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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悟道     国士无双txt下载     国士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八章 决斗

    这次拜访相当成功,陈子锟如愿以偿地成为国学大师梁启超的徒弟,不过拜师仪式还要择良辰吉日举行,届时还会邀请一些文化界的名人前来观礼。

    陈子锟离开后,梁思成不解道:“父亲,以往你收学生,从未兴师动众,此次为何破例?”

    梁启超道:“陈子锟不比他人,他是要投身军界政界,做出一番事业的人,为父大张旗鼓为他造势,正是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

    梁思成道:“父亲真是对他另眼相看,您的学生中从未有人享此殊荣,陈子锟也算独一号了。”

    梁启超淡然一笑,来到后宅某处僻静的屋子,屋里供着六个灵位,他拿了一块手帕仔细擦了一遍,然后点了一炷香插在其中一个牌位前的香炉里,默默凝视良久,终于道:“复生,好久没来看你了……”

    ……

    离拜师仪式还有半个月时间,陈子锟依旧每天到铁狮子胡同陆军部班,兢兢业业管理他的茶炉房,不过新月社的活动却没法参加了,因为他的业余时间都被姚依蕾占据了。

    当姚依蕾再次在紫光车厂出现的时候,着实把宝庆杏儿他们吓了一跳,合着这位大小姐命里注定要当车厂的老板娘,不过这次姚小姐不像回那么嚣张跋扈说一不二了,举手投足间竟然带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姚依蕾帮陈子锟相中一处宅子,地址就在西长安街,宣武门内这一块在前清时候是镶蓝旗的地盘,有不少贝勒贝子、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的老宅子,如今民国都建立十几年了,这些八旗子弟的家底子也糟蹋的差不多了,满北京都是老宅子挂牌抛售,她看中的宅子不算太大,三进的院子,三开间的大门,比什么广亮大门、金柱大门气派多了,开价只要一万现大洋。

    一万现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可姚依蕾连眼睛都不眨就把三成的定金给付了,余下的钱就交给陈子锟来负责了。

    当陈子锟听说自己忽然背负了七千块钱的债务时,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他现在只是陆军部的小中尉,每个月开五十块钱的饷,车厂虽然有些进项,但毕竟只是小打小闹,要拿出七千块钱来,就得卖车了。

    对此姚依蕾丝毫没当回事,她告诉陈子锟,这是前清一位贝勒爷的府邸,建造工艺、用料都是极佳的,地址也极好,既不远离闹市,又不临近大街,关门来与世隔绝,走出门去四通八达,现在北京的房价地价偏低,一万块就能拿下,将来房价涨,肯定水涨船高,过十年二十年,翻倍那是少说的,总之绝对亏不了。

    房子定下了,姚依蕾也跟家里摊牌了,她直截了当的告诉姚启桢,自己绝不会和西园尾雄结婚,而是要依照四年前的约定,嫁给陈子锟。

    姚启桢气的直抖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都不听了么,姓陈的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

    姚太太也跟着劝:“蕾蕾,听妈咪的话,贫贱夫妻百事哀,西园尾雄是帝国大学的高材生,家财万贯不说,对你也是一往情深,你跟着他不会受苦的,陈子锟一介武夫而已,哪里能和人家相比。”

    姚依蕾冷笑道:“西园家有钱不假,可那是他伯父西园龟三的钱,又不是他的,你们也别小看陈子锟,人家是美国西点军校的毕业生,你们当初不是说他学业有成就答应我们结婚么,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嫌弃人家地位低?人家救你女儿性命的时候,放你们走的时候,怎么不嫌弃人家?”

    一番话说的姚氏夫妇哑口无言,陈子锟对姚家有恩不假,若非他出手相救,姚依蕾或许已经被绑匪撕票,若非他故意放水,姚启桢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姚依蕾提着自己的行李,昂然出了姚公馆,汽车夫阿福已经等在门口了。

    忽然,西园尾雄从大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姚依蕾一副出远门的样子,不禁错愕,姚依蕾看也不看他,施施然的车吩咐道,走。

    汽车开出了院子,西园尾雄还在尾气中摸不着头脑,姚启桢沉痛无比的说道:“尾雄,你进来,我有些话和你说。”

    ……

    第二天,《京报》刊登了一则简短的启示,日本商人西园尾雄向一个叫陈子锟的中国人发起决斗的邀请。

    决斗这种事儿,尤其是为了女人决斗,向来是古今中外、男女老幼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全都津津乐道此事

    六国饭店,西园尾雄脸色凝重的坐在桌前,擦拭着一把日本造南部式手枪,六发八毫米手枪子弹并排放在桌,那是他准备用来杀死情敌的弹药。

    西园尾雄是东京帝国大学金融系的博士,为人有些刻板木讷,他和姚依蕾是在东京流社会的一次聚会认识的,不善言辞的他第一眼就爱了这个活泼可爱的支那女孩,并且不顾亲朋好的劝阻发起了富有自己个人特色的追求,其间的经历令人捧腹,一度成为东京流社会的笑粀ww.?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百折不挠的努力,西园尾雄终于获得了姚启桢夫妇的认可,姚依蕾本人对他也不算讨厌,一桩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西园尾雄为此甚至放弃了在帝国大学任教的机会,跟着未婚妻一家人来到遥远的中国。

    他一直以为,今生的幸福就在这里,但昨天在姚公馆的一席谈,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严重伤害了他,这个古板的博士决定用生命来捍卫自己的幸福,虽然他是高度近视,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依然发起了决斗的邀请函。

    忽然房门被敲响,听差送来一个大信封,西园尾雄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叠报纸,面还有红笔做了标注。

    西园尾雄不算中国通,但是阅读汉字绝无障碍,他铺开报纸一张张的看下去,越看心越凉。

    报纸刊登的是当年姚依蕾被绑架后来又被毫发无损的救出的案子,紧接着就是姚小姐和人力车夫的桃色新闻,透过这些泛黄的报纸一篇篇花边新闻,西园尾雄看到的是浪漫而伟大的爱情,与之相比,自己所谓的爱情充满了自私和猥琐。

    后面还有一些陈子锟在直皖大战中屡建奇功以及出洋留学的相关报道,西园尾雄已经没有心思看了。

    他满腔的斗志,一瞬间化为乌有。

    ……

    决斗的地点设在陶然亭附近,这里僻静敞亮,正是当初陈子锟和于占魁比武的老地方,由于事先保密,所以到场的人不多,只有决斗双方的朋和一个新闻记者。

    陈子锟早早来到了决斗地点,他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惯了的人,对此根本不当一回事,事先并未做任何准备,他的决斗助手是王庚,令外带了一个跟班王栋梁和一个外科医生,当然,医生是给对手预备的。

    姚依蕾没来,她很难面对这种场面,她不出现,对决斗双方来说或许都是个好消息。

    新闻记者是陈子锟的老熟人了,《京报》记者阮铭川,这家伙向来对社会热点抓的极准,消息也格外灵通。他见了陈子锟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陈先生,您还欠我一件西装衣呢。”

    陈子锟哈哈大笑:“我今天若是大难不死,身这件曼哈顿定做的西装就还给你。”

    阮铭川挤挤眼睛笑道:“您尽可以放心,西园尾雄今天败局已定。”

    陈子锟有些纳闷,怎么阮记者如此确定自己必胜,不过他没来得及细想,因为西园尾雄已经到了。

    这位情敌站在陈子锟面前的时候不免自惭形秽,陈子锟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而他只有一米六出头,身材也有些偏胖,形象失分也就罢了,气势更是弱了许多,陈子锟神采飞扬,胜券在握,西园桑面如死灰,动作僵直缓慢,谁都能看出来,此战他必败无疑。

    西园尾雄也带了一个助手,是个年轻的日本人,双方人员到齐,王庚当众宣读了决斗中的注意事项后,决斗宣告开始。

    陈子锟的决斗武器是一把银色的花口撸子,这还是张学良送给他的配枪,至今只在靶场发射过,还没开过荤见过血。

    双方相距二十步站定,陈子锟气定神闲的抽着烟,神色轻松无比,而西园尾雄握枪的手已经汗津津的,额的汗珠也不停地滚落,面对面的枪杀,对任何神经正常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王庚举起一块白手帕,猛然挥下,决斗开始了!

    陈子锟不慌不忙,极有绅士风度的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先开枪。

    西园尾雄一咬牙,颤抖着举起了南部手枪,脑门蒸腾的雾气让近视眼镜变得无比模糊,汗水渗进眼睛,辛辣无比,他艰难的眨眨眼,对着远处那个模糊的影子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西园先开枪了。

第六十九章 名满京华

    南部手枪的枪口喷出一团火焰,子弹呼啸而出,然后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陈子锟纹丝不动,连烟灰都没掉。

    枪声刺激了西园尾雄的神经,他发疯一般朝着远处那个人影疯狂的开枪,一声枪响,两声枪响,接连六发子弹打出去,陈子锟依然毫发无伤,手枪发出啪嗒啪嗒的空扣扳机的声音,西园尾雄没子弹了。

    陈子锟这才丢了烟蒂,举起了手枪,二十步的距离内,他能把子弹打进同等规格的弹壳里,击中西园尾雄简直太容易不过了,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刻都悬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西园尾雄脑浆四溅的样子。

    “砰砰砰”三声枪响几乎连成一片,然后在场的人就看到西园尾雄的礼帽飞了起来,在天空中打着旋落在草地,青烟袅袅,面赫然六个弹孔。

    这枪法太精湛了,如果陈子锟想置西园尾雄为死地的话,他有三条命都逃不掉。

    西园尾雄只觉得头顶一阵发麻,子弹掠过脑袋的感觉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尝到的,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裤裆一下就湿了,好在今天穿的是吸水性能良好的黑色呢子西裤,一时看不出尿了。

    西园的助手,那个年轻日本人也吓呆了,两股战战不敢说粀ww.?

    王庚走到陈子锟身边,低声道:“你没事?”

    陈子锟擦拭着手枪,面不改色道:“这种宅男,给他枪也是白搭。”

    王庚道:“你太胆大了,子弹不长眼,万一打中了怎么办?”

    陈子锟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和胳膊:“这儿,还有这儿,都被日本造鸡腿撸子打中过,屁事没有,他真能打中我的脑袋,那是他的造化,我也没啥说的。”

    王庚一身冷汗,拿出手帕擦汗道:“下次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再叫我。”

    “好了,我们走。”陈子锟带着自己这帮人正要离去,忽听身后一身喊,猛然回身,只见西园尾雄扑通一声跪在地,涕泪横流道:“陈桑,拜托你照顾姚小姐!我的,大大的感谢你!”说着竟然趴在地磕头。

    陈子锟笑笑:“你这不废话么,我媳妇我能不照顾好么。”

    一团闪光,阮铭川用照相机忠实的记录下这一幕。

    一行人登车离去,汽车,陈子锟脱下西装递给阮铭川:“给你。”

    阮铭川却推辞道:“旧衣服我才不要。”

    “那你要什么?”陈子锟道。

    “我要你的独家采访权。”阮铭川笑的有些狡黠。

    “那不行,我亏大了。”陈子锟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

    阮铭川一咬牙:“给钱总行,你说个数。”

    “七千!”

    “咝……你杀了我。”

    ……

    第二天,报纸就刊登出陈子锟和西园尾雄决斗的照片和详细报道了,阮铭川一支生花妙笔将陈子锟吹的如同天神下凡一般,顺带着将当年力克于占魁,扬威北京武林,深入虎穴解救姚依蕾,生俘曲同丰,直捣长辛店的这些牛逼轰轰的剩饭拿出来再炒作一番,当天的《京报》就脱销了,加印五万份依然供不应求。

    一时间这位陆军部的小军官成为京城各界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流社会到贩夫走卒,谁要是不知道陈子锟的名字,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

    阮铭川替陈子锟做了个连载专栏,以保证每天都有猛料爆出,京报的生意好的不得了,销量猛增,报社一帮人整天乐得合不拢嘴,总编每天都在阮铭川写字台后面转来转去,时不时拍拍他的肩膀,勉励两句,当然货真价实的玩意也少不了,阮铭川被提升为首席记者兼编辑主任,月薪翻番,陈子锟也得到了丰厚的采访费,虽然没有七千那么夸张,但也能应付一时了。

    ……

    姚公馆,一份京报摊在茶几,姚启桢两口气长吁短叹,本以为女儿年龄大了,懂事了,没想到比以前还不消停,居然闹出决斗的事情,幸亏没死人,要不然姚家的脸就丢尽了。

    佣人进来禀告,说是西园先生来访,姚启桢打起精神道:“快请。”

    西园尾雄走进客厅,神色有些黯然,坐下之后一言不发。

    姚太太勉强的笑道:“尾雄,蕾蕾不在家。”

    “姚太太,我不是来找姚小姐的,我是来向你们提出解除婚约的,我决斗失败了,没有资格再爱姚小姐,先前送的聘礼,就当作礼物送给她,我真诚的祝愿她幸福,就这样。”说着西园尾雄深深的一鞠躬,站起来就走。

    姚启桢心里松了一口气,嘴却客气着:“这怎么能行,西园龟三先生那边我可不好交代哦。”

    西园尾雄扭头道:“您放心,伯父那边我会做出说明,毕竟是我提出解除婚约的,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说完又是一鞠躬,这才离去。

    姚启桢两口子直叹气:“尾雄这孩子这不错,不能当女婿可惜了。”

    姚太太拿起报纸瞄了两眼,道:“其实陈子锟这孩子也算进,当初不过是个拉洋车的苦力,如今已经是留学生身份,陆军部的军官了,而且还是吴佩孚的嫡系,将来肯定大有作为,蕾蕾跟了他,未必吃亏。”

    姚启桢无奈道:“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这就是命,不过陈子锟处理此事的手段还算得体,万一他把尾雄杀了,咱们就真的没法下台了。”

    ……

    西单石虎胡同七号,新月社,曾语儿拿着一份京报兴冲冲的跑进来,眉飞色舞道:“看,又有连载了!”

    “是么,快给我看看。”王孟瑜抢过报纸来看,又有其他人围过来道:“念来听听。”

    王孟瑜绘声绘色的读了起来,一帮人在下面聚精会神的听着,谁也不曾留意,林徽因悄悄走出了屋子。

    ……

    铁狮子胡同,陆军部次长办公室,金永炎面前摆着一份京报,第三版陈子锟的名字让他极不舒服,再一次阅读了报纸,猛然甩在桌,到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大喊道:“来人。”

    “有!”勤务兵推门进来。

    “把总务厅长给我请来。”金次长道。

    不大工夫,总务厅长来到了金次长的办公室,一番寒暄后,金永炎拿起报纸道:“这面居然有人在为陈子锟的军衔太低打抱不平,说陆军部都是一帮尸位素餐的家伙,只会埋没人才,简直荒谬!”

    “是,实在荒谬,陈子锟的中尉军衔是经过认真铨叙的,断不会有错。”总务厅长附和道。

    金永炎道:“这个陈子锟,哼,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去和日本人决斗,搞到满城风雨,我们陆军部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我准备将他革职查办,你看如何?”

    “这个……”总务厅长面露难色,虽说陈子锟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尉,但他这个中尉比一般的中校还牛逼,暂且不说人家在洛阳的后台,仅凭报界的朋,就能借着这事儿把陆军部骂到狗血淋头,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次长,没有合适的理由开革他。”总务厅长无奈道。

    “难道你不会找么?”金永炎有些不满,“查查他的考勤,有没有迟到早退,还有他平时的表现,总能找出毛病来。”

    总务厅长道:“这个……真没有,陈子锟循规蹈矩,从未出过岔子,再说了,他就一庶务科的小中尉,管着一个茶炉房,想出岔子也难。”

    “对。”金永炎恍然大悟,因为自己的授意,陈子锟只当了一个小小的三等科员,管着茶炉房,职责实在微末,想给他加罪名都难。

    “先这样,我就不信找不出他的把柄。”金永炎道,一缕夕阳照射进来,他肩膀的三颗将星闪着妖异的光芒。

    ……

    洛阳,直鲁豫巡阅副使署,曾文正公的画像下,吴佩孚正在阅读陈子锟的信,看着看着,他刻板的脸竟然有一丝笑意浮现。

    白坚武凑过来道:“玉帅,这小子有没有抱怨什么?”

