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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悟道     国士无双txt下载     国士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六章 有人要害你

    宝庆两口子听见李耀廷的大呼小叫,急忙跑来,听说大锟子又升官之后,杏儿瞪大了眼睛,欣喜道:“少将护军使,那得是多大的官儿?有九门提督大么?”

    “娘们家懂什么,九门提督是前清的官儿,大锟子是民国的官儿,这护军使,和督军是平起平坐的,对,小顺子?”宝庆也搞不清楚这护军使到底多大,只能向李耀廷求助。

    李耀廷倒是个明白人,嘿嘿笑道:“其实杏儿姐说的也不错,海这么大的地方,设的就是淞沪护军使,论起来比镇守使略高,比督军略低,和九门提督也差不多。”

    大家都欢腾起来,陈子锟也笑而不语,只是笑的不那么踏实,偷来的少将护军使,能踏实才怪。

    不大工夫,外面进来俩人,是李俊卿和赵家勇到了,如今李俊卿可是京津一带炙手可热的人物,白西装,白皮鞋,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赵家勇一身笔挺的军装,腰佩手枪,摘了大盖帽,油光光的头发向后梳着,手带着好几个大金戒指,看起来自有一番风范。

    老朋汇聚一堂,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杏儿慌着要安排酒饭,李俊卿道:“嫂子,别忙,这顿我请,咱们先吃饭,再去看梅老板的贵妃醉酒,完了再打通宵的麻将,哥几个有日子没见,可得好好唠唠。”

    杏儿脸依然挂着笑,但笑的却不太自然了,若不是李耀廷来京,宝庆和李俊卿赵家勇他们基本不大来往的,倒不是兄弟感情出了什么岔子,而是根本不是一路人,压根玩不到一块儿去。

    宝庆老实本份,除了在家喝点小酒之外,连饭店都很少去,更别说逛戏园子打通宵麻将了,不过今天这个场合,若说不去未免败了大家的兴致,宝庆看看杏儿,一咬牙道:“好,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李俊卿哈哈大笑:“有你这句话就成,小顺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说,想吃点什么,西餐还是中餐?”

    李耀廷道:“西餐在海吃腻了,我就想吃口咱北京的涮羊肉。”

    赵家勇靠着李俊卿的提携,现在是正阳门火车站护路队的头头,在北京城也算一号人物,当即道:“好办,正阳门大酒楼,我安排。”

    李俊卿啐了一口道:“怎么叫你安排,大伙儿安排才是,不过正阳门大酒楼现在不行了,要论吃涮羊肉,还得是东来顺,他们家那个大师傅切的羊肉片,薄的都能看见盘子的花纹,进锅就熟,蘸料往嘴里一放,那叫一个嫩。”说着做陶醉状。

    赵家勇忙道:“对对对,东来顺好,咱们就东来顺。”

    一行人当即出门,了李俊卿的汽车,直奔东来顺羊肉馆而去,李俊卿说的一点没错,现在东来顺的生意比正阳门大酒楼要火的多,又正摊吃晚饭的点儿,楼楼下人声鼎沸,跑堂的来回穿梭,那叫一个热闹。

    “得,没位子,咱们还是换别家。”宝庆道。

    “不用,就这家。”李俊卿哗啦一声展开折扇。

    跑堂的见他们一行人气派非凡,赶紧过来招呼,陪着笑脸道:“几位爷,实在对不住,这会儿生意太好了,您得大等会儿。”

    李俊卿淡淡一笑:“不碍事,我们能等,这是我的片子,拿给掌柜的。”说着掏出自己的名片,两只手指夹着递到跑堂的面莣ww.?

    跑堂的客客气气接了,报告掌柜的去了,不到半分钟,就见一中年人诚惶诚恐的奔过来,离得老远就打千道:“李爷,您老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俊卿一拱手:“客气。”

    掌柜的问跑堂的:“给李爷安排位子了么?”

    跑堂的道:“掌柜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楼楼下的,连一张条凳的空儿都没剩下。”

    掌柜的大怒:“什么话,别人来了没位子,李爷来了能没位子么,还不赶紧把咱们天字号的房雅间开开。”

    跑堂的一躬身:“嗻!”屁颠屁颠去了。

    掌柜的满脸谄笑:“李爷,各位爷,这边请。”

    李俊卿脸挂着志得意满的微笑,侧身道:“耀庭,子锟,请。”

    东来顺的天字号雅间果然不一般,远离外面的尘世喧嚣,房间古色古香,墙挂着名人字画,地方也敞亮,大圆桌摆着紫铜的火锅,俩小二伺候着大爷们用膳,这感觉和皇也差不离了。

    很快菜就来了,酒是好的玉泉酒,大伙都斟,李俊卿端着杯子站起来道:“今儿小顺子回家,哥几个好好喝两杯,来,走着。”

    大伙儿共同举杯,一连饮了三个,火锅里的水开了,李俊卿招呼道:“先吃着,别客气,嫂子,你也吃,不知道对不对你的口味。”

    “谢谢,我不忌口。”鉴冰微笑着说,又小声对陈子锟说:“你这个朋好俊哦,简直漂亮的像个女孩子。”

    陈子锟笑道:“蓝颜祸水,有时候比红颜祸水还扫把星一些呢。”

    鉴冰不解,眨眨眼看着对面的李俊卿,恰巧李俊卿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鉴冰忽然感觉对方的眼神里有些许淡淡的敌意。

    通常这种敌意只产生在两个漂亮女人之间,比如姚依蕾就曾经以这种眼神盯着自己。

    忽然宝庆站起来道:“诸位,其实今儿还有一个大好的消息,咱们可得庆祝一下。”

    李俊卿放下筷子,拿起洁白的手帕擦擦嘴:“哦?说说看。”

    宝庆道:“我说不合适,让大锟子自个儿说。”

    无奈,陈子锟只好道:“兄弟新晋升了少将衔,授了江北护军使的差使。”

    “我靠!大喜事,锟哥,你干脆把我调到你那儿当个团长得了,我在火车站才是个中尉。”赵家勇眉飞色舞,在座的只有他是军职,对少将军衔的理解比大伙儿都要深刻的多。

    “嗯,是该喝一杯。”李俊卿的表现却没有那么激动,和大家饮了一杯后,起身离席,招呼陈子锟:“大锟子,陪我个茅房。”

    陈子锟知道他有话要说,便跟了过去,两人来到僻静的走廊里,李俊卿眉头紧皱道:“锟子,你这个护军使,最好推掉。”

    “此话怎讲?”

    “当今的局势你又不是不知道,黎元洪下台,曹三爷马就当总统,吴大帅更进一步,你的前程,何止一个护军使,这个节骨眼,一动不如一静。”

    陈子锟知道李俊卿和层人物走的很近,对局势的判断也有独到的一面,他也不加隐瞒,把阎肃帮自己偷官儿的事情和盘托出。

    李俊卿大为震惊:“大锟子,我原以为是金永炎想给你小鞋穿,没想到另有隐情,你被人当枪使了!”

    陈子锟道:“没这么糟糕。”

    李俊卿道:“你想想,临城火车大劫案和平解决,你功不可没,金永炎随着黎元洪下台之后,新来的陆军总长还能亏待你不成?我已经听到小道消息说,交通总长吴毓麟对你极为欣赏,想调你过去当护路军副司令呢,再说了,吴大帅栽培你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等三爷当了总统,就是你升迁之时,少不得要做一个实编满员的旅长,路,已经给你铺好了,好端端的你又生什么幺蛾子,当什么江北护军使,万一这事儿被吴大帅知道,他老人家可最讨厌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那时候你可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李俊卿说的恳切,陈子锟也糊涂了,难道说自己这步棋真的走错了?

    “大锟子,咱们是知交兄弟,过命的交情,我能害你?那阎肃是什么人,皖系余孽,徐树铮的党羽,他能和你说掏心窝子的话?能真心对你好?醒醒,这家伙不知道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事已至此,想回头也不是没有余地,再看看。”陈子锟含糊其辞,脑子里一团乱麻,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阎肃不是那种阴险小人,这事儿虽然听起来离谱,但真也坏不到哪里去。

    李俊卿摇摇头:“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听不听是你的事。”

    回到房间,继续喝酒谈天不提,吃喝完毕,一行人去戏园子看梅兰芳的贵妃醉酒,自然又是好的包厢招呼着,茶水香烟伺候着,台梅老板咿咿呀呀唱的精彩至极,陈子锟却一点也听不进去,翻来覆去都是李俊卿危言耸听的劝诫。

    没错,直系势力如日中天,曹锟肯定出任下一届大总统,吴大帅便是军界第一强人,自己作为吴系嫡系,根本无需搞这些投机取巧的手段,自然就会有一个锦绣前程,但是为何当阎肃提出那些匪夷所思的计划时,自己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反倒异常兴奋,觉得大有可为呢。

    难道在自己心目中,根本没把直系,没把吴大帅当成可以追随的对象,换句话说,自己根本没把所谓的前程放在眼里,根本没觉得曹老帅,吴大帅他们能挽救这个深渊中的国家!

    东厂胡同外喧闹嘈杂的一幕浮现在眼前,这就是我们的国家,总统只是军阀操纵的玩偶,国会尸位素餐,政府形同虚设……

    救中国!对,救中国才是我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陈子锟豁然开朗起来。

第二十七章 梅老板

    想通这个问题之后,陈子锟的迟疑一扫而空,顿时神清气爽,此时鉴冰悄悄戳戳他,指着下面舞台的角儿道:“这位梅老板,比女人还女人,瞧那小蛮腰,柳枝一般柔软。

    这半天陈子锟根本没看戏,茫然道:“什么,那不就是个女人么。”

    一旁的李俊卿笑道:“我的锟哥儿,你在国外读了两年,都读糊涂了,这是梅兰芳梅老板,正儿八经的男人,不信,回头我带你们到后台瞧瞧去。”

    鉴冰拍手道:“好好……”

    李俊卿却把头别了过去,不搭理她。

    一出贵妃醉酒演完之后,李俊卿安排人给梅老板送了两个花篮,按照戏园子的规矩,一个花篮就是一百大洋的花费,这年头能花二百块钱捧角儿的主儿,那可不是一般人,梅老板的经纪人派人一打听,原来是天津的李俊卿到了,赶紧往后台请,于是李俊卿就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进了后台。

    梅兰芳是当今京戏界的名角,社会各界人士都以结识梅老板为荣,所以他也没把这帮人太当回事,本想随便应酬几句就算了,哪知道定睛一看,可不得了,这几位都是人中龙凤。

    唱戏的虽然风光,还是属于下九流,察言观色见人下菜碟是生就的本事,梅老板见多识广,哪能看不出这几位的来头。

    打头的这位李俊卿李爷,生的那叫一个妖娆,要不是看他身带着一股官场的气派,梅兰芳简直要认为他是一位极具竞争力的同行了。

    后面紧跟着的这位两位军官,一个是交通部的兵,看面相不甚出奇,没啥可说的,可后面这位来头就大发了,个头足有八尺开外,细腰乍背,面若敷粉,好一个大武生的胚子,若是扮行头,活脱脱就是一个赵云,相貌不凡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份气派,可不是寻常军官能有的,此人不简单。

    跟在他身旁这位小鸟依人般的女士,一看就是江南女子,身还有一股淡淡的风尘气,论容貌、论气质,搁在八大胡同,那绝对就是头牌。

    再往后这位爷,一身海派打扮,身的西装和脚下的皮鞋,式样比梅老板还新潮,一看就知道是海来的大亨。

    最后面那位面带憨厚笑容,身穿中式长袍的哥们,没啥好说的,肯定是北京城做小买卖的主儿。

    最令梅兰芳惊讶的是,这老几位的年龄都不大,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看眉宇间的气度,却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分明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前程。

    “梅老板,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天津曹公馆的李爷。”戏园子经理点头哈腰介绍道。

    “承蒙李爷抬爱,不胜荣幸。”梅兰芳伸手和他握了握。

    李俊卿笑道:“今儿带几个朋来给梅老板捧场,我给您引见一下,这位是陆军部的陈子锟,临城火车大劫案中立了大功的。”

    “哎呀呀,原来是您,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梅兰芳眼睛一亮,抓着陈子锟的手就不松开了,“京报的连载,我是天天追着看,紧张的令人窒息,听说您受伤了,哦,真的呢,这手指甲都磨秃了。”

    此时陈子锟手的纱布已经解开,但指甲尚未痊愈,指头还是肉红色的,梅老板的热情让陈子锟有些意料不到,微笑道:“军人尽职而已,梅老板抬举我了。”

    梅兰芳道:“您是我们中**人的英雄,他们都是我的戏迷,我是您的戏迷,经理,外头有记者么,叫一个进来,帮我们拍张照。”

    “好嘞,我这就去。”经理颠颠的去了。

    李俊卿见梅兰芳如此热情,自觉面子也有光彩,继续介绍道:“这位是陈太太,海来的,这位是赵家勇,交通部护路军的,驻扎正阳门火车站,这两位是我的发小,李耀廷、薛宝庆。”

    梅兰芳一一和他们握手,鉴冰打趣道:“梅老板您的扮相真是太妩媚了,我都不敢和您站在一起。”

    “陈太太说笑了。”梅兰芳谦虚道。

    正说着,记者找来了,正是老相识京报记者阮铭川。

    阮铭川匆忙和梅老板打了个招呼,直奔陈子锟而去:“哎呀呀,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抱犊崮的肉票已经都获释了,孙美瑶所部也被政府收编为山东新编旅,现在外交使团正要给你颁发勋章呢,却找不到你的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陈子锟笑道:“今天不谈其他,梅老板是主角。”

    大家相视会心一笑,先由阮铭川帮陈子锟和梅兰芳拍一张单独的合影,然后大家一起合觲ww.?

    戏园子后台化妆室内,镁光闪耀,留下珍贵的合觲ww.?

    ……

    天津日租界,姚依蕾一家都住在姨妈的公馆里,姨夫在日本正金银行做高级经理,家里房子绰绰有余,汽车佣人都是现成的,住着倒也舒坦。

    姚依蕾已经在这儿住了一天了,还不见陈子锟来寻,甚至连电话也没打过一次,可把她气得够呛,可碍着面子,又不好跟家里人讲这件事,只能硬憋着。

    姚依蕾,姚太太,还有姨妈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聊天闲扯逗猫,正无聊呢,忽然姨夫拿着报纸匆匆进来,大叫道:“不好了,这世道全乱了。”

    姨妈慌忙道:“怎么了,打起来了?”

    “王承斌带了一千多兵,把大总统扣在火车站了,正逼着让交印呢,唉,曹锟真是逼人太甚。”姨夫感慨道。

    姨妈白了他一眼道:“我当多大事呢,总统是曹锟捧去的,现在拉他下来,还不天经地义,乱就乱呗,反正咱们住在租界里,有日本军队护着,再乱也乱不到咱们头。”

    “妇道人家。”姨夫摇着头,不屑一顾。

    姚启桢叼着烟斗出现在二楼:“怎么回事,有北京最近的消息么?”

    “姐夫,北京方面没什么消息,倒是大总统带着幕僚班子跑天津来了,正在火车站被王承斌逼宫呢。”姨夫解释道,姚启桢不但是他的连襟,还是交通银行副总裁,两人都是金融界人士,又都是留日出身,共同语言甚多。

    姚启桢重重的叹口气,从楼下来,六月的季节,天津的天气已经很热,他穿了一身拷绸的裤褂,叼着石楠烟斗,往沙发一坐,道:“去年王承斌在天津请黎元洪复任总统之际,涕泪俱下,感人至深,时隔一年,竟然如此逼迫,简直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堂堂民国总统被军人挟持,这在国际是要闹笑话的。”

    姨夫道:“这次拥曹派做的是鲁莽了一些,吃相有些难看,看来曹锟是迫不急待的要做这个大总统了。”

    姚启桢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曹三傻子可一点也不傻,他不做总统,吴佩孚也不答应,眼下就看他能不能摆平那些国会议员了,直系可不比皖系,有大把的日本借款可以糟蹋,就那点可怜巴巴的关余、盐余,退还的庚子赔款,还不够政府开销的呢,怎么收买选票。”

    姨夫道:“姐夫,到时候他要是向银行伸手,你们借不借?”

    姚启桢淡淡一笑:“到时候再说,反正出的又不是我私人的钱,对了,临城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姨夫将报纸递过去道:“总算有条好消息,抱犊崮的西方人质已经全部获释,政府收编了土匪,你那位东床快婿可立了大功了,在洋人那里他的名气已经快赶吴佩孚。”

    姚启桢却不接报纸,冷哼一声道:“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拼命三郎。”

    姚太太把报纸接了过去,和妹妹了起来,姚依蕾不好意思看,装作逗猫,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说粀ww.?

