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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悟道     国士无双txt下载     国士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关禁闭的科员立了大功

    鲍威尔手拿着一张纸,一言不发递给了旁边的持枪小土匪,小土匪呈给孙美瑶,大寨主拿在手煞有介事地看了一遍,颔首道:“不错。”又传递给陈子锟。

    陈子锟搭眼一看,纸写着简短的几句英文,大意是山有西方人质,请政府军不要逼迫太紧,否则可能导致人质死亡,后面是所有洋人的签名。

    看来这一夜土匪们做了不少工作,各种手段都用了,还是那句话,山寨里不乏精英人才,陈子锟道:“既如此,我便下山去禀告政府,只是不知道这肉票何时释放?”

    孙美瑶道:“现在就放,来人,把人带过来。”

    几个土匪押着三十来个人质走过来,其中就有那个死了老婆的男人春生和他的孩子,一堆人都是面带惊恐之色,陈子锟仔细看了看,其中并无洋人,于是便问道:“大当家,你说的四种人包不包括洋人在内?”

    孙美瑶有些茫然,回头看孙桂枝,老军师笑眯眯的说道:“洋人和咱们不是同文同种,这些规矩不适用他们。”

    陈子锟暗骂一声老狐狸,不过能解救一批华票也是大功一件,事不宜迟,他提出即刻下山,孙美瑶表示同意,派了一队精干土匪护送他们下山,又给每人发了一张保险票,只要在鲁南境内遇到其他土匪,只要亮出这张保险票即可保证安全。

    带着人质下山的时候,土匪们夹道欢送,一直跟在陈子锟身后的清风忽然咳嗽了一声,陈子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观土墙蹲着四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抄着手,戴着瓜皮帽,土气的掉渣,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其中一个正是山寨的翻译二宝,似乎是察觉到陈子锟凌厉的目光,二宝将头扭到了一边。

    君山到临城都是崎岖山路,三十多个饱受摧残的人质走到傍晚时分才接近官军控制的区域,终于逃出生天,众人抱头痛哭,中华红十字总会的义工们将他们送到当地医院检查身体,而陈子锟则被接进了中兴煤矿公司的大会议室,这里已经成为解决劫案问题的总部。

    看了陈子锟呈的信件之后,田督军、熊省长都是大喜过望,只要土匪愿意和谈,区区一个旅的编制又算什么,根本不用申报北京政府,田中玉本人就能拍板了,搅得世界大乱,北洋政府焦头烂额的人质事件,竟然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能解决,倒是让人有一种有力气没用的感觉。

    大局已定,后续事宜交给军政大员们去做就行了,陈子锟回到旅社,少不得又被鉴冰暴打一顿,等太太的气顺了,他才从怀里掏出二十四跟金条,二十根推给李耀廷,四根放到鉴冰面莣ww.?

    “哪来那么多金子?”鉴冰目瞪口呆,本来以为陈子锟深入虎穴,九死一生,哪知道却是跑了一次单帮,赚的还不少。

    李耀廷也傻眼了,那二十根大条子是他从海带来,准备支付鉴冰的赎金的,后来因为鉴冰已经获救,便在陈子锟的指点下借花献佛借给了吴总长,那可是白纸黑字有正规借据的,而且利息肯定相当丰厚,可怎么绕了一圈,这些金条又回来了。

    “大哥,这钱我不能收,是你拿命换来的。”李耀廷把金条往回推。

    “什么话,这种小场面哥哥我见的多了,拿着,权当鉴冰在你那儿的花销开支。”陈子锟依然坚持。

    “大哥,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敢拿了,嫂子花我的钱,那是我的荣幸,再说了,我的钱是借给交通部的,又不是借给你的,凭什么你给我。”

    陈子锟道:“一码归一码,总之这些大条子你必须拿着,我身带这么多金子,让人看见咋整?”

    李耀廷道:“那我就拿着了,回头交通部那边的好处,全归你。”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忽然有人敲门,鉴冰过去开门一看,是北京来的记者阮铭川,手里捧着一个大相机道:“陈英雄,下去合个觲ww.!?

    陈子锟欣然答应,下楼来到旅社院子里,获救的人质们在官兵的指挥下排成三列,最前面摆着几张太师椅,田中玉、熊炳琦、吴毓麟,何峰钰等人按座次排开,中间空了一张椅子,是给孤单豪杰陈子锟预备的。

    “陈某何德何能,怎能和长官们坐在一起。”陈子锟假惺惺的推辞了一阵,终于还是捱不住大家的盛情邀请,前落座。

    此时临城已经聚集了几十名记者,来自北京海天津汉口各大报纸、电台的记者,还有相当数量的外国记者,无冕之王们簇拥在一起,举着相机一阵猛拍,镁光灯乱闪,照的人睁不开眼睛,镜头中喜气洋洋志得意满的军政大员们和后面麻木无奈的人质们的表情形成了截然的反差。

    合影之后,负责救援大计的田中玉督军发表了讲话,宣布人质事件即将和平解决,全部人质将在短期内获释,然后是洋洋洒洒一大篇废话,记者们心不在焉的捧着小本子胡乱记录着,他们真正想采访的,其实是那位深入匪穴的孤胆中尉陈子锟。

    可陈子锟却躲了起来,按照约定,他只接受京报的独家专访,阮铭川可幸福死了,当初借给陈子锟那件花呢西装获得了最大的收益,京报的销量直线升,俨然已经是北京报界的领军人物了。

    当然陈子锟也少不了好处,凡是他口述的连载,一个字一块大洋,半个月的连载下来,赚头也不在少数。

    记者们采访完毕,纷纷到中兴公司的电报房去给报社发电报,如今最忙的就是电报房的员工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闲着,不但要接受发送政府电文,还要替记者们发稿件,电报的价格可不便宜,一个字六角小洋,寻常人家都电报都是尽力缩短篇幅,可记者们为了追求文字效果,往往一篇电讯百字,电报房这回可是赚了个满盆满钵。

    北京政府接到田中玉的急电后,立刻批复:准!

    为表和平解决的善意,田中玉令包围抱犊崮的官军后撤十里,派人山接洽,商讨具体释放人质、收编土匪武装事宜。

    山很快传来消息,要求滕县、峄县、邹县当地士绅签字担保政府履行条件,田中玉当即允诺,如此一来,便是尘埃落定,只等人质下山了。

    一直躲在临城火车站的交通总长吴毓麟听到消息后,即刻向北京发电报,要求亲自山换取人质释放,电报用词遣句慷慨激昂,次日便登在北京各大报纸之,大总统黎元洪更是发来电报嘉奖吴总长的忠勇,并且劝他不要投井救人,吴总长出尽风头,志得意满的回京去也。

    ……

    北京,陆军部,金次长坐在写字台前,心情很是不悦,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城火车大劫案和他没什么关系,那是山东当局个交通部的事情,让他烦恼的是,不久前出了一桩车祸,竟然撞到的是梁启超的两个儿子。

    若是寻常百姓,只消一个电话,警察厅就能帮自己处理好善后事宜,可是撞伤的梁公子,这事儿就有点复杂了,而且据说伤情比较严重,要开刀截骨,梁家人更是不依不饶,把官司都打到了黎元洪大总统那里。

    金永炎曾经是黎元洪的幕僚,大总统自然是向着他的,可是不给梁家一个交代也说不过去,无奈之下,金次长只要丢卒保帅,挥泪斩马谡,把自己的汽车夫送交警察厅,办了一个交通肇事的罪名,又赔了千把块钱,这才暂时把事情压住,不过金次长的名头可算完了,梁启超是什么人,那是国学大师,文坛领袖,得罪了他虽然不会死,但名声基本是败坏完了。

    金永炎越想越窝火,这事儿要不是陈子锟那小子从中啜叨,也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信手拿起今天的报纸一看,头版刊登着临城事件的最近进展,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前排个人影似乎有些面熟,再看旁边的说明文字,金次长勃然大怒。

    关在陆军部禁闭室里的陈子锟,怎么跑到临城去了,还捞了个孤胆英雄的美誉,他一拍桌子:“来人!”

    副官进来道:“次长,何事召唤?”

    “你去查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金次长用手指关节敲打着报纸陈子锟的头像说道。

    副官急忙去锅炉房查看,“禁闭室”的门虚掩着,哪还有陈子锟的人影,再问锅炉工老马,人家一缩脖道:“关禁闭是宪兵的事儿,我一烧炉子的,管你那破事。”

    这也怪不得别人,陈子锟被关了禁闭之后,陆军部连着开了几天的紧急会议,金次长又被车祸一事搅得心神不宁,哪还顾得陈子锟,他都不管,下面人更没那个闲心,以至于陈子锟越狱好几天,居然没人知道。

    副官回报金次长,金永炎再发雷霆大怒,这事儿实在太操蛋了,堂堂陆军次长,连个中尉都治不了,这事儿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次长,要不要派人把他提来严办?”副官问道。

    “务必严办,否则陆军部的体统就不复存在了。”金次长严肃的说道。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原来是总统府的侍从官来送公函,函称大总统要亲自给陆军部的陈子锟颁发三等文虎勋章,请陆军部配合云云。

    金永炎铁青着脸收了公函,把侍从官送走后,副官小心翼翼的问道:“次长,您看……严办的事儿?”

    金次长一言不发,副官自讨没趣,悄悄出去把门带了。

    刚关门,就听见茶杯摔碎的声音。

第十二章 狮子大开口

    金次长大生闷气的时候,陈子锟还在枣庄中兴煤矿公司的旅社里逍遥快活,如今大势已定,只等人质释放,就地召开庆功大会,然后便可回京论功行赏。

    和土匪接洽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再出马,当地人和土匪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能说话的人物自然不少,再说了,如今大势已定,也该给别人留点立功的机会了。

    如今临城一带冠盖云集,北京、济南来的军政大员和外交人员,海的商会代表,全国的记者,还有滕县邹县有头有脸的绅士们,全都齐聚这座小城,旅馆房间早就住满了,已经开始征用临城本地居民的房子,各类副食品更是短缺,临城屁大点地方,根本无法提供牛奶咖啡面包黄油等物,最多就是当地的土鸡蛋,微山湖的淡水鱼和农家饲养的土鸡、绵羊等,不过好在临城有火车站,济南府的好东西几个小时就能运到,所以洋大人们和大员们的生活水准一点也没下降。

    比电报房还忙的是当地邮局,电报不是每个人都能发得起的,而寄信的成本就低多了,邮局每天收发无数信件包裹,业务量比以往增加了十倍有余,其中大部分是各地邮来的报纸杂志,有外交官们订阅的,也有当地官员邮购来了解外界局势的。

    陈子锟闲来无事,翻阅了不少报刊,无意间发现一件让他很是震惊的事情。

    在一些北京海左翼文人的丫丫电子书,山东建国自治军已经成为革命的代名词,孙美瑶则是对抗列强和帝国主义的英雄,文人们对他极力吹捧,由于对他义释华票的事情大加赞誉,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还有一些报刊对劫案一事冷嘲热讽,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架势评判说倘若山东依然置于日本方面的管制下,绝对不会出现这样恶性的事件,中国政府缺乏管理能力,西方逼迫日本退出山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然,大多数报刊还是以中立的立场如实报道了临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对人质的安全表示极大的关心,对和平解决此事大力支持。

    关于山后的细节,陈子锟又找史迪威单独详谈了一番,史迪威告诉他,美国情报机关正在追查此案,人质中以美国人最多,英法意等国次之,经常来往于津浦之间的日本人却并未出现在人质名单中,不得不让人生疑,因为美国是力主日本退出青岛的国家,此举是报复美国也未可知。

    不过这一场风波总算是风平浪静了,再稍等数日,人质全部下山之时,就是庆功之日,到时候陈子锟少不得又要出一回风头。

    谁也没有料到,平静的背后又在酝酿一场惊天变故。

    ……

    君山山麓,巢云观三清殿,山东建国自治军的头领们正在议事,招安协议已经达成,一纸由当地士绅签字作保的协议拿在大当家孙美瑶手里,而且包围君山的两万官军已经后撤了十里,这事儿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外面小喽啰们忙着杀猪宰羊,庆贺胜利,孙美瑶也是喜气洋洋,春风满面,今年他才二十五岁,就完成了华丽转身,从一个土匪头子摇身一变成为官军少将旅长,如何不让他得意。

    部下们也很兴奋,在君山落草的豪杰们不外乎被遣散的官兵、无地的饥民,抱负志向都不大,能当个营长连长的,已经很让他们满足了,这次议事讨论的不外乎怎么犒赏兄弟。

    一个旅的编制是固定的,孙美瑶担任少将旅长,下面设三个团,团下面设营,营下面设连,旅团营连排,等级分明,当军官就能穿料子军装和马靴,骑洋马挎洋刀,带着护兵耀武扬威,衣锦还乡,可是团长营长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君山大大小小几十个头领,谁也不服谁,说着说着不免就争论起来,而且越吵越凶,看的孙桂枝不停摇头叹气。

    孙美瑶虽然是大当家,但也是大伙儿捧起来的,论起威信,比他哥哥孙美珠差了不少,头脑更是欠缺,遇这种事情也弹压不住,眼瞅着下面人就要动家伙,他实在怒了,一拍桌子骂道:“吵!再吵老子不招安了。”

    下面顿时静了下来,一个矮个子土匪站了出来道:“大当家,其实这也怨不得各位当家,咱们山寨豪杰辈出,只给一个旅的编制,那是官府故寒碜咱们呢。”

    “对,乔二哥说的在理!”钻山豹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刚才他为了争夺一个营长的位置,和另一位当家吵得面红耳赤,连盒子枪都拽出来了。

    被称作乔二哥的正是山寨的英语翻译乔二宝,此时他完全没有在陈子锟面前那种谦恭朴实的表情了,而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睿智的神情,先对钻山豹抱了抱拳道:“豹爷英明,我给大家讲个故事,这个故事叫做二桃杀三士。”

    头领们都是文盲,哪里知道二桃杀三士的典故,一个个等着懵懂的眼睛看着乔二哥,只有老当家孙桂枝捋着山羊胡子暗暗点了点头。

    乔二哥清清嗓子讲了起来:“古时候齐国有三个勇士,都是万夫不当之勇,却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大臣,于是大臣请国王设计杀掉他们,用什么呢,用的就是两个桃子而已。”

    土匪们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都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钻山豹更是配合的问道:“二哥,俩水蜜桃怎么就能杀人呢?”

    乔二哥不慌不忙道:“你想,桃子只有两个,人却有三个,这可怎么分,那歹毒的大臣就说了,你们三个比一比谁的功劳大,谁就能吃桃子,三个勇士互不服气,争抢起来就动了兵器,结果三个人都死了。”

    听了这个简单的故事,众位头领们不禁低头沉思起来,钻山豹做恍然大悟状,道:“如今官府招安咱们,就是给了俩桃,弟兄们,咱们当了!”

    “当了!***官府,太阴险了!”头领们义愤填膺,纷纷破口大骂官府的险恶用心。

    孙美瑶也怒了,忽地站起来道:“他娘的,不招安了,和他们拼到底!”

    乔二宝道:“此言差矣,大当家,咱们有一手好牌还怕打不出去么,要我说,不怪官府阴险,怨只怨咱们胃口太小。”

    孙美瑶道:“你是说,应该要一个师的编制?”

    乔二宝微笑着摇摇头:“大当家,难道咱们君山万弟兄,区区一个师的编制就能打发?再说了,就算官府答应,那田中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等洋人释放,他不得发兵来剿咱们,到时候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依着你的意思呢?”孙美瑶似乎有些明白了。

    “要我说……”乔二宝冷笑了一声,忽然前走到孙美瑶案子前,面向大殿中众头领道:“老话说的好,要劫劫皇杠,要日日娘娘,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事情都做下来,有什么放不开的,大伙儿说对不对!”

    此言一出,下面响应成一片,山东人性子豪爽,造起反来也豪气万丈,要劫劫皇杠,要日日娘娘这话太对大家的胃口了。

    乔二宝接着说:“要我说咱们就硬到底,割据鲁南,也不要什么***官兵编制了,咱们以前不是叫山东建国自治军么,再加一个联字,叫山东建国自治联军,大当家的任总司令,下面各位头领都当司令,再往下才是师长旅长的,弟兄们最起码也能混个团长干干,岂不美哉。”

    “对,二哥说的太在理了,反正咱手里捏着几十条洋人的性命,不怕官府不答应!”

    “干他娘的,死活就是这一回了!”

    头领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乔二宝成功的挑起了他们的野心和**,甚至连孙美瑶也大为所动,深感回提出的招安条件太低了。

    乔二宝威望大增,笑容也有些飘飘然了,伸出手来四下压了压,聒噪稍停,他接着说道:“有人可能要说了,事情闹大了,把田中玉这个***逼急了,他狗急跳墙怎么办,我早有对策,那就是,把姓田的拉下马!”

