摄政王失败,宁死也不屈膝,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投降日本。”
阎夫人道:“汪主席秘密飞往河内,消息已经满天飞,这可不是假的。”
鉴冰道:“或许他是不想屈居蒋介石之下,跳出重庆政治圈子,途径越南去法国,静待战局变化,打开新的局面,我大胆的设想一下,也可能这个做法是个蒋介石通过气的,中国面临危局,必然要做两种准备,汪主席飞河内,只是政治上的一出双簧戏罢了。”
姚依蕾冷笑道:“你只是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汪精卫当初是很有骨气,我上中学的时候也崇拜过他,恨不得嫁给他呢,那时候我爹还在大清银行做高级职员,他告诉我说,汪精卫曾经和袁克定结拜兄弟,若不是袁世凯死的早,兴许汪某人就是洪宪朝廷的一员呢。”
刘婷也道:“武汉国民政府时期,汪某人摇身一变成了左派,和苏联人过从甚密,清共之后,他又和**一刀两断,反复无常,变幻莫测,或许他曾经是英雄,但现在肯定不是,他只是一个投机政客罢了。”
阎夫人附和道:“对,就是政客,还有汪夫人陈璧君,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向来想做第一夫人,可是处处被蒋夫人压一头,这两口子郁郁不得志已久,想来这回要搞一出大的。”
鉴冰当年是上海滩的花魁,烟花界的人士对于政治这种时髦的话题向来是极关心的,但毕竟许久不做花魁,对政治人物的了解还停留在民国初年的阶段,听大家这样一说,只好甘拜下风:“那可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吧,期望你的猜测是对的。”姚依蕾叹口气说。
过了几日,日本首相近卫发表“更生中国”的国交方针,遭到中国各界痛斥,但身在河内的汪精卫却向国民党中央党部发出一则电报,请依近卫之善邻友好、共同防共、经济提携三原则,与日本恢复和平,此举无异于公开宣扬投降。
重庆当局当即作出反应,开革汪兆铭党籍,褫夺所有职务,下令有司严缉民族叛徒。
消息一出,举国震惊,原本对汪精卫抱有幻想的人都极为失望,抗日的前途雪上加霜,一片渺茫。
……
一九三九到了,山城重庆阴冷无比,鉴冰依然每周去一次香港跑单帮,姚依蕾和阎夫人张慧茹等还在跑机器设备的事情,经过几个月的查找,翻阅了浩如烟海的运单资料,走访了长江沿线的十几个码头,终于在朝天门码头附近一个货场找到了北泰运来的机器。
德国进口的西门子汽轮机就露天放着,上面锈迹斑斑,还有大量的机器设备房装在木箱子里还未拆封,风吹雨淋,箱子已经朽烂,依然无人问津。
姚依蕾找到货场负责人,要求将这批设备提走,却被百般刁难,这个证明那个文件,凑不齐就没法提货,姚依蕾冒着小雪来往于各个政府机关之间,应付各种推诿,光敲章就敲了几十个,还经常遇到空袭,半个月下来,人瘦了十斤,事情依然没办好。
大人们时常出门,把一群孩子留在家中,好在杏林春的女医生蒋倩倩经常来给小南针灸,顺便帮着带孩子,倒也能解一些后顾之忧。
中午时分,天气格外寒冷,外面下了一层薄薄的小雪,重庆陈公馆的门铃响了,蒋倩倩打开大门,看到外边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大汉,面目狰狞的很,吓得不禁倒退一步,忙不迭的拿出一枚铜元递过去:“就这么多了,别家要去吧。”
汉子没接钱,径直往里走,蒋倩倩赶紧拦住他:“干什么!出去!”别看她是个柔弱女子,关键时刻劲儿还挺大,硬是把门堵住了。
“这儿不是陈公馆么?”汉子一嘴北方口音,不是四川本地人。
“你是谁?”将蒋倩倩质问道。
“我姓薛,从江东来。”汉子道。
“你是……你等等。”蒋倩倩狐疑的看了一眼他,把门关上了,返身上楼,把正在看书的薛文薛武两兄弟叫了下来。
两个男孩下了楼,蒋倩倩打开门,就见那汉子坐在台阶上正抽烟,听见门开一回头,俩孩子就扑上去了:“爹!”
父子三人抱头大哭,蒋倩倩的眼圈也红了,招呼他们进屋:“外面冷,进来撒。”
薛斌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客厅,大马金刀的坐下,蒋倩倩略有羞涩,坐在一旁,旋即又站起来:“我给你倒茶。”
“不忙,为请教?”
“这是蒋老师,教我们念书的,还给小南针灸治病。”俩儿子抢着答道。
“哦,原来是蒋医生,失敬。”薛斌很客气。
“哪里,我看陈夫人挺忙,没事就来帮忙带带孩子,您俩个孩子挺乖的,真不要喝茶?”
“真不用,您太客气了……”
说话这句话,有些冷场,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好姚依蕾回来了,看见坐在客厅里的是薛斌,顿时惊喜万分,拉着他问长问短,得到的却是不愿面对的消息。
田路支队横扫江北,势如破竹,所有抗日武装土崩瓦解,无数战士牺牲被俘,北泰残军在一次突围战中被打散,大家各自逃亡,薛斌以前当过江洋大盗,乔装改扮混迹市井的本事了得,孤身一人穿过日本占领地域,来到陪都重庆,好不容易才寻到家属们落脚的地方。
至于陈子锟的生死下落,薛斌表示不知情。
……
姚依蕾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会到重庆来寻找家人,既然薛斌都能跋涉千里找到这儿,陈子锟没理由还不出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遭遇了不测。
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也必须勇敢面对,姚依蕾召开家庭会议,要送女儿去美国。
“战局前景不妙,重庆迟早沦陷,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先把孩子送出去,大人再慢慢想法子,刘婷,小南是走是留,我尊重你的意见。”
刘婷想了想,道:“小南还小,我想把他留在身边。”
“也好,下周我和鉴冰一起去香港,送嫣儿坐轮船去美国,投奔她哥哥去,美国总归是安全的。”姚依蕾叹了一口气,作出了决定。
鉴冰望了望楼上:“不问一下嫣儿的意见么?”
“我是她妈妈,我替她做决定。”姚依蕾斩钉截铁道。
过了一星期,姚依蕾和鉴冰带嫣儿搭乘飞机来到香港,为跑单帮方便,鉴冰在香港铜锣湾附近租了一间屋子,母女三人暂时安顿下来,再去安排去美国的船票。
嫣儿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远渡重洋去美国,还傻乎乎的问妈妈:“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乖,妈咪得留下,你一个人去找哥哥。”姚依蕾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女儿才十四岁就要孤身一人横渡太平洋,做母亲的怎能放心,国破家亡,好端端的一个家分崩离析,四散流离,这就是战争的苦难。
无论如何让嫣儿一个人乘坐邮轮是不合适的,姚依蕾忙和了几天,终于联系到一对美国夫妇,请他们路途上照顾自家女儿,这才放下心来。
开船那天,维多利亚码头上人潮涌动,白色的邮轮挂满彩旗,汽笛长鸣,柚木甲板上站满了旅客,朝下面的亲友们挥手,彩带气球满天飞。
嫣儿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姚依蕾和鉴冰也鼻子酸酸的,最终姚依蕾还是一狠心道:“鉴冰,你帮我送她上船。”
鉴冰道:“你去吧,母女俩多待一会。”
姚依蕾道:“我怕上了船就不舍得下来了。”又掏出一封信递给女儿:“这是给你小北哥哥的信,到了美国再拆开,嫣儿是大姑娘了,懂事了,以后自己要照顾自己了……”
嫣儿用力的点着头,姚依蕾泪水夺眶而出,一转身迅速跑开。
鉴冰提着行李,牵着嫣儿上船了,嫣儿不停回头在人群中寻找着母亲的身影,最终还是失望而去。
轮船开了,码头上的人群散了,只留下满地纸屑垃圾,姚依蕾两眼通红从角落走出,站在空荡荡的栈桥上,向远去的轮船挥手。
起风了,鉴冰将大衣披在姚依蕾肩上,姐妹俩孤单的身影渐渐远去。
……
回到重庆,又有好消息传来,阎肃、陈启麟等人陆续归来,陈启麟再次身负重伤,送入陆军总医院治疗,委座亲自探望了两次,本来以为当了寡妇的张慧茹最开心,整天叽叽喳喳兴奋的像个喜鹊,姚依蕾鉴冰刘婷却越来越灰心,陈子锟生还的希望更渺茫了。
谁也不知道,陈子锟此时正躺在淮江中的一条船上,大雪封山,他在山中被困了一个月,差点饿死,好不容易出了山,又遭遇日军巡逻队,一番驳火后带伤跳入江中,九死一生被人捞了上来,却高烧不退,精神恍惚。
这条船上插着一面红旗,上面写着“戚家班”三个字,船尾有摆着锣鼓刀枪,分明是个戏班子。
第六十一章 刀马旦
陈子锟从昏迷中醒来,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头昏脑胀,浑身发烫,依稀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不远处忙碌着,伸出手去低低喊了一声:“小青。│ │”
那人转了过来,拿了一块毛巾搁在陈子锟额头上,动作轻柔无比。
“小青,这是哪儿,我睡了几天了?”陈子锟迷迷糊糊的问道。
那人不说话,帮他掖紧被角,却被陈子锟一把捏住了手,愣了一下,轻轻挣脱,道:“这儿是戚家班的船上,你睡了三天三夜了。”
这不是夏小青的声音,陈子锟猛然醒来,忽地坐直了身子,发觉身上一丝不挂,盖着一床布满补丁的破被,耳畔传来吱吱呀呀的木船摇晃之声,再看面前女子,三十来岁年纪,身段颀长,比夏小青略矮一些,穿着短打练功服,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你是?”陈子锟迟疑道。
“刚才说过了,我们是唱戏的,你在戏班的船上,我叫白玉舫,你是什么人?”女子反问道。
“我……”陈子锟略一迟疑,决定编一个谎话,对方是唱戏的下九流,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还是存一分戒心比较好。
“我是打猎的,不小心落入江中,多谢白大姐救命之恩。”
白玉舫冷笑不已:“你不是打猎的,打猎的身上哪有那么多枪伤,新的旧的四五处伤疤,你是土匪!我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到了我船上就得本分点,既然你已经醒了,就起来干活去,戏班子不养闲人。”
陈子锟苦笑:“我的衣服呢?”
“扔了,穿这个。”白玉舫丢过来一套粗布衣服,还有一双布鞋。
“我的虎皮和手枪呢?”
“什么虎皮手枪,不晓得你说什么,你身上就剩这个物件了。”白玉舫将玉石烟袋丢过来,扭头出舱,到门口又丢下一句话:“看你大病初愈,也干不了重活,就去帮着烧火做饭吧。”
陈子锟无奈,穿上衣服下了床,仍觉头重脚轻,身上被三八枪打出的伤口已经敷上草药,无甚大碍了,就是连续躺了几天,身子有些虚弱。
出了船舱,江风凛冽,两岸一片萧瑟,陈子锟手搭凉棚四下打望,自言自语道:“这是去哪儿?”
“去重庆,我娘说,重庆有钱人多,看京戏的也多,去那儿能发财。”声音从上面传来,陈子锟抬头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坐在顶棚上,两条长腿荡来荡去,穿一件藕色的练功服,纤腰极细,两条马尾辫垂着,若不是带了一丝风尘气,真像是江东大学的女学生。
“你也是戏班子的?”陈子锟没话找粀ww.?
“对,我唱刀马旦,大叔,我看你这身筋骨不错,穿上大靠,演个花脸挺合适的,可惜你没练过,唱戏这一行,得从小练起,得了,下回上台你跟我当龙套吧。”
陈子锟瞅瞅自己,堂堂陆军上将就当个龙套?未免太寒碜了吧。
这女孩子挺可爱,陈子锟正想多套两句话,忽然一个俊朗的后生走过来,喊道:“秀儿,班主找你。”
“哎,就来。”少女从棚上下来,身轻如燕。
“你叫秀儿,白秀儿?”陈子锟问道。
少女咯咯笑起来:“傻子,这是戚家班,我当然姓戚,再说我娘也不姓白,白玉舫是她的艺名,知道不,大叔。”
秀儿蹦蹦跳跳走了,那后生走过来狠狠瞪了陈子锟一眼:“新来的,到后面帮厨去。”
陈子锟走到船尾,帮着大师傅洗菜淘米,顺便闲聊,知道这个戏班来自安徽,以往都是去京津演出,现如今华北沦陷,生意不好做,只能租船入川讨生活,班主是白玉舫,本来也是刀马旦,丈夫死后撑起一个班子来,班子里有两个台柱子,唱刀马旦的戚秀,还有唱武生的罗小楼,就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其他拉琴的,跑龙套的乱七八糟有三十多口人。
戏班里并没有专门的厨子,而是大家轮流做饭,班子不养闲人,想留下就得干活,陈子锟不会唱戏,只好烧锅做饭,不过这正是他的老本行,当年在北洋第三师炊事班里,他练就一身劈柴烧火蒸馒头包饺子的本事,时隔十八年终于又派上用场了。
陈子锟以前是伙头军,做精致小炒不在行,但是大锅菜绝对有一手,班子二三十号人的伙食他一个人全包,口味也还过得去,很快就成为戏班的专职厨子,没事的时候就到处溜达,很快他就发现,戚家班的核心人物是白玉舫母女俩,年后生都喜欢往戚秀身边凑,中年人则喜欢和白玉舫套近乎。
“戏班子真乱。”陈子锟感慨莫名,低头洗菜,看看水里自己的倒影,头发老长,胡子拉碴,无比落魄。
帮厨的是班子里拉胡琴师傅的媳妇,一个爱唠叨的大婶,很快便被陈子锟的花言巧语蒙蔽,把班子里的各种秘闻一股脑全说了。
“小楼喜欢秀儿,这俩年轻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班主说了,过年就他们成亲。”
“咱们戚家班以武戏见长,十年间就来过四川,一个县一个县的演过去,可赚了不少。”
“班主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她凶巴巴的,对俺们可好了,你身上这套衣服还是老班主留下的呢,怎么样,合身不?”