    “这孩子长的真俊,跟电影明星似的,个头也高,得有六英尺。”姨妈的视角果然非同凡响,看人只看长相。

    “不止六英尺呢。”姚太太颇有些得意的说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她对陈子锟的印象一直都不错。

    “赶紧带来让我们看看,我知道了,一定是姐夫这个老古板,反对自由恋爱,阻挠蕾蕾的幸福。”姨妈自以为聪明的说道。

    姨夫干咳一声道:“姐夫,这回我可得劝你一句了,陈子锟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我听人说,交通总长吴毓麟很赏识他,一心想调过去当护路军副司令,那可是正经少将军衔,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当将军,你这个当岳父的还有什么不满意。”

    姚启桢其实对这桩婚事已经不反对了,端着架子只是要面子而已,听了连襟的话不免动容,陈子锟若是当交通部护路军副司令,那确实和自家门当户对,一点也不委屈了女儿,看样子自己是要适当的放低一点姿态了。

    “蕾蕾,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陈子锟呢?”姚太太问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姚依蕾转身了楼,大人们面面相觑,姨妈突然笑道:“小两口闹别扭了,一定是蕾蕾埋怨小陈太拼命,和土匪打交道,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姚太太也笑道:“小陈还不是被你姐夫给逼得,不做出点成就来,拿什么娶他女儿。”

    话虽这样说,做母亲的还是了楼,去开解女儿。

    进了房间,只见姚依蕾背对着自己正抽泣呢,姚太太柔声道:“蕾蕾,有什么好哭的。”

    姚依蕾道:“妈咪,你不知道,陈子锟在外面有女人,还带到家里来了!”

第二十八章 十三幺

    一听这话,姚太太顿时愕然,随即又笑道:“我当什么事呢,原来如此,蕾蕾,你觉得陈子锟有什么优点?”

    姚依蕾愣了,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但还是答道:“他,个子高,长得帅,身手好,又侠肝义胆,总之优点再多,花心一条缺点就全抵消了。”

    姚太太道:“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女人追求,再说了,你俩中间隔了这么久没见,小陈在外面有些花头也是正常的,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你以为他真能熬得住?”

    姚依蕾却咬牙切齿道:“那我不管,我的男人就要忠于我一个人,爹地和姨夫能做到的事情,他陈子锟凭什么就做不到。”

    姚太太忽然笑了起来:“蕾蕾,你真以为你爹地是三好男人么,还有你姨夫,你觉得他们都是不吃腥的猫?”

    姚依蕾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难道说?”

    姚太太道:“你爹地在外面养了个小的,还买了个宅子,每月贴补五百块钱,他当我不知道呢,其实我早摸得一清二楚了,还有你姨夫,表面看起来正儿八经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勾三搭四也就罢了,可他在日本居然还有一个私生子,算起来今年也有十岁了。”

    姚依蕾惊呆了,父亲和姨夫的好男人形象瞬间倒塌,一时间她说不出话来。

    姚太太叹口气道:“蕾蕾,本来这些事情妈咪不想告诉你的,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能总这么天真下去,这个世界终究是男权社会,何况中国纳妾还是合法的,不管怎么说,你这辈子的命运已经和小陈纠葛在一起分不开了,凭什么把他拱手让给别的女人,要是换了我,就要拼和你死我活,把男人的心抢到自己这边来。”

    姚依蕾点点头道:“妈咪,我懂了。”

    姚太太道:“你明白就好,现在说说那个狐狸精什么来头,妈咪帮你想办法对付她。”

    ……

    北京,夜已深,从戏园子出来,李俊卿建议去八大胡同打麻将,赵家勇首先响应,李耀廷也说好,唯有宝庆嗫嚅道:“那啥,我家里还有点事。”

    “有啥事,是不是嫂子不许你在外面玩,放心,咱们是去打牌,又不是睡姑娘,输的算我,赢得算你的,这总行了。”李俊卿说完,瞟了一眼鉴冰,又道:“嫂子,那种地方不适合您,要不,您先回去歇着?”

    鉴冰微微一笑,搀住陈子锟的胳膊道:“不碍事,夫唱妇随,再说了,我也想见识一下久负盛名的八大胡同。”

    李俊卿哼了一声不言语了,本来想打发了鉴冰,哥几个好好乐呵乐呵,没想到这个女人当真厉害,连妓院都敢去。

    李耀廷在一旁暗暗偷笑,心说小李子你是不知道鉴冰的名头,早两年在海滩,那可是红透半边天的角色,八大胡同那些大同婆娘,在人家面前根本不算事儿。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着八大胡同去了,找了一家相熟的园子,开一桌麻将,老鸨一见是李爷来了,那是曲意逢迎,安排了四五个姑娘陪着,烟酒茶水果盘伺候着,宝庆没来过这种地方,拘谨的不得了,其他人倒是驾轻就熟的很,尤其鉴冰,简直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李俊卿打了个呵欠道:“你们先打着,我香两筒再来替你们。”说罢了烟塌,跟班捧李爷专用的烟枪来,一个姑娘帮他装鸦片,在如豆的烟灯熬了一会递来,李俊卿接过来美美的抽了两口,眼神迷离,像是腾云驾雾一般。

    这边牌桌酣战起来,李耀廷和赵家勇都是牌桌的常客,玩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宝庆很少玩牌,连规矩都不大懂,可是满手尽是好牌,没摸几张就胡了。

    四个人玩的正开心,忽听身后李俊卿大发雷霆:“怎么装的烟,会不会干活,老鸨,老鸨!”

    转身一看,李俊卿手里拎着烟枪正在发脾气,伺候他吸鸦片的妓女噤若寒蝉,肩膀不停地抖动着,显然是吓坏了。

    老鸨闻讯赶来,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怎么这是?我的李爷。”

    李俊卿道:“你哪儿买的丫头,连装烟都不会,抽了两口烟就掉了。”

    老鸨赶紧赔不是,那边赵家勇站了起来,狐假虎威道:“连李爷都敢怠慢,我看你们这园子是开够了!你知道李爷是什么人,那是六爷跟前的红人,发句话,警察厅的总监就得颠颠的过来伺候着,你这样的,一句话就给囚起来。”

    老鸨吓得脸色煞白,猛拧那姑娘的耳朵,大骂道:“平时让你多学着点,就是不听,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小蹄子……”

    正用力撕扯姑娘的耳朵,忽然鉴冰伸手过来,轻轻按住老鸨的胳膊,道:“这位妈妈,且罢了手,不怪这位姑娘的。”

    既然客人劝了,老鸨就坡下驴也就住了手,但还是不住嘴的赔礼道歉。

    鉴冰道:“这种烟枪是南方常用的,斗口凹陷,俗称雌斗,配印度马蹄土是最合适的,你们这儿用的是热河土,熬起来膏少灰多,自然容易掉。”

    烟枪是李俊卿自带的,姑娘不识货,烧不好烟膏也情有可原,可是园子里居然不给李爷最好的马蹄土,而是拿热河土来糊弄,实在可气。

    眼见李俊卿又要发火,鉴冰柔声劝道:“俊卿不要动怒,马蹄土醇厚,热河土劲大,各有千秋,我来给你装一斗,保管抽的舒坦。”

    说罢亲自动手,帮李俊卿装了一斗鸦片,在烟灯烤着,收了一个完美的烟膏递过去。

    李俊卿不由得深深看了鉴冰一眼,这女人,不简单。

    既然有人圆场,李爷也不好继续发作,老鸨又送了一桌夜宵权当赔罪,就此罢了。

    鉴冰装鸦片的本事果然精湛,这一筒抽的李俊卿是飘飘欲仙,精神大振,桌替换了宝庆,麻将在继续,别人面前都摆着一堆筹码,唯独陈子锟面前空荡荡的,就他输的最多。

    “你歇会儿,我来。”鉴冰道。

    太太出马,陈子锟自然乐得让贤,鉴冰往那儿一坐,桌子的气场都发生了变化,她先问清楚了北京麻将的讲究,然后开始摸牌,动作那叫一个酣畅,麻将牌拿在手里看都不看,拇指肚一摸就直接打出去。

    李俊卿见鉴冰装鸦片的手法如此眼熟,已经有所忌惮,此时丢了个眼色给赵家勇,两人都是全神贯注的应对,不过几局牌打下来,鉴冰竟然都输了,丝毫也没有想象中的厉害。

    于是两人放松了警惕,一边打牌一边谈笑风生,对于最近的政坛变局,李俊卿颇有看法:“这个大总统的位置,本来就该是三爷的,黎元洪占着茅坑不拉屎,早该下台了,张绍曾身为北洋的总理,却和南边眉来眼去,丝毫不把三爷放在眼里,更是早该滚祑ww.!?

    正指点江山呢,对面鉴冰一推面前十三张牌,轻飘飘道:“胡了。”

    大家瞪大了眼睛,看到鉴冰面前的麻将牌很是不同,东西南北中发白,幺鸡九条,一饼九饼,一万九万,边还搁着一张刚刚自摸来的一万。

    “十三幺!”李耀廷惊呼道,他对鉴冰的牌技早有了解,就知道她故意不赢牌,是憋着一个大招呢。

    “这也叫国士无双。”鉴冰略微有些得意道。

    李俊卿和赵家勇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这一局牌赢得那叫一个狠,翻了三番,不但把陈子锟先前输的全赢了回去,还多赚了不少。

    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李俊卿和赵家勇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被激起了斗志,决定不打到天亮绝不收兵,园子里的姑娘们从来都是白天睡觉晚干活,精神头也足的很,唯有宝庆精神不济,趴在桌子打起了呼噜。

    雄鸡一唱天下白,终于天亮了,李俊卿伸了个懒腰,道:“差不多了,收了。”

    打了一夜麻将,鉴冰赢得最多,李耀廷次之,赵家勇持平,李俊卿输的最惨,不过人家财大气粗,不在乎这千儿八百的,老鸨奉早点,紫米粥、银耳莲子粥、小笼包,蟹黄包、几碟精致的小菜,李俊卿看了皱眉道:“你不知道客人是海来的?”

    老鸨赔笑道:“知道,这才预备的江南早点。”

    李俊卿道:“人家在海什么没吃过,稀罕你这不正宗的玩意,要就咱北京的特色早点,您说是不?嫂子。”

    鉴冰微笑颔首:“是这个道理。”

    老鸨得了旨意,立刻安排了豆汁儿、焦圈、咸菜来,李俊卿把豆汁儿捧到鉴冰面前,笑眯眯道:“这是我们北京城最有名的小吃,嫂子尝尝。”

    鉴冰看着这碗绿色的泛着酸气的馊水,差点没呕吐,不过看到李俊卿挑衅式的小脸,淡淡一笑,一咬牙,捧起碗来咕咚咚喝了下去,跟梁山好汉喝酒似的,中途都不带换气的,这口气是非憋着不可,万一馊味窜来,当众吐了就难看了。

    幸亏碗儿不大,捏着鼻子也就喝下去了,鉴冰拿出手帕矜持的擦拭着嘴角,道:“味儿很地道。”然后不甘示弱的回看了李俊卿一眼。

    李俊卿笑了:“喜欢就好,咱们明儿再出来玩。”

    ……

    用了早点,先送宝庆回车厂,到了紫光车厂,只见杏儿一脸焦急站在门口,见宝庆回来便道:“不好了,王栋梁一晚没回来交车,怕是出什么岔子了。”

第二十九章 冯玉祥

    车厂有规矩,分白班夜班,也夜班也不过是下傍晚到十二点这段时间,北京又不是海,夜生活没那么丰富,三更半夜里洋车根本没生意。

    王栋梁在车厂干了好几年了,已经买了自己的车,但吃住还是在厂里,本来昨天傍晚六点就该收工回来的,可是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再联想到最近北京城不太平,可把杏儿给急坏了,正摊在节骨眼,当家的又不在,更是火浇油。

    听到杏儿这么说,宝庆也急眼了,这兵荒马乱的,万一出点事,把车劫了,人杀了,那可就全完了。

    幸好兄弟们都在,李俊卿道:“拿我的片子去警察厅,让他们帮着找人。”

    赵家勇道:“我的李爷,您忘了,警察厅这几天罢工。”

    李俊卿一拍脑袋:“忘了这茬,没辙,咱们分头去找。”

    正要出门去找人,忽见王栋梁跑过来了,洋车却不见踪影,宝庆如释重负:“人回来就好。”

    陈子锟眼尖,瞅见王栋梁衣服竟然有斑斑血迹。

    王栋梁进了门,一屁股坐在地,惊魂未定:“妈呀,可吓死我了。”

    “咋的了这是?”宝庆问道。

    王栋梁看到院子里这么多张生面孔,顿时惊恐起来,一言不发。

    陈子锟朝宝庆使了个眼色,两人把王栋梁屋里关门,这才问道:“别害怕,给我说,咋回事?”

    “我我我……我杀人了。”王栋梁说完这句话,往地一蹲就开始哭,可见吓得不轻。

    “详细说说,杀的什么人,在哪儿杀的?”陈子锟知道王栋梁是本份人,别看五大三粗的,连只鸡都不敢杀,何况杀人。

    于是王栋梁将昨晚的事情娓娓道来,傍晚时分,一个军官打扮的人雇他的车到南苑去,他嫌太远不想去,军官许他一块钱的车资,于是就做了这趟买卖,那知道到了地方军官非但不给钱,还要把他的洋车给扣下。

    那辆洋车是王栋梁攒了三年的积蓄买的新车,就如同他的性命一般,别看他平时乐呵呵的见谁都客气,真要毛起来,俩膀子蛮力也不小,和那军官撕打在一处,乡下粗汉打架也没什么章法,不管抓着什么就往对方身招呼,打着打着就发现对方不动弹了,一看,人已经死了。

    王栋梁吓得三魂出窍,连洋车也忘了拉,趁着黑夜逃走,夜里城门不开,他就在乱坟岗蹲了一夜,等到天明才匆忙回城。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宝庆汗都下来了,小老百姓最怕吃官司,尤其苦主还是当兵的,这下车厂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你们。”王栋梁这话说的一点也没有底气。

    宝庆道:“你把车厂拉在人家那里,洋车面都有号码的,一找一个准,谁也跑不了。”

    陈子锟冷静无比,道:“都别慌,趁着哥几个都在,想想办法。”这就出了门把事情一说,大伙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这个招。

    “杀人可是大罪,杀的还是个军官,啧啧。”赵家勇连连摇头。

    众人将目光投向李俊卿,这儿只有他面子最大,最有办法。

    李俊卿来回跺了几步,扇子在手中掂着,愁眉紧锁,道:“大锟子,宝庆,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这事儿,难办。”

    宝庆道:“该怎么整就怎么整,砸锅卖铁也得保住栋梁这条命。”

    杏儿抹起了眼泪,真是晴天霹雳,王栋梁是紫光车厂最勤恳的车夫,在这儿干了三年,大伙儿就如同亲人一般,眼见他遭了大难,杏儿哪能不难过。

    李俊卿道:“驻扎南苑的,是陆军第十一师,冯玉祥的兵,此人可是个愣头青,不好惹,就连六爷的面子都未必有用。”

    其实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这事儿未必不能办,只不过成本太高,为了一个小小的车夫,惊动那么多大人物,不值当。

    李耀廷冷笑一声道:“要我说,好办的很,让王栋梁跟我回海就是,他冯玉祥再厉害,还能到海租界里抓人不成?”

    赵家勇道:“他一走了之,车厂咋办,宝庆咋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王栋梁蹲在地,一言不发,忽然站起来往外走,宝庆一把拉住他:“干啥去!”

    “我给他抵命,一命换一命。”王栋梁低声道,脸色灰白,看来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宝庆垂头丧气,杏儿泪如雨下,赵家勇点起一支烟,左顾右盼,李俊卿拿出手帕擦拭着脖子的汗水,神色有些焦灼,李耀廷冷冷的旁观着,一言不发,京派海派的做事方式就是不同,这种事情他在海处理的可多了去。

    鉴冰见状悄悄拉一下陈子锟的袖管:“想想办法。”

    陈子锟灵机一动道:“谁也不用去死,那军官抢劫财物,王栋梁自卫反击,失手杀人,赔他一些钱便是,我在警察厅有熟人,回头再找法官说说情,不就糊弄过去了。”

    他说的轻巧,明事理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但此时也只能纷纷安慰道:“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只能这样了。”

    正要出门去找许国栋,忽见胡同口冲进来一队穿灰军装的大兵,顿时把宝庆吓得魂飞魄散:“苦主找来了!”

    陈子锟当机立断:“耀庭,你带人从后门走,前面我来应付!”

    李耀廷拉起王栋梁便走,陈子锟整一整衣冠,出门去迎那些大兵,见事已至此,李俊卿赵家勇也只得硬着头皮一起了。

    来的果然是陆军第十一师的兵,虽然冯玉祥官拜陆军检阅使,但是他麾下的大兵装备最寒酸,粗布军装配草鞋,连军官也极少有穿皮鞋的,当先一个大块头,个头比陈子锟还猛点,虎背熊腰八面威风,怒容满面就过来了。

    陈子锟手扶着枪套,好整以暇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等着这帮大兵,当那大块头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像是被压榨过一般,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那大块头穿一身灰布军衣,腰间系一条士兵皮带,剃着秃头留着胡子,居高临下看着陈子锟,明明看见他的中尉肩章,却不敬礼,操着一口河北口音道:“这儿可是紫光车厂?”

    陈子锟道:“正是,敢问阁下是?”

    “我叫冯玉祥,来找车厂老板有点事。”大块头此言一出,大伙全傻眼了,原来他就是陆军检阅使冯玉祥!

    陈子锟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条大汉如此强的气场,原来是名满天下的直系骁将冯焕章,此君的名头仅次于吴佩孚,算得是直系排名靠前的将领,临城火车大劫案发生之后,曹锟一度想派他领兵剿匪,可见威名之盛。

    冯玉祥亲自带队来给部下讨个说法,这事儿确实有些难办了,但陈子锟依然不打算退让,他颇为硬气的答道:“我就是老板,冯检阅使想必是昨晚的杀人命案而来?”