    下面人都瞪着眼睛听他往下说,乔二宝微微一笑:“我的计划是,拿洋人的性命逼迫政府将田中玉撤职查办,换一个咱们信得过的人当这个山东督军,再把滕县、邹县、峄县、兖州、济宁、徐州、微山湖,这些地方都划归咱们山东建国自治联军管辖,把枣庄的煤矿、徐州的铁路枢纽拿在手里,光这两样,每年的收入就数百万大洋,比绑票什么的来钱快多了。”

    众头领们眼睛都直了,乔二宝给他们规划了一幅美好之极的蓝图,如果真能成的话,抱犊崮的土匪们就会成为雄踞一方的军阀,本来山落草是为了安身立命,现在要考虑的则是娶几个姨太太,买多少顷田地,盖多大房子的问题了。

    “咳咳,那么谁来出任山东督军呢?”一直没说话的老当家孙桂枝终于开言了。

    乔二宝道:“我已经想好了,张敬尧最合适,诸位有不少是张大帅招安的老部下了,彼此都信得过,再说了,这只是第一步棋,还有第二步。”

    “哪第二步?”孙桂枝依然风轻云淡。

    “找靠山,更大的靠山,这次咱们劫车把官府得罪狠了,把英美列强也得罪惨了,唯有一个国家没得罪过,那就是日本,咱们可以找日本人当靠山,别说是田中玉了,就是大总统,也不敢不把日本人放在眼里。”乔二宝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

    孙桂枝瞳孔收缩了一下,没说粀ww.?

    孙美瑶眼睛都直了,一拍桌子道:“乔二哥,就照你说的办!”

    众位头领也都吵嚷着赞同,会议总算是达成一致,圆满结束。

    ……

    会后,孙美瑶找到孙桂枝,虚心问道:“叔,你看事儿这么办能成不?”

    孙桂枝叹口气道:“狮子大开口,成是成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忽然小喽啰来报:“大寨主,乔二爷来了。”

    “快请。”孙美瑶正襟危坐,孙桂枝则坐到了他身后一张虎皮椅。

    乔二宝进来后也不客套,拉了一张凳子坐下,开门见山道:“我来是给大当家,老当家交个底,其实我是个日本人。”

第十三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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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听闻此言,孙美瑶噌的一下就蹦起来了,老寨主孙桂枝倒是风轻云淡,岿然不动,心平静气道:“大当家,坐下说粀ww.!?

    孙美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坐下,其实能掌管几千人的匪首也算见多识广了,可是这事儿实在太离奇,乔二宝比中国人还中国人,怎么突然就变成日本人了呢。

    说起这位乔二宝,还是钻山豹带进山寨来的,老实巴交一个人,要不是绑了许多西票,需要会说洋话的弟兄,孙美瑶还注意不到他呢,没想到今天突然大放异彩,说出一番很有道理的话来,本来孙大当家还有些纳闷,听说他居然是日本人,顿时警惕起来。

    东洋人可不是什么好鸟,虽说和咱泱泱中华同文同种,可干的都是畜生一般的事情,孙美瑶虽然读不多,但他大哥,前任寨主孙美珠可是秀才出身,知道知道小鬼子强占台湾澎湖,屠旅顺,战朝鲜的事情,孙美瑶跟着大哥耳濡目染,对日本人可没啥好印象。

    乔二宝淡淡笑了一下,道:“我的真名叫桥本让二,是张敬尧阁下派我来的。”

    “什么,是张督军派你来的?”孙美瑶眼睛瞪得铜铃大,又是一个惊天内幕,张敬尧曾经当过苏鲁豫皖剿匪督办,收编过大批土匪,抱犊崮不少人就是他的老部下,张督军后来被段祺瑞派到湖南去当督军,山东这边的事情就不大过问了,再后来张敬尧打了败仗,逃到天津租界去当寓公,他收编的这些部队又重新干起了老本行。

    “不错,我是张督军的私人代表,见面礼嘛,已经给过了,大当家的不会忘了那二百条快枪。”桥本让二慢悠悠的说道。

    “什么,那二百条日本造快枪原来是你送的。”孙美瑶挠着后脑勺,恍然大悟,那二百条枪是不久前弟兄们在山里捡到的,崭新的快枪装在木箱子里,润滑油都没擦掉,为这事儿孙美瑶蹊跷了好一段时间,没想到居然是张敬尧送的,总算解了他一个谜团。

    “无功不受禄,张大帅送我快枪,我无以为报。”孙美瑶道,炯炯目光盯着桥本让二。

    桥本轻飘哦的道:“你不是已经报答了么。”

    孙美瑶眼珠一转:“你是说,这事儿张大帅早就知道?”

    桥本君低头喝茶不语,就算是默认了。

    劫蓝钢特快这票大买卖,是钻山豹一伙人提出的,有好些兄弟反对,因为山寨缺粮少弹,不足以支撑这么大动静的行动,若不是凭空得了二百条快枪,孙美瑶也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看来,一切都在张大帅的掌控之中。

    “那么,张大帅的意思是?”孙美瑶粗中有细,已经意识到被人当了枪使,不过根据老寨主的指示,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桥本让二道:“我在聚义堂已经说过,张大帅需要复出,他老人家当山东督军,大当家的起码弄个镇守使当当,有张大帅当你的后盾,你还担心个啥,再说了,张大帅和日本领事馆已经谈妥了,到时候再支援你一千条三八式快枪,五十挺水机枪,一百万大洋,管保大当家的兵强马壮,威震中原。”

    孙美瑶心动了,不过想到背后有日本人掺乎,心里还是不大舒坦。

    “二宝,哦不,桥本先生,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日本人夹在中间,又是出人又是出枪的,到底图个啥?”

    桥本让二微微一笑:“大当家,那是政治家们考虑的事情,我们跑腿的只管传话,话我已经带到了,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给大当家提个醒,您背后的靠山,硬的很。”

    孙美瑶反而不敢拿主意了,回头看了看孙桂枝。

    孙桂枝干咳一声道:“桥本先生,你说你是张大帅的私人代表,可有何凭据?”

    桥本让二道:“没有任何凭据,此事机密,稍有走漏,前功尽弃,还望老当家体谅。”

    孙桂枝点点头道:“行,你先下去,容我们想想。”

    桥本让二起身鞠了一个躬出去了,这个鞠躬的动作才显示出他的日本味来。

    房间里又剩下叔侄俩了,孙美瑶搓着手道:“叔,既然有张大帅在后面撑着,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咱们就干。”

    孙桂枝道:“天要真塌下来,还是得自己顶,我这右眼皮老跳,恐怕不是好兆头。”

    孙美瑶道:“当初落草为寇,就把这颗脑袋系在裤腰带,说死不知道哪一会儿的事,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瞻前顾后有什么意思,如今能有一个封侯拜将的机会,就算是风光半年也值了,叔,我觉得这事儿能行!”

    “能行?”孙桂枝虽然老谋深算,但毕竟见识有限,胆略也不如这个侄子,此时已经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能行!”孙美瑶斩钉截铁的答道。

    “那就这么办。”孙桂枝坚定地点点头,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孙美珠会让这位看起来莽撞无比的五弟当接班人了,关键时刻,孙美瑶还是很有决断的。

    ……

    次日,山东军政当局的代表拿着田中玉签发的委任状了君山,孙美瑶在巢云观内摆开阵势,数百精壮土匪一直排到山下,雄赳赳的气势让人胆战心惊。

    代表进了三清殿,就觉得气氛不对劲,抱犊崮的大当家孙美瑶大马金刀的坐在虎皮交椅,一股杀气隐隐传来,两边各位当家也是杀气腾腾,面色不善。

    “孙寨主,这是田中玉的委任状,委任您为山东陆军新编旅的少将旅长……”代表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盖了大印的纸,战战兢兢的念道。

    “拿过来!”孙美瑶一声令下,早有一个小喽啰前抢过委任状交到大当家的手里。

    孙美瑶看也不看,随手就把委任状撕成了碎片,劈面丢了过去,吓得那代表肝都颤了,心道莫非土匪要杀人?

    “你回去告诉田中玉,区区一个旅长就想打发我孙美瑶,当老子是要饭的。”孙美瑶骂道。

    代表低声下气道:“孙寨主不要动怒,一切都好商量。”

    “住嘴,你喊我什么?寨主?你他娘的睁眼看看,老子的字号!”孙美瑶一指外面的旗杆,代表回头望去,殿前竖了一根三丈高的旗杆,面挂着一面旗帜,面四个大字:“替天行道”,旗裤一溜小字:“山东建国自治联军”。

    “大当家是我们山东建国自治联军的总司令,你个***听清楚了没有,快喊总司令!”钻山豹不适时宜的跳了出来,卷着袖子呵斥道。

    “是是是,总司令大人。”代表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改口。

    孙美瑶恶狠狠道:“你回去告诉田中玉,想要肉票活命,就得答应老子的条件,哪怕有一件做不到,我都得撕票,到时候让你们哭都来不及!”

    代表拿出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水:“总司令大人,您的条件是什么?”

    孙美瑶早已背熟了台词,坐在虎皮交椅中气之足的背诵道:“第一,请孙文先生北,主持大局。”

    代表差点哭了,这位孙总司令当真不是凡人,这他妈哪是土匪,分明是农民起义军,还带政治纲领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出来混的大帅督军们,总喜欢拿孙文说事儿,仿佛不提到孙文,就显得自己不够水平一样。

    “咳咳,这个恕难从命。”代表哭丧着脸道。

    “什么!”孙美瑶眉毛竖了起来。

    “总司令明鉴,孙文先生在广州,不归我们田督军管,就是黎元洪大总统,也没法向他下令,所以……”代表笑的比哭还那看。

    孙美瑶沉思了一会,摆手道:“这一条作废。下一条,田中玉撤职查办,让张敬尧张大帅来当山东督军,这个总能办到。”

    “我记下了。”代表从兜里掏出小本子,认真的记录着。

    “第二条,把兖州、滕县邹县峄县、徐州这一块地方划归我们山东建国自治联军管辖,矿产铁路都归我们,再给我们两个师的编制,武器装备都要按照第三师的规格走,军饷提前支付一年的。”

    孙美瑶侃侃而谈,第二条里其实包含了好几个条件,不过他也并不在意,继续道:“第三条,协议必须北京公使团联名签字作保。”

    代表乖乖记下,道:“总司令,还有么?”

    孙美瑶大手一挥:“想起来再说,你先下山去。”

    ……

    土匪窝里传来的最新消息让所有人又愤怒又沮丧,土匪居然如此狂妄,将政府玩弄于股掌之,已经签订的协议都能撕毁,而且提出的新条件令人完全无法接受。

    土匪的条件被迅速披露,出现在各大报纸之,一时间再次引发轩然大波,政府忧心忡忡,开始探讨武力解决之可能性,民间舆论则是众说纷纭,有斥责土匪不讲信义、草菅人命的,有幸灾乐祸,赞扬土匪是站在反帝前线的勇士的,最开心的莫过于寓居在天津日租界的张敬尧,每天门庭若市,大有出山之意。

    枣庄,中兴煤矿公司旅社,美国驻华武官助理史迪威少校找到了陈子锟,和他单独进行了交谈。

    “中尉,我需要你的帮助。”史迪威说。

    “你是想发动一场袭击么?”陈子锟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史迪威道:“实际,美国政府已经在着手此事,驻天津的陆军第十五团秘密派遣了一个精锐的步兵分队来到了临城,我们需要一个去过土匪窝,又精通英语的中**人做向导。”

    陈子锟道:“我劝你想都不要想这事儿。”

    ……

第十四章 借枪

    史迪威完全没料到陈子锟会这样回答,顿感失望道:“陈,我很遗憾你会这样说,我原本以为你和那些中**人不一样……”

    陈子锟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一个分队的精锐步兵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深入不熟悉的山林地带,而且对方是盘踞多年的土匪,这种行为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而且你大概不知道抱犊崮是怎样的一种地形。”

    说着陈子锟拿了一叠报纸放在桌,“这是君山。”又拿了一个茶杯放在报纸,“这是抱犊崮,四面都是峭壁,土匪真正的大本营设在这里,相信他们现在已经把人质转移到山了,突击队想解救人质,首先要面对外围的五千土匪,相信以十五团的素质和火力,压制他们不成问题,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史迪威疑惑道。

    “真正的敌人是大自然,抱犊崮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山峰,他比科罗拉多的大峡谷还要陡峭,就像这个茶杯一样,全部是九十度的陡峭山壁,攀爬极为困难,武力攻占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山有蓄水池,有田地,有牲畜,有房屋,岩洞里有矿盐,住几年不成问题,所以像中世纪那样想靠围困来解决问题,也是不可能的。”

    史迪威沉默了,陈子锟说的是实情,第十五团只是保卫铁路的步兵,而非山地兵,遇到这种地形只能抓瞎,而且部队一直在天津、唐山、秦皇岛一带驻训,对鲁南的地形地貌并不熟悉,贸然投入一支部队,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全军覆灭。

    可美利坚的公民被绑架,身为美**人无法袖手旁观,他固执的坚持道:“我们美**人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同胞失去自由的,即便是全军覆灭,也要付诸行动。”

    陈子锟道:“我们中国同胞一点不比你们美国人少,几万官兵围着山,你当他们不想打,投鼠忌器。”

    史迪威很郁闷,但确实无计可施,陈子锟叹口气,给他支了个招:“我建议贵国和日本方面交涉,或者请张敬尧出面,或许会有转机。”

    ……

    送走了史迪威,天色已晚,陈子锟吃了晚饭,躺在旅社的床睡不着觉,脑海中总是闪现出巢云观偏殿里的那一张张麻木的面孔,还有横在道观院子里的尸体。

    “想什么呢?”鉴冰问他。

    “没想什么。”陈子锟披衣起来,在窗口点燃一支烟,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望着远处阑珊的灯火。

    早年在关东当土匪的时候,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的案子没少做,老实说,这种事儿触动不了陈子锟的神经,让他睡不着的是公使团和史迪威的态度。

    不过区区几个西方人,公使团就大动干戈,在天津外海武力示威,数次向大总统施加压力,甚至不惜以出兵中国相威胁,或许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觉得洋人就这德性,但是往深里想,凭什么人家的国民就这么金贵,中国的国民就这么不值钱的呢。

    事发到现在,没人在乎华票的生死,甚至连个具体的统计数字都没有,报刊杂志连篇累牍的都在讨论西方人质的安全,田督军召开的会议,也都在讨论如何营救西方人,枣庄的旅馆里,住满了外交官和记者,以及被绑架西方人质的亲属,至于那些华票的家眷,根本就没人接待,没人搭理。

    想到这里,陈子锟就觉得一股气从丹田升起,捏碎了烟卷,坐在床边开始穿马靴。

    “亲爱的,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鉴冰揉着惺忪的睡眼道,真丝吊带睡裙下,雪白一片。

    “我问你,一个人的命,和一群人的命,哪个金贵?”陈子锟问道。

    鉴冰有些茫然,想了一会才道:“当然是一群人的命金贵了。”

    陈子锟没有再说话,穿马靴和军装,戴帽子,准备出门,鉴冰这才醒悟过来,喊道:“回来,你别犯傻,你的命最金贵,”

    “我又不是山,你紧张什么,我找史迪威去。”陈子锟说罢,出门去了,鉴冰再也睡不着了,抱着枕头开始担心,想了想还是披衣起来,去敲隔壁李耀廷的房门。

    ……

    陈子锟来到美国使团的驻地,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一间套房内,几个穿军装的人正在开会,看服色有负责使馆警卫的海军陆战队军官和陆军第十五团的军官,而史迪威正是他们的头儿。

    室内烟雾缭绕,案子摊着鲁南一带的军事地图,天知道这帮美国人怎么搞到这么精确的军事地图的,史迪威向众人介绍陈子锟,军官们得知他是西点出身,距离感迅速拉近,不过还是迅速将摊在桌的地图和飞机模型收了起来。

    史迪威帮他倒了一杯咖啡,陈子锟浅酌一口道:“我仿佛尝到了纽约的味道。”

    “陈,十二点钟来拜访,我想你不会是为了品尝纽约的咖啡。”史迪威道。

    “当然不是,我来是告诉你们,我已经想到解决方案了。”陈子锟怡然自得的把玩着咖啡杯。

    史迪威眼睛一亮:“说说看。”

    “这件案子看起来错综复杂,其实只是一桩最常见的绑票案,只不过绑的是西方人,你们公使团又不遗余力的向政府施压,等于变相鼓励了劫匪,所以他们才撕毁协议,重新提出让政府无法接受的条件,换句话说,是你们害了这些人。”

    陈子锟的一番训斥让几位美**官勃然大怒,正要指责陈子锟,却被史迪威拦住:“陈,我需要听你的计划。”

    “很简单,我带一把枪山去,把孙美瑶打死,山群龙无首,人心就乱了,就会接受政府的条件,人质也就安全了,就这样。”

    说完,陈子锟耸耸肩,一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史迪威却愣住了,陈子锟说的轻描淡写,但谁都知道,或许他可以把孙美瑶打死,但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很有可能会被气急败坏的土匪们以最残酷的手段处死。

    换句话说,陈子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房间里一片沉默,军官们抽着香烟不说粀ww.?

