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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悟道     国士无双txt下载     国士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土匪围城

    两伙黑衣夜行人不可避免的在暗夜的街头相遇了,一瞬间他们仿佛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全傻眼了。

    两伙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几乎在同一秒反应过来,如此近的距离,枪法什么的都是浮云,拼的就是人品和火力。

    夏大龙派出的四个护院,都是身强力壮敏捷利索的汉子,配的是大镜面匣子枪,临来的时候仔细擦拭过,每颗子弹都精心挑选过,绝对不会有臭子,四条好汉四把钢枪,走遍天下都不怕。

    很不幸,今天王德贵带了一枝德国造的花管子,这玩意可不简单,净重八斤三两,胡桃木的枪托,精钢枪机,最有特色的是枪管,外面有一圈打了孔的散热套,所以俗称花管子,它配有一个蜗牛状的弹鼓,装弹三十二发,打起来就跟泼风一般,转瞬就能把弹雨倾泻到对手头,绝对是近战第一利器。

    碰这么个要命玩意,铁打的汉子也抗不住。

    王德贵吃粮当兵多年,虽然只是个伙头军,但不是一般的伙头军,而是北洋第三师吴佩孚吴大帅麾下的伙头军,那军事素养不是盖得,遇到敌情反应那叫一个快,哗啦一下就把花管子拽到胸前,想都没想就搂火了。

    花管子子弹膛,保险打开,三十二发子弹扇面泼开,一阵铁雨劈头盖脸打过去,对面四个汉子转眼间就全趴下了。

    陈子锟怕他们没死透,每人头又补了一枪,大眼撸子的枪声在暗夜里格外刺耳,解决完了,拉下面罩一看,笑了。

    “是夏大龙的手下。”

    夏家大宅,夏大龙正襟危坐,等候捷报传来,弟兄们出去不久,就传来一阵急促的爆豆般的枪声,夏大龙皱起了眉头,这枪声有点像水机枪的密度,可是又过于清脆,不晓得是什么枪。

    接着是四声枪响,很有节奏,有条不紊,枪声沉闷,不像是盒子炮那种巴沟巴沟的声音,夏大龙的心揪了起来,他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妙。

    又过了一会儿,破锣声响起,地保扯着嘶哑的嗓子嚎叫着:“土匪进城了!”

    “走!去看看。”夏大龙按捺不住,带着八个护院出门去了。

    灯光渐渐亮成一片,犬吠声此起彼伏,街心围了一大群闲汉,屋顶,树也都蹲着人,地停着四具尸体,一水的夜行衣打扮,手里还拎着盒子炮,可惜身打得全是窟窿眼,头也挨了好几颗枪子,面目全非。

    旁边站着几个大兵,正神气活现的显摆着:“俺们正在巡夜,看见几个黑影从屋顶飞过,立马就开了枪,把他们揍了下来。”

    他拿在手里是一杆老掉牙的汉阳造,就凭这家伙能打死四个身手一流的汉子,打死夏大龙也不信。

    他已经认出那四个死人是自己的部下,可怜半小时前还是生龙活虎的汉子,现在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夏大龙心中翻江倒海,刀绞一般难受。

    县长和护军使大人也赶到了现场,柳县长长袍马褂,陈子锟一身戎装,两人都装作刚听说此事的样子,煞有介事的检查了尸体,宣布这四个人正是回放火烧了夏家大宅的土匪。

    百姓们恍然大悟,纷纷拍手称快。

    陈子锟发现人群中的夏大龙,立刻走了过去慰问:“夏老爷,家里还好,缺什么东西招呼一声就行,我让小的们送过去,您老千万别和我客气,见外。”

    夏大龙一言不发,拂袖而去,陈子锟还在后面说道:“夏老爷走夜路当心点,城里不太平,不定有多少土匪的探子藏在旮旯里等着打你的黑枪呢。”

    一口黑血涌到嘴里,夏大龙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拿手帕擦干净嘴角,继续没事人一样前行,满怀悲愤的回到家里,只见几房子妻妾都出来了,担忧的看着自己。

    “我没事,都回去歇着。”夏大龙摆摆手,倦怠至极。

    妻妾们不敢多说,各自回房,夏大龙忽然道:“小姐呢?”

    “景夕在屋里呢。”三姨太说,神色有些慌乱,不敢直视老爷的眼睛。

    夏大龙冷哼一声,径直去了女儿的房间,闯进去一看,床的杯子整整齐齐,人根本没在家里。

    “说,人呢?”夏老爷雷霆大怒。

    几个丫环婆子当场就跪下了:“老爷息怒,小姐不让说,她城楼帮忙去了。”

    “噗”的一声,夏大龙口吐黑血,当地不起,活生生气晕了。

    ……

    经过这么一闹,老百姓又开始害怕了,土匪神出鬼没,万一爬进城里杀人放火可怎么办,在县长的号召下,一些青壮再次站了出来,组成民防队街巡逻,弄了几百支松油火把插在城墙照明,防止土匪半夜爬城。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民军士兵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冰凉的城墙爬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哈欠没打完,张大的嘴巴却合不拢了,远处树林子边缘,黑压压的一片好像有不少人。

    是土匪,大队的土匪!

    悬在敌楼的铜钟被敲响,凄厉的声音传遍全城:“土匪又来了”

    等陈子锟赶到南门的时候,也被土匪的阵势吓了一大跳,这可不是昨天那种百十个人的规模了,而是整整千人!

    千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就连陈子锟头皮都有些发麻,谁能想到昨天一炮竟然戳了马蜂窝,惹出多如牛毛的土匪来,估摸着南泰县一半的土匪都到场了。

    土匪们吸取了教训,在射程以外集结,陈子锟有一个德国进口蔡司牌双筒望远镜,端起来一看,眉头紧皱。

    土匪正在扎制云梯!

    城外有树林,有竹林,造云梯的材料遍地都是,随随便便就能造出百十个来,土匪有一千人以,而且都有打仗经验,远胜自己这帮没见过血的民军,真打起来,南泰城怕是撑不了半天。

    陈子锟迅速下城,正要回公署,只见鉴冰和姚依蕾两位夫人脚蹬马靴,腰插手枪,携手而来。

    “你俩来添什么乱?”

    “我们来帮你打仗。”

    “胡闹,快回去,准备细软,赶紧跑路!”

    两位夫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陈子锟嘴里说出来的。

    陈子锟一跺脚:“麻溜的,来了一千多土匪,咱们根本打不过,现在跑还来得及,再不跑就玉石俱焚了。”

    姚依蕾道:“你这话说错了,就算我们能出了城,又能往哪里跑,漫山遍野都是土匪,出城只有死路一条,坚守待援才是正道。”

    鉴冰附和道:“对,我是不敢出城的,还是城里安全,就算土匪打进来,大不了一起死。”

    陈子锟道:“哪有什么援军,那是我忽悠他们的,方圆百里,一个官兵都没有,最近的援兵在徐州,你们觉得等陈调元派兵过来,还能来得及?”

    姚依蕾道:“江南不就有兵么?”

    陈子锟道:“那是孙督军的兵,趁火打劫还来不及呢,还能帮咱们?”

    姚依蕾道:“反正我不走,要走你走。”说罢蹬蹬蹬了城墙。

    鉴冰叹口气,也跟着了城墙。

    陈子锟自言自语:“我哪里说错了?”猛然他意识到,自己营造出来的光辉形象太伟大了,两位夫人都深深入戏,觉得自家老爷真的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愿意和南泰百姓同生共死的真英雄。

    “罢了!就和他们拼了!”陈子锟一咬牙,也了城墙。

    城头,一片寂静,静的能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土匪还在继续增加,怕是不止一千人,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喊马嘶的,肆无忌惮的狂笑声被风吹过来,每个人听见都泛起深深恐惧。

    原来昨天出动的只是土匪的先头部队,今天人家的大队才到。

    “柳县长,你怎么看?”陈子锟将望远镜递给柳优晋道。

    柳县长神色凝重:“跑是来不及了,北门外也发现了土匪马队的踪迹,这回真的来者不善,我建议,派人渡江求援。”

    “阎参谋长,你怎么看?”陈子锟又问道。

    阎肃表情肃穆,道:“柳县长说的有道理,必须请求支援了,事关全县万人的生死,不可大意,在援军到来之前,我们要拼死守城,县城的地形对我们有利,北门外有山,东门外有大河,西门外有沼泽,都不适于兵力展开,我们的压力就在南门,守住南门,南泰可保。”

    陈子锟深吸一口气:“那就行动起来,保卫县城!”

    万土匪围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全城,所有人都惊恐万分,有人想逃出城去,可到了门口又被吓了回来,四面全是土匪的游骑,真要出去就是送死。

    柳县长组织了千名壮丁,以保甲为单位,分派任务,各司其职,有人负责用砖石将城门堵死,有人组织铁匠打造刀矛,有人烙饼烧汤保障供应,全县百姓都动员起来。

    土匪第一波进攻开始了,一群骑着马的土匪怪叫着冲过来,丝毫无惧城墙的火力阻截,事实就凭那些民军的枪法,也打不中高速奔驰的目标。

    马匪们奔到城下,砰砰乱放枪,铁砂子和子弹打在城墙,砖石碎屑横飞,扎伤了几个民军,当即被抬下去医治。

    放完一排枪,马匪们竟然翻身下马,以骡马为掩护,朝城墙不断的开枪压制,后面,一群抬着云梯的土匪冲了来。

第五十七章 夏老爷中风了

    土匪扎制的云梯很结实,很长,渡河爬城都很适用,陈子锟深知自己手下这帮民军的素质,既没有忠厚农民的质朴顽强,也没有土匪的凶悍残忍,有的只是小市民的狡黠和精明,让他们以多欺少还行,碰硬茬绝对泄气。

    所以绝对不能让土匪攻过护城河,只要第一个土匪爬城头,南泰县就保不住了。

    扛云梯的土匪还离得老远,陈子锟就下令开炮了,三门铜炮再次怒吼,这次装的不是实心铸铁球,而是一大团铁砂子,打出去就是一大片铁雨,城下的土匪被炸翻了一片,受伤的骡子躺在地嘶鸣着,血流满地。

    土匪也伤了好几个,这一伙人和昨天的不是同一帮人,没料到城的火力这么强大,顿时有些慌乱,且战且退,从容退走,他们的枪法很准,城头的人不敢冒头开枪,只是胡乱朝天打了几十枪以壮声威。

    第一波进攻被止住了,柳县长不失时机的造气势来:“我们打赢了!”

    民军都跟着咋呼:“打赢了!打赢了!”有几个人还挥舞起红旗来,李举人拿回家的绸缎旗子已经又还回来了。

    城外树林旁,几个骑马的匪首遥望着远处的南泰县城和退下来的兄弟,神色颇有不屑。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道:“老八,你的弟兄真松,拉稀屎的空儿就让人撵回来了。”

    “大瓢把子,弟兄们冤枉,谁知道城墙有炮,老十,你个***咋不说清楚。”老八脸有道很长的刀疤,倒也恰如其名。

    老十就是梁茂才,他暴跳如雷道:“我咋没说清楚,城头有炮,还他娘的不止一门。”

    老八道:“放屁,你尽说你趴一脸稀糊马粪的事儿了。”

    “八哥,我日你祖宗!”梁茂才大怒,伸手要拽盒子炮。

    老八不甘示弱,刷的一声,两把盒子炮掣在手里,大小机头张开,斜着眼看着梁茂才。

    大瓢把子看也不看他们,冷哼道:“打,打死算逑,打死你俩个***,省我不知道多少鸡蛋烙馍。”

    一个眉目清秀戴眼镜的三十来岁汉子劝道:“大敌当前,咱们就别内讧了,麻溜的把县城打下来,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多好。”他不是南泰口音,而是一嘴地道的京城官粀ww.?

    老八道:“我给军师面子,不和你一般计较。”说罢收了枪。

    梁茂才也悻悻收了枪。

    土匪们撤了回来,个个气喘吁吁,骂骂咧咧,老八觉得手下给自己丢了面子,拔出盒子炮作势要枪毙人,却被军师劝下。

    “八爷不必动怒,弟兄们也是没攻打县城的经验,其实城头的火炮不必多虑,这种前膛炮打完一发,要冷却一段时间,还要重新装药,装弹,发射一轮起码五分钟,趁这个空当就能冲去。”

    老八就坡下驴,把枪收了道:“大哥,让我的人再冲一次。”

    大瓢把子道:“中,!”

    这回老八亲自带着队伍,几百个土匪蜂拥而出,嗷嗷叫着往前冲,城墙砰砰的往下开枪,一大半都没打着人,民军的枪法实在是太臭了,眼瞅着就让土匪们冲到了护城河边,将十八架云梯架在了河。

    陈子锟知道危急时刻到了,一把从王德贵手里抓过毛瑟步枪,啪的一枪,一个土匪掉进了河里,再一枪,又一个土匪栽倒了。

    土匪们哇哇怪叫,举枪朝城头乱射,不过战果很低,民军们都趴在垛口下面,根本打不着。

    陈子锟枪法实在了得,这么近的距离,简直是弹无虚发,阎肃见状忙道:“来一个班,帮护军使压子弹。”

    立刻来十个人,不干别的,就往枪膛里压子弹,压好五发子弹就递过来,陈子锟从垛口的孔洞中向外射击,每一声枪响就有一个土匪倒地,一颗子弹都没浪费。

    老八急眼了,大叫道:“冲过去,爬城!”

    陈子锟认出他是领头的,一枪打过去,老八正好一偏头,子弹擦着耳畔嗖的一声飞过去,一摸,满手血。

    “扯呼!”老八怕了,城墙有个神枪手,弟兄们在下面就跟活靶子似的,这仗可没法打。

    土匪们蜂拥退走,民军们这才冒头,朝着土匪们的背影猛开枪,当然只是又浪费了几十发子弹而已。

    第二波进攻又被打退了,柳县长再喊口号,这回只有十几个人有气无力的响应,人们都明白过来,这只是开始而已。

    一午炮声隆隆,枪声密集,全县城的人力物力都被动员起来,男的帮着守城,女的照顾伤员,做饭往城墙送,吃的全是鸡蛋葱花烙馍和麦仁稀饭,男人们吃饱喝足了,横七竖八的在城墙躺了一地,累得跟狗似的。

    ……

    夏家大宅,夏大龙嘴歪眼斜,坐在太师椅,他中风了,被活活气的中风了,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最心爱的两枚铁胆也玩不转了。

    老爷一病,家里顶梁柱倒了,平日恭顺的妻妾们都撕开了脸皮,谁也不管老爷子,在堂大吵大闹要分家产,昔日忠心耿耿的管家带着一个丫鬟跑了,还带走了柜仅存的一千多现大洋。

    这个家塌了,东家开不出薪水,高薪聘来的护院们也都散了,整个夏家大宅,变得冷清无比。

    丘富兆来了,一身黑制服,腰挂盒子炮,进门看到夏大龙这副样子,当即就流泪了:“舅舅,富兆来晚了!”

    夏大龙嘴里流着涎水,喉咙里咕哝咕哝着说不出话来,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疾风知劲草,国难思忠臣,没想到山穷水尽之际,还是这个表外甥最忠心。

    姨太太们还吵个不停,丘富兆大怒,拔出盒子炮红着眼睛骂道:“舅舅还没死,你们吵什么,分什么家产!”

    这一嚷嚷还真管用,如今县城大乱,枪炮声不绝于耳,有枪就是大爷,姨太太们不敢说话,心里却在骂,夏家还有儿子有女儿,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外姓人说粀ww.?

    丘富兆往日在夏家地位很低,见到这些姨太太都要低声下气,今天终于扬眉吐气,感觉极其的爽,再看看夏大龙,眼中竟有赞许的神色,他更开心了,沉声道:“舅舅莫慌,有我在,我这就帮你找郎中去。”

    夏大龙咕哝了几声,丘富兆不解道:“舅舅,你啥意思?”

    夏大龙眼中流出泪来,指着后宅方向。

    丘富兆恍然大悟:“你是担心表妹的安全,放心!景夕就托付给我!”

    夏大龙拼命摇头。

    “舅舅,我就当你答应了。”丘富兆拔腿便走。

    来到外面,二十多个保安团的兄弟早已聚集在这里,见丘富兆来了,七嘴八舌的问他:“团长,咋整?”

    丘富兆狠狠的说:“天下大乱,还能怎么着,趁土匪没进城,先捞一笔再说。”

    大家就都摩拳擦掌,这些混保安团的,本来就是城里的二流子,欺男霸女踹寡妇门,绝对行家里手,本来还碍着保安团的身份不能明抢,现在彻底撕下面具,正中他们下怀。

    有人问:“抢完了咋办?”