    “不错,我部下一个连长让人杀了,现场遗留洋车一部,车有贵厂的号码,所以老冯就亲自来了。”

    “命案该有警察厅侦办,怎么检阅使亲自来了?”陈子锟道,此刻他明白这事儿肯定无法善了了,带兵打仗的都是极为护犊子的,冯玉祥也不会例外。堂堂检阅使亲自带兵来给部下报仇,哪能给你留活路,不消问,后门肯定有兵,整个车厂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

    “哈哈哈。”冯玉祥忽然爽朗大笑起来,道:“部下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这个当家长的就得亲自来赔礼道歉,事情的原委我已经知道了,我麾下一个连长想霸占人家的洋车,反被车夫打死了,这事儿怨不得车夫,怨我冯玉祥治军无方。”

    陈子锟愕然,万没想到冯玉祥竟然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赔礼道歉的,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剑拔弩张的形势急转直下,冯玉祥一摆手:“来人呐。”

    一个大兵将王栋梁丢在南苑的洋车拉了过来。

    冯玉祥从兜里掏出两块钱道:“这是欠下的车钱,一并还了。”

    陈子锟伸手接了银元,极为触动:“检阅使……”

    “什么也不用说,当兵的不爱民,死有余辜,我替这个不争气的部下向你们赔礼了!”说着冯玉祥啪的一个立正,向大门内的众人敬礼。

    冯部官兵鸦雀无声,军容整肃。

    冯玉祥没停留,放下洋车就带兵回去了,部队来得快走的也快,如同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胡同里恢复了平静,空荡荡的大门口只留下一辆洋车。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宝庆从大门里出来,拍着陈子锟的肩膀,心有余悸。

    “这个冯玉祥,还真有点意思。”李耀廷带着王栋梁走了出来,如同陈子锟预料的一样,刚才部队把车厂团团围住,他们根本没跑出去。

    “噗通”王栋梁朝着冯玉祥远去的背影跪下了,泪如雨下:“青天。”

第三十章 时代周刊封面人物

    一场虚惊,大家如释重负,这年头枪杆子最厉害,在大头兵面前啥都不好使,得亏冯玉祥是讲道理的人,要是换了别人,把人当场崩了不算,指不定还得讹多少钱呢。&&

    既然没事,众人也就散了,王栋梁受了惊吓,今天是没法出去拉活儿了,一个人躲到屋里窝着去了,李耀廷回屋补觉,陈子锟带着鉴冰回六国饭店。

    回去的路,鉴冰忽然提起,想到家里去一趟。

    “既然姚小姐去了天津,那我就得把这个女主人的责任担起来。”鉴冰这样说。

    陈子锟一个头两个大,东文昌胡同的宅子可是姚依蕾花钱买的,虽说自己也出了一部分资金,但大部分辛劳都是人姚小姐的,鉴冰真要来个鸠占鹊巢,姚依蕾还不得发疯。

    手心手背都是肉,没办法,只好趁姚依蕾没回来,带鉴冰到自己北京宅子逛一圈。

    哪知道来到东文昌胡同宅子门口,就见门口停着两辆汽车,里面热闹非凡,进去一看,一群记者正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姚依蕾采访她呢。

    鉴冰挽着陈子锟的胳膊,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含笑看着得意洋洋的姚依蕾,姚小姐修长的颈子,正挂着自己送的钻石项链。

    姚依蕾也看到了鉴冰,登时站了起来,陈子锟心中一寒,知道要坏菜。

    哪知道姚依蕾轻移莲步,款款前,脸堆满了和煦的笑容:“哎呀,妹妹来了,可想死我了。”

    鉴冰一点也不含糊:“姐姐,您回了,我们正打算去天津接您呢。”

    “接什么接,都是自己人。”姚依蕾拉住鉴冰的手,两个女人笑的如同狐狸一般奸诈,陈子锟顿觉毛骨悚然,看她俩表演,不敢插半句嘴。

    今天家里来了不少记者,都是采访陈子锟的,其中大多数是外国媒体的记者,其中就有陈子锟从抱犊崮救出的凯瑟琳.斯坦利,约翰.本杰明.鲍威尔。

    陈子锟大为纳闷:“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阮铭川跳出来道:“我带他们来的。”

    都是老朋,采访自然顺利进行,面对众记者的提问,陈子锟侃侃而谈,听得大家惊呼连连,临城火车大劫案的来龙去脉,其实已经多次见诸报端,记者们不过是来采集点花絮而已。

    打发了诸多小报记者们,只留下阮铭川和两位美国记者,时代周刊的名头,陈子锟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可是久闻大名,所以特地给了凯瑟琳一个专访自己的机会。

    陈子锟英语很棒,不需要翻译协助,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交谈,鲍威尔在一旁做着笔录,凯瑟琳问的很细,连陈子锟小时候的经历也不放过,陈子锟自然也是尽量回答,当然一些不该说的都用春秋一言蔽之,采访完毕,凯瑟琳要求为陈子锟照一张相片。

    “可是,但是我这身衣服实在是难登大雅。”陈子锟指着身皱巴巴的军装道。

    姚依蕾笑眯眯道:“我给你做了件西装,正好拍照用,等着。”说罢带着佣人进了后宅,不大工夫捧出一套米色西装来,连着腰带和皮鞋一起,都是浅色调的,陈子锟打扮起来,再出来一亮相,果然是玉树临风。

    “怎么样,合适,你的尺寸我都记着呢。”姚依蕾帮陈子锟系着衬衣的银质袖口,眼神不经意的瞟了鉴冰一眼,大有胜了这一回合的骄傲。

    鉴冰不动声色。

    “K,这件衣服很好,就这样。”凯瑟琳支起了三脚架,调整着焦距。

    “这么正规,随便照一张不就得了。”陈子锟整理着领带,挥洒自如,谈笑风生。

    凯瑟琳道:?ww.妒贝?芸?返姆饷嫒宋铮?砘⒉坏茫?匦胍?糜胖实耐计?!?

    一听要封面,姚依蕾和鉴冰顿时都来了精神,一左一右夹着陈子锟站到了镜头前,凯瑟琳无奈,只好先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再给陈子锟单独拍了十几张,说要从其中选一幅最合适的刊登。

    拍完了照片,鲍威尔向陈子锟伸出了右手:“请允许我提前向你表示祝贺,我的将军。”

    陈子锟吓一跳,心说这事儿干的如此机密,怎么让他知道了。

    鲍威尔道:“或许您还不知道,您就要升任交通部直属军队的司令官。”

    陈子锟一颗心放回去,交通总长要调自己去护路军任职的小道消息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鲍威尔知道也不足为奇,他顿时笑道:“我尚未接到正式通知,兴许只是谣传。”

    鲍威尔道:“不不不,这可不是谣传,火车劫案发生后,外交使团联名向贵国发出照会,要求成立一个统一的,高效的铁路警卫部队,并且指定由您来担任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交通总长吴毓麟阁下已经同意了,我想等你们的政府恢复正常秩序后,您就要履新了,这难道不值得庆贺么。”

    阮铭川凑热闹道:“当然值得庆祝,不如陈将军请我们吃饭。”

    陈子锟欣然答应,两位洋记者也不推辞,姚依蕾立刻安排下人预备午膳,可是她刚从天津回来,这几天陈子锟也没住家里,府里根本没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瞅着就中午了,现买菜现做饭是来不及了。

    正在尴尬之际,鉴冰道:“姐姐莫慌,我来。”

    半小时后,鉴冰变戏法一般弄出一桌子菜来,姚依蕾一看,鼻子差点气歪,这都是些什么玩意,水果拼盘,北京地方特色的糕点,什么驴打滚、艾窝窝、开口笑,还有几碟酱牛肉,每一样就那么可怜巴巴的一点,用碟子盛着琳琅满目的,铺着桌布摆着烛台,啤酒黄酒洋酒白酒一放,连椅子都不给预备,合着就是一冷餐会。

    最可气的是,洋人偏偏就认这个,俩美国记者吃的是津津有味,赞叹说来北京几天,终于吃到了地道的特色小吃。

    姚依蕾这个气,心说你们外国人就是没见过世面,改天我请宫里的御厨来弄一桌满汉全席,吃死你们。

    不过这话不能当面说,只能笑语盈盈的应酬着,本来姚依蕾的英语法语都算可以,但是在鉴冰这种在外国待过两年的人面前,终究还是差点火候,很多对话需要鉴冰来翻译,把个姚小姐搞得很是窝火。

    这一局,姚小姐明显落了下风。

    ……

    午餐会后,记者朋告辞,陈子锟亲自送到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一转身,就觉得空气冷飕飕的,姚依蕾和鉴冰一左一右,抱着膀子互不搭理,客人刚走,刚才融洽无比的好姐妹就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

    日子可不能这么过,陈子锟招呼两位姑奶奶进了后宅堂屋,陈宅是前清贝勒爷的老宅子,家具摆设都是老款的,中间墙是中堂,条几两边各摆着一张太师椅,陈子锟坐左边,姚依蕾坐右边,俨然是老爷和太太,鉴冰就只能坐旁边了。

    “张妈,沏茶。”姚依蕾招呼道。

    佣人端三杯茶,每人面前放了一杯,鉴冰搭眼一看,自己面前这个杯子有道裂纹,茶水也是温的,茶叶飘在面根本没开,分明是比较低档的茉莉花茶,不禁暗笑,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仆,张妈这是故意给自己眼药呢,不过这种招数未免太低级了,和这样的对手过招,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张妈故意拿温水给鉴冰茶,倒不是姚依蕾指使的,怎么说姚小姐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不会用这么小家子气的手段。

    大家都低头端着茶碗,轻轻吹拂着热气,等待一家之主发粀ww.?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蕾蕾,有件事还没告诉你,我刚被陆军部任命为江北护军使。”

    姚依蕾眼睛睁得老大:“什么,江北护军使,不对不对,交通部不是要调你去当司令么?”

    陈子锟道:“那只是交通部一厢情愿而已,再说陆军部的任命在前,委任状已经下了,我不日即前往江北赴任。”

    姚依蕾眨眨眼道:“那江北护军使管着哪块地方?”

    陈子锟道:“江东省西北部的淮江以北范围。”

    姚依蕾道:“那是什么鸟不拉屎的荒凉所在,一点油水都没有,交通部护路军司令官多威风、多气派,就在北京交通部里坐着,每年起码十万大洋的进账,放着这么好的差使不做,去当什么江北护军使,是不是陆军部有人给你小鞋穿,咱可不能这个当。”

    陈子锟有些尴尬,若是告诉姚依蕾,自己这个护军使还是偷来的,那她还不更炸窝。

    姚依蕾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陆军部不放人,你也没必要去当这个护军使,等曹锟做了总统,吴大帅进了京,大把好差事等着你呢,要兵有兵,要权有权,就算是当护军使,咱们也得挑海、汉口这样的好地方。”

    鉴冰端着茶碗,轻飘飘的道:“老爷既然已经决定了,自然有老爷的道理,不管是江北还是漠北,不管是塞外还是江南,只要老爷去,我就陪着去。”

    姚依蕾一时语塞,愣了片刻后才道:“贤内助就该帮夫君出谋划策,分析利弊长短,一味的夫唱妇随,那是旧式的家庭妇女作派。”

    两人针锋相对的辩论起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引经据典各显神通,陈子锟只觉得耳畔有八百只鸭子在聒噪,索性起身走了,两个女人唇枪舌剑的正在兴头,居然没发觉他的离去。

    陈子锟走出大门,白花花的太阳当空照,胡同里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仰望天空,忽然一群鸽子飞过,鸽哨回响在湛蓝的天际。

    “看相,算命,不准不要钱。”随着一串吆喝声,一个穿长衫戴墨镜的算命瞎子由远及近,拿着小竹竿慢慢走了过来。

    “胡半仙,您这眼睛怎么了?”陈子锟惊愕道,几年没见,胡半仙居然真瞎了?

第三十一章 偷官儿的事情曝光了

    听到陈子锟的招呼,胡半仙停下脚步,摘下墨镜,指着天白花花的日头道:“黑眼镜,挡光的。”又举了举手中的小竹竿,“拿着这个,狗不敢咬。”

    陈子锟看到胡半仙的长衫有不少补丁,知道他日子过得不好,便道:“好久不见了,今天能在家门口遇到您,也算是缘分,要不您给我算一卦,我给双份卦金。”

    胡半仙道:“那确实,这就是缘分,陈先生,您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啧啧,想当初拉洋车,现如今都住大宅门了,那啥,我就给你看个相,不准不要钱。”

    “那行,您看。”

    胡半仙搭眼一看:“你最近命犯桃花。”

    “佩服!”陈子锟一拱手,胡半仙名不虚传,这双眼睛果然雪亮。

    “请问有何解决之道?”

    胡半仙道:“红颜祸水,解决不易,嗯……以毒攻毒,得有更大的水才能抵消家宅不宁的烦恼,你不能住在这儿了,得搬家才行。”

    陈子锟奇道:“往哪儿搬?”

    胡半仙掐指一算,道:“往水多的地方搬,东南方,临江河湖海之处,不但可以破解红颜困扰,还能飞黄腾达,起码有六年的运势。”

    陈子锟心中一动:“先生说的地方,可是江东省西北部?”

    “嘿嘿,那我就不知道了。”胡半仙接了陈子锟递过来的两块大洋,戴墨镜拎起竹竿,扬长而去。

    陈子锟站在原地,品味了一下胡半仙的话,毅然转身回家,进了后宅,两个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的斗着嘴。

    “别吵了,我意已决,下周就去江北!”陈子锟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姚依蕾和鉴冰立刻安静下来。

    “那好,我也去!”姚依蕾毅然道。

    当天晚,鉴冰就住在了东文昌胡同,但陈子锟可没有左拥右抱的福分,两位娇妻美眷他碰都碰不着,只能一个人辗转反侧去了。

    次日,陈宅接到美国公使舒尔曼的邀请函,邀请他到东交民巷接受勋章,陈子锟携姚依蕾和鉴冰前往,在公共场合,两个女人又恢复成如胶似漆好姐妹的状态,别人看了还以为陈子锟尽享齐人之福,简直是羡煞死了。

    鉴于陈子锟在临城火车大劫案中的优异表现,美国政府决定授予他嘉奖星勋章,这是一种设立于191年的勋章,通常授予在军事行动中有英勇表现的军人,但用来授予非美**人还是首次。

    美国公使馆内宾客云集,除了日本之外,英法意比西墨等国的外交官以及仍然在华的人质都来观礼,中外记者更是云集,当舒尔曼将勋章别在陈子锟军装胸前的时候,镁光灯闪成一片,明天的报纸头版,肯定全是陈子锟的英姿。

    授勋结束后,陈子锟再次接受各家报刊的访问,但是记者太多,陈子锟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于是他带来的这两位女眷也成了参访对象。

    应付这种场面,姚依蕾的水平就比鉴冰略高一筹了,面对记者发问,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当有记者问到陈子锟是否接受交通部护路军司令官一职时,姚依蕾道:“他不会接受这一任命的,因为陆军部是不会把自己最优秀的青年军官拱手让给交通部的,在吴总长正式提出邀请前,陈子锟已经接受了陆军部授予的少将军衔和江北护军使的委任状。”

    一片惊呼,这可是惊天大爆料,记者们笔走龙蛇,将这个重要消息记了下来,纷纷举手提出新的问题。

    姚依蕾得意洋洋,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子锟。

    陈子锟想死的心都有了,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被大小姐您一句话泄了底,我还混个屁。

    事已至此,再否认也晚了,只能由他去。

    ……

    洛阳,直鲁豫巡阅副使公署,曾国藩画像下,一身戎装的吴佩孚正在低头吹拂着茶杯蒸腾的热气,一派怡然自得的风度。

    北京政坛风云迭起,内阁总辞职,大总统下野,现在是内务总长高凌蔚代行大总统职权,一切风向都对直系有利,等曹锟做了总统的位子,自己做事也就能放的开手脚了,到时候是先解决西南,还是先讨平东北,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前段时间,吴佩孚从报纸看到陈子锟在临城火车大劫案中崭露头角的新闻,还欣喜不已,颇为自傲,觉得这小子真给自己争气,等过了这段时间,把金永炎搞下去,就给他重新铨叙军衔,恢复成校,再委以重任。

    可是一封信打消了吴佩孚的这个念头,并且让他极为震怒,陆军部庶务科的白科长是自己首席幕僚白坚武的亲戚,他写信来说,陈子锟在陆军部公然打了金永炎的耳光。

    吴佩孚是个极传统的老派将领,对伦理尊卑看的很重,虽然他极看不起金永炎,但更无法容忍这种目无尊长的嚣张做法,因为这绝不是一个军人应有的作风,金永炎虽然小题大做,多次给陈子锟小鞋穿,但也仅限于穿小鞋而已,陈子锟以如此激烈的手段对抗,说明这小子心性极野,根本就没磨练出来。

    经此一事,吴佩孚对陈子锟极其失望,原先订好的培养计划也就中止了。

    忽然白坚武拿着几张报纸匆匆进来,吴佩孚放下茶碗道:“惺远,北京方面有什么新消息?”

    白坚武道:“有一条新闻,玉帅肯定感兴趣。”说着将手中的报纸递来。

    吴佩孚心不在焉的接过来一看,原本眯缝着的眼睛竟然瞪大了。

    报纸头条刊登着这么一句话:“孤胆英雄晋少将,江北父老迎新使。”下面小字详细介绍说,曾在临城火车大劫案中立下功劳的陆军部中尉陈子锟,近日已经被破格晋升为陆军少将,授江北护军使官职,不日即将前往江东省赴任。

    吴佩孚冷笑一声,将报纸放下,**丢下两个字:“荒唐”

    白坚武道:“确实荒唐,如今陆军总长是金永炎,而金却随黎元洪去了天津,陆军部根本没有当家人,是谁给这小子授的少将军衔,又是谁想出这么一个鬼主意,把他派到江东省去做护军使,这些事情,令人生疑。”

    吴佩孚道:“惺远,依你之见,这是为何?”

