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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悟道     国士无双txt下载     国士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京汉路大罢工

    赵大海就是京汉路的工人,而且生性豪爽,爱交朋,罢工这种事儿,他一准有份,而且肯定是带头的。

    想到这里,陈子锟赶忙问道:“那大帅准备怎么对付罢工?”

    赵玉峰道:“还能怎么对付,咔嚓呗。”说着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罢工而已,用不着如此雷霆手段。”

    赵玉峰冷笑道:“大帅已经够能忍得了,这帮工人不识抬举而已,先前罢工几次尝到甜头,反倒来劲了,趁着年关临近又***罢工,这不是成心捣蛋么,咱们的军饷从哪儿来,还不是全靠京汉路的收入,他们罢工,咱们喝西北风。”

    陈子锟这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京汉线称得是吴佩孚的生命线,这条铁路不仅可以迅速调兵遣将,掌控北京和中原腹地,还是一棵摇钱树,京汉线停一天,经济损失不可计数,又摊在年关货运客运高峰期间,大帅不着急火才怪。

    见陈子锟心事重重的样子,赵副官便道:“不碍事,砍几颗脑袋就消停了,晚不了回北京过年。”

    陈子锟也不瞒他,道:“我有和朋在京汉路工作,我怕他也卷进工潮。”

    赵玉峰道:“可是三年前咱们在汉口遇到的那位大哥,还送咱们面粉来着。”

    “正是,他叫赵大海,就跑郑州汉口这条线。”

    “那麻烦了,前几天大帅下令抓了一批闹事的工人,兴许这哥们就在其中,回头我到郑州警察局打听一下,若是他被抓进了,咱的赶紧想办法才是。”

    事不宜迟,陈子锟立刻亲自前往郑州打探消息,临行前先到参谋处去请假,他现在的直属级是参谋处长张方严,张处长也是校军衔,对陈子锟这位大帅眼前的大红人相当客气,二话不说当即准假。

    等陈子锟出去了,参谋处一帮中校少校立刻窃窃私语起来,陈子锟当大头兵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校官了,可两三年过去了,昔日的伙头军居然爬到他们头,这口气搁谁都咽不下去,所以陈子锟虽然已经入职半个月,但丝毫无法融入参谋处这个小团体。

    又从副官处借了一辆汽车,陈子锟带着赵玉峰和老王老李两个马弁赶赴郑州。

    郑州原本是个小镇,自从陇海路京汉路建成之后,东西南北两大交通要道在此交汇,形成中原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铁路编组站,郑州便跟着发达兴旺起来,直至今日已经是中原最大的城市之一。

    赵玉峰经常到郑州喝酒赌钱,对地形熟悉的很,在他的指引下,汽车开到郑州铁路局工人宿舍区,这里位于铁路沿线,是一片新建的红砖平房,快过年了,这里却一点年的味道也没有,反而弥漫着悲戚的气氛。

    汽车慢慢行驶在宿舍区的道路,路旁一个挎着粪篓子的老头经过,赵玉峰降下车窗问他:“老头,你知道有个叫赵大海的住在哪里么?”

    老头抬头看看他,冷漠的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妈的,原来是个聋子。”赵玉峰骂道,缩回了汽车。

    汽车缓缓向前驶去,老头恨恨的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你个***才是聋子。”

    看到这辆车门涂着五色星的汽车驶来,家家户户都砰的关了门和窗户,在门口玩耍的小孩也被大人抱了进去。

    “**,怎么感觉和过街老鼠一样。”赵玉峰眨眨眼,一脸的狐疑,忽然恍然大悟:“这身军装做的怪,前几天警察局刚抓了一批工人,大概他们以为咱们是来抓人的呢。”

    陈子锟灵机一动道:“不如直接去警察局打听。”

    现如今陈子锟是吴大帅帐下高级参谋,无论到哪儿,谁都不敢怠慢,郑州警察局长黄殿辰听说洛阳方面来人,立刻亲自到大门口迎接,陈子锟军装笔挺,马靴锃亮,军刀铿锵,身后还跟着副官马弁,气派自然不同凡响,黄局长满脸堆笑将陈子锟迎进警察局,好烟好茶伺候不提。

    陈子锟落座之后,开门见山的提到此行的目的:“大帅对京汉路罢工一事极为关心,不知道黄局长这边有何进展,铁路何时可以通车。”

    黄殿辰不知是计,急忙禀告:“工会狮子大开口,提出几个条件,第一条就是要罢免京汉铁路局的局长,还有卑职这个警察局长,还要赔偿他们的损失,军乐队敲锣打鼓把扣押的郑州铁路工会的牌匾送回。”

    陈子锟一拍桌子:“荒谬之极!”

    黄局长附和道:“何止是荒谬,简直就是荒谬,他们还要求星期天带薪休息,春节放假一周呢,哈哈哈。”

    陈子锟却没笑,不可否认,工会的某些要求简直就是与虎谋皮,罢免路局局长和警察局长是绝无可能,让军乐队把东西送回去,更是等同于当众打吴佩孚的耳光,可星期天休息和春节放假这两个条件确实打实的反映出工人们的艰辛来。

    “那黄局长是怎么应对的?”陈子锟问道。

    黄殿辰见陈子锟不笑,赶紧收住笑容,干咳一声道:“卑职派人把工会的几个头头都给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勒令他们复工。”

    “有效果么?”

    “暂时还没有,陈参谋您有所不知,这伙人可不简单,他们是**!”黄殿辰抛出的这个名词让陈子锟心中一震。

    “那黄局长准备怎么办?”

    “杀!”黄殿辰阴恻恻的冷笑着做了一个切瓜的手势。

    “抓了多少人,有名单么?”陈子锟道。

    “有,来人,把名单拿来。”黄殿辰让手下取来名单转呈陈子锟。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被捕十余人中果然有赵大海的名字!

    “我要提审犯人。”陈子锟不由分说就站了起来,“他们关在哪儿?”

    “就在警察局。”黄殿辰亲自领着陈子锟来到警察局的牢房,见到了关押在这里的十二个半犯人,其中有个十岁的男孩,跟他爹一起被抓进来的,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只能算半个人。

    牢房里暗无天日,地铺着腐烂的茅草,空气污浊不堪,陈子锟不由得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了鼻子,很随意的指着名单赵大海三个字说:“把这个人提出来,我要单独问粀ww.!?

    黄局长立刻照办,腾出狱卒的值班室来让陈子锟审问人犯。

    随着一阵脚镣拖地的声音,赵大海被带了进来,当他看到陈子锟的时候,瞳孔收缩了一下,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你们先出去。”陈子锟打发了狱卒,下打量着赵大海:“大海哥,是谁打你的??”

    赵大海头发蓬乱,眼角乌青,分明是挨过一顿胖揍,但他的眼神却是无比闪亮,仿佛已经参透了人生的真谛。

    “大锟子,真没想到咱们兄弟能在这儿见面,你啥时候回国的?”赵大海笑了笑,在桌子旁坐下。

    “我刚回来,听说郑州铁路工人大罢工,赶紧过来看看,幸好没事,你别担心,回头我想法子带你出去。”陈子锟说道。

    赵大海却没答话,炯炯眼神盯着陈子锟,忽然问道:“有烟么?”

    陈子锟掏出一盒大前门,帮赵大海点,自己也点了一支。

    赵大海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道:“大锟子,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走,因为我的同志们还在这里,我们一起发下革命的誓言,要同甘苦共患难。”

    陈子锟道:“你再不走的话,就要被杀头了。”

    赵大海又猛吸一口烟,淡然笑道:“革命总是要付出牺牲的,我这个带头的不死,难道让那些跟着我罢工的工们死?大锟子,你要是念着咱们兄弟的感情,就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把叶开带走,他才十岁,还是个孩子,第二,我宿舍里的被窝铺陈,还有一件新的棉大衣,帮我捎回家里。”

    陈子锟愤然起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指着赵大海的鼻子骂道:“赵大海,你脑子生锈了么,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一帮工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吴大帅!你死了,伤心的是嫂子和孩子,谁又能记得你的好?”

    赵大海笑了,笑的很豪迈,很洒脱。

    “你不懂,你不懂的,牺牲的价值或许暂时体现不出来,但没有现在流血,工人阶级就永远不会觉醒。”

    陈子锟沉默了,眼前的赵大海和自己心目中的赵大海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现在的赵大海,眼神中多了一些东西,一些自己暂时还无法理解的东西。

    牢房里,黄殿辰来回踱着步子,忽然一个手下气喘吁吁来报:“局长,洛阳急电!”

    黄殿辰赶紧去接电话,听筒里传来直鲁豫巡阅使署副官处长的声音:“小黄,罢工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大帅等着你的消息呢?”

    “回处长,大帅派来的陈参谋正在提审工人代表。”黄殿辰答道。

    “什么?陈参谋?大帅没派人去。”

第五十四章 党欠你一个情

    黄殿辰的脑袋一下懵了,难不成这位陈参谋是假冒的?不过看他那副派头,坐着汽车,带着副官马弁的,不像是假的。!。

    不过兹事体大,万一遇到冒牌货就完蛋了,黄局长到底是当警察的,警惕性比较高,下意识的就按在枪套了,此时电话那边的副官处长忽然回过味来,道:“你说的是陈子锟,他今天是去郑州的。”

    黄殿辰赶紧问:“是个仪表堂堂的高个子,还带着一个姓赵的副官和两个马弁,坐一辆黑色的汽车对?”

    “对对对,没错,就是他,这位可是留洋回来的高级参谋,吴大帅跟前的头号红人。”副官处长和黄殿辰私交不错,又是个碎嘴,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后,黄殿辰终于放下来心来,回道:“这边一有消息,卑职立刻打电话向您禀报。”

    放下电话,黄局长拽了拽制服下摆,准备去好好巴结一下这位大红人,可是当他走到牢房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工会纠察队的头目赵大海,拿着手枪挟持了陈参谋,一帮警察投鼠忌器,端着步枪步步后退。

    “不要乱来!”黄殿辰大喝一声,挡住去路。

    “姓黄的,赶紧把我们的人都放了,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他!”赵大海用枪管顶着陈子锟的太阳穴威胁道。

    黄局长很是纳闷,这家伙哪里来的手枪,不过看到陈子锟腰间空着的手枪套便明白了,赵大海是铁路工会纠察队长,拳脚功夫相当了得,陈参谋不是他的对手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自家长官被挟持,赵玉峰和老王老李可慌了神,不过看到陈子锟镇定的眼神,他们又放下心来,很配合的嚷道:“弟兄们都闪开,千万别伤到陈参谋。”

    警察们纹丝不动,他们只听黄局长的调遣。

    黄殿辰紧张万分,吴大帅跟前的红人在自己地面出了事,那可吃罪不起,可放跑了这帮闹罢工的,他同样担待不起,眼下只有使拖字诀了。

    “赵大海,我奉劝你一句,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伤了陈参谋一根毫毛,我让你生不如死!”黄殿辰故作镇定道。

    赵大海才不吃他那一套,抬手朝天放了一枪,砰的一声轰响,震得大家耳朵生疼。

    “有话好说,别动刀枪。”见对方来真格的,黄殿辰立刻慌了神。

    “黄局长,听我一句粀ww.!背伦语靠?涣耍?叭伺芰耍?梢栽僮ィ?源?峒伊耍?蔷统允裁炊疾幌懔恕!?

    一语点醒梦中人,黄殿辰顿时醒悟过来,这帮工人又不是江洋大盗,就算放走了也可以再抓,可逼急了他们做出狗急跳墙的事情,伤到陈参谋,到时候被头怪罪下来,自己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把人都押出来。”黄殿辰一声令下,另外十二个犯人统统被带出了牢房,他们个个身带伤,衣着褴褛,其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紧紧抓着爸爸的衣服,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黄殿辰。

    “把他们的镣铐打开。”赵大海挥舞着手枪说道。

    “打开。”黄殿辰命令手下照办,犯人们的手铐脚镣都打开,聚拢到赵大海身后。

    “打开大门,放我们出去。”赵大海继续喝道。

    “都闪开。”黄殿辰一边喝令手下让路,一边朝心腹猛使眼色,心腹会意,领着一队警察出门埋伏去了,赵玉峰见状,也朝王德贵使了个眼色。

    警察局大门敞开,赵大海挟持着陈子锟领着一群工人来到门口,又提出一个要求,“我要一辆汽车。”

    黄殿辰一摊手:“警察局没汽车。”

    赵大海冷笑:“后院就有一辆卡车,你当我不知道。”

    黄殿辰心道警察局就这一辆车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此刻来不及细想,让人把卡车开来,又道:“我们就这一辆车。”

    “那你别管了。”赵大海傲然道,转脸对工们说:“同志们,你们先走,我来殿后。”

    “老赵,保重!”一个留着分头,读人模样的年轻人重重拍了拍赵大海的肩膀,低声下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走!”

    “老赵叔,我不走,我陪着你。”那个小男孩挣脱了父亲的手,拉住赵大海的衣角,一脸的执拗。

    “叶开,听你爹的话,赶紧走,老赵叔没事的。”赵大海爱怜的看了看小男孩,又厉声喝道:“都车!”

    “走!”读人一声令下,工人们互相搀扶着爬汽车,他们中有会开汽车的,在车头前一通猛摇,汽车发动起来。

    “这位长官,麻烦你送我们一程。”赵大海用枪管拍了拍陈子锟的脸。

    “没问题。”陈子锟点头道,又对黄殿辰说:“黄局长对不住了,行个方便。”

    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黄殿辰道:“若是伤了陈参谋,我绝不饶不了你们。”

    赵大海笑道:“这个不劳你操心,我们工会又不是警察,不会滥杀无辜的。”

    卡车轰鸣着冲出警察局大门,警察局里恢复了平静,赵大海依然挟持着陈子锟靠墙而立,不给警察们任何解救的机会,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远方传来火车汽笛的鸣响,赵大海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按照事先约定,这是安全的信号,工人们回到铁路线,如同老虎回到山林,蛟龙回到大海,哪还有警察们什么事,此刻脱险的工们已经驾驶着火车离开了郑州。

    工们没事了,赵大海的任务也完成了,他冲陈子锟笑道:“长官,该咱们走了。”

    陈子锟让李长胜把自己的汽车开来,和赵大海一同车离去,这下黄殿辰可抓瞎了,他安排的伏兵没能派用场,现在陈参谋再被劫走,他这个警察局长就真的别干了,最让他郁闷的是,这位陈参谋似乎从头到尾都很配合工人的行动,简直就是成心来捣乱的。

    眼睁睁的看着汽车驶离警察局,黄殿辰赶紧安排追击,可是警察局里没有汽车,根本没法追。

    ……

    飞驰的汽车,赵大海终于收了手枪,关保险,倒转枪口递给陈子锟:“这次多亏你了。”

    陈子锟没接手枪:“做戏做全套,这把枪你留着防身,从今后,咱弟兄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赵大海也不客气,收了手枪,朝后面看了看,对开车的李长胜道:“前面拐弯的地方减速。”转脸又和陈子锟握了握手:“我代表党感谢你,保重!”