    吴佩孚道:“金永炎给他小鞋穿的事情丝毫未提,只是说了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子锟要成亲了,对方是前交通次长姚启桢的千金,为了这桩婚事,他居然和人决斗,还生生接了对方六枪才还击,这小子,真当自己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护身。”

    白坚武沉吟道:“姚启桢是亲日派,这桩婚事恐怕不是很合适。”

    吴佩孚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曹锟还和张作霖是儿女亲家呢,该打还是得打。”

    白坚武道:“玉帅高见,对了,我那个本家侄子来信说,陈子锟现在管理茶房,干的还算不错,兢兢业业的没丢大帅的人。”

    吴佩孚道:“金永炎欺人太甚,我们第三师出来的人,就是管茶房的么!老子封的校,他给降成中尉,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仗着黎大总统撑腰,他真当自己能管着全国陆军了,欺负到老子头,我让他陆军次长也当不成。”

    白坚武道:“大帅息怒,金永炎鼠辈也,咱们就拿他当个熬鹰的工具,等鹰熬出来,他的次长位子就算到头了。”

    吴佩孚点点头:“这样由着他闹也不是办法,我给三爷写封信,适当的时候该管的也得管。”

第七十章 拜师大典

    陈子锟的新家位于西长安街的东文昌胡同,和臭名昭著的安福俱乐部一墙之隔,这是一位前清贝勒爷的府邸,外面看起来自恢弘气势,里面却设计精巧,匠心独具,最主要的是地势太好了,出了街门一拐,就是西长安街,街对面就是总统府新华宫。&&

    一万大洋能买下这么好的大宅门,任谁都说捡了大便宜,不过陈子锟筹措这剩下的七千块钱可费了大力气了,阮铭川那边给了他五百大洋的采访费,车厂这边出了一千块,剩下的五千五,都是陆军部的同事兼西点校王庚借给他的。

    贝勒爷的后代也是穷疯了,这些年把祖留下来的积业败的一干二净,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古玩字画早十年就卖完了,紫檀木家具官窑瓷器也都典当了,剩下的只有一个略显破败、杂草丛生的空宅子,这也是为什么只卖一万块钱的原因之一,总之陈子锟盘下这座宅子之后还不能立刻搬进去,得好好拾掇一番才行。

    买家具,雇佣人、都需要钱,需要大把的时间,陈子锟整天班忙不过来,这些杂务就交给姚依蕾来办,姚大小姐可不是只会花钱的主儿,操持起内务来可是一把好手,指挥工人打扫庭院,修葺房屋,添置家当,里里外外一条龙,根本不用陈子锟分心。

    这段时间,姚依蕾住在六国饭店,摆明了和家里一刀两断,姚启桢夫妇奈何不了她,只好默许此事,不过心头总有一根刺梗着,不愿意承认这门亲事。

    半个月很快过去,已经是四月底的时候,梁启超那边打来电话,让陈子锟去家里拜师。

    陈子锟打扮一新,长袍大褂一丝不苟,坐着王栋梁的洋车来到粱宅,一进胡同就发觉有些不对劲,虽说梁启超府总是宾朋满座,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热闹,胡同里停满了汽车和马车,太阳地里还有十几辆等活儿的洋车。

    进了府门,喜气洋洋的气氛扑面而来,西装革履的梁思成早就等在门口,见陈子锟进来,便热情的拉着他的手直接进了后宅,院子里站满了衣冠楚楚的客人,尽是些熟面孔。

    熊希龄,汪大燮、林长民,这几位政界名人都是和陈子锟相熟的老前辈,今日能来参加他的拜师仪式,倒也不算太过惊喜,陈子锟一一和他们见礼,梁思成在旁边陪着,向他介绍另外一些贵宾。

    “这位是北京大学的辜鸿铭教授,胡适之教授。”梁思成道。

    陈子锟急忙前大礼参拜,辜鸿铭撅着山羊胡子笑呵呵道:“如今拜了新师父,可不要忘了老师父。”

    “辜老,学生怎么敢忘记您呢。”陈子锟笑呵呵道,又向胡适鞠躬道:“胡教授好。”

    胡适笑容满面,客套了两句,他和陈子锟的关系不算很熟,今天到场主要是给梁启超面子。

    梁启超是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导师,清华方面自然也有重磅人士到场,校长曹云祥一身西装,彬彬有礼的和陈子锟握手,当他知道陈子锟曾在约翰就读之后,神采飞扬道:“原来还是校。”

    还有一位长衫瓜皮帽先生,一副厚厚的眼镜宛如酒瓶底,看起来就像是乡下教匠,梁思成介绍道:“这位是王国维先生。”

    陈子锟肃然起敬:“可是写出《人间词粀ww.返墓厶孟壬?!?

    王国维似乎不太喜欢这种热闹场面,淡淡道:“正是老朽。”

    忽然门口一阵喧哗,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一帮人簇拥着一位长者进来,正是前北大校长蔡元培,后面跟着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笑容显得颇为冷峻。

    听说蔡元培驾到,正在屋里应酬客人的梁启超急忙出来相迎,一番寒暄后陈子锟才知道,后面那人是前北大教授黄侃,说起来也算自己的半个老师了。

    蔡元培和黄侃都是刚下火车,风尘仆仆就赶过来了,可见梁启超的面子之大,陈子锟深深感触到,梁启超对自己的殷切厚望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院子里还有很多年轻的面孔,梁思成一一向陈子锟进行了介绍,有些是已经认识的,比如梁思成的几个弟弟,未婚妻林徽因以及她的两个表姐,还有梁启超的其他学生,比如王庚和徐志摩,还有清华的学生吴文藻、梁实秋等。

    众多政界学界达人汇聚一堂,自然少不了新闻界的朋,京城各大报社的记者都被邀请来了,其中阮铭川的身影更是活跃无比,不时帮陈子锟和名流们拍一张合影,院子里镁粉燃烧的火光此起彼伏。

    吉时已到,拜师仪式开始,地点就在粱宅的正堂里,中堂悬挂着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画像,条案摆着香炉,梁启超坐在一旁的太师椅,陈子锟奉茶磕头,有板有眼,宾客们在一旁观礼,记者们的闪光灯更是闪个不停。

    院子里的僻静处,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的无比哀伤道:“徽因,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女的道:“徐兄,难道你不明白,我们之间唯有情,没有爱情,因为我俩太一致了,没有互补性,我和你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可能相交的。”

    忽然远处有人喊道:“徽因,快来。”

    “对不起志摩,我走了,思成在叫我。”林徽因低头走开。

    诗人悲伤逆流成河,踟躇着去了。

    拜师仪式完成后,众人正在畅谈,忽然见粱宅家人急匆匆奔进来报称:“大事不好!”

    梁启超镇定自若道:“何事喧哗?”

    家人气不接下气:“兵,有一队兵马奔着咱们家来了!”

    在场的一些政界名流们交换一下目光,熊希龄站出来道:“任公无需多虑,我倒要看看,是谁的兵弁如此胆大包天。”

    他和汪大燮都是当过一任内阁总理的,林长民当过段祺瑞内阁的司法总长,其他人等也都是流社会的翘楚人物,别说是几个丘八了,就是曹锟吴佩孚本人来了,也得乖乖的喊一声先生。

    梁启超自然是丝毫不惧,他惊讶的是,自己在军界既无朋又无仇家,这些当兵的究竟为何而来。

    正说着,那队兵已经进来了,为首是一个少校军官,笔挺的呢子制服,马靴锃亮,见了众人就是啪的一个立正,道:“列位大人,小的奉直鲁豫巡阅使曹老帅之命,前来恭贺梁老先生收徒,这是花篮,这是贺礼。”

    说罢一摆手,八个大兵搬过来一个巨大的花篮,北京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这个花篮全部用鲜花扎成,花团锦簇,甚是漂亮。

    贺礼是一个薄薄的红色信封,里面大概装着银行支票之类的,少校副官毕恭毕敬的双手献来,后退两步,又是一个敬礼:“梁老先生,小的任务完成,告退。”

    不速之客来的快,走的也快,只是为今天的拜师大典增添了一段花絮而已,不过在有心人眼里,这个花篮送的可不简单。

    ……

    次日,姚公馆,桌面摊着今天的报纸,京报,新闻报、晨报都刊登了梁启超收徒的消息,尤其京报的报道尤其细致而精彩,到场嘉宾的名单都罗列出来,令人目不暇接,瞠目结舌。

    “乖乖,你那毛脚女婿好大的面子哦。”姚太太夸张的嚷道。

    姚启桢抽着烟斗,不屑道:“那是人家给梁启超面子好不好?”

    姚太太指着报纸的照片道:“这个花篮好吓人,有一人多高,这是谁送的。”

    姚启桢瞥了一眼,照片虽然模糊的一塌糊涂,但花篮后面站着的大兵却是一目了然,旁边的一行小字更是做了注解:直鲁豫巡阅使曹锟将之贺礼。

    “咝……”姚启桢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熊希龄汪大燮蔡元培胡适之辜鸿铭之类的人物虽然名震天下,但还不致于让当过一任交通部次长的姚先生吃惊,因为这些人物都已经过气,或者是学界的泰斗,和自己的业务范围不搭边,但曹锟可就不一样了,那是直系的首领,北洋政府的太皇,别管是大总统还是内阁总理,都得听他的招呼。

    姚启桢是政界混过的人,自然晓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曹锟不会那么给梁启超面子,他送花篮的原因,八成是因为吴佩孚的关系而给陈子锟的面子,看来自己这个女婿,绝非等闲之辈。

    “听说蕾蕾在东文昌胡同买了个旧宅子,整天带着一帮佣人打扫,早还到鬼市去淘旧货呢,咱家小囡可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我说,咱们是不是也……”

    “不行,绝不许给她一毛钱!”姚启桢皱眉道,一甩手楼去了。

    姚太太见丈夫如此坚决,便也不敢再提此事。

    二楼房,姚启桢拿起电话如此这般的安排了一番,末了还交代道:“千万不要出纰漏。”

    ……

    东文昌胡同陈宅,姚家的汽车夫阿福向姚依蕾禀告说:“小姐,我过来的时候看见有家人挂牌卖家具,好像都是好的紫檀货色。”

    姚依蕾一听,眼睛都亮了,当即让阿福带自己前去观看,果然是一户人家正在卖家具,全套的紫檀木家具,四件柜、灯挂椅、大香案、架子床、香妃榻、条案、方桌、八仙桌,开价竟然只要一千大洋。

    “我买了!”姚依蕾当机立断,包下这些家具,虽然此时她兜里连十块钱都拿不出来。

第七十一章 车祸

    姚依蕾不慌不忙对卖家具的人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身没带这么现洋,要不这样,这些家具先帮我搬到东文昌胡同17号去,回头再给你们钱。”

    她一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作派,别人自然相信,找了一帮苦力,几辆骡车,就把这些家具运到陈宅去了,这些紫檀家具真是货真价实,四件柜四个人才能抬动,那木料真叫扎实。

    运到了府,姚依蕾先拿了十块大洋打发了搬家具的苦力,又对卖家说:“真对不住,先生在陆军部班,还没回来,等他晚回来我让他开张支票,明儿一早给您送过去。”

    卖家见他们家宅子气派敞亮,又听说男主人在陆军部有着体面的差使,自然是陪着笑脸道:“不慌,不慌。”

    等卖家走了,姚依蕾一个激灵蹦起来,对阿福道:“开车,去琉璃厂!”

    琉璃厂是专卖古玩字画的地方,也有收旧家具的铺子,姚依蕾迅速赶到那里,叫了一个专做紫檀家具生意的掌柜回来,给他看那些刚收来的家具,掌柜的见多识广,眼睛毒辣无比,二话不说伸出两根手指:“两千大洋,我收了。”

    “成交!”姚依蕾也是个爽快人,立刻派人把家具装车运到琉璃厂,收了掌柜的两千块钱的庄票,拿出一千来又买了一套花梨木的家具,剩下的一千块当即就差人送到卖家手里,并且拿回了收据。

    卖家收了钱,当即赶到姚公馆,把庄票交给姚启桢,姚先生略有惊讶:“这么快就付清了?”

    “没错,大小姐不含糊,一千块钱分毫不少。”卖家点头哈腰道。

    “办妥了就好。”姚启桢道。

    “妥了,您老交代的事情,那必须办得妥妥的。”卖家是个四十来岁的旗人,一嘴的北京话顺溜的像是抹了香油。

    姚启桢给了他五十块钱,打发去了,过了一会,桌的电话响了,是琉璃厂一家倒腾紫檀木家具的铺子打来的,掌柜的和他做过几次生意,挺熟。

    “姚先生,我这儿又收了一套紫檀,成色和您昨天买的那套一样的好,您老要不再来瞧瞧?”

    “哦,谢了,再说。”姚启桢放下电话继续忙乎自己的工作,忽然抬起头来哑然失笑,然后无奈的摇摇头,他终于回过味了,女儿这票买卖干的真叫漂亮,转手就把自己半卖半送贴补给她的家具给倒腾出去了。

    哎,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搞起投机来丝毫不逊乃父。

    ……

    陆军部,总务厅庶务科,陈子锟收到了一封来自海的“快邮代电”,信封里装着一张圣约翰大学补发的毕业证,鉴冰的办事效率令人咋舌,这么快就把陈子锟需要的东西搞好了,不过信封里还有一张便条,面寥寥四个娟秀的小字。

    “我欲北。”

    陈子锟很头疼,鉴冰等不及了,要到北京来见自己,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可如何是好。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不管那么多,陈子锟拿着自己的学历证明前去军衡司重新铨叙军衔,按照陆军部的相关规定,大学学历者的基准军衔应为少校,自己的中尉明显偏低。

    可是毕业证拿过去之后,军衡司的这帮官僚依然推三拖四,说什么规定中没有关于遗失补发毕业证能否作为铨叙军衔标准的说法,还要汇报司,研究决定,陈子锟知道这是金永炎故意给自己小鞋穿,并不为难这些军官,淡然一笑就走了。

    正值中午下班时候,陈子锟来到陆军部门口,金永炎的庞蒂克专车就停在院子里,一个年轻的汽车夫正拿着麂皮一边吹口哨一边擦车,看到陈子锟后下下打量一番,最后停在他的中尉肩章,鄙夷的嗤了一声。

    要换了陈子锟以前的脾气,早就去揍人了,可是现如今他才不屑和一个小小汽车夫置气呢,反正自己的前程又不是被金次长捏在手里,这些小手段不过徒增笑尔。

    出了铁狮子胡同,陈子锟忽然想到今天是五月七日,袁世凯签订卖国二十一条的国耻纪念日,前几天的报纸说,今天长安街会有学生游行纪念。

    又是游行,陈子锟不禁怀念起民国八年的五四运动来,若非那场阴差阳错的乱局,自己的人生恐怕就是另一个规轨迹了,不过兜兜转转四年后,擦肩而过的姚依蕾又回到自己身边,这又不能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子锟叫了一辆洋车,直奔长安街而去,车夫跑得飞快,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赶紧避让,然后就见那辆熟悉的庞蒂克小轿车呼啸而去,汽车后座一位将正襟危坐,正是陆军次长金永炎。

    汽车的前轮正压在一处水洼里,溅起的泥水污染了车夫崭新的裤褂。

    “操行!”车夫低声骂了一句,忽然意识到自己车拉着的也是个军官老爷,赶紧噤声偷眼向后瞧,陈子锟似乎没听见一样。

    忽然一声巨响,前面路口惊叫声四起,车夫拉着洋车跑过去一看,一辆摩托车两轮朝天犹自转动,两个年轻人倒伏在地,血头血脸,不远处,庞蒂克小轿车横在路,汽车夫下车匆忙查看车头有无凹痕,发现并无大碍后,这才登车欲走。

    “不许走!”陈子锟大喝一声,径直从洋车飞身而下,拦在汽车头莣ww.?

    “你他妈吃顶了!”汽车夫猛按喇叭,陈子锟不为所动,如同一尊铁塔一般拦住汽车,周围路人越聚越多,渐渐围的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坐在后座的金次长不耐烦的掏出金质怀表看了看,内阁总理兼陆军总长紧急召见他有重要军务大事相商,可断断不敢懈怠,至于路撞了个把人,那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至于是谁拦住自己的汽车,金次长再清楚不过了,但次长的架子不能倒,就算自己认识是陈子锟,也得问这么一声,这叫谱儿。

    “回您的话,有个不开眼的拦住咱的车了,看样子好像是个当兵的。”汽车夫答道,他也故意装着不认识陈子锟,脚下的油门不断轰着,只要金次长一句话,他就真敢撞死这个不开眼的小子。

    他敢,金永炎还不敢呢,毕竟陈子锟的背后站着的是吴佩孚,要不是因为陈子锟这小子敢当街殴打自己的爱子,他也不会刻意给陈子锟小鞋穿。

    “让他闪开,我有要事耽误不得。”金永炎再一次掏出怀表看了看。

    “闪开,要不然撞死你丫的。”汽车夫探出脑袋冲陈子锟吼道,狗仗人势的样子激怒了路人们,更惹恼了陈子锟,他前将胳膊伸进车窗揪住了汽车夫的领子。

    汽车夫大怒:“大胆!你知道这是谁的车?”

    “不管谁的车,撞了人就别想走!”陈子锟一把将他从车里拽了出来搡到地,汽车夫还想爬起来反抗,却被路人团团围住,纷纷指责道:“横冲直撞,撞了人还想走,还有没有王法!”