    白坚武道:“我以为,这是金永炎临走前布下的一步棋,醉翁之意不在酒。”

    吴佩孚哼了一声:“难道他是奔着我吴佩孚来的?”

    白坚武道:“不错,金永炎乃一幕僚出身,真材实料是没有的,但阴人的本事却不少,陈子锟当众打了他的耳光,他岂能善罢甘休,可小陈是玉帅的人,他就只能来个借刀杀人了,既害了陈子锟,又斩了玉帅一条臂膀。”

    吴佩孚若有所思:“此话怎讲?”

    白坚武指着地图道:“江东省乃是皖系军阀孙开勤的地盘,孙乃卢永祥旧部,皖系虽然大势已去,但仍掌握着东南富庶省份,与玉帅迟早会有一战,而陈子锟这个江北护军使的管区,正是江东西北,淮江以北的范围,此地虽然煤铁之利,但匪患严重,孙部无力管理,只能据江而守,我军亦鞭长莫及,两边隔着这么一块缓冲地带,自然相安无事,可是……”

    吴佩孚眼中精光一闪:“可是陈子锟这个黑鱼精一去,这潭水就不太平了,金永炎果然阴险,这是想挑起直皖第二次战争!”

    白坚武伸出大拇指赞道:“玉帅高见!”

    吴佩孚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马靴发出吱吱的声音,佩刀敲打着马裤的边缘,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白坚武肃立一旁,他知道,玉帅正在考虑军国大事。

    突然,吴佩孚停下脚步,一双眼睛中尽是凌厉的光芒:“我吴佩孚向来不怕阴谋诡计,他们既然打得一手如意算盘,那我就帮他们了这个心愿,反正要打孙开勤,就让陈子锟这个愣头青打头阵好了。”

    白坚武点头道:“高,实在是高,玉帅,是否派一个旅的精兵供陈子锟调遣?”

    吴佩孚摆摆手道:“我麾下的兵都不够用,哪有多余的人马给他,再说了,杀鸡焉用宰牛刀,对付江东陆军,一个陈子锟足矣。”

    想了想又道:“这样,把他的几个老相识调过去,再让陆军部拨些军械粮饷,剩下的……这小子不是很厉害么,连陆军次长的耳光都敢打,就让他自己想办法。”

    ……

    北京,陆军部,最近发生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先是交通总长发函来调人,要借陈子锟去组建新成立的交通部警务处,这个机构是应外交使团的强烈要求而成立的,功能是将原本散归各铁路局管辖的护路队,站警全部划归交通部统一管理,成立真正意义的护路军,听说处长由交通次长孙多珏兼任,副处长的位子留给陈子锟了。

    交通部和财政部是政府机关里比较有油水的部门,陆军部警察厅都发不起薪水了,他们还照样出入小轿车,夜夜笙歌不断,能调去交通部护路军当差,那是大大的肥差,陆军部里人人羡慕不已,还有一些人不止是羡慕,简直就是嫉恨了。

    陈子锟是个什么玩意,庶务科的三等科员而已,论资历,论军衔、论学识,怎么也轮不到他,陆军部里人才济济,从保定讲武堂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一大堆,打过仗见过血的也不少,哪个拿出来不比这小子强。

    于是乎,大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托门路想拿下这个位置,可是人家吴总长一句话就把所有的企图都给堵回去了,这是洋人的建议,外交使团的正式照会,你们要是真有能耐,找洋人说情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报纸刊登出陈子锟晋升陆军少将,调任江北护军使的消息,陆军部里再次炸了窝,大家义愤填膺的很,这个姓陈的小子实在太不识抬举,好端端的交通部警务处副处长不当,当什么江北护军使。

    愤怒过后,大家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又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陆军部啥时候给这小子晋升少将军衔了,又是啥时候委任这小子当江北护军使了?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峰回路转

    北京,东文昌胡同陈公馆,姚依蕾正筹划着将哪些家当搬到江北去,在她心目中,护军使公署应该是一座很大很气派的房子,有很多佣人和卫兵,没有像样的家具、窗帘什么的,那可不成体统。

    忽然佣人来报,有客到,陈子锟便到前厅去会客,只见来的正是阎肃,他一身便装打扮,神色略显焦急,陈子锟打发了佣人,问道:“阎兄,如此惊慌,所为何事?”

    阎肃道:“东窗事发!”

    陈子锟早有预料,眉毛一挑道:“那又如何?”

    阎肃顿足道:“私造公文,那是大罪,报纸登出你就任江北护军使的消息,整个陆军部全知道了,他们正在彻查此事,你我都逃不了。”

    陈子锟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我一力承担,和阎兄无关。”

    阎肃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谁也跑不掉,趁他们还没把事情闹大,还是赶紧走。”

    陈子锟犯愁了,今时不同往日,家大业大的怎么跑,再说后院还有俩姑奶奶呢,怎么和她们说?说自己伪造公文要被拿问治罪?没法开口。

    阎肃见他犹豫,捶胸顿足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罪名太大了,就连吴大帅出面也救不了你,此时不走,等抓你的人来了,北京城是出不去了。”

    陈子锟一跺脚,回身进来内宅,姚依蕾和鉴冰正拌嘴呢,一个说要从北京运送家具过去,一个说在当地找木材打造,两人互不相让,喋喋不休,陈子锟大喝一声:“别吵了,收拾细软快走。”

    姚依蕾一愣:“怎么了?”

    “说来话长,路再解释,给你五分钟时间,快收拾东西。”陈子锟摸出了怀表开始掐表。

    姚依蕾见状不敢多嘴,迅速回到卧室,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开始收拾细软,得亏他们是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置办各种古玩、字画之类的,要不然收拾起来可就麻烦了。

    把首饰盒和家里的现钞放进皮箱,姚依蕾还想再拿几件衣服鞋子,可是拿起这件又想起那件,一时间难以取舍,这功夫就耽误大了,陈子锟等的心焦,进来呵斥道:“衣服统统不带,赶紧的,再不走就晚了!”

    见他说的骇人,姚依蕾慌忙合皮箱,提着出来,和陈子锟鉴冰一起往大门口走,门外的汽车已经发动起来了,阎肃站在车旁不时的看着怀表,心急如焚。

    没法不着急,这事儿确实闹大了,按照他的计划,等新任总长来了之后,陆军部各司主官肯定要换一遍,到时候自己伪造的档案就没人查证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可是事情居然坏在陈子锟的女人身,把如此机密的事情宣扬的满城风雨,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陆军部这帮货色眼里可不揉沙子,他们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了,事情败露就在今天!

    陈子锟等人慌里慌张出来,正往车搬着行李,忽然一辆汽车直奔陈宅而来,转瞬就开到跟前,车跳下来一个戎装校,傲慢的看看他们,道:“陈子锟是哪位?”

    陈子锟站出来道:“我就是。”

    校道:“我是总理府的侍从官,高代总理有请,跟我走一趟。”

    砰的一声,姚依蕾手里的皮箱落了地。

    ……

    陆军部的大爷们虽然平时干点正事慢吞吞的,但事情关系到自己,那效率绝对岗岗的,总务厅的科员们检查了存档文件,一个个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姓陈的还真晋升成了少将,大总统都用了印的,江北护军使的委任状存根也在档案室里放着,面赫然是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张绍曾的签名和关防大印。

    出了奇了,晋升将军可是大事,怎么陆军部里没人知道,经办人都不清楚,这档案是怎么来的?莫非是神仙下凡?大伙儿仔细查验了印鉴,陆军总长的关防和大总统的印玺那可不是说伪造就能伪造的,就算是让刻印师傅本人来重新刻一枚,也绝对做不到完全一致,可委任状的大印却是如假包换的。

    大爷们百思不得其解,冥思苦想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委任状是陈子锟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趁政府瘫痪,陆军部没人班的时候自己伪造的。

    如今陆军部没有当家人,想处置陈子锟也没人拍板,于是一帮人气势汹汹的准备去找暂代总理职务的内务总长高陵蔚,想请他给个说法,对于这种私造文件之辈,务必严惩才是。

    军官们推举总务厅宋厅长为首脑,一群人骂骂咧咧直奔总理府而去,总理府就在铁狮子胡同,距离陆军部不远,走两步就到了地方,却被总理府侍从室的人拦下了,被告知代总理正在进行授勋仪式,不能接见诸位。

    众人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热闹,一帮人浩浩荡荡簇拥到总理府小礼堂外围观,这一看不要紧,全傻眼了。

    小礼堂内,高陵蔚正在给陈子锟颁发三等文虎勋章。

    这枚文虎勋章是早就确定要颁给陈子锟的,只因政坛变故而拖延,美国公使向陈子锟授了嘉奖星之后,高陵蔚立刻决定颁发这枚勋章,于是便有了刚才陈宅门口那一幕。

    军乐声中,高代总理亲自将一枚三等文虎勋章挂在陈子锟的脖子,拍着他的肩膀大加勉励了一番,中外记者纷纷拍照,高代总理即兴发表了演说,更是博得满场喝彩。

    他高度赞扬了陈子锟在临城火车大劫案中的英勇表现,称他为中华民**人的典范,然后话锋一转,道:“今天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公布,陆军部已经任命陈子锟为江北护军使,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他步步高升。”

    掌声响起,陈子锟微露错愕之色,看看人群中的阎肃,他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再看看围在小礼堂门口的众位陆军部同仁们,陈子锟更糊涂了。

    “子锟,恭喜了。”高陵蔚笑眯眯的向陈子锟伸出了右手,陈子锟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随即才和代总理握手,微微欠身道:“多谢总理。”抬起头来,不经意的看了看门外。

    小礼堂门口,陆军部一帮人全傻眼了,这个节骨眼告状,那不是当众打高代总理的脸么,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非常。

    颁奖仪式结束后,侍从官前密报:“总长,陆军部总务厅宋厅长带着一帮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高陵蔚一皱眉,道:“我正想找他呢,让他们在办公室等我。”

    半小时后,高陵蔚回答办公室,一帮军官立刻起身敬礼,高总长随意的挥挥手,坐在办公桌后面,随手拿起一张电报道:“老宋,你来的正好,吴子玉打来电报,要求你们陆军部为新任江北护军使陈子锟调拨军饷粮草器械,既然金总长不在部里,你就斟酌着办。”

    一时间,原本群情汹涌的众军官们集体失声,啥也不说了。

    原来人家是奉旨行事,晋升少将,出任护军使,背后都是吴佩孚这个老小子在操作。

    如今金永炎已经倒台,北洋政府完全是直系的天下,曹老帅眼瞅着就要当总统,吴大帅更是如日中天,洛阳打个喷嚏,京津都要地震,陈子锟本来就是吴大帅的嫡系,留洋出身,屡建奇功,就是晋升个少将又如何?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没人会拿鸡蛋往石头碰,如今吴大帅就是最硬的石头,反正陈子锟去当江北护军使也没碍着谁的事,反而还腾出一个交通部的肥差来,何乐不为,于是,大家很有默契的再也不去提那莫名其妙的任命和晋升了。

    “是,卑职遵命。”宋厅长啪的一个立正。

    “哦,你们找我什么事?”高陵蔚这才问道。

    宋厅长灵机一动,道:“是这样,既然陈子锟出任江北护军使,交通部那边岂不是空出一个位子来?卑职想……”

    高陵蔚摆摆手道:“不用说了,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交通部铁路警备处副处长的职位,肯定由你们陆军部的人充任。”

    众军官互相看了一眼,脸尽是喜色,一颗心也开始怦怦乱跳起来,期待着这个特大馅饼砸在自己头。

    “人选已经定下来了,由……留美出身的王庚出任。”

    高陵蔚一句话,浇灭了所有人的希望之火,

    ……

    铁狮子胡同,陈子锟和阎肃并肩而行,两人时不时对望一眼,哈哈大笑,事情的进展太过戏剧化,一封洛阳来的电报,让陈子锟这个偷来的护军使变成了真正的护军使,私盐也成了官盐了,眼下已经不需要考虑逃亡的问题了,而是如何搞到粮饷器械。

    “陆军部连薪水都发不出来,更别说预支军饷了,枪械弹药更是想都别想,就连去年直奉大战缴获奉军那些破枪都被人搜刮走了,简而言之一句话,陆军部就是个清水衙门,什么都没有。”阎肃这样说。

    “那怎么办?”陈子锟问道。

    阎肃停下脚步,看看身后的姚小姐,低声道:“您身边不就有位银行总裁的千金么?”

第三十三章 走马上任

    “一分钱也没有!”姚公馆的二楼,姚启桢扶着栏杆冲客厅里的女儿怒吼道,姚依蕾脸色一变,扔下喝了一半的咖啡,拿起小包摔门而去,姚太太急忙追了出去,三分钟后愁容满面的回来,显然是没追。

    太太埋怨道:“你不会好好说话么,女婿做了护军使,做丈人的不该支持么,你倒好,反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姚启桢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帮他们,可谁又来帮我,现在又不是我当次长的时候了,一个有职无权的交通银行副总裁,哪有这个本事划出几十万大洋来,我坐这个位子还不是靠日本人的面子,如果陈子锟去交通部供职,我们翁婿之间还能互为犄角,再说这事儿我都宣传遍了,可他偏偏去当什么护军使,这不是塌我的台么?”

    今非昔比,姚家毕竟不如当年了,姚太太深深叹了口气,抚摸着怀中阿扁的脑袋,忍着抽泣道:“那怎么办,你就眼睁睁看着女儿跟着小陈去江北吃苦受罪?”

    姚启桢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道:“总会有办法的。”

    ……

    姚依蕾去娘家跑了一圈,一分钱没拿到,反而惹了一肚子气,陈子锟在陆军部走了一趟,同样是无功而返,别说粮饷枪械了,就是子弹也没有一粒,唯一的收获是一个江东省陆军第七混成旅的空架子编制。

    阎肃辞去了陆军部军法科的职务,一心一意给陈子锟当参谋长,北洋军队的参谋长并非级任命,而是主官自己掏钱雇用的幕僚头,所以也无需报备陆军部。

    两人回到陈宅,发现门口站着俩大兵,一左一右宛若门神,背毛瑟马枪,腰间盒子炮,绑腿扎的极其利落,一看就是百战精兵的架势。

    阎肃眼睛一亮,刚想问这是谁的马弁,陈子锟已经大步流星前了,爽朗笑道:“老王老李,你俩咋来了?”

    来的正是第三师的两个老兵油子,当年和陈子锟一起大破松林店的王德贵、李长胜,两人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道:“我们奉吴大帅之命,前来给陈大帅当护兵。”

    紧接着又一个白净面孔的中尉从大门里出来,军装干干净净,皮鞋锃亮,脸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狡黠笑容,他也敬礼道:“副官赵玉峰,给大帅见礼了。”

    陈子锟哈哈大笑:“你也来了,你刚才叫我什么,大帅?”

    “可不就是大帅么,护军使那就有资格称大帅。”赵玉峰嘻嘻笑道。

    陈子锟进了门,两只眼睛四处看,瞅了半天没发现其他人,狐疑道:“就你们三个?”

    “回大帅,就我们三个。”赵玉峰道。

    “那,吴大帅有没有调拨军饷枪械什么的?”陈子锟还有些不甘心。

    “没有。”三人一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一个副官,两个护兵,吴大帅真够吝啬的,不过再加一个参谋长,这个护军使署的架子算是搭起来的,陈子锟也有点做大帅的感觉了。

    进了后宅,鉴冰拿来一套蓝灰色的薄毛料军装来请陈子锟试穿,这套军装一身就感觉不一样,绝对是好裁缝的手艺,针脚严丝合缝,尺寸大小正合适,挺括熨贴,立领缀着两枚金丝锈成的将军领章,肩膀是法国式的竖条肩章,一枚将星闪烁着金光。

    “这两颗星星,是我在首饰店里找匠人打造的金星,1冰一边帮陈子锟扣着扣子一边说道。

    “还有这靴子,德国小牛皮的,春夏秋冬都能穿,你试试,合不合脚。”鉴冰又拿来一双靴子。

    “还有这斗篷,这礼服,都试试。”

    陈子锟一看,床摆着一大堆衣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得多少钱,咱家底子可不厚。”

    忽然李耀廷笑吟吟从外面进来,道:“大哥,人靠衣装马靠鞍,你都当了大帅了,这点钱能省么,别说这几套衣服鞋帽了,我还给您预备了这个呢。”说着拿出一柄西洋指挥刀来。

    陈子锟接刀在手,翻来覆去看了一番,鲨鱼皮鞘,吞口镀金,刀柄缠着银线,拿出来一截,寒光闪闪,吹毛可断,端的是一把好刀。

    “这刀什么来头?”

    “这刀的来历可有讲究了,据说是咸丰年间,英法联军和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在八里桥大战,一位蒙古巴图鲁力斩英军数人,缴获这柄军刀,传于后人至今,因家贫而典当,被我捡了个便宜弄来,怎么样,还满意吗?”