    丘富兆说:“抢完了咱们也出去当土匪。”

    这下没人响应了,当土匪是舒坦,可是比起当保安团来,似乎还差点成色。

    “团长,俺们家小都还在城里呢,咋当土匪?”有人提出疑问。

    落草为寇本来也是丘富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现在遇到反对意见,他也卡壳了,想了一会儿道:“那啥,先看看再说,相机行事。”

    还算丘富兆有良心,他先去县城一个有名的中医家里,把老郎中硬拉到夏家给夏大龙诊病,这才带了一队兄弟奔着南门去了。

    为啥要去南门,丘富兆自己也说不清楚,找陈子锟报仇?肯定不是,自己没那个胆子,打土匪,也不是,自己闲的蛋疼了也不会干那事,直到来到城下,他才猛然想到,自己是来找夏景夕的。

    夏景夕一直在南门帮忙,她是省城女子师范的学生,受过红十字会急救的训练,没想到却在1923年这个暑假派了用场。

    夏大小姐围了一条白色洋布围裙,面沾满了血迹,那是伤员的血,攻城战很激烈,不少人挂了彩,夏景夕在鉴冰的带领下,肩负起救死扶伤的责任来。

    谁都不敢相信,这么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生竟然不晕血,而且包扎起伤口来那叫一个麻利,不过想到夏景夕是夏大龙的亲生女儿,大家又都释然了。

    虎父无犬女。

    其实他们理解错了,夏景夕在家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救护伤员了,就是油瓶倒了都不扶,唯一继承父亲的优良基因是争强好胜的心。

    最让她敬佩的是护军使的两位夫人,在鉴冰和姚依蕾来南泰之前,夏景夕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小姐,人知达理又生得俊,还是省城的洋学生,但现在只能排到第三了。

    她由衷的喜欢和仰慕两位姐姐,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妒忌,鉴冰来自海,姚依蕾来自北京,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浓浓的大城市范儿,遇到这种土匪围城的大事,更是表现出莫大的气度和勇敢。

    姚依蕾身为护军使夫人,竟然亲自扛着枪了城墙,而鉴冰则拿着手术器械,亲自帮伤员取弹片,包扎伤口,让夏景夕感动的流泪。

    夏景夕在城下忙忙碌碌,领着一帮妇女清洗绷带,忽然丘富兆领着一伙人到了,一把抓住夏景夕的胳膊,粗暴无比的说道:“表妹,舅舅中风了,你快跟我回家。”

第五十八章 九爷的土坦克

    丘富兆的突然出现吓了夏景夕一跳,对于这位当保安团长的表哥,她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没想到平日里总是奴颜婢膝的表哥今天竟然如此胆大。

    “放手!”夏景夕用力一甩,没甩开。

    丘富兆道:“表妹,今天由不得你了,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说罢就要拦腰来抱。

    夏景夕往后跳了一步,手中锋利的剪刀对着丘富兆:“别过来!”

    丘富兆狞笑道:“表妹,哥不怕剪子,你要是真舍得扎,就往这儿扎。”

    说着一把扯开黑制服的前襟,露出强壮的胸膛。

    夏景夕犹豫了。

    丘富兆趁机道:“表妹,哥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清楚么,土匪人多势众,县城保不住了,快跟哥走,哥保证一辈子真心待你,把你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望着这张真情流露的麻皮脸,夏景夕都快吐了。

    ……

    丘团长在城下表白的时候,城头已经打退了土匪五次进攻了,城外空地躺着不少尸体,还有几十个受伤的躺在地哼哼唧唧,他们大多数是被铜炮发射的霰弹打伤的,王德贵举起毛瑟枪要给他们来一个痛快的,却被陈子锟阻止了。

    “不要杀他们,我留着有用。”

    “杀千刀的土匪,留着有嘛用?”王德贵不解道。

    “有大用场,你们谁去把匪首叫过来?”

    没人响应,这场仗打到现在,已经出现不少伤亡,城的人死了十几个,伤了三十多个,对承平已久的县城居民来说,够惨重的了,大家对土匪是又恨又怕,谁也不敢出城。

    柳县长道:“我有办法,举起白旗,土匪头儿自己就来了。”

    陈子锟就说好,可是哪里来的白旗呢。

    柳县长从怀里掏出一个叠成四四方方的白绸子。

    陈子锟盯着他:“你早就准备好白旗了?”

    柳县长略有尴尬:“未雨绸缪嘛。”

    闲话少说,陈子锟命人打起白旗,在城头招展。

    远处小树林旁,土匪头子们聚在一处正在商量对策,忽然梁茂才大喊道:“他们投降了!”

    大瓢把子压低斗笠,正午的阳光很射眼,看了看县城南门,一面大旗在城头招展。

    “这才打了一午就撑不住了?不像。”大瓢把子道,“老十,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得令!”梁茂才跳战马,绝尘而去,片刻来到城下,大喊道:“还打不?”

    姚依蕾也在城参战,看见绑架自己的人来到城下,端起猎枪就要搂火,被陈子锟一把按住枪管:“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姚小姐悻悻的放低了枪口。

    陈子锟回答道:“溜溜的打了一午,你们也累了,歇歇再打怎么样。”

    梁茂才狂笑起来:“你们累了,俺们可不累,你小子昨天敢哄我,等我进了城,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子锟道:“笑话,我们打得顺风顺水,你们万辈子也进不了城,我看你们可怜,容许你们把伤员抬走,绝不开枪。”

    梁茂才想了一下道:“行,那就依你,歇半个时辰再打,俺们把伤员抬走。”

    陈子锟道:“且慢,我还有礼物给你。”

    梁茂才警觉起来,手按着枪柄:“什么?”

    陈子锟一摆手,城门开了,吊桥放下,几个人从里面赶着一头猪、两只羊出来,还有一筐喷香的鸡蛋葱花烙馍。

    “弟兄们挺辛苦的,吃饱了再来攻城也不迟。”陈子锟极其大度的说道。

    梁茂才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让人收下了猪羊和烙馍,又让人赤手来抬伤员。

    ……

    护军使不但让对方抬走伤员,还送猪羊和烙馍,这个古怪的行为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碍着身份,有些百姓恐怕就要破口大骂了。

    唯有柳县长和阎参谋长懂得陈子锟的用意。

    “护军使这是在用计呢。”柳县长说。

    阎参谋长补充道:“对,这是打击敌人的士气,伤兵不但增加敌人的负担,还能降低敌人的士气,送猪羊烙馍更是彰显我军的风范和成竹在胸的胜算,护军使这个计谋可是杀人不见血。”

    大家就都肃然起敬。

    陈子锟苦笑着摆摆手,坐到了太师椅中,打了一午,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时间,他慢慢往弹匣里压着子弹,问道:“信使这会儿应该渡江了?”

    柳县长道:“差不多了,江南就有省军一个团驻守,只要他们一出动,土匪绝对仓皇退走。”

    阎肃道:“赵玉峰这会儿也到杀虎口了,不过就算他快马加鞭,赶到徐州也得一天一夜。”

    陈子锟点点头,这两处的援兵其实都指望不,只是给大家一个心理安慰罢了,他唯一能指望的,其实是另外一股援兵。

    陈清锋化装成小道童早已混出城去……

    ……

    城外小树林,大瓢把子等人看着一头猪两只羊,还有满满一筐鸡蛋葱花烙馍都傻了眼,实心眼的老八喜滋滋的伸手去拿烙馍,却被大哥喝住:“你不怕有毒!”

    老八急忙缩回手。

    军师展开折扇摇了几下,道:“对方行事光明磊落,断不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我敢保证,绝对没毒,”

    老八一听,立刻拿了一块大吃起来,土匪们都是走到哪吃到哪里,没有携带辎重干粮的习惯,原以为一午就能攻进城去大吃大喝,没想到打到现在损兵折将,连护城河的边都没偎。

    “就知道吃!”大瓢把子一甩手,马鞭如同长了眼一样,卷住了老八手里的烙馍,再一抖,烙馍变成了碎片。

    “这个人,不简单,想坏我士气。”大瓢把子阴沉着脸,斗笠下一双环眼紧紧盯着远处的南泰城墙。

    午后的艳阳下,南泰城墙显得如此雄浑,如此坚不可摧。

    这座城,是明朝崇祯年间所筑,清军南下的时候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再后来,咸丰年间闹长毛,县令将城墙加固,抵御捻子进攻三个月之久,南泰城下,冤魂无数。

    抬回来的伤员们哀号遍野,土匪们垂头丧气,士气大减,土匪本来就适合游击战,不擅长攻坚战,经历挫折之后,很容易丧气。

    大瓢把子很愤怒,他动员了几乎全县的同道中人来攻城,若是无功而返,这张脸往哪里搁。

    军师献策道:“大瓢把子,不如让九爷带人试试?”

    大瓢把子有些犹豫,但只是一瞬间而已。

    “中,就让老九带人冲一回。”

    九爷的资历比较浅,仅比老十梁茂才略高一个座次,手下的弟兄也最少,只有七八十号,武器也最差劲,是老式的鸟枪火铳,不过弟兄们的精神面貌一点也不差,一水的青布小褂,抓地虎靴子,牛皮腰带,两旁各系一个葫芦,葫芦用桐油刷了五六遍,油光锃亮,一个装火药,一个装铁砂子,从来不愁没弹药。

    老九生的高大威猛,皮肤黝黑,两眼炯炯有神,一身黑衣服,脚下黑马靴,腰间双驳壳,虎虎生风来拱手:“大瓢把子!”口音和军师类似,带点燕赵味道。

    大瓢把子道:“老九,一午你干啥去了,没见你人觲ww.!?

    老九道:“我附近村子里拿东西去了。”

    “拿得啥?不会是抢娘们去了?”老八在旁边嘿嘿笑起来。

    老九道:“拿了些大车、门板,桌子,棉被褥子、铁锅啥的。”

    大瓢把子眼睛一亮:“你小子行,这回看你的了,打下南泰城,让你先抢一天!”

    “谢大瓢把子!”老九一拱手,带着本部兄弟阵了。

    他们先棉被褥子浸透了水,然后铺在门板和桌子,再在面堆了一层土,用大车推着往前走,走的很慢,但很稳当,人都藏在车里或者车后,连头都不露。

    城墙,陈子锟举起望远镜,端详着远处奇怪的队伍,不禁大惊:“不好,土匪出土坦克了!”

    王德贵问道:“什么是坦克?”

    陈子锟道:“这是洋话,你不懂的,就是铁甲战车的意思。”

    老九的土坦克给民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这玩意似乎打不透,不但火铳铅子儿钻不透,大炮也奈它不得,城头一阵弹雨倾泻过去,人家屁事儿没有,继续慢腾腾的往前挪。

    陈子锟慌了,拿过一支步枪瞄准打过去,他确定自己打中了,大车也停顿了下来。

    “别用火铳,用快枪打!”陈子锟下令道。

    可是,城墙已经没多少快枪打得响了,本来枪械就杂,各种口径的都有,有的子弹不过十来发存量,早就打光了,现在只剩下七九口径的汉阳造能发射,可是一阵排枪打过去,土匪依然往前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大伙儿也越来越害怕了。

    其实,陈子锟那一枪确实把藏在车里的土匪打死了,但是九爷严令,谁敢后退半步,就先崩了他的脑袋,谁先爬城墙,赏大洋五百,所以土匪们硬着头皮往前走。

    “大瓢把子说了,咱们要是拿下城头,让咱们先抢一天,城里有的是金银财宝、鸡蛋烙馍,还有水嫩嫩的小媳妇,摸起来滑不溜手。”

    九爷极富煽动性的语言说的土匪们涎水横流,干劲十足,竟然真被他们推进到了护城河边,子弹揪揪的打在沙包和棉被,土匪们伤亡惨重,但士气依然高涨。

    “弟兄们,打!”九爷一声令下,率先跳出来用两把盒子枪朝城猛打,土匪们也纷纷探头出来,用火铳猛轰,一时间硝烟弥漫,城墙哀号连连。

    “走!”老九一马当先,蹭蹭蹭就踩着云梯过了护城河,小土匪们见当家的如此彪悍,也发一声喊,丢下打空了的火铳,拔出明晃晃的大刀,踩着云梯过了河,顺势将云梯抽过来往城墙一搭。

    土匪终于攻了南泰县的城墙。

第五十九章 英雄狗雄

    第一个爬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黑绸衫裤的九爷,他是有功夫的人,没用云梯,直接踩着城砖凸出的边缘就飞身来了,与此同时,十几架云梯搭在城墙,土匪们嗷嗷叫着往爬。

    陈子锟拔枪就射,大眼撸子的威力显现无疑,一枪就能撂倒一个人,而且确保不再爬起来,当他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九爷时,迅速调转枪口扣动了扳机。

    就在同一刹那,九爷也将盒子炮对准了他,两人同时扣动扳机,同时发出啪嗒一声,都没子弹了。

    陈子锟没有丝毫迟疑,丢下空仓挂机的19111,沧郎一声抽出腰间西洋佩刀就砍了过去,九爷也拔出一把系着黑绸子的腰刀,架住了陈子锟的刀。

    四目相对,咬牙切齿,两人却同时愣了。

    “是你?”

    “是你!”

    原来九爷正是四年前在北京郊外永定河和陈子锟交过手,后来又被他放走的河北大盗,黑风!

    黑风也认出了陈子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大喝一声,后撤半步,再次挥刀砍来,和陈子锟战到了一处。

    土匪们终于来了,空间狭窄,步枪没了用场,城墙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土匪和民军打成一团,刀枪切开皮肉的闷响此起彼伏,惨叫更是不绝于耳,关键时刻,原本稀松胆怯的老百姓们却没有像陈子锟预想的那样溃败,而是迸发出无尽的勇气,毅然决然的和土匪们厮杀到了一处。

    ……

    城下,丘富兆还在纠缠着夏景夕。

    “表妹,我哪点不如姓龚的小子,我也读过几年私塾,要不是家里没钱,我也能省城的大学堂!”丘富兆嚷嚷道。

    夏景夕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土匪围城,龚少爷一介生都能阵杀敌,护军使夫人也亲临一线,你一个保安团长,竟然躲在城下纠缠弱女子,我是想看得你,可你配么?”

    丘富兆暴跳如雷:“胡扯,陈子锟是老爷的死敌,我怎么能帮他,老爷哦不,舅舅就是被他气的中风的。”

    夏景夕道:“丘富兆,我真替你悲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缠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英雄,但我觉得,你起码还能称得狗雄,但是现在看来,你连狗雄都不配当,你就是一条狗!我爹养的一条癞皮麻子狗!”

    丘富兆太阳穴突突的跳,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夏景夕冷冷的看着他:“我是夏大龙的女儿,我只爱英雄,请你别挡着我的路。”

    丘富兆竟然真退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夏景夕昂然从面前走过,他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一口憋在那里,想喷又喷不出来。

    此时城头传来一阵惨呼和兵器交接的声音,丘富兆心中一惊,知道土匪了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豪气,他冲蹲在远处的保安团兄弟们一摆手,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弟兄们,打土匪去!”说罢拽出盒子炮,一马当先从马道冲了城墙,保安团的一帮人迟疑了一秒钟,继而跟着他冲了去。

    这帮保安团用的都是短枪,近战再合适不过了,城墙的殊死搏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总体来说是土匪占了风,他们用的兵器趁手,人又凶悍,压着民军猛打,不过丘富兆等人的到来瞬间扭转了局势,一阵枪响,土匪们纷纷倒地。

    黑风和陈子锟刀来剑往,打的热闹,四年不见,他的武功又精深了不少,在冷兵器对决不亚于陈子锟,不过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他对陈子锟有着深深的恐惧,所以占不到风。

    丘富兆的到来打破了平衡,黑风一个不留神,被陈子锟一刀刺中了胳膊,鲜血长流,腰刀落地,一旁丘富兆举枪打来,黑风就地一滚,翻到垛口旁,一纵身去,径直跳入了护城河,扑通一声,再也没了踪觲ww.?

    团丁们乘胜追击,将所有的土匪都打死在城头,或者逼下了护城河,他们朝水里猛开枪,打得高高的水花四溅。

    云梯被提了来,黑风的土坦克被淋火油烧了,死在里面的土匪也一并烧焦,一股人肉味道飘出去老远。

    “操!老九也失手了。”大瓢把子啐了一口,满脸不快。

    梁茂才道:“大哥,还攻么?”

    “让弟兄们歇歇,夜里再攻,我就不信了,两千多弟兄还攻不下一个县城。”大瓢把子拨马走了。

    军师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凄然。

    一直到天黑,浑身水淋淋的老九才从护城河里爬出来,悄悄溜回了本阵,他没有去找大瓢把子,而是先找到了军师。

    军师见到黑风回来,惊喜道:“你没死?”

    黑风胳膊挂彩,血已经止住了,但脸色很差,他说:“兄弟,这回不妙,碰老对手了。”

    军师苏青彦是黑风的老伙计了,当初在京师一带混绿林的时候他俩就是搭档,来到南泰还是一块儿混,不过苏青彦因为识文断字,足智多谋,被瓢把子任命为军师,地位比黑风略高一点。

    苏青彦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说,护军使陈子锟,和当年的陈子锟是一个人?”

    “没错,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就是一个人!”黑风道。

    苏青彦沉默了一会,道:“他也认出你来了?”

    “对,他也记起我来了,还和我过了几招,我胳膊的伤,就是他砍的。”

    苏青彦道:“没想到没想到,真是冤家路窄,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此人骁勇彪悍,绝非等闲之辈,为了弟兄们着想,也为了报他放咱们一马的恩,咱们得劝大瓢把子收兵。”

    黑风想了一会道:“是这个理儿,虽然他杀了我不少弟兄,但我欠他一条命,这笔帐,赖不掉。”

    于是两人就去找大瓢把子进言,大瓢把子正和一群兄弟坐在河边烤羊肉,城里送来的一头猪两只羊都宰了,串在铁钎子烧烤,香味飘得老远,几位当家拿小刀削肉吃,一边吃一边喝酒,伤兵们在远处哀号,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和沮丧的气氛。

    听黑风介绍了攻城受挫的情况以及陈子锟昔日的威名,大瓢把子当即就恼了:“老九,你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咱们损兵折将,一天就伤了百十个弟兄,这个场子不找回来,我盖龙泉的名号就栽了!你再乱我军心,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黑风跪下道:“大哥,我说的句句是实,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城里有吃有喝,兵精粮足,弟兄们再熬下去,只能死伤更多。”

    “住口!”大瓢把子震怒了。

    “大哥,你要继续打也行,我不干了。”黑风平静的说道。

    大瓢把子盖龙泉冷笑道:“杆子岂是你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的?”