    面对汹涌民意,汽车夫哑口无言,只能恨恨的盯着陈子锟,车里的金次长如坐针毡,可是外面围了那么多激愤的路人,他也不敢贸然下车。

    陈子锟心里这个开心,金次长的专车撞到了人,这可是天赐的良机,非得借着这个事儿把丫挺的搞臭不可。

    忽听旁边有人喊:“哎呀,这人好像不行了。”

    陈子锟扭头看去,满心的幸灾乐祸顿时化为乌有,因为那两人他都认识,被压在摩托车下的是恩师梁启超的长子梁思成,另一个则是思成的弟弟思永。

    “快救人!”陈子锟赶紧前抬起摩托车,小心翼翼把满身鲜血的梁思成抱出来,梁思永的伤势明显轻了一些,已经一瘸一拐的爬起来了,哭丧着脸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陈子锟将手指搭在梁思成脖颈大动脉处试了试,道:“没死,赶紧送医院!”

    抱着奄奄一息的梁思成正要汽车里放,哪成想汽车夫早已从地爬起来,钻进汽车一踩油门,跑了。

    陈子锟对金永炎的无耻和冷血愤怒到了极点,可此时此刻,他只能优先选择救人。

    这里距离粱宅很近,陈子锟也顾不管金永炎了,抱着梁思成朝粱宅走去,思永惊魂未定的跟在后面,不大工夫到了门前,门房见大少爷满身是血的被人抱进来,赶紧飞报老爷夫人,抢救伤员不提。

    金永炎的汽车刚开出去几十米远,远处警笛声起,路边警亭里的巡警闻讯赶来了,拦停了汽车,前啪的一个敬礼,在马路当差的伙计,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车里非富即贵,绝对不是自己一个小小巡警惹得起的角色。

    金永炎依然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丢下一张名片,便继续正襟危坐,喝道:“开车。”

    驱动汽车一溜烟跑了。

    巡警依然在原地立正敬礼,等汽车走远了才从地捡起名片,掸了一下面的灰尘,惊道:“我的娘哎,是个次长!”

第七十二章 惊天大劫案

    梁思成的伤势很严重,神智已经恍惚,浑身都是鲜血,梁家下无不大放悲声,就连一贯沉着冷静的梁启超也不免乱了阵脚,幸亏他新收的弟子陈子锟无比镇定,调度有方,大家的心绪这才稍微平定了些。

    陈子锟在西点学过战场急救术,简单检查了一下梁思成受伤位置,并无重大创口,腿不能动,应该是骨折了,而思永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叫车,送外科医院。”陈子锟道,家里没有器械药品,根本无法处理这种伤情。

    “西医还是中医?”有人问道。

    “当然是西医!”梁启超斩钉截铁的说道。

    梁家有自用的汽车,急忙开了出来,一帮人七手八脚将梁思成抬后座横躺,思永坐在旁边。陈子锟亲自驾车开往医院,其余人等叫了人力车随后赶过去。

    把伤员送到一家外国医院,洋人医生检查了梁家兄弟的伤势,认为并无大碍,思永擦点药水即可出院,思成的伤势略重,但也不需开刀诊治,打个夹板卧床静养几天就行。

    听到医生这么说,梁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整个过程陈子锟都随同左右,一直忙到傍晚时分才尘埃落定,梁启超感谢道:“子锟,幸亏有你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陈子锟道:“车祸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使我不在场,也会有别人挺身而出的,对了,撞倒思成思永的是陆军部次长金永炎的专车。”

    梁启超道:“我自会找他讨个说法,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

    陈子锟这才离开医院,走在路听到报童吆喝:“看报看报,日本水兵在天津登陆示威!”

    “来份报纸。”陈子锟急忙掏了一个铜子买了份报纸,边走边看,不禁大惊失色。

    报道称,日本海军四艘驱逐舰在天津港靠岸,水兵数百人武装登岸示威,抗议津浦路蓝钢快车西方旅客被劫一事。

    陈子锟就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全身的弦都绷紧了,蓝钢快车他乘过数次,那可是全中国最豪华最高档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搭乘之人莫不是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亦或是西洋游客、外交官等,为了保障安全,交通部在车配备了警卫队,列车沿线也有护路军来往巡逻,怎么就出了事呢!

    忽然一股寒意浮心头,按照鉴冰的性格,“我欲北”这四个字代表的意思是“我已经启程去北京了。”

    从海到北京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铁路,报纸说被劫的是昨日的02次蓝钢特快,正常到站时间应该是昨天下午,而自己接到的电报也是昨天下午抵达,今天早邮差才送到陆军部的。

    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鉴冰很可能就在这趟被劫持的蓝钢特快!

    陈子锟急忙夹起报纸叫了一辆洋车直奔铁狮子胡同而去,今天光顾着忙梁家的事情,下午都没去班,不知道陆军部有没有得到消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北洋军政当局肯定要大动干戈,铁狮子胡同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洋车进了铁狮子胡同,陈子锟就觉得气氛不对,以往这个钟点,各衙门口都熄灯下班了,可今天居然全亮着灯,街面更是停满了汽车,来到陆军部门口,只见门口加了双岗,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陈子锟付钱下车,匆匆而入,来到庶务科办公室前,只见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刚转身,白科长急匆匆过来,埋怨道:“小陈,你下午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跑了,出大事了。”

    “是不是火车被劫一事?”陈子锟问道。

    “你也知道了,金次长正召集各司官员紧急商讨对策呢,你来得正好,赶紧去茶房看看,别断了热水,再带工人把会议室打扫一下,开了一下午的会,满地都是烟头。”

    陈子锟没有多说什么,叫了工人走进会议室打扫起来,会议室的墙挂着山东省的大比例尺军用地图,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劫案发生的地点和劫匪逃走的路线,他前仔细端详一番,将地形和地名记在心中。

    院子里,陆军部的大小军官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抽烟聊天,这个案子是昨天凌晨发生的,但直到今天消息才传到北京,洋人公使向大总统施加压力,勒令二十四小时内必须破案,并且务必保证人质的安全,大总统立刻着交通部、内务部、陆军部等衙门,在最短时间内拿出一个营救方案来。

    他们开了一下午的会,依然是毫无头绪,山东传来的情报语焉不详,根本不清楚劫走旅客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知道是谁做的案子,又怎么拿出对策来。

    正低声议论着,忽听一声高喊:“金次长到!”

    所有军官立刻立正,金永炎铁青着面孔,快步走进会议室,宣布继续开会,军官们也都走了进来,强打精神坐下开会,谁也不曾注意,庶务科的三等科员陈子锟也坐在了后面。

    刚才暂时休会期间,金永炎又接到了大总统黎元洪和内阁总理兼陆军部长张绍曾的电话,两位大人再次重申了这次案件的严重性,西方各国使节已经向北洋政府发出了最后通牒,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此案,西方人就要派兵接管津浦路,自己营救旅客了。

    让金次长闹心的不止这一件事,中午时分,自己接到张绍曾的电话赶往新华宫议事的时候,车速过快,撞翻了两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部里那个碍眼的小子陈子锟,竟然拦住自己的去路,甚至还把汽车夫拉下来暴打,如果不是急着赶赴新华宫,金永炎才不会善罢甘休。

    “诸位,据最新情报,劫走中西旅客的很可能是盘踞临城一带的土匪,苏鲁豫皖交界之处,土匪肆虐多年,荼毒百姓,这次居然拦截国际列车,劫走中西旅客数十人,震惊中外,邦莫不惊诧,大总统有令,不惜一切代价解救人质,诸位都是行伍中人,剿匪是你们的本行,都拿个主意出来。”

    听了金次长的话,下面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有人提议调洛阳吴佩孚的兵马前去围剿,有人提议调动大军围而不攻,施加压力,还有人说,不妨先接受土匪的条件,等人质回来再行围剿不迟。

    金次长面无表情的听着,陆军部养了一帮只会纸谈兵的呆子,如果这些简单的办法行之有效的话,山东督军自己就办了,哪还用的着陆军部开会想对策。

    不过金次长本人也想不出好办法,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之后,他就没带过兵打过仗,担任的都是讲武堂教官、军校校长之类的工作,遇到如此棘手的案子,他也束手无策。

    台下乱哄哄一片,金次长心烦意乱,端起茶杯喝水,忽听下面有人朗声说道:“我有对策!”

    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盯着后排的三等科员陈子锟中尉。

    陈子锟施施然站起,道:“如今敌情不明,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土匪到底是哪路人马,大当家的姓甚名谁,行事风格、手下有多少人枪,和周边其他匪帮的关系,以及人质的具体数量,健康状况,关在哪里,周边的山水地形,村落田地河流道路,知己知彼,方能进行下一步部署。”

    众人见他说的头头是道,都不敢插嘴,金次长见是陈子锟说话,眉毛渐渐拧了起来:“说的轻巧,谁能深入匪穴,探听情报。”

    陈子锟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自然是军队派干练灵巧之人,乔装改扮,或作游方郎中,或作货郎,混入匪境打探情报轻而易举。”

    金永炎冷笑:“然后呢?”

    “探明敌情,募精干死士,装备速射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黄龙,灭匪首,救人质,当然,具体步骤还要仔细研究,这只是初步方案。”

    “一派胡言!”不等陈子锟说完,金永炎将茶杯重重往桌一放,茶水四溢。

    “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么!”金次长的副官察言观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陈子锟的鼻子大骂道。

    众人被压抑的心情一下找到了释放口,纷纷痛斥陈子锟没有长幼尊卑,一个区区三等中尉科员就敢在高级军事会议大放厥词,胡说八道,简直就是不把在座的将军和校官们放在眼里。

    “白科长,白科长!”总务厅长高声喝道,白科长闻声赶到,看到这副阵势可吓坏了,擦着冷汗道:“卑职在。”

    “你怎么管束下属的?”总务厅长质问道。

    白科长看看后排傲然挺立的陈子锟,赶紧前拉他走。

    陈子锟知道今天把金永炎得罪狠了,在陆军部绝无出头之日,索性豁出去了,冷笑道:“或剿或抚,总要拿出具体的方案才行,向诸位这般夸夸其谈,不着边际,怕是等人质死光了也没有头绪。”

    金永炎大怒,新仇旧恨涌心头,嘶吼道:“放肆!来人,把这个狂徒抓起来,关禁闭!革职!问罪!”

    两个如狼似虎的马弁冲了进来,将陈子锟押了出去,军官们没有一个帮他求情的,王庚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金次长怒不可遏的样子,便将话咽回肚子里了。

    陆军部没有专门的禁闭室,只好暂且锁在茶炉房旁边的煤仓里。

    等宪兵走远了,烧锅炉的老马见陈子锟落难,倒也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凑过来贴着门缝道:“陈长官,要不要我帮您捎个信什么的。”

    陈子锟道:“您受累,走远点。”

    老马往后退了几步。

    “再远点。”陈子锟道。

    老马又往后退了几步。

    陈子锟一记凌厉无比的侧踹,煤仓的两扇破门飞出十几米远,他整整衣服走了出来,纵身一跃就了墙,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乖乖,好俊的身手。”老马瞠目结舌。

第一章 中国人的江湖你永远不懂

    夜色阑珊,凉风习习,陈子锟健步如飞走在铁狮子胡同,彻底和金次长撕破脸皮让他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反正自己从未指望在陆军部这个死气沉沉的衙门里谋发展,索性一拍两散,倒也干脆。

    他先回了紫光车厂一趟,一进门宝庆就从躺椅跳起来道:“你可回来了,找你找了半天。”

    “什么事?”陈子锟心头一紧,不祥的感觉袭来。

    “加急电报,海来的。”宝庆把攥在手里的电报递过去,陈子锟打开一看,面寥寥四个字却如同大锤一般敲在他心头。

    “冰在车”

    电报是李耀廷发来的,言简意赅,鉴冰也是肉票之一。

    陈子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问宝庆柜有多少现钱,宝庆也不含糊,当即开了钱箱,里面一大堆铜子儿,车厂生意小,车夫交来的份子钱大多数铜子,小洋都少见,更别说大洋了,陈子锟抓了一把铜元塞在兜里,道:“有事去山东,可能要是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说罢转身出门,宝庆赶忙追出去想叮嘱两句,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从车厂出来,陈子锟又去了东文昌胡同自己的新家,他得给姚依蕾交代一声,姚大小姐听说陈子锟要去山东办差,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发生那么大案子,正是自家未婚夫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她哪能牵后腿。

    陈子锟连换洗衣服都没拿,只在卧室提了一个精巧的小皮箱就出门了,叫了一辆洋车直奔正阳门火车站,到了站前广场,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钟楼的时间,已经是夜里九点半了。

    正阳门火车站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陈子锟昂首阔步提着皮箱进了候车室,只见软席候车室里站着许多人,个个衣冠楚楚,气派不凡,门口还有两个护路军站岗,禁止闲杂人等进入。

    陈子锟心中狐疑,猜不清这些人的来路,四下环顾,忽然发现一个熟人,京报记者阮铭川正坐在不远处东张西望,两人四目相接,阮记者喜不自禁,走过来道:“陈兄,你也去山东,能不能帮我通融一下。”

    说着指了指软席候车室那边。

    陈子锟顿时明白了,那帮人应该是政府派去解决绑票事宜的特派团,阮铭川是小报记者,没资格随团前往,他以为自己也是特派团中的一员,其实自己和他一样,都是自费旅客。

    不过这话没必要说破,陈子锟微微一笑:“小事一桩,你跟我来。”

    说罢领着阮铭川走到软席候车室门口,径直就往里面闯,两个护路军一点也不给他面子,伸手拦住道:“长官,这是交通部的包车,您请外面候车。”

    陈子锟正准备提赵家勇的名字,忽然看到软席候车室里有自己认识的人,便挥手喊道:“史迪威少校!”

    美国公使馆武官助理约瑟夫.史迪威尉现在已经晋升为少校了,肩膀赫然一颗金色橡叶,作为当事国一方的代表,他也是特派团的成员之一,听到喊声,史迪威扭头过来,立刻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陈子锟,立刻走过来打招呼:“陈,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陈子锟转身将手提箱交给阮铭川提着,自己大踏步的走进去,亲热的和史迪威握手、拥抱,阮铭川如此机灵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带着笑容撇着洋文随着陈子锟走了进去。

    两个守门的士兵搞不清他们的底细,见陈子锟和洋人军官如此熟悉,哪还敢仔细盘问。

    两人就这样浑水摸鱼混进来了,特派团里什么人都有,既有各国使节派出的工作人员,又有侨民代表,北洋内务部、外交部、交通部等机关的官僚,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认识,所以也没人识破这两个冒牌货。

    忽然一个秘打扮的男子匆匆走过来问陈子锟:“你是陆军部的?”

    “是的。”陈子锟镇定自若的答道,心中却在急速的盘算着如何应对他的进一步发问。

    岂料那男子并未再问,而是返身对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道:“总长,陆军部的人到了。”

    那男子摸出怀表看了看:“人到齐了,可以发车。”

    列车长吹响了哨子,特派团成员们停止了交谈,在列车员的引领下从贵宾出口登月台,一列火车停在铁轨,数十名护路军士兵持枪站岗,将其他旅客拦阻在警戒线外面。

    这是交通部专门调拨的专列,两节火车头一前一后,中间挂软卧三节,餐车一节,另有警卫队乘坐的三等车厢两节,浩浩荡荡直奔劫案发生地山东枣庄,一路之所有车辆统统避让。

    汽笛长鸣,蒸汽腾腾,列车开出了北京,此时的正阳门火车站外,一辆汽车疾驰而至,车跳下两个陆军校,匆匆进了车站却发现特派团已经走了,不禁大为懊丧:“怎么不等我们就走了!”