    陈子锟感慨道:“这把刀,见过血。”

    鉴冰担忧道:“此乃凶物,怕不吉利。”

    李耀廷道:“不然,宝剑配英雄,若是一般人肯定压不住这把刀,但大哥何等英雄,一身煞气还怕压不住这把刀么。”

    陈子锟哈哈大笑:“然也。”

    姚依蕾气鼓鼓的进来,看到他们欢声笑语的,又看到床摊着那么多衣服鞋帽,不禁脸色黯然,转身便走。

    鉴冰拉住她道:“姐姐,这是给你做的新衣服。”

    看着鉴冰拿在手的新旗袍,姚依蕾脸更挂不住了,本来还想和人家一较长短的,现在看来,自己明显处于下风。

    ……

    东西置备的差不多了,陈子锟又挨个登门向自己北京那些老朋们道别,熊希龄,梁启超父子、林长民,王庚,当然也少不了新月社的文艺青年们。

    这回没人给他送仪程了,在别人眼里,响当当的江北护军使,难道还能没钱,在王庚家里作别的时候,陈子锟很抱歉的告诉老:“王兄,欠你的钱,怕是要再过一段才能还了。”

    王庚大笑道:“那就等你什么时候趁手什么时候还,陆军部的财政状况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还要谢你才是,没有你,我可当不这个交通部护路军的副司令,军衔也不会升的这么快,再过几日,咱俩就一样了。”

    陆小曼走过来笑眯眯道:“王庚也要晋升少将了,还不多亏你的照应,有什么要求尽管和他提,他现在可是财大气粗的很。”

    陈子锟当然不会傻到真乱提要求的地步,应酬了几句便告辞了。

    拜访完了这些流社会的朋,下九流的朋们也要一一拜访,梨园行的大腕儿梅兰芳,那是第一个要去辞行的,然后是京师警察厅的许国秝ww.⒕┏欠嗤跤诘滤常?臃嗤跄抢锍隼春螅????牍担?伦语坎唤?肫鹆讼男∏啵?恢?浪?购妹础?

    最后回了一趟紫光车厂,陈子锟有心招募几个知根知底的车夫跟自己当马弁,王栋梁就是首选,可是宝庆却告诉他,王栋梁不干了,把车都卖了。

    陈子锟大为纳闷:“他干什么去了?”

    宝庆挠着脑袋道:“回的事儿过去之后,王栋梁就魔怔了,整天窝在厂里不出门,忽然有一天对我说,不想拉车了,要去投军。”

    “投军?去哪儿投军。”

    “好像是南苑是十一师,就是冯玉祥的部队。”

    “哦,这样。”陈子锟怅然若失,又问宝庆:“问问兄弟们,有愿意跟我当兵的么?”

    宝庆问了一圈,搓着手很不好意思的回复陈子锟:“谁都不愿离开北京城。”

    忽然果儿从里面跑了出来:“我愿意!”年轻的脸充满壮志雄心。

    “你给我回来!”杏儿拿着鸡毛掸子从后面追出来,柳眉倒竖大喝道:“敢当兵,我打不死你!”

    果儿一拧脖子:“我不,我要跟锟哥走。”

    杏儿气的发抖:“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好端端的大学不去,当哪门子的兵。”

    陈子锟顿觉尴尬,他知道杏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当军官和当兵是两个概念,只有混的最潦倒的人才会去吃粮当兵,而老北京人还特有一种天子脚下的骄傲,哪怕是卖力气拉洋车呢,也不愿意披那身狗皮。

    杏儿也发觉自己出言不妥,赶紧给陈子锟赔不是:“大锟子,我可不是对你来的,好不容易家里宽裕点,能供应他学了,当兵不就糟蹋了么。”

    陈子锟道:“果儿,你为什么想当兵?”

    果儿道:“我不是想当兵,我要当军官,带兵打仗,扫平那些军阀,统一中国。”

    “呵!口气不小。”陈子锟拍拍果儿的肩膀,少年的个头已经窜的很高了,虽然赶不陈子锟,却比宝庆高了半个头,不过身子骨还显单薄。

    “听你姐姐的话,先学,再从军,这样才能当将军,懂不?”陈子锟道。

    果儿似懂非懂,不过有件事他是明白的,那就是锟哥绝不会带自己走。

    ……

    终于到了离开北京的日子,正阳门火车站贵宾候车室内,人头攒动,都是来给江北护军使陈子锟送行的人,大到前国务总理熊希龄,小到紫光车厂的掌柜薛宝庆,认识的人全来了,陈子锟一袭崭新的将军服,和大伙握手话别,鉴冰和姚依蕾也跟女眷们依依惜别着。

    忽然一口癞皮狗汪汪叫着跑过来,姚依蕾眼睛一亮,蹲下抱起这只狗道:“阿扁,你怎么来了。”

    抬头一看,姚启桢两口子都到了,姚太太眼中含着泪,姚先生也是不舍的表情,虽然和家里刚闹过别扭,但姚依蕾还是顷刻间泪流满面。

    “蕾蕾不哭,看你爸爸给你预备了什么。”姚太太指着窗外的铁路道。

    姚依蕾转脸一看,一节火车头拉着三节车厢缓缓开过来,一节票车,一节平板车载着罗孚轿车,还有一节货车,满满当当装着不知道什么货物。

    “你爸爸怕你到那边穷乡僻壤的饿着,把你爱吃的东西都多买了一些,。”姚太太道。

    姚依蕾目瞪口呆,合着整整一车皮都是零食。

第三十四章 军阀朋友们

    交通总长吴毓麟特批了一列专车送陈子锟赴任,新任交通部铁路警务处副处长王庚又特地调拨了一个连的路警随行护送,载着江北护军使一行的火车缓缓开出北京正阳门东车站,开始了南下的旅程。-

    火车在初夏的季节离开北京,疾驰在生机无限的绿野,每个人都充满对未来的希望,淮江北岸,广阔的天地在等着英雄们大展拳脚。

    专列在天津暂停片刻,加煤加水继续沿津浦线南下,由于是交通总长特批的专列,一路绿灯畅行无阻,半夜时分,抵达鲁南临城火车站,再次停车加煤,火车站的站长带着一票人车问候,说啥都要留陈护军使多住两天。

    陈子锟自然婉言推辞,站长说了实话,其实是山东新编旅的孙美瑶旅长明儿一早要来拜会陈长官,孙旅长放话说,要是放走了护军使,就宰了站长。

    无奈,只好在车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临城火车站前敲锣打鼓,数百名大兵列队前来,原来是孙美瑶到了。

    昔日的抱犊崮匪首,今天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少将旅长,军装笔挺,马靴锃亮,气色那叫一个好,身后跟着的孙桂枝依然是老军打扮,戴的居然是二等兵的领章,可见老奸巨猾之极。

    远远看见陈子锟,孙美瑶张开双臂大笑着走过来:“陈老大,别来无恙。”两人握手言欢,彼此看看对方的少将肩章,再次默契的哈哈大笑起来。

    “陈老大,我一直等着你呢,给你看一出好戏,来人呀。”孙美瑶一摆手,几个大兵牵着五头黄牛过来,在月台摆起了阵势。

    陈子锟不明所以:“孙旅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孙美瑶得意的一笑:“等会你就知道了,那啥,嫂子们就回避,看了要做噩梦的。”

    他这样一说,鉴冰和姚依蕾反而来了兴趣,躲在专列窗户后面悄悄看着热闹。

    两个大兵押着一个蓬头后面的家伙来,陈子锟一看,这不是抱犊崮的日本翻译么,原来他终究还是没能跑出去。

    孙美瑶大喝一声:“你个***,死到临头还有啥好说的。”

    桥本让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黯淡无神,早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士兵们用麻绳将桥本让二的四肢和脑袋捆,系在牛身,挥起了皮鞭,五头牛慢吞吞的向前走去,桥本被拉了起来,四肢绷得紧紧,脸表情痛苦不堪,鉴冰和姚依蕾不约而同的放下了窗帘,一颗心怦怦直跳,再也不敢看了。

    火车站人山人海,闲人们饶有兴趣的看孙旅长五牛分尸,先是一条胳膊被生生扯了下来,然后是脑袋和另一条胳膊,鲜血染红了月台,叫好声雷鸣般响着,孙美瑶更加得意,四处拱手,那劲头简直像是演完了谢幕的京戏名角。

    一幕五牛分尸,看的陈子锟直犯恶心,皱眉道:“孙旅长好雅兴。”

    孙美瑶嘿嘿笑道:“这不是回没来得及让你看么,别见怪,还有两样礼物给陈老大。”

    说完一摆手,两个护兵将一筐银洋抬了火车,往车厢里一放,咣当一声,沉甸甸的很有感觉。

    “我们抱犊崮的兄弟能有今天,多亏了陈老大帮助,我孙美瑶知恩图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陈老大你要是不收,我可翻脸。”孙美瑶一本正经的说道。

    “收,怎么不收,再多我也不嫌弃。”陈子锟也很严肃的答道,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还有一样礼物,是什么稀罕物?”陈子锟颇有兴趣的问道。

    孙美瑶一拍巴掌,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深深一鞠躬:“大帅好。”

    陈子锟大喜过望,原来小男孩正是在抱犊崮山洞里走丢的小道童清风,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孙美瑶道:“这孩子命大,在山洞里好几天都没饿死,好好待他,跟在身边当个勤务兵啥的。”

    陈子锟道:“多谢孙旅长成全。”

    孙美瑶道:“好了,本来他们说留你喝三天三夜的,我寻思你急等着任,就不留你了,啥时候咱兄弟再聚首的时候,定然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陈子锟和孙美瑶击掌为盟,随即了火车,汽笛长鸣,专列启动,孙美瑶一直站在原地挥手致意,直到火车看不见踪影,此时他俩都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清风怯生生的坐在列车,不敢东张西望,他是被老道捡来的孤儿,从小没出过大山,就在巢云观里陪着三清塑像渡过童年时光,哪见过火车这种先进玩意了。

    鉴冰和姚依蕾百无聊赖,对这个中途加入的旅伴颇感兴趣,问长问短,还拿出糕点和汽水给他吃。

    “你叫什么名字?”姚依蕾问道。

    “道号清风。”

    “姓什么?”

    “没有姓。”

    “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姚依蕾抚摸着怀里的癞皮狗阿扁,想了想道:“你就叫阿圆。”

    “不好不好,还不如他原来的名字好。”鉴冰当即表示反对。

    清风低头不语,显然也是不喜欢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陈子锟放下报纸道:“什么扁的圆的,不像个名字,让参谋长给他起了名字。”

    阎肃笑道:“其实姚小姐起的名字不错,不过只适合做小名用,依我之见,既然没有姓氏,不如跟护军使姓陈,名字依然按照原来的读法,不过把字改一下,改成三尺青锋之青锋。”

    “陈清锋,这名字好,就用这个了。”陈子锟当即拍板。

    “参谋长果然高才。”鉴冰也是眉开眼笑。

    唯有姚依蕾闷闷不乐,将脸别到了一边。

    ……

    从临城火车站向北行驶八十里后,抵达徐州站,这里是专列的终点站,从这里到淮江北岸,就要换乘其他交通工具了。

    到达徐州的时间是正午十二点,外面敲锣打鼓,热闹非常,赵玉峰出去打探了一下,回报陈子锟:“大帅,徐海镇守使陈调元来接站。”

    阎肃介绍道:“这位陈镇守使可是托了你的福,最近风头劲的很。”

    陈子锟道:“此话怎讲?”

    阎肃道:“还不是拜孙美瑶所赐,你被我带回北京之后,陈调元负责代表政府继续与土匪谈判,其实哪还有什么谈头,事情都被你摆平了,于是乎,陈调元不费吹灰之力,落了一个大功。”

    陈子锟恍然大悟:“还有这段来历,那我得见见他。”

    穿全套军装,蹬马靴,带着副官和马弁出了车站,只见两边站满军乐队,敲敲打打非常热闹,一大群灰色军装的军人簇拥着一位扛着金肩章的胖子站在不远处,看到陈子锟出来,那胖子笑呵呵的前敬礼,然后握手道:“护军使,我等候您多时了。”

    陈子锟道:“镇守使客气了。”

    陈调元道:“略备薄酒为护军使接风,请。”

    “镇守使,请。”

    两人携手而行,后面一大堆马弁护兵跟着,好不威风。

    随着一声拉长声调的呐喊:“敬礼!”数百名灰衣士兵齐刷刷举起手中步枪敬持枪礼,这是陈调元特地安排的仪仗队,虽然军容气势远不如吴佩孚的第三师,但是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

    宴会设在徐州城内最高档的花园饭店,城里大小官员士绅都来作陪,气氛融洽热闹,席间陈调元更是提出和陈子锟结为兄弟,一帮士绅官员当即起哄叫好,两人遂义结金兰,从此以兄弟相称。

    花园饭店的厨子是外聘的海大厨,中餐西餐样样俱全,菜肴非常可口,鉴冰和姚依蕾吃的非常满意,饭后来到房间一看,更是喜出望外,居然有独立的洗手间和抽水马蛍ww.?

    “徐州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落后么。”鉴冰兴冲冲的说道。

    姚依蕾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徐州乃是津浦线和陇海线两大铁路命脉交汇之处,号称五省通衢,怎么会落后呢。”

    这个问题,姚小姐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她是前交通次长的女儿,又是北京圣心堂女子学校毕业,吟诗作对风华月月或许比不鉴冰,文史地理科学方面的知识绝对比她强得多。

    ……

    花园饭店客厅里,徐海镇守使和江北护军使正在进行好亲切的会谈,陈调元道:“护军使,江北匪患严重,不知道陆军部拨给您多少兵力?”

    陈子锟道:“只给了我一个混成旅的编制,不怕大哥笑话,我身边就一个参谋长、一个副官,一个勤务兵两个马弁。”

    陈调元惊呼道:“这怎么能行,江北乃龙潭虎穴,商旅通行,尚且要数十人组成一队才敢路,护军使勇武过人,自然丝毫无惧,可是您也要为两位夫人着想,这样,我这个当哥哥的派一个连的兵送你过去。”

    经过一番接触,陈子锟知道陈调元是个八面玲珑之辈,如今直系势力如日中天,他肯定不会和自己为难,相反要百般示好才对,这一连兵应该就是他抛来的橄榄枝。

    “那就多谢大哥了。”陈子锟笑道。

    “这还不够,我再送一百条快抢,五千发子弹给你,帮老弟尽快打开局面。”陈调元拍着胸脯道。

第三十五章 杀虎口

    在徐州耽搁一晚之后,第二天清晨,新任江北护军使一行再度路,姚小姐的汽车和零食都从火车卸了下来,那一连护路军打道回府,警卫任务由徐海镇守使的部队接替。

    陈调元也是真够哥们,派出麾下最精锐的手枪连护送陈子锟赴任,这是一个加连,足有一百五十号人,一半装备马枪,一半装备驳壳枪,前头三名骑兵打着一面三角牙旗,旗帜是红色丝绸质地,面缀了个大大的白色圆圈,里面是一个黑色的“陈”字,这架势,分明就是前清时候提督的排场。

    行李很多,光是姚小姐的零食就装了三大车,另外还有衣服细软,陈调元赠送的枪械子弹,整个车队有十辆大车组成,罗孚汽车排在中间,女眷们坐在里面,男爷们都骑马随行。

    马匹是陈调元提供的,中原地区不产马,养一匹战马的价钱能养活五个步兵,所以这些马都是些个头矮小的劣马,仅能骑行代步而已,远远称不战马。

    陈调元亲自送他们到城外十里的茶棚,和陈子锟握手而别,车队一路向西南而去,晓行夜宿数百里,沿途县城乡镇看到浩浩荡荡的军队过境,无不鸡飞狗跳,下榻在哪儿,哪儿的乡绅就得颠颠的跑来曲意逢迎,虽然旅途艰苦,但初夏景色宜人,倒也逍遥自在。

    出了安徽境,前面一座大山,领队的手枪连长吆喝道:“要过杀虎口了,大家都精神点。”

    大兵们纷纷子弹膛,严阵以待,陈子锟狐疑道:“这杀虎口有什么讲究?”

    连长道:“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江东省的地界了,这个山口是唯一的通路,向来由土匪把持,所以标下不得不加倍小心。”

    陈子锟道:“这就奇了,难道土匪连军队都敢打劫?”

    连长道:“标下也只是听说而已,安徽督军的老泰山从此路过不愿意缴买路钱,被土匪绑了去,花了八千块钱才赎回来,所以……”

    陈子锟点点头:“赵玉峰,老王老李,都小心点。”

    王德贵拍拍驳壳枪:“早闻着味儿了。”

    李长胜负责赶马车,从座位底下懒洋洋拽出一支毛瑟马枪,往膝盖一搁,继续打瞌睡。

    赵玉峰忙不迭的解开枪套,抽出勃朗宁手枪顶火,仰头瞅瞅险峻的大山,一滴汗从鼻尖流下:“妈的,这路够险的。”

    其实这两天他们一直在走坡路,只是杀虎口的地形格外险要罢了,一条小道两边都是峭壁,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令人惊讶的是,如此险要的小径,又是土匪横行的地带,沿途竟然有不少商旅。

    车队进入了杀虎口,慢慢前行,两旁峭壁如同刀削一般,如果前后封死,面再埋伏一队人马的话,车队肯定要全军覆灭。

    山谷里很凉爽,鸟鸣声无比悦耳,只是一股彻骨的寒意渐渐袭来,连马匹都感受到危险的降临,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前面路出现一个人觲ww.?