    李长胜照办不误,到了地方,赵大海推开车门跳了出去,迅速消失在巷口里。

    “陈参谋,咱们去哪儿?”李长胜问道。

    “回警察局。”陈子锟沉声道。

    黄殿辰见陈子锟安全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令全城大搜捕,捉拿行凶之工人首脑,结果可想而知,连根毛都抓不到了。

    陈子锟倒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没让黄殿辰为难,“黄局长,此事因我而起,我来向大帅禀告便是,来人,把我绑起来。”

    大家都面露为难之色。

    “发什么愣,绑人不会么!”陈子锟呵斥道。

    无奈,赵玉峰只好借了一条法绳,将陈子锟五花大绑起来,过了一会儿,洛阳来的宪兵到了,带着陈子锟和黄殿辰回去复命不提。

    ……

    洛阳,直鲁豫巡阅使行辕,五花大绑的陈子锟跪在庭院里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回来以后他就跪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吴佩孚也没提审他,两下里就这样僵着,天早就黑了,吴夫人怕院子里地气潮湿伤了他的膝盖,特地拿来羊毛毡让陈子锟垫在下面,看着他叹口气,摇摇头又进去了。

    吴佩孚震怒,不是因为分子逃脱,也不是因为黄殿辰的无能,而是因为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帮助犯人逃走。

    陈子锟什么身手,吴佩孚再清楚不过了,那可是万马军中能取将首级的骁将,能被带着镣铐的犯人挟持,打死他也不信,这事儿再清楚不过了,就是陈子锟串通犯人,故意放水。

    所以他没有为难黄殿辰,直接打发他回郑州去了,也没让宪兵处置陈子锟,毕竟这事儿传出去,丢人的是自己,吴大帅可是爱面子的人,自己大力培养的后辈做出这等事来,毁的可是自己的名声。

    不处置陈子锟也不行,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办法,只好让他在院子里跪着,吴佩孚一袭便装,坐在房里生闷气,天气有些冷,仆人点起了炭火,夫人走过来帮他加了一件皮坎肩,柔声道:“老爷,别生气了,小陈也不是故意的。”

    “哼,不是故意的。”吴佩孚冷哼一声。

    房的门被敲响,参谋处长张方严走了进来,敬了一个军礼:“大帅,您找我?”

    “坐。”吴佩孚开门见山道,“陈子锟在参谋处表现怎样?”

    今天发生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张处长早就忌惮这个留洋归来的西点毕业生了,生怕他抢了自己的位置,遇刺机会哪能不落井下石,他沉吟一下道:“小事素养很优秀,不过……”

    “不过什么?”吴佩孚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读读多了也不是好事,那些赤化分子,大都是读人……”

    杀人诛心,张处长这话说到吴佩孚心里去了,千怕万怕,就怕陈子锟和这帮赤党扯关系,那样的话,一个大好青年就算是废了。

    “你先下去。”吴佩孚挥手让张方严退下,对院子里吼了一声:“给我进来!”

    外面已经下雪了,陈子锟头肩落了一层雪花,远看就像是雪人一般,听到大帅召唤,他不敢起身,膝行到房门口,夫人前开门,心疼的帮他掸掉雪花,回望吴佩孚:“老爷”

    “你先下去,这里没你的事。”吴佩孚斥退夫人,让陈子锟膝行进了房,看也不看他,拉长腔调问道:“子锟,最近在看什么?”

    陈子锟可不笨,吴佩孚忽然提及这个问题,他自然心知肚明,当即答道:“回大帅,卑职最近看的是《曾文正公家》。”

    “哦?”吴佩孚颇感意外,又问道:“外国哲学类的籍,难道没有涉猎么?”

    陈子锟不屑道:“那些宣扬无君无父的,看了毫无益处。”

    吴佩孚的脸色开始多云转晴了。

第五十五章 衣锦还乡

    吴大帅是何等人,陈子锟再清楚不过了,五四时期他连篇累牍的发布通电支持学生运动,直皖战争后执掌大权,更是连“劳工神圣”,“国民自决”这种极进步的口号也喊了出来,京汉路工人组织工会,那也是吴佩孚允诺过的事情,

    可工人们当了真,陈子锟可没当真。

    因为他深知,大帅做出这些举动,只不过是为了政治的考量,包括大帅房里收藏的那些典籍,无政府主义的也有,马克思主义的也有,都不过是为了学两个时髦名词迎合大众而已。

    吴大帅表面是个开明将领,进步军人,骨子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卫道士,老秀才,老道学,脑子里充斥着五常八德、礼义廉耻那一套东西,这一套骗得了别人,骗不了陈子锟,因为他曾在大帅房里闭门学习过三天,在那些籍看过吴佩孚的亲笔题注。

    陈子锟赌对了,若是他回答什么洋文著作,那前途就算是到此为止了,偏偏他提到曾文正公家,效果自然大为不同,吴大帅最崇拜的人有三个,岳飞,戚继光,曾国藩,前两位年代久远,可曾文正公却是前清的人物,距今不远,在巡阅使署的正堂里,甚至还高悬着曾国藩的画像,吴大帅亦时常以曾文正公的言行为模仿对象,陈子锟如此作答,自然令他大为满意。

    吴佩孚一颗心顿时放回了肚里,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子锟,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话说。”吴佩孚心情略好了一些,有心想给陈子锟一个台阶下。

    “回大帅,是我放跑赵大海。”陈子锟倒是条硬汉,一点也不抵赖。

    吴佩孚的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陈子锟的回答他并不吃惊,更不气恼,反而有些欣慰,难得这小子对自己一片忠心,毫不隐瞒所作所为。

    “哦,那你为何要放跑他,你不知道他是煽动罢工的要犯么?”吴佩孚淡然道,随手翻着桌的一本,但心思完全不在。

    陈子锟朗声道:“大帅,实不相瞒,赵大海是我结义兄长,我们曾发下誓言同生共死,我实不忍心他被枪毙,所以出此下策,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大帅责罚。”

    吴佩孚哼了一声,起身倒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道:“你就在这儿跪着。”说罢一挑门帘,走了。

    陈子锟在房中长跪不起,直到天明。

    ……

    一场祸事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化险为夷了,陈子锟预料中的军法审判也没出现,跪了一夜就当是惩罚了,不过事情绝没有就此罢休。

    旧历年越来越近了,京汉铁路大罢工也被强力镇压下去,铁路恢复了畅通,吴佩孚心情大好,邀来首席幕僚白坚武在花园里下棋饮酒赏雪。

    白坚武察言观色,见吴大帅眉宇间有一丝忧虑,便道:“大帅有何心事,不妨一吐为快。”

    吴佩孚也不瞒他,将陈子锟私自放走赤色分子一事娓娓道来,白坚武听了哈哈大笑,道:“玉帅何需多虑,这不是一出活生生的华容道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于华容道的典故,吴佩孚自然是耳熟能详,关云长义薄云天,赤壁之战中私自放走了曹孟德,但此事不但丝毫无损关公的名声,反而更加彰显他的义气。

    “如此有情有义之人,玉帅用着也放心,反倒是那些翻脸无情的宵小之辈,才需要提防才是。”白坚武呵呵笑道。

    吴佩孚眉毛一扬,郁郁不欢之色一扫而空,道:“坚武深知吾心。”

    白坚武又道:“不过,此子确实还需一番历练。”

    “如何历练?”吴佩孚有些纳闷,陈子锟当过最低级的大头兵,又曾出洋留学,难道历练的还不够。

    白坚武道:“需要磨掉一些棱角才堪大用。”

    “难道在参谋处供职不是历练?”

    “参谋处远远不够。”

    “那?”

    白坚武淡然一笑,说出三个字来:“陆军部。”

    吴佩孚抚掌大笑,陆军部可谓磨砺年轻人的好地方,那儿充斥着食古不化的老学究和眼高于顶的留学生,军政大事又轮不到他们管,每天除了喝茶看报,就只剩下勾心斗角了,把陈子锟派去坐几天办公室,磨磨他的性子倒是个合适的地方。

    于是,陈子锟在参谋处的椅子还没坐热,就被一纸调令派到陆军部任职去了,正巧旧历年快到了,吴佩孚准了他一个月的假期,提前十天就踏了北之路。

    ……

    重回北京,站在人潮涌动的京汉路正阳门西车站门口,陈子锟感慨万千,四年前他初到北京之时,还是个怀揣利刃身穿老羊皮袄的愣头青,如今斗转星移,已经是堂堂的陆军校了。

    走出大门,一群洋车夫立刻凑了过来,热情的招呼道:“先生,要车么,我的车干净。”

    陈子锟微笑着扫视着他们,指着一个穿着“紫光”号坎的小伙子说:“就你了。”

    小伙子露出一口白牙,骄傲的笑了:“先生,您这眼力真没说的,我们紫光车厂的车,那是北京城头一号。”

    陈子锟笑笑没说什么,跟着车夫了车,道:“宣武门内头发胡同。”

    车夫拉起洋车,甩开两条腿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搭讪:“先生您是探亲还是访。”

    陈子锟笑而不答,到了胡同口,车夫问道:“您打算去哪一家?知道门牌号码么。”

    陈子锟道:“继续往莣ww.!?

    “往前可就到我们车厂了。”小伙子咕哝着继续往前拉,到了紫光车厂门口,陈子锟叫停了洋车,拿出一枚小洋抛过去,提起皮箱昂首阔步进了大门。

    薛宝庆正站在院子里,手拿一块干净毛巾擦车呢,忽听马靴敲击地面的声音,赶紧堆起笑脸准备应付,哪知道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大锟子身穿笔挺的毛料军装,脚蹬锃亮的高筒马靴,一手拿着大衣,一手拎着皮箱,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宝庆愣了一下,随即扔掉毛巾,疾步前:“大锟子!”

    “宝庆。”陈子锟放下皮箱,一把抱住了宝庆。

    杏儿端着针线筐从内院出来,看到这副情景,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大锟子,你可回来了。”

    刚才拉陈子锟的那位车夫站在门口,都看傻眼了,这位长官竟然是掌柜的老相识。

    正巧王栋梁拉车进来,那车夫便拉着他道:“老王哥,那是谁?”

    “这你都不认识,他就是咱们的大老板。”王栋梁道。

    “原来是陈大老板。”小车夫这回是真傻眼了,捏着那枚小洋喃喃自语道:“这钱我得留着。”

    陈子锟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的陆军少尉,现在却是堂堂校军官,可谓衣锦还乡,这两年北京城还算太平,去年的直奉大战,城里都听见隆隆的炮声了,家家户户吓得要死,哪知道没几天消息传来,吴大帅打赢了,世道太平,车厂的生意就好做,再加宝庆为人厚道,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现在紫光的名头已经在北京城打响了,下下足有一百多辆洋车。

    两年未见,兄弟们之间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时间却不知从何开口,宝庆嘴笨,兴奋的直搓手,笑的合不拢嘴,杏儿心细,拿烟倒茶,端出糕点零嘴请陈子锟吃,王大妈听说陈子锟回来了,颠颠的跑来看,下下打量一番,这才噙着泪水说:“高了,壮了,这两年大妈可担心死了。”

    杏儿笑道:“每逢初一十五,王大妈都要烧香拜佛,请神仙保佑你平安呢。”

    忽然门口出现一个瘦高的身影,穿着藏青色的学生装,戴着学生帽。面容似曾相识,似乎不好意思进来,杏儿招手道:“傻站着干啥,快来见见锟子哥。”

    陈子锟笑道:“这是果儿,两年没见成大人了,有十八了?”

    果儿红着脸点点头:“过了年就十八。”声音有些沙哑,正是青春期变声阶段特有的嗓音。

    陈子锟忽然想到陈三皮,便问道:“你爹呢?”

    杏儿撇嘴道:“现在仗着女婿有钱了,人家也得瑟起来了,整天在天桥儿,不是澡就是听戏,不过好歹是不再耍钱了。”

    “干娘呢,身体还好么?”陈子锟可没忘了自己还认过这门亲戚。

    杏儿道:“娘身子骨好得很,她今天回柳树胡同送节礼去了,那些老邻居还都来往着。”

    陈子锟道:“对了,大海哥有没有回北京。”

    一阵沉默,宝庆开口道:“大海哥在河南犯了事,被官府通缉,警察厅的许队长还特地来问过话,听说犯得是杀头的死罪,这年是没法回家过了。”

    一直腼腆的坐在旁边不言语的果儿忽然说话了:“大海哥没犯罪,建立工会,组织罢工,那是工人应该享有的权利,当局未经审判,就在汉口枪毙数十名工人,这才是犯罪!”

    果儿这番话可把大家吓了一跳,杏儿赶紧道:“少胡咧咧,在家乱说也就罢了,出了家门可不敢乱说粀ww.!?

    陈子锟收敛了笑容,盯着果儿问道:“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他一身军装,不怒自威,果儿竟然毫无惧色,道:“没有谁教给我,是我自个儿看报纸知道的。”

    陈子锟继续盯着果儿,一言不发,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寒冷起来,杏儿和宝庆面面相觑,都有些害怕,杏儿更是劝道:“那啥,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大锟子你别当真。”

    忽然,陈子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果儿的肩膀说:“小子,有胆量,也有自己的看法,不错不错。”说着拿出一支金光闪闪的钢笔塞在果儿学生装的口袋里道:“这只派克金笔是我从美国带来的,你拿着好好学习,记住,永远不要人云亦云,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宝庆和杏儿两人如释重负的对视了一眼,长长吁了一口气。

第五十六章 当年的感觉

    陈子锟回来了,依然住在头发胡同紫光车厂后宅,正房西屋是他的卧室,这么多年了,连陈设都没变过,每隔几天王大妈都会打扫一番,等着陈子锟回来住。

    如今大锟子终于回来了,杏儿和王大妈忙乎的团团转,晒被子、弹棉花,打扫庭院,宝庆闷葫芦一般,憋了半天吼了一句:“今天加菜,吃炖肘子。”大伙儿都嘿嘿笑,知道这是薛掌柜心情喜悦时独特的表达方式。

    当晚车厂大摆宴席,大伙儿全喝趴下了,陈子锟也是酩酊大醉,被人扶着来到后院墙根狂吐,忽然看到车棚下停着一辆积满灰尘的脚踏车,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漫天鸣响的鸽哨,什刹海的冰糖葫芦,北大校园里的邂逅,六国饭店中的浪漫,一幕幕全都浮心头。

    四年了,不知道林文静人在何方,或许已经嫁作他人妇了,陈子锟摩挲着脚踏车的车把,唏嘘不已。

    ……

    第二天,陈子锟换了一身新衣服,去拜会了熊希龄,熊老见他学成归国,自然是勉励一番,当听说他仍住在车厂的时候,前总理当即表示不妥。

    “既然已经分配到陆军部供职,那就更要寻个体面的宅子居住了,住在车厂里成何体统,你若是暂时没地方安身,到我这里来住。”熊希龄这样说。

    陈子锟自然是唯唯诺诺,老先生一番好意,可他却不理解自己的一番心意,虽然出国镀金了,穿军服马靴了,但自己的心却没变。

    中午在熊府吃了饭,陈子锟又带着礼物拜访了恩师辜鸿铭,昔日学生来访,辜教授自然欣喜万分,再听陈子锟说几句法语英语,更是品头论足道:“腔调已经很足了,语言天赋方面,我认识三个奇才,赵元任是一个,你是一个。”

    陈子锟明知故问道:“还有一个呢?”

    “当然是老夫。”辜鸿铭捻着胡子道,一副狂生状。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从椿树胡同出来,陈子锟自然而然的就去了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林文静曾经住过的宅子依然空关着,大门的油漆剥落的更严重了,一阵风吹过,墙头的枯草瑟瑟舞动,更显凋敝。

    林宅附近就是李大钊的家,陈子锟想到自己在北大曾受过他的照顾,便登门拜访,敲了一会儿门,一个小女孩前来开门,警惕的问道:“你找谁?”

    “我找李大钊先生。”陈子锟道,见那女孩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他的学生。”

    “我爸爸不在家,你改日再来。”小女孩不由分说关了门。

    陈子锟耸耸肩,只得离去,刚走出胡同,就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他掏出烟盒和镀金打火机来点烟,镜面打火机显出跟踪者的样子,是个穿蓝布长衫戴礼帽的男子。

    继续向前走,经过街道拐角的时候,陈子锟忽然飞身了墙头,那名跟踪者拐过弯来,发现目标竟然丢了,四下打量一番,正要悻悻离去,忽然陈子锟从天而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操!敢盯老子的稍!”

    一巴掌就扇过去,打得那人鼻血四溅,牙也飞了,踉跄退了几步之后,竟然从腰里掏出一把黑漆漆的小手枪来。

    陈子锟飞起一脚就把枪给踢掉了,前抓住那人的胳膊一用力,卡啪一声,胳膊脱臼,疼的他哎哟一声就跪在地了。

    “妈了个巴子的,敢在老子跟前玩枪,活得不耐烦了。”陈子锟随身也带着手枪,那是一把小巧玲珑的银色花口撸子,还是当年张学良赠送的礼物。

    见他掏枪,那人当即服软:“长官,自己人。”

    “呸,谁他妈和你自己人。”陈子锟骂道。

    “长官,我是警察厅侦缉队的侦探。”

    “哦,侦缉队的兄弟。”陈子锟收了枪,大模大样道:“我是陆军部的,你盯我的梢想干什么?”