    ……

    临城火车大劫案一出,世界震惊,各国使节纷纷对北洋政府进行最强烈抗议,俨然有重演第二次庚子事件的苗头,黎元洪大总统和张绍曾内阁不敢怠慢,在最短的时间内拼凑出一支特派团来奔赴枣庄监督地方当局解救人质,特派团由交通总长吴毓麟亲自挂帅担当,成员包括各国外交人员,外交部交通部陆军部司法部的官员等,可谓人才济济。

    洋大人们都是带着火气来的,交通部方面曲意逢迎,生怕他们借题发挥,餐车配备着从北京饭店借来的厨子,中餐西餐啤酒汽水白兰地二十四小时供应,好的咖啡和香烟更是任意享用。

    陈子锟自然是和各国武官们坐在一起,他英语法语都很地道,交流没有任何障碍,若是以往,这定然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旅途,但此前刚发生过一场骇人听闻的大劫案,三十九名西洋人在中国最豪华最安全的列车遭到绑架,这些武官们无论如何也没法对陈子锟产生好印象。

    因为陈子锟穿着北洋陆军的中尉制服,他代表的是这个国家昏聩无能的军队。

    不过史迪威对陈子锟还是很好的,毕竟他们是西点校,而且史迪威和那些整天呆在东交民巷的武官不同,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国,对这个古老国家的现状有着深刻的了解。

    阮铭川则混在那些高官当中,一双耳朵支棱着,倾听着任何有用的信息,一颗心更是激动的怦怦乱跳,全北京的记者就他一个混进了特派团里,肯定掌握的都是最给力的猛料,到时候京报还不拔得头筹,成为北京销量第一的大报纸。

    这趟专车开的极快,沿途也不停靠任何站点,所以次日清晨便抵达了临城车站,临城隶属山东峄县,因为当地枣树很多,民间俗称枣庄,峄县县政府一干人等早早在车站迎接,还组织了一支寒酸的军乐队敲锣打鼓欢迎北京来的洋大人们。

    可惜洋大人们丝毫也不给面子,连握手这样起码的礼节都省了,直接要求调查案件当事人,因为陈子锟的英语水平比外交部的翻译还要精湛一些,而且本身就是军人,在翻译均军事术语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性,所以被临时当作了翻译。

    被调查的对象是列车的司机、车警、被释放的旅客,以及最先赶到事发地点的陆军第六混成旅的军官。

    根据他们的口述,迷雾重重的真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五月六日凌晨时分,蓝钢快车即将抵达临城车站,司机忽然发现前面有一段铁轨被拆掉,紧急制动后车头、邮车和一节三等客车倾覆,随后大批武装人员出现,鸣枪威慑车警,劫走中西旅客百人,其中一名英籍罗马尼亚旅客因反抗被当场击毙。

    事发后,第六混成旅的官兵迅速赶到,与匪展开激烈枪战,抢回数名旅客,但终因火力不济,土匪成功逃脱,目前已经潜入山区不知去向。

    枣庄一带匪患严重,大大小小的武装数十股,所以官军也不清楚到底是哪路人马下的手,山东军政当局畏首畏首,朝令夕改,从发案件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天过去了,硬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调查完毕,武官们立刻闹腾开来,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室内充斥着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有人说要接管当地军队指挥权,有人说要调派本国驻东交民巷的军队来,史迪威是个明白人,没跟着他们一起闹腾,悄悄开门溜了出去,陈子锟一言不发,也跟着出去了。

    “陈,你有什么办法么?”史迪威递了一支纸烟给他,这次大劫案,美国人质数量最多,其中不乏军官、记者、参议员的女儿这样有社会地位的人士,所以史迪威的压力也很大,但他深知作为一个外国人,胡乱插手当地事务,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老实说,真的没有任何好办法,这种状况下,只有采用最简单的一招。”陈子锟接过烟却不点燃,沉吟片刻道。

    “什么?”

    “我想亲自去和土匪谈谈。”陈子锟答道。

    史迪威脸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瞳孔却微微收缩:“陈,你确信这样做没有危险。”

    “约瑟夫,中国人的江湖,你永远不懂,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陈子锟道。

第二章 这个货郎不简单

    陈子锟单枪匹马开始了他的征程,他先去了临城火车站旁边的剃头摊子理发。-

    时值五月初,天气转暖,剃头挑子的生意很好,一个五十来岁的剃头匠忙里忙外,剃头刮脸,招呼客人,动作麻利无比,一看就是个行家里手,旁边阴凉地里,蹲着七八个闲汉,一边胡扯一边等着剃头。

    众人忽见一军装笔挺的军官过来,顿时噤声不言,陈子锟倒是和气的很,掏出香烟来散了一圈,撇着刚学会的鲁南腔道:“爷们,剃头呢。”

    大伙儿把烟卷拿在鼻子下面嗅着,忙不迭的点头,洋烟在临城还是稀罕物,他们都舍不得抽。

    “长官,您要剃头还是刮脸?”剃头匠客客气气问道,这位长官是生面孔,军装也和本地官兵的不太一样,看样子是刚从京城来的,老师傅可不敢怠慢了,坐在椅子的客人也很识趣的要起来让他,却被陈子锟制止:“我剃头,不忙,总有个先来后到,我等着,没事。”

    见这位长官如此和善,大伙也都放松下来,有人擦着洋火帮陈子锟点了烟,气氛融洽许多,陈子锟往墙根一蹲,动作自然毫不做作,和这帮闲汉聊了起来,扯来扯去自然扯到刚发生的大劫案,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线索,但也收获了不少情报,比如当地百姓对土匪和官兵的态度,对大劫案所持的立场等。

    终于轮到陈子锟剃头了,剃头匠看着他满头乌亮的偏分头不敢下剪子,迟疑道:“先生,真要剃光?”

    “剃光了凉快,省事。”陈子锟笑道。

    随着刀剪的游走,陈子锟的头发一团团落了下来,剃光头很简单,分分钟就好,老师傅取了一把锋利的剃刀在锃亮的皮条蹭了两下,准备给他把头皮刮干净,陈子锟却道:“就这样,不用刮了。”说罢自己解了围布,抖了两下,拿出一个大子儿递过去:“谢了。”

    “哎哟,长官太客气了,是我该谢谢您才是。”老师傅被他的礼貌举动搞得手足无措,本地的军爷可从来不会这么客气,白剃头不说,兴许还要讹钱。

    “爷们,走了。”陈子锟拱手向闲汉们告辞,闲汉们也纷纷和他打招呼,一个个心里沾沾自喜,能和京城的大官儿说话,这牛皮能吹小半年。

    陈子锟剃了头,在大街游走一番,临城不比北京,地方极小,一条街,寥寥几处房子,再加一个火车站,就是城镇的全部了,不过还真被他找到了想找的人。

    那是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扛着挑子在临城大街小巷溜达着,嘴里敞着顺口溜,山东人个头高,这小子虽然没陈子锟那么高,也算得一条大汉了,陈子锟见了大喜,就是他了。

    陈子锟把直接把货郎带回来下榻的旅社,这家旅社是中兴煤矿办的,临城最好的旅馆就数这儿了,货郎见到旅社内军警密布,早吓得魂飞魄散,走路都发抖了,陈子锟把他带回房间,掏出几块银洋来丢过去:“你挑子里的东西,我都买下了。”

    货郎眼睛一亮,拿起银洋来吹了一下放在耳畔倾听,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袁大头,脆响嗡嗡的。

    “中,中,不值这么多。”货郎是个实诚人,只拿了两块钱,其余的递了回去,这也难怪,他跳子里别看东西多,尽是些针头线脑小圆镜子洋火洋蜡糖块之类的小玩意,三钱不值两钱,全靠蚂蚁搬家赚点蝇头小利为生。

    陈子锟却不接钱,道:“我还想买你的衣服和挑子,还有拨浪鼓。”

    货郎想了一会,一咬牙还是答应了:“中!”

    “还有,你把这些东西的价格报一遍,再把刚才那首顺口溜唱一遍。”陈子锟摸出几个铜子儿递了过去。

    ……

    半小时后,一个崭新的货郎挑着担子从旅社后门出去了,直奔东北方而去,这个货郎自然是陈子锟假扮的,他剃了秃头,脸贴了一块膏药,手指缝里全是黑泥,挑着扁担健步如飞,还哼着小寡妇坟的小调,看起来喜气洋洋精神百倍,活脱脱就是一个游走乡间的小贩。

    虽然外面已经是风云迭起,气氛紧张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可是鲁南乡下却依然是一副安详宁静的田园风光,除了时不时看到的背枪大兵,简直无法相信这里刚发生过一起震惊世界的大劫案。

    陈子锟沿着官兵追击的路线前进,他寻踪的本事再一次派了用场,虽然现场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但他还是发现了一些有用的踪迹,一些尺码特别大的赤脚印,通常中国人的脚印不会如此之大,脚的形状也更宽厚,所以这些脚印应该是西洋人质留下的。

    在一处树林外,陈子锟还发现了战斗过的痕迹,地遗留有少量弹壳,既有官兵所用的汉阳造七九式步枪的弹壳,也有土匪遗留的痕迹,令人疑惑的是,土匪留下的弹壳是日本造六点五口径坂子弹的弹壳,而且数量比较多。

    看来第六混成旅的人所言不虚,土匪的火力比官兵还要猛烈,陈子锟在关东的时候用过日造金钩步枪,日本人的武器精度高,子弹口径小,后坐力也小,算得好枪,不过土匪哪里来的这么多日本造步枪,山东又不是关东,搞不到日式武器,难道是土匪从驻青岛济南的日本军队那里抢来的?这更不靠谱了。

    怀着深深的疑惑,陈子锟继续向前走,远远的看到官兵封路,穿灰布军装的大兵们斜挎着步枪,封锁了道路,不过这难不倒陈子锟,他尾随着当地人轻而易举的从田埂里越过了封锁线,进入到下一个村子里。

    一见货郎进村,小孩子先围了来,陈子锟清清嗓子甩着拨浪鼓开始唱:“三斤苹果两斤梨,吃完只剩两堆皮;张飞买马张飞骑,关公不买干着急……”村里来了卖货郎,大嫂媳妇们都出动了,拿着头发、烂布头来换针头线脑小镜子,这下陈子锟可抓了瞎,他可不清楚行情,不过好在这里民风朴实,买卖之间没那么多讨价还价,倒也能糊弄的过去。

    被女人孩子围在中间的陈子锟一边卖货,一边打听情况,他装作拉家常的样子,不经意的把话题引到火车大劫案,令他失望的是,村民们对外面的事情丝毫不知,也不关心,倒是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蹲在不远处的土墙抽着旱烟袋盯着这边看个不停。

    突然有个大嫂问道:“卖货的,王老三怎么没来,这个是他的挑子,俺认的。”

    陈子锟随机应变的本事也不是盖得,立刻接道:“三哥病了,我是他老表,替他一回。”

    大嫂也就是随口一说,自然敷衍了过去,再看土墙那边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陈子锟心中有了计较。

    卖了一堆针头线脑,陈子锟挑着担子向村后走去,他能察觉背后有人跟着,但却不露声色继续前行,走到高粱地里的时候,前面跳出一条大汉来,短打衣衫,腰里扎着英雄带,插着盒子枪,枪柄还系着红绸子。

    陈子锟故作惊慌,撂下挑子转身就走,后面也跳出一个人来,正是村里那个盯了自己老半天的男子,脸挂着猎人般得意的笑。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陈子锟反倒镇定下来,抱拳朗声道:“两位好汉,辛苦。”

    他突然来这么一手,两个土匪反倒愣了,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这个货郎怕是不简单。

    “你是干什么的?”带枪的汉子喝道。

    “我是来赎人的。”陈子锟道。

    “赎什么人?”带枪汉子眼珠转了转,似乎有些惊讶。

    “咱们山寨前天做了一票大买卖,其中有一张花票是我的女人,我是来拿钱赎人的。”陈子锟倒也敞亮,开门见山就把目的说了出来。

    那汉子下打量他一番:“你不是官军的探子?”

    “不是。”

    “小坡,搜搜他。”汉子说着,手按在了枪柄。

    男子前熟练无比的搜索着陈子锟身每一个部位,自然是一无所获,他沉默着摇摇头。

    “没带钱你赎什么人?”带枪汉子忽然横眉冷目起来。

    陈子锟丝毫无惧,笑道:“我刚从北京来,不知道贵宝地的规矩,也怕走错了山门,认错了人,见着人了,钱自然就有了。”

    汉子下下打量他很久,脸阴晴不定,陈子锟始终淡然面对,笑呵呵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好,我就带你去见,不过要把你绑,眼睛蒙。”汉子道。

    “老大,我懂,这是规矩。”陈子锟很配合的伸出了手,任由对方将自己绑了起来,脸也蒙了一块黑布,牵着他翻山越岭兼绕圈,走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抵达目的地。

    陈子锟先被晾了十分钟,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很多人走了过来,然后是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怒喝:“怎么把个探子给带来了,拉下去崩了!”

第三章 悍匪孙美瑶

    陈子锟心中一凛,心道糟了,能在匪巢里如此发号施令之人,定然是匪首,不加审讯就要枪毙人,说明此人性格鲁莽,专横跋扈,和这种人是无法讲道理的,而自己面蒙黑布,双手被缚,一身武功都施展不出来,想反抗都没机会。

    难道老子一世英名,真要死在这小小匪窟里么!

    一个土匪前一脚踹在陈子锟腿弯,硬是没踹动,然后就听到步枪拉栓的声音,紧接着是土匪声色俱厉的吼声:“跪下!”

    陈子锟知道,这是要枪毙自己了,这种场面他经过不少,当初在关东混的时候,绺子里也经常枪毙官军的探子,遇到痛哭流涕下跪求饶的,往往都是直接一枪崩了,没啥好说的,要想活命的唯有一个办法!

    “哈哈哈哈!”就在枪口顶到陈子锟后背的时候,他猛然狂笑起来,笑的酣畅淋漓,丝毫也没有即将被枪毙的人应有的觉悟。

    匪首果然中计,一声厉喝:“住手!”

    陈子锟暗叫侥幸,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你笑个啥?”匪首问道。

    “我笑你浪得虚名,堂堂一个大寨主,竟然不懂江湖规矩。”陈子锟笑够了,才冷冷的答道。

    这下匪首可毛了,围着陈子锟转了几圈,语气很冲的质问道:“你说,老子哪里不懂江湖规矩了,你若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老子就放你一马,若是胡咧咧,老子就活剐了你!”

    陈子锟丝毫不惧,鄙夷道:“老子是来赎人的,你绑了肉票还要绑苦主,这算什么道理,难道咱们山东好汉就是这么做买卖的?”

    匪首冷哼一声:“你说你是苦主?”

    “对,老子是苦主。”陈子锟气定神闲。

    “放你娘的屁!你小子是官军的探子,你在临城车站旁边的剃头摊子推了个秃头,当老子不知道。”匪首忽然暴怒起来。

    陈子锟一惊,土匪果然厉害,眼线都放到临城去了,如此看来,自己的底细人家已经了若指掌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了。

    “哈哈哈,大寨主帐下果然有千里眼顺风耳,不错,老子确实是北京来的苦主,我的女人叫沈鉴冰,就在蓝钢快车,被贵寨接了去,我是来赎人的。”

    “赎人,那你为啥要扮成货郎?”

    “废话,我穿一身军装进来,早被你们崩了。”

    匪首愣了一会,显然脑子转不过来弯,不过很快就有人在旁边阴阳怪气的问道:“既然是来赎人的,那你正大光明的来就是,乔装改扮,分明是探子。”

    “对,你就是探子!”匪首道。

    陈子锟叹口气,道:“可悲,偌大一个山寨,竟然没有一个明白人,我化装成货郎,不是为了打探情报,而是为了躲避官军,如今案子闹得这么大,北京海的洋人都惊动了,官兵封山,苦主就算想拿钱赎人也进不来。”

    “有点道理。”匪首的情绪似乎有些缓和了。

    陈子锟接着道:“如果我真是探子,就凭贵山寨的兄弟,恐怕没那么容易把我请来。”

    这话激怒了匪首,大喝一声:“把他解开!”

    陈子锟脸的黑布和手的绳索终于解开,突如其来的明亮让他的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只能眯起眼睛打量周围。

    这是一处山坳里搭起来的草棚,地摆着几个简陋的木头桌椅,眼前这帮横眉冷目散发着嚣张气焰的就是做下临城火车大劫案的土匪们了,比起关东同行来,山东的土匪要寒碜一些,身的衣服千奇百怪什么都有,长袍马褂、旧军譿ww.⑵莆髯⒊?返男型罚?踔粱褂信?说囊路?即┰谏恚?淦饕彩俏寤ò嗣牛?凶忧埂⒆舐帧⒍谰锱!⑼僚凇⒁约罢感碌娜毡驹烊?耸剑?

    出乎意料的是,匪首是个极其年轻的后生,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头戴黑毡帽,身穿天青色大褂,下摆撩起来塞在腰间牛皮板带里,浑身下透着利索,不过眉宇间透着一股憨直之气。

    “看你这块头,是个练家子?”匪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子锟问道。

    “练过一些微末的外门功夫而已。”陈子锟话说的谦虚,语气可一点也不谦虚。

    匪首点点头,在他面前踱了两步,忽然一记直拳打过来,拳头未到,罡风已到,陈子锟就觉得脸一阵刺疼,头发都向后掠起了,他没有丝毫犹豫,挥拳迎击,两只拳头硬碰硬的撞在一起,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两人齐刷刷的后退了几步,陈子锟只觉得虎口生疼,整个拳头都麻了,出道这么久,他还没碰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

    匪首显然也有些惊诧,要知道他这一拳是可以打死一头牛的,没想到对方居然能从容接下,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练家子,他不由得兴奋起来。

    “朋,看招!”匪首身形一闪,如同下山猛虎般扑了过来,拳拳带着劲风,动作刚猛无比,陈子锟看出对方使得是少林拳的路子,功底相当扎实不说。更有一身天生神力,在这深山老林的匪穴之中能遇到如此难得的对手,陈子锟的斗志也被唤醒了,长啸一声迎了去。

    两人拳来脚往打得精彩无比,看热闹的土匪们时不时叫一声好,寂静的山林被惊动,无数飞鸟冲天而出,忽然之间,正在打斗的两人停下了,土匪们就看到陈子锟手拿一把盒子枪正瞄着大寨主的胸口。

    匪首愣住了,因为这把枪是自己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在打斗之中被对方摸了去,可见人家的功夫还是技高一筹,现在只要人家一勾手,自己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周围全都安静下来,土匪们虎视眈眈,恶狠狠瞪着陈子锟,谁也不敢说粀ww.?

    陈子锟忽然笑了:“大寨主,我一时技痒想秀秀枪法,你不在意。”说完这话,也不待匪首同意,瞄也不瞄,看也不看,抬手就朝天开了一枪。

    枪声一响,土匪们纷纷举起了手中枪,可匪首却举手喝道:“住手!”