    史迪威前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道:“陈,你的转变让我很惊讶,我承认误会了你,既然这样,我们也不需要向你隐瞒什么,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冒险,我们已经在制定一个用飞机进行突袭的方案,航空署的双翼机一次可以运送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低速飞抵抱犊崮,降落在山顶,然后……”

    陈子锟从未听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作战计划,不禁多看了这帮人一眼,不出所料,每个人胸前都是空荡荡的,除了最初级的技能资格证章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挂勋章的,说明这几位军官没有一个是经过实战考验的,怪不得能想出这么离谱的计划来。

    不过这是美国人的家务事,陈子锟也不好多嘴,但是史迪威却从他嘴角嘲讽的笑容看出他对这个计划的态度来,又说道:“据可靠情报称,山里确实有一个日本间谍组织,他们的番号是桥本特设队,由日本关东军和满铁株式会社以及黑龙会联合组成,背景非常复杂,陈,你的判断是对的。这一切都是日本人搞出来的,他们在向美国政府示威,表达失去山东的愤怒,还有,张敬尧的府邸里,最近也经常有日本人出没!”

    说到这里,史迪威夸张的挥舞着胳膊,显然恨极了日本人。

    陈子锟心里一动,一个想法浮心头,不过他还是淡淡的说:“你们的计划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借把枪。”

    史迪威停下来注视着陈子锟的眼睛,看了好久才点点头,将腰间的武装带连同面的皮质手枪套和子弹匣递给了陈子锟。

    陈子锟接过来,当众抽出手枪检查一番,连续拉动套筒感受着弹簧的力度,还问道:“怎么和我用过的1911有些不一样。”

    “这是最新定型的19111,比原型有了很多改进。”史迪威解释道,这把手枪是最基本的军用型,成色崭新,拿在手里晃动一下,零件啮合精密,丝毫没有响动。

    “我善使双枪,要是再来一把就好了。”陈子锟嘀咕道。

    史迪威转身说了一句,一个海军陆战队军官走过来将自己的配枪递。

    “谢了,用完了还你。”陈子锟和那海军陆战队军官握握手,拎着两把枪径直出去了。

    等他走远,一个年轻的陆军中尉问史迪威:“少校,为什么你这么相信他?”

    史迪威道:“因为他吴佩孚将军麾下最英勇的军官,曾经一个人俘虏了敌军整个司令部的人员,而且他受过美国教育,和那些粗鄙不堪的军阀截然不同,如果我不能相信他,那整个中国都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中尉道:“那我们的计划还进行么?”

    “当然要继续,陈只是备用方案,关键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小伙子们,我们再来研究一下地图……”史迪威又将地图铺到了桌子。

    ……

    陈子锟来到旅社走廊里,远远看见一个人趴在栏杆抽烟,便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那人递过来一支烟,又帮他点燃,两人默默地对着夜空发呆。

    “怎么,睡不着?”陈子锟深深抽了一口烟道。

    “嫂子说你半夜出去了,你干啥去了?”李耀廷反问道。

    “我去借了两把枪。”陈子锟提了提手里的家伙。

    “你打算单刀赴会?”李耀廷道。

    陈子锟点点头。

    “为什么!你究竟图的什么?嫂子不是救回来了么,你现在是陆军部的官儿,不愁吃不愁喝,还拼个什么命!这山里的土匪可不比北京的地痞流氓,你两把枪一亮人家就尿裤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谁!”李耀廷忽然激动起来,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声音也越来越高。

    陈子锟依旧趴在栏杆抽着烟,抽到烟屁股才手指一弹,一枚流星的弧线消失在远方。

    “不图什么,我就是想让洋人瞧瞧,中国还是有几个爷们的。”他对着漫天繁星这样答道。

第十五章 抱犊崮

    自打孙美瑶提出那几个新条件之后,天下又不太平了,山东督军田中玉更是勃然大怒,你漫天要价也就罢了,可把主意打到老子头,让把我撵下台,让张敬尧来当这个山东督军,这不是与虎谋皮么,干脆也别谈了,就一个字,剿!

    本来已经后撤十里的官兵呼啦一下又围了,田中玉还嫌不够,从济南府把自己的卫队旅也给调来了,把君山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许一粒粮食、一颗子弹流进匪区。

    这回第六混成旅也急眼了,峄县是他们的地盘,按照孙美瑶的条件,这块地方要是划给土匪,他们就得喝西北风去,从何峰钰以降,全都憋足了劲想把土匪一网打尽,包围圈在慢慢缩小,第六旅和土匪的前锋进行了数次交火,互有伤亡。

    这下公使团慌了,官兵进剿,土匪一怒之下,玉石俱焚,西方人质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国内民怨沸腾,内阁就得下台,总统就不能连任,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谁也担不起责任,就只能狠狠的向北洋政府施加压力。

    这回公使团提出了极为严苛的要求,如果北洋政府不能保证西方人的在华人身财产安全,国际方面就会采取一系列强制措施,包括:停止华盛顿会议给予中国的利益;暂停退还庚子赔款;增加驻华军队数量,接管中国水陆交通机关,解散中**队,规定中国改革的办法。

    无论哪一条单列出来,北洋政府都接不住招,更何况这么多大招一起放,黎元洪大总统和张绍曾总理忙的像热锅的蚂蚁,一边客客气气给洋大人陪着小话,一边电召田中玉回京述职,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准备强硬手段。

    政府里还是有明白人的,从张敬尧近期的表现,以及土匪的出尔反尔来看,此次事件幕后一定有日本人的指使,不过这种事情肯定抓不到确凿的证据,退一万步说,即便抓到证据,日本人也会百般抵赖。

    退让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土匪要的价码太高,已经超出政府可以接受的范围,这次让土匪得逞了不要紧,下回全国各地的土匪都有样学样,绑架几个洋人要挟政府,那还得了。

    所以,直鲁豫巡阅使曹锟曹老帅开始暗地预备武力解决方案,备选将领是直系最能打的冯玉祥,冯部已经开始紧急训练,预备进山围剿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孙美瑶可没有诸葛亮稳坐中军帐的本事,用当地俗语来说,他是典型的光腚惹马蜂,能惹不能撑,条件提出来了,官府不但没答应,还大兵进逼,封锁比以前更严密了,从外面传来的消息称,这回政府是铁了心要围剿了。

    山寨之中人心惶惶,孙美瑶不得不将西票转移到抱犊崮,并且亲率精锐山,巢云观的防务交与别的兄弟负责。

    抱犊崮是君山一座平顶山峰,四面陡峭,无路可,早年间有百姓为避战乱,凿石为路,攀山顶,开荒种地,蓄水饮用,与世无争,倒也称得世外桃源,只因山之路太过艰难,成年牲畜无法自行爬,只有将牛犊扛山来使用,抱犊崮由此得名。

    鲍威尔、凯瑟琳等一干西票被土匪们押送到抱犊崮下,抬头仰望九十度的峭壁,众人头晕眼花,几个年龄大的洋人当即就晕了过去,这样的山,怕是登山运动员都发怵,让这些锦衣玉食的绅士夫人们攀登绝壁,还不如来个干脆的,直接毙了呢。

    不过土匪们早有预备,他们搞了几个大筐,让人坐在里面,崮顶有滑轮绳索,将筐拉去,如果不是身为人质,这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旅游方式。

    时代周刊的女记者凯瑟琳.斯坦利坐在筐里,望着外面壮美的景色,春天的鲁南山区,郁郁葱葱,群山环抱实在美丽,可惜山下一帮持枪土匪,大煞风緒ww.?

    被拉到山顶之后,人质们看到是一派无与伦比的景象,整个崮顶是一片平地,田地翠绿,池塘清澈,茅草屋炊烟袅袅,牛儿在田埂边悠闲地吃草,而远处则是美不胜收的千里美景,田詗ww.⒊钦颉⑻?贰⒑?矗?焕牢抟牛?饫锞拖袷翘旖纾?梢愿┦诱?鋈思湟话恪?

    “简直就像童话世界。”凯瑟琳由衷的赞叹道,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被绑架的事实。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明白过来,这里不是仙境,也不是童话世界,而是地狱。

    人质们被带到崮顶一个天然岩洞里,洞里臭气熏天,令人作呕,光线极差,当他们适应这种黑暗之后,惊讶的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牢房。

    岩洞的地铺着一些干草,但是洞里潮湿,干草已经**湿透,角落里坐着一些形容枯槁的人,大脑袋,细胳膊,如老僧入定一般呆呆坐着不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道是什么人。

    “哦,帝,他们是什么人。”凯瑟琳捂住嘴惊呼道,其实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这些可怜的人应该是土匪抓来的肉票,因为没有得到赎金而被关押至今。

    一个西方人质忽然低头呕吐起来,巢云观的环境已经够恶劣了,这里的环境比巢云观还要差十倍,如果必须选择的话,她宁愿去死。

    土匪们将那些瘦的象骷髅的人从烂草拉起来,提起来走到悬崖边,西方人质们顿时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只见土匪毫不犹豫的一脚将人踹下了崮顶,拍拍巴掌,继续踹下一个,而那些并排站在悬崖边的人竟然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更别说反抗了,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被踹下山去摔死,仿佛那就是他们的宿命。

    “帝,让这一切快结束。”凯瑟琳痛苦的扭转了脸,她曾经为自己的职业自豪,以为身为记者,可以承受任何残酷现实,可是抱犊崮顶这惨绝人寰的一幕,还是让她颤栗了,恐惧了。

    这都是一帮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没有任何的良知和怜悯,他们简直就是撒旦的化身。

    鲍威尔轻轻拍着年轻后辈的肩膀,安慰她道:“这一切就快结束了,相信我。”

    负责清理岩洞牢房的是钻山豹和他的弟兄们,那些骷髅一样的人是山寨历年来绑架的废票,也就是无法获取赎金的人质,有些人已经关了好几年了,其实关也就关了,山寨并不在乎这一口饭,可是现在面临官兵封锁,崮顶人员暴增,饮食又要受到限制,再留着这些废票浪费粮食就没意思了。

    看到这些洋票一个个厌恶恐惧的样子,钻山豹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老子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腾地方,真他妈不识抬举。”

    人质们纷纷惊惧的低下头,他们知道钻山豹是最凶残的土匪之一,得罪不起。

    ……

    暗夜,陈子锟穿越了官兵的封锁线,借助黑夜的掩护潜入土匪的控制区域,虽然土匪在外围布置了大量的暗哨,但是由于营养不足,十个土匪里有九个是夜盲眼,再加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暗哨都成了摆设,陈子锟顺利的渗透到了巢云观的后墙。

    巢云观年久失修,土墙早已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缺口,陈子锟很轻易的就跳了进去,观内静悄悄的,连个放哨的人都没有。

    陈子锟蹑手蹑脚在道观内搜索一番,发觉此地已经人去楼空,土匪们很聪明,放弃了这个目标显著的据点,站在空荡荡的大殿边想了一会儿,他径直进了后院,用刺刀拨开了清风的房门,小男孩倒是警醒的很,一骨碌爬起来,眼睛亮闪闪的:“就知道你会来。”

    “哦,你怎么猜到的?”陈子锟收了刺刀。

    “我会算卦。”清风得意道,“你是来救人的,来晚了,那些洋人都被送到崮顶去了。”

    陈子锟转身便走,清风在后面说道:“你不去的,抱犊崮只有一条路,遍布机关陷阱,大寨主早就防备着这一手了。”

    “听你的口气,似乎有办法山?”陈子锟一直有种感觉,这个小道童在土匪窝里混了这么久,肯定不简单。

    果然,清风嘻嘻笑道:“我知道一条密道,或许可以到崮顶。”

    “能就是能,哪来的或许之说?”陈子锟道。

    “道观后面有一个秘洞,在洞里烧火,崮顶会冒出烟来,这是师父在的时候发现的事情,我还进去过呢。”

    “你知道这个洞在什么位置?”

    “知道,可我不能白告诉你。”

    “说,你要什么?”

    “我想下山。”清风眼中充满了希冀,“我不想当道童了。”

    “好,事成之后,我带你下山,跟我当个勤务兵。”陈子锟伸出了手。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清风伸手和他相击。

    两人来到道观后面的密林之中,果然寻到一个岩洞,举起马灯一照,洞内深不见底,幽暗无边,四通八达。

    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这洞太深了些,如果没有向导贸然爬进去的话,只怕要活活困死在里面。

第十六章 黑暗侵袭

    没有任何犹豫,陈子锟立刻展开了他的探险之旅,此刻他还不知道,这趟岩洞之行会给他的后半生带来严重的后遗症

    这个洞很深,很黑,又有着无数的岔路,一大一小两个人仅凭着马灯、蜡烛和绳索就闯了进去,若干年后陈子锟回想起来还后怕不已。

    起初阶段有清风引路,少走了许多的冤枉路,虽然走的崮顶的路,但道路并非直直下,而是曲里拐弯,宽敞的地方可以弓着身子通过,狭窄的地方只能爬过去,每走过一个岔路口,陈子锟都会用匕首在显著的位置刻个记号。

    清风说的没错,巢云观后面的秘洞确实和崮顶相连,因为洞里的空气是流通的,陈子锟把马灯的火苗调到最小,慢慢向前爬行,山洞里极其静谧,就连怀表的滴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爬了两个钟头以后,已经深入山腹,马灯的火光越来越微弱,煤油快烧完了,可是还看不到前方的光亮,陈子锟有些后悔了,没有周密的安排就贸然进洞,就算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可清风依然兴奋不已,仿佛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前面有个狭长的洞穴,他点燃蜡烛头前探路,陈子锟随后跟进,两人在洞里爬着爬着,忽然一声惨叫,清风连同烛光一起消失了。

    洞穴内太过狭窄,陈子锟无法迅速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清风消失在无尽的深渊中。

    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很窄,陈子锟的体格太大,钻不进去,他对着洞口喊了几声,回答他的只有回声。

    完了,清风没救了。

    此路不通,陈子锟沿原路往回退,洞穴狭窄到转身都不行,只能慢慢倒退,终于后退到宽敞的地方,抬眼一看,却和刚才经过的地方大相径庭,迷路了!

    陈子锟疯了一样寻找自己的留下的标记,却根本找不到,忽然马灯熄灭了,顿时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了,身处错综复杂的山洞腹心,没有食物、没有照明,没有向导,甚至根本没有知道自己在这里,或许几百年后才能有人发现自己的白骨。

    ……

    抱犊崮顶,下雨了,这是初夏的第一场雨,来势汹汹,劈头盖脸的雨点砸的人生疼,土匪们都躲进了茅草屋避雨,孙美瑶大马金刀的坐在虎皮椅,听孙桂枝念着报纸,脸色越来越难看。

    外面的局势非常紧张,据说政府已经不信任山东的军队了,准备调冯玉祥的部队来鲁南剿匪,这条消息让孙大当家很头疼,虽说他和第六旅有杀兄之仇,但双方毕竟相处多年,别管面压得多重,下面自有对策,这些日子以来,粮食盐巴药品都能穿越封锁线,土匪甚至可以花钱从第六旅的大兵们手里买到子弹。

    而这一切,随着冯玉祥部队的到来,将会全部终结,冯玉祥这个人他还是听说过的,治军极严,战斗力颇强,最关键的是人家和自己没交情,打起来不会留情,山东建国自治军的名头虽然响亮,部下也有万人马,但真正有枪的不过千余人而已,其中能打的更少,不过五六百人罢了。

    还有一个很不妙的消息,政府丝毫没有让张敬尧出山的意思,反而涌现出不少痛斥张敬尧在湖南当政时期鱼肉百姓的旧闻来,张氏名声大坏,这个山东督军眼见是做不成了。

    孙美瑶浓眉紧缩,心中烦躁不安,但他是响当当的汉子,吐口唾沫砸个坑,说出去的话怎么能改。

    雨越下越大,雨点在池塘水面溅起一片片水花,水平面越来越高,眼瞅着就要溢出来了。

    “让兄弟们拿陶盆来舀水,下这一场雨不容易,是老天爷照顾咱们呢。”孙美瑶呵呵笑道,山没有泉眼,饮水全靠这几个蓄水池,在官兵重重围困的情况下,水资源是最重要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子锟从迷梦中醒来,感觉有水滴在脸,舔一下,很强烈的土腥味,但是很解渴,他的嘴唇已经干涸的象沙漠,马灯里的煤油也耗尽了,山洞里没有一丝光亮,连往哪里爬都不知道。

    陈子锟不清楚自己在山洞里待了多久,他只知道今生今生是爬不出去了,突然有水滴在脸,说明方有玄机,他试着爬起来摸索一番,跳了几下,可是摸不到面的石壁。

    有门!陈子锟想往爬,可是四壁湿滑,根本找不到落脚点,而且漆黑一片,根本无从爬起。

    罢了!死就死,索性豁出去了,陈子锟一咬牙,拔出一枚手榴弹来,在黑暗中拧开了盖子,戳破油纸封,将保险环拉下,却并不投出,嘴里念念有词道:“佛祖帝观世音玉皇大帝阎罗王,保佑我陈子锟不死!”

    导火索咝咝的响着,陈子锟不为所动,念完了才猛力将手榴弹向一抛,然后靠着石壁站着,等候天的裁决。

    ……

    孙美瑶坐在虎皮椅发呆,看着弟兄们用陶盆从池塘里往外舀水,忽然一阵莫名其妙的震感,晃得椅子都不稳,与此同时是一声闷响,仿佛地底传来,紧接着就看到池塘中心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水在迅速减少。

    孙大当家跳了起来,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目不转睛的看着池塘,满满一池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露出池底的淤泥,还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小土匪们全都吓呆了,捧着陶盆不知所措,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土匪们一个个跪在地磕起头来。

    孙美瑶回望孙桂枝:“叔,这是咋回事?”