    只有一个人,穿了件白色夏布单褂,黑布缅裆裤子,头戴了顶斗笠,如果不是腰间那支德国造驳壳枪的话,就是一个标准的农民。

    毫无疑问,他是土匪,可是土匪怎么只有一个人,而且面对官兵大队人马毫无惧色,不对劲。

    车队停了下来。

    姚小姐正在汽车后座打瞌睡,忽然发觉停车了,便降下车窗刚想喝问,忽然看到远处的土匪,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她是被土匪劫过一次的人,知道怕。

    鉴冰也有些慌神,虽然陈子锟勇武过人,又有一百多官兵护卫,可这大山里的阵势还是有些吓人,她可是读过三国演义水浒传的,又亲身体验过抱犊崮匪帮的厉害,知道这一百多官兵根本不够人家大匪帮塞牙缝的。

    那土匪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嚣张的气焰肆无忌惮的散发着,他一脚踩在山石,一手用斗笠扇着风,操着一口中原口音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陈子锟没说话,抬头看看顶,据他估计,起码有五十条枪瞄准着自己这队人,真要打起来,赢不了。

    护送连长翻身下马,前客客气气说道:“这是江北护军使的队伍,我们是徐海镇守使派来护送的,还没请教老大尊姓大名?”

    土匪一瞪眼:“什么护军使,什么徐海镇守使,到了白狼的地界,是龙得给老子盘着,是虎得给老子卧着,老子管你是哪路的,从这儿过就得拿钱!”

    连长很尴尬,动武也没胆量,交钱又不甘心,只得回来请示陈子锟。

    “白朗不是民国三年就死了么,怎么又出来一个?”陈子锟低声问道。

    “标下也不清楚,兴许是冒名顶替。”连长擦了一把汗道,山谷里很凉快,他竟然汗流浃背,看来不光陈子锟一个人知道山埋伏着人马。

    陈子锟点点头,催马前,居高临下看了那土匪一会,道:“当真要收买路钱?”

    那土匪看也不看他,往地啐了一口道:“不交也行,你们往前再走半步试试。”

    陈子锟笑了:“够胆,我喜欢,说,保险费怎么个算法?”

    土匪这才抬起头来:“你行,知道的名堂不少,对,其实这不叫买路钱,叫保险费,一个客是一块钱,一挑货物五毛钱,一辆大车就贵了,起码二十块,想便宜也行,买我们的路票,一个月十块钱,随便来回多少趟都行。”

    陈子锟道:“你是白朗?”

    土匪道:“白朗是我们大当家,我是他手下大金刚,我叫梁茂才。”

    陈子锟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梁茂才眼珠翻一翻,看着他的金肩章道:“你就是那个什么护军使。”

    陈子锟笑吟吟道:“对,我就是新任江北护军使,你们在我的地头收保险费,不怕我发兵剿你们么?”

    梁茂才哼了一声,举起右手。

    山原本静止的茅草山石忽然动了起来,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向他们,大兵们纷纷举枪朝天,两下对峙起来。

    “你想剿也成,先把这趟的保险费交了。”梁茂才大大咧咧的说道,根本没把陈子锟放在眼里。

    “行,小子挺有种。”陈子锟一摆手,“交钱!”

    四个大兵抬着一筐银洋过来,往梁茂才跟前一放,梁茂才拈起一枚吹了一下,放在耳畔听了听,呲牙咧嘴的一笑,大手一挥:“过路!”

    大兵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车队慢慢动了起来,梁茂才蹲在地清点着人数和车辆的数目,还拿着小树枝画着一个个的“正”字。

    罗孚汽车开了过来,梁茂才看见,跳起来道:“停下!”

    汽车停了下来,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梁茂才围着汽车左右转着圈,拍拍车厢,百思不得其解:“没有牲口,怎么走的?”

    姚依蕾忍不住说道:“这是汽车,烧汽油的,懂不?”

    看到车里居然坐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梁茂才的眼睛都直了,姚依蕾被他的眼神吓坏了,赶紧扭过脸去。

    旁边护送的王德贵,右手慢慢伸向枪柄。

    陈子锟也扶住了腰间的枪套,紧紧盯着梁茂才的一举一动。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梁茂才竟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而且一张脸变成了大红布,逃也似的回到他做算术题的地方,摆手道:“走,快走”那副神态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倒像是羞涩的乡村小伙。

    车队终于有惊无险穿过了杀虎口,梁茂才也清点好了数量,一共是十辆大车外加一辆汽车,人口是一百六十,总共是三百八十块的保险费。

    陈子锟让人点了四百块钱给他,梁茂才却拿出二十块丢回来道:“盗亦有道,多一个子儿也不收。”

    “有点意思,小子,后会有期。”陈子锟一拱手,纵马飞驰而去。

    梁茂才眯起眼睛看着他们远去的影子,忽然打了声呼哨,山的土匪一阵风似的撤走了,杀虎口瞬间恢复了宁静。

    ……

    过了杀虎口,虽然还在大青山中,但地势远没有那么险恶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儿已经是江东省的地界了,属于江北护军使的管辖范围,也就是说,这里看到的一草一木,都和陈子锟息息相关。

    又走了十里的下坡路,前面豁然开朗,一片沃野千里,郁郁葱葱好不壮观,可是走近了才发现,这绿油油的并不是庄稼,而是野草。

    六月的时节,是该夏收麦子的时候,可这片肥沃的土地,竟然不长庄稼,更离奇的是走了一路,居然看不到田地里有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村庄,前一看,残垣断壁,荒废已久。

    越往前走,陈子锟心里越凉,这就是自己的地盘,赤地千里,荒芜凋敝,怪不得没人愿意当这个江北护军使呢。

    走着走着,忽见前面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青纱帐,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陈子锟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又遇到土匪了。

第三十六章 拉魂腔

    天色已晚,日头西沉,夕阳斜照在青纱帐,泛起一片刺眼的光辉,让人睁不开眼睛,一阵风吹风,高粱叶子瑟瑟作响,远处传来老鸹的叫声,吖!吖!

    太静了,静的让人心惊,陈子锟举起一只手,车队停止了前进,他摸出汉米尔顿银壳怀表看看,夏天天黑的迟,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钟了。

    护兵连长纵马过来,问道:“陈大帅,怎么不走了,过了这片青纱帐,再有二十里就到南泰县城,紧赶两步,今晚能在县城过夜。”

    陈子锟摇摇头:“不能再走了。”举起马鞭指了指青纱帐,“这里面有土匪,正等着咱们呢。”

    连长纳闷的看了看沙沙作响的青纱帐,道:“我怎么没瞅见。”

    陈子锟微微一笑:“我也没看见,我能闻到土匪的味儿。”

    既然长官下了令,大兵们也只得从命,把牲口从车辕解下来,扎帐篷,埋锅造饭,准备宿营。

    陈子锟亲自指挥车夫们把大车围成环形状,等天黑之后,又在外围巡视了一番,这才回到营地,将贴身的花口撸子递给了鉴冰,又嘱咐姚依蕾:“把你的猎枪装子弹,待会打起来保护好鉴冰。”

    姚依蕾拍拍身边的温彻斯特双管猎枪,骄傲的说:“早预备好了。”随即瞟了鉴冰一眼,得意洋洋。

    鉴冰忧虑道:“土匪真的会来么?”

    陈子锟道:“我有感觉,他们一定会来。”

    ……

    今夜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静的令人不安,忽然,一声惨叫传来,而且近在咫尺。

    两道雪亮的光柱亮起,宿营地前的空地,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土匪无所遁形,他们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粪叉子、镰刀、菜刀、火铳都有,所有人都赤着脚,而营地四面都洒满了三棱铁蒺藜。

    罗孚汽车的两盏大灯照的土匪们眼睛全花了,用手挡着面孔,从手指缝里看过去,只见大车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正瞄着他们,拉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

    “弟兄们,跑哇!”有人大喊了一声,土匪们转身就走,枪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膛口焰在夜里中格外醒目,在车灯照耀下的一个个后背成为绝佳的枪靶子,七八个人应声倒下,但更多的土匪还是逃进了青纱帐,最靠后的十几个土匪没能逃脱,被密集的枪声和同伙的惨状吓得趴在地不敢起来了。

    官兵们端着枪冲了出来,冲着青纱帐猛烈开火,打得高粱秆子七零八落,确信土匪大部逃窜之后,打扫战场,发现当场打死土匪五人,打伤三人,俘虏十二人,缴获破烂武器一大堆。

    这一仗大胜,还摸清楚了土匪的底细,不过是一帮装备极差的乌合之众罢了,居然敢打全副武装的官军的主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官兵们过杀虎口时锐气受损,这场仗把信心又拾了回来,俘虏们被押到陈子锟面前跪下,一个个瑟瑟发抖不敢言语,护兵连长道:“陈大帅,把他们全毙了。”

    顿时一片求饶之声,土匪们磕头如捣蒜般,陈子锟道:“毙了就没意思了,我要押着俘虏进县城。”

    “那几个受伤的呢?毙了算了。”连长似乎觉得不枪毙几个人很不过瘾。

    陈子锟一句“杀俘不祥”就把他堵了回去。

    漫漫长夜,实在难熬,尤其是在经历了一场短暂战斗之后,谁都不知道土匪会不会卷土重来,根据刚才的审问得知,这块地方叫苦水井,这伙土匪大约三百人,匪首叫陈寿,曾经当过张勋的辫子兵,只因乡里盗贼四起,民不聊生,才纠集一帮人干起剪径的买卖,据说这种规模的匪帮,附近大约还有四五个之多,若是他们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土匪武器较差,就算人多也抵不过官兵的快枪优势,总算是安全了。

    收拾完毕准备开路,陈子锟忽然看到地倒卧的五具尸体,眉头一皱道:“把他们排起来,盖脸。”

    大兵们就去抬尸体,搬到最后一人的时候,有人大叫:“没死!还有气!”说着就摘枪拉大栓想补一枪。

    “住手!”陈子锟翻身下马,前查看,地躺着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嘴唇的一层绒毛让他想起了果儿,少年后背中了一枪,看伤口应该是一发手枪子弹,摸摸脉搏,很微弱。

    “别慌走,我要做手术。”陈子锟解着军装扣子,对鉴冰道:“把我的橡胶围裙和手术器械拿来。”

    官兵们腾出一辆大车来给陈子锟当手术台,鉴冰拿着从美国带来的全套手术器械在一旁兼职护士,陈子锟穿着围裙,手持手术刀,大大咧咧的挖开伤口掏着子弹,血呼呼的往外流着,鉴冰忍不住道:“你不怕他失血过多而死。”

    陈子锟满不在乎,他在军校读的时候曾经学过简单的战场救护,不过从未实践过,现在只不过是拿这个重伤的土匪练练手艺而已,就算弄死了也无所谓。

    官兵们觉得很稀奇,这年头啥都值钱,就命不值钱,尤其这种小土匪的命,真跟蝼蚁没啥区别,陈大帅还费心思救他,大人物的心思果然猜不透。

    远处青纱帐里,百余名土匪正趴在地,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车队,一个土匪问道:“大当家,他们怎么不走?”

    “他们不进青纱帐,咱们就不动手。”大当家道,他年纪不大,三十岁下,手中两把盒子炮,英气勃勃的眉宇间一丝淡淡的愁容。

    忽然一个土匪匆匆奔来,在大当家耳畔低语了一句,大当家皱皱眉,一挥盒子炮:“扯呼!”

    ……

    伤口不深,子弹很轻易就被掏了出来,是一枚点四五口径的手枪弹,用这种子弹的只有陈子锟一个。

    胡乱撒一堆金创药,在伤口外扎纱布,手术宣布结束,伤员被搁在大车,做完手术的陈子锟有一种很畅快的满足,不得不说,救人比杀人更有成就感。

    正要启程,忽然青纱帐里出来一队人马,官兵们纷纷举枪,当看清楚对方的服饰后却松了一口气,来的是一帮穿黑制服的警察。

    不过在这种地方还是小心为,陈子锟让对方领头的过来说话,对面果然过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文质彬彬的像个读人。

    “您就是新到任的江北护军使?”读人客客气气的问道,说的是一口地道的官粀ww.?

    “正是,敢问阁下是?”陈子锟抱拳道,这人的气质让他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是南泰县的县长,柳优晋,特来迎候护军使。”读人摘了草帽,微微欠身向陈子锟鞠了一躬。

    “原来是柳县长,失敬,失敬。”虽然护军使和县长分属军政两条线,互不统属,但人家大老远的过来迎自己,起码的礼数也不能少了。

    柳优晋看到地的四具尸体,故作惊讶道:“这是?”

    陈子锟道:“哦,昨夜土匪来袭,被我打退了,这几具尸体留给他们,俘虏我带回去发落。”

    柳优晋赞道:“护军使旗开得胜,我南泰百姓终于有救了。”

    双方客套了一会儿,开拔回县城,柳优晋带来的人不多,仅是三十来个警察,而且武器装备也极差,老套筒步枪的枪管都生锈了,不过也算聊胜于无,有了他们的加入,整个车队达到二百人枪,就是再强悍的土匪也要掂量掂量了。

    即便如此,穿越这片青纱帐的时候,众人还是如临大敌,子弹膛刺刀出鞘,走着走着,远处传来粗犷而苍凉的小调,“薛丁山西凉借来十万兵……”

    大兵们紧张万分,四下张望,密密麻麻的青纱帐,哪里看得见人,青纱帐里空气流动不畅,酷热难当,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唯有陈护军使和柳县长并辔而行,谈笑风生。

    “这人唱的什么?”陈子锟问道。

    “哦,他唱的是南泰地方戏,民间俗称拉魂腔,取回味悠长,勾人魂魄之意,不过这只是溢美之词罢了,实际唱这个的大都是讨饭的,唉,土匪横行,民不聊生。”柳县长侃侃而谈,神色轻松,显然没把这莫名其妙的唱戏人当回事。

    “唱戏的是土匪。”陈子锟悠悠道。

    柳县长似笑非笑:“南泰县自古民风彪悍,乡民白天种地,夜晚劫道,亦农亦匪,谁又能分得清楚,其实这个世道何尝不是如此,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读人都看不清将来,分不清黑白,遑论这些乡野村夫。”

    陈子锟点点头道:“柳县长涉猎颇广,出口成章,居然还引用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诗,他可是左翼哦。”

    柳优晋颇感意外的看了看陈子锟,显然没料到这位新来的护军使竟然是个博学之士。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抵达南泰县城,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被护城河环绕着,城门楼子刻着两个斑驳的大字:“南泰”,面是箭楼和垛口,青色的墙砖缝里,野草疯长,见到队伍来到,一阵响动,吊桥缓缓放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闹鬼的县衙

    南泰县城门大开,鼓乐喧天,一群穿着长袍马褂的士绅们在吹鼓手的陪伴下走了出来,一个个满脸堆笑,分列两旁,恭迎江北护军使驾临。

    旗手先打着陈字号的牙旗大摇大摆进了城门,陈子锟谦让道:“柳县长,请。”

    “陈大帅县长也道,两人哈哈大笑,并辔而行,但柳优晋却很识趣的往后退了一个马头的距离,让陈子锟先行一步。

    乡下吹鼓手奏的是拉魂腔大戏《将军令》的曲子,威武雄壮,倒也应景,县城的父老们都穿着簇新的马褂,笑的很拘谨,有几个白头发的老头,瓜皮帽后面还垂着小辫子,陈子锟下马和他们一一见礼,护军使的平易近人让他们僵硬的笑容略微变得自然了一些。

    紧接着进城的是鉴冰和姚依蕾乘坐的汽车,显然南泰县的父老们从未见过这种不用牲口拉的洋玩意,麻木的脸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却又瞬间恢复了镇定。

    “嘻嘻,你看他们,还留着辫子呢。”姚依蕾低声道,她从窗帘的缝隙中瞅着外面的景象,有了杀虎口的那一出,她再不敢在大庭广众下露脸了。

    “是,都是些老头子,死气沉沉的。”鉴冰附和道。

    道路是用青石板铺成,马蹄铁在面敲打着,发出清脆的声音,路两旁的房门插着五色国旗,看起来倒也有些张灯结彩的味道,只是这欢迎仪式参加的人太少,显得有些冷清。

    陈调元派来的这个加强连还真给陈子锟涨了不少面子,士兵精神抖擞,枪械也很精良,相比之下,县里的武装就不成体统了实际这帮穿黑制服的并不是警察,而是县里的团丁。

    被士兵押解着的十二名土匪大大吸引了不少眼球,护军使旗开得胜,任伊始就生俘这么多的土匪,欢迎人群中竟然发出些许喝彩的声音,陈子锟闻声望过去,是个穿米色西装的年轻人,梳着分头,在一帮长袍马褂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个人是谁?”陈子锟问道。

    “哦,他是县城大户龚家的少爷,在省城念大学的。”柳县长介绍道。

    陈子锟不动声色,多看了那个姓龚的年轻人两眼。

    县城不大,只有两条街,城中央一个大院落,砖墙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坍塌了,中间一座气势雄伟的三开间大门,正对着大门的是宣化牌坊和照壁,柳县长说,这就是南泰县的县衙,前清乾隆年间所建,距今已经不少年头了。

    县衙是南泰县城里规模最大,最像样的房子,护军使随行人马众多,唯有住在这里才合适,最外面的大门是县门,进去之后是石板铺就,长长的甬道,左边有一片低矮的房舍,据说是县监狱的所在,里面还有座小小的狱神庙,护军使俘虏的土匪就可以关押在里面。

    甬道右侧是一片白墙灰瓦的房子,看起来比监狱气派多了,柳县长说那是县衙管驿和衙神庙的所在,负责衙门迎来送往的事务,家具摆设都比较新,护军使可以暂住在那里。

    再往前,又是一座气派非凡的三开间大门,这是县衙的仪门,严格来说,进了这扇门,才是真正的县衙,外面那些不过是衙门的附属建筑罢了。

    仪门插着两面五色国旗,黑制服白绑腿的保安团丁持枪敬礼,陈子锟下了马,姚依蕾和鉴冰钻出汽车,在护兵们的簇拥下,走进了仪门,柳县长依旧在旁介绍,娓娓道来这些建筑的来历。

    “两边的房子是衙门六房,兵刑工利户吏的吏们就在里面办公,左边后面靠墙是马号和三班衙役歇脚的地方,右边这四间房是典史衙,再往前就是衙门正堂了。”

    众人一起仰头看着这座县衙最高大的建筑,屋顶青色的瓦片中间杂草丛生,大门两侧是高高的木头栅栏,颜色早已褪去,正堂之,两旁还悬挂着水火棍,公座后面,高悬牌匾,黯淡的四个大字“明镜高悬”似乎在无言的倾诉着过去的故事。

    正堂左右两侧分别是主簿衙和县丞衙,后面就是宅门,穿过之后是一片空地,中央摆着一口大水缸,想必原先是用来养鱼的,如今里面积满了雨水,面还生着绿苔。

    二堂是知县回见贵客兼办公的场所,如今是柳县长办公的所在,摆着棕床,写字台,脸盆架等家具,都是式样最简单的,桌摆着报纸和文件,墙挂着一柄宝剑,窗台放着几盆花草,看来这位县长还是个雅人。

    “诸位,县衙里空房间不少,可以让兄弟们在此歇息,只是床板和铺盖暂时无法解决,县里实在太穷了。”柳优晋饱含歉意的说道。

    “不碍事,夏天怎么都方便。”陈子锟道。

    姚依蕾趴在窗台说道:“这后面是什么地方。”

    原来二堂后面还有一堵围墙,垂花门挂着硕大的铁锁,锁面积满灰尘,想必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

    “这儿……是县衙的后宅。”不知为何,柳县长的语调有些怪异。

    “就是说,知县的家眷就住在里面?我想进去看看。”姚依蕾并没发现柳县长的异状,饶有兴趣的说道。

    柳优晋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了钥匙,解释道:“现在是白天,看看也无妨,晚最好不要接近这里。”

    这下姚依蕾更感兴趣了:“为什么?”