    一秒钟后,天掉下来两只死鸟,一箭双雕!这枪法没的说。

    盒子枪在陈子锟手里飞速转了几个圈,枪柄朝着匪首递了过去:“大当家的,献丑了。”

    匪首两只牛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接过枪笑道:“朋好俊的功夫!摆酒,入席!”

    陈子锟终于松了一口气,过关了。

    ……

    山间草棚下,土匪们摆下酒席,粗笨桌子,一坛酒,几个茶杯,一盘猪头肉,一盘馒头,简单至极。

    陈子锟扫了一眼,将茶杯盖反过来卡在杯子,又拿起筷子横放在酒杯,拱手道:“三老四少,辛苦,辛苦。”

    一直站在匪首身后的老土匪眼中精光一闪,前伸出右手,但食指是弯曲的,和陈子锟握握手问道:“敢问这位老大贵姓?”

    陈子锟道:“免贵,在家姓陈,出外姓潘”

    老土匪更加客气了:“敢问老大是在家里的么?”

    陈子锟道:“好说,沾祖师爷的灵光。”

    老土匪道:“贵家师是哪一位?”

    陈子锟道:“在家子不敢父,出门徒不敢言师,家师姓李,厚下僖。”

    老土匪倒吸一口凉气,抱拳道:“原来是通字辈的师叔,怠慢了,怠慢了。”

    陈子锟笑道:“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

    刚才这一番对话是青帮唠海底的切口,枣庄一带靠近京杭大运河,而运河历来是青帮的地盘,所以在这里遇见青帮弟子也不足为奇。

    不过匪首却有些糊涂,挠着剃得铁青的秃瓢脑袋问道:“叔,嫩说的啥?”

    老土匪道:“红花青菜白莲藕,这位老大是在青帮的,论起辈分来,我得称呼他一声小师叔,他的老头子就是当年的光复军少将司令李征五,那是和孙文先生平起平坐的人物。”

    匪首肃然起敬,向陈子锟抱拳自我介绍道:“我叫孙美瑶,抱犊崮的寨主。”

    陈子锟亦抱拳行礼:“在下陈子锟。”

    “陈老哥,你的功夫哪里学的,能教我两招么?”孙美瑶居然先提到了这个话题。

    陈子锟道:“我师从精武会霍元甲,迷踪拳没有传内不传外的规矩,既然大当家的想学,那我就献一回丑了!”

    说罢一拧身子又下了场,将一套迷踪拳演了一遍,刚才是拼死相博,固然精彩,看美观性不够,现在他是刻意表演,动作自然行云流水,连绵不断,练的酣处,只见满场都是人影,衣袂飘飘,风声不绝于耳,看的众土匪眼睛都直了。

    一套迷踪拳练完,陈子锟收了招数,如同漫山野鸟归了巢,孙美瑶鼓掌道:“好!”

    众土匪也大声叫好。

    “见笑了。”陈子锟重新入席,孙美瑶端起大碗敬酒:“陈老大,干。”

    “干!”陈子锟端起碗来咣咣咣喝了下去,亮出碗底。

    “爽快!”孙美瑶卷起袖子,又倒了两碗酒,如此连干三碗,陈子锟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酒是山里人自己酿的包谷酒,极其浓烈,再加山风一吹,头!

    “老大拳脚厉害,枪法厉害,喝酒也厉害!我佩服。”孙美瑶一拍桌子:“来人呀,把我嫂子请来。”

第四章 五张花票

    片刻之后,鉴冰被带了来,她一眼就认出了陈子锟,但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恐惧或者惊喜的样子,而是白了他一眼道:“哟,你咋才来。

    陈子锟心念一动,顿时明白过来,鉴冰可不是寻常良家妇女,人家是海滩见过大场面的头牌,又出洋数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岂能被几个小土匪吓得乱了阵脚。

    “我这不是来了么,怎么样,没饿着冻着。”陈子锟说着,下打量鉴冰,只见她外罩风衣,里面隐约露出丝绸睡衣的边角,脚下是一双拖鞋,看来劫案发生之时,土匪的动作挺快,连给旅客们穿衣服的时间都没留。

    “兄弟们都挺客气的,吃的喝的一点没亏待我们。”鉴冰说道,一副道大姐头的气派。

    看鉴冰的精神状态,似乎也不像是受过虐待的样子,陈子锟便松了一口气,转而向孙美瑶道:“大当家,咱谈正事。”

    孙美瑶一愣:“什么事?”

    陈子锟道:“我是来领票的,当然谈水头,大当家的尽管叫票,我都接着。”

    孙美瑶伸出大拇指赞道:“陈老大,实在人!好,我也不瞒你,嫂夫人这样的花票,我们山寨一般叫票一万现洋。”

    陈子锟沉吟片刻道:“兄弟们做一票大生意不容易,这样,我再加一半,给你们一万五,现在军队封锁的严,这么多银洋运不进来,还是金条方便,十五根大黄鱼,随后送到。”

    孙美瑶眼睛里闪耀起金色的光芒,兴奋道:“老大,你太敞亮了,我服你!”众土匪也都交口称赞。

    忽然孙美瑶身后的那个老土匪干咳一声,附耳来嘀咕了几句,孙美瑶做恍然大悟状,道:“你老大这么讲究,我姓孙的也不能不仗义,这样,嫂夫人你带走,我分文不取。”

    陈子锟道:“这怎么能行,你不要钱,兄弟们还得吃饭呢,咱不能坏了这行的规矩。”

    孙美瑶比他还坚决:“不行,我姓孙的吐口唾沫砸个坑,说不要钱就不要钱,老大你再这样我翻脸了!”

    鉴冰见状劝道:“都别争了,不如这样,我这张票就承了大当家的心意,咱们再领几张肉票走,赎金照付,不就行了。”

    孙美瑶一拍大腿:“中!就照嫂子说的办!不过现在山寨不缺金银,缺的是子弹。”

    陈子锟道:“好说,除了金条,我再带几箱子子弹来。”

    孙美瑶大喜:“好!陈老大果然义气。”

    那老土匪欲言又止,眼中隐隐可见忧虑之色。

    接下来的问题是领哪几个肉票,孙美瑶非常爽快的邀请陈子锟前去挑选,肉票就押在百丈开外的一个山洞里,门口埋伏着暗哨,洞口用树枝巧妙的遮住,若不是有人领路,根本不可能找到。

    山洞里光线很暗,适应一会儿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形,洞内有五丈见方的平地,洞深处极其低矮,石壁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地或蹲或坐着几十个狼狈不堪的洋人,衣衫不整,缺鞋少袜,蓬头垢面,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气色尚好,而且身没有明显的伤痕,说明土匪对他们还是比较客气的。

    陈子锟迅速点了一下人数,有三十五个人,其中花票女人质有十余个,这个数字和官方统计的数据明显出入较大,说明土匪不止这一个藏人的地方。

    “老大,你随便挑,挑中谁,那是谁的造化。”孙美瑶指着这些可怜巴巴的人质,对一个矮个子土匪道:“把老子的话翻译过去,让他们把脸抬起来,让陈老大慢慢挑。”

    那矮个子土匪立刻用蹩脚的英语把这段话说了出去,人质们顿时骚动起来,争先恐后的仰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陈子锟,他们不清楚来的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此时任何希望都是救命的稻草。

    陈子锟没想到土匪中竟然还有会说英语的人物,他原本想用英语安抚一下众人的打算只好搁置,不过还是操着一口流利的纽约口音道:“女士们,先生们,承蒙大当家的恩准,我可以带走一些人质,我希望由你们自己来做出这个选择,请注意,年老和有疾病的优先,女士优先。”

    人质们再次骚动起来,身陷绝境之中能听到如此标准纯正的英语,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承诺可以解决四到五个人,这如何不让他们激动,他们立刻讨论起来,到底该让谁优先获救。

    孙美瑶低头问他的翻译:“陈老大说的啥?”

    那矮子便一五一十的将陈子锟的话翻成汉语说出来,孙美瑶听了点头道:“老大说话果然有派头。”

    陈子锟在旁听了他和矮子的对话,心中却泛起了疑云,这个矮子说的不是山东话,而是一口关东口音!

    山东人闯关东的多,但是在鲁南苏北这种地方,关东人可稀罕的很,再联想到他的英语口音里,R和L不分,陈子锟猛然意识到,这人可能是个日本人!

    悄悄打量那个矮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日本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乡下农民,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土气,这反而更让陈子锟怀疑了,因为一个能熟练掌握英语对话的人,即使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肯定跟外国人当过仆役之类的,在洋人的熏陶下,难免不带点洋味,决不可能如此土得掉渣。

    陈子锟不经意的问道:“这位兄弟的洋话是在哪里学的?”

    孙美瑶一拍矮子的肩膀,道:“这是我们山寨的翻译官二宝,欧洲大战的时候出过洋。”

    “哦,原来如此。”陈子锟嘴这样说,心里疑惑更深,欧战是征用了不少中国劳工,可那都是跟法国人干活的,怎么这位二宝反而学了一口英语呢。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种事情的时候,关键的是先营救一部分人质再说,肉票们哭哭啼啼的乱成一团,陈子锟的目光在他们中间来回搜索着,忽然注意到一双闪亮而睿智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留络腮胡子的男子,大约四十岁年纪。

    四目相接,陈子锟从他的目光中似乎感觉到一些什么,不过此时此地,任何形式的交流都是不现实的。

    人质们选出十三个老弱病残女来,让他们先走,孙美瑶当时就怒了:“我日,这可不行,都放走了,官兵打过来咋办,最多四个!”

    陈子锟还想再争取一下,多放几个人走,可孙美瑶咬死口就只能先放四个,见他说的坚决,陈子锟也不好多说。

    四个名额,相对于三十多名人质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平时谈吐优雅、彬彬有礼的洋人们也乱了方寸,纷纷大吵大嚷要求先放自己,陈子锟瞥见孙美瑶面露不悦,怕他一怒之下连四个人都不愿意放了,急中生智,索性走进人群直接点了四个女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先跟我走。”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被陈子锟选中的女孩却镇定无比的答道:“谢谢,我留下。”

    陈子锟看了他一眼,这个长着一头亚麻色秀发的女孩大约二十来岁,穿着男式的衬衣和猎装,赤着一双大脚,看起来就像个大大咧咧的美国姑娘。

    “嗨,可以帮我捎个话么?”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姑娘说道,她的口音带着浓厚的纽约味。

    “愿意效劳。”陈子锟道。

    “我叫凯瑟琳.斯坦利,纽约人曼哈顿人,时代周刊记者,请转告我的父亲和母亲,我爱他们。”

    “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留下?”陈子锟对这个女孩的无畏感到既佩服又难以理解。

    “因为我是一个记者,我不会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凯瑟琳很坚决的说道。

    “哦,不,拜托,这里还有我。”那位有着睿智眼神的中年人站了出来,道:“斯坦利小姐,请恕我直言,您的职责是在铺着地毯的宫殿里采访那些总统和部长们,而不是在山野里为一个土匪头子做个人专题,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做比较好。”

    说着很自然的向陈子锟伸出手:“幸会,约翰.本杰明.鲍威尔,米勒士评论报记者,也是美国人。”

    “很高兴见到您,尽管不是在合适的地点。”陈子锟和他握了握手,感到手心里被塞了一张纸,立即隐蔽的将纸卷藏进了袖筒里。

    此时远处隐隐传来枪声,官兵发起进攻了,孙美瑶脸色大变,催促道:“你们这些洋人怎么如此不爽利,再不走人,就都别走!”

    他这样一吓唬,谁也不敢再多说话了,陈子锟带着四个女人质走出了山洞,孙美瑶跟着出来,道:“老大,对不住,得按规矩来。”

    陈子锟道:“那是自然,请。”

    孙美瑶一摆手,手下过来给陈子锟和其他人质眼睛蒙了黑布,沿着原路回去了,跌跌撞撞走了半个时辰后,土匪叫停,解开他们脸的黑布道:“从这儿往南一直走,就能到临城。”

    “谢了,兄弟。”陈子锟拱手答谢,那帮土匪也抱拳回礼,转身去了。

    再看花票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恢复了自由。

第五章 小小中尉显威风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斜阳夕照,远处炊烟袅袅,一派田园风光,可是此时谁也没有心情欣赏风景,只有尽快赶到政府军控制的城镇才能确保安全。-

    陈子锟从匪窟里救出来五位女眷,除了鉴冰之外,其他都是西洋人,其中两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一个英国人,脚都没鞋子,鲁南地区的山路可不比平坦整洁的高尔夫球场,一路走下来,她们的赤脚遍布伤痕,鲜血淋漓,可硬是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疼,深深的恐惧已经让她们忘记了痛苦。

    “女士们,加把劲,前面就是临城了。”陈子锟催促道,可这帮太太们却挪不动步子了,整整三天匪窟惊魂,几乎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又走了这么多山路,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女士们,我不得不提醒你们,这里是土匪肆虐的地方,随时会有另一股土匪冲出来把咱们抓走。”不得已之下,陈子锟只好出言恐吓她们,他这话半真半假,临城一带确实匪患严重,不过孙美瑶他们干了这么一票大买卖之后,官兵云集临城,其他土匪暂时不敢出来劫道了。

    听他这么一说,女士们强打精神,互相搀扶着继续踏旅途,陈子锟见其中一位法国太太实在累得不行,便前背起她健步如飞,走了几百米又返回来背另外一个,太太们感动的眼泪哗哗的,不停的说着感谢的粀ww.?

    天渐渐黑了下来,忽然前面出现一群黑影,紧接着是拉枪栓的声音和鲁南口音的喝问:“口令!”

    太太们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了一团,她们还以为陈子锟的话应验了,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陈子锟从容答道:“不要开枪,我是陆军部特派员陈子锟,我救了五个人质回来。”

    对方应道:“拍着巴掌过来。”

    陈子锟照做了,拍着巴掌走过去,对方果然是第六混成旅的官兵,大概一个班的人数,装备着汉阳造步枪,班长提起马灯端详陈子锟,怎么看也不像是陆军部的官儿,反而像是土匪的探子。

    “拿了!”班长一声令下,七八只步枪顿时瞄准了陈子锟,无奈之下,他只好举起了双手,一枪托砸在后背,当场趴下,被官兵五花大绑起来。

    太太们远远看见陈子锟被放倒,吓得尖声惨叫,官兵们冲过去一看,果然是几个西洋女人,顿时大叫道:“赶快报告连长,救到人质了。”

    连长闻报,立即调了一辆马车去把人质接了回来,山东陆军属于地方部队,军容风纪极差,军装都不统一,再加夜色朦胧,看起来和土匪无甚差别,太太们以为真的又被另一伙土匪绑了,哪还敢说粀ww.?

    ……

    其实这里距离临城已经很近了,消息迅速传到中兴旅社内,正在设宴款待贵宾的峄县县长和第六混成旅的旅长惊喜万分,慌忙向北京来的特派团做了汇报。

    吴毓麟听说救回来五个人质,顿时大喜过望,那些外交官和人质家属们也欣喜若狂,大伙儿也顾不喝酒吃饭了,一窝蜂的出来迎接人质。

    当人质们看到西方人的面孔时,才真正明白自己获救了,一个个大放悲声,痛哭流涕,场面蔚为壮观,把她们接回来的大兵们洋洋自得,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人质真的是他们救回来的一样。

    美国武官助理史迪威少校有些疑惑,为什么只有五个人质获释,其他的人质在哪里,这些人是土匪故意释放的,还是自己逃走的,再或者是被人救回来的,这一切都需要梳理,正当他准备询问人质的时候,忽听一个女人大喊道:“快把我丈夫放了,是他把我们从土匪窝里救出来的。”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在场官衔最高的交通部总长吴毓麟和颜悦色的问道:“这位太太,您丈夫现在哪里?”

    “被他们抓起来了。”鉴冰一指官兵。

    吴总长拉长了脸:“怎么回事?”

    山东陆军第六混成旅的旅长何峰钰也跟着喝道:“怎么回事?”

    那连长慌了神,赶紧解释:“报告旅长,弟兄们抓了一个土匪。”

    “带过来。”何峰钰下令道。

    于是,五花大绑的陈子锟被押了过来,脸几块青肿,鼻子里还流着血,鉴冰立刻扑了去,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那四个西洋女人在也跟着去一通哭,五个女人鼻涕眼泪一把抓,这事儿再清楚不过了,陈子锟就是救她们的英雄。

    “怎么回事?”吴毓麟的脸拉的更长了,他虽然不认识陈子锟,但这张脸总是有些熟悉的,分明是特派团的成员之一,怎么变成土匪了。

    何峰钰知道自己这帮手下尽是酒囊饭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刻可不是护犊子的时候,他也跟着厉喝道:“怎么回事!”