陈子锟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粗布裤褂,虽然年头久了点,但是浆洗的干干净净,保存的挺好,看来这位前班主的身材高大,和自己有一拼。
舱外传来一声干咳,大婶赶紧住嘴。
“那汉子,你出来一下。”是白玉舫的声音。
陈子锟钻出船舱,笑眯眯道:“班主,您找我?”
“马上到万县了,班子要出堂会,就不留你了,这是一点盘缠,你拿着。”白玉舫将几张法币递过来。
陈子锟接了钱,一抱拳:“班主,您太客气了,救了我一命不说,还送盘缠,这份情我定当报答。”
白玉舫道:“走江湖的总不能见死不救,这二十块钱就当是你做饭的报酬了,不必这么客气,话说回来,这些天下来,看你倒不像是土匪。”
“那我像什么?”
“你应该是个逃兵。”
……
船到万县码头,戏班子忙着卸货,衣箱,兵器架,来来回回搬了十几趟,陈子锟身高力大,沉重的衣箱一个人就能背起来,戚秀看见笑眯眯对白玉舫道:“娘,大叔挺能干,又做的一手好菜,不如留下他吧。”
白玉舫道:“戏班子不能留来历不明的人。”一句话就把女儿堵回去了。
戚家班给万县大户杨家做堂会,起码要逗留十天半个月,陈子锟帮着戏班子把东西搬到杨家祠堂附近,又忙里忙外搭起戏台,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了,白玉舫找到他,丢过来一个包裹:“拿着,你的东西。”
陈子锟搭眼一看,包裹里是自己的虎皮大衣和已经洗干净的破军装,军装里还包着两把枪。
“把衣服换了吧。”白玉舫道。
陈子锟进屋换了自己的衣服,一身上将军服摸爬滚打,早已褴褛褪色,领章也掉了,胸章也不见了,破处都被针线细密缝过,想必出于白玉舫之手。
出了门,罗小楼、戚秀等人都站在外面,特来和他告别。
“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陈子锟一拱手,拎起包裹走了。
“大叔,有空来找我们玩。”戚秀在后面喊着。
陈子锟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来到码头,想找条船逆流而上去重庆,可是天色已晚,船都停下了,要走也是明天,无奈之下,陈子锟只好拎着包裹在万县到处溜达,不知不觉又回到杨家祠堂附近,隔着老远就听到锣鼓之声,大戏正在上演。
凑过去一看,戏台上贴了大大一个“寿”字,想必是杨家的长辈今天过寿,怪不得这么喜庆,戏台前里三层外三层,戚家班的戏码以武戏为主,打得热闹,老百姓爱看,台上演的是《战金山》,敲鼓的梁红玉正是白玉舫所扮,到底是班主亲自上阵,龙套们也都卖力,打得那叫一个热闹,台下叫好声一浪接着一浪。
演完战金山,又演《穆柯寨》,戚秀演穆桂英,罗小楼演杨宗保,白玉舫则出演佘太君,母女同台飙戏,更加精彩。
只听一人大喊:“老太太打赏。”
然后家丁捧着一盘子大洋上去,戚家班的戏子们一起上台鞠躬谢赏。
老太太穿着福寿团花的大袄,红光满面坐在台下,对管家说了两句,管家上台道:“老太太有话问了,是梁红玉厉害,还是穆桂英厉害撒?”
白玉舫道:“回您的话,这俩人不是一码戏,中间差了百十年呢。”
管家道:“那不行,老太太就要看这一出,让梁红玉和穆桂英打一架。”
白玉舫苦笑道:“管家,没这个戏,演不来。”
管家冷笑:“让你演就演,演好了,老太太有赏,不演,哼,拿机关枪把你们全突突了。”
白玉舫无奈,只好应允下来,回后台一说,全都炸了窝,梁红玉大战穆桂英,这唱的哪一出,传出去不得让同行笑话死。
“演吧,只要给钱,什么都能演。”白玉舫道。
中场休息期间,外面一声喊:“杨师长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军官前呼后拥着进来,先给老太太行了礼,坐在一旁太师椅上,摘了军帽露出油光锃亮的大脑袋,解开风纪扣,从护兵手里接了大烟枪,有滋有味吸了起来。
不大工夫,锣鼓点密密响起来,梁红玉和穆桂英相继上场,因为是临时编的本子,也没啥台词,就是打来打去图个热闹。
杨师长摩挲着大头,紧盯着台上两位刀马旦,猛然鼓起掌来,大叫一声:“好!”
第六十二章 重操旧业
[正文]第六十二章 重操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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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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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长带头叫好,谁敢不响应,台下一片轰然叫好,掌声如雷,几个拉弦子的师傅都愁眉苦脸,相声里说的关公战秦琼居然让自己摊上了,这四川,还真是人杰地灵,奇葩辈出.
一出戏演完,白玉舫母子回后台卸妆,忽然杨师长带着几个马弁进来了,大家不敢怠慢,穿着戏服向他行礼。
杨师长慈眉善目,笑容满面,亲切接见了白玉舫:“戚家班果然名不虚传,唱的好,打得也好,来人呐。”
“有!”副官一并脚跟。
“赏!”
师座打赏,排场非比寻常,两封红纸包着的大洋,足有一百块之多。
“谢杨师长赏赐。”白玉舫盈盈下拜,戚秀也跟着下拜,杨师长呵呵一笑,没搭理白玉舫,一把搀住了戚秀,胖手捏着戚秀的柔荑再也不撒开了。
“叫啥名字?”杨师长笑眯眯的问道。
“小白玉舫。”戚秀报出自己的艺名。
“多大了?”
“十八。”
“好,好,好。”杨师长连说三个好字,捋着自己的八字胡,眉开眼笑,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儿。
戚秀是戏班子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江湖险恶,这位胖师长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用力抽出手来,红着脸跑了。
杨师长并未动怒,盯着戚秀曼妙的背影摇头晃脑,拽出一句诗文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玉舫脸色微变,知道万县呆不下去了,但眼下不是翻脸的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老板,不晓得令嫒许配人家了么?”杨师长倒是个爽快人,一点回旋也没有,开门见山直接点了正题。
“回杨师长,我女儿已经订亲了。”白玉舫客客气气道。
“不妨事,订亲了可以退,本师长对令嫒一见钟情,不如嫁给我做妾,放心,绝对亏待不了她。”杨师长道。
“这个,恐怕不太好吧。”
“考虑考虑撒。”杨师长丢下一句话,带人走了,副官走在最后,出门前指着白玉舫的鼻子道:“白班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没得意思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罗小楼噌的跳了起来:“和他们拼了!”
“小楼,镇定。”白玉舫来回踱了几步,下令决心:“收拾东西,连夜走。”
可是已经晚了,外面散场的同时,一队士兵跑步进入,把戏班子的驻地封锁了。
陈子锟随着散场的人流向外走,忽然看见大队士兵跑步而来,刺刀闪亮,顿觉奇怪,开堂会用的着动用军队么,看来戏班子凶多吉少。
……
次日一早,副官带人前来送了一万块法币,说是娶亲的彩礼。
见戏班子众人面目不善,副官冷笑一声,劝道:“白班主,说句不好听的,令嫒不就是一戏子么,这下九流的行当有什么尊严可谈,能嫁给我们师座,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玉舫道:“谢谢师座抬爱,我们承受不起,这一万块,我不能收。”
副官道:“你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难道看不出当下的局势,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
话没说完便被罗小楼打断:“不答应又怎样!”他的胸膛因为气愤而剧烈的起伏着,双拳握的啪啪响。
“哼哼,不答应就把你们全抓起来枪毙了!”副官变了脸色,恶狠狠道,“万县是我们师长的地盘,他老人家一句话,你们插翅都别想走,放着荣华富贵不愿意享,找死是吧,成全你们!”
说着拔出****就要打罗小楼,罗小楼眼疾手快一把将枪夺了过来,副官身后的马弁们齐刷刷拔枪,戏班子的武生们也抽出了兵刃。
千钧一发之际,戚秀站了出来:“别动手,我跟你们走。”
“这才像粀ww.!备惫僮叩铰扌÷ッ媲埃??约旱那苟崃嘶厝ィ?隽烁鲇星氲氖质疲骸笆??烫??氚伞!?
戚秀拢了拢头发:“副官,我可以跟你走,但有条件。”
“请讲。”
“不要难为我的家人,放他们走。”
“那是自然,不过就算走也要过了今天。”
“为啥?”
“师座今夜和您洞房花烛,娘家没人参加怎么能成,让外人知道,还以为我们师座强抢民女呢。”
……
戚秀被带走了,戏班子众人想追出去,却被刺刀顶住了胸膛,悻悻回去,罗小楼在屋里走来走去,两眼喷火,忽然抄起一把单刀道:“和他们拼了!”
“拼了!”年轻的武生们拿起了武器,戏班子别的不多,就是冷兵器管够。
此时白玉舫也压不住大家了,正当众人要冲出去之际,忽然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样蛮干,没把秀儿救出来,你们先白白送了性命。”
是做饭的大老陈的声音,他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众人狐疑间,陈子锟从门外进来了,嘴里叼着他的小烟袋,吧嗒吧嗒抽着,气定神闲。
“不关你事,愿意帮忙就一起,不愿意去别堵着门。”罗小楼怒气冲冲,用单刀去拨陈子锟,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单刀就到了陈子锟手里。
这一手空手夺白刃的本事,只有武学行家才能使得出,戏班子虽然也学武,但都是花架子基本功,虽说好武功不敌烂戏子,但那指的是普通的练家子,陈子锟这样的高手自然不在此列。
“大个子,你有什么办法?”白玉舫期待的目光投射过来。
陈子锟道:“办法是有,但我要先问你们几句粀ww.!?
“你问。”
“姓杨的是师长,万县驻扎他一个团的部队,虽然武器装备不咋样,但是对付你们还是绰绰有余,想救秀儿,怕是会死几个人,你们想好了么?”
“我早想好了,死就死,也得把秀儿救出来。”罗小楼道。
陈子锟道:“秀儿是你未婚妻,你自然有义务去救,我问的是大家,班主,你再好好想想,一定要今天救人么,或许再等几天……”
“不要再说了,我的女儿我清楚,秀儿是为了大家才自投罗网的,别看她平时笑嘻嘻的,其实性子烈的很,断不会让姓杨的碰她,今夜或许就是秀儿的忌日……”忽然白玉舫转向众,“老少爷们们,祸是我们娘俩惹得,自有我们承担,你们先走,我一个人去救秀儿。”
大伙都激动了,纷纷表示要留下来救秀儿。
陈子锟看看差不多了,拍拍手道:“好,列位高义,佩服!我昨晚上在县城四下转了转,情况摸得差不多了,计划也有了,按照我说的办,兴许能不死人就把秀儿救出来。”
“凭什么听你的?”罗小楼质问道。
陈子锟笑笑:“因为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罗小楼鄙夷道:“少倚老卖老,虎口夺人,靠的是功夫。你能打得过我,我就听你的。”
话音刚落,陈子锟一脚踹出,快如闪电,罗小楼猝不及防,被踹的飞了起来,武生经年累月的苦熬不是白给的,他在半空中就调整了身姿,稳稳落地。
罗小楼还想再上,被白玉舫喝止:“技不如人,还不退下。”
“大个子,你有什么好办法,说吧,我们听你的。”白玉舫走过来,毅然决然的注视着陈子锟。
陈子锟如此这般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白玉舫目瞪口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什么都干过,咋说呢,这也算老本行了,重操旧业而已,见笑了。”陈子锟道。
……
杨汉信是四川军阀杨森的侄子,135师师长杨汉忠的弟弟,率领一个补充师驻扎万县,他有三大爱好,醇酒好枪美人,四川产好酒和美女,他有一地窖的好酒,娶了十二个姨太太,好枪也收藏了一屋子,勃朗宁毛瑟马牌样样俱全。
戚秀是他的十三房姨太太,杨师长是个很随性的人,兴致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想起一出是一出,万县父老早已习以为常,家里人也见惯不惊,只是老太太颇有意见,觉得戏子进门,有辱杨家门风。
杨汉信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大发请柬,把县里头面人物和手下军官都请来喝酒,他换了黑缎子马褂,胸前十字披红,喜气洋洋,按说纳妾是用不着这样排场的,大户人家都是随便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来,也不摆酒也不放炮,杨师长这样别有用心,摆酒请客就得收礼,一来二去不但不花钱,还能小赚一笔,杨府张灯结彩,双喜临门,老太太七十大寿还没过完,紧跟着就是师座纳妾,大红蜡烛和鞭炮都是现成的,噼里啪啦一放,那叫一个热闹。
杨汉信坐在酒桌上和人划拳行令,忽然副官来报:“师座,不好了。”
“什么事?”
“老太君不见了。”
杨汉信立刻放下酒碗,脸色大变。
“师座,咋的了?”有人问道。
“没事,没事。”杨汉信随口敷衍,来到门外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不清楚,老太君每天都在佛堂念经,不容别人打扰,今天一直没出来,下人进去一看,人不见了。”
“走,去佛堂。”杨汉信直奔后院,来到老母亲念经的佛堂四处打量,在香案上看到一个信封,拿过来扯开一看,鼻子都气歪了。
“来人,把十三姨太绑了,去码头。”
“是!”
“还有,警卫连给我集合,带上机关枪。”
第六十三章 巴山夜雨
戚秀一身凤冠霞帔,坐在洞房的架子床上,手里紧紧捏着一把锋利的剪刀,这是她趁人不备偷的,姓杨的脏手只要敢碰自己,就要了他的狗命。.