    孙桂枝身为山寨军师,那是见多识广,博览群,可是面对这种奇怪的自然现象也无从解释,他愣了半天才捋着山羊胡子道:“天谴。”

    “啥是天谴?”孙美瑶挠着头皮不明所以。

    “就是老天爷生咱的气了。”孙桂枝解释道。

    “娘的,老天爷也和俺过不去!”孙美瑶到底年轻气盛,拔出腰间驳壳枪,朝天连放三枪,梗着脖子大骂道:“老天爷,我日你亲娘!”

    孙桂枝深深叹气,摇摇头走了。

    岩洞牢房里,西方人质们先是被巨响和震动吓坏,然后听到外面的枪声,一个个吓得不停地发抖,男人们念着帝保佑,女人们干脆就哭了起来,他们被绑架已经半个月了,在此期间他们没洗过澡,没换过衣服,没喝过干净的水,没吃过饱饭,倒是亲眼目睹了不少残忍的杀戮和血腥的景象,心理早就崩溃了。

    “约翰,那是什么声音?”凯瑟琳问道,此刻的她也是蓬头垢面,早已没有明艳之色。

    鲍威尔是理智仅存的几个人之一,他想了一会说:“好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如果是地震的话,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声音,或许是某种地质变化,你知道,山东的地质形态我们都不清楚,发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可是他们似乎也很惊讶。”凯瑟琳狐疑的看着洞口的看守,那几个家伙居然趴在雨地里不停地磕头,能让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如此忌惮的,大概只有大自然的力量了。

    “当然,他们又不是地质学家,不会对此现象做出合理的解释。”鲍威尔的话打消了凯瑟琳的疑惑。

    ……

    丢出那颗德国造长柄手榴弹之后,陈子锟就屏息站在石壁边,他只是豁出去拼了,并没指望能有什么收获,他在这漆黑的地穴中已经过了不晓得是两天还是三天,早已绝望。

    可是,奇迹真的发生了,随着一声巨响,湍急的水流汹涌而下,陈子锟下意识的抓住了身边的石洞,牢牢贴在石壁,虽然他看不见那些水,但从声音就可以明白什么叫做飞流直下三千尺。

    幸运的是,他身处的位置正好是个过道,那些水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流走,一滴不剩,而且陈子锟身连湿都没湿。

    水泄完之后,一缕光亮从遥远的方照射进来,陈子锟顿时激动万分,有门!

    虽然这缕光线很微弱,仿佛天际的寒星,但足以给一个绝境中人带来希望和动力。

    ……

    夜色再次降临,雨已经停了,崮顶的三个水塘有一个漏了底,所有的水泄了个干干净净,有人说是龙王爷在吸水,有人说是老天爷生气,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一个土匪从茅草屋里出来,站在没水的池塘撒尿,一边尿一边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打呵欠的时候眯缝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完全傻掉了。

    他看到池塘底那个黑洞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慢慢往爬。

    按理说,土匪的胆子都是很大的,可那是在面对自己熟悉的事物时,如今看到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他的胆都吓破了,尿了一裤子不说,想喊也喊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妖怪从洞里爬出来,在遍布淤泥的池塘底直立起来,又慢慢的走到自己跟莣ww.?

    土匪眼皮一翻,口吐绿色胆汁晕死过去。

第十七章 火并

    从地穴里爬出来的那一霎那,陈子锟发誓这辈子再也不钻什么山洞了,重新看到星星和月亮的感觉真好,重新回到人间的感觉真好,甚至连看到那个吓成木鸡状的土匪时,也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

    可惜那土匪对他没有亲切感,还把他当成地府里爬出来的妖怪,直接吓破了胆晕死过去。

    月朗星稀,夜色中的抱犊崮顶景色不错,山风一吹,别有韵味,可惜陈子锟满脸满身的淤泥,真的像地狱里的生物,和这美丽的景色极不搭调。

    很幸运,他爬来的时候正是夜晚,在黑暗环境下呆了很长时间的眼睛不会受到阳光的刺激,也不会被土匪们发现,他站了一会儿,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趁自己还有力气,赶紧干点正事。

    崮顶面积不小,放眼望处,豁然开朗,足有百亩地,草屋绿树,宛若世外桃源,谁又能想到这么恬淡雅致的所在,竟然是一处匪穴。

    远处有一间草屋亮着灯,陈子锟奔着那地方就去了,这么晚还没睡觉的人,肯定是运筹帷幄的匪首,擒贼先擒王,错不了,可是一抬腿才发觉不妙,感觉跟踩在棉花堆里一样,腿都软了。

    好不容易来到草屋旁隐身树后往里一看,不禁暗叫老天开眼,想找的人就在里面,他慢慢抽出腋下的两把19111,擦拭着面的泥水,打开保险,扳开击锤。

    陈子锟有两个方案,一条是杀掉孙美瑶,造成土匪群龙无首的境况,另一个是他后来想出来的,那就是杀掉山寨里隐藏的日本人,让孙美瑶没的选择,而这间茅草屋里坐着的正是“乔二宝”和他的几个同伙。

    桥本让二并不是张敬尧的私人代表,那只是一个蒙蔽孙美瑶的幌子而已,实际他是日本谍报机关桥本特设队的队长,桥本特设队并不属于陆海军,而是在外务省指导下工作,人员由熟悉汉语和中国人生活习惯的关东军以及满铁特务人员组成,桥本君就是满铁株式会社警务课的职员,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是黑龙会成员。

    桥本特设队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山东,最好能给西方国家尤其美国带来麻烦,让他们明白,山东只有置于日本的管制下才是安定和繁荣的,而把巴黎和会日本已经取得的利益还给中国则是最愚蠢的行为。

    桥本乔装改扮成从欧洲战场归来的中国工人,在鲁南一带已经活动了两年,期间他对盘踞鲁南地带的土匪团伙做了精确的统计和分析,最后选中孙美瑶的山东建国自治军来执行自己的计划,打劫国际列车才是第一步行动。

    事到如今,他们干的还算不赖,中国的外交环境极度恶化,已经达到庚子事变以来最严峻的局面,桥本特设队受到了面的嘉奖,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没有继续前行的余地了,桥本接到了让他撤离的密令。

    此刻,桥本特设队的四名成员在草屋里齐聚,桥本让二环顾众人,压低声音道:“诸君,公使馆方面命令我们离开,可是我觉得现在走未免太早了,我们还可以再为帝国尽一份力。”

    油灯的火苗在闪烁,照耀着年轻的面庞,三名队员异口同声的说:“桥本君,该怎么办,你说。”

    “真拿你们没办法。”桥本摇摇头说,“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诸君早就有了为国捐躯的觉悟。”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虽然他们分别来自不同的组织,但都是抱着同一个目标,那就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崛起而努力。

    “根据最近的表现,孙美瑶很可能要屈服,为了阻止他,我计划杀掉孙美瑶,取而代之。”桥本让二压低声音说道。

    三名部下没有任何惊讶,均是严肃的一点头。

    “荒木,你去把钻山豹叫来,我们需要他的协助。”桥本道。

    荒木起身出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藏在树后的黑觲ww.?

    不大工夫,钻山豹和他的两个部下来到了桥本的草屋,打着哈欠往条凳一坐,一条腿踩在凳子,顺手把盒子枪放在桌,睡眼惺忪道:“二哥,啥事?”

    “大事,你想不想当司令?”桥本凑过来耳语了一句。

    钻山豹吓了一跳,睡意全无,“啥?我当司令,那大当家的咋办?”

    桥本让二做了个切瓜的手势,眼神阴狠无比。

    钻山豹有些惊慌:“不好,大当家的威信可比我高多了。”

    桥本冷笑道:“你有大日本帝国的支持,还怕什么,再说者崮顶没几个人,只要孙美瑶一死,谁还敢不服你,不服也好办,直接……”

    钻山豹眼珠一转,觉得靠谱,他这辈子自相残杀窝里斗的事情也没少做,杀掉孙美瑶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精神负担,况且局势对自己有利,趁着黑夜把孙美瑶弄死,其他的土匪不足为虑。

    桥本让二紧紧盯着他的反应,如果钻山豹敢出卖自己的话,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枪就会开火,杀掉他灭口。

    其余三个日本人也若无其事的占据了屋内的有利位置。

    钻山豹的两个手下还傻乎乎的站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桥本他们更没发觉,自己也已经成为别人的猎物。

    “干了!”钻山豹一拍桌子,下了决心,“我这就去召集兄弟。”

    “且慢,兹事体大,不要惊动更多的人,我们几个足矣。”桥本让二生怕有变,阻止了钻山豹。

    “咱们先说好了,干掉姓孙的,我要是当不成司令,咋整?”钻山豹可不傻,目前的形势他清楚的很,兵临城下大势已去,跟着孙美瑶混只有死路一条,唯有跟着日本人才靠谱。

    桥本让二微微一笑:“豹桑,我们合作有两年了,我可曾亏待过你。”

    钻山豹点点头:“要钱给钱,要枪给枪,二哥仗义。”

    “这就对了,干掉孙美瑶,由你来和官府交涉,你只要把谈判的时间拖得久一些就算成功,到时候你当司令,我再支援你一千条枪,如果你当不成司令那也好办,我送你一座天津日租界的别墅,外加五十万大洋。”

    “成交!”钻山豹被巨大的诱惑冲昏了头脑,抓起驳壳枪扳开了狗头插在腰间,招呼两个弟兄:“走,把孙美瑶个***干了。”

    这俩兄弟是他的亲信,二话不说也抄家伙跟着老大出去了,桥本一使眼色,三个部下也鱼贯而出,一群人直奔孙美瑶的住处而去。

    抱犊崮地形得天独厚,外人根本爬不来,所以只在山的唯一道路附近设了两个岗哨,其余人等都放心的睡大觉,孙美瑶独自一人睡在一间瓦屋里,时值六月初,天气适宜,不冷不热,他躺在床鼾声如雷,离得老远都能听见。

    一轮明月当空照,几个鬼影悄无声息的向孙美瑶的住所靠近,走到屋外一字排开,大寨主的威名太盛,据说夜里睡觉都是睁着眼的,谁敢靠近一丈之内,必暴起杀人,这种传言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连钻山豹也不敢冒险,反正这种难土墙挡不住子弹,一阵弹雨打进去,神仙也难活命。

    正当钻山豹准备开火之际,忽然身后的树丛中枪声暴起,膛口焰闪烁不停,暴风骤雨一般的子弹打得他们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钻山豹反应最快,转身回击,没等他扣动扳机,子弹就打中了他的脑门,一颗脑袋变成了烂西瓜,当即就见了阎王。

    枪声骤起,孙美瑶两眼一瞪,一骨碌就滚到了床底下,驳壳枪掣在手里,看也不看冲外面开了火。

    其余土匪听见枪响也纷纷爬起来抄家伙,有人高喊:“大当家那边打枪!”一群人风风火火就冲了过来。

    孙桂枝老当益壮,赤着精瘦的脊梁,一手持枪,一手举着灯笼,领着一帮亲信来到孙美瑶屋前,看到地横着几具尸体,脑袋都烂了,匆忙之中来不及详细辨认,冲屋里喊道:“小五!”

    “叔,我没事。”孙美瑶听到援兵抵达,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拎着枪走出屋,用脚拨弄一下死人,骂道:“这不是钻山豹个***么,深更半夜想打俺的黑枪。”

    不过他也知道,刚才的枪声乱得很,肯定有人在钻山豹背后开枪,否则自己九条命都不够。

    孙桂枝看到地有一具尸体正是桥本让二的手下,顿时眼珠一转:“给我搜,肯定还有别的内奸。”

    忽然小树林里传出一声喊:“大当家,老当家,我知道内奸在哪?”

    然后就看到一个黑漆漆鬼魅一般的人影从树林出走出来,手里拎着两把打空的大眼撸子,套筒退到后方,枪口还冒着青烟。

    土匪们立刻警惕的举起枪,孙美瑶瞅了一会,惊呼道:“陈老大,怎么是你!你怎么爬来的?”

    陈子锟丢下手枪,从身摸出一包压得瘪瘪的烟盒,叼一根想点火,可火柴受潮怎么也擦不着,索性扔了,大大咧咧道:“我是来救你的。”

第十八章 风光下山

    “救我?”孙美瑶看看陈子锟,再看看脑袋被打成烂西瓜的钻山豹,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救你这个***,要不是我,你早让人家崩了,还有几个小日本溜了,赶紧去抓,否则后患无穷。”陈子锟道,此刻他已经是在硬撑了,刚才一番激烈的枪战,耗尽了他最后的精力,幸亏大眼撸子威力巨大,挨一枪立刻失去战斗力,要是换成两把盒子枪,恐怕就没这么利索。

    孙美瑶再傻,也能分辨出好歹来,他大手一挥:“去把那几个***抓来!”

    弟兄们应声四散而去,崮顶就这么大点地方,想藏都没的藏。

    陈子锟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想说话,眼前一黑,晃了晃栽倒了。

    “陈老大!”孙美瑶疾步前搀住他,大吼道:“请郎中!”

    ……

    一小时后,陈子锟悠悠醒来,正躺在孙美瑶的床,一个白胡子老中医见他醒来,赶忙道:“不要急着起来,你好几天水米没沾牙,人都虚了。”

    “大夫,今天是几号?”陈子锟问道。

    “今天是四月十七。”老头道。

    陈子锟知道他说的是旧历,推算成公历的话,已经是六月初了,自己竟然在洞穴里困了整整两天两夜!又冷又饿又绝望,爬来之后又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枪战,不倒下才怪。

    “后生身子骨不错,是练家子。”老头帮他把了把脉,微微点头:“脉象平稳,恢复的不错,我再给你开两副药吃吃,保管龙精虎猛。”说着端出一碗稀饭里,里面还卧着俩鸡祑ww.?

    陈子锟苦笑一声,抱拳道:“谢了。”却发现自己两手缠满纱布,十指隐隐作疼。

    “后生,你十指鲜血淋漓,指甲都磨秃了,你到底干了啥?”老头摇着叹气道。

    陈子锟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洞里爬出来的,望着缠满纱布的手,他一阵恍惚,斜眼一看,床边凳子摆着自己的皮带和枪套,两把19111正静静躺在面,还好,看来孙美瑶没把自己当成敌人。

    忽听外面一阵大笑,随着笑声,孙美瑶走了进来,满面春风,身后跟着一个小土匪,手里捧着一个大盆,盆里是烧熟的牛头。

    “好汉子哪能喝稀饭,来,啃牛脸,喝酒!”孙美瑶将手里的酒坛子往桌重重一放,酒水四溅。

    老中医讪笑着起身让座:“大寨主,老朽有礼了。”

    “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孙美瑶大马金刀的坐下,拿了两个碗,帮陈子锟倒了一碗,道:“请!”

    陈子锟手缠着纱布,只能用双手捧起碗来,一饮而尽,然后抱着牛头啃起来,狼吞虎咽一点也不见外。

    孙美瑶给自己也到了一碗酒,却并不喝,点了一袋烟嗒嗒抽着。

    陈子锟啃了一会儿,满嘴都是油,把牛头一放,道:“日本人逮到没有?”

    “让***跑了。”孙美瑶恨恨道,“不过我已经传令下去,跑了也得给我抓回来,他三个手下一个都没跑掉,一个被你当场打死,还有俩都活捉了,待会我请你看看,啥叫五牛分尸。”

    陈子锟哼了一声,继续吃肉。

    孙美瑶却放下烟袋,肃然而立,拱手道:“陈老大,我孙美瑶欠你一条命,这个情,我记下了。”

    陈子锟继续吃肉,他可饿惨了,在地穴里面只能舔石壁渗出的水珠,眼下见了酒肉,啥也顾不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孙美瑶也不打扰他,在一旁抽烟不语。

    过了一会,孙桂枝来了,也不介意陈子锟在场,对孙美瑶道:“问出来了,夜里日本人和钻山豹勾结,想害死你接管山寨,现在钻山豹的手下都被缴了家伙,听候发落。”

    孙美瑶道:“统统推到崮下去摔死。”

    孙桂枝面露难色,看了看陈子锟。

    陈子锟道:“首恶已除,就少造些杀孽。”

    这回孙美瑶很听话,当即道:“看在陈老大面子,就饶了这帮***。”

    孙桂枝拱手称谢,又道:“陈老大,你……到底是咋来的?”

    陈子锟道:“池塘底那个洞记得不,我是从那里爬出来的,三天三夜,要不是神仙保佑,我就死在里面了。”

    孙美瑶和孙桂枝面面相觑,抱犊崮中有秘洞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也曾派人探过,可是派了几个人进洞都是有去无回,久而久之,谁也不敢提这岔事了,还有传言说,山腹里有山鬼,没想到陈子锟在里面兜了三天三夜竟然还能如此生猛,看来一定有天庇佑。

    半晌孙桂枝才悠悠道:“天意。”

    “那,陈老大你来有啥事?”孙美瑶打破砂锅问到底。

    陈子锟也不含糊:“我来杀你的。”

    “杀我?”孙美瑶眼睛瞪得溜圆,不过没有掏枪的意思。

    “不错,杀你。”陈子锟继续啃牛脸,头也不抬道:“你做事不地道,出尔反尔,搞得中国大乱,眼瞅着洋人就要借机出兵了,我不得不出手,不过到了山才得知,原来你是受了小人蛊惑,这才救你一命。”

    “大哥,请受小弟一拜!”孙美瑶纳头便拜,“大哥是真英雄,小弟佩服,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说!”