    连长急的抓耳挠腮,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手下说抓了个土匪,他就带兵过去了,还把“土匪”揍了一顿,哪知道揍错人了,这事儿可大可小,较真的话,旅长一生气都能把自己毙了。

    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何峰钰更加恼怒,骂道:“一帮饭桶,给我拉出去毙了。”

    关键时刻,陈子锟却帮这位可怜的连长解了围:“误会而已,第六旅的弟兄们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精神太紧张了些,不怪他们,都怪我打扮的太像土匪了。”

    这话说的漂亮,大家都有了台阶下,何峰钰本来也不打算枪毙部下,听陈子锟求情便就坡下驴道:“暂且饶了你的狗命。”

    特派团一到,五个人质就安然归来,吴毓麟觉得自己脸很有光,脸色多云转晴,正准备说两句漂亮话,那边史迪威已经冲了去,拥抱陈子锟道:“陈,你是一个勇士,一个英雄!”随即转身用英语大声宣布道:“这是我的朋,陆军部的陈子锟中尉,是他救回了五个人质!”

    洋人们顿时鼓起掌来,中国人虽然听不懂英语,但也能听出来洋大人们心情不赖,便也跟着一起鼓掌凑个热闹。

    “噗”的一声,镁光闪耀,阮铭川将这一刻定格在照相机里。

    ……

    虽然只有五名人质归来,但却成功打开一个突破口,至少可以了解到土匪和人质的详细情况,进行到一半的宴会草草结束,人质们被安排到中兴煤矿旅社的贵宾套间里,洗澡水、热汤热饭和温暖舒适的被窝在等着她们,而陈子锟则被请进了会议室。

    此时陈子锟已经换回了他的中尉军服,威风凛凛的走进会议室,军官们齐刷刷的向这位低级军官敬礼,他也很利落的回了一个美式军礼,当仁不让的坐在了长条桌尽头的位子。

    若论军衔和职务,万万也轮不到陈子锟坐这个位子,此时枣庄一带已经汇聚了山东陆军数万人马,肩膀扛将星的就好几个,校中校就是满街走,就算他是陆军部下来的,也断然没有让一个小小中尉主持大局的道理。

    中国人讲究资历和辈分,但洋大人们可不管这一套,自打闹义和团之后,在中国这片土地,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出现过这样大规模攻击西方人的案子了,被绑架的人质来自英美法比意大利墨西哥,而且里面不乏有身份有地位的角色,这几天东交民巷都炸了窝的,要不是公使们压着,美国海军陆战队说不定都杀过来了。

    所以,这件大事,压根就没有中国人的发言权,洋大人们说让谁主持,就得让谁主持,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子锟会说英语法语,又是西点军校毕业,行为作派与西方人无异,何况又是他深入匪穴救回来五名人质,放着这样一个人不用,难道用那些肥头大耳的中**阀?

    这次深夜召开的军事会议规格极高,从济南赶来的山东督军田中玉,省长熊炳琦都出席了,美英法等国的驻华武官也列席了会议,枣庄中兴煤矿公司内灯火通明,警卫森严,如临大敌一般。

    面对在座的督军、省长和师长旅长们,陈子锟丝毫不怵,但也绝不托大,他可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陆军部正在关禁闭的三等科员而已,万一被金次长知道自己私自跑到山东,还冒充陆军部特派员的话,光这个罪名他就吃不消。

    想要咸鱼翻生,唯一的办法是利用眼前的机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所以,绝不能得罪这些地头蛇。

    “诸位,有件事情说明一下,其实小弟算不得什么英雄,只因小弟的内子也在这趟车,被土匪劫为人质,所以小弟才星夜赶来,冒死潜入匪区救人,若非诸位尽力进剿,恐怕我早就死在山了,在此小弟谢过大家了。”说着,陈子锟向众人拱手致谢。

    话说的不卑不亢,真情流露,还顺道给山东军方戴了顶高帽子,在座的将军们心情立刻舒畅起来,看着这个陆军部的小中尉也觉得顺眼多了。

    何峰钰道:“小陈,你不要谦虚,说说救人的经历。”

    陈子锟便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并不隐瞒什么,听到孙美瑶名字之时,何峰钰一拍桌子怒道:“我早就猜到是这厮做的好事!”

    原来孙美瑶乃是本地惯匪,聚众数千人呼啸山林,报号山东建国自治军,他的大哥孙美珠就是被何峰钰的第六混成旅捕获并且处斩的,孙美瑶和何峰钰乃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次劫案在第六旅的防区发生,不得不说是孙美瑶给何峰钰送的一份“大礼。”

    接下来,何峰钰向大家介绍了孙美瑶匪帮的具体情况,这伙土匪大约有五千人枪,游荡在邹县、滕县、峄县一带山区,官兵多年清剿也未见成效,此次劫案发生后,第六旅尽力追剿,可是区区几千人马撒在茫茫大山里,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剿了两日,连土匪的准确位置都未能锁定,可见土匪之阴险狡猾。

    “狡兔三窟,莫过于此。”督军田中玉深知鲁南剿匪之难,不禁感慨了一句。

    “我知道土匪在什么位置。”陈子锟接过了何峰钰的话头,起身走到墙挂着的军事地图前,指着面的一个点道:“他们应该在这里,抱犊崮巢云观。”

    何峰钰道:“你熟悉山东地形?”

    陈子锟摇头:“未曾来过山东。”

    何峰钰道:“据你所说,进出都是脸蒙了黑布的,如何得知土匪藏身之处就在抱犊崮?”

    陈子锟道:“我在匪穴之时,曾经测量过周围几座山峰的相对距离和高度差,正好可以和这个位置对应起来。”说着再次戳了戳有等高线标注的军事地图。

    何峰钰奇道:“你是怎么测量的?”

    陈子锟笑笑,伸直右臂,挑起大拇指,一眼睁一眼闭,道:“这是简易测距法,我在西点学的,有时间我可以传授给何旅长的弟兄。”

    下面的督军田中玉暗暗点头,对身旁的省长熊炳琦道:“此子倒是个人才,不如把他调到我们山东来。”

    熊炳琦在当省长之前,做过曹锟的参谋长,听说过陈子锟的名字,这会儿作出一副成竹在胸、风轻云淡的样子,轻轻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道:“你调他,吴子玉非和你拼命不可。”

第六章 凑钱赎人

    听了熊炳琦的话,田中玉不免吃惊,道:“这小子是吴大帅的人?”

    熊炳琦道:“可不是么,这小子可是子玉的宝贝疙瘩,得亏子玉没闺女,要不然肯定招他做女婿。”

    田中玉再看看陈子锟,好一个玉树临风的帅小伙,人高马大英气勃勃,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的确是一表人才,而且刚才听他一番深入匪穴的叙述,更是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好汉子,假如自己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的话,也愿意招这么一位东床娇客。

    他俩一个督军,一个省长,说话自然不用轻声细语,所以这一番对话被身后的军官们听了去,大伙儿本来在这个小中尉面前还有些倨傲的态度,这下全吃瘪了,合着人家是吴大帅帐下红人,又是美国留学归来,说的一口流利洋文,如此背景,如此能耐,还这么谦虚低调,真是令人敬佩。

    这么以来,大伙对陈子锟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

    听了陈子锟的陈述,在座军政大员和洋大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起先洋人被劫,大家都以为是庚子事变重演,是一桩针对西方人的虐杀行动,现在总算是搞清楚了,土匪不过是求财而已,这样一来,大家的压力都小了很多,眼下的问题是,如何搭救出其余的人质。

    陈子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土匪聚啸山林已久,熟悉地形,在周边村落也有眼线,况且肉票被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地点,倘若进逼太甚,恐怕土匪铤而走险,杀戮人质,目前最佳的办法还是谈判。

    可是谁去谈判呢,田中玉、熊炳琦这样的军政大员肯定不能去,第六混成旅兼兖州镇守使的何峰钰也不能去,他和孙美瑶有血海深仇,去了肯定回不来,洋大人就更不能去了,土匪可是不讲理的主儿,万一把人扣了,这事儿就更麻烦了。

    派下面小角色去,也不合适,乡绅们不敢去,连排长之类的地位太低,说不话,万一让孙美瑶误认为看不起他,兴许当场就给毙了,说来说去,大家的目光还是集中到了陈子锟身。

    他是陆军部的人,虽然军衔低了点,但也说得过去,他已经和土匪打过一次交道,知根知底,熟门熟路,而且他还是特派团的成员,本来就该他处理这个事。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陈子锟更是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道:“还是我再走一趟,不过有个条件。”

    田中玉当即表态:“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概满足。”

    陈子锟道:“我带走这五名肉票之时,曾和孙美瑶有过约定,每人一百五十两黄金的票款,如今人带来了,也该履行承诺了。”

    此言一出,下面立刻炸了窝,五个人质,每人一百五十两,那就是七百五十两黄金!折合现洋也要七万五千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洋人自然不会出钱,督军和省长也不会出钱,这笔帐肯定要摊在守土有责的第六混成旅和峄县当局身,让他们拿出七百五十两金子,简直就是抽他们的筋喝他们的血。

    会议室内乱成一团,谁也不愿意出这笔钱,洋大人们顿时雷霆大怒,一个个愤然离席而去,陈子锟微笑不语,反正鉴冰已经救出来了,他的压力骤减,能不能救出其余的人质,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旦牵扯到切身利益,再大的官儿也压不住场面,会议难以继续,陈子锟悄悄退场,找史迪威去了。

    在史迪威的房间,陈子锟拿出了美国记者鲍威尔塞给自己的纸条,这是一封写在烟盒背面的信,字迹潦草,内容言简意赅,用最简单的语言讲了案发经历和土匪的具体情况,从这封信可以得知以下情况:

    土匪武装起码有一千名士兵,装备精良,配备英语翻译,人质安全暂时可以保证,积蓄鞋子和食品,另附有人质不完全名单一份,其中包括两名美国陆军少校,意大利籍律师,海鸦片烟公会法律顾问墨索先生,墨西哥工业家魏瑞阿,以及美国国会参议员约翰.斯坦利的独生女儿,《时代周刊》记者凯瑟琳.斯坦利。

    陈子锟还向史迪威详细描述了自己在匪穴中的见闻,包括土匪装备的全新日械和疑似日本人的英语翻译,这些都是他刚才在会议忽略的东西。

    史迪威立刻警惕起来:“陈,你说的这些情况很有价值,华盛顿会议后,日本在山东的权益受到极大的削弱,这些阴险的家伙,很有可能一手操纵此事来报复美国,要知道,人质里根本没有日本人,而一向喜欢凑热闹的日本公使,这次居然非常低调,这些都很值得怀疑。”

    陈子锟道:“据我观察,孙美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个性情中人,如果我能履行诺言,支付赎金的话,他会更加相信我,这样的话,有助于其余人质的顺利解救,只是这些赎金……”

    史迪威道:“赎金当然应该由中国政府来出,这一点你不需担忧,我相信明天一早就会有结论了。”

    为了顺利解决临城劫案问题,枣庄中兴煤矿公司电报房彻夜值班,津浦线所有城市的电报局也都派人值班,发送接收往来电文,洋大人们纷纷向北京使馆派去急电,要求解决赎金问题,东交民巷方面更是彻夜不眠,分分钟都在等待枣庄的消息,接到电报之后,公使们怒不可遏,连夜向中华民国外交部提起最强烈抗议和紧急照会,要求中央政府二十四小时内解救人质,超过时间就要加倍支付赔款。

    北京,新华宫,黎元洪大总统被侍从从睡梦中叫醒,等待他的是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比利时等国家驻华公使发来的紧急照会,以及陆军部海军部的加急军情急报。

    情况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列强驻华军队开始集结,天津大沽口海域的美英军舰扬起了炮口,使节们措辞强硬的外交照会里提到,如果中**政当局不能履行保护外国侨民的责任,那么西方军队将会接管津浦铁路。

    黎元洪头冷汗都下来了,此次事件,堪称民国成立以来最棘手的外交问题,三十九名西方人质,足以让列强们发动一次战争了,他赶紧让侍从接通了内阁总理张绍曾的电话,向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在二十四小时内解决人质问题。

    张绍曾也是彻夜未眠,他受到的压力一点不比大总统小,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危急的关头,山东地方军政当局居然还为了区区几百两黄金斤斤计较,简直是鼠目寸光,接到黎元洪的电话后,两人磋商了一会,分别以各自名义向山东督军田中玉、省长熊炳琦发出措辞强硬的命令,责令在十二小时内解决人质问题。

    枣庄这边也没闲着,让地方当局出钱是绝无可能的,哪怕洋人炮轰天津,兵发北京,和他们也没一毛钱的关系,让田中玉和熊炳琦个人掏腰包更是不可能,于是,一封措辞委婉但却透着坚决的电报回复了。

    这天晚,从枣庄到北京的电报线路一直没闲着,直到清晨时分才拿出一个折衷的方案,钱,肯定不能让洋人出,也不能让地方当局出,这笔钱,应该摊在交通部身。

    津浦铁路是归交通部管的,洋人是在火车被劫走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事情恶化之后,列强军队接管津浦线,交通部是损失最大的一方,所以,这笔钱活该交通部出。

    当然,交通部总长吴毓麟身不可能带这么多的金条,从北京运过去也需要时间,万一耽搁了,洋大人发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这笔钱先由地方当局垫付,稍后再由交通部支付。

    闹了一晚,总算是尘埃落定,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土匪开价太狠了点,整整七百五十两黄金,那就是七十五根十两的大条子,枣庄穷乡僻壤的根本拿不出来,就算是中兴煤矿公司这样有头有脸的大企业,柜也不过有一万多现大洋而已。

    没办法,凑,可是尽管有田中玉和熊炳琦担保,交通部背,峄县的地主豪绅们还是丝毫也不买账,唯有逃不开干系的何峰钰私人拿了十根金条,加煤矿公司一万现洋,连一半都没凑够。

    这些人算盘打得很清楚,五个人质就要七百五十两黄金,那总共三十九名西票,七十多名华票,岂不是要耗费百万银元才能赎回来,根据历史经验,官府的开销到最后都是落在老百姓头,于是乎,出于明哲保身的观念,枣庄一带的士绅们不约而同的装聋作哑起来,最多的也不过拿了五百块现洋出来充数。

    交通总长吴毓麟急的如同热锅的蚂蚁,津浦路的票款是交通部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真要被西方军队接管了,自己这个总长铁定下台,可是地方不归他管,急也没用,只能发电报让北京方面紧急运送现款来枣。

    问题又来了,交通部的钱都是存在交通银行里的,没有总长的签字,谁也不敢放这么大一笔钱出去,吴总长大怒,亲自打电话到北京,发了一通脾气才解决,撂下电话,仰天长叹:“国难之时,竟然没有忠义之士为国分忧,真是悲哀至极。”

    忽然卫士来报:“总长,有海来的一位先生求见。”

    “不见!”吴毓麟正心烦意乱,当即回绝。

    “总长,这是那位先生的帖子。”卫士还是献了一张拜帖。

    吴毓麟接过来一看,拜帖赫然三个字:“黄金荣!”

    “快请!”吴总长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第七章 回扣

    吴毓麟久闻黄金荣的大名,虽然此人只不过是海滩法租界巡捕房的一个包打听,但他同时也是青帮大亨,手下徒子徒孙成千万,更把持了海的鸦片市场,随便一句闲话,海滩都要地震的大人物,身为交通部总长的吴毓麟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吴总长并没有下榻在中兴煤矿的旅社里,而是住在临城火车站里的一列卧铺专车,铁路沿线的地盘属于交通部,有自己的护路军保卫着,放心。

    卫士将贵客带专车,吴毓麟正襟危坐,定睛一看却大感狐疑,黄金荣应该是个中年人,怎么来的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那年轻人一袭风衣礼帽,黄皮鞋,打扮充满海滩的洋味,唇两撇小胡子更是气派十足,吴毓麟看看他,开口问道:“阁下是?”

    “吴总长,我叫李耀廷,是黄老先生的门下弟子,此番从海专程赶来,只因家中亲人被劫……”那年轻人摘下礼帽,很客气的自我介绍道。

    吴毓麟明白了,原来是苦主门来了,他顿时就有些不耐烦,板起脸孔来准备端茶送客,可是这个姓李的话锋一转又说道:“托各位长官的福,我这位亲人已经获救,但是还有很多人质落在土匪手里,听说官方急需现款救急,我这里倒是有一笔款子。”

    说着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里面赫然放着二十根十两的金条,金光灿烂,吴总长一拍椅子把手就站了起来,严肃的点点头:“李先生,我代表大总统感谢你!”