    侦探苦着脸道:“长官,我奉命监视李大钊家,一切和他有往来的人都要盯梢,我哪知道您是陆军部的长官,看你这副扮相,就是个大学生。”

    陈子锟扭头看看街玻璃橱窗中的自己,一袭毛料西装,眉目俊朗,确实像个大学生,便将那侦探的胳膊往一提,关节复原了。

    “为什么监视李大钊?”

    “他是赤色分子。”

    “哦……下次别跟着我了。”陈子锟不愿和他继续纠缠,收了枪便走,那侦探不敢招惹他,灰溜溜的跑了。

    陈子锟叫了一辆洋车,准备回头发胡同,车夫刚跑了两步,斜刺里冲出一辆汽车,径直将洋车撞翻在地,陈子锟什么身手,当即脚尖一点,人就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地。、

    从汽车里窜出四个彪形大汉,张牙舞爪扑过来,陈子锟不慌不忙,一通拳脚过后,四个家伙便躺在地哼哼了,不过陈子锟的西装也被扯了个大口子。

    又一辆汽车呼啸而至,车门打开,先跳出来的正是刚才那个盯梢密探,指着陈子锟大叫:“队长,就是他!”

    汽车后门打开,下来一个阴沉着脸的中年男子,双排扣呢料西装,外罩狐狸皮领的呢子大衣,头戴盛锡福的呢子礼帽,派头十足。

    此人一看到陈子锟,立刻阴转晴,咧嘴笑道:“陈老弟,啥时候回北京的,也不通知兄弟一声,也好去车站接你。”

    原来他正是陈子锟的旧相识,北京警察厅侦缉队的队长许国秝ww.?

    “许大哥,别来无恙,我这不刚从洛阳回北京么,还没抽出时间您那儿坐坐那,怎么样老哥哥,这两年过得还行。”陈子锟掏出金质烟盒来,递了一支给许国栋,“来一支美国烟。”

    “客气了。”许国栋接了烟,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帮陈子锟点燃,自己才点了,寒暄道:“老弟现在陆军部任职?”

    “是,大帅让我到陆军部历练一下,这不还在假期中么,等过了年我才去报到。”

    他俩在这里聊天聊得热乎,全然不顾地躺着的四个侦探,那个盯梢的家伙见陈子锟和许国栋谈笑风生,便明白自己误报了军情,这小子真的是陆军部的官儿,而且身份不低,连许队长都和他称兄道弟的。

    聊了一会,许国栋才提到发生误会的事情,连声向陈子锟道歉,陈子锟也是个爽快人,笑道:“这不没事么,不过人家的洋车可被你们撞坏了。”

    那个倒霉的洋车夫一直站在旁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呢,不是他不怕,而是洋车坏了实在没法交差。

    许国栋当即掏了几张钞票让手下送给那车夫,打发了他又道:“老弟,晚我做东,给你接风洗尘。”

    陈子锟道:“改天,今儿晚约了人。”

    许国栋打趣道:“约了谁,要不我也去凑个热闹算了。”

    陈子锟道:“哦,是以前的老朋,叫李俊卿。”

    许国栋倒吸一口凉气,李俊卿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的很,这人原本是天桥澡堂子华清池的搓澡工,生的眉清目秀,比女人还俊,后来搭曹老帅身边的大红人李彦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陈子锟和他交好,那就等于跻身政坛高层。

    “呵呵,那我还是不去给六爷添乱了。”许国栋清楚自己的斤两,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侦缉队长了,就是警察厅长亲自到了,人家都不一定给面子。

    “哟,您的衣服破了,这可真对不住您了,咱约个时间,瑞蚨祥给您做一套新衣服,您瞧怎么样?”许国栋忽然发现陈子锟衣服的大口子,赶紧赔罪。

    “不麻烦了,弟兄们也是尽职而已,回头给他们说一声对不住,我拳脚可能重了点。”陈子锟并不打算追究什么,摸出怀表看了看又道:“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你请,慢走。”许国栋满面堆笑,目送陈子锟离开。

    等陈子锟走远了,那侦探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头儿,他谁呀?”

    “他,那可要从四年前说起了……”许国栋一脸的神往。

    ……

    回到家才发现,西装不但被扯开一个大口子,后襟也绽线了,陈子锟从海就带了一套西装过来,这件破了,就只有军装可以穿了,无奈,只好穿军装赴宴去了。

    晚宴是李俊卿请的,如今他混的当真不错,连带着赵家勇也跟着沾光,本来小赵只不过是正阳门火车站一个警卫兵,现在水涨船高,被提拔为交通部护路军的排长了,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枪,威风的不得了。

    弟兄们再度聚首,气氛却不大一样了,李俊卿和赵家勇颇能谈到一起去,说的是都是北京官场的新鲜事,什么某总长家的姨太太和车夫私通,某次长家的小姐偷汉子之类的,薛宝庆显然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只能傻呵呵的喝酒。

    外头又下雪了,远远的能看见正阳门巍峨的城楼在风雪中屹立着,东来顺饭店里温暖如春,陈子锟的心却一点也热乎不起来,因为他已经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

第五十七章 文艺车夫

    这一场酒又是喝的天昏地暗,一坛二锅头把陈子锟彻底放倒,吐得一塌糊涂,把一套崭新的毛料军官服都给糟蹋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了,只记得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外面太阳当空照,洒在身暖洋洋的,窗户贴着红纸剪的窗花,陈子锟坐了起来,想去拿衣服,却拿了个空。

    杏儿端着一碗粥走进来,陈子锟赶忙大叫:“我可没穿衣服。”

    “切,谁稀罕看你,快把这碗粥喝了,你的衣服都脏了,里面的衣服我洗了,毛料军装我也不敢洗,送外面洗衣房了。”杏儿说着,将稀粥递到了陈子锟面莣ww.?

    “那我穿什么?”陈子锟接过了稀粥尝了一口,不冷不热正好,还有点甜,一翻,里面藏着两个红枣。

    “早给你准备好了。”杏儿从炕尾拿过一套蓝布棉袄道:“这还是你以前的衣服,帮你洗干净留着呢,试试还合身不?”

    陈子锟拿过棉袄一看,针脚密密缝,恐怕是出自杏儿的手笔,不由感慨道:“杏儿,宝庆真是好福气。”

    “你呢,啥时候把媳妇带来我们看看。”杏儿说着,又从柜子里拿出一顶狗皮帽子,“还有你的帽子,都给你放着呢,前天刚晒过,正好戴着出门。”

    蓝布棉袄,狗皮帽子,再配一双皮头洒鞋,简直就是苦力的打扮,喝完了稀粥,杏儿拿着空碗出去,陈子锟打扮停当,在地蹦达了两下,又找回初来北京时候的感觉。

    昨夜一场大雪,旧都银装素裹,陈子锟兴致大起,索性出门赏雪,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天桥附近,一堆人围着耍把式卖艺的看热闹,他也凑了去,只见一个劲装少女正在场中舞剑,身形动作酷似夏小青,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一般,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少女收了剑,捧了铜锣绕场一周,嘴里念叨着江湖话,陈子锟这才看清楚,少女脸型和夏小青相去甚远,只是一个普通的卖艺女子罢了。

    丢了一枚大洋过去,陈子锟心情略微有些沉重,在路慢慢走着,忽然一辆洋车驶过,拉车的正是紫光车厂的王栋梁,陈子锟见他脸色很难看,便招手道:“栋梁,你哪里不舒服?”

    王栋梁见是自家老板,忙道:“昨天吃多了大肥肉,晚又喝了两碗凉水,闹肚子了,老板,我得赶紧趟茅房,您帮我看一会儿车子。”

    陈子锟道:“没问题,你赶紧的。”

    王栋梁捂着肚子弓着腰跑到路边茅房里去了,陈子锟则坐在洋车水簸箕,掏出一支烟来抽着。

    两个学生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双马尾辫的女孩看到陈子锟,眼睛一亮道:“有洋车。”

    旁边白围巾少女也高兴起来:“太好了,终于遇到空洋车了,车夫,西单跑不跑?”

    陈子锟有些纳闷,不过转眼就明白过来,这俩姑娘把自己当成拉洋车的了,可不是么,自己这身打扮,这副作派,那就是一如假包换的洋车夫。

    “那啥,我在这儿……”陈子锟指了指茅房。

    “麻溜的,拉不拉?我给双份钱。”双马尾跺着脚说道,小丫头脾气还挺火爆,白围巾看起来年龄大点,说话也客气:“大叔,我们有急事,帮帮忙。”

    一声大叔喊道陈子锟心坎里去了,想当年林文静可不就是这么喊自己的么。

    “成,我拉。”陈子锟站起来冲茅房方向喊了一声:“栋梁,我拉生意了。”然后拿手巾麻利的扫了扫车座位:“两位小姐,请。”

    两个女孩爬到了洋车,陈子锟将车把的羊皮坎肩递过去:“您二位拿着盖脚,今儿天有点冷。”

    双马尾接了坎肩,挥手道:“赶紧的,西单石虎胡同七号,我们都快迟到了。”

    “好嘞,您坐稳了。”陈子锟抓起车把,撒开步子就跑,虽说有几年没摸车把了,但是一跑起来,这感觉就回来了,他跑的姿势很标准,一看就是老北京的车把式。

    昨夜一场大雪,早天就晴了,沿街商铺各扫门前雪,道路的积雪也被清道夫扫到路边,但路依然有不少被行人踩的污浊不堪的黑雪,屋檐下更是挂满了长长的冰溜子,这一路来来往往的洋车生意都不错,小年将近,大伙儿都忙着到处走亲戚拜年,这俩大姑娘没打到洋车也是情理之中。

    陈子锟跑的又快又稳,俩姑娘放下心来,在车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

    “语儿,你们的话剧排演的怎么样?”听声音是白围巾在说粀ww.?

    “你是说我们的新编话剧《罗密欧与茱丽叶》么,已经排的差不多了,不过全英文的大段朗诵实在是要命,我怕到时候会露怯,表姐,你听我朗诵一段就知道了。”

    说着,双马尾就开始用英语朗诵话剧里的对白,白围巾很认真的听完了,赞道:“语儿,你的英文水平越来越长进了,这段朗诵很有意境。”

    双马尾羞涩道:“表姐,你就知道夸我,你也说说缺点。”

    白围巾道:“语儿可是咱们培华女中的骄傲,哪有什么缺点,社里让你演朱丽叶,正好可以将莎翁名著的闪光点展现的淋漓尽致。”

    双马尾道:“不是我演得好,是莎翁写得好,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愧是他丫丫电子书四大悲剧之一。”

    忽听有人插话道:“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是麦克白、奥赛罗、李尔王和哈姆雷特,罗密欧与茱丽叶只不过名气比较响亮而已,谈不莎士比亚的代表作,而且,小姐您的发音稍微有些不够优雅,不过这已经非常难得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牛津腔的。”

    俩大姑娘惊呆了,四处张望也没看到插话的人,最后目光终于落在埋头拉车的洋车夫身,这么近的距离,唯有他而已。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这番话是一个拉洋车的说的?

    “你……师傅,是你在说话?”白围巾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说到莎士比亚,其实我更喜欢雪莱,ittexetintebetndle子锟一边拉车一边侃侃而谈,没听到两个女孩的回应,又道:“难道不是么,英国文学史最有才华的抒情诗人。”

    陈子锟随口一句英文就彻底震撼了两个女孩,这可是地道的英国牛津腔,高贵优雅,吐字准确,如果从一位绅士嘴里说出来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是从一个拉洋车的苦力说出来,而且在说的同时,这位师傅还在拉着车呼哧呼哧的跑动,这幅场景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你你你……你是谁?”双马尾惊的花容失色,结结巴巴的问道。

    “我是拉洋车的,咱们说到哪儿了?英国戏剧是,实际,十九世纪的英国戏剧一蹶不振,远没有莎翁时期那么辉煌,不过幸好他们还有萧伯纳,这位老哥深得易卜生主义的精华,我在伦敦的时候有幸见过他一面,他的睿智和机敏令人叫绝……”陈子锟一边不紧不慢的跑着,一边大吹牛逼。

    两个女孩已经吓傻了,嘴巴张的大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子锟意犹未尽,继续道:“相比之下,罗素就显得无趣多了,罗素你们知道,抱歉,你们大概是研究戏剧和诗歌的,罗素是搞分析哲学的,挨不边,我在大英图馆看的时候,和这位老先生一起喝过咖啡,当时他还问了我几个问题,你们知道是什么么?”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目的地,西单石虎胡同七号,这里挂着一块“新月社”的牌匾,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围着雪白围巾,戴着眼镜的青年文艺男女。

    “二位,到了,两角钱,谢谢您。”陈子锟把洋车放下,鞠躬打千,请两位小姐下车。

    白围巾和双马尾已经完全傻掉了,呆呆的忘了下车,被陈子锟提醒后,双马尾才拿出小包掏了一块大洋递过去。

    “小姐,我找不开。”陈子锟一耸肩膀。这时候两位姑娘才发现,这位车夫不但身材英挺,而且眉目俊朗,端的是一个美男子。

    “表姐,你们来了,就等你们了,快进来。”新月社里出来一个身段窈窕的小姑娘,陈子锟眼睛一亮,笑道:“这不是林小姐么?”

    来的正是曾在伦敦见过的林徽因。

    林徽因也认出了陈子锟,笑吟吟道:“你也回国了,怎么干起这个营生来?”

    陈子锟道:“我本来就是干这个营生的嘛,对了,这两位是您的表姐?”

    “对,她俩都是我的表姐,我们一起长大的。”林徽因道。

    “既然是林小姐的表姐,那就不收钱了,回见。”陈子锟呵呵笑着,拉起洋车颠颠的跑远了。

    “徽因,你认识这个人?”双马尾痴呆呆的望着陈子锟的背影问道。

    “嗯,老早就见过,后来在伦敦又见过一次。”林徽因道。

第五十八章 寻找罗密欧

    两个女生都是林徽因姑妈的孩子,白围巾叫王孟瑜,双马尾叫曾语儿,和林徽因一样,她们都是培华女中的学生,也是新月社的成员,今天是新月社编排的改良话剧彩排的重要日子,两姐妹光顾着去外城赏雪,要不是遇到陈子锟,肯定要迟到。

    这么一位神秘的大帅哥竟然是表妹的熟人,快人快语的曾语儿自然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林徽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连那位车夫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只说曾在伦敦有过一面之缘,没来得及细问姓名。

    曾语儿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可也奈何不得林徽因,此时正巧有人喊林徽因过去,曾语儿便忿忿不平道:“表妹从小就这样,什么好东西都自己占着,尤其男人,更是不许她人染指。”

    王孟瑜忙道:“可别瞎说,表妹不是这样的人。”

    “还说不是……”曾语儿气鼓鼓的白了她一眼,不过到底是自家表姊妹,新月社又是公共场合,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天社里演的剧目是莎翁名作《罗密欧与茱丽叶》,曾语儿出演朱丽叶一角,出演罗密欧的是一位北师大的学生,人倒是挺英俊的,可惜戴一副眼镜,又稍显瘦弱,气质远远达不到罗密欧的味道。

    偏偏男主角这几天有些感冒,鼻音很重,动辄就咳嗽,一幕戏下来,中断了七八次,到后来曾语儿急了,直接下了舞台道:“不演了,除非换人。”

    大家顿时着了慌,新月社里女的多男的少,能用英语演出话剧的男士就更是凤毛麟角了,难不成让女同学来反串罗密欧,这个提案一出,立刻遭到曾语儿的反对,她大声说:“罗密欧就要有罗密欧的样子,他应该是个英俊、高大、浪漫、多情的美男子,而不是一个呆子或者阴柔的形象。”

    新月社是一个新成立的文艺团体,社员们都是北京城内博学多才的青年男女,对新式的诗歌戏剧充满想法,曾语儿的说法立刻得到一部分的赞同,认为反串是对莎翁名剧的不尊重。

    王孟瑜自然知道曾语儿的想法,立刻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那么,既然咱们社里没有合适的男主角,语儿你就推荐一个,有合适的人选可不要吝啬哦。”

    曾语儿冲表姐眨了一下眼睛:“人选倒是有一个,这个人不论从外形还是内涵,都非常适合出演罗密欧,实际,他不光能演罗密欧,还能演哈姆雷特、演奥赛罗,演任何角色,他的气质相当出众,他的英语纯正地道,比我们中的任何人讲的都要好。”

    说着,她还挑衅式的看了看台下的新月社创始人之一的徐志摩,徐诗人虽然在英国待过一段时间,但英语说的并不算很地道。

    徐志摩根本没听她说话,一颗心全放在林徽因身。

    社员们听曾语儿说的天花乱坠,都很感兴趣,纷纷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这个人是谁?”