    “小弟想和大哥拜把子!”孙美瑶是个直肠子,认定陈子锟是好人,那就是好人,哪怕是来杀自己的也不在乎。

    “好,看你也是条汉子,我就认了你这个兄弟。”陈子锟放下牛脸,出了房子,此时东方一轮红日高挂,万里无云,站在这沂蒙七十二崮之首的峰顶,百里外的景色都一览无遗,风呼呼的吹,山寨的大旗猎猎飘扬,替天行道四个字在风中飘舞。

    大寨主要和陈老大结拜,这可是大事情,土匪们准备了香案、贡品、酒水,还有一只大公鸡,孙美瑶亲自割破鸡冠子,将血滴在酒里,和陈子锟一道对天名誓。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两人喝了血酒,遂成八拜之交。

    土匪们敲锣打鼓,庆祝大寨主结交了一位好汉。

    岩洞牢房里,西方人质们都有些糊涂,昨天夜里一阵枪响,他们还以为是政府军来救人了,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一大早的土匪又敲锣打鼓,似乎有什么喜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他们西方人的思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忽然天边传来一阵奇怪的轰鸣声,然后大家就看到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从阳光里飞出来,冲着抱犊崮就过来了,小土匪们惊慌失措,陈子锟却知道那是什么,当即道:“不要慌,那是飞机!”

    飞机越来越近,近的可以看见机翼的白星标识,这是一架美国陆军的寇蒂斯霍克型双翼机,土匪们纷纷举起步枪射击,子弹根本伤不到飞机半根毫毛,它摇摇翅膀就飞走了。

    虽然飞机没有投下炸弹,但却给土匪们带来极大的震撼,这抱犊崮的天险也不保险。

    ……

    既然结拜了兄弟,很多话就能放到台面说了,陈子锟被请到座,孙美瑶和孙桂枝叔侄俩左右陪着,向他请教如今该如何收场。

    “我是猪油蒙了心,听了小日本的鬼话,后悔。”孙美瑶摇晃着脑袋,做痛心疾首状,刚才美军飞机来晃了一圈,也让他吓得不轻。

    “如今这个形势,还请陈老大给俺们指条明路。”孙桂枝将自己的烟袋锅子递了过去。

    陈子锟接过烟袋锅子抽了两口,旱烟叶子很冲,很过瘾,他大咧咧道:“叔,路我早就给你们指过了,这些洋人不是不值钱,可也值不了那么多钱,你弄个旅长当当,大家面子都好过,非要两个师的编制,还要霸占那么一大块地盘,你当人家都是傻子,再说,不就是几十条人命么,当初闹义和团的时候,杀的洋人还少?”

    孙桂枝道:“有理,那么这样说,俺们还有机会?”

    “对,权当没那回事,继续谈,要一个旅的编制,别的不提。”陈子锟道。

    孙桂枝和孙美瑶交换一下眼色,点点头道:“中,就照你说的办。”

    陈子锟道:“闹了这么一出,咱们山寨得再拿点诚意出来。”

    “大哥,你咋说我咋办。”孙美瑶信誓旦旦道。

    陈子锟道:“那就再放几个洋人,让他们跟我下山谈判,我看有个叫鲍威尔的小子挺精明的,还有一个女记者,一个大姑娘家的被你们关了这么久,家里也急了,不如放了,也显得咱们人道。”

    “中!”孙美瑶眼皮都不眨就答应了。

    ……

    鲍威尔和凯瑟琳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突然就被释放了,当他俩看到陈子锟的时候,似乎明白了一些,土匪依旧用筐子将他们送下抱犊崮,至今陈子锟才有幸见识了抱犊崮的险要,山的道路被称为一线天,仅容一人通过,陡峭的石壁一个个凿出来的浅坑可供攀爬,稍有不慎就会掉下深渊。

    不过险要归险要,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陈子锟是宁愿摔死也不愿再钻地穴了。

    土匪们动用了三匹马送他们下山,坐在颠簸的马背,陈子锟昏昏欲睡,鲍威尔看看土匪,悄声说道:“先生,先生。”

    陈子锟醒过来:“什么?”

    “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不会想知道的。”陈子锟淡淡的答道,他实在没心情叙述发生的事情,回望山麓的巢云观,已经再也看不到小道童了。

    从陈子锟忧伤的眼神和手的纱布都能看出,他身一定藏着无数的故事,凯瑟琳鼓起勇气问道:“那么,我想知道您的姓名,可以么?”

    “当然可以,斯坦利小姐,我叫陈子锟。”

    “我知道你,你是西点毕业的!”凯瑟琳忽然尖声道,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第十九章 悲情英雄

    陈子锟也有些愕然,自己和这位斯坦利小姐素昧平生,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西点毕业的,难不成自己的名声这么大?

    凯瑟琳接下来的话揭开了他的疑惑,原来凯瑟琳有个伯父叫肖恩斯坦利,是美国陆军的校军医,曾在中国北京开了一家诊所,后来回到美国写回忆录的时候,让侄女帮助整理,由此凯瑟琳才知道陈子锟的存在,而且,陈子锟在西点遇到麻烦的时候,正是凯瑟琳的父亲,斯坦利参议员出面解决了难题。

    世界就是这么小,有了这层关系,彼此的距离迅速拉近,一路聊了许多,凯瑟琳还和他约定,等有了空闲时间做个专访,转眼就到了政府军的控制区,土匪和官兵进行了接洽,双方共同护送人质来到枣庄。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们操心了,红十字会的人帮他们检查身体,官员来了解情况,鲍威尔将土匪的最新条件亲自呈给田中玉督军,田督军立刻召集相关人员开会研究不提。

    陈子锟手的伤势很重,住进了临城医院,鉴冰闻讯赶来又哭了一场,史迪威少校也赶来探望,陈子锟冲挂在墙的两把枪努努嘴:“很抱歉不能亲自交给你了。”

    史迪威二话没说,前拥抱了陈子锟,这才郑重的说道:“我代表美利坚合众国,向你表示感谢。”

    陈子锟很洒脱的笑笑:“我也没做什么。”

    “不,你做了很多,你瞒不过我的眼睛。”史迪威拿出一张照片来,正是飞机在抱犊崮拍的,人群中就有陈子锟的身觲ww.?

    “低调,低调。”陈子锟道。

    “我的这把枪,就送给你了,另一把我帮你归还,另外我会替你申请勋章,你有资格获得美国政府颁发的勋章。”史迪威颇为激动,因为他已经得知最新的情况,土匪大大降低了要求,人质获释指日可待。

    鉴冰的英语水平也算不错,听到勋章更是眉开眼笑,心道这回可发达了。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汽车喇叭响个不停,鉴冰拉开窗帘,初夏的阳光照进病房,一片光明,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医院的院子里来了好多汽车,开关车门的此起彼伏,穿马靴的副官和护兵们腰杆笔直的站在车门旁敬礼,山东省的两位封疆大吏到了。

    督军田中玉,省长熊炳琦,两人为了临城火车大劫案一事,头发都白了许多,本以为一场浩劫在所难免,哪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然之间土匪就自动降低了要求,又回到原来的条件了,究竟转机从何而来,他们当然不会不知道,从美国人鲍威尔的口中就能得知一二。

    两位高官一方面是真心感谢陈子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吴大帅面子,竟然亲自莅临医院,探视陈子锟,顺道还带来了大批记者,一时间镁光灯乱闪,鲜花和礼品堆满了病房。

    鲜花是西方人送的,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枣庄附近野花烂漫,洋人们采了许多扎成花篮送给陈子锟,却被中国人大为诟病:洋人真他妈抠门,就摘些野花糊弄事,哪像俺们,送的都是实打实的礼物,丰糕、红糖、阿胶、人参、鹿茸啥的,也能拿得出手。

    田督军笑意吟吟,连称呼都变了:“贤侄,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些,进山也不和我说一声,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和子玉兄交代。”

    陈子锟道:“让督军挂虑了,卑职也是实在不忍同胞受难,才私自山交涉,所幸匪人识时务,总算是不虚此行。”

    熊省长道:“小陈,等事情了结,本省长会向大总统为你请功,此外,我们山东急缺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愿意,我就和曹老帅打招呼,把你调过来,你放心,绝亏待不了你,起码是少将衔。对不对,老田。”

    田中玉虽然平素和熊炳琦不是很和睦,但此时也极为配合道:“那是,我们山东素来重视人才,贤侄这样的大才,在陆军部衙门里公干,未免大材小用了。”

    记者们听他们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有些急躁了,这些大城市来的记者可不把什么省长督军放在眼里,一个洋人记者捧着照相机说道:“可以给你们合个影么?”

    “噢服靠死。”熊省长欣然同意,还拽了一句洋文,站在了陈子锟左边,田中玉站到右侧,记者们纷纷举起相机,小小病房里镁粉燃烧的火光闪成一片。

    忽然房门被敲响,声音不大不小,很有礼貌。

    “一定是耀庭来了。”鉴冰兴冲冲过去开门,哪知道站在门口的是田中玉的副官,举手敬礼道:“报告,北京陆军部来人,要见陈子锟。”

    “哦?”田中玉一脸欣喜道,“贤侄,定然是陆军部给你授勋来了,快请!”

    副官转身出去,不大工夫领来一个中校,身后似乎还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宪兵,那中校没料到病房里云集了这么多的高官、洋人,还有记者,一时间非常尴尬。

    田中玉也有些狐疑,心说授勋也不能派宪兵过来,便问道:“阁下是?”

    中校啪的一个敬礼:“卑职是陆军部军法科的,奉了峰的命令,前来提陈子锟回去的。”

    “提人犯?”田中玉的眉毛竖了起来。

    熊炳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别管陈子锟是不是在北京犯了事,陆军部派人到自己地头抓人,那就是不给面子。

    不过既然陆军部派了一个中校级别的军官千里迢迢到山东抓人,自然事情闹得不小,自己也不便干涉,一时间田中玉和熊炳琦竟然无比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记者们更是为之哗然,谁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气氛急转直下,两位高官不发话,中校也不敢直接抓人,就这样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京报记者阮铭川站了出来:“请问,陈子锟犯了什么罪?”

    “是这样的,陈子锟在关禁闭期间,私自逃脱,应该以逃兵论处。”中校拿出手帕擦着汗说,病房里的情形是他始料未及的,本以为临城劫案陷入僵局,金永炎才派他南下捕人,哪知道出现这种境况,看这架势,陈子锟分明是又立了大功。他心里这个恨,恨金永炎给自己派了这么一趟得罪人的差使。

    “那么,陈子锟为了被关禁闭?”阮铭川继续发问,其余记者也纷纷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刷刷的记录着。

    中校本也不是金永炎的亲信,见众记者在场,索性落井下石道:“陈子锟在军事会议目无法纪,当众顶撞长官,这才被关了禁闭。”

    一片哗然。

    阮铭川不依不饶,追根到底:“那么,他到底怎么目无法纪了,又顶撞了谁?”

    中校答道:“陈子锟中尉在临城火车劫案对策会议擅自发言,藐视权威,言辞粗鲁,顶撞了金次长,诸位,你们还有其他问题么?”

    记者们顿时炸了窝,这算什么罪名,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田中玉和熊炳琦心里也有了数,既然不是啥大事,他们就可以出头了。

    “陈子锟为解救人质,身负重伤,我看还是暂时留在山东治疗性休假比较好。”田中玉这样说。

    熊炳琦不甘示弱,道:“金永炎那边,我去和他说。”

    一直没说话的陈子锟干咳一声,开始发言:“诸位,多谢大家的厚爱,我陈子锟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给你们添麻烦,不错,我是在军事会议擅自发言顶撞司,我是看不过陆军部某些尸位素餐之辈的所作所为了。”

    说罢,他跳下床来,先给田中玉和熊炳琦施礼:“承蒙二位照顾,子锟在此谢过。”

    又向记者朋们鞠躬:“列位,多谢了,军法森严,我陈子锟甘愿受罚,此事和劫案一码归一码,请列位不要混淆,更不要在报道有所偏差,我国声誉已经不堪败坏了,切切。”

    再向鉴冰道:“我走以后,或判五年十年,家里就烦劳你照顾了。”

    鉴冰张张嘴,没说话,她到底和陈子锟生活了两年,本身有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陈子锟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她,要是真判五年十年的,他早炸窝了,哪儿还有心思搁这儿演悲情戏呢,这纯粹是借着众记者的光恶心金永炎呢。

    要论演戏,鉴冰一点不比陈子锟逊色,她深深懂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垂泪,我见犹怜的模样更是惹得众记者义愤填膺,一颗心都要气炸了。

    “不能抓陈子锟!我们联名保他!”记者们纷纷挺身而出,护在陈子锟面前,阮铭川更是一马当先,指着宪兵们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卖国贼、当代秦桧的话都出来了。

    陈子锟心中窃喜,脸却装出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来,挡在那中校面前道:“大家都不要冲动,军法如此,子锟不能破例,更不想让同僚难做,我意已决,大家请回。”

    说罢,转过身来,将两只缠满纱布的手伸过来:“手铐。”

    中校尴尬的笑笑,他何尝不明白陈子锟的险恶用心,不过做戏做全套,既然要给金次长添乱,何妨把戏码演的更刺激更煽情一些。

    “来人,把他铐起来!”中校一声令下,两个如狼似虎的宪兵来,将一副黄铜手铐戴在了陈子锟的手腕。

    陈子锟举起双手,向记者朋们炫耀着手铐,镁光灯再次闪亮起来,闪的宪兵们眼睛都睁不开。

    “田督军,熊省长,抱歉了。”中校一拱手,带人押着陈子锟走了,出门车,呼啸而去。

    鉴冰似乎刚反应过来来,撒腿追过去,没跑几步就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声嘶力竭的哭了一嗓子,随即便翩翩倒地,身段堪比花旦,被医护人员紧急抬去抢救了,记者们简直出离愤怒了,纷纷跳着脚发誓,要把这件事捅到天去。

    陈子锟从汽车后窗看到这一幕,不禁暗赞,鉴冰鉴冰,又没有人颁奖,你演的也太投入了。

第二十章 打次长的耳光

    陈子锟还是被宪兵带走了,押了北去的列车,那中校挺客气,一车就让宪兵摘了手铐,打发部下到二等座歇着,自己陪着陈子锟进了餐车。-

    列车飞驰在旷野,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绿野,隐约有形似抱犊崮的山峰一闪而过,车厢有节奏的晃动着,餐车内侍者来回走动,桌铺着洁白的桌布,中校点了四个菜,要了一瓶白兰地,又拿出金制的烟盒来请陈子锟抽。

    陈子锟用缠着纱布的手捧着一支烟在鼻子下嗅嗅,问道:“你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

    中校道:“是,抽惯了日本烟,改不过来了,我从保定讲武堂毕业后,留学日本,进的是陆军士官学校,不过到现在才混了个中校,想想真是可叹。”

    陈子锟笑笑:“还未请教老兄贵姓?”

    中校道:“免贵,姓阎名肃,字啸安,军法科一级中校科员。”

    陈子锟道:“我到陆军部也有三个月了,怎么从未见过啸安兄?”

    阎肃自嘲的笑笑:“我是军法科的文案,你自然见不到我。”

    “既然是文案,怎么这外勤的差使,又轮到啸安兄来呢?”陈子锟狐疑道。

    “还不是拜你所赐,咱们陆军部的军法科可不比京畿司令部的执法队,哪有什么精兵强将,总不能让科长带队,所以就轮到我出这趟苦差了。”阎肃擦着火柴,先帮陈子锟点烟,自己才点起来。

    “那么,啸安兄不怕我逃脱?”陈子锟又道。

    “呵呵,不怕,再说,你怎么可能跑呢。”阎肃意味深长的笑道。

    心照不宣,两人哈哈大笑,侍者送白兰地,两人对饮起来,宛如多年知交。

    酒过三巡,阎肃问起临城大劫案的事情,陈子锟以春秋笔法概略叙述了一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隐瞒,虽然他说的平淡无奇,但在听者耳中,确是极其震撼,阎肃放下筷子抱拳道:“昆吾兄果然神勇,为吾辈中华军人扬眉也。”

    陈子锟笑道:“那又如何,还不是被啸安兄带兵提了去。”

    阎啸安大笑,取下鼻梁的金丝眼镜擦拭着,悠悠道:“此番回京,若是要打金次长的耳光的话,不妨抽的狠一些。”

    陈子锟摇晃着酒杯笑道:“哦,此话怎讲?”