    李耀廷淡然一笑:“身为中华国民,这是我应该做的。”

    吴毓麟很高兴,其实身为交通总长,二百两黄金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有些时候难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此时此刻,有人自愿献二十根金条,那是多么长面子的事情,所以他立刻对这个姓李的小伙子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吴总长收下了这二十根金条,并且亲笔写下借据,这才寒暄道:“李先生,适才你说有亲人被救,难不成……”

    李耀廷接口道:“回吴总长,是我嫂子在这趟车,也就是我大哥陈子锟的如夫人。”

    吴毓麟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李耀廷来送金条,是得了陈子锟的授意。

    一时间,吴总长起了爱才之心,打定主意,等事情解决之后便将陈子锟调到交通部来,让他负责护路事宜。

    ……

    有了李耀廷支援的二十根金条,赎金总算不那么寒酸了,可是还差三十多根条子,这时候陈子锟说话了,没有金条银洋,用子弹和鸦片充数也行。

    在土匪肆虐的地区,子弹和鸦片都是硬通货,尤其子弹,那是花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

    可是何峰钰强烈反对给土匪送子弹,他的第六混成旅就冲在剿匪的第一线,送子弹给土匪,那不是变着法子打击自己的实力么,可陈子锟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

    土匪枪械精良,但必须使用日造六五口径子弹,送几箱子七九口径的子弹过去,让他们想用也用不了,这才是一招妙棋。

    金条大洋拿不出来,子弹烟土再拿不出,那田中玉的面子就没地方搁了,在他的严令下,枣庄各界凑了几十斤烟片烟土,第六旅提供了几箱七九口径的子弹,加金条和大洋,万事具备就等陈子锟再探虎穴了。

    中兴公司旅社里,鉴冰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陈子锟又要深入匪窟,这不是找死么。

    李耀廷站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搓着手一言不发。

    陈子锟倒跟个没事人一般,劝解鉴冰道:“人家孙大当家的仗义,没收钱就把咱放回来了,这笔人情务必得还,再说了,我陈子锟言出必行,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你就别哭了,最多两天我就回来。”

    走廊里传来喊声:“陈长官,就等您了。”

    “这就来。”陈子锟戴帽子出去了,忽然又转身回来,紧紧拥抱了一下鉴冰,同时向李耀廷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再次离开,不料这个动作让鉴冰更加发疯,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要冲过去,却被李耀廷死死拉住。

    走廊里的大小官员们都听到了鉴冰的哭嚎声,一个个感动的眼角湿润,熊省长更是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赞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何峰钰旅长也很敬佩陈子锟的勇敢,亲自解下配枪递给陈子锟道:“这支枪你且拿去防身。”

    陈子锟接过这把崭新锃亮的德国毛瑟原厂盒子炮插在腰间,抱拳道:“谢了。”说罢转身下楼,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

    四个重金雇来的挑夫,挑着一万块大洋,两箱子子弹,还有五十斤烟土和一些鞋袜衣帽药品酒肉等物,在陈子锟的带领下再次踏征途,这回目的地很明确,就是抱犊崮。

    一路之的哨岗都打过招呼了,陈子锟带着四个挑夫顺利的穿越官兵的封锁线,抵达抱犊崮附近,荒山野岭之,树林黑漆漆的,时不时发出野鸟的啼叫,挑夫们战战兢兢的走着,忽然路旁树丛中跳出几条大汉,喝道:“站住!”

    挑夫们丢下胆子抱头求饶,陈子锟却泰然自若道:“我是来给孙大当家送金银和烟土子弹的。”

    来的正是孙美瑶麾下的山东建国自治军的匪兵,而且其中一人见过陈子锟,登时笑道:“原来是老哥你,跟我们山。”说着前搜了陈子锟的身,把他的枪给下了,还要动那包金条,陈子锟正色道:“兄弟,这东西是要亲自交给孙大当家的。”土匪也就罢手了。

    挑夫们被打发回去,担子由土匪们挑着,一路来到山中一座道观前,翘脊飞檐的大门挂着一块饱经沧桑的牌匾,三个褪色的大字“巢云观”。

    听说陈子锟去而复返,孙美瑶亲自出来迎接,大笑道:“陈老大果然是条汉子,吐口唾沫砸个坑,我佩服,来人呀,看看陈老大给咱们都带了些什么来。”

    几个小土匪前打开箱子,白花花的银元滚了出来,还有油纸包着的鸦片烟土和黄橙橙的子弹,都是土匪们的最爱,孙美瑶眼睛一亮,拿起烟土掂了掂,又拿起一块银洋放在耳畔弹了弹,最后拿了一颗子弹在手里把玩着,这神态,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到像是得到玩具的大孩子。

    “大当家,我这里还有硬货。”陈子锟解开衣服,拿出一个小包裹递过去,孙美瑶瞪大了眼睛,亲自接过来一看,里面赫然是三十根金条!

    “来人呀,摆酒!”孙美瑶大喝道,眉眼间均是喜色,这回抢票车,劫洋票,其实山寨里是存在争议的,这些金条银元烟土子弹显然可以增强自己的威信,不由他不高兴。

    “陈老大,请!”孙美瑶做了个有请的手势,亲自将陈子锟请进了道观,在大殿之摆起酒宴,山里没啥好东西,浓烈的包谷酒、烤山鸡和红焖野兔,孙美瑶端起海碗,豪爽万分:“陈老大,请!”

    “孙大当家,请!”陈子锟也端起碗来,两人一饮而尽,亮出碗底,哈哈大笑。

    “痛快!”孙美瑶放下酒碗,拿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巴,对手下道:“把陈老大的家伙拿来。”

    手下献那支崭新的盒子炮,孙美瑶接过来,放在桌子道:“陈老大,这是你随身的家伙,物归原主。”

    陈子锟却不接,道:“这是我特地带来,献给孙大当家的,您那把枪也该换换了。”

    孙美瑶摸了摸腰间烤蓝斑驳的盒子炮,嘿嘿笑起来,民间有云,一枪二马三花口,四蛇无狗张嘴蹬,说的就是西洋进口的各类手枪,最好的是枪牌撸子,然后是马牌撸子和花口撸子,但是这些撸子和盒子炮比起来简直就是娘们用的玩意。

    盒子炮也分好几种,头把盒子,二把盒子,德国毛瑟原厂的品质最佳,西班牙仿造的质量也不错,国造的以大沽口造船所的大镜面为最佳,其余的就良莠不齐了,而陈子锟送来的这把则是毛瑟原厂的,而且有九成新,市面的价格超过二百大洋,还有价无市,有钱未必买得到。

    孙美瑶是爱枪之人,忽然得了这么一把好枪,自然心情大为愉悦,对陈子锟的好感也进一步提高,忽然他想到一件事情,一拍大腿道:“陈老大,你这么讲究,我姓孙的也不能亏待你,咱们亲兄弟明算帐,把账盘一下。”

    陈子锟故作惊奇道:“什么帐?”

    孙美瑶道:“咱们山寨做买卖是很守规矩的,绝不漫天要价,西票开价一万大洋,你老兄帮我提到一万五,这多出来的五千咱们二一添作五,嫂子那份,事先说好是我让的,我也不能收。”

    他这边说着,旁边有个拿算盘的土匪不停的拨弄着算盘珠子,嘴里念念有词,等他拨弄完了,孙美瑶道:“帐房,算清楚了么,该给陈老大多少回扣。”

    “回大寨主,该给陈老大两万五大洋。”

    孙美瑶点点头,将那包金条拿过来,数了五根放在自己面前,其余的推到了陈子锟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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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招安

    面对二十五根金光灿烂的大黄鱼,陈子锟心花怒放,暗道这生意做的太划算了。!。

    “哈哈哈,孙大当家果然义气,那我就不客气了。”陈子锟哈哈大笑,将金条揽入怀中,孙美瑶见他丝毫也不做作,更加钦佩,一拍桌子道:“倒酒!”

    来两个喽啰,抱着酒坛子往海碗里倒酒,倒的没有洒的多,酒香四溢,豪情万丈,两人再次举起酒碗在空中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拿了这笔丰厚无比的回扣,陈子锟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因为他的老本行就是干这个的,是他把价钱抬起来让孙美瑶多赚了一笔,拿点回扣天经地义,没啥不好意思的。

    小喽啰们在下面继续翻着陈子锟带来的东西,忽然一个小土匪翻出一个圆形的马口铁罐子,对着太阳看了看,放在耳畔摇了摇,又拿牙咬了咬,还是一脸的糊涂,陈子锟看见了,哈哈一笑对他说:“那是肉罐头,拿来,我帮你开。”

    小喽啰屁颠屁颠献罐头,陈子锟借了一把匕首,沿着罐沿把铁皮盖子割开了,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小喽啰忍不住咽了口涎水。

    “这是美国牛肉罐头,我特地拿来给兄弟们尝尝鲜的。”陈子锟笑道。

    孙美瑶道:“陈老大有心了,还不谢谢老大。”

    小喽啰捧着牛肉罐头连声道谢,下去和同伙们大快朵颐去了,陈子锟趁机道:“孙大当家,肉票们绑也有四天了,这些洋人都是在北京海大城市锦衣玉食惯了的,万一吃不惯山里的口味,有个病灾的可是要影响咱们山寨的进项的。”

    孙美瑶思索了一会,觉得很有道理,道:“把这些罐头,分一半给肉票们,再蒸一锅白面馍馍给他们吃。”

    “大当家的果然仁义,陈某佩服。”陈子锟一抱拳,又道:“还有这些鞋子不如一并送去,肉票们都赤着脚呢。”

    “都给他们送去。”孙美瑶一摆手,喽啰们立刻照办。

    又干了一碗酒,孙美瑶抹抹嘴,得意洋洋道:“陈老大,兄弟我这票生意做的不赖,现如今怕是连济南府都知道我孙美瑶的名头了。”

    陈子锟有些奇怪,土匪在峄县枣庄都有眼线,北京方面派来特派团之事,孙美瑶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听他的话好像却并不知情似的,难道说,孙美瑶只是一个名义的寨主,真正当家的另有其人?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思绪,陈子锟迅速拿定了主意,吃定孙美瑶了,他故作惊讶的问道:“大当家,难道你不知道,这案子已经惊动世界了,别说济南府了,就是北京、海,英国美国法国这些列强,哪个不知道你孙大寨主的威名,黎元洪大总统和张绍曾总理,更是对咱山寨刮目相看,交通总长吴毓麟,山东督军田中玉,省长熊炳琦,他们都到了临城了,只为这桩惊天巨案!”

    孙美瑶眼睛瞪得铜铃大,想了半天,傻笑道:“嘿嘿,事儿闹得挺大的,好,这下够何峰钰这个龟孙羔子喝一壶的了。”

    陈子锟道:“这是肯定的,这事儿了结之后,何峰钰必然撤职查办,可是大寨主想过没有,咱们山寨如何收场?”

    孙美瑶一脸茫然道:“收钱放人,还能咋滴,你说官兵围剿,咱们和第六旅斗了这么些年,怕他个鸟。”

    陈子锟暗道这位大寨主当真是脑子缺根弦,嘴里却道:“此言差矣,这事儿闹的实在有点大,山东陆军第五师已经全拉过来了,徐海镇守使的部队也沿陇海线展开,河南方面,吴大帅的第三师也准备开拔了,大总统调集了十万大军,五百门山炮来对付咱们,弟兄们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就怕官军围而不打,困死咱们。”

    这话半真半假,什么十万大军五百山炮是为了增强恫吓效果而临时添加的,不过国府确实调动了大批军队赶赴鲁南,以图武力解决此事。

    孙美瑶只是憨大胆而已,并不是真傻,听陈子锟晓以利害之后,顿觉前途不妙,一拍桌子骂道:“那又如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姓孙的要是怕死,当初就不落草了。”

    附近小喽啰听到寨主发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端枪过来,却被孙美瑶斥退:“都退下,再拿两坛子好酒来。”

    小喽啰们讪讪的退下,陈子锟笑吟吟道:“大当家果然乃当世豪杰,只是这山寨几千部下还有家眷如何处置?”

    孙美瑶无言以对,他二十郎当岁一个小伙子,死了也就死了,也这山寨之中还有几千号老弱妇孺呢,官兵围剿之下,定然玉石俱焚,良心可有点过不去。

    “那……依陈老大的意思,如何是好?”孙美瑶渐渐被陈子锟绕了进去。

    陈子锟道:“只有一条路可走,招安。”

    “招安!”孙美瑶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道:“朝廷出动十万大军,怕是想招安也难。”

    陈子锟心中一喜,孙美瑶这个反应,说明土匪对招安并不反感,而且肯定讨论过这种可能性,他接着道:“非也,只要洋人在手,朝廷定然投鼠忌器,洋人怕百姓,百姓怕朝廷,朝廷怕洋人,自打前清时候就是这个道理,现在照样如此。大总统亲自发话,田中玉他敢不招安咱们?借他俩但他也不敢。”

    孙美瑶一拍大腿道:“陈老大,你说的太有道理了,我要不是知道你有一身功夫,还以为你是教先生出身呢,是这个理儿,不过,这事儿应该咋办呢,我和官兵又说不粀ww.!?

    陈子锟道:“不是还有我么,不瞒你说,兄弟我在北京陆军部里供职,又曾出洋美国,会说几句洋文,和北京那些大官,还有洋人都能说话,我替你把意思带到,保管做成这桩买卖。”

    孙美瑶大喜道:“那就有劳陈老大了,到时候咱们抱犊崮被朝廷招安之后,我再厚厚的酬谢你。”

    “大当家的客气了,咱俩一见如故,比亲兄弟还亲,还讲那些虚套,来,喝酒。”这回陈子锟是彻底掌握了孙美瑶的心思,牵着他的思路走了。

    又喝了几杯,陈子锟提出要去探望一下肉票们,孙美瑶满口答应,让喽啰陪着陈子锟去了,等他们走远了,道观后面走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正是次和陈子锟唠海底的家伙,他往孙美瑶面前一坐,拿出烟袋嗒嗒抽了几口,愁眉苦脸并不说粀ww.?

    “咋了,叔?”孙美瑶在老头面前规规矩矩的,毫无大当家的作派。

    老头道:“寨主,这个姓陈的,虽然是青帮中人,但也是官军的探子。”

    孙美瑶挠挠头说:“我知道,不过他是北京陆军部的人,又不是田中玉的人,和咱们没仇没怨,还是个爽快人,应该不会坑咱们。”

    老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现在花言巧语,等肉票到手,立马翻脸不认人,民国八年的时候,滕县卧虎寨十七位当家被唐天喜招安之后,斩尽杀绝的事情你忘了?”

    孙美瑶慌了:“叔,你说咋办?”

    “让姓陈的传话,官兵后退十里,给咱们送粮食子弹山,他要是能办到,咱们才行信他。”

    “然后呢?”孙美瑶接着问。

    “然后……”老头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谁能料到动静闹得如此之大。”

    ……

    这次再来,人质们已经换了关押地点,从山洞转移到了道观里,别看土匪粗鲁野蛮,但很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将所有人质按男女分开关押,道观位于山麓之中,房舍陈旧,杂草丛生,水源全靠一眼山泉,别说洗脸洗澡了,就连足量的饮水都难以供应,至于什么抽水马蛍ww.⒖Х仍绮琛⒃〗砉魏?吨?嗟模?ㄓ性诿卫锊拍芗?搅恕?

    西票们被关在一间残旧的大殿里,男左女右,中间是过道,大殿前后有土匪持枪把守,这里地处荒山野岭,没有向导根本逃不出去,倒也不担心人质溜走。

    当陈子锟出现的时候,人质们一阵骚动,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中国人是什么来头,但却切切实实的明白,他是连结外界的唯一渠道。

    陈子锟看看四周,并没有那个疑似日本特务的“二宝”在场,便放心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我是陆军中尉陈子锟,我带来了你们急需的鞋子和食品,如果你们还有其他要求,可以和我说。”

    人质们交头接耳,纷纷燃起希望之火,时代周刊的女记者凯瑟琳举手道:“我需要纸笔,可以么?”

    “斯坦利小姐,我已经为您预备好了。”陈子锟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两支自来水笔递了过去。

    凯瑟琳大喜过望,对于一个记者来说,能亲身经历绑票事件就和买彩票中大奖差不多,但是没有用来记录细节的纸笔,又好像一个化好妆的女人找不到镜子一般难受。

    “中尉,现在外界是什么局势,和平解决的希望大不大?”那位密勒士评论报的记者鲍威尔问道。

    陈子锟道:“如果没有政治因素的话,应该不难解决,我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列车究竟有没有日本旅客?”