    曾语儿两手一摊,道:“可是我并不知道他的姓名。”

    台下一片哗然。

    “不过,林徽因知道他的来历。”曾语儿一指林徽因,嘴角漾起了狡猾的微笑,心说你不是瞒我么,看看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交代。

    林徽因微微一笑:“我和他曾在伦敦有过一面之缘,但之后并未有联系。”

    曾语儿气坏了,正要说话,林徽因又道:“其实想找这个人很简单,他的车不有号码么?”

    众人都附和道:“是,只要知道汽车牌号,到警察厅一查就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林徽因嘴角依然挂着笑:“我表姐说的那个人没开汽车,而是拉着一辆洋车。”

    台下顿时炸了窝,不过大家都是文艺青年,没有对洋车夫的身份表示鄙薄,只是感叹大隐隐于市,连一个拉洋车的都有如此才情,可见我泱泱中华人才济济。

    搞文艺的人,平时做事都不温不火的,但是一遇到艺术的事情,便都变成了急性子,曾语儿描述的这个人,给大家留下极深的悬念,每个人都迫切的想见到他,可是究竟到哪儿去找他呢?

    还是林徽因最细心,在陈子锟离开的时候记下了他洋车车厢的号码。

    北京警察厅对市内所有洋车都有统一编号,以便管理,紫光车厂的车子也不例外,一群人当即打电话给警察厅人力车管理科查找资料,这年头能打电话的人都不是凡人,警察厅方面不敢怠慢,立即着手调查,可北京城成千万辆洋车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于是便问洋车什么样子,又是林徽因记得清楚,说是一辆紫色车厢,装四盏电石灯的车。

    警察哈哈一笑,道:“知道了,是紫光车厂的车子,车厂就在宣武门内头发胡同,你们那儿找去,比在我们这儿查更方便。”

    于是,话剧也不排了,大家推举三个女生去寻找这理想中的“罗密欧”。

    ……

    头发胡同紫光车厂很好找,林徽因和两个表姐来到门口,轻轻叩门:“有人么?”

    宝庆赶紧出来,一看三个女学生登门,顿时吓了一跳:“哟,您几位这是?”

    “我们想找一个人,拉679号车的车夫在这儿么?”林徽因问道。

    薛宝庆挠了挠脑袋,车厂每一辆车的编号他都记得,679是王栋梁的车,难不成这三位女学生来找王栋梁?不可能,王栋梁老实巴交一个拉车,哪点能吸引女学生,忽然他脑子灵光一闪,刚才大锟子不拉着王栋梁的车回来的么,八成人家找的是他。

    “哦,知道了,在后院呢,我领你们去。”宝庆颠颠的在前面带路,领着她们来到后院,正看到一个男子着身坐在角落里,端着一盆凉水往身浇。

    三个女生吓了一跳,这寒冬腊月的洗冷水澡,不要命了,非礼勿视,她们赶紧转过脸去。

    宝庆也吓坏了,忙道:“大锟子,你干啥呢,不怕着凉。”

    陈子锟回头咧嘴一笑:“习惯了,要不是怕人围观,我还想下后海游泳呢。”

    忽然看到三个女孩背对着自己站在后院月亮门口,赶紧胡乱擦了一下,拿起小褂披,走过去问道:“这不是林小姐么?”

    三个女生转过头来,王孟瑜和曾语儿都羞答答的不敢抬头,林徽因却坦然的和陈子锟对视着,微笑道:“我来请你参加新月社的活动。”

    陈子锟的头散发着热气,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什么活动?”

    “演戏剧,扮演罗密欧。”

    “谢谢,演不了。”陈子锟一口回绝。

    曾语儿急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演不了,不要浪费了自己的才华。”

    王孟瑜也跟着劝:“是,我们都在等着你呢。”

    陈子锟却并不买账,平心而论,他自认是个好演员,当马贼的时候经常化妆侦查,从未失手,但此表演和彼表演绝非一回事,站在舞台用英文朗诵大段的台词,才他看来那不叫表演,叫装逼。

    所以,即使三位美女出马,陈子锟也毫不买账。

    见他如此执拗,林徽因莞尔一笑,道:“那么不让你演戏总可以,新月社里有些很有名气的人,比如梁启超、胡适之,我想你应该有兴趣认识一下。”

    这下说到陈子锟心里去了,胡适暂且不提,梁启超可是维新派的代表,在前清的时候就是和康有为、谭嗣同齐名的人物,如今更是名声显赫的政坛学界闻人,如今有此机会结识梁启超,哪能不去。

    “好,我去。”陈子锟立刻答应。

    自己说破了嘴都白搭,表妹一句话就解决问题,曾语儿有些不悦,但陈子锟愿意参加诗社,她还是蛮开心的,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子锟。”陈子锟露出一口晶莹的白牙笑答。

    这年头,穷人家的孩子根本没条件刷牙,所以大部分底层人民都或多或少有些牙病,要么龋齿蛀牙,要么一口黄板牙,能保持这么一口好牙齿,就说明这个陈子锟绝不是什么苦力,起码从小家境不错。

    林徽因刚要说话,曾语儿抢先道:“你真是拉洋车的么?”

    “当然是了,民国八年的时候,我给教育部林先生家拉包月,还见过林小姐呢。”陈子锟虽说是在回答曾语儿的提问,眼睛却是看着林徽因。

    林徽因忽然记起来了,自己确实曾在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堂叔家里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和一个叫朱利安的人长得很像,但却不是同一个人。

    “对,我见过你,在文静姐姐的家里。”林徽因道。

    “林小姐可知道林文静现在哪里?”陈子锟的心忽然被揪了一下,生怕听到林文静已经嫁人生子的消息。

    林徽因道:“叔叔去世后,姐姐就跟着婶婶回了福建老家,听说因为分家产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她们娘仨离开福建,从此音讯全无。”

    “这样。”陈子锟叹了一口气。

    王孟瑜和曾语儿听到他俩的对话,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原来这人真的是个车夫,而且还在林文静家里拉过包月!怎么时隔四年摇身一变就成了英语流利学识渊博的主儿,这事儿到底从何说起。

第五十九章 新月社里的黑鱼精

    新月社的成员都等着呢,既然陈子锟已经答应,那就立刻启程前往,不过陈子锟没有合适的行头,西装扯破了,军装送去洗了,总不能一身老棉袄去参加诗社的聚会,幸亏杏儿还帮他保存着当年的一套学生装,穿之后略微有点紧,但更显精神。!。

    宝庆安排了四辆洋车送他们过去,新月社就在西单附近,是前清时候一位大学士的宅邸,古色古香的,门口还有俩石狮子,院子里搭着暖棚,棚下就是戏台,虽然略有简陋,但大伙儿的热情却是不减的。

    看到林徽因三姐妹带着一个英挺的年轻人进来,社员们夹道欢迎,陈子锟笑吟吟的四下拱手致意,毫不怯场,这风度和作派,还有这一身浆洗的干干净净的藏青色旧学生装,让大家不禁疑惑起来,这哪里是什么洋车夫,分明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大家欢迎新月社的新成员,陈子锟先生。”林徽因带头鼓起掌来,热烈的掌声响起,尤其是那些女社员们,都暗暗交换着欣喜的眼神,社里终于有一个能扮演王子的好演员了。

    唯有徐志摩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推了推鼻梁的圆框眼镜,紧紧盯着陈子锟的一举一动,如临大敌一般。

    忽然有人大声问道:“陈先生,有人说你是拉洋车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等陈子锟回答,就有人接话:“当然是假的了,如果他是拉洋车的,那我就让我爹雇他拉包月,一个月给十五块钱!”

    一阵哄堂大笑,在场的都是年轻学生,气氛自然热烈而无拘无束。

    陈子锟笑道:“我真的是拉洋车的……对了,胡适先生也在,您可以为我证明。”

    胡适今天也到场了,不过他已经认不出陈子锟了,下打量一番后,依旧不敢确定:“您见过我?”

    陈子锟道:“民国八年初,放寒假之前,您和辜鸿铭教授曾经有一个赌约……”

    话没说完,胡适就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哎呀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同学们,他真的是一位洋车夫!”

    胡适什么身份,那可是北京大学的教授,学界的新秀,他的话自然不会有半点掺假,此言一出,全体轰动,王孟瑜和曾语儿更是互相交换了一下欣喜的眼神,大有捡到宝的感觉。

    林徽因更是歪着头含着笑看着陈子锟。

    陈子锟注意到了林徽因的目光,扫视过去,四目相接,这双眼睛让他一瞬间想起了林文静,不由得心里一酸,目光里就带了一丝忧郁。

    徐志摩冷哼一声,将脸别到了一旁。

    忽然门口传来嘈杂之声,一个青年奔进来道:“梁先生和林先生他们到了。”

    大伙更加兴奋起来,一起到门口迎接梁启超和林长民等人,这股热乎劲比刚才还热闹,陈子锟被他们挤得没地方站,只得不断往后退。

    “和我站在一起。”忽然间,林徽因伸手拉住了陈子锟,指尖传来温热细腻的感觉,不由得令人心旌荡漾。

    梁启超笑容满脸,操着一口带着浓厚广东味的国语挨个询问社员们的姓名和年龄,当走到陈子锟面前的时候不禁一怔。

    “梁伯伯,您认识他么?”林徽因问道。

    “哦,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梁启超道,向陈子锟伸出了右手。

    陈子锟赶紧双手握住对方的手,自我介绍道:“晚辈陈子锟,久闻梁公大名,今日得见,也算了了一桩夙愿。”

    梁启超哈哈大笑,道:“后生可畏,小陈,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现在哪里高就?”

    “我是美**事学院毕业,去年底刚回国,如今还在休假期间。”

    “嗯启超点点头,继续转向下一个人,林徽因眨着眼睛道:“梁伯伯,我就不用介绍了。”

    梁启超哈哈大笑,转向大家道:“今天社里准备了什么节目?”

    曾语儿道:“改良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陈子锟就是我们新找来的男主角。”

    一直站在梁启超身后的林长民顿时笑道:“你们怎么总换男主角。”

    曾语儿道:“舅舅,你思想有些陈腐了,男主角和丈夫一样,不合适就要换,难道不对么?”

    下面一阵笑声。

    “对,当然对。”林长民是个开明派,对女权主义者也持支持态度,他转而问陈子锟:“罗密欧,你以前演过话剧么?”

    “没有。”陈子锟老老实实答道。

    “那你是票?”林长民有些奇怪了。

    “也不是,我向来对任何戏剧都没有兴趣。”陈子锟道。

    林长民和梁启超交换一下目光,都觉得有些惊讶,怎么新月社会找一个不会演戏的人来演罗密欧。

    “既然不会演戏,那你来做什么?”那位被曾语儿罢免了罗密欧资格的男生有些不忿,站出来质问道。

    陈子锟微微一笑,道:“对戏剧没有兴趣,不代表不会演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这座大舞台,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演员,生旦净丑,各有不同,难道不是么?”

    “说的太好了!”曾语儿率先鼓起掌来,大家也都跟着叫好。

    那男生有些沮丧的退了回去,在高大英俊还是海归的陈子锟面前,他感觉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卢瑟,完全抬不起头来,更别说一战的勇气了。

    “那么,陈先生准备怎么在新月社的舞台向我们诠释罗密欧这个悲剧角色的内心世界呢?”徐志摩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向陈子锟发起挑战。

    新月社的成员可不简单,哪一个拿出去都是精英分子,心高气傲是肯定的,徐志摩更是新诗领域的翘楚,一首热烈、真挚、轻柔、细腻而又飘逸的《再别康桥》不知道迷倒了多少懵懂少女。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在当今中国文艺圈,谁要是不会背诵这两句,简直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在英国的时候,徐志摩曾和林徽因有过一段恋情,为了她甚至休掉了已经怀孕的妻子,可是回国之后,他却越来越感觉把握不住自己的爱情了,诗人的感觉总是无比敏锐的。眼前这个留美学生陈子锟,就是自己的劲敌。

    面对徐志摩的挑衅,陈子锟只是淡然一笑:“对不起,我没说要演罗密欧,我是学军事的,对戏剧没有研究,对莎翁的作品也不是很熟悉,我来,只是来参加新月社,结识这里的朋和老师。”

    这个回答,顿时让徐志摩有一种重拳落空的感觉,合着人家根本没想和自己针尖对麦芒。

    “为什么不演呢,你英语那么好。”曾语儿抱怨道。

    陈子锟道:“真的很对不起,我确实对西方戏剧没有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咱们新月社应该创作一些反映底层百姓生活,为劳苦大众谋福利,为国家民族的前途呐喊鼓劲的作品,而不是整天沉迷在八杆子打不着的欧洲中世纪的才子佳人剧里。”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可谓把新月社里每个人都得罪了,都是爱好诗歌戏剧的闲云野鹤,你和大家说什么国仇家恨底层百姓,这不是成心捣乱么。

    大家闷不吭声,都装作仔细思索的样子,但又不好意思反驳,毕竟陈子锟抬出来的这顶帽子太大了,谁也没这么大脑袋来戴。

    林长民打破了安静:“小陈这番话字字珠玑,可谓金玉良言,我们应该在研究诗歌戏剧的同时,多关心一下民生疾苦,创作一些这样的作品,新月社要发展壮大,就必须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

    梁启超也道:“有道理,我赞成。”

    社员们顿时不再迷惘,热烈的鼓起掌来。

    陈子锟也跟着鼓起掌来,忽然他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襟,扭头一看,林徽因冲自己嫣然一笑,伸出大拇指做了个赞扬的手势。

    这一幕被曾语儿和徐志摩看到,两人心中都泛起了微酸。

    既然陈子锟执意不愿意出演罗密欧,那么男主角依然由原来那位男生担任,这么一折腾,他倒是有点感激陈子锟,觉得这个横空出世的家伙没那么可恶了。

    话剧继续排练,无关人等到房间里喝茶叙话,林徽因向陈子锟介绍了新月社里其他一些重要成员,陈西滢、凌淑华、馀沅、丁西林等,都是北京知识文化界有名的人物,陈子锟不卑不亢,和大家一一见礼,侃侃而谈,末了梁启超还正式邀请他到家里做客,陈子锟自然是欣然答应。

    两个小时候,话剧排练结束,今天的活动到此结束,大家三三两两结伴离去,林徽因不愿意乘父亲的汽车走,要和表姐们一同步行赏雪,林长民梁启超他们这几个大人只好先行离去。

    林徽因刚走到到大门口,早已等候良久的徐志摩快步前道:“徽因,我送你。”

    “不用了,我和表姐们一起。”林徽因眉眼低垂,不和诗人对视,然后就见陈子锟在王孟瑜和曾语儿一左一右的陪伴下说说笑笑走了出来。

    诗人当即拂袖而去。

    ……

    白天出去了,刚回到家看到读者给我点的菜,几道菜太给力了,尤其9990KB的烤全羊。不努力写点简直对不起大家,所以,近日准备竭尽所能的进行更新。

    众所周知,我是向来没有存稿的,你们看到的每一次更新,都是一秒钟写好的,连错别字都是热乎的,写这种历史题材的小说不敢胡编乱造的太厉害,所以不敢搞爆发,因为速度实在提不去,网站几次搞活动,我也不敢向读者要票,因为我拿不出东西来答谢大家。

    其实本来这次也没打算参加活动的,不过几位读者的大菜已经点好了,我再装聋作哑也说不下去,所以,请来尽情的激励我,我豁出去了,不敢承诺多少票换多少字,只有四个字,不遗余力!