“小楼,咱们来世再做夫妻。”一滴泪珠从戚秀眼角流下。
忽然洞房的门被踹开,一群荷枪实弹的大兵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将戚秀扭住,紧接着杨汉信怒气冲冲的进来,一把剪刀从戚秀怀里落下,扎在地板上。
“小贱人!“杨汉信扬起了巴掌,戚秀闭上了眼睛。
忽然想到那封信上提到“只要伤了戚秀一根头发,都要老太君拿命来赔”,杨汉信悻悻放下了巴掌,怒喝一声:“带走!”
大喜的日子,突然鸡飞狗跳,满院子跑大兵,宾客们全傻眼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杨汉信丢不起这个人,让管家来给客人们赔罪:“列位,师座临时有紧急公务,大伙吃好喝好。”
于是大家继续喝酒划拳。
夜色中,一个敏捷的黑影跳进了杨府大院,直奔藏酒地窖而去。
杨汉信带着一队人马押着戚秀直奔码头,半路上派去抓戏班子一干人等的副官也赶了过来,说戚家班已经逃了,住地一个人也不见。
“这帮戏子,抓着了老子非一个个火剐了他们!”杨师长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他虽然荒淫无耻,但却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对方果然歹毒阴险,竟然对老太君下了毒手。
一群大兵赶到码头上,四下黑洞洞一片,忽然灯光大亮,空地上摆了一把太师椅,杨家老太君正端坐其上,旁边站着一条大汉,腰间别着****,杨汉信认识那是美国大眼撸子,难得一见的好枪,看来这贼人还是有些来头的。
士兵们四下散开,枪栓拉的哗哗响,杨汉信插着腰大喊:“那汉子,你绑我老母亲作甚,有什么冲我来!”
那汉子一口地道北平官话:“杨师长,这是令堂杨老太君,没错吧,兄弟我冒昧请她老人家过来,不为别的,只为我闺女戚秀。”
帮绑住手脚的戚秀傻了眼,心说大叔胡扯什么呢,我怎么就成他闺女了。
杨汉信道:“少他妈瞎扯淡,有本事你来弄我撒,把我老娘放了,不然你们都别想活!”
汉子根本不吃那一套,道:“杨师长别吓唬人,俺们唱戏的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可我替老太君不值,她老人家昨儿才过的七十大寿,身子骨还硬朗的很,这牙口,核桃都咬的动,再活三十年都不是事儿,就因为你这个不孝子,今晚上就得驾鹤西游,惨。”
老太君也开口了,中气还挺足:“四娃,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羔子,为了个戏子就把你娘的命搭进去,你还是人么!”
杨汉信气得直抖手,副官凑过来道:“师座,小不忍则乱大谋,量他们也跑不出您的五指山,不如先把老太君换回来。”
杨师长定定神,道:“好,不是要你闺女么,来呀,把十三姨太放了。”
左右将戚秀的绑绳解开,推了过去。
戚秀飞也似的奔过去,跳上船,白玉舫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热泪盈眶。
“那汉子,人已经放了,把我老娘送回来!”杨汉信嚷道。
陈子锟一拱手:“杨师长,对不住,暂时还得留老太君几日,等到了重庆再放人。”
杨汉信气炸了肺:“***你敢哄我,来人呐!”
机关枪瞄准了船舱,上百只黑洞洞的枪口一触即发。
陈子锟道:“兄弟这样做,还不是被您逼得,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为难老太君,把她老人家当亲娘一样伺候的好好的,您要是非要动武,我们也接着,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哪值哪不值,您自己掂量着。”
一摆手,过来两个武生将杨老太君连人带椅抬上了船。
杨汉信咬牙切齿,却投鼠忌器,枪柄都捏的汗津津的。
船舱里,戏班子众人也都捏了一把汗,大个子这一手走的太险了,居然敢绑了杨师长老娘的肉票来换秀儿,现在搞的骑虎难下,弄不好一船人都搭进去。
白玉舫紧紧捏着女儿的手,脸上挂着微笑:“大家别慌,大个子老干这一行的,出不了岔子。”
班主如此镇定,大家也都放松下来,秀儿眨眨眼睛:“娘,大叔干哪一行的?不会是……”
秀儿终于没把土匪两个字说出来,她觉得大叔的气质挺好,不像杀人越货的土匪,倒像个读书人。
见杨汉信还没有放船的意思,陈子锟一扬手,一枚烟花升上天空,啪的炸开,五颜六色,流光溢彩。
“杨师长,别以为唱戏的好欺负!有种你就下令开枪,大家一起完蛋,你后半辈子也别想太平,你转头看看!”
杨汉信回头一看,自己方向火光冲天,走水了!看来戏班子还留有后手,见自己迟疑不决,居然烧了杨府来向自己示威。
“现在回去救火还来得及,别赔了老太君,把好端端一个宅子也烧了。”陈子锟道。
杨汉信强压怒火:“行,你等着,老太君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追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把你们戚家班所有人碎尸万段!”
陈子锟一拱手:“三日后,我在重庆朝天门码头恭候大驾。”
杨汉信一摆手:“撤!”
军队呼啦全撤了回去,跑步回府救火去了。
陈子锟跳上船,沉声下令:“开船!”
戏班子乘的是一条帆船,黑夜中逆流而上,难度可想而知,好在陈子锟偷了一条机器船,拖着帆船突突轰鸣着向西而去。
终于安全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戚秀在人群中寻找着罗小楼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小楼去杨府放火了,一地窖的好酒可惜了。”陈子锟笑道。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陈子锟想到了什么,疾步来到杨老太太面前,深深一躬:“老太君,万般无奈,出此下策,对不住您老人家了,你想看什么戏码,尽管点。”
杨老太太倒比她儿子大气多了,一摆手:“没事,不孝子也该教训教训了,居然干起伤天害理的事情,要搁戏文里,这样的狗官都该让包龙图拿狗头铡咔嚓了的。”
陈子锟道:“那谁,给老太君上一出铡美案先看着。”
老太太是戏迷,尤其比较喜欢看剧情比较激烈的戏码,这回被当成肉票绑上戚家班的船,可是因祸得福,过足了戏瘾,不但可以整夜看戏,还能亲自排戏,想让人怎么演就怎么演,老太太精神头那个足,把全戏班子的人都折腾的叫苦不迭。
夜航船上,昔日戚家班伙夫成了戏班的英雄,戚秀换了衣服,蹦蹦跳跳来到跟前,脆生生喊了一声“爹。”
陈子锟吓一跳:“秀儿,别乱簑ww.!?
“想赖账,那可不成,对吧,娘。”戚秀挽着白玉舫的胳膊,亲热无比的说道。
白玉舫含笑看着陈子锟,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依然风韵犹存,英姿飒爽,举手投足之间让他想到夏小青。
“是,秀儿都喊你爹了,你就认了这个干女儿吧。”
“认了吧,认了吧。”大家都跟着起哄。
“好吧,我就认了这个干女儿。”陈子锟也是爽快人,当即答应下来。
“到了重庆怎么办?不怕姓杨的追来么。”白玉舫问道。
“杨汉信虽然势力大,但重庆是陪都,容不得他撒野,你放心吧,我自有主张。”陈子锟自信满满道。
“嗯”白玉舫点点头,眼中充满了信任,甚至有些含情脉脉了。
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人就特别累,除了陪杨老太君唱戏的几个人外,大家都沉沉睡去,陈子锟辗转反侧睡不着,就要来到重庆了,不知道家人怎么样了,许久没见,嫣儿和小南长高没有,实在睡不着,就爬起来走到甲板上,外面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寒冷彻骨。
陈子锟走到船头,点上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
后面脚步轻响,不用问就知道是白玉舫来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白玉舫倚在栏杆上,幽幽的吟出这首夜雨寄北来。
“班主想起故人来了。”陈子锟道。
“是,想起秀儿她爹了,如果他还在,戚家班也不至于这么惨。”
白玉舫深深叹口气,从衣服里拿出一个锡制的酒壶来,抿了一口,开始诉说往事,从青梅竹马的年代说起,如何在江湖飘荡,种种不在外人面前吐露的辛酸苦楚,借着酒劲全都一吐为快。
“我终究是个妇道人家,维持这么大一个班子,早已心力交瘁,兵荒马乱的年月,稍有不甚,戏班子就万劫不复,难。”白玉舫说着说着就掉了泪,喝了点酒,更感寒冷,抱起双臂打着寒颤。
陈子锟将虎皮大衣脱下,披在白玉舫身上,不想她竟主动凑过来,“冷,抱着我。”
陈子锟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女班主紧紧抱在怀里,两人在雪夜船头紧紧依偎。
白玉舫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十年了,多想有个肩膀能替我抗起这一切。”忽然低声道:“进舱吧,我舱里没人。”
陈子锟没动。
“你放心,我白玉舫不是那种随便的人,秀儿她爹死后,十年来没让人碰过。”
话都说到这份上,如果推拒绝的话,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伤害,何况陈子锟本来就不是那种矫情之人。
久旱逢甘雨,动静可想而知,好在大家疲惫至极,睡的跟死猪一样,船也颠簸不已,谁也没发现班主舱里的事情。
次日清晨,雪早就停了,白玉舫从舱里出来,迎面遇到拉弦子的老王。
“班主,今天气色不错,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老王嬉皮笑脸的问道。
“干活去!”白玉舫啐了一口,俯身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果然是容光焕发,年轻了许多。
忽然旁边多了一张红扑扑的面孔,是秀儿,女儿笑嘻嘻道:“哟,看起来咱跟姐妹俩似得。”
“娘有这么年轻么?”想到昨夜的疯狂,白玉舫脸红了,这女人,还真离不开男人的滋润。
“有,就您这摸样,照多了说,撑天二十五岁,嘻嘻。”秀儿继续吹捧老娘。
“咦,你眼睛怎么红了?”白玉舫问道。
“哦,昨一晚上没睡好。”秀儿道,赶紧又补充一句“船上老鼠太多了。”
白玉舫抬手就要打女儿,忽然陈子锟从舱里出来,脸色有些晦暗,一手还扶着腰,她赶紧放下手迎过去:“当家的,起这么早。”
众人都支着耳朵呢,听到白玉舫称呼陈子锟为当家的,顿时欢呼起来。
这个称呼意味着戚家班有了一个新的班主。
第六十四章 团聚
薄雾中的重庆似幻似真,戚家班的戏子们全都涌到船头,看西洋景一样打量着这座西南最大的城市,中国的陪都。
船到朝天门码头,下锚停船,重庆不比万县,旅馆费用昂贵,戏班子根本住不起,只能暂时住在船上,只给杨老太君开了个房间歇脚,好吃好喝伺候着,真当亲奶奶一般供着。
陈子锟换上旧军装,对白玉舫说:“我去找几个老朋友,他们说话有分量,杨汉信不敢不买账。”
白玉舫帮他整理着衣服,道:“你现在落魄成这样,人家未必搭理你,算了,有枣没枣打一杆,要不要秀儿陪你去。”
陈子锟道:“不用了,班子里事多,你们先忙着,过两天联系好戏台,有你们忙的。”
“你慢点,路上小心。”白玉舫塞了几张法币给他,依依不舍的目送戚家班的班主远去。
陈子锟初到重庆,根本不晓得家人住在何处,不过他有办法,只要找到军事委员会,什么就都有了,到处打听问路,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地址。
国府军事委员会驻地,警卫森严,门口堆着沙包架着机枪,陈子锟整整衣服就要往里走,忽然后面过来一人,一个虎扑将他按倒在地。
陈子锟何等身手,一个懒驴打滚就出去了,正待反击,三把****顶住了他的脑袋。
一群穿黑色中山装的家伙恶狠狠盯着陈子锟,领头一人道:“早就盯上你了,打听军委会想干什么!“
陈子锟苦笑:“我来述职不行,你们是侍从室还是特工总部的?”
“***知道的还挺多,肯定是日本人的特务,带走!”
特务们不由分说将陈子锟上了铐子戴上头套押上了一辆卡车,呼啸而去。
不远处巷子里探出一颗脑袋来,是戚秀,她一路尾随陈子锟而来,竟然看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顿时心惊肉跳,慌忙回去报告母亲。
“什么,被人抓了,这可如何是好,你看清楚了?不是杨师长的手下?”白玉舫忧心忡忡问道。
“不是,那些人说的不是四川话,好像是南京一带口音。”戚秀自幼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口音还是辨的出的。
白玉舫愁眉紧锁,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斩钉截铁道:“想办法救人!”
戏班子的钱粮都掌握在白玉舫手里,满打满算只有五百块钱,其中一大半还是万县拿的赏赐,至于杨师长给的一万块彩礼,当时就没收。
戏班子几十号人还得开饭,五百块钱不能全拿去,白玉舫斟酌一番,拿了四百块在身上,带着女儿和两个年轻力壮的武生,前去警察局赎人。
……
陈子锟被套上黑色的头套,押到一间暗室,贼亮的大台灯照的他睁不开眼睛,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问道:“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不说,但我们总会有办法让你开口,明白么?”
陈子锟眯着眼点点头。
“你的姓名,年龄,籍贯,军衔,部别。”
“陈子锟,四十岁,湖南人,陆军上将,军事委员会航空委主任委员,淮江中下游防御总司令。”
上面忽然哑巴了,然后是一阵嘀咕声。
隔了一会,有人清清嗓子问道:“你说你是陈子锟将军,有何证据?”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
陈子锟破口大骂:“老子就是陈子锟,要什么证据!你把戴笠找来,我问问他,哪儿弄的一帮半瓶子醋,简直***蠢货!”
特务们不敢回嘴,先把照着陈子锟的台灯撤了,然后出门商量,这人胡子拉碴,头发老长,穿一身破军装,看起来就像个退伍的老兵,看那股睥睨天下的将军气势是装不出来的,身为特工人员,察言观色的本领少不了,这点看不出来就真是蠢货了。
这样的小案子可不敢惊动戴老板,有了,军统内部也有人认识陈子锟,新来的中尉沈开就是陈子锟介绍来的。
五分钟后,沈开急匆匆而来,推开审讯室的门,看见陈子锟,顿时呆了一下,迅即立正敬礼:“陈将军好!”