    “金次长是大总统的幕僚出身,有黎幕四凶之称,其实他也就是当个幕僚的水平,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成不了大气的,况且……”说着,阎肃看看四周,餐车里人很少,只有几个洋人在远处喝咖啡。

    “况且,大总统就快要下台了。”阎肃压低声音道。

    “哦?”陈子锟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事实他也确实不清楚当今政局。

    于是,阎肃给他科普了一下如今的政坛局面,当初直奉两系联手倒皖之后,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出任大总统,才把黎元洪重新推到前台,现在直奉已经撕开脸皮,黎元洪也就没必要继续呆在大总统的位子了,而直系的老帅曹锟一直都有总统梦,这回借着临城火车大劫案的由头,定然要把大总统逼下台去。

    至于内阁总理张绍曾,此君早年做过绥远将军,倒也有些政绩,资历也够,可惜不是直系的人,而且一直和广州的孙文眉来眼去,曹锟和吴佩孚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二月份的时候因为通过了以金法郎赔付庚子赔款的要求而名声大降,一度内阁总辞职,五份份的时候内阁已经瘫痪,崩塌只是时间问题。

    此次火车劫案更是雪加霜,内阁处置不力,被人诟病不已,等尘埃落定,肯定是要内阁总辞职的。

    而陆军次长金永炎,就在这个忙得要死的当口给大总统添乱,先是撞伤了梁启超的大公子,弄到黎元洪亲自出面道歉,然后又小题大做,公报私仇,把个响当当的大英雄陈子锟抓回北京,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既然黎元洪和张绍曾都要倒台,那金永炎的次长位子也坐不了几天了,所以陈子锟尽可以抽他的脸,一点也不用顾忌什么。

    阎肃分析的头头是道,陈子锟不禁佩服万分:“啸安兄如此高才,又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为何屈居于陆军部做个中校科员?”

    “唉,你有所不知,我被划为徐树铮一党,能保住饭碗就不错了。”阎肃摇头叹道。

    陈子锟恍然大悟,直皖大战后,皖系土崩瓦解,段祺瑞下野到天津去做寓公,徐树铮至今还在海外游荡,身为皖系余党的阎肃想飞黄腾达,无异于痴人说梦。

    “啸安兄有没有考虑过投身奉系,或者去南方发展?”陈子锟以为,凭着阎肃的资历,混个参谋长还是不成问题的。

    阎肃叹道:“张作霖胡匪出身,我的这些东西在他那里没有市场的,至于南方……谁又认识我呢,还不如在陆军部老老实实吃皇粮呢。”

    “可惜可惜。”陈子锟也跟着感慨,心里却在嘀咕,你我素昧平生,怎么一见面就唠这么多心里话呢,而且你是军法官我是犯人,怎么想都觉得别扭,不过转念又一想,这阎中校是个聪明人,兴许知道自己前途无量,想拉关系呢。

    一路说说笑笑,抽烟喝酒,累了还有头等车厢的卧铺可以休息,到了北京的时候已经是黎明了,陈子锟说打算去医院看看梁思成的伤势,阎肃当即表示同意。

    “明天直接到部里来找我就行。”阎中校和他握手而别,带着宪兵们走了。

    陈子锟在火车站门口叫了辆洋车,直接奔医院去了,东方破晓,大街清道夫扫着垃圾,鬼市散场的小贩们三三俩俩的散去,北京还是那个北京,可在陈子锟眼里却是别样的景致,死过一次的人就是不一样,看什么都觉得亲切。

    医院还没班,院子里静悄悄的,陈子锟沿着空荡荡的走廊来到病房门口,搭眼一看,床边背对着自己坐着一个苗条的身影,床躺着的正是梁思成。

    轻轻敲敲门,那苗条身影一扭头,竟然是林徽因,见是陈子锟风尘仆仆的来访,林徽因赶忙过来开门,低声道:“小声点,思成睡着了。”

    陈子锟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在床边坐下,看着梁思成清瘦苍白的面庞,叹道:“思成受苦了。”又看看林徽因,道:“林小姐也辛苦了,这些日子一定没休息好。”

    林徽因笑笑:“应该的。”

    忽然陈子锟看到床边放着一副拐杖,顿时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徽因黯然道:“被庸医耽误了,本来说不用手术,休息几日便好,可是左腿骨折,最终还是摘了一节骨头,现在思成的左腿比右腿要短一些。”

    陈子锟长叹,可怜梁思成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竟然变成了一个跛子,真是造化弄人,不过塞翁失马,若是因此能和林徽因的感情更进一步,倒也焉知非福。

    “肇事者那边怎么说?”陈子锟又问道。

    林徽因秀眉一蹙,道:“金次长仗势欺人,思成入院以来,连一次都没来过,若不是梁伯母亲自到总统府去找大总统讲理,或许他连伤药费都不会赔付呢。”

    陈子锟咬牙切齿,本来对金永炎虽有恶感,但也不到恨的地步,只是想戏弄他一番而已,现在得知他是此等无耻之辈,索性当真打他一回!

    他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既然决定打金永炎,那就得立刻动手,多耽误一分钟都心急火燎的,也顾不等梁思成醒了,辞别林徽因直接奔铁狮子胡同去了。

    路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早起的报童在街飞奔,嘴里大喊道:“号外号外,张内阁总辞职!”

    陈子锟急忙掏了一个大子儿买张报纸,头版赫然是张绍曾辞职的新闻,临城劫案的进展只能屈居二版了,不过内容足够劲爆,撰稿人措辞极其激烈,大骂陆军次长金永炎嫉贤妒能,公报私仇,建议罢免此人。

    到了陆军部门口,陈子锟拽拽军服下摆,昂然就进去了,门口哨兵向他行持枪礼,心中却在狐疑,陈科员不是被宪兵锁拿回京的么,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陈子锟回礼,大踏步的进了院子,瞅一眼金次长的汽车停在车棚里,心里有了底,也不去军法科报到了,直接来到金次长所在的跨院。

    陆军部原来是和敬公主府,金永炎虽然身为次长,却代总长职,一个人占据一个院子,门口有副官和卫兵,警卫森严。

    陈子锟没走大门,翻墙进去,来到金次长办公室门口,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顺手将门关。

    金次长正伏案看报,昨日国会压迫张内阁总辞职,张绍曾已经黯然离京,现在掌权的是由次长们组成的看守内阁,自己并非张系,而是黎元洪大总统的人,虽然曹锟压力很大,但大总统任期未满,想必自己这位陆军总长的位子起码还能再坐两年。

    虽然本来就是以次长代总长职权,但是和真正当总长还是有区别的,金永炎心情很不错,接着看报。

    京报刊登了关于临城火车大劫案最新的进展,土匪突然降低了条件,依然以收编一旅为限,和平解决的曙光已经出现,后面笔锋一转,却转为大骂陆军次长,金永炎放下报纸正要痛骂,忽然看到地有一双马靴。

    顺着马靴往看,是马裤、制服,然后是一张蒙着白布的面孔,只露出一双炯炯的眼睛。

    “你是谁?”金次长勃然大怒。

    那人也不答话,前揪住金次长的衣领,蒲扇大的巴掌劈脸就打了过来。

    很脆,很响。

第二十一章 乱

    金次长当场就懵了,陆军部是什么地方,搁古代就是兵部衙门,白虎节堂,水浒传里林冲带刀擅闯白虎堂,那可是大罪,被高太尉判了个刺配沧州,北洋政府的陆军部虽然权力没那么大,自己的官威也比不高俅,但也不至于在办公室里挨嘴巴子。

    四个大耳帖子,左右开弓,实实在在抽在金永炎面颊,腮帮子都给抽肿了,嘴里涌出一股血沫,里面还带了一颗牙齿,金次长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无数小星星在围着自己转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遥远的呼唤:“次长,次长”

    金永炎悠悠醒转,眼前一片恍惚,周围有很多人焦急的望着自己,还有人掐自己的人中。

    “这是在哪儿?”金次长虚弱的问道。

    “次长,这是您的办公室,您这是怎么了?谁把您打成这样的?”副官扶着他,义愤填膺。

    屋里来的都是金次长的亲信,几个马弁按着枪套,杀气腾腾,只等次长大人一声令下了。

    可金次长实在不清楚谁打了自己,那一阵耳光打得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至今耳朵里还嗡嗡的,脑子也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在副官的搀扶下爬起来,坐在椅子,解开军装的扣子喘了几口粗气,喝了口茶压了压,这才清醒一点。

    “陈子锟抓来没有?”金次长问道,他很是怀疑陈子锟是殴打自己的凶手。

    “不知道,卑职这就去问。”副官颠颠的跑去了,金次长打开抽屉拿了一面小镜子出来,看着自己脸清晰的指痕,恨得咬牙切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今儿个堂堂陆军次长在自己办公室里被人打了,这个仇要是不能报,以后也别在铁狮子胡同混了。

    不大工夫,副官前来报告:“陈子锟已经到了,正在军法科办公室里喝茶。”

    金永炎拍案而起:“就是他,给我押来!”

    副官带了两个马弁去了,五分钟后,陈子锟被带来,阎中校带着四个宪兵跟在后面,一群人在金次长的办公室门前敬礼喊报告。

    “进来!”金次长努力想摆出官威,可掉了一颗牙齿,说话略微漏风,总显得不太严肃。

    陈子锟昂然进来,一点犯人的觉悟都没有,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望着金次长脸的指痕窃笑不已。

    金次长恼羞成怒,再看陈子锟的马裤和马靴,和殴打自己那人如出一辙,确认无误,大喝一声:“拿了!”

    左右猛扑去,抓住陈子锟的胳膊往后扭,却被陈子锟稍一用力就甩了个仰八叉,副官当即要掏枪,他这边枪套扣子还没打开呢,那边陈子锟19111已经拿在手里了,击锤大张着,杀气腾腾的。

    陈子锟的威名大家都是知道的,那可是吴佩孚手下第一战将,论枪法拳脚,军中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和他面对面玩枪,金次长手下这帮人还不够胆。

    “反了反了!你要造反么!”金次长声嘶力竭,大呼小叫:“宪兵,还不把绑了!”

    四个宪兵刚要动手,却被阎中校制止,脚跟一并道:“金次长,这是为何?”

    金次长指着自己的脸道:“殴打司,罪责难逃,这回就算吴佩孚亲自求情,也绝饶不了他,送军法处,严办,枪毙!”

    阎肃惊讶道:“金次长,想必其中有误会,陈子锟是卑职从山东提来的,一直押在身边,看您的伤势,分明是刚刚打得,不可能是他动的手。”

    金次长火冒三丈:“分明就是他!”

    陈子锟冷笑道:“你有何证据?”

    金次长张口结舌,忽然大怒道:“我堂堂陆军次长难道会栽赃你不成?”

    陈子锟继续冷笑,指着桌的报纸道:“难道不会么?”

    阎肃也道:“金次长,陈子锟即便有罪,也要交付有司论处,您是陆军次长,又不是军法官,请恕卑职难以从命。”

    “好,你也反了,来人,警卫营!快来人把他们抓起来!”金次长情绪失控了,他实在难以想象,这天还没塌呢,下面的人就不服自己管了。

    今天的陆军部和往日大有不同,偌大的院子里,一多半的办公室都是空的,只有寥寥十几个人听到金次长的嘶吼,凑过来看热闹,一个个的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看到人多了,金次长的胆子壮了起来,喝令道:“来人呐,给我把陈子锟,还有阎肃,统统拿下。”

    没人动手,一个校军官说道:“金次长,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都欠俩月了。”

    金次长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直系政府严重缺钱,公职人员的薪水拖欠严重,这几日北京警察厅和京畿司令部已经罢工了。

    正要安抚一下大家,忽然桌的直线电话响了,金永炎桌有两部电话,一部是普通电话,还有一部是大总统专线,现在响的就是大总统打来的。

    顾不得这些军官,金永炎先接了电话,果然是东厂胡同黎大总统公馆打来的,黎元洪一口湖北话说道:“老金,你怎么管的部下,总统府的卫戍部队撤了,我家里的卫队也跑了,几百个军官到我府门口闹饷来了。”

    金永炎是黎元洪的同乡,也是湖北人,金曾是黎的幕僚,所以才当陆军次长,此时老级召唤,他焉能不管,管不了也得硬着头皮。

    “大总统,卑职无能,我这就去处置。”金永炎放下电话,表情黯然,此刻他已经明白,大势已去,张绍曾既倒,大总统也维持不了多久了,自己的总长梦白做了。

    “金次长,还拿我么?”陈子锟揶揄的问道。

    金永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抓起帽子,拿起军刀走到门口,堵在外面的军官们迟疑了片刻,还是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金永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阎肃长吁了一口气,拍着陈子锟的肩膀道:“我让你打他的脸,没让你真打他的脸。”

    陈子锟装糊涂:“打脸还不就是真打么。”

    阎肃道:“算了,打了也就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干不了几天了,北京城,全乱了。”

    陈子锟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阎肃侃侃而谈,原来军警闹饷已经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早几天北京的警察就集体罢工了,教育部的职员们也街游行,国会连连发表内内阁的不信任案,张绍曾被迫辞职,远走天津,现在的北京城,没有政府,没有警察,没有军人,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了。

    “本来陆军检阅使冯玉祥和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还能维持一下,可是听说他俩人也向大总统递交了辞呈,这是还嫌不够乱。”阎肃叹口气,摘下军帽看着帽墙的五色星徽,“这帽子,怕是戴不了几天喽。”

    金次长走了,没人治陈子锟的罪了,他反倒有些淡淡的失落,出了陆军部的大门,才发觉今天的铁狮子胡同门庭冷落车马稀,很多衙门口连站岗的警察都没了踪觲ww.?

    走在大街,依旧车水马龙,只是没有了执勤的巡警,道路有些拥堵,许多汽车在不停的鸣笛,洋车更是堵成了长龙,乘客们扛着大包袱小行李,像是出远门的样子,不对,似乎更像是逃难。

    陈子锟随便找了个人问道:“先生,您这是哪儿去?”

    那人看了他一眼,道:“天津,北京这么乱,不得躲躲。”

    不好,陈子锟赶紧往家里赶,先去了东文昌胡同自己的新宅子,敲了半天门佣人才过来,先从门缝里瞄了一阵才放心开门,咋咋呼呼道:“老爷您可回来了,这两天城里乱得很,可吓死我们了。”

    陈子锟胡乱安抚了两句,直接进了后堂,只见姚依蕾穿着背带裤,提着一把温彻斯特的双筒猎枪,正指挥着佣人往墙头插玻璃碴子呢。

    “你回来了!”姚依蕾眼睛一亮,扑过来抱住陈子锟的脖子,慌得陈子锟忙道:“小心枪走火。”

    姚依蕾嘿嘿笑道:“我这把枪没事,着保险呢,倒是你这把枪搞不好要走火呢。”

    陈子锟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你忙啥呢?”

    “这不是乱套了么,张内阁总辞职,军警罢工,街满是请愿的公民团,北京有钱人全跑天津去了,火车票难买的很。”姚依蕾道。

    “那你怎么不走?”陈子锟忽然想到姚启桢和姚太太,这二位肯定已经逃到天津避祸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次就因为去了天津,结果一别就是三年半,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我是不去,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姚依蕾眼圈有些泛红,显然是忆起了当年。

    陈子锟暗暗叹气,姚依蕾一片痴心,怎能辜负,不过这会儿鉴冰怕是已经在来京的火车了,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怕是要夹在中间受气了。

    车道山前必有路,想那些烦心事一点益处都没有,陈子锟忽然拉起姚依蕾的手道:“走,去车厂看看去。”

    姚依蕾道:“对,那可是咱家的产业。”

第二十二章 二女争锋

    事不宜迟,陈子锟正要让佣人出门叫洋车,姚依蕾却直接招呼道:“阿福,取车。”然后就看见姚公馆的老汽车夫阿福从南屋里颠颠的出来,摘了帽子恭恭敬敬道:“姑爷好。”

    陈子锟奇道:“怎么是你?”

    姚依蕾接口道:“怎么不能是他,爸妈去天津了,反正车也闲着,阿福以前就是跟我的,正好给咱们开车,你不高兴?”

    “哪儿的话子锟忙不迭道。

    说起来阿福可是他和姚依蕾爱情的见证者,而且在自己流落外地期间,寄给姚依蕾的信件都被被阿福保管起来的,所以陈子锟还是挺感谢他的。

    姚启桢新买的英国罗孚轿车被女儿讹了来,成了陈公馆的私家车,两人了车,直奔头发胡同而去,不大工夫来到车厂门口,就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车夫都没有,就连往常总守在门口的宝庆也不见了。

    陈子锟心中一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进去喊了两声,杏儿从倒座房里出来道:“哟,大锟子出差回来了,你找宝庆,他跑车去了。”

    “掌柜的还亲自跑车?”陈子锟有些纳闷。

    杏儿道:“外面世道乱,洋车生意甭提多好了,一天能赶以往三天的,原本一个大子儿的买卖,人家五毛钱都愿意出,宝庆憋不住,亲自出马了,这兵荒马乱的,万一出点事可咋办,大锟子,你要是见着他,可帮我劝两句。”

    陈子锟哭笑不得,秩序大乱,人们忙着跑路,拉洋车倒成了香饽饽,不过车厂没出事他也就放心了,嘱咐了杏儿几句就要出门,忽见果儿从后院出来,一身学生装整整齐齐的,杏儿急忙拦住他:“干啥去?不好好在家看。”

    果儿说:“我看热闹去,听说闹饷的都闹到大总统家里去了,东厂胡同口还有搭台唱戏的。”

    杏儿气的拎起笤帚就打:“外头兵荒马乱的,你就少给我添点乱,快回去。”

    果儿悻悻的回去了,杏儿丢了笤帚苦笑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就不省心。”

    陈子锟道:“你也别往心里去,喜欢凑热闹不是坏事,那啥,我们先走了,等宝庆回来让他给我来个电粀ww.!?