    在此感谢点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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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月猫猫

    鞠暴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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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非等闲

    看到徐志摩快步离去,陈子锟喊了一嗓子:“徐兄,你东西落下了。”

    徐志摩猛回头,看看地面,啥也没有,推推眼镜,狐疑的看着陈子锟。

    “你的云彩掉了。”陈子锟笑得有些奸诈。

    王孟瑜和曾语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林徽因也不觉莞尔,徐志摩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丢下一句“无聊!”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子锟,你这个玩笑开的有些恶毒哦。”曾语儿道。

    “是么?”陈子锟眉毛一扬,无限阳光。

    “嘻嘻,是相当恶毒,不过我喜欢。”曾语儿嘻嘻哈哈,眉开眼笑,王孟瑜也跟着笑,林徽因抿起嘴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四人沿着胡同慢慢往前走,王孟瑜忽然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们,罗素问了你哪几个问题?”

    陈子锟道:“你们真想听?”

    “想,想,快说。”曾语儿兴奋起来,罗素可是世界级的名人,大哲学家,他居然会向陈子锟请教,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林徽因虽然没说话,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罗素先生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对伦敦的天气适应么,第二,喝咖啡要不要加糖。”

    一阵沉默,忽然三个女生都捂着嘴吃吃的笑起来,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恐怕这几位淑女就要捧腹大笑了,最可笑的还不是陈子锟说的笑话,而是他说笑话时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太逗了。

    老实说,新月社里不乏年轻有为之辈,英俊小生更是如过江之鲫,但是像陈子锟这样幽默阳光,还带点蔫坏的帅哥可是稀有动物,所以就连从不缺乏追求者的林徽因也情不自禁的想接近他。

    四个人在大街走着,时不时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陈子锟的美式调侃让她们开心极了,完全没发觉一辆汽车已经悄悄跟在了后面。

    那是一辆最新式的美国进口庞蒂克小轿车,闪亮的车身,涂成白色轮毂显得极为新潮,车里坐着四个小伙子,一水的大背头,黑西装,眼睛紧盯着路边三个身材曼妙的少女。

    开车的小伙子猛然狂按喇叭,鸣笛声把三个女孩子吓了一跳,看到恶作剧得逞,汽车里爆发出一阵狂笑声。

    “有毛病。”曾语儿低低的骂了一声。

    “表姐,别跟这帮恶少一般见识,咱们走。”虽然年纪最小,但林徽因却是姊妹中的领军人物,尤其这种时刻,两个表姐都下意识的听她的粀ww.?

    女孩们加快了脚步,陈子锟瞄了瞄汽车里这几张面孔,若在四年前,他早就捡起砖头砸过去了,可现在的他却并没当一回事,毕竟在美国学的时候,他和乔治等人也经常开着车在马路追逐女孩子。

    可是他这一眼却给自己惹来了麻烦,汽车忽然加速前进,挡在他们前面,一张白脸伸了出来:“嗨,小妞,跟我们到六国饭店跳舞去。”

    三个女孩站住了,林徽因正色道:“先生,请你放尊重些。”

    “嘿哟,我哪儿不尊重了?今儿小爷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不尊重。”小白脸开门下车,一只咸猪手就伸了过去。

    “啪”的一声,咸猪手被林徽因拍了下去。

    小白脸兴奋起来:“有劲,爷喜欢,你们几个也别闲着。”

    车里另外三个油头粉面的青年也下了车,把三个女孩围在墙角,这里虽然是西单繁华地带,但他们走的是一条僻静的巷子,真要发生点什么,还真没人来救。

    四个纨绔子弟没把陈子锟放在眼里,林徽因等人也没打算指望他,因为陈子锟今天的行头是一套单薄的学生装,看起来就像一个买不起冬装的穷学生,瘦高个,这种人往往是很没有战斗力的。

    “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敢乱来不成!”林徽因严词喝止对方,但丝毫效果也没有,王孟瑜和曾语儿吓得更是腿都软了,对培华女中的乖乖女来说,欺男霸女的恶少只存在于戏曲和小说中,真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那些段子里的悲惨故事反而更加剧了恐惧。

    她们瑟瑟发抖的样子更加刺激了恶少们,四个小子搓着手,舔着嘴唇嘿嘿淫笑着凑了去,完全被无视的陈子锟挠挠头皮,终于忍不住了。

    “嘿,哥们。”他拍了拍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那人一转头,只见钵盂大的拳头迎面而来,当时就鼻血长流了。

    另外三人反应还算迅速,立刻摩拳擦掌准备斗殴,可是他们哪里是陈子锟的对手,被一拳一个迅速K,小白脸更是被打断了鼻梁子,血流满面,惨不忍睹。

    “曾小姐,麻烦你到前面马路的警亭去把巡警喊来,不能便宜了这帮小子。”陈子锟道。

    “好嘞。”曾语儿一溜小跑叫警察去了。

    “王小姐,林小姐,麻烦你们帮忙,把他们的鞋带解下来。”陈子锟又道。

    “什么?鞋带?”两位女生都瞪大了眼睛表示不懂。

    “对,鞋带。”陈子锟说着,亲自做了示范,将小白脸皮鞋的鞋带抽了下来,反剪其双臂,捆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猪蹄扣,这种绳扣极其歹毒,把头、手、脚连在一起,犯人只能仰头翘脚趴着,如同待宰的猪猡。

    林徽因和王孟瑜见状,也把其余三人的鞋带解了下来,交给陈子锟来帮这几个恶少都绑了起来,这四个可怜虫什么便宜还没占到就被一顿老拳打得七荤八素,现在又被绑成这样,恨得牙根直痒痒。

    “小子,你行,你敢打我,我记着你了。”小白脸恶狠狠道。

    “打你怎么了,我还要把你送官法办呢,像你这种纨绔子弟就该长点记性,要不然你还以为四海之内皆你爸呢,都他妈惯着你!”陈子锟照头就是一巴掌。

    几个小子依旧骂骂咧咧,陈子锟听着耳朵起茧子,索性将小白脸的皮鞋脱掉,拉下他的袜子塞进嚷的最凶那个人嘴里。

    于是,整个世界清静了。

    几分钟后,巡警赶到,陈子锟拿了一张许国栋的名片给他们看,巡警们立刻敬礼,将四个人犯押走不提。

    陈子锟雷厉风行就惩治了恶少,在三位女生的心中分数值再次猛涨,送她们到家门口的时候,竟然都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再见,三位美丽的小姐。”陈子锟彬彬有礼的摘下学生帽致意,然后转身离去,竟然连头也不回。

    “我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曾语儿望着陈子锟的背影离去,站在门口傻傻道。

    “嗯,他还是个很有趣的人。”王孟瑜道。

    “回家。”林徽因不发表任何意见,进了林宅大门,关门的时候,却深深凝望了那个背影一眼。

    刚进家门,林徽因便被父亲叫到了房里。

    “徽儿,爸爸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陈子锟。”林长民凝神做思索状。

    “您应该是见过的,陈子锟曾经是之民叔叔家的包月车夫。”林徽因答道。

    “哦?车夫。”林长民若有所思。

    “是的,但不是一个普通的车夫,他是辜鸿铭和刘师培的高足,又是公派留美的学生,知识面很宽,人也很有眼界和志向。”

    “不不不,他似乎到我们家里来过的。”林长民的记忆力很好,但这几年经历的人和事很多,还是有些想不起来。

    “或许您说的是另一个人,叫朱利安.所罗门的一位先生。”林徽因的记忆力也是相当优秀,当即就说出了父亲模糊印象中的那个名字。

    “对,是这个名字,我觉得,其实这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林长民道。

    林徽因眨眨眼睛:“有这个可能么?”

    “现实永远比小说更精彩,我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背后的原因,但我可以断定的是,此子绝非等闲之辈。”

    父亲向来在赞扬晚辈的用词毫不吝惜,但用“非等闲之辈”来形容一个人还是头一次。

    “绝非等闲之辈……”林徽因默默念着这句话,脑海中闪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最后居然定格在刚认识的这张英气勃勃的脸。

    ……

    陈子锟可是直鲁豫巡阅副使吴佩孚手下爱将,而老吴则是当今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亲自推荐赴美留学的人才回到北京,哪能掩得住别人的耳目,虽然陈子锟还没到陆军部去报到,登门拜访的人就络绎不绝了。

    粪王于德顺是头一个,进门就抱怨陈子锟回来没通知到他,陈子锟答应和他大喝一场才罢休,喜滋滋的去了,然后齐天武馆的闫志勇也来了,他倒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说是奉了师傅的意思前来给陈大侠请安,改天有空的话,还请赏脸一起吃个便饭。

    京城那些个车厂的老板也纷纷来递帖子,攀关系套近乎,北京四九城的这些混混,有都慕名前来拜访,好像能沾陈子锟的边就能捞到多少好处似的。

    陈子锟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给自己面子,那不得接着,再说了,指不定哪天就能用到这些关系。

    旧历年来临前这些日子,他过着一种匪夷所思的生活,白天在新月社里和一帮文邹邹的文艺青年编演新剧谈文学谈莎翁和萧伯纳,晚和京城黑白两道的好汉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吹牛逼练拳脚,几天下来,陈子锟觉得自己就要精神分裂了。

    唯有和林徽因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觉得心神安宁,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起初他以为这是因为林徽因骨子里有些和林文静相似的东西,后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第六十一章 过年

    1923年的除夕到了,旧历年期间,不论是官府还是商铺统统关门歇业,大家忙着走亲访、置办年货,新月社的活动也暂时中止,休息半个月,等到正月十五后才开张。

    除夕下午,车厂提前收车下班,按照老规矩,今天车厂不收份子钱,拉多少都是车夫自己的,相当于给大伙儿发了过年的红包了,车夫们欢欢喜喜回家过年,陈子锟也跟着宝庆、杏儿到柳树胡同大杂院去过年。

    虽说宝庆两口子掌管着这么大一个车厂,账起码有大几千块现洋,可他们却一分钱都不敢乱花,因为这家业是陈子锟的,而且还有熊希龄的股份在里面,两口子只是代为掌管,他们连新宅子都没买,依然住在大杂院里。

    如今大杂院里的邻居已经不多了,先是嫣红娘俩离去,然后是薛大叔去世,后来又搬走了几乎邻居,现在只剩下宝庆一家,杏儿一家,还有赵大海一家了。

    冬日的大杂院,笼罩在过年的气氛中,破败的大门口贴着崭新的对联,每个角落都被勤快的主妇们打扫的干干净净,宝庆家的灶台热气腾腾,锅里烧着开水,杏儿一边拉风箱一边递柴火,杏儿娘和宝庆的娘忙着下饺子,猪肉韭菜馅的饺子可香着呢。

    赵大海家的锅屋里,大海媳妇忙着切菜,大海娘炒菜,王大妈端菜,忙的不亦乐乎。

    男人们在堂屋里坐着说话,大杂院只剩下三家人,这三家人平日里来往多多,比一家人还亲,现在薛大叔走了,陈三皮又不台面,家里能主事的长辈就只剩下赵大叔了。

    赵大叔坐在首席,然后是陈子锟、宝庆、陈三皮,陈果儿,陈三皮有自知之明,只坐在末席,赵大海的儿子赵子铭今年十岁了,初小三年级,也算半个男人了,自己端了个小板凳坐在爷爷旁边。

    想到已经故去的薛巡长,还有远在他乡的李耀廷、不知所踪的赵大海,大家都是一阵唏嘘,自从赵大海出事以后,赵大叔的头发就全白了,这大过年的,儿子在外面音讯全无,心情总归好不到哪里去,桌摆着八个冷菜,一壶酒,他光喝酒不吃菜,喝一口酒叹一口气:“大海这孩子,也不来封信。”

    陈子锟劝道:“赵大叔,您别担心,大海哥朋多,走哪儿都吃不了亏。”

    陈三皮附和道:“对对对,一个好汉三个帮,大海指不定在哪儿发财呢,兴许又给老哥您娶了一房儿媳妇呢。”

    “爹,你乱说什么呢!”果儿把筷子一放,眉毛拧在一起,他现在是国中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有资格和大人们坐在一起。

    “是是是,爹胡说八道,爹该掌嘴。”陈三皮轻轻朝自己脸扇了几下,继续嬉皮笑脸。

    赵大叔笑笑,招呼大家道:“扫兴了,扫兴了,今天过年,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儿,来,喝酒。”

    大家共同饮了一杯,开始讨论车厂的生意和宝庆的婚事,过了年,三年守孝期就满了,宝庆和杏儿的婚期也该定日子了。

    这边正聊着,厨房里的热菜走马灯一般端了来,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还有热腾腾的饺子,陈子锟招呼道:“那啥,你们也来吃。”

    “我们吃过了。”杏儿一甩大辫子,又进锅屋去了,按照祖辈的规矩,女人是不能席面的。

    酒过三巡,天已经黑了下来,外面开始有人放炮,赵子铭顿时跳着脚要去放炮玩,果儿也跟着响应,陈子锟起身道:“走,放炮去。”

    以前过年,都是赵大海领着孩子们放炮,今年赵大海不在家,炮仗是大海媳妇给买的,只有可怜巴巴一串小鞭,挂在树梢如同死蛇,点着了噼里啪啦一炸就算完了,一点也不过瘾。

    “你真笨,应该拆散了零着放,那才有意思。”果儿虽然十八岁了,但心性还是个孩子,见鞭炮一下就放完了,忍不住责备起赵子铭来。

    赵子铭年纪小不懂事,顿时哭丧着脸要找娘要钱买炮仗去。却被陈叔叔拦住。

    “想要炮仗,咱有!”

    满满一洋车的炮仗从屋里拉了出来,不光有鞭炮和二踢脚,还有西洋礼花,这都是陈子锟掏钱买的,果儿和赵子铭一看,眼睛都亮了。

    于是遍开开心心放起炮来,两人手拿点燃的香烟,放的不亦乐乎,大杂院门口的枯树下,红色的纸屑铺了厚厚一层,鞭炮声把四邻全都压了下去。

    西洋礼花更是好看,灿烂的烟花在空中化成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一片,宛若天女散花,整个胡同的人都出来看西洋景,一张张面孔长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大杂院门口也站满了人,大海媳妇喃喃自语道:“我的天,这得花多少钱。”

    陈三皮接话道:“这种洋人炮仗,一根就得一个大洋,大锟子这一会儿起码放了二十块钱的。”

    “妈呀,真能糟蹋钱。”大伙儿都乍舌不已,不过心里却挺舒坦的,能糟蹋钱也是个本事,说明人家大锟子有出息了。

    忽然陈子锟看到人群中有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逝,便推说茅房走开了,绕了一圈终于又找到那个人,跟着他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大海哥,回来咋不进家?”陈子锟问道。

    那人正是赵大海,在外面逃亡了一段时间,他人变瘦了,胡子拉茬的,身也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更加闪亮。

    “我来过几次,胡同里总有鬼鬼祟祟的人盯着,所以就没给家里添乱,今天过年,我寻思那些人该走了,哪知道还在,真***敬业,对了,有烟么?”

    陈子锟干脆将一盒大前门都递了过去,赵大海点了一支美滋滋的抽了起来:“唉,过年了,真想家。”

    “那你准备怎么办?总这样在外面晃荡也不是个事儿。”陈子锟道。

    “没办法,我看一眼就得走,组织还有任务。”赵大海吸着烟,望着胡同里点炮的儿子,满眼都是不舍与怜爱。

    “大海哥,你是什么组织的人?”陈子锟问道。

    赵大海顿了一下,还是答道:“我是**员。”

    ……

    赵大海终于还是没有回家,因为警察厅和宪兵队的人一直在柳树胡同盯着,他只是隔得远远的深情的望了家人一眼,就消失在夜幕中。

    陈子锟把赵大海曾经来过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一家人,赵大叔气的老泪纵横:“这是要造反,前清那阵子,菜市口杀的革命党还少,大海这个不孝的小子,我没这个儿子!”

    大海媳妇哭天抹地,大海娘更是嚎啕大哭,仿佛儿子已经走一条不归路,赵子铭歪着小脑袋,不解的望着大人们,拉着陈子锟的衣角问:“我爹干啥坏事了,不敢回家?”