    老八也跟着道:“就是,你当是县城街的茅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黑风站了起来,脱掉衣,露出坚实的胸肌和臂膀,面纹了一条面目狰狞的苍龙。

    “大哥,我薛斌感谢你的收留之恩,这条胳膊,就当我还你的。”黑风说完,拔刀就向自己的左臂砍去。

    梁茂才猛扑来,将黑风掀翻在地:“九哥,你闹啥呢,有什么说不开的,还不快给大哥赔礼。”

    黑风不说话,胸膛剧烈起伏着。

    苏青彦劝道:“大哥不要动怒,九爷也是为了杆子好,这个姓陈的确实不简单,用兵如神。”

    老八呸了一口道:“狗屁,当我听不出来,城墙的火力弱了不少,他们的子弹就快打光了,再加一把劲,兴许就攻进去了。”

    苏青彦道:“这就是他用兵的高明之处,故意示弱一直引着咱们打,等援兵一到,里应外合,到时候……”

    盖龙泉阴沉着脸,来回跺了几步,道:“陈寿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动静,老四老五盯着他呢。”梁茂才道。

    “江南有动静么?”

    “老六老七带人守着呢,稍有风吹草动就放鸽子过来。”

    盖龙泉点点头:“行,挑几个眼好的弟兄,夜里再攻一下,能攻进去最好,攻不进去就骚扰他们,不让他们睡安生觉。”

    话音刚落,枪声大作,不等土匪前去骚扰,城里的官兵倒先杀出来劫营了。

    土匪们本不是正规军,军纪散漫的很,晚宿营更是睡的横七竖八,毫无章法,大瓢把子倒是在外围设了明岗暗哨和游动哨,但小土匪们觉得城里人不敢出来,便偷懒睡觉去了,岗哨形同虚设,便给陈子锟留下可乘之机。

    陈子锟是什么出身?那可是在关东马贼窝里混过的主儿,关外苦寒,民风彪悍,遍地都是匪,无论是战斗烈度还是残酷性都远超关内,零下几十度的雪夜里被官军追着剿,一夜换四个宿营地的事儿都是稀松平常,在他眼里,南泰这帮同行还远未够班,用望远镜看一看他们的篝火位置就知道这帮人的素质之差。

    发动夜袭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南泰土匪的生活水平较差,营养跟不就会犯夜盲症,事实不光土匪这样,就是北洋陆军的士兵也有大量的夜盲症,所以夜战能力大大降低,成为另一个可乘之机。

    夜袭这种事儿,不在于杀伤多少敌人,而在于给敌人造成巨大的混乱,所以不需要太多人,除了陈子锟之外,还有王德贵和李长胜,他们三个自打民国九年就在一块儿夜袭过松林店皖军指挥部,是老搭档了。

    此外,还有一个担任向导的,正是被夏景夕称作连狗雄都不如的丘富兆。

第六十章 命大的烈士

    城头鏖战,民军伤亡惨重,城下摆了十二具尸首,白天还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到了晚就阴阳两隔了,孙家棺材铺赞助了十二口寿材敛了烈士们,孤儿寡妇在一旁哭的凄惨,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检点弹药,已经所剩无几,明天土匪再次发动进攻的话,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伤员也很多,重伤三十多人,轻伤五十多人,好在城里就有郎中和药铺,伤员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陈子锟巡视城墙,心情无比沉重,稍候召开了军事会议,宣布一项决定。

    “我准备亲自出城夜袭敌营,需要三名志愿者。”

    众皆哗然,阎参谋长劝道:“万万不可,南泰安危系于将军一身,万一有个闪失,县城不保,我们就都成了千古罪人。”

    柳县长也劝道:“护军使三思,还是坚守待援比较稳妥。”

    陈子锟道:“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教授说过一句话,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如果夜袭成功,定能迟滞土匪的进攻,打击他们的士气,论作战经验,城内大概没有人能强过我的,所以,我必须去。”

    他拿出美国留学的事儿来压人,别人自然就都没话可说了,洋人教授说的话,绝对错不了。

    王德贵和李长胜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我们去,当年咱们弟兄一起端了松林店和长辛店,这回照样端了土匪窝。”

    陈子锟赞道:“两位老哥好胆色!不过还需要一个熟悉当地地形地貌的人。”

    柳县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

    龚梓君站了出来,毅然决然:“我去!”

    夏景夕拉住了他的衣襟,眼中尽是不舍与感动。

    龚梓君用力的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论打仗,你姓龚的不行,还得我来!”

    一张麻子脸走了过来,正是保安团团长丘富兆,今天多亏了他带领团丁赶城头增援,要不然土匪就进城了。

    见他过来,夏景夕立刻将脸扭到了一旁。

    丘富兆大大咧咧道:“护军使,论打枪,县城里就是我们这帮保安团的兄弟了,你要是不嫌弃,出城就带着我,保管不给你拖后腿。”

    又对龚梓君道:“这回出城,我要是死了,表妹就托付给你了,你若是辜负了她,我做鬼也会来找你的。”

    龚梓君没说话,他只觉得今天的丘富兆和往日大相径庭。

    丘富兆戴了帽子,冲夏景夕笑笑:“表妹,我走了。”随即出去了。

    夏景夕咬着嘴唇,也没说粀ww.?

    陈子锟道:“既然人已经齐了,事不宜迟,这就出发。”

    ……

    四个人,八支枪,趁着夜色从西城门下去,穿过沼泽地迂回到土匪宿营地内大打出手,土匪和正规军不同,没有辎重和粮草,时值夏天,也没有帐篷,就这样席地而卧,躺的横七竖八,毫无章法,服色更是杂乱,浑水摸鱼再容易不过了。

    突然遭到夜袭,土匪们炸了窝,纷纷拔起来乱跑乱开枪,好在大瓢把子盖龙泉经验丰富,一声唿哨,用黑话下令所有人趴下别动,专打跑动的。

    不得不说,这一手真高明,土匪们迅速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纷纷卧倒在地,有些没听到号令的却遭了殃,被四面八方打来的子弹穿成了筛子。

    陈子锟见势不妙,急令撤退,四人在夜色掩护下向城池方向退走,土匪发现踪迹,急忙追来,丘富兆平端两支盒子炮左右开弓,打得不亦乐乎,忽然一枪打来,正中他的脑袋,人一声不吭就栽倒了。

    王德贵用花管子朝后面打了一梭子,压制了敌人的火力,正要走人,陈子锟却道:“把他抗走,尸体不能留给土匪。”

    李长胜扛起丘富兆的尸体便走,王德贵换了弹夹在后面掩护,土匪夜盲症居多,又不清楚官军虚实,虚张声势一番后也就不追了。

    进了城,鉴冰和姚依蕾先扑了来,她俩事先并不知道陈子锟带队出城,后来将阎肃和柳优晋好一顿臭骂。

    先下下检查陈子锟身有没有伤口,看到毫发无损后才放了心,姚依蕾气坏了,揪着他的耳朵大骂:“你是主将,怎么能亲自冲锋陷阵,你有个好歹,让我俩守寡!”

    鉴冰也埋怨道:“千万别再干这种事了,打仗让部下去就行了。”

    陈子锟苦笑道:“九死一生的事儿,怎么好让别人去冒险,好歹我也是万马军中拼杀过的,干这个顺手,让老百姓去,那就是送死。”

    说着看看身后,丘富兆的尸体就停在地,脸一个血洞,是被子弹打的。

    一群人围着丘团长的尸体,默默摘下了帽子,夏景夕趴在龚梓君怀里抽泣着,虽然她很讨厌这个表哥,还当面骂他是癞皮麻子狗,但至少他在死前这一段时间,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柳县长悲壮的说:“丘团长为保护县民而壮烈牺牲,他的名字,是要记载在县志的。”

    鉴冰却忽然蹲下身子,用手指在丘富兆颈部大动脉试了试,沉声道:“还有救。”

    陈子锟前一试,果然还有微弱的脉搏,可稀奇了,被打中脑袋还不死,这个丘富兆真够命大的。

    “赶快送医!”他当机立断道。

    丘富兆被送到了城门内的临时战地医院,县城没有西医,只有一位擅长望闻问切的老中医,根本不会治疗外伤,此时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擦干净伤口才知道,一颗流弹从丘富兆的脸穿过,脑后穿出,带出来一些脑浆子,但是流血不多,人暂时还没死,不过能不能活过今晚也是两说。

    ……

    一场夜袭,搅得土匪们没睡好觉,检点伤亡,居然死了二十多个,一半倒是被自己人打死的,官军的尸体一具没有,盖龙泉气的够呛,发誓要踏平南泰县,为弟兄们报仇,为自己雪耻。

    “老九呢?军师呢?”盖龙泉道。

    薛斌和苏青彦走了过来,“大瓢把子,您找我们?”

    盖龙泉道:“你们说的对,是我小瞧了这厮,适才我脾气大了点,给你们赔不是了。”说着就是一躬。

    两人赶忙还礼,大瓢把子虚怀若谷,不由得人不服气。

    盖龙泉道:“官军中敢出城夜袭的人可不多,我估摸着,就是这个姓陈的带队。”

    薛斌道:“大瓢把子有所不知,这个人在北京武林颇有名气,打遍京师无敌手的于占魁就是他手下败将,当初我也差点死在他手里。”随即便将当初自己如何落败逃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到来,丝毫不加隐瞒。

    盖龙泉唏嘘道:“原来还是个豪杰。”

    苏青彦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大瓢把子,不如下回再来攻城。”

    盖龙泉摇摇头:“骑虎难下,死了这么多人,一点荤腥没见着,我怎么交代,说啥都得打下去,明早再攻,这回咱改改策略,不要一波一波的了,一股脑全杀去,就不信他们挡得住。”

    见他意已决,苏青彦也不再葁ww.?

    ……

    凌晨时分,城里收到一条好消息,驻扎在淮江南岸的江东省陆军第二师派了一个团的兵力渡江前来支援。

    城内欢声雷动,大家的信心又都来了。

    盖龙泉也得到情报,南岸官军数百人横渡而来,在江边扎营,不过并没有出击的意思。

    “这帮,是想等着捡便宜呢。”盖龙泉骂道。

    早晨六点半,太阳出来了,土匪们重新列队,浩浩荡荡千人站在小树林外,气势惊人,城墙的陈子锟见了不禁大惊:“不好,土匪要孤注一掷了。”

    阎肃拿出怀表看了看:“第二师怎么还不过来,按说也该到了。”

    陈子锟冷笑道:“等咱们和土匪打得两败俱伤他们才会来,指望不他们的,先打好这一仗。”

    说罢拿起德国蔡司望远镜看着远方,土匪队列前有一面杏黄大纛,一个“龙”字,大纛下是个威风凛凛的汉子,头戴斗笠,腰佩双枪,一把络腮胡子尽显阳刚之气,他手里也拿着一个双筒望远镜,正朝城头看来。

    两道目光正好对了。

    “好霸气的汉子!”陈子锟肃然道。

    “遇到这样的对手,不虚此行。”盖龙泉放下望远镜,右手一挥:“弟兄们,踏平南泰,三天不封刀!”

    土匪们嗷嗷叫着向前推进了,两千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城墙的民军们胆战心惊,面色灰白,都知道县城这回保不住了。

    县城以东三里,省军一个团正集结待命,这个团隶属于江东省陆军第二师第四旅,番号是第十一团,账面应该有一千人枪,可是真实员额却不足六百,其中能阵的不过三百。

    团长叫聂金库,得过面瘫症,嘴有些歪,又被称作聂歪嘴,接到南泰县的求援信之后,他立刻点起本部人马渡江作战,可过了江之后却止步不前,在江边扎营。

    太阳出来了,大兵们埋锅造饭,炊烟袅袅,聂歪嘴一身白绸裤褂,躺在帐篷里抽着鸦片烟,气定神闲。

    副官一掀帘子进来:“报告,土匪开始进攻了。”

    “行了,知道了。”

    “团长,咱们不出手?”副官纳闷道,昨天那个南泰来的信使在团长面前磕头把脑袋都磕出血来了,说什么城里没有一个兵,万黎民的性命都系于聂团长一身,苦苦哀求他出兵,聂团长也不含糊,当即就发了兵,可怎么到了该出手的时候却没了下文。

    “出你小舅子个手,咱凭什么出手,让他们先打着,打完了再说。”聂金库道。

    副官明白过来,啪的一个敬礼:“知道了,团座。”

第六十一章 穷狗莫追

    土匪不晓得从哪里弄来几面破鼓,咚咚的敲起来倒也威风,南泰县头号大杆子盖龙泉骑着一匹皮毛锃亮的大黑骡子,一马当先向县城挺进。

    城头开炮了,三颗炮弹呼啸而至,砸起一片尘烟,土匪们雄赳赳的继续前行。

    “省军怎么还不动!”阎肃都快把怀表壳捏碎了,民军的步枪子弹不足百发,陷落就在须臾之间。

    “别等了,准备打。”陈子锟回望一眼城下,罗孚汽车已经准备好了,姚依蕾和鉴冰站在车旁,焦灼万分。

    “从北门走,千万别停!”陈子锟喊道。

    两个女人都没说话,热泪盈眶,本以为到江北来开辟一片新天地,哪知道身陷匪窝,没几天就要亡命天涯,这究竟是咋回事。

    “柳县长,抽烟么?”陈子锟递过去一支雪茄,柳县长苦笑了一下,接过来点燃,抽了一口。

    “我对不起南泰百姓,要不是我憋着劲和夏大龙干,也不会把土匪招来,唉,意气用事。”陈子锟望了望城外蜂拥而来的土匪,竟然格外镇定。

    柳县长道:“怨不得你,好歹你没和土匪同流合污压榨百姓,这就够了,县志也有你一笔。”

    陈子锟笑了一下:“县城人都死完了,谁来编县志,行了,你也下去,这儿用不着你。”

    县城确定保不住了,地保们已经在组织老百姓往城外逃,柳县长手无缚鸡之力,留在城墙也没啥作用,还不如去协调指挥逃亡。

    柳优晋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希望能再见。”

    “你放心好了,我命大,绝对死不了的。”陈子锟笑着和柳县长握了握手,又拍拍他的臂膀:“别忘了县衙的财宝。”

    柳县长凄然一笑,这节骨眼了还有心思开玩笑,陈将军果然非比寻常。

    柳优晋匆匆走了,姚依蕾和鉴冰也发动了汽车,头扎着绷带的小悟空坐在车厢顶,呲牙咧嘴、恋恋不舍。

    陈子锟深吸一口气,给步枪了刺刀,喝道:“擂鼓!”

    一面硕大无比的牛皮鼓摆在城,是从县衙门口抬来的,以前用来击鼓鸣冤,几天却用来激励士气。

    民军们默默的拿起了梭标和大刀,这是铁匠连夜打造的兵器,子弹打完了,只有用冷兵器和土匪肉搏,多牵制他们一会,亲人就多一份安全。

    忽然,西北方向枪声大作,土匪的队形顿时混乱起来,一些人中枪倒地,陈子锟猛然跳起,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只见远处杀来一彪人马,看服色都是头戴斗笠脚蹬草鞋的土匪,一面红旗迎风招展,面一个大大的“陈”字。

    陈子锟哈哈大笑:“援兵到了,给我打!”

    民军们振奋起来,放炮开枪,不亦乐乎,刚走到城下的柳优晋听到陈子锟的笑声,急忙登城望去,抚掌大笑:“援兵来得及时,哎?这是谁的旗号?”

    “是苦水井陈寿的队伍。”陈子锟道。

    ……

    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来,土匪阵形大乱,但还不至于崩溃,盖龙泉勒住骡子大骂道:“老四老五干什么吃的,能让陈寿摸过来。”

    苏青彦前道:“大瓢把子,风紧,扯。”

    盖龙泉道:“怕毛,一个陈寿我还不放在眼里。”

    苏青彦道:“眼下不是一个陈寿的事情,咱们是三面受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不走,等官军围来就晚了。”

    大瓢把子从善如流,道:“你带弟兄们先走,我得亲自收拾这个陈寿。”一夹大黑骡子的肚子,带着百十个兄弟就杀过去了。

    苏青彦振臂高呼:“弟兄们,扯!”

    军师一声令下,早已人心惶惶的土匪们立刻作鸟兽散,他们逃跑的功夫远比攻坚战的本领高出无数倍,除了盖龙泉的本部人马,别的小杆子转眼就跑的一干二净。

    陈子锟看见这一幕,兴奋道:“解围了!”

    城头山欢声雷动。

    不过战斗还在继续,盖龙泉气不过陈寿插进来搅局,非要灭了他不可,两下打作一团,热闹的很。

    陈子锟道:“不行,我得去帮把手。”

    柳县长劝他::“土匪狗咬狗,咱们坐收渔利就行,要出手也等他们自相残杀的差不多再出手。”

    陈子锟道:“人家来帮咱,咱也不能不仗义,我去去就回,阎肃,你和柳县长把城守好,千万别让旁人进来。”

    柳县长疑惑道:“你是说江南过来的援兵?”

    陈子锟道:“对,说啥不能让他们进来。”

    “好,我知道了。”柳县长满口答应,阎参谋长也点了点头。

    ……

    江边,炮声隆隆,枪声密集,聂歪嘴却丝毫不当回事,在帐篷里吃起了早饭,伙头军现用鏊子摊的烙馍,里面打了三个鸡蛋,撒了葱花,那叫一个香,配热乎乎的麦仁稀饭,吃了个肚子溜圆,拿过丫鬟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一把手,顺势还在小丫鬟尚未发育完全的胸部摸了一把。

    小丫鬟才十三四岁,惊得往后跳了一步。

    聂团长嘿嘿一笑:“还小,等你长大了老爷再疼你。”

    说罢大喊一声:“副官!”

    “有!”

    “外面仗打得咋样了?”

    “回团长的话,有人搅局,土匪撤了。”

    “哦,也好,摆驾,本团长要亲临南泰驻防。”

    “是!”