特务们屁滚尿流,忙不迭的跑过来解开手铐,端茶递水,赔礼道歉,不到三分钟,戴笠也闻讯赶到,亲自向陈子锟赔罪。
陈子锟倒也不是不讲道理,宽宏大量道:“算了,你们也是为了保卫领袖安全嘛。”
特务们如释重负,戴笠笑呵呵道:“陈将军归来,国府幸甚,人民幸甚,抗日大业又有了希望,我这就安排,送您去见委座。”
陈子锟道:“今天就算了,委座日理万机,就别打扰他了,再说我这副样子,有碍观瞻,还是先回家,对了雨农,我家人在重庆么?”
“在,在,我亲自送您过去,小沈,备车。”
“是!”
……
重庆陈公馆,姚依蕾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嫣儿去美国了,鉴冰去香港扫货,刘婷带着小南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重庆的冬季阴冷潮湿,如同她的心一样。
毛衣是给丈夫织的,虽然理智上已经知晓陈子锟不在人世,但感情上却依然不能接受,或许织毛衣能够缓解思念之苦,她竟乐此不疲。
忽然门铃响了,姚依蕾放下毛衣,起身道:“来了,这个刘婷也真是,每次都忘带钥匙。”
来到门口,打开门转身往回走,嘴里嘀咕着:“今天回来的挺早。”
身后没动静,晨雾早已散尽,一缕阳光将来访者的身影照在客厅的地上,如此高大,如此挺拔,如此熟稔。
姚依蕾猛回头,眼前站着的正是朝思暮想的亲人。
陈子锟回来了。
一瞬间,泪落滂沱,姚依蕾冲上去紧紧抱住丈夫,再也不敢撒手。
戴笠拿出手帕擦拭一下眼角,悄悄招呼沈开:“回去,别打扰陈将军一家团圆。”
陈子锟没察觉戴笠的离开,姚依蕾的痛哭让他明白,自己失踪这几个月给家里人带来多大痛苦,衣服被泪水打湿,姚依蕾依然不肯撒手,陈子锟只好拦腰将她抱起进了屋。
左顾右盼,家里静悄悄的,居然没人。
“嫣儿呢,小南呢,鉴冰他们呢?”陈子锟问道。
“嫣儿去美国了,鉴冰这会还在香港,刘婷和小南过会就回来……”姚依蕾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来到重庆以后发生的种种遭遇,陈子锟时而怒容满面,时而欣慰微笑。
“蕾蕾,辛苦你了。”陈子锟深情的抚摸着姚依蕾的秀发。
忽然大门开了,刘婷牵着小南的手站在满口,看到客厅里坐着的陈子锟,顿时泪落涟涟,小南张开双臂跑过来,嘴里不清晰的喊道:“爸爸,爸爸。”
陈子锟将儿子抱在怀里,上前几步,将刘婷也揽在怀里,刘婷起初还挣扎一下,随即便屈服了,将头埋在陈子锟肩膀上啜泣不已。
姚依蕾喜滋滋道:“我这就打电话通知他们,中午给你接风,吃火锅,你这身衣服赶紧扔了,破破烂烂像个流浪汉,还有你的头发胡子都得理一下,乱蓬蓬一片,都生虱子了快。”
陈子锟被推进了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对着镜子用剃刀把胡子全刮了,镜子里的自己顿时年轻了十岁,英姿勃发,威武不凡。
重庆家里没有陈子锟的衣服,只好先穿浴袍,姚依蕾打电话叫来一个理发师,两个裁缝,帮他修剪头发,量体裁衣。
“要一打衬衣,三套西装,两件大衣,两套军装,四双皮鞋,两双马靴,一定要尽快,明白么?”姚依蕾精神头十足,仿佛恢复到当年北京做大小姐的时候。
裁缝们点头哈腰:“夫人,其实将军的身材甚是标准,铺子里有成衣,要不先拿来穿上,等定做的做好还可以退。”
“也好,去拿来吧,退就算了,我们陈家也不差这点钱。”姚依蕾道。
裁缝打了个电话回去,不到半小时衣服就送到了,三件头的英格兰海军呢西装,白衬衣,黑领带,皮鞋皮带皮手套,样样俱全,虽然重庆的裁缝手艺不比香港上海的同行,但陈子锟身材好,穿上自有一番风度。
理发师帮陈子锟剪了个目前美国最流行的飞机头,足足用了半罐子的发蜡,苍蝇都站不住脚,再看打扮一新的陈子锟,和刚进门的流浪汉形象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阎肃、薛斌都闻讯赶来,劫后余生的老战友齐聚一堂,吃着火锅喝着酒,人生不过如此。
……
陈子锟和家人朋友把酒言欢之际,白玉舫母女正在重庆警察局忙着捞人,走江湖的免不了和六扇门打交道,白玉舫深知这地方的人只认钱,一叠法币递过去,原本爱搭不理的警官稍微客气了点,问道:“你男人叫啥,犯了啥事?”
白玉舫和戚秀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陈大个子的真名。
“只知道他姓陈,身高八尺开外,一脸胡子……您受累,给查查。”白玉舫道。
警官有些不耐烦了,将笔拍在桌子上:“重庆每天抓那么多人,你让我怎么查!”
“求求你了,长官,俺们不能没他。”秀儿可怜巴巴的拉着警官的袖子,哀怨的小眼神让警察老爷心里一荡。
“算了,我再帮你们问问,这个人是在哪儿被抓的?”
秀儿便把地址一说,还说是四个穿黑色中山装戴礼帽的人动的手,押上一辆黄色牌照的卡车。
警官顿时变了脸色:“是军统的犯人,这案子我管不了。”
第六十五章 我家男人
军统是什么,白玉舫不清楚,她只知道一件事,就算自己男人进了阎王殿,只要有一丝希望,也要把他捞出来。
再次拿出一叠钞票,央求那警察帮忙,警察看她们可怜,更是看在钱的份上,大致把军统的性质说了一下,白玉舫顿时脸色惨白,这可不是一般的六扇门,搁在清朝就是锦衣卫,就是东厂!
陈大个子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招惹了军统!
白玉舫问那警察,军统衙门在哪儿。
警察瞪大了眼睛:“莫非你还想去那要人?”
“去,把人抓了,总要有个说法才行。”白玉舫坚定地说。
警察可不敢接这个招,给钱也不说,和军统沾上关系可不是好事。
白玉舫无奈,只好带着秀儿到出事地点去打听,军委会门前哨兵林立,还没靠近就被驱赶开来。
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穿黑中山装的人出现,车来车往,人来人去,白玉舫母女就这样站在远处苦等,军委会门口的哨兵换了三次岗,如同雕像般肃立,刺刀闪着寒光。
据说重庆宵禁,晚上不许闲杂人等在外游逛,再不回去就得露宿街头了,白玉舫只好招呼女儿:“秀儿,回吧,今天找不着人了。”声音苦涩无比。
忽然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身边,车上下来一个极其魁梧的大汉,穿粗布军装,绑腿布鞋,说话很客气:“你们姐俩在这等了有好几个钟头了,有什么冤情么?”
白玉舫闯荡江湖多年,从大汉的口气中就能听出,别看他打扮的不咋的,绝对是个有分量的人物,急忙下拜道:“大人,我家男人在这儿被军统抓走,我们是来救人的。”
大汉皱皱眉,一把搀住她:“军统抓的人?你家男人是做什么的?”
“是戚家班的班主,我们是唱戏的,求大人帮着查一下,小女子定当厚报。”
“好吧,我帮你问一下,你住哪儿,叫什么,有信儿我派人通知你。”
“谢大人,我叫白玉舫,这是我女儿秀儿,我家男子姓陈,叫陈大个,我们刚来重庆,泊在朝天门码头。”
“行了,回去吧。”
“请问大人尊姓大名?”
“哦,我是冯玉祥。”
冯玉祥!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将军,当年戚家班在河南的时候,冯玉祥和蒋介石打仗,打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不过这位爷一向对老百姓挺客气,白玉舫惊喜万分,还要下拜,冯玉祥已经上车远去了。
“咱们回去,等消息。”这回白玉舫的语气里带了一些期待。
……
陈公馆,一家人团团圆圆吃着火锅,陈子锟忽然想到戚家班的朋友们,再看看一脸幸福的姚依蕾,觉得这个当口把白玉舫领来,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可是不给人家一个交代,似乎也说不过去。
“蕾蕾,我能逃出生天,全靠一个戏班子搭救,现在他们就在朝天门码头,你看……”
“救命之恩,自然要感谢,正好陈调元家老母亲过寿要开堂会,我引荐他们去吧,这个班子有名头么?”
“戚家班,演武戏为主,班主叫白玉舫,和你年龄差不多。”陈子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和白玉舫之间的事情说出来,他站起来道:“蕾蕾,你跟我来一下。”
忽然门铃响了,刘婷过去开门,外面站着几个穿中山装的干练男子。
“我们是委员长侍从室的,委座设宴为陈将军压惊洗尘,特派我们来接人。”男子彬彬有礼道。
蒋介石相邀,陈子锟自然不敢怠慢,上楼换了衣服,跟着来人去了,临走前交代姚依蕾:“别忘了戏班子的事情,二三十口子人等着开饭呢。”
姚依蕾满口答应,回卧室打开保险箱取了两千元法币,叫上刘婷一起,驱车前往朝天门码头。
天已经黑了,战争时期,重庆实行宵禁,不过陈公馆的汽车有特别通行证可以通行无阻,来到码头,从一片桅杆中找到了戚家班的旗帜。
姚依蕾和刘婷走过长长的栈桥,来到戚家班船前,大声问道:“请问白班主在么?”
船舱里走出一个后生,狐疑道:“您是?”
“我找白玉舫班主有事。”姚依蕾道。
她穿着裘皮大衣,手上拎着昂贵的皮包,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贵夫人,唱戏的眼头都活得很,赶紧请她上船,亮开嗓子喊了一声:“班主,有客人找。”
白玉舫母女还以为是冯玉祥派人来了,匆匆来到前舱,却看到两位衣着华贵的女人,顿感狐疑:“你们是?”
姚依蕾也打量着白玉舫母女,年龄大的乍一看也就是二十多岁年纪,但眼角鱼尾纹却出卖了她,小的那个也就是十七八岁,双马尾辫子,脸蛋红扑扑的,娇憨可人,胸脯挺得老高,细腰长腿,母女俩到底是刀马旦出身,眉宇间都有一股英气,不过这英气和夏小青那种英气不同,还略带了一丝风尘气。
姚依蕾心里嘀咕开了,这娘俩可都是红颜祸水,自家丈夫又是个喜欢到处留情的家伙,在戚家班船上过这么久,要是没搞出点事情我都不姓姚,不过到底是搞上母亲还是搞上女儿,抑或是母女通吃,那就难说了。
想到这个问题,姚依蕾就觉得很不爽,可又不便发作,毕竟人家搭救了自家丈夫。
她在这儿神游,可把人家母女晾在那儿了,刘婷见不是事儿,拿胳膊轻轻碰碰她,道:“这位是陈夫人,我是将军的秘书,我叫刘婷,我们来是感谢你们营救陈子锟将军的英雄壮举,将军这会儿被委员长请去压惊洗尘了,我们两人先过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么?”
一番话把白玉舫听傻了,脑子完全没转过来,信息量太多,处理不了,这都哪跟哪,上将军,秘书、夫人、还有委员长!
“打住,对不起,我没听明白,你们说的事情,和我有关么?”白玉舫一脸茫然。
刘婷和姚依蕾对视一眼,再次确认:“这是戚家班,您是白玉舫?”
“没错。”
“你们此前曾救了一个人,大概这么高,满脸胡子,北方口音。”
“是。”白玉舫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这个珠光宝气的贵夫人,莫非是陈大个的老婆?!
“那就是了,你们救得那个人,大概出于某种考虑,掩藏了真实身份,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国府陆军上将,航空委主任委员,陈子锟。”
刘婷慢慢说完,看着白玉舫的眼睛。
白玉舫忽地站起,旋即又坐了下来,戏子善于掩盖自己的 ,她努力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我说嘛,陈大个子不是凡人,不错,那今天他不是被军统抓走的了?”
“哦,那是一个误会,戴笠亲自送将军回来的。”刘婷解释道。
白玉舫笑了:“是误会就好。”
戚秀盯着姚依蕾看,悄声和母亲咬耳朵:“她是干爹的正房?”
“别瞎说。”白玉舫白了女儿一眼,站起来笑道:“两位,事情弄清楚就好,天晚了,我就不留你们了。”
姚依蕾道:“将军有交代,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谢谢,我们什么也不需要。”白玉舫这是下逐客令了。
姚依蕾有些不高兴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确定自家丈夫肯定和这个唱戏的女人有一腿,脾气上来了,也不再客套:“那好吧,我们回去了,如有需要,可以打电话给我。”
将一张印着电话号码的卡片放在桌上,起身去了。
“两位慢走,不送了。”白玉舫一抱拳。
客人走了,船舱里没人说话,大家都胆战心惊的看着班主。
白玉舫并没有失态,而是走到船头,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嘉陵江水,低低念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秀儿轻轻走过来:“娘……”
“没事,娘没事,陈大个是贵人,和咱们不是一路。”白玉舫胡乱拿手背擦擦眼角泪水,强颜欢笑道。
戚秀将头深深埋进母亲的胸怀,低声道:“咱们还能见他不?”