第九章 血腥山寨

    听了陈子锟的话,旅客们面面相觑,然后都苦苦思索起来,蓝钢特快的头等车厢里坐的基本都是外国旅客,倘若其中夹杂一两个东亚人,是很容易辨认的。

    很快就有人回忆起当晚的事情,告诉陈子锟说,车确实有几个日本人,一直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不和旁人交流,不过劫案发生的时候场面混乱,并没留意到他们。

    又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那几个日本旅客在徐州站就下车了,当时正是午夜时分,他起来厕所的时候看到的,绝对没有错。

    陈子锟心中有了底,好言安抚了洋票们一番,又去看了被抓的华票们,同为人质,中国人的待遇就差了很多,七八十个人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偏殿里,当陈子锟走进来的时候,女人和小孩们低声哭泣起来,男人们麻木无神的看了看陈子锟,又深深的低下头,几乎埋在裤裆里。

    紧张、恐惧、无助、绝望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中国人比西方人更加明白绑匪的残暴和贪婪,落到他们手里,就算能活着出去也要倾家荡产。

    相对而言,他们的衣着鞋子还算整齐,这是因为二等车厢没有卧铺,事发的时候旅客们都穿着衣服,能坐得起蓝钢特快的中国人也都是体面人,虽然没有洋人那么值钱,也算比较有油水的肉票了。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大家不要怕,我是官府派来的,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回家了。”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说话,更没有兴奋的骚动,就连小孩子都瞪着惶恐不安的眼睛,把哭声憋在喉咙里,一张张面有菜色的脸孔,全是漠然和不信任。

    陈子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年头兵匪一家,官府会为了区区几十个百姓大动干戈,简直是笑话;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救,也是先救洋人,谁也不会把他们这些人的生死当回事。

    “给他们弄点东西吃,别把小孩子饿着了。”陈子锟对陪同自己的小喽啰道,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有点堵得慌。

    小喽啰面露难色:“陈老大,俺们自己粮食都不够吃的。”

    陈子锟二话不说,摸出一根金条来:“这个够不够煮一大锅稀饭的。”

    “够够够。”小喽啰接了金条,眼里尽是兴奋,飞奔着跑去安排饭食了。

    忽然有几个喝的醉醺醺的生面孔土匪晃了过来,看也不看陈子锟,径直到偏殿里揪着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的头发把她提起来往外拖,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少妇恐惧的大叫:“春生,救救我。”

    那个叫春生的大概是她的丈夫,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敢抬头,更别说救人了。

    一股火气从胸膛直冲到头顶,陈子锟箭步前,一巴掌将那土匪打出去一丈远,怒斥道:“给老子滚开!”

    那土匪是个小头目,被打得一个踉跄,恼羞成怒,大骂道:“你个***是谁的人,敢坏我钻山豹的好事。”说着就要掏枪。

    陈子锟也不搭话,前一把抢过他的盒子炮,调转枪口对准钻山豹的脑袋,忽听一声爆喝:“住手!”原来是孙美瑶来了。

    “陈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孙美瑶面露惊愕之色道。

    陈子锟关盒子炮的保险,把枪抛给孙美瑶,道:“问问这位兄弟干了什么?”

    钻山豹道:“我不过是想找个娘们玩玩,这小子来就扇我一巴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大寨主,你得给我做主。”

    孙美瑶脸露出奇怪的笑容,问陈子锟道:“陈老大,那娘们是你亲戚?”

    陈子锟道:“不是?”

    “是你朋?”

    “也不是。”

    “那你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娘们,就打我兄弟的脸,这算怎么回事?”孙美瑶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从四下里围聚过来的喽啰们的手都慢慢按在枪柄,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大殿窗户旁,凯瑟琳、鲍威尔,还有一帮西方人质都抓着栏杆,紧紧盯着这一幕惊险的场面。

    陈子锟冷笑道:“老子看不惯这种欺男霸女的行径,盗亦有道,绑票这一行就绑票的规矩,请菩萨,抱童子,交钱赎人,天经地义,人家苦主还没说不交钱呢,你就急火火的要糟蹋人家清白女子,这算哪路英雄。”

    孙美瑶脸色和缓了一些。

    钻山豹却怒了,捂着脸跳着脚骂道:“你他妈算老几,也来说三道四,抱犊崮有你说话的份么?”

    陈子锟大怒,喝道:“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在关东抢洋行砸响窑的时候,你个***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和泥巴玩呢,你不是想知道老子是谁么,听清楚了,老子就是长山好关东大侠麾下老九,报号双枪快腿小白龙,姓陈名子锟,你要是不服也好办,今天三老四少都在场,刀枪随你挑,咱见个真章!”

    这一通骂的是酣畅淋漓,孙美瑶眼睛都亮了,众土匪也被他的气势所慑服,唯有钻山豹不服气,嚷嚷道:“比就比,他娘的,谁怕谁。”

    忽然旁边有人提醒他:“豹爷,比不得,这小子功夫不孬,大寨主都打不过他。”

    钻山豹眼睛一转,不搭理陈子锟,转向孙美瑶,义正词严道:“大寨主,你给个敞亮话,这山寨究竟还能不能容得下咱们弟兄,要是嫌俺们碍眼,俺这就走。”

    孙美瑶脸又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钻山豹仔细留意着孙美瑶的神色,突然直挺挺的跪在地道:“大寨主,多谢你的收留之恩,俺去也!”随即起身一招手:“弟兄们,走!”

    他一号召,在场竟然有几十号人响应,孙美瑶按捺不住了,炸雷一般喝道:“站住!”

    土匪们都停下了脚步,目光紧随着孙美瑶,只见他疾步前,揪住那个引起争端的少妇,拔枪在大带一蹭就了膛,砰的一枪,正打在少妇后脑勺,顿时脑浆鲜血四溅,孙美瑶身糊满了白的红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陈子锟都惊愕万分,他没有预料到孙美瑶竟然如此杀人不眨眼,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大殿内的凯瑟琳,紧紧咬着胳膊不让自己喊出声音来,这一幕实在是太残忍,太血腥了,现在她开始后悔留下了。

    “女人就是祸水,要没有她,咱兄弟之间也不会闹这么一出,豹爷,人我毙了,你也别生气了,你看这样中不?”孙美瑶把盒子枪插回腰间,若无其事的说道,这把杀人的枪,正是陈子锟刚才送给他的。

    钻山豹拱手道:“大寨主,我服你,啥也不说了。”

    解决了一场内部危机,孙美瑶有些自鸣得意,拉着陈子锟离开了关押人质的院子,土匪们也渐渐散去,只留下两个看守和倒在地的尸体,偏殿之,春生紧紧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刚才那个去煮饭的喽啰端着一锅稀饭进来,看到这个场景,顿时惊呆:“这是咋回事……”

    回到前殿,孙美瑶让人斟酒烟,问陈子锟道:“陈老大,刚才听你说,好像在关东做过大买卖?”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陈子锟心里很不舒坦,不过还是强作笑颜道:“是,我在关东当过马贼,就是胡子,后来张大帅的部队进山围剿,弟兄们就散了,我辗转到了关内,投了吴大帅的第三师,吃了几年的粮,才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孙美瑶一拍大腿:“我说嘛,怪不得我看你就觉得对脾气,原来还是同道中人,叔,叔,你快出来。”

    老头不慌不忙的走出来道:“寨主,何事?”

    孙美瑶道:“这是我本家叔,孙桂枝,我们抱犊崮的军师,都不是外人,有啥说啥,现如今咱干下这么一票大买卖,事情闹得有点大发,该咋整,都拿个主意,尽快把这事儿定了,省的搁在心里怪难受的。”

    陈子锟急忙见礼:“军师,有礼了。”

    孙桂枝摆手笑道:“既然陈老大也是内行,咱们就敞开了说,招安到底有几成把握?”

    陈子锟反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水的深浅,反正这回事情是彻底闹大了,索性就往大里闹,要个独立的编制,起码是混成旅级别,大寨主当少将旅长,弟兄们也都闹个团长营长的,以后吃军饷,绑肉票两不误,岂不美哉。”

    孙美瑶喜不自禁道:“旅长好,何峰钰个***就是旅长,老子和他平起平坐,看他还敢威风不。”

    孙桂枝沉吟片刻道:“兹事体大,山寨数千人马,十几个当家,即便是招安,也得听听大伙儿怎么说。”

    陈子锟明白,像这种几千人的匪帮,往往汇聚了十几支甚至几十支小土匪武装,组织性并不严密,类似于抱团取暖的性质,随时可以撤伙的,刚才那个钻山豹就是这类小当家。

    孙美瑶道:“哪还等什么,召集人商量。”

    孙桂枝干咳一声道:“天色不早了,陈老大今夜就住在山寨算了。”

    陈子锟明白,人家开会不方便自己参加,便识趣的说:“好,正好我也困了。”

    孙桂枝道:“来人呀,给陈老大安排一间房。”又问道:“您是睡软床还是硬床?”

    陈子锟冷笑道:“硬床什么样,软床又是什么样?”

第十章 土匪的条件

    陈子锟还在马贼窝里厮混的时候,听前辈们讲过江湖的故事,拜山的时候对方会试你的斤两,就会问这种关于硬床软床的问题,所谓硬床,就是一根杠子,所谓软床,就是一条悬在半空中的绳子。!。

    不管是在杠子还是绳子睡觉,那都不是寻常人等做的了的事情,非得武学大家才能胜任,没想到今天传说变成了现实,看来这位军师还真是位老江湖。

    看陈子锟这副表情,孙桂枝呵呵一笑道:“山里条件艰苦,硬床就是门板,软床就是吊床,可不是洋人那种沙发软床。”

    陈子锟明白自己误会了,便也笑道:“那就硬床。”

    孙桂枝拍拍巴掌:“来人,带陈老大去歇息。”

    一个小喽啰把陈子锟带到了巢云观后面的厢房下榻,这里本是道士们居住之所,土匪横行,道士早已不知去向,院子很清静,只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站在门口,穿了一件很不合身的破旧道袍,看身量只有十一二岁。

    “好好伺候着这位大爷。”小喽啰交代了一句,转身走了,那小男孩急忙前鞠躬道:“大爷,您请这边来。”说着将陈子锟迎进厢房,沏茶倒水,小心伺候。

    陈子锟见他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之间很有一股清新儒雅的味道,和土匪窝的环境格格不入,很是惊奇,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爷的话,小的叫清风。”

    “这名字很奇怪。”

    “回大爷,这是师父起的名字。”

    “你师父是?”

    “家师道栖霞子,是巢云观的观主,如今已经驾鹤西游了。”

    原来是一位小道童,陈子锟打趣道:“既然有清风,就少不了明月。”

    清风黯然答道:“回大爷,明月死了。”

    “怎么死的?”陈子锟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回清风不说话了,扑通一声跪倒,低着头,满脸的惧色。

    陈子锟顿时明白了,在土匪窝里,长相俊秀的小男孩自然免不了被鸡奸的下场,那位明月大概就是被虐待致死的,而眼前这个清风,恐怕也受过不少。

    本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却身陷匪穴,为奴为仆,真是可怜可悲可叹,陈子锟叹息一声,道:“你起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送进饭菜来,白面馒头、猪头肉、山鸡肉、麦仁稀饭,还有一壶酒,在物资匮乏的山寨里,算得是极丰盛的食物了。

    陈子锟刚拿起筷子,忽然看到清风在狂咽口水,便招呼他过来一起吃饭,小孩赶紧摆手:“不敢。”

    “让你吃就吃。”陈子锟竖起了眉毛,硬把清风拉过来,在他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又把馒头和猪头肉摆在他面莣ww.?

    “师父说不能吃肉。”清风诚惶诚恐道。

    “我说能吃就能吃。”陈子锟蛮横无比。

    清风到底是个小孩,禁不住吓,拿着筷子吃起来,这一吃不要紧,筷子如同飞梭一般,硕大的馒头更是三五口就下肚了,看的陈子锟直心酸,这孩子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吃了三个馒头之后,清风噎得直打嗝,幸福的捧着肚子笑了,他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大个子叔叔,其实是好人。

    陈子锟趁机套他的话,打听抱犊崮山寨的具体情况,别看清风年纪小,脑子可聪明着呢,山的事情一清二楚,说起来更是井井有条。

    原来盘踞抱犊崮的这股土匪来历非常复杂,最大的一股就是孙美瑶带领的一批人,早年孙大当家也是良家子弟,后来被土匪和官兵搜刮的急眼了,索性烧了自家祖屋,聚集了一帮好汉落草为寇,部众滚雪球一般壮大,最强时竟有近万人,报号和很气派,叫山东建国自治军,听名头俨然带了点革命的性质,说明这伙土匪中不乏有识之士。

    后来,大寨主孙美珠被官兵抓了,斩首示众,首级挂在临城火车站的旗杆晾了好些日子,兄弟当中武艺最强的孙美瑶继任司令,带领兄弟们和官兵对抗,不过这日子过的有点艰难,吃不饭就常事,枪械子弹也很匮乏。

    钻山豹这小子,本来是个兵痞,隶属于张敬尧所属的山东陆军,后来张督军在湖南打了败仗,他收编的部队溃散为匪,钻山豹手底下有七八十号人,都有快枪,在山东建国自治军中算是一股有生力量,所以孙美瑶也不得不敬他三分。

    提到钻山豹,清风很兴奋,告诉陈子锟说,大爷你打了钻山豹,山寨的弟兄们都很解气。

    陈子锟心里有了数,土匪也不是铁板一块。

    “那孙桂枝是什么人,你知道么?”陈子锟又问道。

    “孙大爷是老寨主,咱们全寨下都听他的。”清风道。

    “大寨主也听他的?”陈子锟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有点严重了,孙桂枝明显老奸巨猾,不好糊弄,看来自己的计划要改变一下了。

    “嗯,都听他的。”清风认真的点头。

    “最近山有没有来新人入伙?”陈子锟又提到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清风想了一会儿说:“有,有好几个人,说是在外国当过劳工的,回乡吃不饭,就跟大寨主干了。”

    “二宝是不是其中之一?”

    “有这么个人。”

    陈子锟点点头:“明天出去的时候,你跟着我,看到他们就使个眼色,懂了么?”

    “懂了。”清风昂首答道,能为陈大爷做事,他觉得很高兴。

    ……

    第二天一早,清风奉洗脸水和早饭,还有稀罕的牙刷牙粉和毛巾,陈子锟一看,还是法国货,顿时明白这是打劫蓝钢快车的战利品,

    洗漱完毕,用了早饭,孙美瑶派人来请陈子锟到大殿议事,从后院到前殿之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遍布武士,陈子锟便知道这回孙美瑶是要和自己摊牌了。

    大殿前,聚拢了数百土匪,一个个雄赳赳的挺立着,手中的家伙显然已经擦拭过了,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锃亮无比,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到底是和官军征战多年的惯匪,看起来倒也气势十足。

    陈子锟迈步就要往前走,忽听一身大喝:“架起刀门!”

    沧狼狼一阵响,八八六十四名土匪抽出肋下腰刀,在空中架起一座明晃晃的刀门来。

    陈子锟爽朗大笑,撩起衣襟坦然从刀门下走过,毫无惧色。

    大殿之众头领面露欣赏之色,孙桂枝更是微微点头,这是他刻意安排的把戏,陈子锟顺利的通过的测试,如此坦荡勇武之人,定然不会是宵小之辈,山寨可以相信他。

    巢云观的大殿供奉的是三清,从左向右依次是主宰万物生成的太清道德天尊,主宰阴阳未判混沌时期的玉清原始天尊,主宰阴阳始判天地形成时期的清灵宝天尊。

    神像之下,摆着十二把交椅,大寨主孙美瑶当仁不让坐在首位,其余俱是寨中头领,一个个俱是全副武装,神情肃然,其中就有昨日发生过冲突的钻山豹,令人称奇的是,老寨主孙桂枝却没有交椅,而是恭敬的站在孙美瑶背后,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兴许会认为他只是一个老跟班。

    陈子锟四下抱拳道:“见过大当家,见过各位当家。”

    众人纷纷回礼,唯有钻山豹很不屑的扭转了面孔,这也难怪,昨天陈子锟那一巴掌可够狠的,五根手指印到现在还清晰可见。

    孙美瑶干咳一声道:“陈老大,俺们商量好了,现在正式答复于你,山东建国自治军做下这票买卖,纯属是为了山寨兄弟身家性命着想,俺们不要金,不要银,只要朝廷招安。”

    陈子锟心中暗喜,看来昨天和孙美瑶的谈话还是很有作用的。

    孙美瑶接着道:“俺们有这么三个条件,第一,官军解除对君山的包围,后撤二十里,第二,给俺们一个旅的编制,俺要弄个旅长当当,不然兄弟们不答应,第三嘛,要给俺们补充一千条枪,十万发子弹。”

    说着递一张纸,面用毛笔写着土匪的条件,字迹清秀俊逸,看来匪帮中不乏有学问的人。

    “俺们几位头领都按过手印了,烦请陈老大转交政府方面能管事的人。”孙美瑶说罢,抱拳道:“孙美瑶在此谢过!”

    这话说的中气十足,大梁的灰尘都瑟瑟往下掉。

    众位头领也一同起身拱手:“在此谢过了!”

    陈子锟还礼道:“好说,好说。”

    孙美瑶回了座位,继续道:“俺们山东建国自治军乃是仁义之师,劫了这趟票车也只是被逼无奈,现在为表诚意,决定释放一批肉票,有四种人可以立即释放,咳咳,军师,哪四种人来着?”

    孙桂枝站出来说道:“一,孙文先生的部下;二,曾参加海州暴动、亳州暴动的革命同仁;三,家里不足四十亩地的;四,有医巫百工技艺的。此外,留父不留子,留兄不留弟,留夫不留妻。”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陈子锟也很配合的赞道:“果然是威武仁义之师。”脑海里却浮现出昨天孙美瑶枪毙那名少妇的情景来。

    孙美瑶道:“这些人,甄别之后立刻释放,交由陈老大亲自带下山去,另有一件事烦劳老哥,来人,把人给我押来。”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洋记者鲍威尔被带了大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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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光辉灿烂的大时代, 一个英雄与枭雄,狗贼与奸贼的疯狂世界。 那是一段遗忘的历史,也是一段凝结的追忆。 我很期待,因为我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国士无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士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士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