    陈子锟抚摸着赵子铭的脑袋说:“你爹没干坏事,他只是凭良心做了该做的事情。”

    ……

    大年初一,陈子锟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叫醒。

    “老板,海来的电报。”是单身汉王栋梁在院子里叫唤,昨天晚陈子锟从大杂院回来后,见王栋梁一个人在厢房里坐在炉子边喝闷酒,便陪着他喝完了一坛酒,自己还晕着呢,王栋梁早就起床劈柴烧水打扫院子了,看来这小子酒量相当不错。

    陈子锟急忙披衣起来,签收了这封电报,电报是鉴冰从海拍来的,面只有一行字:新年快乐,速汇款。

    一阵头大,陈子锟下意识的摸摸兜里,空荡荡的,昨天晚他把身全部的钱都给赵大海了,现在身无分文。

    自从鉴冰跟了他之后,陈子锟才算知道,这世界居然还有这么会花钱的女人,用鉴冰的话说,她的衣柜里永远缺一套行头,在海当花魁的时候就置办了百件锦绣绸缎衣服,远赴美国之后,这些衣服都不要了,又买了许多时髦的洋服,现在那些洋服过季了,不流行了,又遇到旧历新年,不得重新买几套得了台面的行头。

    虽说鉴冰在海有李耀廷照顾,但那总归是小叔子,不能样样都指望人家,陈子锟只好去找宝庆要钱,宝庆二话不说,当即从柜里提了二百块现大洋出来,还问他:“够不够?”

    陈子锟苦笑着摇摇头,按照鉴冰花钱的速度,二百块只够她两个星期的开销。

    这下宝庆傻眼了,心说大锟子你找的这是啥媳妇,简直就是天火,败家星,二百块大洋够小户人家一年的开销了,到你这儿居然过不了一个月。

    这也没办法,旧历年期间,中国银行休息,存款提不出来,就是想汇款也要到东交民巷的外国银行去办理。

    无奈,陈子锟只好拿着这二百块钱去了东交民巷的汇丰银行,办完事出来,见对面日本正金银行里出来两个人,男的矮墩墩的,西装革履春风满面,女的个头高挑,貂裘满身气度不凡,两人钻进汽车呼啸而去,陈子锟不禁愕然,那女的怎么这么像姚依蕾。

第六十二章 庶务科小中尉

    汽车绝尘而去,陈子锟怅然若失,四年过去了,刁蛮任性而又不失纯真可爱的姚依蕾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淡去,可今天突然见到一个如此相似的女子,他才发现,其实自己从未忘却那段记忆。

    又过了几日,大年初七,春节假期结束,政府各部门开张办公,陈子锟的假期虽然还剩余几天,但他已经厌倦了这种闲散生活,索性销假去陆军部报到了。

    陆军部仍在铁狮子胡同,就是陈子锟曾经带兵扫荡过的那个地方,不过时过境迁,徐树铮等一帮皖系干将早就烟消云散了,现在执掌陆军部大权的是北洋元老张绍曾,这位张总长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当年曾经有过“士官三杰”的美誉,前清时期就当过统制,后来又加封侍郎衔的宣抚大臣,论资历,比吴佩孚老多了。

    按照正规程序,陈子锟来到总务厅报到,档案递交去之后,接待军官立刻对他另眼相看,好烟好茶伺候着,过了一会儿,一个中校军官推门进来,向陈子锟敬礼道:“可是洛阳来的陈长官,张总长有请。”

    陈子锟随着这位中校来到张绍曾的办公室,张总长一袭笔挺的灰蓝色制服,金色的肩章缀着三颗将星,见到陈子锟前来,竟然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热情的和陈子锟握手,嘘寒问暖一番后,又询问起陈子锟的留学情况,陈子锟侃侃而谈,张总长频频点头,对他大加勉励。

    “陆军部正需要你这样的后起之秀,小陈,我看好你哦。”张绍曾微笑着拍了拍陈子锟的肩膀道,以这句话结束了接见。

    陆军总长都如此看重自己,陈子锟不禁有些洋洋自得起来,回到总务厅,接待军官告诉他,档案已经移交到军衡司任官科了,军衔铨叙和具体工作安排不会那么快出来,让陈子锟明天再来。

    陈子锟便客气的告辞了,走出陆军部大院的时候,正遇到老熟人王庚,校相见,分外亲切,聊了一会儿,约定下个周末到王庚家里小坐,陈子锟这才离去,当他离开后五分钟,一辆庞蒂克小轿车驶入了陆军部的大门。

    第二天,陈子锟如约来到陆军部,总务厅官员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他,负责铨叙的官员不在,军衔不能确定下来,就没法委任职务,所以还是再等等。

    无奈,陈子锟又等了三天,终于得到消息,自己的军衔和职务有下文了,兴冲冲的赶到陆军部,摆在他面前的一纸文,陆军第三师少尉军官陈子锟留学归国,按照陆军部第某某号文件,铨叙军衔为陆军步兵中尉,任命为陆军部总务厅庶务科三等科员。

    虽说陈子锟对军衔职务什么的虚名并不是太在乎,可是落差如此之大,一时间让他接受不了,好端端的校怎么到了陆军部一下降了四级变成中尉了,还是什么庶务科三等科员,那不就是打杂的么?

    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陈子锟立刻找到军衡司要说法,对方显然早有准备,捧出大堆的文件,慢条斯理的和他讲起道理,原来陈子锟除了一张西点的“肄业证”之外,拿不出任何文凭,陆军部授予他中尉军衔,已经是破格照顾了,而此前吴佩孚给他的校衔并未经过陆军部的铨叙,所以只能算临时军衔,做不得数。

    陈子锟哑口无言,人家把条条框框都摆出来了,一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样子,自己总不能腆着脸说我是吴佩孚的心腹,你们这样给我小鞋穿就是不给吴大帅面子,他相信对方肯定知道自己的来头,说不定这样对待自己就是想给吴佩孚一点颜色看呢,官场险恶,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别人的棋子,若是换做四年前,自己兴许当场发飙,但是现在,他唯有一笑而已。

    “你还有什么疑问么?陈科员。”军衡司任官科的校科长心平气和的问道。

    “没有,谢谢长官。”陈子锟敬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校科长脸浮起笑意,慢吞吞的走了出去,来到楼挂着次长室牌子的办公室里,一张大白脸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肩膀三颗将星闪耀。

    “金次长,办好了。”科长毕恭毕敬道。

    “哦,他有没有发牢骚?”大白脸问道。

    “没有,他问清楚原委之后,什么都没说。”科长答道。

    “很好,你下去,改天到家里打牌,尝尝我新买的普洱。”金次长心情似乎不错。

    ……

    陈子锟正式到陆军部任了,北洋政府陆军部俗称“发饷部”,意思就是除了发饷之外管不了多少事,各省的督军都是各行其是,谁也不鸟陆军部。

    部里设总务厅、军衡、军务、军械、军医等八大司,养了一大票闲人,而陈子锟所在的总务厅庶务科就是专门给这些人跑腿服务的。

    庶务科的科长是个长着酒糟鼻子的胖中校,姓白,他分派给陈子锟一个艰巨的任务,庶务科下属的茶房归他管理了。

    陆军部以前是和敬公主府,在原先厨房的位置设了一个低压锅炉,冬天暖气,平时的茶水都由茶房供应,茶房一共有两个锅炉工轮换着烧火,一个仆役负责端茶送水,这就是陈子锟的全部手下。

    二月底三月初的季节,北京依然是天寒地冻,少不得暖气供应,哪怕温度比平日低那么一丁点,老爷们都要嗷嗷叫冷,每天的开水更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老爷们闲的没事干就要茶品茶,万一茶兴来,水还没开,那庶务科就要挨骂了。

    按说这个活儿不算多复杂,可是架不住衙门里人事关系复杂,就连烧锅炉的这俩工人也是谱儿大的不得了,听说二位爷都是当初前清时候在练兵处干过的工人,可谓两朝元老,别说陈子锟了,就连庶务科长都指挥不动他们,那个仆役听说也很有来头,是某科长的小舅子的表叔之类亲戚。

    陈子锟任第一天,先都锅炉房视察了一下,然后回到办公室无所事事,半小时后,总务厅长怒气冲冲的过来训斥道:“暖气怎么不热了,还不去看看。”

    白科长赶紧指示陈子锟去锅炉房查看,等他赶到地方一看,茶房的门虚掩着,推开一看,工人不知去向,锅炉压力表显示压力降低,怪不得暖气都不热了。

    等了一会,工人老马优哉游哉的过来了,嘴里还哼着西皮二黄,陈子锟质问道:“你不在这儿烧锅炉,跑哪里去了?”

    “人有三急,陈科员你不知道么,我茅房去了。”老马慢条斯理的戴手套,打开炉门往里面铲煤,陈子锟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到了下午,庶务科又遭到投诉,没开水了,陈子锟赶到锅炉房一看,温度表显示水只有八十度,而老马居然捧着一本《七侠五义》有滋有味的看着。

    “马师傅,水没烧开您知道么?”陈子锟已经有些窝火了,但语气还保持着和善。

    “知道,这不正在烧么?”老马继续捧着看。

    “马师傅,这年月找个工作不容易,你不愿意干,外面大把的人等着呢。”陈子锟毫不客气的训斥道。

    “行了,知道了。”老马懒洋洋的丢下七侠五义,烧火去了。

    陈子锟回到办公室,向白科长抱怨一番,白科长语重心长的劝他:“小陈,老马在咱们这儿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了,以前可不是这样,你初来乍到就辞退人,恐怕不太合适。”

    看着白科长奸诈的笑容,陈子锟似乎明白了什么,合着自打进了陆军部,就有人给自己下套呢,连个茶房都管不好,只说明自己是个废物,不但丢了自己的人,更丢了吴大帅的脸面。

    第二天,果然又出事了,这回别说暖气和开水了,锅炉房直接停火,啥也没有了,总长和次长的办公室里有单独的火炉子,一点不受影响,其他的司长科长们可就遭了殃,一个个冻得直哆嗦,纷纷跑到庶务科里质问。

    陈子锟来到茶房一看,鼻子差点气歪,老马和老牛正坐在那儿抽烟聊天呢,见陈子锟气急败坏的过来,竟然毫不慌张,张嘴便道:“陈科员,煤烧完了。”

    “怎么不早报告!”陈子锟怒不可遏。

    “我记得报告过了,昨天就说过了,煤剩下不多,该买了。”老马故作惊讶状。

    老牛附和道:“对,是报告过的。”

    陈子锟明白了,这俩家伙完全没把自己这个小小的中尉放在眼里,这是成心捣乱呢,如果向面投诉的话,遭殃的还是自己,连两个烧火的杂役都管不了,谈何带兵打仗。

    没办法,只好回报白科长,批款买煤,一来一回折腾了不少时间,搞得陆军部里怨声载道,大家都知道庶务科有个眼高手低的留学生中尉,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第二天,老马老牛俩人哼着小调到茶房工的时候,发现锅炉房的门已经开了,炉火熊熊,蒸汽四溢,暖气管道烧的滚烫,一个赤着脊梁的汉子正轮着铁锨在炉前挥汗如雨。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庶务科中尉三等科员陈子锟。

第六十三章 巧计惩工役

    想当初,陆军部还叫练兵处的时候,老马和老牛就在这儿当差了,一干就是十几年,总长次长走马灯一样的换,茶房却总是这么两张面孔,久而久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陆军部这种地方是最讲究资历的,哪怕是最低级的伙夫在面对初来乍到的小中尉科员时,也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和优越感,老马老牛便是如此,以往庶务科并没有专人管理茶房,有啥事都是两人商量着干,怎么轮换,怎么调休,买谁家的煤,用谁家的水,自己就当家了,可面忽然委派下来一个专管茶房的三等科员来,这日子就过的不怎么舒坦了。

    这就是老马老牛故意给陈子锟找麻烦的原因,别看两人只是烧锅炉的,但是政治斗争的经验一点也不差,想挤兑走这个年轻的中尉,简直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于是便有了那些暖气不热,水烧不开的事情。

    如同他们预料的一样,面不会怪罪他俩,只会把气撒在庶务科,人人都会想,怎么以前都好好的,派了个人去管茶房就能管出这许多问题来?到时候哪位长官一发话,陈子锟的差使就没了。

    直到今天早,他们的计划都在按部就班的就行,新来的中尉备受责难,听说总务厅的少将厅长都过问了此事,两位锅炉工自以为得计,昨天晚还到东来顺去吃了顿涮羊肉预祝陈子锟早日滚蛋呢,可今儿来了一看,却发现这么匪夷所思的一幕。

    陈科员居然亲自抡起了铁锨!

    老马和老牛顿时傻了眼,这个姓陈的小子还真***有种!据说他可是美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人也生的漂漂亮亮白白净净,没想到居然能放下身段来亲自烧锅炉!

    说实话,老马和老牛手里没几张牌,无非是仗着陈子锟没权辞退他们,不能扣他们的工钱,更不能替他们干活,毕竟锅炉房的工作又脏又累,哪是金枝玉叶的留学生干的来的。

    可陈子锟还就真干了,穿着马靴赤着身,熊熊火焰映红了他满身结实的肌肉,还别说,他抡起铁锨的动作丝毫也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干过力气活的汉子。

    发现两位茶炉老爷驾到,陈子锟放下铁锨,搬出两张太师椅来,又端了一壶茶和两份报纸放在面,笑眯眯道:“两位来了,坐着歇会,看报纸喝茶。”

    老牛有些摸不着头脑,道:“陈科员,你这是啥意思?”

    陈子锟冷笑道:“两位干不好,我就替你们干,就这么简单。”

    这下两人可慌了,陈子锟既然能拉下脸亲自抡铁锨,说明人家根本没服软,反而杠了,陆军部里可没有糊涂人,陈子锟搞这么一出,大家肯定都能回过味来,是俩锅炉工合起伙来欺负新来的科员。

    说到底,烧锅炉的和坐办公室的不是一个阶级,那些当官的犯不为两个仆役得罪同僚,这么一来,老马和老牛的饭碗可就要砸了。

    老马脾气暴躁,当场就急眼了,指着陈子锟的鼻子大骂:“姓陈的,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告诉你,谁他妈也不鸟你。”

    都指名道姓骂到脸了,陈子锟哪能继续容忍,一记黑虎掏心打在老马肚子,疼的他惨叫一声蹲了下来,老牛也急了,从地捡起铁锨抡圆了就拍了过来,陈子锟脑袋一偏就躲了过去,欺身前一巴掌抽在老牛脸,打得不算多狠,但是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老牛感到自己的尊严被严重冒犯了。

    “丫挺的,今天非拍死你不可!”老牛怒极,举起铁锨追着陈子锟打,老马也捡了一把火钳跟着凑热闹。

    这时候,王庚出现了,这位西点出身的校军官眼里可不揉沙子,看到两个低级工役居然敢当众追打军官,当即喝道:“宪兵,宪兵在哪里!快把这两个狂徒抓起来!”

    陆军部警卫处的宪兵闻讯赶来,将这两个胆敢殴打司的工役抓了起来,押到警务处里等候发落。

    直到此时,两个家伙还不知道害怕,梗着脖子骂骂咧咧的,警卫处的宪兵班长和他们挺熟,问道:“二位,这是怎么话说的?”

    老马道:“张班长您给评评理,他抡起铁锨烧起了锅炉,那不就是摆明了要挤兑我们么,我们俩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没了这份饭辙,怎么养活一家老小。”

    老牛也道:“就是,你说他一留学回来的官儿,不老老实实在办公室坐着,老跟我们较什么劲。”

    张班长笑道:“你们知道陈科员以前是干什么的么?”

    老马一愣:“什么干什么的,难道不是大学生么?”

    张班长摇摇头:“错了,陈子锟以前是第三师的伙夫,别说烧锅炉了,就是劈柴烧汤蒸馒头,他也做得来,我说两位老哥哥,你俩想拿他一把,怕是找错人了。”

    老马和老牛面面相觑,原本以为陈子锟和王庚一样,都是世家子弟,大学生出身,没想到人家是正经部队伙头军出身,怪不得抡铁锨的姿势那么标准。

    “那……他怎么又出国留学了?”老马小心翼翼的问道,此时他已经有些感觉不妙了。

    张班长曾经在陆军部收发室干过一段时间,属于消息灵通人士,见两人虚心请教,便点了一支烟,给他们讲起古来:“你们还记得民国九年的直皖大战么?”