“傻孩子,见他做什么,遇到是缘分,分离是造化,不必强求。”白玉舫望着天上的月亮,苦笑了一声,如同古井一般死寂的心,刚投入一颗小石子惊起一圈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运吧。
忽然外面又有人喊:“这儿是戚家班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白玉舫心中一动,以为是陈子锟来了,她却糊涂了,陈子锟知道地方,又怎么会问这么一句。
再看外面,栈桥上站了几个黑衣男子,都拿着****。
江面上突突引擎轰响,探照灯雪亮的光柱射过来,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是水警的汽艇。
“是戚家班,没错,全给我抓起来,莫要放走了江洋大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万县追来的杨师长。
戚家班全体成员束手就擒,被警察用麻绳捆上,跟一串蚂蚱似得押上了码头,正巧一辆黑色雪弗兰轿车疾驰而来,在众人面前急刹车停下。
带队的警察头目刚要骂人,却看到了汽车牌照分明是属于军事委员会侍从室,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立正敬礼。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长呢子大衣,裤线笔直,皮鞋锃亮,那气派都快赶上电影明星了。
戚家班的人全傻眼了,这不是班子里烧火做饭的陈大个子么,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邋遢汉子,居然变得如此光鲜。
第六十六章 上将对师长
杨家是四川望族,杨汉信的叔父杨森是北洋时期的四川督军,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北伐后期审时度势投向国民党,就任二十军军长,南征北战,深得蒋介石信任,抗战一起,杨森率部参加淞沪会战,为川军打出了名声,一时间被称为抗日英雄。&&
杨汉信今年四十八岁,是二十军下面补充师的师长,这种预备部队不算正式编制,他这个师长也是不入流的,未曾经过诠叙的少将,在重庆这种高官云集的地方连个狗屁都不算,但在万县却是土霸王,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万千人的生死。
前几日老母亲被戏班子绑了肉票,新娶的姨太太鸡飞蛋打,这就够让杨汉信雷霆大怒的了,可恨的是戏班子的贱人居然把自己珍藏一地窖的美酒全给放火烧了,让自己在万县父老面前丢尽了面子。
奇耻大辱如果不报,以后那还有威信带兵,杨汉信立刻带人尾追过来,他倒是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知道重庆不比万县,不能可着劲的撒野,所以没带大队人马,只带了一个班的便衣卫士。
抵达重庆之后一边派人在码头一带搜索,一边联系警察局,四川是袍哥的天下,军警宪特地痞流氓都有袍哥的势力,杨汉信也是袍哥中人,再加他本身又是师长,重庆这边自然一呼百应,码头袍哥,警察署长,全都出动了,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一帮地头蛇找戚家班,不出两个小时就寻到了人。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杨汉信心里就不大舒服,看见警察们朝那人敬礼,赶紧又把火气压下去,重庆可是天子脚下,造次不得。
刚想前盘盘海底,那人就笑呵呵过来了:“杨师长,别来无恙。”
杨汉信听着耳熟,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在万县码头要挟自己的那个家伙么,把胡子刮了头发理了竟然人模狗样起来。
“原来是你!把他抓起来!”杨汉信喝道。
没人动,回头一看,警察们都陪着笑脸,点头哈腰。
杨汉信不是傻子,对方气派不凡,坐着政府牌照的汽车,定然来头不小,若是一般的小冲突,他也就认怂了,可这事儿自己占着道理,就算把官司打到委座跟前也不怕,何况杨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平头百姓,有叔叔杨森撑着呢。
“那汉子,我不管你什么来头,惹了姓杨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杨汉信一摆手,一个手下从队伍里把白玉舫揪了出来,顶着太阳穴。
“我数到三,不把我老娘送回来,让她脑袋开花!”杨汉信咆哮道。
警察队长凑过来低声相劝:“师座,息怒,这儿是重庆,闹大了麻烦。”
杨汉信道:“老子就是要闹大,看看哪个***给他撑腰。”
警察队长嗫嚅着退下,他只是个小警察署长,碰到这种高级别的冲突,帮哪一头都不好,只能选择围观。
白玉舫一言不发的盯着陈子锟,本以为只是江湖沦落人,好心好意收留他,给他衣服穿,给他一口饭吃,哪知道人家是白龙鱼服,高居庙堂之的贵人。
杨汉信挥舞着叫嚣着,白玉舫却一句话也没听见,她完全沉侵在失落中隐含着淡淡希望的复杂心情中,至于自身安全根本没有考虑,看那冤家一脸沉着,就知道戏班子毫无危险。
“一!”杨汉信唾沫星子横飞。
“二!”手指压了二道火,他可不是唬人,打死个把人对堂堂师长来说不算事儿,重要的是杨家不能丢了这份人。
戏班子所有人都吓慌了,哭声一片。
三字还没念出来,陈子锟拉开后车门,将杨老太君扶了出来,老太太精神头很足,丝毫不像受过虐待的样子。
“四娃子,还把快把人放了。”老太太说道。
见老母亲安然无恙,杨汉信松了一口气,指示两个手下去把老太君搀扶过来,自己也把枪放了下来。
陈子锟并未阻拦,还客客气气向老太太道别:“老夫人再会。”
“再会,大个子,得空到万县来玩,老身请你看川剧。”老太太笑呵呵的和陈子锟道别,跟着家人走了过来。
明知道对方以礼相待自家老母,杨汉信却不打算就此罢休,喝令道:“带走。”
陈子锟道:“杨师长,见好就收,请令堂到重庆来是我们不得已而为之,至于为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我看就这么着,闹大了对你不好。”
杨汉信冷笑:“我倒想知道,怎么就对我不好了,难道你绑票还有理了?”
陈子锟道:“杨师长强抢民女在先,我们出此下策,完全被你逼得,再说了,你身为万县驻防主官,没有调令私自带兵进陪都,没有检察厅的逮捕令胡乱抓人,这可都是违法的。”
杨汉信道:“绑票的还有理了!反了你,老子不但抓他们,还要抓你!”
陈子锟道:“你真要愣干,我也没辙,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是从委员长的家宴抽空过来的,你把我抓了,待会席见不着人,委座一生气,那动静就大了。”
杨汉信冷笑:“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么。”
警察署长凑过来道:“师座,他坐的确实是委座侍从室的汽车,小的认识车牌,错不了。”
杨汉信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踢到铁板了?不过地头蛇的跋扈劲头一时也无法收敛下去,依然强硬道:“你到底是谁,这么大口气?”
陈子锟微微一笑,正要作答,忽然一辆汽车疾驰而来,警察署长一看,头都大了,这辆也是军事委员会的牌照,而且号段比较靠前,绝对是国字头的大官。
汽车停稳,车下来一个彪形大汉,比陈子锟还略高一些,粗布军装,腰间胡乱缠一条皮带,这副打扮,全重庆也就一个人,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
冯玉祥冲陈子锟点点头,又对白玉舫说:“这位大嫂,人我帮你打听到了,被抓纯属误会,现在已经放了,就在你跟莣ww.!?
白玉舫道:“多谢冯将军。”
杨汉信傻了眼:“哪个冯将军?”
“我是冯玉祥。”老冯哈哈笑道。
“那这位是?”杨汉信语气恭敬,那还有半分嚣张。
“他就是国光勋章、青天白日勋章双料得主,陆军将,民族英雄陈子锟。”冯玉祥走过来拍着陈子锟的肩膀笑道。
杨汉信不禁风中凌乱,本以为是小杂鱼可以随便欺负,哪知道引来两条大白鲨,这可不大好收场了。
再看自己那帮手下,早把枪收了起来,脸挂着谄媚的笑容,这帮***,见风使舵比自己还快。
杨师长啪的一个立正:“冯将军,陈将军,卑职失礼了,请您责罚。”
冯玉祥道:“我不管你们这些事,子锟,怎么处置他,你看着办。”
陈子锟道:“杨师长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互不统属,怎么处置你,你犯了什么错,去找自己所属长官认罚便是。”
“是!”杨汉信如蒙大赦,带着手下,扶着老母,灰溜溜的撤了,警察们也悄悄溜了,码头只剩下戏班子和两位将。
戏子们这才明白,烧火的陈大个子的官儿有多大,起码和冯玉祥平起平坐,想到以前和他乱开玩笑,没大没小,心里不免惶恐。
陈子锟走过去想说点什么,白玉舫却将脸扭到一边,她心里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可是你们的当家人。”陈子锟半开玩笑道。
没人答话,戏子是下九流,身份低微,大家诚惶诚恐,生怕说错了粀ww.?
“多谢陈将军搭救之恩。”白玉舫低低道,翩翩下拜。
陈子锟急忙扶住她,四手相接,白玉舫不露痕迹的轻轻将手抽了回来,不卑不亢道:“戚家班不敢耽误将军公务,我们还要排戏,将军请回。”
“玉舫……”陈子锟低声道。
白玉舫脸色如水,无动于衷。
“秀儿,劝劝你娘。”陈子锟向戚秀求助。
戚秀嗫嚅两声,完全不知道该说啥。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侍从室的工作人员和冯玉祥在旁,陈子锟有话也只能憋在心里,只好道:“不早了,你们休息。”
说罢转身离去,白玉舫抬起头来,眼眶中有泪,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冯玉祥早就瞧出了端倪,他是生管闲事的人,走过来道:“白班主,小陈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你要是有意思,我老冯帮你做媒。”
白玉舫淡淡道:“多谢冯将军美意,小女子不敢高攀。”
冯玉祥哈哈大笑:“果然是个有风骨的女子,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来找我。”
两辆汽车都开走了,码头恢复平静,戏班子众人回到船,白玉舫脸色很难看,谁也不敢乱说话,纷纷回舱睡觉。
戚秀小心翼翼劝道:“娘,你真不考虑考虑?”
白玉舫道:“秀儿,你愿意给杨汉信做小么?”
戚秀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为娘也不愿意。”白玉舫望着外面,灯火管制下的陪都一片漆黑,只有倒映着月色的嘉陵江波光淋漓。
“娘是想有个肩膀依靠,不要什么将军大帅,只要他顶天立地,一腔正气,哪怕身无分文,穷困潦倒也无所谓,只要愿意和娘同甘共苦,经营戏班子……秀儿,你觉得陈将军能和咱们一起经营戚家班么?”
戚秀摇摇头,她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抉择。
第六十七章 凤凰涅槃
第八卷 国难
陈子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姚依蕾依然在等他,鉴冰不在家,刘婷带着小南早早入睡,为两人腾出了空间和时间,尽享二人世界.
久别胜新婚,其中旖旎自不用说,重庆的冬夜寒冷无比,两人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默默无语,各怀心事。
姚依蕾心里还是藏不住事儿,手指在陈子锟胸前画着圈:“说吧,是不是把人家戏班子的白班主给睡了?”
陈子锟有些心虚:“别乱说。”
“难不成是把女儿给睡了?啧啧,那闺女是挺水灵的,论年纪,应该和小北差不多吧。”
这下更不堪了,陈子锟只得澄清:“当时那种情形,实在很难把持……”
姚依蕾轻笑:“没关系,我不在乎家里多一房姐妹,也不在乎她们娘俩的身份,不过你要想清楚,咱家目前这个局面,养活两个人还行,养活二三十口子,可没那个能耐,账上存款没几个了,一家大小吃喝穿用全靠鉴冰跑单帮维持,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了。”
陈子锟道:“钱呢?北泰运到后方的机器呢,就是卖废铁也有几十万斤呢。”
不提这个还罢,提起来真是满腹心酸,姚依蕾一点点一滴滴把来重庆之后经历的委屈和磨难都说了出来,陈子锟听了也是心酸不已,自己这个丈夫太不胜任了。
“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陈子锟将姚依蕾揽进怀里。
次日一早,陈子锟穿戴停当,一身上将戎装,赶赴军事委员会接受新的委任,昨天赴宴,委座已经委婉向他表示,航空委现在由周至柔执掌,正值抗日关键时刻,临阵换将怕是不太合适,其他职位任由选择,或是担任某战区副司令官,或者在重庆军委会担任要职,一切随他。
正要出门,忽听外面传来汽车关门之声,然后是一个女人在说话:“谢谢,回见。”
紧跟着又是汽车轰鸣声,慢慢远去了。
陈子锟打开门,正看到鉴冰拖着一大包东西慢腾腾的挪过来,一丝头发耷拉下来也顾不得撩上去。
这一刻,陈子锟觉得鼻子一酸,急忙上前提起那包东西。
“谢谢。”鉴冰随口道,抬起头来却看到是他,顿时愣住了,就这样站在原地,眼泪一颗颗滚落,哽咽憋在嗓子里,突然扑过来又咬又打,嚎啕大哭。
好不容易把鉴冰安抚好了,再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陈子锟急忙赶赴军委会,等他汽车远去,姚依蕾道:“鉴冰,你来一下,有事和你商量。”
两人来到楼上,姚依蕾开门见山道:“老爷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女人。”
鉴冰并不惊讶:“老爷孤身在外难免寂寞,找个女人很正常。”旋即又觉得这个态度不大端正,毕竟陈家姚依蕾地位最高,人家以商量的语气来和自己通报情况,似乎应该同仇敌忾才是,毕竟陈家的女人已经太多,再多一个人来分享宠爱,搁谁都不会高兴,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是什么样的人?”