    聂团长的交通工具是一架滑竿,两根竹竿绑着一把藤椅,坐在面摇摇晃晃,好不快活,护兵举着大伞紧随其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就奔着南泰县城来了。

    三百人马开到城下,副官前喊话:“还不快把吊桥放下来,俺们聂团长到了。”

    柳县长趴在城头一看,下面几百个大兵,歪戴帽子斜挎着步枪,当先一个副官,满脸的骄横,后面滑竿躺着的大概就是省军的聂团长了,看他一身白绸裤褂,不知道还以为谁家的财主踏青来了呢。

    “这位长官,还请城外设防。”柳县长陪笑着说道。

    陈子锟不让省军的兵进城,那是很有道理的,这年头兵比匪的祸害大多了,过匪顶多是用梳子过一遍,过兵就跟用篦子过一样,城里有啥好东西都能糟蹋干净。

    副官一听就恼了:“草你娘!俺们大老远的跑来救你们,就让俺们在大太阳地里晒着!你是干什么的,你给我下来!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柳县长赶紧赔罪:“长官息怒,我是本县县长柳优晋,土匪刚走,百姓惊魂未定,实在经不起老总们的虎威了,请稍待片刻,本县自会携士绅前往劳军,总归不会让弟兄们白跑一趟的。”

    副官一听是县长,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颠颠跑回去,啪的一个敬礼:“团长,南泰县长说,让咱们城外驻防。”

    “草他娘,你们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我们是什么了?”聂团长大怒道,虽然他知道城里有个少将衔的护军使,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常理在这儿不实用,谁手里有兵,谁才是老大。

    一群大兵顿时聒噪起来,有些脾气暴躁的甚至叫嚷着要打进城去,柳县长和阎参谋长束手无策,对方是省军,打也打不得,可放进来,又怕百姓遭殃。

    正彷徨间,只见一群本地士绅匆匆而来,为首的正是李举人,自从夏大龙中风之后,他就俨然成了南泰县乡绅的领军人物,举手投足间比昔日夏大龙的气派还足些。

    李举人道:“县长,听说官军到了,怎么不开城门?”

    柳优晋苦笑道:“这个城门万万不敢开,万一把他们放进来惊扰了百姓,我可担待不起。”

    李举人拿手杖顿着地道:“县长此言差矣,官军毕竟是官军,有长官约束,有军纪国法,再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县里没有兵,能仰仗的就只有江南的省军了,把他们得罪了,下回土匪攻城,谁来解围?”

    其他士绅们也捋着胡子点头称是,秦老爷道:“县长您的苦衷我们理解,当兵的不扰民那就不叫当兵的了,那就是一群饿狗,可咱把他们养足了,就算是饿狗也能看家。”

    林老板也道:“是这个道理,官兵勒索总比土匪屠城要强得多,乡亲们实在经不住折腾了。”

    见大家都这么说,柳县长也犯了难,看了看阎肃:“参谋长,您看怎么办?”

    阎肃无奈道:“那就让聂团长带着护兵进来,军队最好不好进城,不然等护军使来了我也不好交代。”

    柳县长道:“那就这么着,开门。”

    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吊桥放下,柳县长阎参谋长带着本县士绅在城门口迎接,后面还有一群吹鼓手,唢呐锣鼓一起奏起来,倒也有些喜庆的气氛。

    聂团长从滑竿下来,在副官和马弁的簇拥下来到城门口,矜持的拱手道:“诸位,聂金库来迟一步,让你们受惊了。”

    柳县长忙道:“聂团长大军一到,土匪不战自溃,我南泰百姓无不感激涕零。”

    聂金库道:“父老乡亲们不要惊慌,我姓聂的到了,你们就安全了,弟兄们,进城,接管防务!”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就要往城门里开,阎肃急忙拦在前面:“聂团长,土匪尚未远遁,您听,护军使还在与他们激战,如果您此时派一队人马从旁侧击,定然能剪除土匪,永绝后患。”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远处传来一阵紧密的枪声,聂金库却像没听见一样。

    他看看阎肃的肩章,呵呵笑道:“是参谋长,我自幼熟读兵,有句话叫穷狗莫追,说的就是这个情况,还是保护百姓要紧,弟兄们,进城。”

    三百省军乱哄哄一哄而入,本县士绅们夹道欢迎,那个喜欢吟诗做对的花白胡子又摇头晃脑的念叨起来:“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轰隆隆一串巨响,打雷了。

    ……

    为庆贺潘潘22岁华诞,今日24小时内爆发三更,敬请留意。

第六十二章 驱虎迎狼

    天边滑过一阵滚雷,艳阳天转眼阴云密布,大王河的河滩是一片沙土窝,寸草不生分外荒凉,平时人迹罕至,今天却高朋满座,来的还都不是一般人。

    土匪不是正规军,打仗没有任何章法,都是捉对厮杀,小兵和小兵打,大将和大将打,陈子锟、陈寿,还有盖龙泉三个人你追我赶的就打到了河滩。

    盖龙泉是方圆百里地面最大的杆子,他不仅弟兄多,枪多,为人也仗义,枪法更是绝伦,据说能在二十步的距离内把子弹打进同等规格的弹壳里去。

    此时大瓢把子落了单,被两个姓陈的左右夹攻,三个人就这样大剌剌的站在一马平川的河滩,盖龙泉手持两把盒子炮,大小机头杀气腾腾的张着,一边对着陈子锟,一边对着陈寿。

    陈寿平举着一把大镜面,陈子锟拿得是大眼撸子,枪口都对着盖龙泉,三个人谁也不敢先开枪,汗水从脸颊滑落,滴在沙土里瞬间不见了踪迹。

    随着雷声,顿时阴云密布,盖龙泉大喝道:“陈寿,你个***真不讲究,居然勾结官军摆我一道!”

    陈寿道:“盖龙泉,回你讹了我五百发子弹,这笔帐我还没和你算呢,今天咱们算总帐。”

    盖龙泉道:“来,开枪,看谁先死。”嘴里嚷嚷着,眼睛却瞟着陈子锟。

    陈子锟道:“你放心,你俩算账,我不插手,两个对一个的事情我陈子锟做不出。”说罢收了枪,大眼撸子在手指打了几个转,插回了腰间。

    盖龙泉啐了一口:“行,那我就先和陈寿清帐,来!”

    天边又是一串滚雷,远处大树下啃草的大黑骡子惊得刨起了蹄子,豆大的雨点啪啪的砸下来,一场雷暴雨倾盆而下。

    两个匪首戴的都是南泰特有的大斗笠,高粱篾子编成,刷好几遍桐油,遮阳防雨,土匪必备,雨点打在斗笠,从斗笠的延边流下,如同瀑布一般,三个人的衣服都淋得精湿,却纹丝不动。

    ……

    县城,醉仙居酒楼,这里已经被省军包圆了,楼楼下全是大兵,这帮丘八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喝的是满脸通红,东倒西歪,饭量又大的惊人,一盘子红烧肉端去,十几双筷子乱纷纷戳下去,顷刻间就只剩下空盘子了,大兵们继续骂娘,快他娘的菜,老子要吃肉!

    楼雅座,士绅们陪着聂团长用饭,气氛倒也和谐,大伙儿轮番向聂金库敬酒,感谢他解了南泰之围,聂歪嘴端起酒杯道:“列位客气了,身为军人,保境安民是兄弟的职责,就算是刀山火海,兄弟也在所不辞,干了!”

    说罢一仰脖,滋溜一声喝了这杯酒,大家就都赞他酒量好,外面雷声隆隆,聂团长有些热,吩咐副官把窗户打开,副官开了窗户,正看见天井里有个挺秀气的少女正在收衣服,顿时咽了一口唾沫道:“这是谁家的丫头,怎么不让她来伺候俺们团长。”

    醉仙居的林老板吓得屁滚尿流,心里埋怨小姨子啥时候不出来,怎么这个节骨眼出来收衣服,但还是陪着笑脸道:“不是丫头,是在下的妻妹。”

    聂团长道:“妻妹,就是小姨子了,小姨子的半拉屁股是姐夫的,林老板,是不是?嘿嘿。”

    在座的心里都不大舒坦了,这话可不像是堂堂团长嘴里说出来的,林老板更是赔笑道:“团长说笑了,说笑了,妻妹还小,才十三。”

    他怕团长起色心,故意说小了三岁,但谁知道聂金库就好这一口,顿时眼睛就亮了:“叫来让我瞧瞧,我夫人一直想认个干女儿呢。”

    林老板为难道:“这”求救的目光看向众人。

    李举人道:“聂团长喝醉了。”大家也都附和:“是,醉了,醉了。”

    “啪!”聂金库一拍桌子,板起了脸,“他娘的!老子没醉。”

    李举人顿时闭嘴。

    副官见团长发飙,顿时卷起了袖子,搡了一把林老板:“让你叫就叫,废什么话,是不是想让老子把你酒楼拆了才安逸?”

    “是是是,这就叫来。”林老板慌忙下楼,聂团长一张黑铁面转瞬又笑容可掬了:“大家喝酒。”

    “喝酒喝酒。”大家互相推让着,脸色都很难看。

    聂金库才不管他们,自斟自饮,不大工夫,见一秀丽少女进门,顿时喜眉梢:“哎哟,这闺女真俊!我替夫人收了当干女儿,回头就跟我回去。”

    林老板扑通一声跪了:“聂团长,孩子还小,你开恩。”

    “小?哪里小,我看刚刚好。”聂金库盯着少女胸前微微的隆起,咽了一口涎水。

    少女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说话,酒桌县里的这些头面人物都嗫嚅着不敢说话,聂团长喜怒无常,虎威实在吓人。

    最终还是柳县长看不过眼了,起身道:“林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聂团长是要收义女,又不是纳小妾,你求个什么饶,这可是求不来的福分。”

    聂金库笑了:“还是县长明白事理。”

    柳县长接着道:“收义女是大事,急不得,要不先让丫头回去梳洗打扮,择良辰吉日再拜团长为义父,如何?”

    聂金库捋着两撇小胡子道:“中,我给县长面子,就这么办。”

    “还不快带下去梳洗?”柳县长使了个眼色,林老板会意,如蒙大赦般拉着小姨子下楼去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不过丝毫不影响聂团长的酒兴,他又喝了几杯,终于提到了正事。

    “那啥,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客气了,这回我们十一团出兵帮贵县打跑了土匪,自身伤亡也不小,弹药消耗,器械损毁都很大,你们也知道,这年头兵不好带,平时不打仗也就罢了,一打仗钱花的跟淌水似的,盐菜钱、开拔费、抚恤金都不是小数字,咱们亲兄弟明算帐,这笔钱可得算在贵县账。”

    众人对视一眼,心说该来的还是来的,这个竹杠总是要敲一下的,只希望对方不要太黑心。

    柳县长道:“聂团长所言极是,县里预备了一笔款子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还有一些猪羊酒肉之类的犒赏弟兄们。”

    聂团长道:“多少?”

    柳县长伸出一个手掌:“五千。”

    五千现大洋的数字,是县长和大家仔细研究出来的,省军出动了三百人,不发一枪一弹,不死一个人,净收入五千块钱,况且这笔钱绝大多数都进了聂团长的腰包,大头兵们根本分不到一个子儿的。

    可聂团长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极差,将酒杯重重在桌子一顿道:“草他娘的,打发要饭的呢,五千块钱还不够老子在省城吃一顿饭!”

    大家慌作一团,赶紧劝说,柳县长道:“聂团长息怒,这只是一个初步数字,县里穷,手头只能拿出这么多了,不过穷归穷,也不能委屈了弟兄们,要不然您先歇着,等我再凑凑。”

    聂金库又变了脸色,一张歪嘴笑呵呵的:“行,反正我来了也没打算这么快走,就在县里多住几天。”

    一听这话,大伙儿都快哭了。

    ……

    大王河河滩,雨还在下,河水在涨,沙土窝变成了泥潭,盖龙泉和陈寿依然还在对峙当中。

    忽然天边一道惨白的闪电,紧跟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刹那间,两人同时开枪,盒子炮橙红色的膛口焰在雨中格外醒目。

    陈寿一个踉跄倒在了泥潭中,盖龙泉伟岸的身躯依然屹立着,他慢慢的回转身,络腮胡子往下滴着雨水,嘲讽的看着陈子锟:“该你了,当官的。”

    陈子锟的神经早就绷紧了,对方的气场极其强盛,似乎连雨水都绕着他下,这么强的气场,他只在长山好大当家身见过。

    没有丝毫迟疑,陈子锟开枪了,他拔枪的动作很小,19111端在腰际射击,这样就节省了零点一秒的时间。

    在他动作的同时,盖龙泉也动了,向侧面一跃,手中两把盒子炮交错开火,枪声密的像机关枪。

    陈子锟刚才站立的位置,溅起了七朵泥水绽放的花朵,这是盖龙泉拿手的回马七枪,寻常人等根本躲不过去。

    但陈子锟却躲了过去,手中大眼撸子继续开火,砰砰砰三枪,却都落了空,盖龙泉身手确实非同一般,在泥潭里闪转腾挪,灵巧的像只猴子。

    啪嗒,大眼撸子的套筒停止在后方,空仓挂机了,陈子锟急摸腰间,空了!

    盖龙泉哈哈大笑,不过却并未趁机痛下杀手,而是将两支盒子炮插回腰间,道:“我不欺负你。”

    陈子锟凌空一记飞腿,名满天下的佛山无影脚可不是一般人能躲得过去的,盖龙泉也不例外,猝不及防被踢进了泥潭,爬起来,整个人都变成泥人了,他发一声喊朝陈子锟扑来,两人拳来脚往打得不亦乐乎,打到后来已经没了章法,在烂泥地里滚来滚去,身脸全是泥浆,都分不出谁是谁了。

    “好了,别打了。”冷酷的声音响起,博斗中的两人同时回头,只见已经中弹死掉的陈寿坐在地,一手举着大镜面,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个铜制的香烟匣子,面嵌着一枚已经变形的弹头。

第六十三章 夫人执法

    看到陈寿手中的铜制香烟盒,盖龙泉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陈寿,你***命大,中了枪子都不死。”

    陈寿狞笑了一下:“你不死,我哪舍得死,你这一枪够狠的,疼死老子了!今天老子就送你归西。”说着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盖龙泉继续笑:“陈寿,看看你后面。”

    “看你娘个头,少唬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陈寿骂道,忽然脑袋一歪倒在地,他身后站着的是九爷薛斌,或者说是当年的江洋大盗黑风。

    陈子锟已经筋疲力尽,枪里也没子弹,这回是真到了穷途末路了,他暗骂一声妈了个巴子的,一屁股坐在了地。

    盖龙泉道:“老九,你来的正好,把这小子料理了,赶明咱再来攻城。”

    薛斌不动。

    盖龙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原来他枪里也没子弹了。

    一瘸一拐走到陈子锟跟前,道:“小子挺厉害,你要不是官军,咱们兴许能交个朋,时候不早了,送你路。”

    陈子锟不动,脸泛起奇怪的笑容。

    盖龙泉很纳闷:“小子,快死了你乐啥。”

    陈子锟说:“你看看后面。”

    盖龙泉没动,他知道陈子锟不是在唬他。

    啪嗒一声,是盒子炮机头掰开的声音。

    薛斌拿枪顶着盖龙泉的脑袋。

    “老九,你这是做啥?大哥有亏待你的地方不成?”盖龙泉不慌不忙道。

    薛斌道:“大哥,对不住了,我欠他一条命,该还了。”

    盖龙泉冷笑:“你行,算我看走了眼。”

    薛斌一摆枪口:“大哥,把小囊子放下。”

    盖龙泉丢了匕首,双手抬起,他知道老九的脾气,真会开枪。

    薛斌冲陈子锟道:“四年前你放我一马,今天这个情我还了,还不快走。”

    陈子锟从地站了起来,一拱手:“两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再会。”说完踩着烂泥慢腾腾走过去,他穿的是马靴,靴筒里灌满了泥浆,行动极为不便,若非如此,也不会和盖龙泉才打个平手。

    他走到陈寿跟前看了一眼,陈寿是被薛斌用掌劈晕的,并没有死。

    陈子锟将陈寿抗在肩,慢慢了河滩,把人放到盖龙泉的大黑骡子,然后一跃而,骑着骡子走了。

    盖龙泉气的七窍生烟:“妈勒和比的,我的骡子!”

    等陈子锟走远了,薛斌掉转枪口,倒持着枪管把盒子炮递给了盖龙泉:“大哥,我任你发落!”

    盖龙泉拿过枪,时而举起时而放下,时而摇头叹息,最后道:“罢了,回山寨,家法处置。”

    ……

    县城,聂金库吃足了老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不知道是大烟瘾犯了还是困了,反正精神头不大好,士绅们面面相觑,然后都看着醉仙居的林老板。

    林老板硬着头皮道:“要不,把我的卧室让出来,给团长大人歇脚?”