    “记得,那时候总长还是靳云鹏,次长是徐树铮。”老牛道。

    “对,就是徐次长当家的时候,段督办和曹老帅开兵见仗,当时西线指挥是段芝贵段司令,前沿司令是曲同丰,对面的是吴佩孚的第三师,松林店一战,曲同丰大败,被第三师一员小将生擒活捉,献在吴大帅帐下,后来这员小将又亲自率领一百精兵,星夜直捣长辛店,在段芝贵十万大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十万边防军齐解甲,曹老帅和吴大帅这才进了北京城!”

    说到这儿,张班长低头喝茶润嗓子,老马和老牛早就听傻了,长大了嘴巴,口水晶晶亮的拉的老长。

    “真他娘的过瘾,这不就是活赵云么!”老牛一拍大腿,亢奋起来。

    “那啥,后来呢?”老马眼巴巴的问道。

    “后来……”张班长又点了一支烟,故意卖关子。

    老牛赶紧擦着火柴帮他点着,“张班长,赶紧说,我到茶馆听就最怕说的说什么且听下回分解,您千万别来这句。”

    张班长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烟圈来,道:“后来,吴大帅论功行赏,请徐大总统出面,公派这员小将到花旗国学习军事去了,再后来,他回了中国,到铁狮子胡同陆军部总务厅庶务科当了一个三等中尉科员,整天被俩烧锅炉的戏弄,今儿早居然还抡起了铁锨……”

    老马和老牛对视一眼,叫苦不迭:“我的个亲娘哟,俺们怎么知道是他。”

    不由得两人不后怕,陆军部讲究资历不假,但等级和背景更加重要,本来俩人以为陈子锟不过是个没背景的小年轻,欺负一下没啥要紧,那知道人家是扮猪吃老虎。

    战功卓著这个就不提了,关键是人家还是吴大帅跟前的嫡系红人,说句不好听的,别看吴大帅只是个直鲁豫巡阅副使,但陆军总长在他跟前连提鞋都不配,陈子锟这样的资历和背景,真想玩死这俩烧锅炉的,比捏死两只蚂蚁难不到哪儿去。

    都是衙门口里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岂能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老马和老牛吓得两股战战,惶恐不安,眼泪都快下来了。

    两人正在恐惧的深渊中发抖,忽听有人敲门,陈子锟的声音传来:“张班长,麻烦您借一步说粀ww.!?

    张班长赶紧出门去了,老马老牛两人将耳朵紧紧贴在门缝,生怕漏掉一个字。

    陈子锟和张班长站在走廊的尽头,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楚。

    “没多大事……算了……又没受伤……不当真的。”这似乎是陈子锟的声音。

    “王长官那边不好交代……万一头怪罪下来……这样行么?”这是张班长在话说。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近,张班长推门进来,虎着脸道:“陈长官说情,这事儿我们警务处就不管了,你们庶务科自己处理。”

    两人千恩万谢的出来,陈子锟就站在门口,脸没有特别的表情。

    “陈长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甭和我们一般见识。”两人谦卑无比,再也没有以前那种骄横懒散之色。

    “还不烧锅炉去。”陈子锟沉着脸说道,到背着手走了。

    老马和老牛如蒙大赦,长长吁了一口气,屁颠屁颠干活去了。

    陈子锟心里暗自得意,这一切都是他导演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茶炉房危机,但以小见大,处理这种问题,恩威并施比单纯的暴力手段更加有效而长久。

    因为,畏威怀德是每个人的天性。

    从此以后,茶炉房再没出过任何岔子。

第六十四章 王太太的客厅

    恭祝各位龙年吉祥!

    周末,陈子锟如约来到王庚府,这是一栋别致的欧式两层洋楼,装潢的富丽堂皇,门口有佣人帮宾客挂大衣和礼帽,而女主人正坐在客厅里陪先来的朋们聊天。

    见到陈子锟进来,女主人立刻起身,翩翩走来,骄傲地向他伸出了手:“密斯脱陈,还记得我么?”

    陈子锟轻轻捏着女主人的柔荑放在唇吻了一下,笑道:“当然记得,嫂夫人别来无恙。”

    女主人却白了他一眼,“这么见外,叫什么嫂夫人,和以前一样,叫我小曼好了。”随即拉着陈子锟的手向大家介绍道:“这位就是美国留学归来的陈子锟,现在陆军部供职,他的探戈跳得很棒哦。”

    坐在沙发的绅士和贵妇们纷纷优雅的向陈子锟点头致意,客厅角落里摆着一台留声机,放着舒缓柔和的蓝色多瑙河,空气里弥漫着香奈儿五号和吕宋雪茄的味道,白衣黑裤的佣人垂手站在门旁,察言观色准备随时伺候。

    陈子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眼便看出这里汇聚了北京流社会的精英人物,这些精英和新月社的那些精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新月社里都是些知识文化界的人,而陆小曼的客厅里则是政府、金融、商业领域的翘楚。

    当然也有例外,孤独的坐在角落里的某个戴眼镜的青年看起来就很面熟,陈子锟眼睛一亮,前打招呼道:“志摩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徐志摩看了他一眼,傲然道:“原来是陈先生,不好意思,失陪。”说完便端着酒杯自顾自的走了。

    “哎呀,密斯脱陈,你不要介意,诗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啦。”陆小曼急忙打圆场,陈子锟笑道:“没关系,我和志摩兄是老交情了,我们都是新月社的骨干哦,可能是我打断他的思路了,你知道,志摩脑子里都是那些诗歌和戏剧什么的。”

    陆小曼笑的花枝乱颤,一只柔嫩的小拳头不停捶打着陈子锟的肩膀:“嘻嘻,密斯脱陈,你好刻薄哦,我猜才没那么简单,你一定是抢了人家的情人,他才这样不待见你。”

    “哪里哪里,对了,小曼和诗人认识多久了?”陈子锟嘿嘿笑着,在王家的客厅里,他反而有一种很放的开的感觉,与之相比,新月社更像是一群小孩子的乐园,而这里才是成年人的世界。

    “你一定没想好事。”陆小曼白了陈子锟一眼,道,“志摩和王庚同是梁启超先生的弟子,所以他是王庚的客人,和我没关系的。”

    陈子锟道:“那我是谁的客人?”

    陆小曼飞了一个媚眼过来:“你说呢?”说着竟然轻轻踢了陈子锟一下,动作很隐蔽,谁也没看见。

    陈子锟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和陆小曼已经认识很久了,已经熟悉到可以开一些暧昧玩笑的地步,但是实际这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而已,而且中间隔了两年多。

    或许这就是陆小曼独特的气质,亦或者女人结了婚之后,气场发生了某些变化。

    “哎呀,王庚下来了,你们俩聊,我去招呼别的客人了。”陆小曼看到丈夫从楼下来,便拍拍陈子锟的臂膀,回到沙发那边去了,临走还冲陈子锟挤了挤眼睛,仿佛两人之间有了什么秘密似的。

    王庚今天也没穿军装,一袭考究的花呢洋服,西装坎肩的最后一粒扣子严格按照英式规矩没扣,手里拿着一个石楠烟斗,笑吟吟的从楼下来,向陈子锟伸出右手,“抱歉,接了一个电话,没能远迎。”

    陈子锟微笑着和他握手,两人在客厅一角的两个圈椅坐下开始聊天。

    “昆吾兄好手段,略施小计就制伏了茶房,真是精彩。”王庚笑道。

    陈子锟赶忙摆手:“王兄,你别笑话我了,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庶务科的小中尉,也就这点出息了。”

    王庚嗒嗒抽了两口烟,正色道:“你被铨叙为中尉,军衔明显偏低,这是有人在整你。”

    陈子锟道:“不会,我没得罪什么人。”

    王庚道:“无风不起浪,你好好想想,来北京后做了什么事,对了,要整你的人是金次长。”

    “陆军部的金永炎次长?”陈子锟纳闷道,他是个有心人,陆军部的官员名单倒背如流,自然知道金次长是哪个。

    “对,金永炎,此君是日本士官学校第四期毕业,一直没掌过兵,来陆军部之前,还当过广西讲武堂陆军的校长,他能当次长,完全靠的是黎大总统的面子。”

    “这么说,他的靠山是黎元洪。”陈子锟恍然大悟,怪不得金次长敢给自己小鞋穿,原来人家仰仗的是大总统,根本不把吴佩孚放在眼里。

    王庚道:“不过你放心,金次长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毕竟你是吴大帅的人,如此宵小之辈,不屑理睬他便是。”

    陈子锟点头笑道:“有理,多谢王兄指点。”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陈子锟望着客厅里来回穿梭的陆小曼和红男绿女们,问道:“王兄,你交游甚广,贵府这个沙龙,简直汇聚了全北京时尚圈的人士。”

    王庚苦笑道:“哪里哪里,这些都是小曼的朋,冲着她来的,我不过是作陪罢了,这满屋子的客人,只有你一个是我的朋。”

    陈子锟奇道:“尊夫人朋圈子如此之广,真令人叹为观止。”

    王庚有些骄傲的答道:“你刚回国,或许不知道小曼的身份,她是外交总长顾维钧的外交翻译,认识的人多一些也很正常。”

    正说着,佣人端来两杯香槟,陈子锟和王庚各拿了一杯,远远看到陆小曼举着高脚杯向他们优雅的微笑。

    两位绅士也举杯遥向陆小曼致意,浅浅饮了一口。

    ……

    客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到来,一辆汽车驶入王家院子,司机敏捷的跳下车,拉开后门,先下来的是一个矮胖男子,然后是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站在落地长窗前的陈子锟差点酒杯脱手,这女子不正是姚依蕾么!

    那矮胖男子也不管姚依蕾,自顾自的进了大门,姚依蕾紧随其后走进客厅,摘下披肩和帽子交给佣人,陈子锟注意到,姚依蕾的发式已经不再是小姑娘的样式,而是挽了一个少妇式的发髻。

    陆小曼快步迎,笑语盈盈道:“西园先生,西园太太,你们来晚了哦,要罚酒三杯。”

    矮胖男子似乎听不懂中国话,只是刻板的一鞠躬:“空尼奇瓦!”

    姚依蕾笑道:“小曼,好久不见,你瘦了好多……”话没说话,人已经愣住了,因为她看到了站在陆小曼身后的陈子锟。

    四年了,自从1919年五四之后,原本已经谈婚论嫁的两个人就再也未曾谋面,从此天各一方,劳燕分飞,如今造化弄人,却在陆小曼的客厅里相遇,真是令人百感交集,无语凝咽。

    陆小曼何等聪明之人,见姚依蕾这副样子,顿时明白过来,但却装着不知道的样子,故意给他们介绍:“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陆军部的陈子锟,我先生的同僚,这位是……”

    不等她说完,陈子锟抢先道:“西园太太,您好。”

    “你好,陈先生。”姚依蕾伸手和陈子锟握了握,脸并无特别的表情。

    “你们聊,我去招呼西园桑。”姚依蕾狡黠的笑笑,拉着那矮胖的日本人,奔着一帮大腹便便的先生们去了,给陈子锟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你嫁人了。”陈子锟的声音有些苦涩。

    “是。”姚依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为什么嫁给日本人。”陈子锟苦笑一声,脑海里浮现出六国饭店里的一幕,被几个小鬼子纠缠的姚依蕾气急败坏的样子,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么可爱,那么率真。

    “嫁给什么人,和你有关系么?”姚依蕾从鳄鱼皮坤包里拿出一盒烟来,熟练的点一支抽了起来。

    “当然和我有关系。”陈子锟背转身去,望着窗外,似乎是自言自语道:“那年初夏,我被卷入一场运动,刚从警察厅放出来,又失手杀了人,被迫逃亡海,辗转又去了广东,湖南,每到一处,我都会给你写信,一年半后,我杀回北京,可你却已经东渡日本,我给你的那些信,全都没有拆封……”

    听到这里,姚依蕾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拿烟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陈子锟猛然回身:“你说,我难道没有资格过问你嫁给什么人么!”

    “抱歉,我不认识你。”姚依蕾冷若冰霜,看也不看陈子锟,径直走了,高跟鞋发出一串铿锵有力的脆响,似乎在嘲笑谁。

    陈子锟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姚依蕾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爱慕英雄,爱幻想的小女生了,她现在是日本人的太太,北京社交圈的贵妇人,和自己形同陌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小曼来到陈子锟身后,幽幽道:“其实,姚依蕾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陈子锟没有答粀ww.?

    “直皖大战后,交通部次长姚启桢被当作卖国贼通缉,后来大总统特赦了这批人,但姚家元气大伤,风光不再,若不是西园家族的大力支持,姚启桢是决不可能坐交通银行副总裁的位子的。”

    顿了顿,陆小曼又轻声道:“姚依蕾牺牲了她的幸福,换来了父亲的复出。”

    “啪”的一声,陈子锟手里的高脚杯碎了,手掌鲜血长流。

    “哎呀,你流血了,王妈,快拿纱布和红药水来。”陆小曼大叫道,客人们探头探脑,议论纷纷,不过女主人很能镇的住场面,笑道:“没关系,王庚从法国订购了两打水晶杯,再摔一只也无妨的。”

    客人们笑笑就继续自己的事情了,只有另一个角落里的姚依蕾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佣人很快拿来纱布和红汞水,陆小曼熟练的帮陈子锟包扎着伤口,悄悄道:“如果你是一位真正的骑士,那么还有夺回心爱女人的机会,她和西园尾雄的婚期要到六月份才举行。”

第六十五章 横刀夺爱

    听陆小曼这么一说,陈子锟松了一口气,感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假如姚依蕾的未婚夫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而不是龌龊猥琐的日本罗圈腿的话,自己恐怕不会那么激烈。

    “哼,就算已经结婚了,我也要把她抢回来。”陈子锟冷哼一声道。

    陆小曼沉默了几秒钟,道:“密斯脱陈,你不是骑士,你是一个土匪。”

    “你怎么知道的?”陈子锟眉毛一扬,“我真当过土匪。”

    “那你一定是山大王。”陆小曼捂着嘴嗤嗤笑起来,忽然转向客厅另一端的姚依蕾,笑道:“密斯脱陈,我愿意当你们的红娘,为你们牵线搭桥,传递消息。”

    “那就谢谢你了,小曼。”陈子锟道。

    “一句谢谢怎么行,得拿点干货出来才行。”陆小曼得意洋洋的笑着,宛如偷吃了金丝雀的猫。

    “那你说怎么办?”陈子锟一摊手。

    “陪我跳舞,探戈。”陆小曼向他伸出了手。

    如果说次北京饭店舞场,陈子锟的舞姿还略有生涩的话,那么今天已经炉火纯青了,一支探戈被他演绎的出神入化,动作潇洒自如,干脆利落,尤其是那种凌厉凶狠的眼神,更是将探戈的内涵表达的淋漓尽致。

    姚依蕾默默看着陈子锟和陆小曼共舞,她当然记得,陈子锟跳洋舞的本事还是自己教的,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再也忍不住胸中悲伤,不等一曲舞结束便推说不舒服向主人辞行了。

    王庚和姚依蕾也不熟悉,而陆小曼还在跳舞,只好亲自送她到门口,殷切的问道:“姚小姐,您身体要不要紧?”

    “不碍的,老毛病了,谢谢王先生。”姚依蕾彬彬有礼的告辞,叫了一辆洋车自己先走了。

    一曲终了,陆小曼拉着陈子锟下场,王庚笑眯眯的端来两杯香槟给他们,道:“小曼,你的一个姓姚的朋头有点疼,先走了。”

    陆小曼接了酒杯一饮而尽,擦擦额头的香汗,媚眼如丝看着陈子锟:“姚依蕾走了,恐怕不是头疼,是心疼哦。”

    陈子锟苦笑一声没说粀ww.?