姚依蕾道:“是个戏班子的班主,三十多岁了,还带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儿,你说咱们陈家好歹也是名门大户,找个刀马旦做姨太太,是不是太掉价了?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
唱戏的是下九流,社会地位堪比烟花女子,鉴冰出身风尘,虽然是高等级的女校书,但也是花界中人,对唱戏的到没太大成见,不过她也觉得不太合适。
“若是个年轻貌美的女戏子也就罢了,三十多岁的寡妇,还带着这么大的女儿,想必那女儿也是个红颜祸水吧。”
鉴冰一语中的,其实姚依蕾担心的倒不是白玉舫,她的威胁性不高,但是母女联手,恐怕家中无人能敌,到时候陈子锟再来个老小通吃,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算了,还是看老爷的意思,毕竟人家有救命之恩在先,过两天有时间,请白玉舫母女过来吃顿饭,看看她们娘俩的成色,如果还算本份,就再考虑考虑,如果是一心想攀高枝的,趁早了断。”姚依蕾作出了决定。
鉴冰立刻附和:“就这么办。”
……
陈子锟很忙,他的死而复生给重庆带来巨大轰动,这事儿说白了只是军方工作失误造成的一个大乌龙,应该追究相关人员责任的,但是换一个思路,却能把坏事变成好事,战局不妙,人心惶惶,汪精卫叛逃,一连串的打击让国民政fu军心不稳,是该弄点噱头振奋一下军心**了。
于是乎,陈子锟的死而复生被宣传部门描绘成凤凰涅槃一般的传奇故事,各种版本的传言满天飞,把广大市民的抗日斗志大大的调动起来,街头巷尾都在传说飞虎神将陈子锟在敌后大展身手,奋勇杀敌的段子。
颁发给陈子锟的国光勋章自然是不会收回的,还隆重的重新搞了一次授勋仪式,各界人士,新闻界的记者都参加了,陈子锟身着戎装,端着酒杯到处寒暄,出尽了风头。
忽然他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人穿着深灰色中山装,国字脸,两道浓眉,神采奕奕,主动向他伸出了手:“许久不见了陈将军,上次见面还是在法国。”
“周先生!”陈子锟急忙将酒杯递给侍者,双手紧握周恩来的手摇动着:“感谢您照顾我的家眷。”
“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周恩来道。
“话是这么说,可那个时候,可没见有人伸出援手。”陈子锟感慨道。
周恩来笑道:“从小的方面说,我们是朋友,朋友有难,自然要伸出援手,从大的方面说,您是民族的英雄,岂能让英雄的家人受苦受难,总之这些是我们***人应该做的。”
两人相谈甚欢,戴笠笑呵呵走过来:“子锟兄,周先生,聊什么呢,这么投机。”
“哦,我在说,如果把陈将军敌后作战的经历拍成电影,一定很卖座。”周恩来很急智,知道和***人牵扯上关系对陈子锟不利,随便扯了个幌子把戴笠应付过去。
“子锟兄,委座找你呢。”戴笠冲另一个方向举了举酒杯。
“失陪。”陈子锟朝周恩来点点头,走向客厅旁的小房间,蒋介石和宋美龄在那里等他。
见陈子锟走过来,蒋介石轻轻放下撩起的窗帘,道:“子锟,坐吧,你和周恩来以前见过面?”
“回委员长,1922年我从美国途径欧洲回国之际,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陈子锟并不隐瞒这段经历。
蒋介石淡淡一笑,揭过此事:“子锟,我准备任命你为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和你的老把兄弟李德邻搭班,你意下如何?”
陈子锟当即回绝:“谢委座栽培,卑职当不惯副职,怕是发挥不了作用,还会给李总司令添乱。”
宋美龄埋怨道:“达令,子锟刚回来不久,伤还没养好,和家人团聚也没几天,你就派他上前线,太不人道了,我看不如这样,让子锟先休息一段时间,复原之后再挑起担子来。”
陈子锟道:“夫人此言差矣,敌人是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的,在江北作战这段时间,我对战局有了更深层次的体会,日寇虽然攻城掠地,势不可挡,但是随着战线的延长,他们的后勤线也越来越长,兵力捉襟见肘,我们应当大力开展敌后作战,开辟游击区,拖住敌人有生力量,为正面战场减轻压力,总之就是一句话,尽一切力量拖,拖到敌人精疲力竭,拖到英美参战,我们就赢了。”
蒋介石道:“子锟你的意思是,还要回到前线作战?”
“是的,我不能抛下江北的父老乡亲。”陈子锟从口袋里拿出小玉石烟袋,向蒋介石和宋美龄讲述去这个烟袋的来历。
敌后作战惨烈悲壮,百姓保家卫国不惧牺牲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宋美龄,以至于为之落泪,蒋介石也颇为动容:“有这样的百姓,何愁抗日不胜。”
关于陈子锟的新职务,蒋介石暂时没有确定,近期给他的任务就是配合宣传部门进行演讲。
侍从进来报告:“夫人,委座,要拍合影了。”
蒋介石和宋美龄整理衣装,出去和大家合影留念,陈子锟被特地安排坐在第一排委座旁边的座位上。
镁光灯一闪,留下历史瞬间,授勋仪式正式结束,陈子锟正要回去,忽然一个风度翩翩中年人向他走来,热情洋溢道:“陈将军你好,我为你写了一首诗。”
“您是?”陈子锟狐疑道,不认识这号人。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郭沫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同时我也是一个诗人。”
“原来是郭诗人,久仰久仰。”陈子锟握住郭沫若的手,感觉他的手柔若无骨,冰冷滑腻。
郭沫若清清嗓子,开始朗诵:“!烈火中的凤凰!我为你歌唱,为你吟诵,你在烈焰中涅槃!你在毁灭中重生!电闪雷鸣吧!欢呼雀跃吧,伟大的英雄迸射着火花向我们走来!”
诗人歇斯底里,闭着眼睛走来走去,一绺头发耷拉下来,又甩了上去,陶醉在诗歌中。
陈子锟抓住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问道:“这人是谁放进来的?”
“哦,这是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的郭厅长。”工作人员微笑着解释,又补充了一句,“有才华的人都这样。”
第六十八章 相忘于江湖
第八卷 国难
诗歌朗诵完毕,郭沫若扶扶眼镜,热情的问道:“怎么样?”
陈子锟点点头:“热情迸发,活力四射,蕴含着对抗日英雄的景仰和抗战胜利的期待,仿佛阴云密布时穿透苍穹的闪电,端的给力!”
郭沫若大为意外:“没想到将军对诗歌的认识如此深刻.”
陈子锟道:“见笑,见笑,早年在新月社和朋友们玩过一段时间。.”
郭沫若睁大了眼睛:“可是北京新月诗社?”
“是的,林长民林徽因父女和徐志摩、陈西滢、凌淑华都经常去,西单石虎胡同七号,那时候我还在北洋陆军部当一个小小的中尉科员,想起那段岁月,真是令人唏嘘。”陈子锟眯起眼睛,望着天边的云彩感慨起来。
郭沫若喜出望外,正要深入探讨一番,陈子锟却看看手表道:“抱歉,还有事情,失陪了郭先生。”
诗人只好站在汽车尾气中潇洒的挥手:“再会,陈将军。”
陈子锟不是故意不搭理郭沫若,而是确实有事,一大堆机器设备仍在货场上生锈,再不拉回来就废了,姚依蕾此前交涉过无数次,被各部门踢皮球一样推来推去,陈子锟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了,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件事。
驱车直奔朝天门码头货场,临到地方忽然想到白玉舫,转了个弯到码头,找到戚家班的大船,一问才知道白玉舫母女进城跑活儿去了,戏班子那点资金全花在给警察行贿上了,现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再不联系点业务就得饿肚皮了。
戏班子众人对陈子锟的态度很恭敬,很客气,他说话的时候别人不敢插嘴,都垂手站着,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这让陈子锟很不舒坦,但却无可奈何,阶级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辞别众人,陈子锟才去了货场,径直进去查看自家的货物,发电机组汽轮机暴露在外,风吹雨淋,里面还住着一窝野猫,很多木箱子被拆开,里面的设备不翼而飞,看了真让人心疼。
“喂,你干嘛的?”货场看守远远喝道。
陈子锟走了过去:“带我见你们主管。”
主管见有高级军官来视察,急忙颠颠跑来,陈子锟身材高大,军装笔挺,戴着白手套,倒背手,不怒自威。
“您就是报纸上的陈将军!”主管认出面前的人来,惊喜万分。
陈子锟道:“不错,正是鄙人,我有一批货物存在这里,特来查看。”
主管立刻汗流浃背,想到那位隔三岔五来讨要货物的那位太太了,可不就是陈太太么。
“是这样的,这批物资是被财政部物资管理委员会暂扣的,因为手续不齐全,所以……”
“财政部凭什么扣我的东西,我自家的机械设备装船运来,要什么手续?搁在野地里把好东西都糟蹋了,我找谁要赔偿去!”陈子锟一顿抢白把货场主管训的张口结舌。
“将军,小的也是奉命办事,也很为难,要不……您找车把东西拉走?我就权当没看见。”主管小心翼翼陪着不是。
陈子锟更加火大,姚依蕾索要了很久都没下文,自己发了一通脾气,对方居然直接放行,一帮尸位素餐的家伙,还真应了那句话,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人人都想着发国难财,连个小小货场主管都阳奉阴违,欺软怕硬。
“把东西看好,少了一个螺丝,唯你是问!”陈子锟撂下一句话走了,留下主管不停擦汗,他看过《中央日报》上陈子锟敌后作战的英勇事迹,深知这位惹不起。
货物是被财政部暂扣的,自然要去找他们索要,陈子锟先打了个电话给老朋友宋子文打听情况。
“还没来得及为你接风,实在抱歉……你说物资管理委员会,那是孔祥熙负责的,财政部归他管了……子锟,你放心好了,我来帮你处理。”
宋子文很够哥们,大包大揽下来,陈子锟可以腾出时间办理别的事情,先去医院探望陈启麟,他伤的很重,肠子断了一截,需要长时间疗养,短期内是无法重上战场了。
从医院出来,陈子锟又去了八路军办事处,上回人家帮了那么大的忙,不亲自去一趟表示感谢是不行的。
还有重庆的各个社会团体,达官贵人们发来的请柬,也都不可忽视,江东沦陷,陈子锟成了没地盘没军队的将军,得尽快在陪都把关系网编织起来才行。
晚上宋子文请客,陈子锟带着姚依蕾和鉴冰参加,席间多是政界商界的大腕,虽说物资紧缺,但在重庆黑市上,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香槟酒、威士忌、美国罐头、日本饼干、俄国鱼子酱,菲律宾雪茄烟,应有尽有。
衣冠楚楚的客人们除了谈时局,就是谈如何囤积物资,倒腾外汇,满眼尽是阔佬嘴上的雪茄和阔太太手上的大钻戒,乐队穿着笔挺的西装演奏着小夜曲,忽然灯火全灭,停电了。
人们一阵抱怨,重庆施行灯火管制和宵禁,但那都是对普通百姓而言,仅有的电力优先供应特殊部门,达官贵人的汽车上都有通行证,这些政策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不过电厂饱受日本人轰炸,停电是家常便饭,谁也没办法。
侍者迅速点上蜡烛,大厅里烛光朦胧,音乐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年轻人开始跳舞,满眼都是旗袍大腿和西装革履,空气中似乎也蕴含了一些暧昧的味道,让陈子锟觉得很不舒服。
宋子文端着酒杯过来,一屁股坐下:“子锟,我和财政部交涉过了,你的那批货物,随时可以运走。”
陈子锟道:“运走我又能搁在什么地方,那可是一套完整的发电设备,现在被人拆的七零八落,只能当备品用了,我看不如折价卖给财政部吧。”
宋子文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
“子文兄,此事就拜托你了。”
“哪里,应该的,说起来嫂夫人就此事还找过我,因为事情太忙,而且你知道……孔祥熙虽然是我姐夫,但我和他在政见上的分歧比较大,算了,扯远了,这件事我处理完了打电话给你。”
陈子锟再次表示了感谢,不等舞会结束,带着夫人先行退场,出了大门,外面大街上月朗星稀,寒气喷面,耳畔还回响着靡靡之音,眼前却是倒卧的乞丐,上前看看,人已经冻僵死掉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敲着梆子走过,见惯不惊。
回去的路上,姚依蕾道:“明天约了白玉舫母女来吃饭,有别的场就推了吧。”
陈子锟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说陈调元母亲做寿要开堂会么。”
“哦,是,不过老人家做寿,不适合武戏。”姚依蕾淡淡道,扭头看向窗外。
……
次日,朝天门码头戚家班船上,白玉舫对着镜子仔细梳理着头发,从盒子里拿出一枚金钗来。
“娘,我帮你。”戚秀出现在身后,帮白玉舫将金钗插到发髻上,“娘,你终于想通了。”
“想通什么?”
“和干爹的事情,难道晚上咱们不去么?”