    副官道:“不行,酒楼里烟火气太大。”

    柳县长道:“那,到县衙管驿里来。”

    副官道:“管驿年久失修,太旧了点。”

    没人说话了,谁也不敢把这尊瘟神往家里领。

    聂金库又打了一个哈欠,眉宇间明显不快起来。

    副官道:“哪位家里有烟塌,不妨借给俺们团长用用。”

    大家就都望着李举人,南泰县就数他家里烟具齐全,烟塌、烟枪、烟灯、还有好的云南马蹄土,那都是省内闻名的。

    李举人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道:“那就请聂团长到寒舍小坐,老朽亲自给团长装烟。”

    聂金库多云转晴,打个哈哈道:“那就多谢了。”

    团长摆驾李府,阵仗可不小,外头下着大雨,滑竿是不能坐了,搞了一个八抬大轿把聂金库抬了过去,二十多个护兵打着伞跟在后面,一路耀武扬威的。

    到了地方,李举人亲自伺候聂团长抽烟,不过聂团长才不领情,直接让副官把他轰走,舒舒服服躺在李家的烟塌,贴身丫鬟给他装烟,在烟灯烧了个烟,美滋滋的吸起来。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把院子里一片小竹林洗的碧绿,就连聂金库这种大老粗都感慨意境之美,这幽静的午后,下着细雨,抽着鸦片烟,要是再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那感觉……

    咦,好像院子里有个美人,只见湖绿色的倩影一闪,好苗条的腰肢,好白的胳膊,跟藕段似的。

    聂团长百爪挠心,不自觉的就来到院子里,跟着那纤细的背影到了厢房门口,一挑帘子直接进去了,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傻呆呆的看着聂金库,是被他的歪嘴吓到了,这么丑恶的嘴脸,南泰县可少找。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少妇惊慌失措的质问道。

    “我?我是聂金库,江东陆军的团长,你们县的贵客,土匪就是我打跑的,知道不,李举人是你爹?还是你丈夫?”聂团长连珠炮一般问起,一双贼眼四处乱看,在墙看到一张黑白碳素画的遗像,心里就明白了。

    “我是这家的儿媳妇,聂团长,请您自重。”少妇终于定了神,正色道。

    聂金库贪婪的目光在少妇身游走,道:“本团长哪里不自重了?小娘子,你男人死了几年了?怎么还这么滋润?是不是和老公公扒灰。”

    少妇粉脸通红,道:“你再不出去我就喊人了!”

    聂金库淫笑起来:“小娘子,我就喜欢你生气的样子,真俊。”说着一个饿虎扑食就去了。

    凄厉的叫声穿透了整个院子,李举人正在前厅心神不宁的坐着,听到儿媳妇的惨叫,立刻往后面奔,走到院子门口就被副官拦住:“不许进去!”

    李举人捶胸顿足:“这是我家。”

    副官趾高气扬:“我知道,团长正在休息,不得打扰。”

    惨叫声依旧:“爹,救命,救命。”

    李举人心一横,径直往里面闯,副官大怒:“敢打扰团长午休,活腻了你,给我打!”

    两个如狼似虎的大兵冲过来将李举人踹翻在地,举起枪托猛打,举人老爷蜷缩在地,隐约听到院子里传来的皮肉相击的声音和儿媳妇有节奏的叫声,禁不住老泪纵横,一口气没来,昏了过去。

    “行了,教训两下就好,别闹出人命。”副官不屑道。

    俩大兵将额头流血,已经昏迷过去的李举人丢出了后院。

    五分钟后,聂金库一边系着裤子一边出来,满脸的心满意足,他摸了摸脸被挠出来的血痕,啧啧连声:“还是个带刺的月季花。”

    副官笑盈盈道:“团长,这个小娘们要不要带走?”

    聂金库很大度的说:“算了,是个寡妇,用一下也就罢了,带回家挺晦气的。”

    副官见他精神头很好,便问道:“现在干啥?”

    聂金库道:“去县衙,看看他们凑够钱没有,这回不弄他三五万现大洋,绝不收兵。”

    一行人趾高气扬离了李府,李举人被家人抬到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糖水,好不一会才醒过来,长长吁了一口气,颤微微的举起手:“造孽”深陷的眼窝里滚动着浑浊的泪水。

    忽然,又是一声尖叫传来,李举人仿佛猜到了什么,爬下床塔拉着鞋跌跌撞撞到了儿媳妇住的厢房门口,掀起帘子就看到儿媳妇悬在粱头。

    “翠翠呀,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李举人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

    对于江东省陆军第十一团的三百多个大头兵来说,今天是个快活的日子,这年头当兵基本没啥油水,每月的军饷不过五六块钱,扣除伙食费还剩三块钱,只有碰到打仗,幸福的生活才会来临。

    一方面是军饷会按时发放,而且还是双饷,另一方面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抢掠,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当官的和执法队,因为当官的比他们抢得还猛。

    三百个大兵中午大吃大喝了一顿,光是白酒就喝了几十坛子,酒足饭饱之后也不稍微歇息一下,就开始冒雨工作了。

    他们三五成群的闯进老百姓家里抢钱,没有钱就拿东西,值钱不值钱的全拿,绸缎布匹、鸡鸭猪羊、衣服鞋帽、米面腊肉,全都不放过。

    高门大院的还好些,因为围墙高,有护院,当兵的也顾忌主人的社会地位,通常敲开门勒索几块大洋也就走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大户是长官的猎物,轮不到小兵来打劫。

    最倒霉的还是普通百姓家,没被土匪洗劫,反而被官军抢了个一干二净,一些稍有姿色的妇女还遭到凌辱,一时间县城内哭声遍布大街小巷。

    ……

    县衙,柳优晋正在焦头烂额中,这一下午的工夫,省军就做下不少孽,至少有五十户人家遭到抢劫,损失钱物无数,有三个老百姓因为反抗抢劫被打死,有两个女人被侮辱后自杀身亡,这省军,简直比土匪还不如!

    柳县长束手无策,面对哭跪一地的百姓,他也潸然泪下:“我柳优晋无能,害了你们,有枪的王八大三辈,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县长又能奈何他们。”

    忽然房门被踢开,姚依蕾怒气冲冲的进来,猎装马裤,腰佩手枪,鉴冰紧随其后,手里也提着一把枪,再后面,是龚梓君和夏景夕,两人也都拿着枪。

    “夫人,您这是要干什么?”柳优晋慌忙问道。

    “组织执法队,帮这帮畜生整肃军纪!”姚依蕾恶狠狠道。

    柳县长差点就给她跪下了:“我的姑奶奶,您还嫌不够乱么,那可不是护军使的兵,是江东省陆军的兵,江北护军使管不到他们的,万一闹崩了,他们三百人枪,咱们可低档不住,您二位夫人金枝玉叶的,千万不能出岔子,那啥,咱消消气,万事等护军使回来再说行不,算我求你们了!”

    姚依蕾道:“亏你还是个男人,一点担待都没有,你求我也没用,我已经毙过一个人了。”

    柳优晋大惊失色,来到院子里一看,地丢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看服色正是省军的兵。

第六十四章 骂得痛快

    半个钟头前,一群哭哭啼啼的娘们在夏景夕的带领下到护军使公署告状,陈子锟不在,自然找到两位夫人头。

    省军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姚依蕾早就看不惯他们了,得知这些兵痞犯下滔天罪恶之后,更是怒火中烧,当即拍了桌子,要去找聂金库讨个说法。

    鉴冰胆子小,劝她暂时不要去,姚依蕾却不在乎,她是官宦人家出身,眼高于顶,才不把一个小小的团长放在眼里,何况还有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夏景夕在一旁啜叨。

    夏小姐和姚依蕾很对脾气,两人都是从小被惯着长大的,别看她貌似柔弱,其实心如钢铁,亲爹夏大龙中风卧床,身为女儿的她不在床前服侍,却在外面当热血青年,而且和护军使公署的人打得火热,有这样的女儿,夏大龙气的中风也不奇怪。

    “走,找姓聂的要说法去!”夏小姐今天穿的是她的招牌打扮,白衣黑裙,斯斯文文的女学生样子,手里却拿了把小巧玲珑的撸子,看起来相当怪异。

    “走!”姚依蕾道。

    鉴冰劝道:“还是再等等。”

    姚依蕾义正言辞道:“咱们能等,全县的百姓不能等。”

    鉴冰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们只是一群弱女子,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万一遇到乱兵怎么办?”

    姚依蕾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冷笑道:“谁说咱们是弱女子,有枪我怕谁,走!”

    鉴冰无奈,只好也拿了一把枪,叫两个丫鬟两个老婆子同去,小悟空骑在阿扁身,张牙舞爪的跟着,一群荷枪实弹的女人带着一条狗一只猴子,浩浩荡荡出了护军使公署。

    她们是奔着李举人的宅子去的,据说聂团长在那儿睡午觉,可走到半道就遇到一出官兵抢劫的大戏。

    三个省军的大兵正架着一个妇女往巷口里去,妇女拼死挣扎,疾声呼救,姚依蕾大怒,当即鸣响示警,大兵们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惊愕的看着这帮拿枪的女人。

    “大嫂,你没事?”鉴冰前扶起那个躺在地,裤带已经被解开的妇女。

    妇女一骨碌爬起来,裤子还没提,先检查一下身旁篮子里的鸡蛋,长出一口气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抢鸡蛋的。”

    众人哭笑不得。

    那三个当兵的很快恢复了镇定,因为他们发现这不过是一帮漂亮小娘们而已,枪在娘们手里就是吓唬人的玩意。

    其中一个小排长嬉皮笑脸道:“你们是谁家的媳妇?你们家男人呢?”

    姚依蕾正色道:“我是江北护军使夫人,你给我放老实点。”

    “江北护军使,什么官儿,能管到俺们么?”小排长继续腆着脸笑道,别看他只是个少尉排长,其实相当有背景,团长聂金库的第三房小妾就是他的表姐,所以有恃无恐。

    姚依蕾打量一下这几个家伙,完全一副兵痞打扮,歪戴帽子敞着怀,倒背着大枪,手里提着酒瓶子,邪恶的小眼睛贼溜溜的四处打转,地还扔着两只活鸡,一匹绸缎,应该是他们打劫来的赃物。

    “给我绑起来,押去见他们长官!”姚依蕾一声令下。

    小排长笑了:“这位夫人,我可是聂团长的部下,又不归你们护军使公署管,再说了,俺们帮你打跑土匪,劳苦功高,就算找几个娘们乐呵乐呵又算啥”看了看姚依蕾手里的枪,又笑道:“娘们家玩枪,小心晚尿床。”

    姚依蕾大怒,举枪瞄准他。

    小排长急忙将自己的盒子炮拽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一直趴在丫鬟肩头呲牙咧嘴的小悟空猛扑过去,爪子牙齿一起,小排长一双贼眼光在姚依蕾身打转了,忽然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妖怪,不吓得魂飞魄散才叫奇怪,很不幸的是他手里正拿着打开保险的手枪。

    “砰”一声枪响,小排长倒在了地,血慢慢的渗了出来,染红了地面,小悟空吓得窜到路旁一棵树,吱吱怪叫,看神情分明是得意洋洋。

    姚依蕾也吓了一跳,要搁以前,她肯定是六神无主吓得哇哇乱哭,可这几天城墙的腥风血雨把她也锻炼出来了,银牙一咬,当机立断喝道:“举起手来,要不连你俩一块打死!”

    剩下的两个大兵一哆嗦,把枪丢在地乖乖投降了,心说这些小娘们心如蛇蝎,犯不和她们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万事有团长做主。

    姚依蕾命令二人抬起尸体,径直回县衙找柳优晋和阎肃处理去了,于是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

    柳县长觉得一滴汗从脑门滑下,摔在地碎成八瓣,这县长当的叫个什么事,成裱糊匠了,可您二位夫人戳的漏子也太大了,把人都毙了,这不是成心添乱么。

    人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晚了,柳县长只好派人去请聂金库,这事儿不能拖,越拖越乱,万一把大兵们激怒了,来个血洗南泰就彻底歇了。

    说曹操,曹操到,聂团长带着一帮副官马弁正好驾临县衙,进门一看,地躺着具尸体,再仔细一看,还是自己表小舅子,聂金库顿时火冒三丈,大喝道:“他娘的,谁敢动老子的人!造反了么!”

    聂金库大发雷霆,柳县长反倒放了心,发脾气代表没撕破脸,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声不吭扭头便走最可怕,那样往往预示着没有谈判的余地,以及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聂团长,是这样滴,您的兄弟强抢民女,被护军使夫人撞见起了冲突,纯粹是误伤而死,误伤。”柳优晋解释道。

    其实聂金库早就看到这群女人了,以他御女无数的经验来看,这几个小娘们都不简单,绝对是见过大世面,念过洋学堂的人,听柳优晋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护军使夫人,怪不得这么嚣张,不过再嚣张也不能骑在自己头拉屎。

    他眼珠一转计心来,假装没听见柳优晋的话,大吼道:“来人呐!”

    护兵马弁们配合的很默契:“有!”

    “把残杀咱们十一团弟兄的恶人给我拿了!”

    “是!”

    大兵们杀气腾腾就要拿人,龚梓君刚要拔枪就被按住,劈头盖脸一顿老拳,他是斯文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大兵们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姚依蕾等人有枪也不敢往外掏了,天高皇帝远的,男人又不在身边,真被人打死了也是白死。

    看她们一个个花容失色的样子,聂金库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敲山震虎,再来个狮子大开口,不讹他几万块钱,这事儿决不罢休。

    柳县长见动起了手,慌忙劝道:“聂团长,有话好说,切莫伤了和气。”

    聂金库冷哼一声,仰头看天不搭理他。

    忽然姚依蕾向前走了两步,镇定自若的推开拦在面前的枪口,居高临下看着聂金库道:“聂团长,我倒想问问你,你有什么权力拿我。”

    其实姚依蕾的个头不算太高,也就是一米六五左右,无奈聂金库是个五短身材,又没穿高底马靴,所以在姚依蕾一个女人面前竟然需要仰视,他眨眨小眼睛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姚依蕾冷笑道:“你的部下强抢民女在先,被我等制止之后还妄图杀人灭口,纠缠中自己走火身亡,你赖的了谁?这一下午,你们省军十一团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罪行累累,罄竹难,这笔帐我还没和你算,你倒想来抓我,好,你抓,我是江北护军使陈子锟的夫人,你抓了我就是和护军使做对,就是和陆军部,和政府做对,就是和吴玉帅,曹老帅做对,我倒要看看,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这番话说的是酣畅淋漓,义正词严,说的聂金库哑口无言,太阳穴旁的青筋直跳,憋了半天才恼怒道:“我管你是谁的夫人,这个官司就算打到孙督军那里,打到北京,我还是那句话,杀我的人,就得抵命!”

    姚依蕾小姐脾气也来了,柳眉倒竖:“身为军人,不打土匪,却荼毒百姓,欺负女流,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老天怎么不收了你们这帮畜生!。”

    骂得痛快!连柳县长都不禁暗挑大拇指,那些来县衙告状的百姓更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心中对夫人充满了敬仰之情。

    聂金库恼羞成怒,嘴巴更歪了,气急败坏之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挥舞着胳膊喝道:“拿了,统统拿了,谁敢反抗就地正法!”

    大兵们正要前,忽听一声吆喝:“护军使驾到”

    陈子锟来了,排场还挺大,大热的天,竟然穿了一身陆军大礼服,帽子顶着一丛白色的羽饰,蓝色中长款毛料礼服,法式肩章垂着金色的流苏,前襟挂着三等文虎勋章,袖口处是金丝绣的复杂团案,腰间挂着一柄西洋指挥刀,风流倜傥,威武英俊。

    后面跟着阎参谋长和几个护兵,也是笔挺军装,佩刀铿锵。

    这副派头,把聂金库手下那帮土条大兵都给吓着了,他们曾经在省城大阅的时候见过孙督军和手下的师长旅长们穿这一身行头,深深知道能穿这套的都是少将以的大官,绝非他们能惹得起的。

    姚依蕾刚才还凛然无畏,见到自家男人到了,顿时泪眼婆娑,梨花带雨,哽咽了一声:“子锟”就捏着手帕扑过去了。

    陈子锟赶紧搀住自家夫人,笑呵呵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姚依蕾道:“就是那个歪嘴矮子,他可凶了,要枪毙我呢。”

    聂金库冷哼一声,扭头不看他们两口子,他才不怕呢,南泰县就数他的兵多,闹起来谁怕谁。

    陈子锟哈哈大笑,刮了一下姚依蕾的鼻头道:“聂团长是自己人,他和你逗闷子呢。”

第六十五章 笑面虎

    护军使姗姗来迟,总算没有耽误大事,他笑容和煦,春风满面,笔挺的军裤侧面是两道代表将军衔级的红色粗滚边,下面是锃亮的皮鞋,白手套一尘不染,气场强大无比,省军的士兵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步枪。!。

    柳县长松了口气,前道:“护军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十一团的聂团长。”

    陈子锟略微弯下腰,因为他太高了,向聂金库伸出了手:“聂团长,幸亏你及时出手,要不然南泰县就毁于一旦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军衔比自己高,聂金库打个哈哈,和陈子锟握了握手道:“哪里哪里,兄弟部队,一衣带水,守望相助,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聂金库也不是好糊弄的,他随即又道:“护军使,我的部下被你夫人打死了,这事儿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陈子锟看看地的尸体,又看看姚依蕾,笑笑问道:“蕾蕾,怎么回事,我记得你连杀鸡都不敢的,又怎么能打死一个五大三粗的军人?”

    姚依蕾见有人撑腰,胆气更壮,道:“不是我打死的,是他想开枪打我,被小悟空一扑,自己走火死的。”

    小悟空蹲在树一阵怪叫,呲牙咧嘴,邀功请赏。

    陈子锟两手一摊道:“是走火意外聂团长。”

    柳县长插嘴道:“是,纯属误会,误会。”

    聂金库不信,问那两个大兵:“你俩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大兵虽然坏事做尽,但是本性并不奸猾,将事情原委道来,聂金库变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珠转了转又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李排长还是我姨太太的表弟,他死在外面,让我怎么和太太交代。”

    柳县长道:“聂团长放心,我们一定做好抚恤工作,不让您为难。”

    聂金库语气和缓了一些,不过光赔钱似乎不能挽回自己损失的面子,当然让护军使夫人偿命也是没门的,他想了想,忽然指着树的小悟空道:“要不是这个猢狲,我小舅子也不会死,让这个畜生抵命!”