    柳优晋欲言又止,走过去捣鼓了一番,终于打开了生锈的铁锁,用力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两扇门慢慢打开,一股阴风从院子里窜出来,柳县长不禁打了个寒颤。

    姚依蕾兴冲冲的跑了进去,陈子锟带着鉴冰、阎肃、青锋和副官马弁等人也跟着进去了,院子很宽敞,白墙灰瓦的房舍婉约典雅,墙壁排满藤蔓,一池碧水中,淡粉色的莲花悄然绽放,两棵桂树枝繁叶茂,靠墙是一大片竹林,满眼的翠绿,无比养眼。

    “这儿好,打扫打扫,就住这里。”姚依蕾道,她是识货的人,看得出县衙后宅的建筑出自名家手笔,布局隐隐有苏州园林的风格,水池假山亭榭样样俱全,放着这么好的地方不住,去住什么管驿,不是脑子进水了么。

    可鉴冰却对柳县长刚才的话留了心眼,道:“等等,柳县长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能接近这里呢,我看这后宅没什么特别。”

    柳县长很勉强的笑笑:“其实也没什么,辛亥年间,革命军起事,当时的知县带领亲信拼死顽抗,最终弹尽粮绝,最终被人斩杀在这后宅之中,知县的五房妻妾,被乱兵凌辱后自尽身亡,有拿剪子割了喉咙的,有悬梁的,有吞金的,有投井的,总之死的都很惨,后来就听说这后宅不干净。”

    姚依蕾顿时花容失色,不说话了。

    鉴冰也深深皱眉,埋怨的看了一眼姚依蕾,道:“县长,是不是真的有鬼?”

    柳县长苦笑道:“有没有鬼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前几年有个胆大的酒鬼,和人打赌要在衙门后宅里过一夜,结果……”

    “结果怎么了?”姚依蕾怯生生的问道。

    “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这人死在后宅大门后面,眼珠子瞪得溜圆,舌头伸出老长,满嘴流绿水,门板挖出一条条的印子,都是指甲挖的,后来县里仵作验尸,说是胆破了……”柳县长叹口气,似乎不忍回忆那段恐怖的故事。

    “从那以后,后宅就再没人来过。”柳县长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姚依蕾吓坏了,扯着陈子锟的衣角说:“不住这儿了,赶紧走。”

    陈子锟却哈哈大笑:“就住这儿了,我倒要看看,鬼长什么样,老王老李,把咱的行李搬进来,青锋,找把笤帚好好打扫一下。”

    柳县长急忙劝阻道:“护军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您还带着两位女眷呢,万一……”

    阎肃四下瞧了瞧,不动声色。

    “没有什么万一,鬼也怕恶人,老子杀人无数,就是厉鬼来了,也要掂量掂量。”陈子锟态度很坚决。

    柳县长见劝不住他,便道:“既然如此,我派人打扫,怎么能让护军使的人亲自动手呢。”

    陈子锟点头道:“也好。”

    ……

    后宅多年无人居住,打扫需要不少时间,柳县长请陈子锟先到二堂奉茶,向他汇报南泰县的基本状况。

    “县里的户籍名册都是清朝时期留下的,现在到底有多少人丁,根本就是个糊涂账。”柳县长说道。

    “那财政情况呢?”陈子锟对这个最感兴趣。

    柳县长一摊手:“想必大帅已经看到了,田地荒芜,十室九空,土匪横行,官逼民反,老百姓没钱交税,没粮交租,豪强大户拥兵自重,也不交税,我这个县长其实就是个光杆司令,手下只有两个杂役,连保安团都调不动。”

    陈子锟奇道:“那保安团听谁的调遣?”

    柳县长道:“本县豪绅,夏大龙夏老爷,保安团长就是他出钱招募的,团长丘富兆是他的外甥,这次若不是迎接护军使大人,我连保安团一杆枪都调不动。”

    陈子锟眼珠转了转:“夏大龙有没有来欢迎本护军使?”

    柳县长干咳两声,过左右而言他:“护军使喝茶,喝茶,这是省城托人买来的龙井”

第三十八章 醉仙居

    陈子锟眼里可不揉沙子,当即愠怒道:“好一个夏大龙,竟然不把本使放在眼里,哼!”

    柳县长叹气道:“夏老爷有个堂弟在孙督军手下当团长,有所依仗,这南泰县城的产业,一半都是他家的,不把我这个省政府委派的县长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没成想……唉……”他低吹拂着茶杯的蒸汽,表情黯然。

    陈子锟道:“我初到此地,很多情况不甚清楚,还要多多仰仗柳县长。”

    柳县长道:“那是自然,护军使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陈子锟道:“你就说说县城里几家大户,柳县长任伊始,就没人给你张护官符什么的?”

    柳优晋笑道:“护军使说的是《石头记》里贾雨村那种护官符,南泰是偏远地区,没有那么多讲究,说来县城有头有脸的士绅也有那么几家,但除了夏家之外,其他的都不足为虑。”

    陈子锟颇感兴趣:“夏大龙到底什么来头?”

    “夏老爷早年中过武举,当过县里巡防营的管带,辛亥革命之后,夏大龙带领手下官军起义,攻占县衙屠戮知县全家,摇身一变成了革命党,知县的万贯家财被他尽收囊中,从此便发了家,时至今日,南泰县里的水浇地,有一半都是夏家的,县城里最豪华的房子是夏家的宅子,保安队有一半人在夏家站岗,夏大龙,就是南泰县的土皇帝。”

    听了柳县长的介绍,陈子锟不言语了,低头沉思起来,显然是在掂量对方的份量。

    柳优晋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准备准备了,晚为您预备了接风宴,就在县城醉仙居,还请护军使届时驾临。”

    陈子锟起身爽朗笑道:“那好,我就不送了,赵副官,送送柳县长。”

    柳优晋抱拳道:“客气了,请回。”快步出了二堂,忽然醒悟过来,怎么陈子锟反客为主了,这县衙二堂,分明是自己的办公场所,怎么自己反倒成了客人,他自嘲的笑笑,走远了。

    目送年轻的县长远去,陈子锟问阎肃道:“参谋长,你看这位柳县长如何?”

    阎肃道:“这个人不简单,需小心提防。”

    “怎么讲?”

    “刚才他说了一番夏大龙的坏话,可是仔细分析,没有一项指控是具体的,换句话说,他有意识的引导你对夏大龙产生恶感,这也无妨,他一个小小县长,自然想一展抱负,可面压着个当地土豪,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好借助你了。”

    陈子锟笑道:“我可不会他的当,不过仅仅如此,还谈不提防。”

    阎肃道:“后宅有鬼,但我说的这个鬼并不是真正意义的鬼,而是柳县长心里的鬼。”

    “哦,具体说说。”陈子锟眼中精光一闪,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他说后院已经很久没人进去了,却为何一下就拿出开门的钥匙,而且很轻松的打开了,据我所知,这种铁锁如果不经常开的话,早就锈死了,除非砸开,钥匙根本打不开,还有,后宅地有脚印,分明是人的脚印,而且是穿胶鞋的男子脚印,所以,这后宅之内,怕是另有玄机。”

    陈子锟呵呵笑道:“原来你也看到了。”

    阎肃道:“南泰县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的多,我们要小心应对才是。”

    陈子锟道:“大风大浪我都经过了,还在乎这小小的南泰。”

    阎肃道:“此言差矣,小心驶得万年船,多少英雄豪杰就是在阴沟里翻了船,咱们若是有一个营的兵力,一切不在话下,可现在只有一个连,还是借来的兵,不得不防。”

    “参谋长说的对,我会小心的,待会咱们一起去赴这个鸿门宴。”

    ……

    接风宴设在县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居,名字挺雅道,可是到地方一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两层的小楼,楼下还零卖散酒和阳春面,楼才是雅座,酒楼位于县城最繁华的所在,门前是一条马路,路边屎尿横流,路尘土飞扬,野狗乱窜,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怪味道。

    陈子锟等人前去赴宴,来到醉仙居门口,保安团的团丁们早早将闲散客人赶得一干二净,门口站了一帮长袍马褂在柳县长的带领下恭迎,脸都堆着笑。

    一个小头目大喊一声:“敬礼!”团丁们挺直腰杆,敬礼的姿势千奇百怪,显然是没受过正规训练,陈子锟翻身下马,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伸到帽檐边,向前挥动一下,回敬了一个潇洒的美式军礼。

    勤务兵打开了车门,两位千娇百媚仪态万方的夫人下了汽车,顿时让人感觉眼前一亮,甚至那些老眼昏花戴着瓜皮帽拖着小辫子的遗老们都睁大了眼睛,县城乡旮旯哪见过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

    鉴冰和姚依蕾都是特地打扮过的,鉴冰是绿色的丝绸旗袍,姚依蕾是西洋式裙装,中西合璧,相得益彰,为陈子锟挣足了面子。

    护军使大驾光临,醉仙居二楼点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一炸,红纸屑遍地飞,陈子锟等人在当地士绅的簇拥下了二楼,为了招待贵宾,二楼也被清空了,天字号的雅间里摆着一张大圆桌,陈子锟谦让一番,还是坐到了首,其余人等分宾主落座,奇怪的是,陈子锟身旁的一个位子却空着。

    桌摆着瓜子、各色干果和茶水,柳县长向陈子锟一一介绍了在座的诸位,最先介绍的是一个穿黑制服挎盒子炮的麻子脸,说他是县保安团的团长丘富兆。

    丘团长站起来点头哈腰:“护军使您吉祥。”

    陈子锟颔首微笑:“丘团长辛苦了。”

    接着是县里的一些头面人物,前清的举人老爷,丝绸铺老板、开药铺的、开当铺的,县中学的校长,诸如此类的角色,每个被点到名字的都站起来毕恭毕敬向陈子锟行礼,看到他们老态龙钟的样子,鉴冰和姚依蕾不禁偷笑。

    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可是酒席却迟迟不开始,陈子锟明知道他们在等夏老爷,却故意说道:“开席?”

    一帮老头装聋作哑,唯唯诺诺。

    柳优晋微笑道:“再等等,夏老爷大概是有事耽误了,要不丘团长派人去叫一下。”

    丘富兆起身道:“我亲自去看看。”说罢告个罪下楼去了。

    刚下去,楼下便传来洪亮而爽朗的笑声,紧接着是重重的脚步声,木头楼板都在颤抖,然后便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红脸大汉出现在楼梯口,一身黑色拷绸衫裤,手里把玩着两枚铁胆,啪啪作响。

    “护军使大人,夏大龙来晚了,还望海涵。”红脸大汉一拱手,大大咧咧进了雅间,他一进来,众人顿时感觉房间变小了许多。

    “原来是夏老爷,久仰。”陈子锟很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夏大龙在陈子锟身旁的空位落了座,忽然拍着桌子叫道:“老林,一坛子白干!”

    老林是醉仙居的老板,听到夏老爷招呼,不敢怠慢,亲自去楼下酒窖提了一坛十斤装的白酒来,当众用菜刀撬开泥封,酒香四溢,连陈子锟都不由自主的嗅了两下。

    “拿酒碗来。”夏老爷声如洪钟,将桌的小酒盅放到了一边。

    “拿酒碗!”林老板高喊一声,伙计飞速拿来一个大碗,夏老爷瞅了一眼骂道:“这么小的碗,怎么喝酒!”

    伙计又颠颠的抱来一个大海碗,这回夏老爷终于满意,捧起酒坛子咣咣咣倒满一碗酒,他的动作很粗犷,桌溅了不少酒液,柳县长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

    “护军使,我来晚了,罚酒三碗,您看我的。”夏大龙端起酒碗,一仰脖连换气都不用,直接就干了,然后一抹嘴,亮出空荡荡的碗底。

    “好!”丘富兆率先拍着巴掌叫起好来,在座的士绅们也都击掌称赞。

    夏大龙面不改色,继续倒酒:“还有两碗,爷们看清楚了!”

    就这样连干了三碗酒,起码一斤半白酒下了肚,夏大龙红通通的脸膛更红了,映衬着两鬓的白发,格外威猛精神。

    “夏老爷海量!”

    “龙兄威风不减当年。”

    “夏老爷真是老当益壮。”

    瓜皮帽们摇头晃脑的称赞着,夏大龙得意洋洋,可是听到老当益壮这四个字的时候,眉梢挑了挑,对一位中年绅士道:“龚善人,我虽然大你几岁,也谈不老。”

    姓龚的绅士赶紧赔罪:“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夏老爷莫怪。”

    夏大龙忽然又笑道:“和你说笑呢,这么紧张干啥。”又转而向陈子锟道:“让护军使见笑了。”

    陈子锟微笑道:“无妨,夏老爷英雄本色,陈某佩服。”

    夏大龙很高兴,道:“护军使想吃些什么,别管是天飞的,水里游的,咱们南泰县全有,这样,尝尝大青山的野猪肉,苦水井的牛鞭,夏家洼的炸金蝉,还有大王河的王八,都是咱南泰县的招牌菜,可惜时候不对,要不然弄两条淮江里的河豚给护军使尝个鲜,也不赖。”

    姚依蕾翻了翻白眼,她觉得这个姓夏的太嚣张了一些,很令人讨厌。

    忽然远处传来零星枪声,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心惊胆战的望着夏大龙。

第三十九章 血脚印

    众人这一望,让陈子锟看出了端倪,南泰县的真正当家人,不是柳县长,也不是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护军使,而是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乡绅夏大龙。

    只见夏大龙皱眉道:“谁在外面闹腾,富兆,去告诉一声,今天是我夏大龙请客,让他们消停点。”

    保安团长丘富兆立刻离了席,卡大檐帽出去办差了,夏大龙面色不改,道:“老林,就照我说的菜,酒先来三坛,今天不醉不归。”

    夏老爷发了话,菜肴流水一般端了来,转眼就摆满了桌子,琳琅满目的盘子碗碟让姚依蕾和鉴冰目瞪口呆,南泰的菜实在是……太实惠了。

    不管什么菜系,都讲究菜香味俱全,可是醉仙居的菜肴似乎四六不靠,色香味哪一样都不沾,不过也算独具特色,可以用六个字来形容:量足、口重、油多!

    盛菜的器具是乡下瓷窑烧制的粗瓷,釉面不甚光滑,甚至还有毛刺,就是个头大,最小的盘子都是六寸的,菜肴在面堆成小山一般,浓油赤酱,青色的红色的辣椒和整段的大葱点缀其间,更显粗犷豪迈,其中一道大菜叫烧牛头,是用大盆端来的,狰狞的牛头撒着香菜和辣椒丝,吓得两位夫人不敢动筷子。

    酒是乡下白干,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透瓶香,甘冽醇厚,比京城的二锅头也不差,夏大龙依旧是用海碗喝酒,看他鬓边白发,年纪已经不轻了,但是喝起酒来气势不输年轻人,喝了两碗下去,阎肃就推辞不喝了,夏大龙笑道:“到了我们南泰不把酒喝足了,那是不给我们面子,参谋长,这酒你得喝。”

    阎肃面露难色,陈子锟拿过酒碗道:“参谋长是读人,酒量欠佳,我替他喝。”说罢咣咣咣喝了这碗酒,夏大龙讪讪的笑笑,挑起大拇指赞道:“护军使好酒量。”

    外面枪声更密了,士绅们坐立不安,唯有夏大龙和陈子锟依然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丘富兆匆匆进来道:“老爷,来的是陈寿,他说是来要人的。”

    夏大龙变了脸色道:“这个***,敢不给我面子,给我打,往死里打,开炮轰他。”

    “是!”丘富兆敬了个礼又出去了。

    “喝酒,喝酒,别让土匪败了兴致。”夏大龙端起酒碗道。

    过了一会,从城头方向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不像手榴弹,也不像是迫击炮,连陈子锟也无法分辨是哪种武器,不过三声炮响之后,枪声果然稀疏起来,渐渐停息了。

    夏大龙得意洋洋:“土匪退了,大家安心。”

    陈子锟难解心中疑惑,直接问道:“不知县保安团装备的山炮还是野炮?”