    儿送他俩出门大门,开出十几米远,只见果儿从墙头跳了下来,动作敏捷的像只猴子。

    “停车”陈子锟道,阿福一脚刹车,按了按喇叭,果儿回头一看,咧嘴笑了,陈子锟探头问道:“去哪儿?”

    “东厂胡同。”

    “车。”

    “好嘞!”果儿拉开车门跳来,姚依蕾奇道:“不是,真要去东厂胡同?你也跟着凑热闹。”

    陈子锟眼睛眯缝起来:“蕾蕾,你还记得四年前么,咱们在长安街看热闹,后来跟着游行的学生到了赵家楼,亲眼目睹了那场大火。”

    姚依蕾道:“当然记得,就是因为那场大火,咱们才失散的,要不然早就在一起了。”

    陈子锟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场大火加速了段祺瑞政府的灭亡,今天这场动乱,或许会导致黎元洪下台,这可是政治大戏,咱们不能错过。”

    果儿插嘴道:“那可不一样,五四运动是爱国学生发起的,东厂胡同外游行示威的却是闹饷的军官警佐,还有所谓的公民团,本质是截然不同的。”

    陈子锟严肃道:“但效果却是一样的,政府已经病入膏肓,每折腾一次,都是把这个国家往悬崖的边缘多推半步,我们能做的,唯有见证历史。”

    果儿只是国中生,平日在家里大人们总当他是小孩子,不和他讨论政治,如今陈子锟和他平起平坐的谈起政治话题来,让他颇为兴奋,又有一种骄傲感。

    姚依蕾却听不下去了:“不就是想看热闹么,扯那么多不相干的。”

    陈子锟道:“对了,说白了,我就是爱看游行,咋滴?”

    姚依蕾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东厂胡同在紫禁城东边,胡同东口路北有个大宅子,早年是满清权臣荣禄的府邸,民国以后,袁大总统花了十万大洋把宅子买了送给黎元洪,从此这儿就成为黎元洪的府邸。

    今天的东厂胡同格外热闹,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不过三教九流都有,就是没有学生,果儿说的一点没错,这次运动的主角和大学生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远处还搭着戏台,一个操天津口音的人在面演讲,每讲一句下面都有人叫好,叫的最响亮的是几个膀大腰圆敞着怀,露着一巴掌宽护心毛的好汉爷,一脸的江湖气。

    陈子锟冷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北京的混混们都开始关心政治了。”

    “吾人为救国计,不得不请黎氏速行觉悟,即日退位,以让贤路。”那人讲完最后一句,下面振臂高呼:“黎元洪下台!”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还有人吹口哨,大声叫骂,黎府大门紧闭,毫无反应。

    有人抬来一筐臭鸡蛋,大家一通猛砸,黎府门前一片狼藉,地痞流氓们轰然叫好,起哄声响成一片,姚依蕾不禁怒道:“再怎么说大总统也是国家元首,怎么能容这帮人如此欺凌,京师警察厅的人都哪里去了?”

    陈子锟道:“开不出饷钱,警察早罢工了。”

    姚依蕾道:“那就没人管管这帮家伙么?”

    陈子锟道:“他们都是曹锟曹老帅花钱请来演戏的,谁敢管,谁能管。”

    姚依蕾不说话了,果儿望着车窗外乱哄哄的局面也不说粀ww.?

    远处,几个人爬电线杆,将黎府和外界联系的电话线剪断了,下面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来,陈子锟再也看不下去了,让阿福开车离开,一路再没有说话,果儿侧着头望着窗外,仿佛在思考什么。

    ……

    回到陈公馆,一进大门陈子锟就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佣人前道:“老爷,太太,家里来客人了。”

    “哦,谁来了?”姚依蕾随口问道,她在北京社交圈子认识的人不少,虽然比不陆小曼、林徽因的风头,也是流社会数的着的名媛之一,家里经常有人拜会是常事。

    佣人看看陈子锟,欲言又止。

    陈子锟顿时明白过来,没辙,硬着头皮,来到倒座房客厅前,果然见屋里坐着俩人,鉴冰和李耀廷,地放着几口大皮箱,显然是刚下火车。

    “北京真落后,连自来水都没有。”鉴冰手捧着盖碗,正在和李耀廷嘀咕着呢,忽然发觉陈子锟进来了,便盈盈起身道:“你回来了。”

    姚依蕾立刻变了脸色,冷声道:“她是谁?”

    陈子锟道:“她姓沈,名鉴冰,是我在海认识的……”

    “红颜知己是,我不是说了么,让你抓紧时间把那些莺莺燕燕都给遣散了,怎么人家都找门来了。”姚依蕾到底是大家闺秀,没有当众发飙,两只眼睛下打量着鉴冰,先看肚子,没有明显的隆起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再看相貌身材气质打扮,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鉴冰是海滩名妓出身,海乃是远东第一国际大都市,远非北京天津汉口这些城市可以比拟,海时髦人士的装扮一向是紧跟欧美,引领东亚风潮,海流行的服装款式,北京要落后三个月才能跟潮流,鉴冰又是个花钱如流水的角色,向来在行头不遗余力,再加天生丽质,后天培养,那气质,那容貌,说句不谦虚的话,冠绝京华也不为过。

    姚依蕾童年时期曾在海住过一段时间,但少女阶段是在北京长大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北京姑娘的作派,憨直大气,敢爱敢恨,再加是官宦人家出身,从小被父母惯着长大的,自以为是天之骄女,忽然见到一个样样压过自己的女人,就够不高兴的了,况且这人还是自己的情敌,那就更加不能容忍了。

    “让她走。”姚小姐虎着脸道。

    “别闹了,都是一家人。”陈子锟这话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毕竟鉴冰来的太过突然,但是让他把鉴冰赶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走是,我走。”姚依蕾嘴里这么多,脚下也不动,她就是想挤兑一下这个漂亮妞儿,让她识趣点自己滚祑ww.?

    “姚小姐,你听我说。”李耀廷腆着脸前插话,姚小姐正在火头,一点脸面也没给他留:“小顺子对,现在也穿西装了,台面了是。”姚依蕾讥讽道,“当年你在六国饭店当听差的时候,可没少拿我的赏钱,怎么现在帮着外人说话了。”

    李耀廷陪着笑道:“那是,得亏姚小姐还记得我,这不是刚……”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么?”姚依蕾冷冰冰的抢白道。

    陈子锟忍不住了,怒道:“这是我兄弟,怎么就不能说话了,这儿可是我的家。”

    姚依蕾点点头:“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陈子锟你行,我走。”

    说罢转身便走,也难怪她发这么大火,眼瞅着就要结婚了,突然丈夫以前的姘头找门来,这种事情搁在哪个女人身也无法容忍。

    陈子锟后悔莫及,可又碍着面子不好服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姚育蕾往外走。

    “姐姐留步。”鉴冰说道。

    姚依蕾停下了脚步,却并不转身,这儿是她的主场,她才不会轻易言败。

    “该走的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什么时候,鉴冰已经提了行李,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陈子锟,拖着沉重的皮箱黯然离去。

第二十三章 偷一个护军使当当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鉴冰忽然回头道:“桌是给姐姐带的礼物,还请笑纳。”说完才出了门。

    陈子锟急坏了,人家千里迢迢的从海跑来,中间又被土匪劫了去,可谓九死一生才到了北京,刚进门就被挤兑出去,这像什么话,他刚要去追,李耀廷提着俩皮箱过来了,低声道:“别担心,我跟着嫂子呢,你把家里这位嫂子劝好了就成。”

    两人就这样提着行李匆匆而去,初战告捷的姚依蕾却没有胜利的感觉,反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的错觉,这个来自海的女人太妖娆了,绝对是强敌,怎么可能就此落败,不对,肯定是在使苦肉计。

    姚依蕾蹬蹬蹬进了客厅,气鼓鼓往太师椅一坐,道:“张妈,把外人留下的东西丢出去。”

    佣人迟疑着看了看陈子锟,没敢挪窝。

    姚依蕾大怒,亲自抓起桌的木匣子准备往外扔,可拿在手就停住了,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好东西见的多了,这个沉香木的小匣子拿在手里很踏实,颜色漆黑如釉,一股似有似无悠远的香气荡漾在面前,端的是件好东西!

    光这个小匣子就价值连城,那里面的宝贝岂不是更值钱,一时间姚依蕾忘了发飙,好奇心占了风,轻轻将沉香木匣子放在桌,慢慢打开,樱桃小口不禁张成一个型。

    匣子里放着一串钻石项链,白金质地,由无数碎钻镶成,末端一颗淡粉色的大钻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

    天呐,这么贵重的礼物,姚依蕾哪里还舍得扔,喜滋滋的拿起来比颈子比划着,只恨客厅里没有镜子。

    忽然看到站在厅前的陈子锟,姚依蕾这才想起自己的气还没生完,将钻石项链往盒子里一丢,冷哼一声道:“谁稀罕。”

    陈子锟刚要说话,姚依蕾起身道:“你什么也别说,我不听,我给你们腾地方还不行么,张妈,阿福,咱们走,去天津。”

    姚依蕾连换洗衣服都没拿,直接让阿福开汽车去天津,陈子锟没有留她,女人赌气的时候不能惯着,反正这个死局自己是解不开了,让俩人女人斗法去。

    一分钟后,忽然有人敲门,陈子锟还以为是姚依蕾回来了,开门一看,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陆军部的同事阎肃,一袭阴丹士林蓝布长袍,戴着眼镜,不像军法官,倒像是大学教授。

    “阎中校,您可是稀客。”陈子锟赶紧把他请进客厅,亲自沏茶递水,阎肃打量一下四周,不禁笑道:“您这宅子真不错,可惜缺几个下人。”

    陈子锟道:“让您见笑了,这宅子是我东拼西凑借钱买的,这不,还借了王庚几千块钱没还呢。”

    阎肃道:“不是,坊间传闻,您的老泰山可是交通银行副总裁姚启桢,那可是大财主。”

    陈子锟苦笑道:“别提了,姚家根本不同意这门亲事,不怕您见笑,家里刚闹完一场。”

    阎肃笑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和枣庄医院里那位女士有关系”

    陈子锟道:“阎兄是明白人,啥也不说了。”

    阎肃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昆吾兄不必挂虑,家里既然没有下人伺候,不如你我二人出去小酌两杯。”

    陈子锟有些纳闷,阎肃和自己刚认识没两天,交情不算很深,怎么突然寻到家里拜访,还邀请自己去喝杯小酒,看这样子怕是有话要说。

    当下欣然答应,二人出门走了几步,阎肃指着胡同口的二荤铺道:“这儿就行。”

    “那怎么能成,太怠慢了,咱们东来顺。”陈子锟客气道。

    “不用,这儿僻静,方便说粀ww.!毖炙嘟?硕?缙蹋?懔怂母龀床耍?缓???罚?诮锹淅镉湍迥宓淖雷颖咦?拢?统鱿阊汤辞氤伦语砍椤?

    掌勺的在门口炒菜,二荤铺里没别人,阎肃开门见山道:“昆吾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陈子锟道:“打了金永炎,陆军部是呆不下去了,我准备回洛阳第三师去。”

    阎肃道:“我问句不该问的,昆吾兄以为自己在吴大帅的麾下,能排到什么位置?”

    陈子锟不禁沉思起来,半晌才答道:“关张排不,起码是赵马之列。”

    阎肃淡淡的笑了:“照我说,就算是做关张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做司马懿。”

    这话说的霸气,陈子锟不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个阎啸安来,此时他更加确定,对方这个节骨眼来找自己,绝不是为了喝酒唠嗑这么简单。

    小伙计颠颠来,摆四个碟子,爆肚、溜肝尖、溜肥肠、油炸花生米,又放一壶酒,招呼道:“客官您慢用。”

    阎肃拿起酒壶来给陈子锟倒了杯酒,道:“如今的局势,想必你也清楚,张总理被津派、保派的议员逼下了台,大总统孤家寡人一个,被困在东厂胡同的私宅里寸步难行,连电话线都被掐了,这就是咱们的政府,咱们的国家。”

    陈子锟叹了口气,国家遭此乱局,实非百姓之福。

    阎肃又道:“军阀掌控政府,国会形同虚设,国家南北分裂,诸侯割据,试问有谁能救中国?”

    陈子锟试探着问道:“吴大帅?”

    “切”阎肃呲之以鼻,摇摇头道:“起初我也以为吴大帅能救中国,他在衡阳止步不前,通电全国反对武力统一,如今却又在洛阳练兵,虽未明说,但天下皆知,打得还是武力统一的算盘,打来打去,中国还不是一盘散沙,说到底,指望军阀救中国是没有希望的。”

    陈子锟警惕起来,这位阎中校,莫非是**?

    “来来来,喝酒。”阎肃自己端起杯子先干了,咂咂嘴道:“扯远了,昆吾兄莫要见怪,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送一个前程给你。”

    “前程?”陈子锟更加狐疑了,心说我跟着吴大帅还不够前程无量么。

    阎肃笑笑:“你肯定在想,前程已经规划好了,跟着吴大帅走,绝对是锦绣前程,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你就错了。”

    “阎兄,请指教。”陈子锟陪着喝了一杯,虚心求教道。

    “我给你分析一下当今局势。”阎肃道,“大总统下野在即,曹老帅肯定要圆自己的总统梦,可这个总统位子别人做的,他曹锟却坐不得。”

    “这是为何?”陈子锟对政治的研究并不深,可他知道,如今直系的势力如日中天,曹锟作为直系首脑,他不做总统,别人更没这个资格。

    “且听我慢慢道来。”阎肃一边喝酒一边吃着花生米,侃侃而谈起来,“不管是徐世昌也好、黎元洪也罢、他们都是和袁世凯一个级别的老人,论起资历来也能压得住场面,但曹锟就不行,老前辈们都在呢,哪里轮得到他坐这个位置,届时国会肯定要乱,你肯定要说了,曹老帅手底下有兵,那就更坐不得了,如今中国的局势是三足鼎立,东三省张作霖、直系曹吴,西南的孙文,无论哪一方独大,另外两方都要联起手来对抗,所以,就算找个读人来做这个总统,比如梁启超,都比曹锟亲自出马要好。”

    陈子锟道:“有些道理,但是曹老帅这个总统是非做不可的。”

    “对,曹锟一定要做这个总统,势必惹得天怒人怨,张作霖自从去年战败之后,一直秣马厉兵,届时肯定要大举入关,广州孙文也不会坐视不管,你等着看好了,明年此时,中国必定大乱!”

    “那么,这和我的前程有什么关系呢?”陈子锟不解道。

    “当然有关,你是吴佩孚的爱将,必然跟着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直奉再次大战,鹿死谁手可不一定呢,倘若吴大帅败北,那你的前程也就到头了,还不如趁现在的时机,弄一块自己的地盘,宁当鸡头,不为凤尾,古人诚不我欺。”

    “自己的地盘?”陈子锟大惊,这个阎肃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当今中国,军阀割据,大的军阀掌控一个省乃至几个省的地域,小军阀也管着几个县的地盘,狼多肉少,纷争不已,每个月都有旧的军阀下野,新的军阀粉墨登场,自己不过是陆军部一个小小的三等中尉科员,怎么可能弄到属于自己的地盘呢。

    阎肃微微一笑:“你不要吃惊,我已经筹划好几年了,今天终于等来了合适的机会和合适的人选,我决定送一个前程给你,一个大大的前程,江北护军使,少将军衔,这个职务还满意么?”

    陈子锟摇摇头:“阎兄,恕小弟愚钝,护军使的职位,岂是您一个军法科中校能随便封的?”

    阎肃狡黠的笑道:“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政府崩塌,无人管理,偷一个护军使当当,轻而易举。”

    陈子锟奇道:“偷?”

    阎肃道:“对,这个护军使是偷来的,不过和真的没什么区别,所有的文件和程序都是真的,连委任状面总统的大印都是如假包换的。”

    陈子锟明白了,如今是无政府状态,陆军部更是没了当家人,想要伪造公文简直是太简单了,不过委任状毕竟只是一张纸,没有地盘的护军使,还不如北京城一个警察署长的权力大呢。

    仿佛猜到他内心所想,阎肃用手指蘸着酒在桌画着地图:“地盘我也帮你规划好了,江东省的西北部,淮江北岸方圆百里的地带,煤铁资源丰富,水运交通便利,正是我等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第二十四章 自己写的委任状

    陈子锟心中一动,江东省地处中原,乃鱼米之乡,如果能占据一块地盘,可比在第三师当个团长旅长的要爽的多,不过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无主之地。

    “那么,这里归谁管辖。”陈子锟问道。

    阎肃道:“江东省是皖系地盘,江东督军孙开勤是段祺瑞的门生,卢永祥的老部下,但淮江以北却不是他管辖的范围,我说的这块地方正是江北的南泰县,此地原来是辫帅张勋的地盘,张勋下野之后,这里就成了无主之地。”

    陈子锟道:“所以你想让我当这个江北护军使。”

    阎肃点点头道:“正是,此事陆军部早在筹划之中,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而一再推迟,现在这个合适的护军使人选终于找到了,就是你。”

    陈子锟道:“打住,你刚才说煤铁资源丰富,水运交通便利,那不是明摆着一块风水宝地么,怎么没人愿意任?这可不对头。”

    阎肃道:“张勋复辟失败之后,他麾下的武卫前军哗变,江北匪患严重,孙开勤曾经派兵围剿数次都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名义来说,江北依然是江东省的辖地,可是实际孙开勤已经失去了对此地的有效控制,所以陆军部一直有这个打算,想在淮江以北设置一个护军使署,以便和孙督军分庭抗礼,可惜陆军部无兵可派,曹锟又一直忙于政治斗争,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陈子锟总算是明白了,这个江北护军使可是个烫手的山芋,不过越是火中取栗的事情,对他来说吸引力就越大。

    “这么好的事情,为何阎兄不亲自出马?”陈子锟狐疑道,他可不想被人当枪使。

    阎肃笑笑:“我倒是想,可是没这个实力,若不是遇你,兴许这件事我就忘了。”

    陈子锟道:“难道我就这么适合当这个护军使?”