“去是要去的,人家给脸,咱们得接着,更不能让别人笑话了,来,娘帮你梳头。”
两位刀马旦打扮一新,不施粉黛,不等专车来接,先去街上买了些糕点,提着直奔陈公馆而去。
重庆陈公馆比起北泰和省城的宅子来,简直称得上寒酸,但是对于白玉舫母女来说,依然是遥不可及的豪华所在,水晶吊灯,羊毛地毯,典雅的欧式餐桌,烛台,精美的瓷器和银质餐具,处处透出主人的社会地位和经济能力。
戚家班不是什么大戏班子,多在县城和农村搭台演戏,哪见过这种场面,戚秀有些怯场,白玉舫却始终不卑不亢,从容有度,陈子锟一家都很热情,嘘寒问暖一番,入席吃饭。
白玉舫坐在餐桌前看了一下,道:“对不起,可以拿两双筷子么。”
“王妈,拿两双筷子来。”姚依蕾吩咐道。
陈子锟微微皱眉。
席间,姚依蕾和鉴冰一唱一和,介绍起陈府的情况来,老爷有四位夫人,个个都是同甘苦共患难过的知书达理的上流社会女子,即便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夏小青也是沧州武林世家出身,暗器轻功双绝。
白玉舫闯荡江湖多年,这点话里的意思再听不出来就白混了,对方是在含蓄的告诉自己,你不属于这个家庭,你和我们格格不入。
宴会结束,白玉舫起身告辞:“多谢款待,就不叨扰了。”
“妹妹不再多坐一会。”姚依蕾客气道。
“不用了,咱们后会有期。”白玉舫一抱拳,带着女儿出去了。
“我去送送。”陈子锟跟了出去。
默默无语的在月色下走了一段距离,白玉舫忽然开口道:“陈将军,咱们就此别过,戚家班明天就要离开重庆了。”
“去哪里?”陈子锟下意识的问道。
“或许去成都,或许出川,天下之大,还愁没地方可去么。”白玉舫望着天上一轮弯月道。
“为什么不留下。”陈子锟的手搭上了白玉舫的肩头。
白玉舫轻轻将他的手拿开,淡淡一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忘了我吧。”
说罢毅然决然的大踏步走了,戚秀喊了一声,急匆匆跟着去了。
陈子锟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一枚白玉做的小船。
第六十九章 惹到了孔祥熙
[第八卷 国难]第六十九章 惹到了孔祥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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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锟回到家里,佣人在收拾碗筷,姚依蕾和鉴冰坐在客厅沙发上聊着天,见他这么久才回来,姚依蕾站起来道:“我累了,先睡了。”高跟鞋一串响,上楼去了。
鉴冰察言观色,见陈子锟郁郁寡欢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已经成功了,白寡妇被成功赶走,阴谋得逞,她也不敢多嘴,推说上楼去看姚依蕾,也走了。
陈子锟很郁闷,可又没法责备别人,姚依蕾和鉴冰在误传自己死讯这段时间做的足够好,足够多,自己有什么资格训斥人家,再说白玉舫这档子事儿完全是自己惹出来的,女人在家苦苦支撑,男人在外沾花惹惹,说起来自己有愧。
对不起姚依蕾和鉴冰,可是难道就对得起白玉舫么,再看手中的白玉小船,更觉愧疚。
在客厅里闭目枯坐,忽然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然后是一双手按在肩头轻柔的捏着,是刘婷。
“怎么,有心事?”刘婷温柔地问道。
“是,我欠白玉舫一个交代。”陈子锟叹口气道。
刘婷转过来,一袭白色睡袍,刚洗的头发湿漉漉的,灯火朦胧下,依稀还是当年督办公署门口的女学生形象,她虽然不算陈子锟的妻妾,但却比妻妾还要亲近,当了十几年的私人秘书,经办他的一切事务,清楚他的处事态度和方针,很多秘密姚依蕾和鉴冰不知道,但刘婷却了如指掌。
“说起来,你和白玉舫认识也不算很久吧。”
“是,一共也就是十天半个月。”
“其实,对于爱上一个人来说,用不了十天半个月那么久,有时候一眼就足够,关键是,你到底爱她么?”刘婷幽幽道。
陈子锟一怔,没料到她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你不要急着回答,两个人走到一起,未必是出于爱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抑或是为了金钱,为了权利,还有,就是同情心和愧疚感,你和白玉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现在对她的感情并不纯粹,而是多了一些怜悯和爱护。”
“白玉舫独立支撑一个戏班子,确实不易。”陈子锟感慨道。
刘婷道:“所以你想帮她,你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把她收入后宫,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可是你问过她的感受没有,她需要的究竟是能同甘共苦经营戏班子的普普通通的男人,还是一个顶天立地,南征北战的英雄好汉?她要的,未必是你能给的。”
陈子锟哑然无语。
刘婷接着说:“我看得出,白玉舫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和小青姐到有几分相似,我相信她不会嫁给你,如果你真想帮他们,不妨换一种方式,我听说八路军办事处在搞抗日汇演,大概戚家班能派上用场,虽说是义演性质,但却是打响名头的好机会。”
“好,我明天就给周恩来打电话,谢谢你,婷儿。”陈子锟如释重负道。
刘婷莞尔一笑:“不用谢我,你别责怪蕾姐和冰姐就行,她们也是为你好,为了这个家好,白玉舫到底不比小青姐,是你的初恋情人,她的社会地位太低,进了陈家门,对谁都不好,她自己也不舒坦。”
我理解,蕾蕾和鉴冰都是一番好意。“陈子锟道。
“你明白就好,上楼吧。”刘婷起身上楼,陈子锟在楼下又坐了一会,这才上楼,悄悄推开了刘婷的卧室门,门没锁,虚掩着。
……
还是刘婷的办法最靠谱,八路军办事处和国府宣传部门联合搞了一出抗日义演,很多学生组织、诗社、文艺社都踊跃参加,戚家班是传统戏班子,基本功扎实的很,比这些客串玩票的强的多,虽然是义务演出,但名头打响之后,来请他们演戏的踩破了门槛。
大冷的天,船是不用住了,戚家班全员搬到旅社里,整天忙着排戏演出,罗小楼也从万县赶来,戏班子经历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人心比以前更齐了,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不断进账,白玉舫很是欣慰,只是偶尔会觉得心里某个位置空荡荡的。
陈子锟的新职务一直没有确定,只好在家赋闲,偶尔去看一看戚家班的演出,只是每次白玉舫都避而不见,连秀儿都躲着他。
双喜辗转归来,带来江北的消息,盖龙泉和陈寿不愿离乡背井,在当地坚持游击战,刘骁勇失踪,最后见到他是和郑泽如在一起,其余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江北已经彻底沦陷。
人们已经习惯了战争带来的痛苦,生离死别再常见不过,死再多的人日子也要坚持着过下去,陈子锟每月从陆军部领取固定薪水,因为没有具体职务,所以车马费等补贴也没有,物价越来越高,那点薪水根本不够支撑家庭开销。
经宋子文介绍,财政部表示愿意以废铁的价格收购陈子锟从江北运来的机器设备,虽然很不甘心,但这种情势下任由机器报废还不如半卖半送给国家,陈子锟也没太当回事,吩咐刘婷去办理此事。
一星期后,刘婷将一张《中央日报》放在陈子锟面前,在二版的一个显眼位置上刊登着一则消息:“经物资委员会多方协调,百般努力,从香港进口电力设备一套,从此重庆电力中断将大大减少,此举有力支持了军工生产、抗日大业云云。”
陈子锟纳闷道:“什么意思?”
刘婷道:“据我所知,最近没有船从香港来,飞机也无法运输汽轮机这样大的设备,不是我小心之心,管物资的这帮官僚无所不用其极,我怕他们……”
陈子锟可不傻,他立刻想到自己报废的那批机器设备,可不都是电灯厂需要的么。
“走,去看看。”陈子锟抓起了帽子。
带着刘婷和双喜,驱车来到郊外电灯厂,所谓电灯厂,其实就是发电厂的俗称,南京政fǔ西迁以来,重庆电力缺口越来越大,拉闸断电的情况时有发生,扩大装机容量成了当务之急,可是战争期间,水陆交通不便,进口渠道早已中断,发电设备又无法自产,所以一直以来毫无办法。
厂长见陈子锟前来视察,急忙亲自陪同,有问必答。
陈子锟随便问了些业务上的问题,提出要参观一下新购进的设备,厂长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推说设备还没整理好,乱七八糟的有碍观誻ww.?
“不妨事,我在北泰亲自建设过电厂,工地乱一点怕什么。”陈子锟道。
既然他如此坚持,厂长只好带他去后面仓库视察,电灯厂的露天仓库堆积着大量的发电煤炭,旁边有座雨棚,棚子下面是十几口破破烂烂的木箱子,还有俩锈迹斑斑的汽轮机组。
陈子锟上前观摩一番,不禁怒从心头起,汽轮机正是从朝天门码头搬过来的,里面野猫做的窝还依稀可见,那些木箱子上面竟然还有北泰电力公司的标记,这批所谓香港进口的设备,纯粹就是以旧充新,偷梁换柱。
“我倒想请问,这样的设备,怎么用?”陈子锟冷眼看着厂长。
“我也没有办法撒,物资委就送来这些东西,让我们酌情使用,我想清洗一下锈迹,当成备品来用也是可以的。”
“这不是欺骗老百姓么。”陈子锟掏出中央日报弹着说道。
厂长赔着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物资紧缺,能弄到这些东西已经很难得了,不知道物资委的同志们花了多少国帑,多少精力呢。”
陈子锟冷笑一声,让刘婷拿出照相机把仓库的设备都拍下来,随即拂袖而去。
照片洗出来之后,陈子锟直接拿着中央日报和照片去找监察院长于右任。
于右任是老同盟会员,一部白胡子仙风道骨,为人刚正不阿,见陈子锟登门大感意外,呵呵笑道:“这不是飞虎神将么?”
陈子锟不敢托大,执弟子礼,口称任公,一番寒暄后,道出来意,他本身就是国民党候补监察委员,检举不法是他的职责所在,于右任看了报纸和照片之后,眉头也拧了起来。
“国家危亡,有人还在发国难财,任公,咱们不能坐视不管。”陈子锟义正辞严道。
于右任神情肃然,拿起电话:“给我接监察院执法厅。”
监察院介入,逮捕了物资委员会的相关经办人员,经查实,确实有人以废铁的价格收购了陈子锟的设备后,转手倒腾到一个皮包公司,再以香港进口物资的名义卖给物资委员会,这一进一出,光价钱就涨了十倍,还不算那些子虚乌有的运输费用,粗略统计了一下,相关人员从中获利百万之巨!
这可是惊天大案,**掌握的《新华日报》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报道,一时间民怨沸腾,要求枪毙贪官蛀虫的声音充斥着陪都,蒋介石得知情况后亦大为震怒,下令严办。
财政部物资委员会被一锅端,相关责任人杀的杀,关的关,财政部长孔祥熙也被蒋介石严厉呵斥,不免迁怒于始作俑者陈子锟,不过现在陈子锟风头正健,奈何不得他,只能将仇怨埋在心里。
陈子锟对这一切还不知情,依然沉侵在翦除贪官的得意中。
算算时间,嫣儿已经到了美国和小北会面了,关山万里,电报不通,书信要走海路邮船,抵达纽约起码也要一个月,这回乌龙彻底摆大了,陈子锟亲笔修书一封,让鉴冰送到香港,走英国人的邮政系统寄到美国,告知俩孩子自己还活着,
他算的没错,此时嫣儿乘坐的邮轮正好驶入纽约,自由女神像依然矗立在哈德逊河口,曼哈顿依然歌舞升平,一片和平气象。
码头上有四辆黑色的卡迪拉克大轿车,是纽约黑手党帕西诺家族派来接嫣儿的,不远处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雪弗兰,两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拿着望远镜和照相机坐在车里,其中一个家伙咕哝着:“天知道这帮意大利佬在搞什么花头。”
邮轮靠岸,远渡重洋的旅客们鱼贯而下,帕西诺家族的人上船接人,监视特工举起望远镜,刚喝的一口咖啡差点呛在嗓子里。
“天,他们接了一个天使。”
另一个特工抢过望远镜看去,膀大腰圆的黑手党徒们簇拥着一个衣着简朴姿容秀丽的亚裔少女下了舷梯。
第七十章 收养
陈嫣儿长的随父亲,不像欧美人印象中的中国人那样长着一张扁平的脸,塌鼻子小眼睛,而是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而挺拔,眼睛大睫毛长,无论以任何种族的审美观来看,都是个小小的美人胚子。
帕西诺家族有个养子是中国人,这个小姑娘也是亚裔人,想必其间有些联系,既然不是黑手党的活动,联邦调查局也就懒得管了,胡乱拍了几张照片便开车回去了。
嫣儿被接到海边的帕西诺家族别墅,老头子带着全家人都在门口迎接,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欢迎。”除此之外就不会第二句了,好在嫣儿受的是正规女校教育,家里常备英文家庭教师,早就练就一口地道的英语,交流起来倒也不算困难。
等了半个小时,门口一阵汽车轰响,小北回来了,他是从迈阿密驾机飞回纽约,又从纽瓦克机场开着一辆十二缸的梅赛德斯敞篷跑车风驰电掣一般赶来的,路上不晓得吃了多少罚单,光看屁股后面跟着的一长串警车就知道肯定不少。
这里是帕西诺家族的私人领地,自有保镖去和警察交涉,小北头也不回,径直进屋,见了妹妹开怀大笑:“嫣儿,你来了。”
在美国住了两年多,小北的气质发生了很大改变,十六岁到十八岁正是性格养成的阶段,美国人的大气豪迈和珀西诺家族的狠辣执着,都渗透到他的骨子里去了,这两年学业是完全耽误了,可打架开枪驾驶汽车和飞机,以及意大利人擅长的浪漫泡妞**,全都是学业有成。
简单寒暄后,嫣儿拿出一封信交给哥哥,小北打开看了一遍,脸色大变。
“发生什么事了。”老头子察言观色,知道事情不妙。
“我的父亲……战死了。”小北的肩膀开始抖动,嫣儿也泪流满面,兄妹俩抱头大哭,悲伤的气氛笼罩在帕西诺家族,所有人都轮流和兄妹俩拥抱安慰他们,远隔万里身在异乡收到亲人不在人世的消息,还有比这更令人悲痛的事情么。
小北突然止住悲声,独自上楼,不到两分钟就提着行李下来了。
“孩子,你打算去哪儿?”老头子惊讶的问道。
“回国参战,为父亲报仇。”小北道。
“你最好先冷静一下,你走了,妹妹怎么办,难道你要把她一个人丢在纽约么。”老头子一句话就把小北劝住了,看看哭的泪人一般的妹妹,小北不禁叹口气,亲人都不在这里,嫣儿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了。
帕西诺老头子决定在美国为陈子锟举行追悼仪式,他花了巨款在纽约时报上刊登了讣告,用了半个版面来追思这位英年早逝的将军,其中不少篇幅是讲述当年他在抱犊崮营救欧美人质的英雄事迹。
追悼仪式在一周后举行,当年抱犊崮上被营救的美国人质有一多半都赶到纽约来参加,具体地点设在一处天主教堂,参加的人都穿着黑色的丧服,无比肃穆。
联邦调查局的汽车照例停在几百码外的街道上,用照相机把来宾全都拍下,汽车牌照记录下来,不过这回他们再次惊讶了,来的客人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士,东部西部都有,看穿戴神态,不像是黑手党的朋友,倒像是常春藤名校开家长会。
“瞧,那是斯坦利参议员的女儿。”车里的特工放下望远镜咋呼道,“和她在一起的老头儿是谁,看起来不像是参议员本人。”
另一个正在吃着热狗的特工道:“好像是参议员的哥哥,肖恩.斯坦利上校,荣誉勋章获得者,他可是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家伙。”
凯瑟琳带着伯父和女儿来参加了追悼会,大家纷纷发言寄托哀思,陈将军留下的一对儿女更加激发他们无限的同情心,小北快满十八岁,父母的优良遗传基因加上美国的牛排牛奶,让他长成了六英尺的高个子,而且还有继续长高的趋势,嫣儿十四岁,苗条秀丽,楚楚可怜,一对金童玉女,谁都想收养过来。
“哦,小可怜,听说她刚从中国来,她一定饿坏了。”金夫人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说道,她和丈夫艾伦金少校靠给陈子锟的春田洋行打工,已经成了百万富翁,此刻她作出一个决定,收养嫣儿。
可是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她一个,老肖恩看到可怜的嫣儿,心头也是一痛,再看帕西诺家族的作派,心中就有了计较,他找到帕西诺老头子道:“先生,可以和你单独谈谈么。”
“当然。”老头子和肖恩来到教堂后面的空地上,三月初的纽约乍暖还寒,几只鸟在枝头跳跃,远处的马路上,车来车往,一片繁华。
“我想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帕西诺先生,这么说吧,我认为陈的女儿由斯坦利家收养比较合适。”老肖恩果然直接,一句点题。
帕西诺老头子外表看起像个敦厚的意大利橄榄油进口商,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黑手党,老肖恩提出的要求让他很不高兴,淡淡道:“难道你觉得意大利人不能教育出淑女么?”