    夏大龙哈哈大笑:“都不是,是我在巡防营当管带的时候置办的兵器,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出的铜制快炮,在我们这乡旮旯,比山炮野炮都好使。”

    陈子锟恍然大悟,原来是老式前膛炮,这种炮不用新式炮弹,用的是黑火药和实心铁球炮弹,成本低廉制造简单,确实适合乡间私斗。

    继续喝酒,夏大龙似乎是一心想把陈子锟灌倒,在他的授意下,保安团的几个头目轮番向陈子锟敬酒,陈子锟这边也不含糊,赵玉峰和老王老李轮番阵,第三师的爷们打仗不要命,喝酒更不是孬种,一来二去,墙角堆满了空酒坛,酒桌也没剩多少人了。

    那些士绅们早就不胜酒力先行撤退了,鉴冰和姚依蕾也退了席,后来桌的都是保安团的弟兄们,现在也都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喝到最后,只剩下夏大龙和陈子锟两人。

    “护军使,海量!”夏大龙满面红光,精神焕发,冲陈子锟挑起了大拇指。

    “夏老爷,有种!”陈子锟也一抱拳。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个有种法?”夏大龙拿起一根牙签,剔着牙眯着眼,饶有兴趣的看着陈子锟。

    陈子锟道:“敢和土匪干仗的乡绅,当然有种。”

    夏大龙哈哈大笑:“什么土匪,当初老子当巡防营管带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和泥玩呢,就是省里那些旅长团长们,也都是我的子侄后辈,见了我也得喊一声世叔。”

    陈子锟冷笑,知道这是夏大龙故意在自己跟前摆谱呢,随便应付了几句,这场接风宴就算收场了。

    下楼的时候,夏大龙对林老板道:“记我账。”又对陈子锟说:“护军使,今天招待不周,怠慢了,赶明儿到我家里去喝酒,我从省城请了个厨子,手艺很地道,管饱能让太太们吃的满意。”

    陈子锟的脑袋虽然被酒精烧的发烫,但是神智还是清楚的,听到这话不禁一动,这个夏大龙,根本没喝醉,而且粗中有细,居然能注意到鉴冰和姚依蕾对菜肴的不满意,看来这个老家伙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回到县衙后宅,还没进屋就听到两位夫人怨声载道,这乡下的生活实在太落后了,生活水平完全停留在中世纪,没有电灯,没有自来水,没有抽水马桶,照明要用煤油灯和蜡烛,用水要自己从井里一桶桶的往吊,厕所是一个小棚子,里面就一个简陋的茅坑,夏天蚊蝇滋生,卫生状况实在堪忧。

    还有一个重大问题是吃饭难以解决,后宅虽然有锅屋,但是那种黑漆漆的烧柴火的农村大灶台,哪怕烧点热水呢,也要拉风箱点柴火,兴师动众,偏偏后宅没有丫鬟,万事都要两位夫人亲力亲为,姚依蕾是千金小姐,别说粗活了,就是女红也没做过,鉴冰虽然出身低贱,但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细皮嫩肉的啥家务活也不会干,两人鼓捣了半天,连洗澡水都没烧好。

    幸亏还有个勤务兵陈清锋,小道童在巢云观里可是什么活儿都干过,烧火切菜淘米做饭喂马扫地打水样样俱全,可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再怎么勤快也照顾不了全家人,再说两位姑奶奶都是难伺候的主儿,一会这个叫,一会那个吩咐,把个陈清锋忙的团团转。

    醉仙居的菜肴实在恶劣,又咸又辣又粗糙,两位夫人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根本没吃饱,回到后宅饿得两眼发花,只好动用了姚依蕾的储备粮。

    姚先生夫妇用心良苦,为女儿准备的可不单单是零食而已,米面粮油调味料,肉干果脯蜜饯炼乳饼干,毛毯手巾牙刷牙粉热水瓶,只要是能想到的,全预备妥了,两个女人毕竟饭量小,吃了一点就饱了,坐在屋里一边喝茶一边抱怨。

    陈子锟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是来到南泰的第一个夜晚,又是住在闹鬼的凶宅里,大意不得,陈子锟醉意熏熏,到茅房里洋洋洒洒撒了一尿,又抠着喉咙吐了一场,勤务兵递热毛巾擦了两把,终于恢复了清醒。

    “那个小土匪呢?”陈子锟随口问道,根据他的经验,被点四五口径子弹打中后心,又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活不成。

    “在前院放着呢,不知道死没死。”陈清锋道。

    “去看看。”

    “是!”

    小勤务兵颠颠的跑到前院一看,角落里躺着一个人,苍蝇嗡嗡的围着打转,前试试鼻息,很微弱,嘴唇干裂,似有似无的声音说道:“水,喝水。”

    陈清锋赶忙飞报陈子锟,陈子锟大感意外,“这样都死不了,给我抬进来。”

    伤员被抬进了后宅,鉴冰和姚依蕾吃饱了没事干,正闲的难受呢,这下找到事儿干了,把伤员安置在床,点蜡烛照着,姚依蕾还拿出一罐炼乳,冲了一碗奶,让陈清锋喂给伤员喝。

    中弹少年悠悠醒转,睁开眼睛一看,灯火通明,雕梁画栋,两个眉目如画的漂亮女人正围着自己笑呢,一个小男孩拿着汤勺往嘴里喂着什么东西,稠稠的,甜甜的,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

    少年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死了,要不然怎么能躺在这宫殿一般的房子里,这么漂亮的女子,南泰县绝对没有,肯定是仙女!

    “他醒了。”鉴冰惊喜道。

    陈子锟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发烫,估计是伤口发炎了,县城里条件有限,伤口感染就只有等死,自己无能为力,能不能熬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把他抬下去。”

    “抬到哪儿?”

    “走廊里,凉快。”陈子锟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

    ……

    入夜,县衙一片寂静,微风吹过,竹林瑟瑟作响,池塘水面倒映着皎洁的月色,更显寂寥,陈清锋塔拉着布鞋从厢房里出来,在茅房撒了一尿,刚要离去,忽然一阵似有似无的奇怪声音传来,像是女人的抽泣声。

    若是换了别的孩童,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但陈清锋是巢云观里长大的,道士们的重要职业就是捉鬼,小道童虽然没亲自捉过鬼,但跟着师父在外面也曾混吃混喝过一段时间,什么狐狸精黄大仙吊死鬼啥的也见识过不少,此刻听到奇怪的哭声,不但不走,反而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走了一圈,啥也没看到,声音也消失了,悻悻的回房去,转身关门的时候,陈清锋却吓得大叫一声,因为他看到自己一路走来,竟然留下一串血红的脚印。

    ……

    题外话:江东省是虚构地域,和橙红年代里的江东省对应,通常历史题材的网络小说总是喜欢以真实的历史环境和人物为背景,但是传统近代历史小说却总是虚构一个地域以达到浓缩历史和避讳的作用,作为一本涉及到解放战争以及建国后各种历史史实的小说,此举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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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小土匪双喜

    陈清锋一声惨叫,紧跟着厢房里就窜出两个人来,都打着赤膊,手里提着机头大张的盒子炮,就地一滚各找掩护,敏捷的如同豹子一般,正是陈子锟的两个马弁,到底三四十岁的老兵油子了,那战术动作简直太老道了。&&

    紧跟着跳出来的是陈子锟,但他不是从门里出来的,而是从窗户跃出来,蹭的一下就了房,居高临下用手电筒四下乱照,除了随风摆动的树叶,哪有半个人觲ww.?

    参谋长和副官也出了屋,赵玉峰今天喝了不少,醉意朦胧的眼睛都睁不开,打个哈欠道:“嚎什么呢。”

    陈清锋战战兢兢指着地面不说话,阎肃打着灯笼过去一看,大吃一惊道:“谁的脚印?”

    陈子锟从屋顶跳了下来,关了手枪保险,查看一下血脚印,又看看陈清锋脚下的鞋子,皱眉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了趟茅房,又在水池边走了一圈。”小勤务兵怯生生的回答。

    陈子锟打着手电,沿着这条线路搜寻了一番,除了陈清锋留下的脚印之外,没有任何可疑的踪迹。

    此时鉴冰和姚依蕾房间里的灯也亮了,本来这俩冤家是不可能住在一个屋里的,但是考虑到凶宅的关系,两人不得不尽弃前嫌,抱团取暖,此时听到外面动静,也哆哆嗦嗦的出来察看,却被陈子锟一嗓子给吼了回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老王老李高举盒子炮,严阵以待,月光洒在地,一片皎洁,转眼又隐藏进云彩后面,院子里一片黑暗,陈子锟问道:“刚才的怪声音,大家都听见了?”

    “听到了,像是猫叫。”阎肃道。

    “像个娘们在哭。”王德贵道。

    赵玉峰毛骨悚然,手都在发抖了。

    陈子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次仔细搜索一番,终于走到那口古井旁。

    县衙后宅的井是明朝时候打的,很有些年头了,辛亥年间南泰县令的一个小老婆就投井死在里面,井这种东西,总是给人神秘阴森的感觉,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闹鬼的夜晚。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生怕井里突然窜出恶鬼来。

    陈子锟一手握枪,一手持手电在里面照了照,井壁光滑,井水平静,毫无异常。

    没有发现任何情况,但是血脚印却无从解释,众人怀着深深的恐惧各自回去睡觉了,至于能不能睡着就是两说了。

    ……

    第二天一早,陈清锋匆匆而来,陈子锟正在地做俯卧撑,看到小勤务兵如此慌张,跳起来道:“何事?”

    “那个土匪……”

    “死了?”

    “不是,活了。”

    陈子锟亲自前去查看,见那少年躺在廊下,气色比昨日好了很多,摸摸额头,烧也退了,只是伤势较重,还爬不起来。

    “你叫什么?”陈子锟问道。

    “我叫双喜。”少年道,他张望一下四周,反问道:“这是哪儿?”

    “这是南泰县衙。”陈清锋回答他。

    双喜颤抖了一下,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去盛碗稀饭来。”陈子锟吩咐道,自己蹲在双喜面前,继续问他话:“今年多大了?”

    “十七。”

    “为啥当土匪?”

    少年眼神一黯,低下头道:“爹娘没了,吃不饭。”

    “杀过人么?”陈子锟又问道。

    “没有。”双喜的回答都很简短,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赤膊年轻人是干什么的,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没有恶意。

    陈子锟叹口气,喃喃道:“官逼民反。”

    陈清锋端着一碗稀饭过来,双喜一看,眼睛都直了,这是一碗白米熬的稀饭!传说中的白米饭!每一粒米都那么饱满,亮晶晶的极其诱人,就算是县城的举人老爷家里也吃不如此好的白米饭。

    双喜的眼泪噗嗒噗嗒掉在碗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只记得自己跟着大队趁着黑夜往营地里攻,突然灯光大亮,什么都看不见了,紧接着有人高喊快跑,再后来似乎自己梦里来到了天庭,看到了仙女,然后就身处县衙了,显然自己是被官军俘虏了,可人家又给自己治伤,又给白米粥吃,怎么也不像是俘虏的待遇。

    “县长来了。”陈清锋禀告道。

    陈子锟点点头,拍拍双喜的肩膀:“慢慢吃,别急罢起身去了。

    双喜还是忍不住眼泪,自从娘死后,就没人对自己这么好过,就算是最亲的三哥也不例外。

    ……

    回到二堂,柳优晋笑道:“护军使,昨晚休息的可好?”

    陈子锟道:“不太好,后宅不大太平,看来你说的对,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柳县长神色凝重,道:“有没有人出事?”

    陈子锟摇摇头:“没事。”

    柳县长松了一口气:“万幸,护军使您怎么打算的?要不我找个道士来做法驱鬼?”

    陈子锟道:“也好,我这人生来不信邪,倒想见识一下什么妖魔鬼怪敢在我头撒襴ww.!?

    柳县长道:“听说县里张财主家里也不干净,请了个云游道士做了法之后就太平了,那道士还在县里,要不我把他请来。”

    陈子锟道:“那就有劳县长了。”

    “别客气,份内事。”事不宜迟,柳县长当即就去寻找道士,陈子锟回了后宅,找到阎肃问道:“怎么样,查到什么没?”

    阎肃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血脚印也消失了,确实古怪。”

    陈子锟道:“柳县长的表现也很古怪,他一个博览群的知识分子,居然相信道士做法驱鬼,我看他是不想我住在这儿,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要住在这儿。”

    正说着,忽然一声尖叫传来,两人奔过去一看,只见鉴冰晕倒在地,身后同样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陈子锟急忙把鉴冰扶起来掐人中,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看清楚抱着自己的是陈子锟,顿时嚎啕大哭:“阿拉不要住在阁里厢!”

    姚依蕾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到血脚印再度出现,也吓傻了,颤抖着说:“这儿真的不干净,咱们还是搬走算了。”

    陈子锟一回头,看见她脖子挂着十字架,怀里抱着菩萨像,哑然失笑:“你这是请的哪路神仙?”

    姚依蕾才没心思和他开玩笑,道:“这地方不能住了,我讨厌这里。”

    阎肃蹲在地,用手指摩挲着地砖的血脚印,放在鼻尖嗅了嗅,皱起了眉头,道:“不是血,真正的血迹应该有腥味,带点粘稠,这个应该是一种染料。”

    陈子锟冷笑一声,这个判断和他的预料相差不大,鉴冰和姚依蕾恍然大悟,似信非信,不过仔细看过血脚印之后终于相信,这真的不是血。

    “你去过什么地方?”陈子锟问道。

    鉴冰回忆了一下,道:“去了好多地方,卧室、厨房、卫生间。”

    忽然陈清锋跑进来道:“大帅,保安团丘团长拜见。”

    陈子锟道:“参谋长,后宅的事儿交给你办了,我去办点公事。”随即带着勤务兵来到二堂,柳县长已经很识趣的从这儿搬了出去,到管驿办公去了,县衙二堂现在是江北护军使公署。

    保安团长丘富兆毕恭毕敬站在院子里,看到陈子锟驾到,啪的一个立正,道:“报告!”虽然敬礼不大标准,但好歹有点军人味道了。

    陈子锟道:“丘团长找我什么事?”

    丘富兆道:“卑职是来提人的。”

    “哦,提什么人?”陈子锟很纳闷。

    “提土匪,大人不是活捉了十几个土匪关在县衙监牢里么。”

    “是,你提他们做什么?”陈子锟更纳闷了,土匪是自己抓的,怎么保安团反倒来提人。

    丘富兆谄媚的笑道:“提去砍头的。”说着还做了一个切菜的手势。

    陈子锟大怒:“荒唐,处决要经过审判你懂不懂,再说这些土匪是老子抓的,与你们保安团何干?”

    见陈子锟发飙,丘富兆顿时慌了,忙道:“护军使息怒,是夏老爷派遣卑职来提人的,昨天土匪陈寿前来骚扰,夏老爷想借几颗人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可没有和护军使争功的意思。”

    陈子锟道:“你回去告诉夏老爷,我陈子锟办事有自己的规矩,不能乱来,尤其人命关天的事情,更不能说杀就杀,我要亲自审问这些土匪,再做定夺,你走。”

    “是!”丘富兆敬了个礼回去了。

    陈子锟让勤务兵去把陈调元派来的护兵连长叫了来,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弟兄们辛苦了,每人发三块钱喝酒,另有一百大洋是赏你的。”

    连长喜滋滋道:“多谢护军使。”

    这个连长不是傻子,陈调元并非直系嫡系,徐海镇守使麾下的部队油水不是很足,普通大头兵每个月关六块钱的饷,其中三块钱是伙食费,到手只有三块钱,连长的军饷也不高,五十块钱而已,陈子锟出手阔绰,赏了大兵们一个月的军饷,又单独赏连长一百块钱,自然是有求于他。

    “护军使,有什么差遣您尽管吩咐,水里火里一句粀ww.!绷?づ淖判馗?馈?

    陈子锟道:“南泰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本帅手底下有钱有枪,就是没兵,所以还得仰仗兄弟们一段时日。”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连长顿时迟疑起来:“别的事还好说,这个事儿……俺们到底是江苏陆军第五混成旅的兵,要是改换门庭,陈大帅绝饶不了小的,小的一条命倒不打紧,可是一家老小都在徐州。”

    陈子锟哈哈大笑:“我和你们陈大帅是结义兄弟,怎么可能讹他的兵马,我的意思是,你们在这儿多呆几天,给我架架势,用不了多久的,回头我给陈大帅写封信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连长一想,反正临来的时候陈调元也没交代啥时候回去,在这多留两天也无妨,便一跺脚道:“护军使您老这么仗义,我也不能不讲究,那就这么着。”

    陈子锟笑吟吟的打发他回去了,心中却在盘算,陈调元的这一连兵马中看不中用,只能拿来吓唬人,这些人也不可能为自己真心卖命的,想要在南泰县立足,还得招募自己的嫡系人马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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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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