    阎肃正色道:“何止是适合,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差使,你是吴大帅的嫡系,背景够深,不怕有人捣鬼;你是交通银行副总裁的女婿,筹措资金不成问题;你是留美出身,和洋人关系匪浅,这年头,洋人才是最硬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你胆子够大,连陆军次长的耳光都敢打,还有什么能难倒你。”

    陈子锟道:“可是我没有兵。”

    阎肃哈哈大笑道:“这一条最简单,南泰遍地都是兵,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招募他们了。”

    陈子锟也嘿嘿笑了起来,阎肃这话说的不假,自己本身就是马贼出身,属于业内资深人士,无论是剿是抚,都不在话下。

    “怎么样,愿意干么?”阎肃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只是大帅那边不好交代。”陈子锟嘴里还在犹豫,心里其实已经答应了。

    阎肃道:“你不是屈居人下之辈,与其在第三师做吴佩孚的内战马前卒,不如到广阔天地中一刀一枪杀出个锦绣前程来,再说了,江北乃是直皖对峙前沿,你经营好了,对于直系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陈子锟笑笑,端起了酒盅:“行,就这么说定了,走一个。”

    阎肃大喜:“走一个!”

    两只酒盅在空中相碰,酒香四溢。

    “老板,再炒一个腰花!”阎肃高声叫道。

    ……

    和阎肃商定了行动计划之后,陈子锟便到六国饭店找鉴冰去了,虽然李耀廷并没有告诉他要在六国饭店下榻,但是既然来北京了,哪有锦衣夜行的道理,当年的西崽,今天的海大亨,肯定要住在六国饭店的。

    果不其然,鉴冰确实下榻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见陈子锟来寻自己,鉴冰神态自如,完全没有刚闹过脾气的样子,反而问姚小姐哄好了没有。

    陈子锟不由感慨万千,鉴冰自幼就被老鸨买来,琴棋画样样精通不说,对于男人的心理更是把握的极其精准,倒不是说她刻意为之,而是从骨子里就有这个觉悟,将来进了一家门,姚依蕾可万万斗不过她。

    再问李耀廷在哪里,却被告知回老家去了,于是陈子锟便带着鉴冰一起回到宣武门外柳树胡同大杂院,李耀廷西装革履的坐在院子里正和大伙聊天呢,整条胡同的闲汉们都聚拢了来,女人们也抱着孩子围在旁边,野狗更是在脚下钻来拱去,激动的不得了。

    时隔四年,当初前门火车站外捡烟头为生的小顺子,现在已经成为腰缠万贯的富豪,可李耀廷在父老们面前一点架子也不摆,客客气气的依然还是当年的小顺子,拿出整条的三炮台香烟拆开来,一盒盒的丢给大伙儿,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见陈子锟带着鉴冰来了,李耀廷四下拱手:“老少爷们,明儿东来顺,我请!今儿都到这里。”

    大伙儿就都散了,大杂院里恢复了安静,李耀廷望着满地的烟蒂自嘲地笑道:“要搁以往,这么多的烟头,还不把我高兴坏了。”

    陈子锟道:“啥时候去你妈坟拜祭?”

    李耀廷道:“和宝庆说好了,赶明儿一起去扫墓,我今儿先到大杂院来一趟,就是给我娘把面子挣回来,当年邻居们都看不起她,没个给她好脸色的,你猜刚才他们怎么说,都说我娘是好人,这么多年么和邻居红过脸,唉,娘活着该多好,看看她儿子多有出息……”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刻,李耀廷哽咽了,鉴冰眼中也含了泪水,她听陈子锟讲过李耀廷的故事,知道他娘是半掩门的暗娼,联想到自己也不过是女校出身,不过是个高级娼妓而已,到了北京还要受姚小姐的欺负,这眼泪,一半倒是为自己流的。

    各自伤怀了一阵,三人同回了紫光车厂,宝庆杏儿两口子见陈子锟又带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媳妇回来,眼睛都瞪圆了,心说大锟子真是艳福不浅,姚小姐还没过门,妾室就预备好了。

    这几天北京城里世道乱,车厂可赚了不少,宝庆脸笑纹都绽开了,忙不迭的安排饭菜,私底下对杏儿说:“大锟子的媳妇,一个赛一个的俊。”

    杏儿伸手猛掐他:“是不是眼馋了,也想纳妾来着?”

    宝庆夸张的咝咝吸着凉气:“我连正房媳妇都没娶着呢,哪能想纳妾的事儿。”说着就伸手就摸杏儿的小手,他俩虽然早就订了婚,但是因为薛巡长过世之后有个三年的服丧期,一直没有正式完婚,杏儿又是恪守妇道的本分人,至今宝庆还没尝到滋味呢。

    在车厂用罢了晚饭,李耀廷就住在这儿,陈子锟携鉴冰回六国饭店安歇不提。

    ……

    次日一早,陈子锟先把鉴冰送到车厂,让李耀廷带着她在北京各处名胜游逛一番,自己依着约定来到了铁狮子胡同陆军部。

    自从昨日金次长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陆军部人心惶惶,很多人根本就没来班,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撤了岗。

    陈子锟一身笔挺的军装,马靴锃亮,旁若无人的进了陆军部,院子里空荡荡的,很多办公室的门都紧紧锁着,来到军法科门口,轻轻叩门,阎肃开了门,也不搭话,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奔着总务厅就去了。

    总务厅没人,屋门紧锁,阎肃拿出一把钥匙来直接开门,登堂入室,陈子锟在后面虚掩门,小声问道:“你哪来的钥匙?”

    “我在总务厅工作过一段时间,钥匙是自己配的。”阎肃也不瞒他,径直坐到厅长办公桌后面,掏出一根钢丝来,轻而易举的将抽屉的挂锁投开,从里面端出一个锦盒来。

    “这是陆军总长的官印,张绍曾兼任陆军总长,大印都是交给总务厅保管的。”阎肃介绍道,用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砚台、墨块、两支毛笔,还有三张空白的委任状,道:“磨墨。”

    陈子锟不敢怠慢,亲自兼任了童的角色,在砚台里加了水,仔细研磨着半块曹素功,不大工夫,墨化开了,阎肃拿狼毫蘸了墨汁,略略思忖一番,下笔在委任状写了起来,他**底极好,一手工工整整的隶,正是陆军部行文的标准字体。

    写完三张委任状,阎肃又拿了另一支毛笔,深吸一口气,在委任状下方空白处写下龙飞凤舞三个字:张绍曾。

    这三个字写的和前面的文字截然不同,倒是和陈子锟在公文见到过的张绍曾签字如出一辙。

    “我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不过这挺花时间的。”阎肃淡淡笑笑,收了毛笔,打开锦盒,小心翼翼捧出大印来,陈子锟赶忙打开印泥盒子伺候着,阎肃将大印蘸足了印泥,先在一张宣纸擦掉多余的红油,然后才仔仔细细盖在委任状下方。

    一边盖印一边解释,“委任状一式三份,一份你自己拿着去任,一份陆军部档案科留存,一份呈交总统府,反正陆军部没人,咱们就自个儿把这些程序走了。”

    盖完了大印,在面吹了几下,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长条小印来,加盖在大印后面,“这是监印官的私章,没有这个,委任状就不完美。”

    终于大功告成,阎肃将委任状递过来,陈子锟接了仔细欣赏,这张委任状并非用普通纸张印刷,而是采用和钞票一样厚实挺括的纸张,四边还印有花纹,正方是嘉禾包围的五色星徽,右侧下方有委字第XXX号的档案编码。

    正文是这样写的:陆军部委任状,委任陈子锟为江东省江北护军使,此状,陆军总长张绍曾。后面是硕大的总长大印和监印官的长条名章,然后是中华民国十二年六月十三日。

    “这就成了?”陈子锟问道。

第二十五章 自封陆军少将

    阎肃道:“差不多了,还有几个步骤。”说罢收了笔墨砚台,依然将大印放回抽屉,照原样锁了,将第二张委任状沿虚线撕成两份,较小的一张藏在身,另外的放回公事包,出了办公室,关门落锁,直奔档案室而去。

    不巧的是,档案室有人值班,一个老眼昏花的管理员坐在桌子后面打瞌睡,阎肃似乎和他很熟,将公事包放下,随便打了声招呼就带着陈子锟进去了。

    档案室内各种资料浩如烟海,一排排柜子遍布小抽屉,如同进了中药铺,不过灯光阴暗,角落里甚至还有蜘蛛网,陈子锟不禁为之侧目:“乖乖,这么多。”

    “这还不算多,前清兵部、练兵处、太仆寺历朝历代的档案都压在陆军部里,前段时间清理出好几个房间的档案来,都打包卖了废纸,要不然更多。”阎肃熟门熟路,直接来到一排档案架边,依然用铁丝投开小锁,打开抽屉,从口袋里拿出委任状的存根来,夹在一叠同样的存根之中。

    “好了,又完成一步。”阎肃拍拍手,如释重负。

    “这么简单?”陈子锟奇道。

    阎肃道:“看起来简单,其实一点也不容易,档案室是陆军部的机要部门,寻常人等进来查找资料,不但不能带包,还要登记姓名,我花了数年之久,用一部宋版古籍,一箱清代文史典籍才收买了管档案的老李,别人想进档案室都得照规矩办,我打声招呼就行,还有这存放人事档案的架子,普通人进来,根本找不到。”

    陈子锟为之咋舌,这个阎肃,早几年前就开始筹划此事,心思果然缜密。

    “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晋升你的军衔,你现在只是中尉,不可能担任护军使的职务,起码要是少将才行,走,咱们去铨叙科。”

    陈子锟艰难的吞了口唾沫:“阎兄,你一条龙全活儿?”

    阎肃自嘲的笑笑:“实不相瞒,我在铨叙科也干过一段时间,都是为了今天。”

    出了档案室,和老李打声招呼,提了公事包离开,直奔铨叙科而去,

    铨叙科内依然没人,北京军警都发不出工资,陆军部也不能幸免,阎肃说的一点没错,这几天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总统、总理、总长、次长、甚至具体办事的人都歇着了,已经不能用浑水摸鱼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大模大样的捞鱼。

    阎肃依然用钢丝开了门锁,堂而皇之的进去,从柜子里拿出空白的公文用纸来,笔走龙蛇,刷刷写了几行字,陈子锟凑过来一看,不禁惊讶道:“我什么时候得过三等文虎勋章?”

    “前段时间总统府提出要授予你三等文虎勋章,被金次长压下来了,但这事儿陆军部人尽皆知,可不算作假,按照陆军部的章程,大学毕业生的基准军衔是少校,你是圣约翰毕业的,最低应铨叙为陆军少校,留学生可以再加一等,就是中校,再加你有战功在身,得过白鹰勋章、文虎勋章,晋个校是绰绰有余的,既然当护军使,那还是少将比较合适。”

    阎肃写完,再次撬开抽屉,取出铨叙科专用印章来盖了,吹了吹道:“现在你就跻身将军之列了。”

    陈子锟道:“这么简单?”

    阎肃叹道:“看似简单,但很多军人一辈子都迈不过这个门槛。”

    陈子锟道:“有这么难?孙美瑶招安之后,不就是个新鲜出炉的少将旅长?”

    阎肃鄙夷道:“这种没有经过陆军部正式铨叙的少将根本不值钱。”

    陈子锟擦了擦冷汗道:“那我这个自封的少将就值钱了?万一东窗事发,岂不贻笑大方。”

    阎肃道:“你的军衔本来就明显偏低,照着王庚的例子,也应当是个校,如今又立了大功,晋升为少将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了,如今局势大乱,陆军总长和次长都下台了,将来曹锟当了总统,势必要委任新的陆军总长,一朝天子一朝臣,陆军部这些旧人肯定要更换一遍,到时候档案一移交,谁知道你的真假,反正档案底子都在的,私盐也变成官盐了。”

    见他说的自信满满,陈子锟也不再多言,两人出了陆军部,直奔东厂胡同大总统的私宅而去。

    此时陈子锟才发现,严肃的胆子比自己还大,拿着伪造的将军晋升文件去找大总统盖章,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对此阎肃是这样解释的:“大总统内外交困,哪还有心思辨认真假,文件是真的,流程也是对的,我也确实是陆军部的人,你的名字,大总统更是如雷贯耳,焉有不用印的道理。”

    陈子锟道:“如果金永炎在场的话,岂不前功尽弃。”

    阎肃笑道:“我有个同乡在总统身边做事,如果金永炎在的话,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到了东厂胡同一看,那些地痞流氓依然围在胡同口聒噪不已,有人还挥舞着写着黎元洪下台的小旗帜到处乱窜,场面非常混乱,忽然黎府大门敞开,四十余名持枪卫队跑步出来,明晃晃的刺刀吓得流氓们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就看到几辆汽车从大门里出来,在卫队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奔着火车站方向去了,阎肃见状,若有所思道:“兴许咱们来晚了一步,不过还有救。”

    前敲门,和守门人交涉了几句后,两人进了黎宅,在门厅里稍候,不大工夫,一个中年人匆匆而至,阎肃前和他低语了好一阵,回来道:“大总统带着金永炎去天津了。”

    陈子锟道:“那可如何是好?”

    阎肃道:“大总统虽然走了,但印玺却是留在北京的,走。”

    出了黎宅,阎肃这才向陈子锟详细介绍了情况,他的同乡在总统侍从室供职,多所少少知道一些机密,刚才出府的车队里,就藏着黎元洪,还有顶替张绍曾接任陆军总长的金永炎,以及侍从武官、机要秘等人,大总统在北京呆不下去了,到天津去避风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总统的十五颗印信并未随身携带。

    “你有没有金条,或者什么值钱的东西?”阎肃突然问道。

    “有,要多少金条?”陈子锟立刻想到了李耀廷带的那些金子。

    “越多越好,而且一定要快,赶在曹锟拿到这些印信之前把印盖了。”阎肃心急火燎道。

    事不宜迟,陈子锟立刻前往紫光车厂找李耀廷,不巧的是,李耀廷带鉴冰到颐和园玩去了,见陈子锟这么着急火的找小顺子,宝庆当即安排了俩腿脚最利索的车夫拉着俩人直奔颐和园去了。

    好在这趟路没白跑,顺利找到了李耀廷,听说大锟子要用钱,李耀廷二话不说,立刻回去,取了二十四根金条交给陈子锟。

    拿了金条,陈子锟和阎肃再去东厂胡同黎宅,找了他那位同乡,当着陈子锟的面给了他十根金条,然后三人同去了东交民巷一处法国医院,在门口停下,那老乡从阎肃手里拿了文件,道:“你们在这儿稍候即可。”说罢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十分钟后,同乡出来了,将用了总统印玺的文件递还阎肃,阎肃拿在手端详一番,欣喜万分道:“多谢老兄相助。”

    “客气了。”那人一拱手,飘然而去。

    陈子锟问道:“怎么样,大印是真的么?”

    阎肃激动道:“如假包换,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印信!有了这个,你就是货真价实的陆军少将,一点不掺假。”

    陈子锟道:“十根金条换这么一个章子,未免太贵了些。”

    阎肃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直接找黎大总统用印,怕是一毛钱也不用花,可是这些印信保管在如夫人手里,想要用一下不出点血怎么能行,再说了,我这位同乡,还有如夫人身边的人不都得打点打点,十根金条换个少将军衔,这买卖,值!”

    大印盖好了,再度折返陆军部,把用了总统印玺的军衔铨叙文件塞到陈子锟的档案里,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全部处理完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一整天两人都没歇着,现在终于如释重负,长长出了一口气。

    “阎兄,喝一杯去。”陈子锟道。

    “不了,折腾了一天,累了,早点回去歇着。”阎肃一拱手,径自去了。

    陈子锟望着他的背影颇为感慨,看着斯斯文文一个人,竟然有如此胆略和魄力,陆军部真是藏龙卧虎。

    姚依蕾不在,陈子锟也不想回东文昌胡同的宅子,便去了紫光车厂,正巧李耀廷鉴冰都在,见他回来,李耀廷问道:“哥们,这么着急用钱,到底啥事?”

    陈子锟将自己的委任状和晋升军衔令递了过去,李耀廷拿在手里,眼珠子瞪得溜圆,鉴冰凑过来一看,也夸张的捂住了樱桃小口。

    “大锟子,你当将军了!还是江北护军使,啧啧,有了自己的地盘了!”李耀廷啧啧连声,兴奋的无以言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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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介绍:
又一个光辉灿烂的大时代, 一个英雄与枭雄,狗贼与奸贼的疯狂世界。 那是一段遗忘的历史,也是一段凝结的追忆。 我很期待,因为我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国士无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士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士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