“当然能,但是恕我冒昧,帕西诺家族确实不适合这个女孩的成长,你知道,我的侄女凯瑟琳有一个女儿,和嫣儿同岁,让两个孩子做伴一起成长,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这才是我们应该为死去的陈做的正确的事情。”老肖恩说道。
“很抱歉,我觉得这是对帕西诺家的侮辱,失陪。”老头子怒气冲冲的走了,儿子马里奥现在也是四十岁的壮年了,看到父亲脸色不善,急忙过来询问:“那个老家伙冒犯您了?让我去教训他。”
“算了,马里奥,他是斯坦利参议员的哥哥。”
追悼仪式结束,金夫人也向老头子委婉的提出请求,让嫣儿去她家“过上一段时间”,这次老头子没有发怒,而是婉言推辞。
事后,老头子交给马里奥一个任务,调查金夫人的背景,这对马里奥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不到一天时间就调查的一清二楚,金少校曾经在中国服役,是爱尔兰人,家境不错。
“看起来还是差点意思。”老头子摇头晃脑。
“父亲,您在想什么?”马里奥问道。
“你对斯坦利家族了解多少?”老头子想考考儿子。
马里奥张嘴就来:“斯坦利家族原籍英格兰,他们的祖先是德文郡的一个男爵,后来移民到了美国东部,依然保持英格兰的生活传统,只上长青藤名校,生活刻版,出政客和军官,哦,还出记者。”
“很好,马里奥,你觉得他们怎么样,我是说对于一个小姑娘的成长来说。”
马里奥沉思片刻,道:“不得不承认,斯坦利家族可以培养出贵族来,帕西诺家只能培养出最棒的黑手党。”随即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父亲,难道这不是纽约意大利人最正常的生活方式么。”
老头子耸耸肩:“这当然没什么不好,可是对嫣儿来说,或许斯坦利家更适合她,我想陈活着的话,也会赞同这一点。”
马里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父亲,你决定就行。”
于是乎,嫣儿被送到了斯坦利家,帕西诺老头子虎视眈眈对肖恩说:“斯坦利上校,我的小孙女就交给你了,如果出了岔子,我才不管你的弟弟是什么参议员,你得过什么勋章,一样要把你撕碎。”
肖恩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嫣儿会在凯瑟琳家里,和伊丽莎白一起生活,我要去中国了。”
“去做什么?”
“去做军医,干老本行,我感觉到了,他们需要我。”
老头子上前一个拥抱:“上校,请接受一个意大利人的祝福。”
嫣儿就留在了凯瑟琳家里,伊丽莎白和她同龄,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两人正好做伴,凯瑟琳的计划是先请家庭教师给嫣儿补习,等习惯了美国的生活方式再送到贵族女校和伊丽莎白做同学,当然每个周末也会回帕西诺家看看。
老肖恩打点行装,准备奔赴中国,小北也终于说服了帕西诺老头子,买好了回国的船票,正在此时,一份香港发来的电报送到了帕西诺家。
电报简明扼要,首先通报陈子锟依然健在的喜讯,然后交代两个孩子务必留在美国,不要回国添乱,最后请帕西诺家族出面把陈家在曼哈顿那栋有十五间卧室的房子卖掉,再购买一批物资运到香港。
喜讯来的非常及时,小北立刻电话通知了嫣儿,全家聚在一起喝酒庆祝,家小在院子里狂欢,老头子把马里奥叫到楼上,把电报后半截内容给他看。
“哦,上帝,他这是要发动一场战争么?”马里奥看着清单惊呼道。
清单上面有:哈雷戴维森摩托车二十辆以及备品备件;柯尔特****二百支,汤普森手提机枪五十支,四五acp口径子弹十万发;炸药、雷管、防毒面具、手术器械、消毒药水若干。
“没错,他就是要发动一场战争。”老头子道,随即抓起手旁的东西砸过去,“马里奥,难道你不看报纸的么,中国和日本正在打仗,他们什么都缺,难道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嘛?”
第七十一章 新的职责
[正文]第七十一章 新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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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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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锟在曼哈顿的房子很值钱,别说是一些轻武器,就是一个步兵营的装备都能换来,而且还有继续升值的巨大空间,帕西诺家族涉足各个赚钱的行当,对房地产也不陌生,既然陈子锟已经窘迫到要卖房子的地步,肥水不留外人田,不如让马里奥出钱买下.
马里奥用十万美元把房子买下,转手就送给了小北,当成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小北受宠若惊,不敢接受。
“收下吧,我的孩子,谁让我是你的教父呢。”马里奥慷慨大方,不光因为陈子锟曾经拯救过帕西诺家族,更因为这不是个赔本的买卖,陈是做大事的人,帕西诺家族的生意和他比起来什么都不算,现在投资,将来一定会有丰厚回报。
购买军火的事情稍微有些麻烦,最近帕西诺家族被联邦调查局盯上了,如此大规模的购买军火,自然会引起一场大风波,一时间FBI,NYPD,以及纽约各大家族全都风声鹤唳,帕西诺家族这是要闹哪样,难道打算血洗纽约各大家族,重新洗牌划分势力范围不成。
当所有军火装上一条运往英属殖民地香港的货船后,所有人悬着的心才放下,原来帕西诺家族开始涉足军火行业了。
实际上,除了陈子锟列出的清单之外,马里奥又自作主张,购买了一百支357口径的柯尔特左轮****和两百支雷明顿12号霰弹枪,他觉得这玩意在巷战中的威力比手提机枪还大,可左轮枪一样,是美国精神的象征之一。
陈子锟并未采购飞机大炮坦克车等重型装备,一来是因为没钱,二来是因为没有运输渠道,上海已成孤岛,物资运往重庆需要经过重重关卡,唯一方便的走香港,然后空运到重庆,飞机运量有限,只能购买轻武器和摩托车之类的轻型交通工具。
货船正要驶离纽约港,马里奥忽然带着一批人马出现,搜遍船舱,把企图偷渡回国的小北抓了出来、“你父亲交代过,现在不许回国。”马里奥这样说。
教父马里奥是纽约名闻遐迩的硬汉,曾经亲手绞死过三个想杀他的刺客,小北很敬畏他,只得乖乖上岸。
汽笛长鸣,货船离港驶向茫茫大洋,小北暗暗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回国参战。
……
一九三九年三月,越南河内传来消息,汪兆铭遇刺,侥幸未死,至此唱双簧一说才销声匿迹,陈子锟一直在重庆等待新的委任,可军事委员会久久没有下文,他也曾多次面见蒋介石要求上前线杀敌,却被婉拒。
关于此事,刘婷分析的比较到位,陈子锟虽然地位很高,但毕竟不是嫡系,又丢失了地盘,已经没有资本和利用价值了,可参照的人是陈调元,想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北洋上将,现在不过是伤兵抚恤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有职无权,只是个牌位。
“如今军事委员会下属各单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再设立新的单位很麻烦,让你当副职也不合适,所以只能先搁置起来。”刘婷这样说。
“那还不如到第五战区去给李宗仁当副手。”陈子锟道。
刘婷微笑:“那是气话,第五战区没有一个兵听你指挥,你当惯了主官,屈居人下肯定不适应,到时候耽误了战事,岂不麻烦。”
“这样说,我还是回江北打游击去算了。”
“这确实是一条路,可你的名声太大,军衔太高,敌后作战九死一生,若是大张旗鼓的宣扬你去江北领导游击战,日寇定然出动大军企图将你俘虏或者击毙,那样的结果对于国府来说是不可承受的。”
陈子锟大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七尺男儿就留在后方坐冷板凳不成!我这就请命去江北主持敌后作战。”
说干就干,他径直来到委座行辕面见蒋介石,要求带领一支人马潜入江北开辟敌后战场。
“日军占领大城镇和交通线,无力顾及广大农村,只要我们把农村占领,让日寇收不上粮食,运不出物资,大大增加占领成本……”
陈子锟滔滔不绝的说着,蒋介石不时点头,最后道:“子锟,你的想法很好,我已经决定开辟敌后战场,但你的职责不在于此,中央有更重要的担子交给你。”
“请问委座,是什么任务。”
“这个嘛,你先回去,过两天就有任命书给你。”
陈子锟走后,蒋介石把何应钦叫来商量,如何解决这个头疼的问题。
何应钦说:“陈昆吾确实是一员猛将,但却非智将,北泰之战固然英勇惨烈,但这么多进口武器装备用来死守孤城,足见此人毫无大局,若把这些武器给我们中央军,定然能消灭更多的日军,取得更大的战绩。”
蒋介石脸上有些发烧,陈子锟死守北泰和自己把大量精锐投入到淞沪战场的决策如出一辙,何应钦批评他就等于批评自己,不过他知道何应钦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看不过陈子锟罢了。
“敬之,你有什么办法?”
“依我看,不如给他个闲置,磨磨心性……那么多的烈士遗孤无法安置,就让他掌管遗孤抚恤委员会吧,好歹也是军委会直属机关,级别够高。”
“也好,就这样办。”
两日后,陈子锟果然接到任命,居然让他管理烈士遗孤,这种工作向来是由蒋夫人宋美龄负责的,北伐胜利后,南京建有专门的烈士遗族学校,抗战开始后,学校西迁,战争规模扩大,战死者数十万,哪有什么管理可言,宋美龄又兼着航空委秘书长的职务,无暇他顾,所以这活儿更没人管了。
一心想上阵杀敌,却给了这么个尴尬的工作,想撂挑子又心不甘,自己“成仁”那段时间,妻儿受尽苦难,推己及人,不能让烈士的遗孤受到同样的遭遇,陈子锟毅然挑起这个担子,却发现手下无人可派,无钱可用。
这个委员会是新成立的,军委会人手紧张,连个秘书都没派,只好让刘婷先兼着,再去财政部要经费,不出所料吃了闭门羹,抗战正在紧迫关头,前线缺粮少弹,哪有资金照顾遗孤。
陈子锟很生气,直接找到财政部长孔祥熙,他一身上将军装,胸前挂满勋章,谁也不敢阻拦,径直来到孔祥熙办公室,开门见山道:“孔部长,我需要十万元拨款。”
他的来意孔祥熙清楚的很,吩咐秘书倒茶,亲自拿出财政部的报告给他看,财政早已是巨额赤字,前线每月开销以千万计,后方各单位索要拨款的书信厚厚一摞。
“不瞒陈将军,财政早就频临崩溃,实在拿不出钱来。”孔祥熙两手一摊道。
陈子锟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让我怎么养活一帮孤儿寡母,前方将士有后顾之忧,又怎么安心打仗。”
孔祥熙道:“陈将军,别说烈士遗孤的生活教育问题了,就是连抚恤金都快发不出来了,国家内外交困,有困难的不止你一个,委座正是看你有能力,才将重任交托与你,财政上实在拿不出钱来,不过你可以去筹嘛。”
陈子锟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中闷闷不乐,一家人都跟着想办法,姚依蕾说父亲在香港银行里还有一笔款子,不如先借来用。
“那是岳父的棺材本,万万动不得。”陈子锟当即否定。
“要不,咱们弄一架飞机专门跑香港,倒腾紧俏物资赚钱维持。”鉴冰时刻不忘跑单帮的经历,以往是单枪匹马,现在丈夫回来了,甩开膀子大干一场,还不赚的盘满钵满。
“不行,这种事只能小打小闹,大张旗鼓的干,影响到别人的买卖,指不定谁下个绊子咱们就臭名远扬了。”陈子锟也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就只有搞募捐,筹集善款一条路可走了。”刘婷经过深思熟虑,提出新的建议,这次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不过由谁操刀又成了问题。
“昨天在街上遇到以前淮江日报的总编辑阮铭川,请他出马在报刊上发文章预热,然后联合八路军办事处,他们搞群众运动最在行,再请一些文艺界的人士为之呐喊,何愁善款不来。”刘婷信心满满道。
陈子锟道:“好,我看行。”
经过一番协调,中央日报、新华日报、香港大公报纷纷刊登文章,问烈士遗孤筹集善款,消息传遍世界,东南亚华侨首富陈嘉庚率先支持,捐赠善款十万,客居香港的杜月笙也捐了两万块。
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和文艺界人士联合为遗孤举办大型义演,周恩来代表延安方面捐了一千块,宋子文出了一万块,陈调元出了三千块,宋美龄听说之后也以私人名义捐赠了五千块,最令人感动的是戚家班捐了五百块,这是他们一分一毛攒下来的血汗钱。
刘婷收拢了几千名孤儿寡母,暂时落脚在一家修道院中,善款到位后,在嘉陵江北五里店租了一块荒地,盖屋筑墙,打出了抗日烈士遗族安置营地的招牌,有了这批善款,营地总算能勉强维持下去了。
而此时陈子锟也在考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从美国运来的军火已经抵达香港,这批军火本来打算支援江北抗日游击队的,现在看来,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