    小悟空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吱吱一阵怪叫,从树蹿下来躲到了姚依蕾背后。

    姚依蕾道:“门都没有!”摸摸小悟空的脑门,猴子受到鼓励,胆气大增,冲聂金库呲呲牙。气的聂金库嘴更歪了。

    柳县长劝道:“夫人,算了,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说着还猛使眼色,示意姚依蕾别把祸事继续戳大。

    姚依蕾才不买账,道:“小悟空才不是畜生,那些披着人皮不做人事的才是畜生。”

    聂金库很不高兴,心说我给你们台阶下,你们还不领情,这不是逼着我发飙么,他冷着脸道:“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姚依蕾道:“你自己心里明白。”

    聂金库冷哼一声:“护军使,告辞!”这就要拂袖而去。

    陈子锟赶紧拉住他:“聂团长切勿动怒,夫人使小性子呢,您别和妇道人家一般见识,这猴子当真该死,要不这样,咱们晚吃猴脑宴怎么样,我摆酒给十一团的弟兄们庆功,咱们防区离得这么近,以后还靠你们守望相助呢,可得多多亲近。”

    扭头严厉呵斥姚依蕾:“还不乖乖回去,在这捣什么乱!”说着还冲她挤挤眼睛。

    姚依蕾何等聪明,顿时醒悟过来,陈子锟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此时服软,肯定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呢,她立即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眼泪啪啪的掉,扭头便走,鉴冰等人也跟着去了。

    女人们离了现场,气氛就不那么尴尬了,柳县长哈哈大笑道:“陈夫人率性天真,夫复何求。”

    陈子锟摇头苦笑道:“让聂团长和柳县长见笑了,我岳父以前是交通部次长,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宠坏了的。”

    聂金库暗暗吃惊,原来这位护军使夫人的家世如此显赫,幸亏刚才没撕破脸,不然真闹到面,对自己也不利。

    陈子锟又道:“晚醉仙居,我请客,不醉不归。”

    聂金库一拱手:“那就让护军使破费了。”

    忽然他想起此行的目的,问柳优晋道:“县长,劳军的款子准备好没有?”

    柳优晋道:“差不多了,本县士绅预备了一万大洋犒劳兄弟们。”

    聂金库还是有些不满,淡淡道:“行军打仗可不是你们想的这么简单,光全团的开拔费我就自己掏了三千块,还不算枪械耗损子弹消耗,一万块……太少了。”

    柳优晋很为难:“南泰实在是穷。”

    陈子锟道:“大军一动,花费成千万,要我说,没个三五万根本架不住,南泰县穷归穷,可穷的都是老百姓,富户家里,谁没个千儿八百的,不让他们出点血是不行的,聂团长,你放心,只要凑不够银子,咱们就不走,我就不信了,这帮铁公鸡真能一毛不拔!”

    聂金库忽然有些明白了,合着这位护军使一直憋着劲想刮地皮没刮成,这回打算借着自己的势也发一笔小财,想到这里,他不禁微笑道:“那就有劳护军使大力相助了。”

    陈子锟道:“义不容辞,今晚醉仙居,把县里头面人物都找来,让他们认捐,不凑够五万块,不许出门,聂团长,你看这个办法还行?”

    “我看行。”聂金库终于露出了笑脸。

    ……

    姚依蕾气冲冲回到后宅,看到两天未见的小勤务兵陈清锋正在水井旁刷洗着衣物,地还丢着一双沾满了泥浆的马靴,前一看,盆里的衣服正是陈子锟的军装,满盆的泥水,可脏的不轻。

    怪不得陈子锟大热的天穿了一身大礼服出来显摆,姚依蕾明白过来,随口问道:“青锋,这两天你哪去了?”

    青锋嗫嚅道:“护军使不让说。”

    “那是对别人,不是对我。”姚依蕾伸手去揪青锋的耳朵,忽见房里走出一个人,对自己拱手道:“夫人,别来无恙?”

    姚依蕾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

    傍晚时分,南泰县的士绅们再度齐聚醉仙居酒楼,每个人都是强作笑颜,李举人本来不打算来的,他的儿媳妇悬梁自尽,家里正办丧事,哪有心思出来应酬,可还是被几个大兵生生从家里架了来。

    士绅们汇聚一堂,有苦难言,彼此对望一眼,俱是摇头叹息,前门驱虎,后门迎狼,谁能料到官兵比土匪还狠,南泰经历一场浩劫,在座的每个人都是有责任的。

    醉仙居被大兵们占领了,到处都是岗哨,厕所都有人跟着,想玩尿遁之类的把戏想都别想,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一场鸿门宴,不掏个几千块大洋出来,别想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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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间风传,夏老爷是被夏景夕气病的,其实不然,夏大龙是在和陈子锟的交锋中屡屡受挫活生生憋出一个中风来,虽经中医针灸调养,病情丝毫不见好转,但是省军一进城,他的病情就奇迹般的改善了。

    夏老爷有个过继的儿子是孙督军的副官,还有个堂弟是省军的旅长,省军就跟他们夏家开的一样,十一团进驻南泰,夏老爷的脊梁骨又挺起来了!

    大伙儿纷纷站起来嘘寒问暖,夏老爷极为冷傲的点点头,然后闭目养神,大家讨个没趣,讪讪的坐下了。

    醉仙居再次被十一团包圆了,楼楼下,里里外外全是人,甚至连大街都摆了桌椅板凳,大兵们坐在桌旁,盯着碗里的大块肉,馋涎欲滴,可团长大人还没到,酒席没开始,谁也不敢动筷子。

    贵宾总是最后才到的,晚宴的主角聂金库在陈子锟和柳优晋的陪伴下终于来了,副官一声大喊:“起立,敬礼!”大兵们乱糟糟的站起来,七手八脚的敬礼,聂金库很随意的摆摆手:“弟兄们辛苦了。”

    “团长辛苦!”有人高喊了一声,继而是一阵哄笑,聂团长下午霸王硬弓,日了一个小寡妇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全团,这一声团长辛苦一语双关,大伙儿心照不宣。

    聂金库笑笑:“吃好喝好,别辜负了父老们一番美意。”说罢便进了酒楼,外面立刻开动起来,大兵们喝酒吃肉,猜拳行令,好不快活,步枪就架在大街,谁也管。

    一行人进了雅间,士绅们全都站起来行礼,聂金库看到坐在椅子的夏大龙,赶紧前打千:“世叔,您一向可好?”

    夏大龙道:“不好,城里宵小横行,把我气的中风了,这左半边身子不大利索。”

    聂金库道:“什么人这么猖狂,敢惹您老人家生气,我崩了他。”

    夏大龙恨恨地看着陈子锟不说粀ww.

第六十六章 缴了十一团的械

    下午陈子锟又换了一身行头,一袭白西装风流倜傥,他对夏大龙仇恨的目光熟视无睹,笑吟吟的和在座士绅们打着招呼。

    聂金库也装糊涂,打岔道:“世叔,你身子骨真硬朗,我看再过几天就能恢复如常了。”

    夏大龙也明白现在不是发难的时机,道:“金库,这回你来了就不走了?”

    聂金库道:“我倒是想驻扎在这里,早晚孝敬您老,可小侄我的防区在江南,这不是为了协同剿匪才过江的么,今天召集诸位,就是想商量个数字出来,把俺们十一团的军费给报销了。”

    夏大龙眼中难掩失望之色,却道:“理应如此,弟兄们这么辛苦,是该好好犒赏一下,我表个态,出五千大洋!”

    柳县长道:“夏老爷果然爽快,有您这五千大洋垫底,五万的数字也不难完成,各位老爷,都认领自己那份。”

    大家都面露难色,五万块!这可是一笔巨款,即便摊到每个人头也还是大几千的数额,在乡下当个财主攒点家底子可不易,一句话就捐出来,谁也舍不得。

    聂团长见大家这副表情,就有些不悦,干咳一声,副官会意,一拍桌子道:“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今天凑不够五万,谁也别想出这扇门。”

    门口站着四个杀气腾腾的马弁,腰间都挂着盒子炮。

    出席酒宴的龚稼轩向陈子锟投来求助的目光,希望他能帮大家说句粀ww.?

    陈子锟无视龚老爷的目光,笑吟吟道:“十一团的弟兄们劳苦功高,要不是他们,咱们县城就被土匪给洗了,朝廷还不差饿兵呢,咱们不能让弟兄们寒了心,要不然下回土匪再来,咱们岂不是要束手待毙?各位老爷,麻溜的让家里送钱,早点凑够数目,咱们也好安心喝酒不是?”

    陈子锟这么一说,士绅们就都死了心,龚稼轩哀叹一声道:“也罢,我认捐三千块,这就让管家回去拿钱。”

    他带了头,别人也都只得屈从,张老爷、秦老板、李举人、孙老板等人都打发从人回家拿钱,小半个时辰后,雅间里已经堆积了三万多大洋,白花花的银元堆得跟小山似的,闪的聂金库两眼放光。

    虽然距离五万的额度还差了不少,但已经达到聂金库的心理预期了,他哈哈大笑道:“各位老爷果然出手大方,我代弟兄们谢谢了。”

    柳县长擦了把汗:“聂团长,我看不够的部分缓缓再说。”

    聂金库道:“好说,好说,那啥,菜,大家都饿了。”

    林老板颠颠的去安排伙计菜,这么多大洋堆在屋里不像话,聂金库让副官叫了几个大头兵用筐子抬了下去。

    不大工夫,酒菜齐备,聂金库搭眼一看,似乎少了点什么,便矜持的问道:“护军使不是说请卑职吃猴脑的么?”

    陈子锟故作不解:“什么猴脑?”随即做恍然大悟状:“哦,你说小悟空,那可不是一般猴子,它是我的副官,少尉军衔,怎么能吃呢?”

    聂金库变了脸色道:“原来护军使是在和卑职开玩笑,卑职倒不是在乎一顿两顿猴脑,而是部下不能白死,护军使既然不肯给我一个说法,那我可就要给护军使一个说法了!”

    雅间里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

    街面的大排档,当兵们吃的醉醺醺的,不少人已经出溜到了桌子底下,杯盘狼藉,呕吐物遍地,乱的不成体统,忽然几个头戴斗笠的汉子走了过来,抱着膀子冷眼这帮醉汉。

    一个大兵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想喊却又觉得舌头跟发硬,只能口齿不清道:“土……土匪。”

    土匪笑嘻嘻道:“倒”

    大兵应声而倒。

    剩下一些还清醒着的人想去拿枪,两条腿却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根本走不动路了,接二连三全都趴下了,继而又有几十个黑衣斗笠客从暗处出来,将官兵们的枪械全缴了,为首几个人,蹬蹬蹬了楼。

    雅间里依然是剑拔弩张,士绅们噤若寒蝉,只能听见夏大龙手里两枚铁胆撞击的声音。

    陈子锟好整以暇,慢吞吞的品着香茗,道:“聂团长你吓唬我?”

    聂金库冷笑道:“卑职虽然官职低微,可也不是泥捏的,如果护军使不能给十一团的兄弟满意,那兄弟们可就留在南泰不走了!”

    士绅们惶恐万分,这支部队呆了一天就闹得鸡飞狗跳,若是长期呆在南泰,干脆大家都别活了。

    陈子锟笑道:“只怕你想走都走不了呢。”

    聂金库竖起眉毛:“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雅间的房门被撞开,一个人飞了进来,摔在桌子昏死过去,顿时酒菜横飞,乱七八糟,大家惊魂未定,仔细一看,这人竟然是聂金库的副官!

    紧跟着三个黑衣斗笠客就跳了进来,手中都端着盒子炮,这行头,这作派,俨然就是南泰的土匪。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夏大龙,到底是当年的巡防营管带,虽然年近半百,一身功夫被拉下,即便中风了也是一把好手,右手一抖,两枚铁胆就飞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两声脆响,铁胆被侧面打来的子弹磕飞,从窗户飞了出去,硝烟袅袅,陈子锟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把大眼撸子。

    夏大龙被陈子锟这一手震住了,不敢再动。

    聂金库惊道:“你你你,私通土匪!”

    陈子锟笑道:“放你娘的屁,陈寿,告诉他,你是什么人。”

    来的正是苦水井大杆子陈寿,他将斗笠掀开,露出一张带着刀疤英气勃勃的面孔,昂然道:“我是江北护军使麾下江东陆军第七混成旅第一团第一营,少校营长陈寿!”

    大伙儿全都傻了眼,谁能料到陈子锟竟然收编了一股土匪武装!

    聂金库不死心,大叫道:“来人,来人呐!”

    陈子锟道:“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你的十一团已经被我缴械俘虏了。”

    聂金库冲到窗户旁一看,楼下的酒席早已散场,被麻翻了的官兵躺了一地,大势已去了,他的右手悄悄伸到了裤腰里,在他的白绸褂子下,藏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撸子。

    “聂金库,还不服绑!”陈子锟大喝一声,声如霹雳,吓的聂团长撸子落地,陈寿前一记手刀砍在他脖颈,登时打晕,让部下扛了出去。

    陈子锟点点头道:“行了,你也下去。”

    陈寿又将躺在桌子的副官拽了下来,拖出雅间,关了门。

    陈子锟道:“林老板,麻烦你重新一桌酒菜,谢谢了。”

    林老板二话不说,麻溜的安排小二重新搬张桌子进来,打扫残局,接着菜,今天这场行动有他一份功劳,那些麻翻大兵们的蒙汗药就是他贡献的,下药也是他亲自干的,本来他是没这个胆子的,但是想到水嫩嫩的小姨子,雄心虎胆就来了。

    不大工夫,酒菜齐备,不过没人有心思喝酒了,事情变化太快,大家的脑子已经有些跟不节奏了。

    陈子锟自己倒了杯酒,气定神闲道:“诸位都满,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他一袭白西装在晚霞映照下镶一层橘红色的边,更显风流英俊,在众人眼里,竟然有些周郎赤壁,羽扇纶巾的风采。

    龚稼轩最先回过味来,抓过酒壶自己斟满,由于激动,酒水撒了一些,沾湿了袖子,他也顾不得了,正色道:“护军使,老朽敬你!”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站了起来,倒满杯中酒,激动道:“护军使,我等代表南泰父老,敬你!”

    李举人最夸张,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儿媳翠翠的死深深伤了举人的心,刚才在聂金库面前既不敢发作又不敢哭,差点憋出内伤,这当口正好借机一哭。

    “护军使,陈将军,南泰百姓的大救星,李某感激涕零,潸然泪下,还望恕罪恕罪。”李举人哭道,哭音里居然带点西皮二黄的味儿。

    陈子锟笑吟吟站了起来,举杯四顾:“列位,多谢各位配合,我才能擒住祸害南泰的罪魁祸首聂金库,诸位不必担心,省军十一团做下的孽,每一笔都要偿还,这个官司,不论是打到省城还是打到北京,我都奉陪到底,誓与南泰百姓共进退,来,干杯!”

    除了夏大龙,所有人都滋儿的一声满饮了此杯。

    夏大龙脸阴云密布,颓唐沮丧,隐隐觉得刚有些起色的右手又麻酥酥起来,不大听使唤了。

    陈子锟看都不看他,夏大龙如今只是一个废人罢了,根本无需在意,不杀他,只是不想和省城那边闹翻而已。

    “诸位,要想保境安民,必须有自己的武装才行,我收编了陈寿的杆子,不过苦于没有军费,只好向大家开这个口,被聂金库刮走的钱,不妨借给我暂用几天,利息照付,各位以为如何?”

    事到如今,谁还敢说半个不字,聂金库是明着勒索,人家护军使是“借”,就算明知道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也不能不给。

    陈子锟让林老板拿了纸笔,按照刚才大家认捐的数目,一一写了借据,落款还用了护军使公署的关防,白纸黑字红印,大家拿着墨迹未干的借据不禁感慨万千,难道说……这笔钱真是借的?

第六十七章 过江

    令人惊讶的是,一贯和陈子锟针锋相对的夏老爷竟然也接收了借据,五千大洋就这样打了水漂,一瞬间这位老人仿佛苍老了十岁,昔日所有的嚣张跋扈都成了过眼云烟,昨日黄花。

    因为,南泰县来了一个比他还要嚣张跋扈十倍的护军使。

    敢以一己之力坚守孤城,抵御数千土匪,敢单枪匹马深入匪窟,收编杆子,并以雷霆手段,兵不血刃将军一个团全部缴械的英雄人物,岂是夏大龙之辈能比的。

    大家心潮澎湃,酒是没心思喝了,龚老爷带头告辞,陈子锟知道他们今天都被吓着了,需要回家调养心情,也不强留,事实,他巴不得这些人赶紧滚蛋呢,大把的现洋到手,还没亲自点一下呢。

    士绅们纷纷告辞而去,夏大龙下楼的时候,陈子锟还亲自搀扶了一把,尽显护军使的爱民之情,等人走完了,林老板安排小二换了几套招呼,添酒回灯重开宴。

    此时已经华灯初,南泰县城笼罩在朦胧祥和的月色中,陈子锟当仁不让坐在主席,柳县长,阎参谋长、龚参谋、第一营营长陈寿和他手下三个连长坐到了桌子,林老板打发了小二,亲自斟酒伺候。

    “林老板,你也坐,别客气。”陈子锟招呼道。

    林老板赶紧谦让:“不敢,不敢。”

    陈子锟笑道:“林老板的祖传蒙汗药很给力,下药的技术也是一流,敢问一句,您祖是做什么买卖的?”

    林老板满头是汗,尴尬的笑道:“护军使说笑了,说笑了。”

    在座的粗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陈子锟端起一碗酒道:“今天是老子的第七混成旅开张的日子,废话不多说,欢迎兄弟们入伙,以后有我陈子锟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弟兄们,干了!”

    陈寿和他手下三个连长都站了起来,一脸的凝重,从腰间拔出匕首,在手指割了一刀,将血滴在酒碗里,这才说道:“护军使,承蒙您不嫌弃,收编俺们这些草莽之人,感激的话俺们不会说,一切都在酒里头,走着!”

    四条大汉一仰脖,将辛辣醇厚的烈酒灌进了喉咙,酒水四溢,豪爽之极,喝完了亮出碗底,拿袖子一抹嘴。

    陈子锟也亮出了碗底,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酒!”陈子锟将酒碗重重一顿。

    林老板抱着坛子,颠颠的来了。

    菜式已经换了新的,瓦盆里盛着牛脸,整条的红焖狗腿,猪肘子,都不用切的,直接把匕首割下来往嘴里填,这才是是真的大块喝酒大碗吃肉。

    酒过三巡,大家脸膛都红彤彤的了,陈子锟道:“今天这事儿做的漂亮,十一团被咱们缴了枪,这二百多条枪我是不打算还了,但有一件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柳县长一直置身事外,并不知道陈子锟要对十一团下手的事情,此时愁容满面道:“护军使,您这一手,可是戳了马蜂窝,聂金库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站着的是孙督军,是整个江东省陆军几万人马,缴了十一团的械,就是和孙督军撕开脸了,这个后果,您想过么?”

    阎肃也道:“柳县长说的有些道理,目前还不是和孙开勤开战的时机,虽然这场仗迟早要打,不过柳县长也不需太过多虑,护军使并非单枪匹马,他身后同样站着人,而且是吴玉帅和曹老帅这种级别的大佬,再说了,十一团为害一方,护军使有责任处置他们,这个官司打到哪里,我们都是准赢的。”

    柳县长道:“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建议,把这些兵痞缴械赶走了事,千万莫要再生枝节,授人话柄。”

    见柳优晋一脸的担忧,陈子锟笑了笑,问陈寿:“一营长,你有什么看法?”

    陈寿和他手下三个连长以前都是在张勋的定武军当过兵的,和一般土匪相比,颇有些军事素养,但战略方面的考量就不是他擅长的了,听旅长发问,他毫不犹豫道:“护军使,你指哪我打哪,绝不含糊!”

    陈子锟一拍桌子:“好,今晚渡江,直捣十一团驻地,把他们一锅端!”

    陈寿眼睛一亮:“好!就这么干!”

    柳优晋差点哭了,这位护军使还嫌祸事惹得不够大,他刚要劝谏又觉得自己说话没分量,便道:“参谋长,您劝劝大帅,不能一错再错。”

    阎肃思忖片刻道:“我觉得可行,十一团是省军在江南岸的最前沿部队,主力已经被聂金库带来,剩下的不过是老弱病残而已,我们集中优势兵力打他一下,不但可以缴获一批武器弹药壮大自己,还能达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孙开勤摸不清我们的实力。”

    柳优晋心说有句老话说的真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合着护军使公署全是一帮亡命之徒,专爱走险路,跟着他们,早晚折进去,还是早点想退路要紧。

    龚梓君也被震撼了,他是大学生,以前哪经历过这样的军国大事,听说护军使准备出奇兵袭击南岸的十一团驻地,埋藏在热血青年心底的豪迈之情被激发出来,他站起来道:“我愿意当先锋!”

    陈寿笑道:“学生娃娃,打仗有俺们,你还是歇了。”

    陈子锟也道:“龚参谋,后勤的事情都归你管,各司其责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就是我的后勤处长了。”

    龚梓君很高兴,自己摇身一变从参谋成了处长,他啪的一个立正敬礼:“是!”

    ……

    事不宜迟,作战计划开始实施,省军十一团被集体缴械,陈子锟发了大财,缴获步枪二百支,手枪五十把,步枪子弹五千余发,手枪子弹一千余发,这些枪械虽然只有五六成新,但比民军装备的那些破枪还是强了许多。

    陈子锟下令,这些枪械全部装备第一营,陈寿所部换装枪械之后连夜出发,渡江夜袭十一团营地。

    第一营消失在夜幕下,阎肃有些担忧道:“护军使,您不怕他们一去不复返?”

    陈子锟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明天再看。”说罢便自顾去了。

    回到后宅,就看见双喜和陈清锋一同站在门口,陈子锟一愣:“双喜,你的伤好了?”

    双喜纳头便拜:“大人,双喜谢您的救命之恩。”看他动作,背的枪伤尚未完全痊愈。

    “双喜,你咋在这儿?”陈子锟问。

    双喜道:“我三哥说了,让我给您当勤务兵。”

    陈子锟明白了,陈寿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忠心,亲弟弟在护军使公署做人质,自然不怕他卷了枪跑路。

    是夜,南泰县城一片寂静,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街头巷尾单调的响着,但每个躺在床的人内心都是惊涛骇Lng,今天傍晚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护军使陈大人竟然一举将十一团的兵痞全部缴械拘押,听说明天要公开处置他们,还让百姓们都去鸣冤告状呢。

    遭了兵祸的百姓都纳闷,自古只见官官相护,哪见过当官的替老百姓出头的,护军使这是唱的哪一出,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

    第二天凌晨,第一营的人马就回来了,每人背都有两三支枪,腰间缠满了子弹,看来此行收获颇丰,陈寿骑着一匹战马走在前头,头戴斗笠身披斗篷,耀武扬威颇有战将之风。

    此时天光刚亮,大多数百姓还未起床,一些早起倒马桶的人目瞪口呆看着这队土匪招摇过市,径直奔着县衙去了。

    陈子锟得报,在二堂恭候陈寿的到来,只见大队人马依次进来,将肩的步枪放在院子里,不大工夫就堆得跟小山似的,然后陈寿带着三个连长进来,肩都扛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口袋。

    哗啦啦一阵响,口袋里的东西全都倾倒在地,白花花晃人的眼,全是银光闪烁的袁大头。

    陈寿又从腰间掏出几根金条,摆在银元堆面,这才报告道:“我等渡江夜袭,洗了十一团的团部,缴获步枪三百八十二支,银元八千块,还有这几根小黄鱼,一并奉,请护军使处置。”

    陈子锟道:“好!干得好,打死多少人?”

    “回护军使,兵不血刃!”陈寿很是自豪。

    “干的不错,这些钱,弟兄们拿去分了。”陈子锟道。

    陈寿却摇头:“护军使,俺们现在不是杆子,是官军,做了买卖坐地分钱的日子过去了,这些钱就算发给弟兄们,也是吃喝嫖赌糟蹋光,咱们底子薄,留着这钱多买点子弹是正经。”

    一连长插嘴道:“护军使,为了这钱,大哥还枪毙了一个弟兄呢。”

    陈寿道:“这小子藏私,被发现了还抵赖,我一枪崩了他算轻的。”

    陈子锟赞道:“我果然没看错人,第七混成旅有你们这班兄弟,迟早横扫江东。”

    陈寿敬了个礼道:“护军使,我兄弟的命是你救得,我的命也是你救得,从今往后,我们兄弟就只认你了,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忽然,一阵鼓声传来,声音很闷很响,勤务兵双喜奔进来禀告道:“大人,有人在门外击鼓鸣冤!”

    陈子锟道:“何人击鼓?”

    “是本县乡绅李举人,状告聂金库逼死民妇李何氏。”

第六十八章 盛宴

    击鼓鸣冤,升堂问案,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事情,不光陈子锟,就连陈寿和他的一帮手下都来了兴趣,两眼放光摩拳擦掌,似乎有客串一把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的意思。

    陈子锟道:“既然如此,随我前去瞧瞧。”说罢龙行虎步出了二堂,领着一帮彪悍的斗笠客直奔县衙大门。

    大门口人山人海,却又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大堂内,当他们看到一身戎装,佩刀马靴打扮的护军使现身之时,才稍微的骚动了一阵。

    击鼓的是李举人,小老头拿着鼓槌用力敲打着鸣冤鼓,这面鼓可不简单,前几日在抵御土匪进攻的战斗中发挥了极大的鼓舞士气的作用,今天回复本职工作,鼓声依然响亮。

    李举人身后跪了一大群披麻戴孝之人,都是李家的亲戚和帮佣,看到陈子锟出现,顿时哭将起来,李举人更是将鼓槌一丢便跪了下去:“大人,冤枉。”

    陈子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李举人:“举人老爷,如何行此大礼?您是有功名的人,不必如此。”

    李举人道:“如今民国了,老规矩不兴了,我是前清的举人,跪民国的官儿,天经地义。”

    陈子锟看着李举人脑后垂着的辫子,忽然笑了一下,松开了手。

    这下把李举人搞得非常尴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他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哪知道陈子锟来了这么一手,心一横,还是又跪了下去,从怀里拿出状子呼道:“大人,小民有冤。”

    陈子锟道:“你冤从何来?”

    李举人道:“我状告聂金库逼奸儿媳,致其悬梁自尽,还望大人替小民伸冤呐。”

    陈子锟道:“左右!”

    一帮土匪叉着腰大喝道:“有!”架势看起来已然入戏了。

    陈子锟道:“把状子接了,升座!”

    沉寂了一段时日的县衙大堂再度热闹起来,几十个杀气腾腾的活土匪充当了站班的衙役,戴着斗笠,拿着水火棍,公堂之气氛森严,宛如阎罗宝殿。

    陈子锟一身戎装端坐在公座后面,侧方站着阎参谋长,后面是俩腰挂盒子炮的勤务兵,将李举人手中的状子接了过来。

    状县一位有名的讼师写的,规格严整,条理清楚,堪称状子典范,可惜陈子锟是个丘八,根本不懂得欣赏状子的妙处,草草看罢,拿起惊堂木一拍:“带人犯!”

    聂金库被押了来,被关押一夜的他两眼通红,嘴巴更歪,指着陈子锟大骂:“姓陈的,你他娘的敢阴我!”

    陈子锟又一拍惊堂木:“掌嘴!”顺手从签瓶里抽了一个竹签子丢过去,陈寿凌空接了,照着聂金库的嘴巴左右开工抽起来,啪啪啪打下去,满脸的血。

    “好了。”陈子锟叫停,继续问道:“聂金库,你昨日在李府强奸民女李何氏,可有此事?”

    聂金库门牙都打掉了,气焰却丝毫不减,跳着脚骂道:“姓陈的,孙督军不会放过你的!”

    “再打!”陈子锟又抽了一个签子丢过去,想想又补充道:“打板子,先来四十杀威棒!”

    陈寿一摆手,两个如狼似虎的土匪冲去,将聂金库踢翻在地,扒掉裤子按住,另有两人抄起水火棍,照着屁股就打下去,棍子和皮肉亲密接触的声音与聂金库的惨嚎声混杂在一起,响彻县衙内外。

    土匪们不是专业衙役,打板子没轻重,二十多下后,聂金库就昏死过去,李举人看的解气,在一旁跳着脚大骂,小辫一撅一撅的:“天杀的畜生,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外面围观的百姓们一阵沸腾,聂金库的惨嚎声鼓励了他们,既然当团长的都能法办,那下面作恶的小兵更不用说了,一时间无数个声音响起:“大人,冤枉。”

    陈子锟道:“有冤伸冤,有仇报仇,一个一个来。”

    百姓们涌进大堂,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喋喋不休七嘴八舌的诉说着十一团造下的孽,陈子锟就觉得耳旁嗡嗡的,脑子都乱了,他拿起惊堂木一拍。

    “啪”的一声,整个世界清静了,苦主们都呆呆看着青天大老爷。

    “都跟我来。”陈子锟下了公座,出了大堂,直奔县衙外院而去,老百姓们紧随其后,来到外院监狱旁,陈子锟下令将十一团的俘虏每十人一组,押出来让老百姓认人。

    这下可热闹了,苦主们看到杀害亲人的凶手就在眼前,顿时扑去撕打谩骂,被认出来的凶徒无不面如死灰,瑟瑟发抖,院子里人声鼎沸,墙头,大树热闹的人。

    三百多个俘虏中挑出了十三个杀人凶手,二十七个强奸民女的,还有八十多个抢劫财物的,这里面当然是有些水分的,事实被强暴的民妇不止这个数,很多人怕丢了面子以后在邻里面前抬不起头,便没出来指认凶手。

    陈子锟让手下将这四十个凶犯全都绑起来,拿黑布蒙眼,陈寿一听这话,立刻喜眉梢,亲自带人去执行,柳县长战战兢兢问道:“护军使,您不会是想枪毙他们?”

    “还没想好是枪毙还是砍头。”陈子锟一本正经的回答他。

    柳优晋打了个寒颤,四十条人命,说杀就杀,这气魄,贼狠了。

    不大工夫,人犯捆绑完毕,陈寿前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以前都是官兵杀俺们,现在终于轮到俺们杀他们了。”

    陈子锟道:“这可不是仇杀,这叫明正典刑,那啥,让大伙儿都静静,我要说两句。”

    此时县衙大院里已经聚集了数百人,聒噪难当,陈寿喊了几嗓子都不见效果,干脆拔出盒子枪朝天三响,顿时静了许多,但还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陈子锟跳一张桌子,扫视四方,道:“乡亲们。”

    场面渐渐静了下来。

    “昨天我不在家,十一团这帮狗杂碎掳掠,坏事做绝,让大家受苦了,身为江北护军使,没能保护好大家,是我的失职,在这儿我给大家赔罪了!”

    说着,陈子锟深深鞠了一躬。

    院子里寂静无声,除了风的呜咽。

    当陈子锟抬起头的时候,悲愤已经被杀气所取代,朗声道:“江北护军使公署有绥靖地方,约束军人之责,十一团在我管区内犯下滔天大罪,当我军法处是摆设么,来人呐!”

    “有!”数十名黑衣斗笠客双手叉腰,威风凛凛的应声道。

    “将这四十个害群之马拉出去枪决,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是!”土匪们先拉了十名官兵到墙根,一字排开面向墙壁,陈寿一声令下:“预备!”

    哗啦啦一阵拉枪栓的声音,十支步枪齐刷刷举了起来。

    “放!”

    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墙根下倒伏十具尸体,陈寿前踢了踢,看谁没死透,又给补了一枪。

    枪声吓傻了剩下那三十个等待处决的官兵,他们或呆若木鸡,或嚎啕大哭,或跪地求饶,老百姓们却被枪声和鲜血刺激的肾腺素急剧升,欢声雷动,叫好一片,面对愤怒的汪洋大海,刚苏醒过来的聂金库赶紧闭眼睛,继续装死。

    一次十名,连续四次,墙根处血流成河,尸体成山,大群的绿头苍蝇围聚过来,在新鲜的尸体爬着,享用着这场残忍的盛宴。

    接下来是那八十多个抢劫财物的官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一百军棍先记在账,慢慢和他们算。

    军棍也打了,人也枪毙了,老百姓们憋在心里的恶气全随着那阵枪声烟消云散,却而代之的是对护军使陈大人的深深爱戴与敬畏。

    “陈大人,青天”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颤巍巍的领头跪下,如同多米诺骨牌倒了一般,满院子的人全都跪下了,一块跟着喊青天大老爷。

    陈子锟前虚扶一把:“老人家,快快请起,保境安民是我的职责,您这岁数,我可怕折了寿。”

    老头道:“您是南泰的父母官,受得起小老儿一拜。”

    陈子锟笑道:“此言差矣,父母官是柳县长,我是护军使,他管民,我管军,不一样的。”

    老头道:“秉公执法,替黎民百姓伸冤,就是青天大老爷,这一拜,受得起。”

    陈子锟哈哈大笑,将老头扶了起来,好言劝慰一番,最后道:“大伙儿损失的财物,明天到柳县长那里领取即可,都散了。”

    老百姓陆续散去,李举人和一帮披麻戴孝的本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大伙儿的案子结了,自家儿媳妇的冤还没伸呢。

    “李举人,你放心,你家的案子,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请回。”陈子锟下了逐客令。

    李举人不敢多言,现在陈子锟在他眼里就是个杀人如麻的魔王,匆匆带着家人离去了,院子里血腥味太浓,受不了。

    白花花的太阳当空照,墙根的血已经呈半凝固状态,绿头苍蝇依旧乐此不疲,几只苍蝇爬到装死的聂金库脸,痒的他嘴角直抽。

    “行了,别装了,起来,太阳地里挺热的。”陈子锟道。

    聂金库睁开眼睛,看到这位一次性毙掉自己四十名部下的男子正悠然的坐在树荫下品尝着酸梅汤,军服也脱了,只穿了件白衬衫,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倒像是省城大学里的学生。

    “饶命~~”聂金库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卑职知错了,卑职不敢了。”

    陈子锟笑容可掬道:“来人呐,给聂团长看座,茶。”

    聂金库如坠五里雾中,不懂陈子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六十九章

    勤务兵搬了把椅子过来,可聂金库根本不坐,不是他不想坐,而是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坐不得。

    坐不了就趴着,聂团长就这样卑躬屈膝的趴在陈子锟面前,血肉模糊的屁股还有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在盘旋,身畔就是尸山血海。

    陈子锟让勤务兵端了碗酸梅汤给聂金库解渴,他哪里敢喝,生怕这碗冰镇酸梅汤带有断头酒的性质。

    “护军使,陈大帅,饶了卑职这一回,卑职情愿为您牵马坠蹬,哦不,当牛做马。”聂金库苦苦哀求,就差抱着陈子锟的马靴添了。

    “想让我不杀你也行,就看你认罪写的有没有诚意了,来人呐,给他拿纸笔来。”陈子锟招呼一声,勤务兵拿来一叠信笺和毛笔砚台,在聂金库面前铺了张席子,让他当场招供。

    苍蝇嗡嗡叫,鼻子里充满血腥味,聂金库怎敢不写,他笨拙的拿着毛笔,歪歪扭扭写了一张认罪。

    陈子锟接过来看了,三两下扯成碎片:“他娘的,一点也不深刻,不能光写你一个人的事情,懂不?重写!”

    “,我写,我写。”聂金库赶紧再写,将自己如何隔岸观火,坐视南泰被土匪围攻,如何纵兵劫掠,如何勒索地方,如何强奸民女的事情全都原原本本的列了出来,不敢有一丝隐瞒。

    陈子锟再次看了,这回比较满意:“照样抄写三分,签字画押按手印。”

    聂金库诚惶诚恐,照样子誊抄数分,每一张下面都签了名字按了手印,拿着墨迹未干的服罪状,陈子锟哈哈大笑:“来人呐,把他拖出去。”

    “饶命”聂金库凄厉的惨叫回响在县衙内外。

    ……

    有枪就是草头王,这句话一点也不假,拥有了自己的嫡系武装之后,陈子锟才算真正掌控了南泰县,陆军部给了他一个江北护军使的头衔,还有一个江东省陆军第七混成旅的空架子编制,名义这个旅是归江东省督军节制,但实际听调不听宣,完全是一方诸侯。

    如今第七混成旅下面终于有了第一支部队,按照官兵收编土匪的原则,带来多少兵,就当多大官,陈寿手下有三百多号弟兄,自然给他一个营长当当。

    苦水井的杆子是南泰县众多土匪中的一股,实力一般,混的不咋地,因为狼多肉少,能抢的东西实在是少,所以在陈子锟收编他们之前,杆子已经有些混不下去要散伙的意思了。

    其实陈寿早有投靠官军的意思,只是苦于没有明主,陈子锟的到来让他心动了,一来二去的接触,更证明这位护军使大人不但豪爽义气,更是个做大事的人,所以当陈清锋前来请他出兵相助的时候,陈寿力排众议,毅然带领部下从后方出击,偷袭了盖龙泉,解了南泰之围。

    后面的事情是陈子锟再度救了陈寿的性命,用一匹大黑骡子把昏迷的他送回了苦水井,事已至此,招安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杆子当天下午就进了城,在陈子锟的安排下缴了十一团的械,又连夜出击洗劫了十一团的营房,缴获大批武器弹药,算是交了一份大大的投名状。

    既然当了官军,就不能再穿那一身土匪的行头了,现如今护军使公署财大气粗,陈子锟安排龚梓君帮第一营的弟兄们置办军装,从本县的布店里买了几百匹的蓝灰色细洋布,又把全县的裁缝都找了来,定做五百套二尺半。

    这年头除了军官的制服,所有士兵的军装都是统一尺码,二尺半就是军装的代名词,小县城的裁缝水平偏低,惯常制作中式裤褂,长袍夹袄,这种西式服装还是第一回做,陈子锟贡献了一套军装供他们参考,裁缝们倒也有样学样,不过军服做出来了,帽子也实在难做,大檐帽里面的垫圈、革制的帽檐都没有原料,可总不能光着脑袋。

    陈寿建议仍然戴大斗笠当军帽,却被陈子锟一句话给否了,大黑斗笠是南泰土匪的标配,官军整天打扮的不兵不匪,成何体统,不过他还是耐心听取了官兵们的意见,并且了解到官兵们对大斗笠深深的喜爱之情,所以做出一个决定。

    将南泰斗笠定为军用遮阳防雨帽,面刷一层绿色的油漆,这样既能和土匪区分开来,又能形成保护色,在茫茫青纱帐里很难分辩轮廓。

    护军使一言九鼎,谁敢有二话,于是乎,江东省陆军第七混成旅第一营的三百名官兵们统一戴了绿油油的大斗笠,人称“绿帽子营。”

    据陈寿介绍,本县有大小土匪五十余支,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以盖龙泉为首的杆子,他们有兄弟十人,老大盖龙泉,号称白狼余部,聚啸山林,称霸大青山一带,专吃过往商旅这一块,然后就是各路豪杰,多的几百千人,少的也有三五个人,杀人越货,称王称霸,也经常火并,其实日子过的都不大好。

    由于土匪太多,南泰县很多耕地撂了荒,怕死的财主搬到县城居住,不怕死的就买枪买弹,雇佣炮手,拉起围子,不但对抗土匪,也对抗官军,这样的村寨,也不在少数。

    听了陈寿的介绍,陈子锟愁眉紧锁,用钢笔在写了四个字:“任重道远。”

    据说,当夜护军使房的灯是一直亮着的。

    第二天,陈子锟召集所有人开会,挨个到他的房间里去谈,最先进去的参谋长阎肃,护军使和他谈了一个小时,然后表情严肃的送他出来,握手道:“参谋长,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阎肃敬了个礼道:“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陈子锟道:“龚处长,给参谋长支五千块车马费。”

    龚梓君现在是护军使公署的后勤处长,听了这话不禁咋舌:“五千块?咱们统共才三万多块。”

    “军人应该怎么着?”陈子锟问道。

    龚梓君猛醒:“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这就去办。”

    陈子锟这才满意的笑笑:“一营长,你进来。”

    陈寿以前在辫子军里当过班长,军姿站的最正,他应了一声走进办公室,站的笔直听候命令。

    陈子锟和他说话就直接多了:“陈寿,你帮我张罗张罗,看还能收编多少土匪。”

    陈寿道:“我这就去,不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陈子锟道:“婆婆妈妈什么,讲!”

    “愿意被朝廷招安的杆子,都不是英雄好汉。”陈寿正色道。

    陈子锟笑了:“你这话有意思,难道你陈寿也不算好汉?”

    陈寿道:“我欠你两条命,再说也钦佩你的为人,我归顺你,不是想升官发财,而是想跟着你做一番大事,可那些杆子,我不敢保证他们领了枪械军响后会不会再叛。”

    陈子锟道:“你只管去拉人,收编不来是你的错,收编了再叛,是我的错,明白了?”

    “明白!”陈寿啪的一个敬礼,出去了。

    下一个进来的是柳县长,不知咋地,这位省政府委任的县长就成了护军使公署的幕僚,天天跟着忙前跑后,不亦乐乎。

    柳优晋进来后,发现桌摊着许多文件,落款已经签了陈子锟的大名,用了护军使的关防。

    陈子锟指着自己名字后面的空白道:“你在这里副署就行。”

    柳优晋道:“这是什么东西,看都不看就让我签字,我不干。”

    陈子锟道:“这是我呈给省政府、省督军公署,以及北京政府、陆军部的报告,附录里有百姓的状子和聂金库的服罪状,需要你县长大人的副署,这样才更有效力。”

    柳优晋哭丧着脸:“我的将军大人,您饶了我成不,我可不想掺乎这些事,赶紧把后院的财宝挖到,拿了我那份就走人得了,再说了,你吞掉人家一个团,还要恶人先告状,似乎不大好?”

    陈子锟道:“柳县长你这话就奇怪了,我这事儿干的哪里不对?十一团洗劫县城,我依法办事,枪毙他们几个害群之马而已,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吞掉他们一个团了?熟归熟,你也不能信口开河。”

    柳县长哭笑不得:“好好,我签字还不行。”

    签了字出去,见鉴冰和姚依蕾站在外面,柳优晋奇道:“两位夫人也来听令?”

    “是,我们也有任务呢。”姚依蕾笑道,小悟空跟在她背后,头竟然戴了一顶紫金冠,面还有两根颤巍巍的雉鸡翎子,看来颇有些美猴王的味道了。

    鉴冰跟在后面,微笑不语,自从当街毙人事件后,她的风头就不如姚依蕾那么劲了,就连宠物也矮人家一头,不管是阿扁还是小悟空,都是能带出去的角色,可鉴冰养了头懒猫,整天就知道睡觉,实在是不台面。

    ……

    聂金库并没有死,而是在三天后稀里糊涂被释放了,一起被送出南泰城门的还有一百多名被甄别无罪的十一团官兵,最离奇的是,江北护军使公署竟然发还了他们的枪支,当然成色和型号和原来的大相径庭,尽是些破铜烂铁。

    能活着回来已经谢天谢地了,谁还敢天三拣四,聂金库千恩万谢的鞠躬赔礼,带着十一团的残部出了南泰县城,灰溜溜的向南去了,等看不到南泰县城墙的轮廓了,聂金库才发了狠。

    “陈子锟,我和你不共戴天!”

    “弟兄们,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报仇~~”大兵们跟着有气无力的喊道,四十个兄弟像狗一样被人家枪毙掉,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重的心理阴影,他们是打死也不敢再来南泰了。

    撂下几句狠话,聂金库带领残部渡江归去,十一团是江东陆军的精锐,就摆在南岸第一线,营盘建设的也极有章法,四面有角楼,大门口有沙袋垒成的公事和拒马,不过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走到跟前一看,聂金库傻眼了,营房一片狼藉,墙壁焦黑,显然是被人洗劫过了。

第七十章 消气

    大热的天,聂金库冷汗都下来了,老窝让人端了,拿什么翻本,进去一看,营房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心急火燎的跑到军械库一看,一颗子弹都没剩下,再到粮食屯子一看,全烧了,马厩里更是一根马毛都没留下。

    本来按照聂金库的打算,回来之后立刻点起人马杀回江北报仇雪恨,可是只剩下一百多人枪,拿什么去报仇,眼下他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报仇了,而是如何向旅长、师长,督军大人交代。

    听说团长回来,一些留守人员渐渐聚拢,听他们说,那夜江北过来的土匪袭击了军营,领头的大土匪叫盖龙泉。

    聂金库恨得咬牙切齿,好一个趁火打劫的盖龙泉,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寻思半天,聂金库还是决定,先回省城求援。

    ……

    沿淮江顺流而下六百里,就是江东省城,督军公署设在前清时候的镇台衙门,三开间的大门,一面帅旗迎风招展,八个耀武扬威的大兵站在门口,路过的老百姓全都绕着走。

    街对面的茶馆里,江北护军使公署的参谋长阎肃和后勤处长龚梓君相对而坐,他俩都没穿军装,阎肃一袭阴丹士林蓝长衫,看起来像个教先生,龚梓君一身学生装,倒是大学生本色。

    “参谋长,进不进?”龚梓君问道。

    “等等。”阎肃不慌不忙,展开折扇慢慢摇着。

    过了一会儿,从衙门里出来一个校军官,匆匆奔着茶馆就过来了,阎肃立刻起身相迎:“鹏程兄,好久不见了。”

    校军官哈哈大笑:“保定讲武堂一别,有十年了?”

    阎肃道:“何止十年,咱们都老了。”

    校军官道:“咱们楼雅座谈,我会帐。”

    三人楼落座,阎肃先介绍一下,这位校军官是江东省督军公署的副官处处长张鹏程,当年他们是保定讲武堂的同窗好,又介绍了龚梓君,说是江东护军使公署的后勤处长。

    张鹏程笑道:“年纪轻轻就是处长了,后生可畏,对了,省城汇金银行的龚稼祥是你什么人?”

    龚梓君很恭敬的答道:“是我的叔父。”

    “原来是龚少爷,我就说嘛,长得就像是龚家人,一表人才,哈哈。”张鹏程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呵呵的像个弥勒佛。

    阎肃开门见山道:“老同学,我现在在江北做参谋长,前几天和十一团发生一点不愉快,所以特来找你帮忙。”

    张鹏程笑容不减:“多大事,还劳动阎兄你亲自出马,给兄弟写封信不就行了,对了,怎么个不愉快法?聂金库那小子做事没分寸,你们也别往心里去,哈哈。”

    阎肃干巴巴地说:“我们把十一团给缴械了。”

    龚梓君插嘴道:“还毙了四十个祸害百姓的害群之马。”

    张鹏程一口茶全喷了出去:“我草!多少?一口气毙了四十个,这事儿可整大了。”

    阎肃道:“所以才找你老兄帮忙疏通疏通,其实我们陈护军使真没有恶意,十一团不请自来,荼毒百姓,弄的民怨沸腾,不这样办的话,护军使的位子坐不稳。”

    张鹏程道:“聂金库没事?”

    阎肃道:“聂团长和他手下的弟兄连同枪械已经全送回去了。”

    张鹏程缓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们这位护军使办事也不是全没分寸,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阎肃道:“把事儿说开就行,我这里有些东西,鹏程兄可以先看看。”说着拿出百姓的状子和聂金库的服罪状,以及护军使公署和县政府联名签署的事件说明。

    张鹏程草草翻了一下道:“这些东西没有用的,孙督军不认这个,你们缴了十一团的械,又毙了那么多的人,不拿点干货出来总归说不过去。”

    龚梓君道:“什么是干货?这些证据难道不足以说明这些坏人该杀么?”

    张鹏程笑了:“龚少爷还是年轻,干货不是指的这个,而是你叔叔银行里那些东西。”

    龚梓君忿忿道:“简直就是敲诈!”

    张鹏程有些不悦了:“龚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事儿是瞒得好,若是被孙督军知道了,早就发兵渡江了。”

    阎肃道:“鹏程,梓君是大学生,不懂这些官场之道,你不要见怪,我来找你,就是请你指点迷津,看看到底要花多少钱,从哪儿入手。”

    张鹏程道:“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孙督军有个最宠爱的九姨太好像就是江北人,到时候你们送点礼物,让她在督军面前诉苦,说十一团欺负了她的亲戚什么的,先吹吹枕头风,然后我这边再在军务报告措辞斟酌一下,基本就大事化小了,不过想全没事是不可能,你们最好能给督军大人再送一份礼,这样显得心诚。”

    阎肃道:“五千块够不够?”

    “五千?”张鹏程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老同学,继而笑了起来:“阎兄,你在北京陆军部呆的时间太久了,都不清楚地方的行情了,五千块送礼那是拿不出手的,何况你们的事情闹得还不小,起码这个数。”说着伸出三只手指晃了晃。

    “三万?”阎肃不动声色。

    “对,最起码三万,这还是咱们老同学的关系,我替你把该省的都省了,若是外人,起码翻一番。”

    “好,三万就三万,你等我消息,告辞。”阎肃起身告辞,张鹏程也不留他:“老阎,这会儿我还在当差,晚咱们再聚。”

    出了茶馆,阎肃拿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省城之行不易,张鹏程说的没错,三万块是最少的花销了,毕竟毙了人家几十个兵,相当于当众打了孙督军的巴掌。

    龚梓君咕哝道:“敲竹杠,三万块大洋,咱们账一共也就三万块,早知道这样,就劝护军使不要枪毙那些人了。”

    阎肃道:“当时那种环境,如果护军使不枪毙他们,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龚梓君想了一下道:“民怨沸腾,护军使的威信就不会这么高。”

    阎肃道:“对,十一团留在南泰县,不搜刮干净是不会走的,所以必须缴了他们的械,十一团坏事做绝,如果不处置他们,老百姓就不信咱们,不爱戴咱们,所以这也是必须要做的。”

    龚梓君接口道:“毙了这些人,还要来赔罪,这也是必须要做的。”

    阎肃欣慰道:“你终于明白了。”

    他们从江北来的时候,只带了五千大洋,现在回去取钱也来不及了,只能想办法筹措,龚家在省城开了一家银行,叫汇金银行,以往龚梓君大学的费用都是从叔父这里支取,现在有了困难,自然还是去找他。

    汇金银行的前身叫汇金票号,是个私营钱庄,龚稼轩老爷的弟弟龚稼祥接手之后,生意做的越来越大,现在已经是省内小有名气的银行了,地址就在省城府前大街,洋式的房子,门口有俩大石狮子,还雇了两个巡警站岗,看起来很是气派。

    有龚少爷领着,自然是一路畅通,来到总经理的办公室,龚稼祥正在伏案工作,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干练男子,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着,大热的天依然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英国西装,领带一枚纯金镶钻的领带夹,金丝眼镜后面闪烁着睿智冷静的光辉。

    见到侄子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龚稼祥很是客气,站起来和阎肃握手,听龚梓君介绍说这个教先生一样的人是江东护军使公署的参谋长时,竟然毫无惊讶之色。

    龚稼祥按了一下桌的电铃:“小美,倒两杯茶一杯咖啡来。”然后很热情的招呼阎肃坐下,拿起桌的英国石楠木烟斗,客气的问道:“可以么?”

    阎肃笑道:“请便。”

    不大工夫,女秘送来茶水和咖啡,宾主双方寒暄一番,进入正题,龚梓君开门见山道:“二叔,我们需要三万大洋。”

    龚稼祥抽着烟斗,眼睛微微眯起:“我们做金融业的,干的就是借贷融资的生意,别说三万块,就是三十万,三百万也能拿得出,可是我需要知道,这笔钱用在什么方面,我放出去的贷款,有什么保障?”

    龚梓君道:“钱的用途你不要问了,只管借给我就是,汇金银行我也有份,就当是我支取的了。”

    龚稼祥正色道:“如果银行这样经营的话,恐怕就离倒闭不远了,梓君,你要知道银行不是我们龚家自己的,还有很多大股东,我们需要对他们负责,如果你不说明白用途的话,叔叔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叔侄对话的时候,阎肃一直翘着二郎腿在一旁喝茶,风轻云淡的架势十足,听到对话越来越激烈,才放下茶杯道:“龚总经理,这笔钱是用来行贿的,不久前省军劫掠县城,被我们陈护军使拿住毙了四十个,如今我带着令侄前来省城,就是为了化解此事,如果您需要质押的话,看看这个行么?”

    说着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黄绸子包裹的东西,慢慢解开一看,竟然是一颗铜铸的关防大印。

    “这是陆军部授的江北护军使关防。”

    龚稼祥的瞳孔收缩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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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介绍:
又一个光辉灿烂的大时代, 一个英雄与枭雄,狗贼与奸贼的疯狂世界。 那是一段遗忘的历史,也是一段凝结的追忆。 我很期待,因为我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国士无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士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士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