    王庚道:“小曼,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对了,西园先生可没走。”

    陆小曼道:“你听不懂就对了,西园桑不走也是对的。”

    王庚道:“我越来越糊涂了,难道不应该夫唱妇随么?”

    陆小曼嘻嘻道:“你就糊涂去,走,密斯脱陈,我们到那边商量大事去。”说着拉着陈子锟自顾自走了。

    王庚耸耸肩膀,也去招呼客人了。

    ……

    姚公馆,姚启桢两口子正坐在客厅沙发讨论着女儿的婚事,他们的女婿叫西园尾雄,今年三十四岁,年龄稍微偏大了一些,形象也不是很台面,但其他方面还是很优越的,比如他的叔叔西园龟三掌握着日本的经济命脉,家财巨万,和日本政坛高层的交往非常密切,而且尾雄本人也是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生,学识渊博,谈吐高雅,有这么一个女婿,不算委屈自家闺女。

    直皖一战,皖系败北,段祺瑞去天津租界当了寓公,徐树铮流亡海外,其余一干亲日分子都倒了大霉,身为交通系骨干的姚启桢也一度被通缉,若不是当初陈子锟放了他一马,一两年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如今时过境迁,青岛已经回归祖国怀抱,民间的反日情绪也不那么激烈了,徐世昌大总统下台,黎元洪大总统任,但北洋大权却掌握在曹锟和吴佩孚两个武夫手里,别看他们以前反日口号喊得响亮,一旦了台,还不是得和日本人保持亲善,那些被通缉的老政客纷纷被特赦,在日本寓居了一段时间的姚启桢也按捺不住寂寞,携家带口返回了北京。

    女儿和西园尾雄的婚事属于典型的政治联姻,日本方面需要中国政治经济领域保持一定数量的亲日派,而曹汝霖等人的卖国之名已经坐实,民愤太大不能复出,好事便落到了不太出名的原交通部次长姚启桢头。

    为了让姚启辰出任交通银行副总裁一职,不光西园财团提出了免除皖系当政时期交通银行两千万日元借款利息的优厚条件,日本公使馆也向北洋政府施加了压力,结果自然是如愿以偿,姚启桢带着老婆女儿和未来的女婿,风风光光重回北京,关闭了两年多的姚公馆又门庭若市了。

    姚先生抽着纸烟,姚太太织着毛衣,两口子正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忽听大门一声巨响,女儿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太太还以为女儿和女婿又闹别扭了,急忙起身劝道:“蕾蕾,怎么又生气了?”

    姚依蕾把小提包往沙发一丢,叉着腰质问道:“我问你们,陈子锟写给我的信呢!”

    姚先生尴尬的掐灭纸烟,道:“蕾蕾,你听爸爸解释。”

    “我不听,我就问一句,陈子锟的信呢!”姚依蕾怒目圆睁,两颊绯红,看来气得不轻。

    “蕾蕾,我们也是为你好,那些信,你爸爸已经烧掉了。”姚太太轻声道。

    姚依蕾怒极反笑:“为我好,逼我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日本人,就是为我好么。”说完径直楼去了,砰的一声巨响,是关门的声音。

    姚先生夫妇面面相觑,懊恼不已。

    一直到了晚,姚依蕾依然没有下楼吃饭,西园尾雄倒是来了,楼去探视未婚妻,自然是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最后悻悻地走了。

    姚太太心疼女儿,让佣人送饭去,这个佣人是从小看着姚依蕾长大的奶妈,她端着托盘楼敲门道:“小姐,是我。”

    姚依蕾给奶妈面子,过来开了门,面无表情道:“说过了,我不吃饭。”

    奶妈返身把门关,又把托盘放在桌子,开始从围裙兜里往外掏东西,姚依蕾瞪着她有些傻眼:“奶妈,你干什么?”

    “烧掉的只是信封塞报纸,这些信,阿福都保存下来了。”奶妈神神秘秘的说着,将一札信件递了过来。

    姚依蕾急忙接过来,颤抖着手打开,匆匆看了几眼,将信件捂在胸口,泪飞顿作倾盆雨。

    忽然电话铃响了,姚依蕾只顾着哭,哪里理会电话,奶妈过去接了,听了一句道:“小姐,一位姓陆的女士找您。”

    姚依蕾立刻止住哭声,前接过话筒:“喂,是小曼么?”

    “呵呵,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哭?”电话里传来陆小曼银铃一般的笑声。

    “没有,大概是猫叫。”姚依蕾擦着脸的泪水道,她已经猜到,陆小曼此时打电话来,一定有着特殊的目的。

    果然,陆小曼接着说:“明天家里还有一个小型的派对,姚小姐您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务必光临。”

    “哦”姚依蕾顿了顿,“有什么好玩的?”

    “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失望的。”陆小曼很狡猾的笑道,挂了电粀ww.?

    姚依蕾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

    次日,姚依蕾如约来到陆小曼家里,今日不同往日,胡同里空荡荡的没有那么多的汽车,院子里更是宁静祥和,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女主人正在弹奏钢琴,旁边的单人沙发,坐着一位英俊挺拔的青年军官。

    见到姚依蕾进门,陆小曼急忙起身相迎,道:“你们昨天已经见过了,就不用我介绍了,想喝什么,我去拿。”

    “随便。”陈子锟和姚依蕾异口同声道。

    陆小曼嘻嘻一笑:“好,我就去端两杯随便来。”说着便楼去了,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两个人,气氛略有尴尬,过了半天,两人同时开口:“你……”

    “你先说。”陈子锟道。

    “还是你先说。”姚依蕾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从我参军那段说起……”陈子锟将自己如何从一个伙头军干起,如何经历直皖大战而屡建奇功,如何进北京搜捕战犯,如何放走姚启桢,后来又如何与张学良等名流结下情并且出洋留学的事情娓娓道来。

    姚依蕾听的入神,她做梦也没想到,陈子锟的经历竟然如此丰富而传奇,相比之下自己在日本留学的这段日子,就苍白枯燥多了,而且充满了不愉快。

    “我就要嫁人了,你知道么?”姚依蕾幽幽的说。

    “你爱那个人么?”陈子锟问道。

    “我只知道,这是一桩政治婚姻,我和西园尾雄之间毫无感情可言,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年轻的时候,爹地妈咪为**碎了心,现在他们老了,该我为他们牺牲了……”想到父亲两鬓的白发和母亲眼角的鱼尾纹,姚依蕾的声音有些发抖。

    陈子锟冷笑一声:“其实你们都搞错了,付出牺牲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未婚夫,那个叫西园尾雄的男人。”

    “哦?”姚依蕾怔怔的看着陈子锟,被他的话惊呆了。

    “不错,这是一桩交易,但是商品却不是你,而是你的父亲,姚启桢先生。”陈子锟在客厅里到背着手踱着步,侃侃而谈,“你觉得日本当局在乎的一个亲日的交通银行副总裁,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姚依蕾若有所思。

    陈子锟继续说道:“以正常人的智商都能看出,日方的着眼点是姚启桢出任交通银行副总裁,为此他们甚至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你和西园尾雄的联姻,也是他们计划中重要的一步,换句话说,联姻不是为西园尾雄找一个美丽的中国妻子,而是为了给你的父亲烙更深的日本烙印,我的话你明白么?”

    姚依蕾猛然站了起来:“我明白了!不管我是否嫁给西园,他们都会把爸爸推副总裁位置的。”

    陈子锟笑着点了点头。

    忽然楼传来掌声,王庚叼着烟斗,在陆小曼的陪伴下走下楼梯,边走边道“昆吾兄高论,可谓一针见血。”

    陈子锟笑道:“兄弟在西点念的时候,主攻的是中日关系学。”

第六十六章 果然是金次长在捣鬼

    其实陆小曼和王庚一直躲在楼偷听,这种三角恋的苦情戏一向是陆小曼的最爱,她甚至连擦眼泪的手帕都预备好了,准备倾听一番催人泪下的海誓山盟,可是却听到了逻辑严密、冷静无比的国际关系分析。

    陆小曼有些失望,但王庚却为之倾倒,心说陈子锟不愧是我们西点校!

    这事儿要搁在一般人身,不外乎三种结果,一是为了家族牺牲个人幸福,从此萧郎是路人;二是双双殉情,以死来控诉残酷的现实;三是抛下一切世俗的牵绊,毅然私奔,从此天涯海角音讯全无。

    可是这些预料中的苦情戏码统统没有演,陈子锟直接切中要害,几句话就打消了姚依蕾所有的顾虑。不由得王庚不击掌赞叹。

    看到陆小曼夫妇出现,姚依蕾略有尴尬,不过很快恢复了自然,她可不是那种羞怯的女孩,当初陆小曼还是法国圣心学堂的乖乖女生的时候,姚依蕾就已经是叱咤北京社交圈的混世魔女了,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看她年龄大了几岁,貌似比以前稳重多了,其实骨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敢作敢为,爱恨分明。

    突然之间拨云见日,阴霾一扫而空,姚依蕾的心情大好,整个人看起来也明媚了许多,陆小曼知道此刻两人一定有千言万语要说,便拉着王庚回避了,给陈子锟和姚依蕾留创造出二人世界来。

    “你……身边一定不缺女人。”沉默了良久,姚依蕾才问道。

    “我没结婚。”陈子锟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鉴冰吵着闹着要来北京过夏天,只是因为房子问题而没能成行,如果两个女人凑到一处,那自己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姚依蕾淡淡一笑:“不结婚不代表没有女人,像你这样优秀的的男人身边肯定少不了女人,对了,你住在哪儿?”

    “还住在老地方。”陈子锟已经预感到不妙了。

    姚依蕾接着道:“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好歹也是陆军部的官儿,回头寻个不大不小的宅子,我这里还有些积蓄,买下来粉刷装饰,再添点家具什么的,好歹也像个府邸的样子,总住在车厂里像什么样子。”

    看到陈子锟窘迫的样子,姚依蕾心里明镜儿似的,道:“不急,我还得把家里的事儿处理一下,你呢,也抓紧把那些莺莺燕燕、红颜知己都给遣散了,我估摸着三个月的时间够了……你在陆军部做什么差使?”

    陈子锟老老实实答道:“庶务科三等科员,管茶炉房。”

    “这可有点偏低了,我父母不会满意的。”姚依蕾沉思片刻,道:“陆军总长是内阁总理张绍曾兼任的,这个人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断不会为了你和吴佩孚交恶,不过目前执掌陆军部的次长金永炎,此人睚眦必报,是个无耻小人,或许是他在故意给你小鞋穿。”

    陈子锟道:“可是我没得罪过他,我这次来北京,这双拳头还没开过荤呢。”

    姚依蕾道:“还有一种可能,是吴佩孚在刻意磨练你的心性,你一定要控制住情绪,不要流露出抱怨的情绪,反而要尽心尽力把茶房管好,我想用不了几个月,你就要飞黄腾达。”

    陈子锟虽然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依然惊讶道:“这些官场之道你都是哪里学的?”

    姚依蕾叹口气说:“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我爹地当过交通次长,我爷爷前清时候做过一任道台,我外公曾经是李鸿章的幕僚,就算是耳濡目染,我也学会了一星半点。”

    陈子锟道:“那你怎么对你的政治婚姻问题却看不清楚。”

    “关己则乱,再说,看问题的高度不一样,爹地满心都是副总裁的位置,我满心都是自己的幸福,谁也没往那个层面想。”

    两人如同阴谋家一般在王庚家的客厅里密谋了半天,等王庚陆小曼夫妇回来之后才匆匆告别离开,王庚两口子站在门口相送,看汽车远去,王庚感叹道:“好一对璧人,可惜造化弄人,对了,你猜他们这是去哪儿?回姚公馆挑明还是私奔?”

    陆小曼道:“依着姚小姐的脾气,大概是去六国饭店把生米煮成熟饭。”

    “什么生米?什么熟饭?”王庚懵懂道。

    “让你譿ww.!甭叫÷?笞⊥醺??涞娜砣饩鸵?推??鋈豢吹皆洞σ涣救肆Τ凳还?矗?底?乓桓龀蠲冀羲?挠⒖∧凶樱??鞘?诵熘灸Α?

    陆小曼掐人的手顿时停下,亲昵的挽住了王庚的胳膊,夫妇等着徐志摩来到门口,热情的招呼:“志摩,你来了。”诗人却面无表情,只是淡然一点头。

    把徐志摩迎进客厅,倒咖啡递纸烟,诗人精神很是萎靡,一绺柔软的头发垂在额头,颓废无比,猛抽了几口烟,黯然道:“我失恋了。”

    “志摩,你又失恋了?”王庚惊讶道。

    “是的,我无处漂泊的心始终找不到港口安歇,昨天,徽因和思成订婚了,我诗歌的源泉从此枯竭,我的缪斯女神永远抛弃了我。”徐志摩忽然将十指插进头发里,歇斯底里的颤抖起来。

    王庚搓着手,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梁启超和林长民两家早就定了娃娃亲的,如今梁启超的长子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婚姻也是被大家所看好和祝福的,虽说徐志摩为了林徽因抛弃了怀孕的妻子张幼仪,但林家从未正式承认他的东床娇客身份,如今新人笑旧人哭,也是因果循环,报应到了自己头。

    大众对于失恋者总是抱有一种莫名的同情和看爱闹的心理,王庚夫妇亦是如此,听徐志摩诉说着在伦敦时和林徽因卿卿我我的那些往事,两人也不胜唏嘘,不过王庚时不时的拿出怀表来看,最后不得不说:“志摩,部里有个重要的军事会议,我是非参加不可的。”

    陆小曼道:“你去,我陪着志摩就行。”

    徐志摩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王庚有些不放心,陆小曼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自己半蹲在徐志摩面前,抓住他的手劝道:“志摩,不要消沉……”

    王庚点点头,拿起手杖和大衣,出门去了。

    ……

    陈子锟和姚依蕾并没有到六国饭店去开房,而是各自回去准备,今日的姚依蕾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爱撒娇,爱耍小脾气的娇小姐了,这几年姚家经历了大起大落,也锻炼了她的心性,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必杀技。

    目前摆在陈子锟面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自己的军衔和职务,他才不认为吴佩孚会故意安排自己中尉军衔,如果那样的话,在洛阳的时候就不会授予他校军衔,这里面肯定有小人作祟。

    他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洛阳的吴大帅,直接陈述了自己在陆军部的遭遇,另一封信给海的鉴冰,请她出面去圣约翰大学出具自己的学历证,陆军部有规定,大学毕业生的基准军衔就是少校,自己这个中尉明显偏低了,一定要讨个说法才行。

    两封信很快写好,陈子锟亲自去邮局寄了,回来的路想到一件事,便顺道拐到警察厅找许国栋,向他打听一件事,过年期间四个当街调戏女生的登徒子是如何处置的。

    见陈子锟亲自登门求助,许国栋不敢怠慢,不过这事儿不是侦缉队处理的,他也只能到巡警所去打听,结果却是出人意料,巡警所里根本没有案底,不过值班警目还记得此事,告诉他们,那四个花花太岁是警察厅长亲自打电话要求放人的,背景相当了得。

    陈子锟隐约猜到了什么,又问许国栋:“北京城里,庞蒂克牌的小轿车有多少辆,能不能查到登记人的名字。”

    这事儿难不倒许国栋,他当即又带着陈子锟去车辆登记处查阅档案,汽车不比人力车,全北京不过几百辆而已,检索一番很快查到所有庞蒂克牌小轿车的登记证,其中有一个及其刺眼。

    登记人:金永炎,职业栏里填的是陆军部次长。

    陈子锟全明白了,许国栋也明白了,侦缉队长眼里可不揉沙子:“兄弟,别管丫挺的是总长还是次长,咱照样办他,只要你一句话,哥哥绝不含糊。”

    “不急,有他好看的。”敌我情势已明,陈子锟反倒更加镇定了,陆军部次长的名头看起来很唬人,其实狗屁也不算,大权全掌握在曹吴两位大帅手里,金永炎胆敢给自己小鞋穿,那就是不给吴佩孚面子,得罪了吴大帅,金永炎的次长位子也不会长久了。

    谢了许国栋,陈子锟回到紫光车厂,宝庆拿出一张帖子,兴奋无比的告诉他:“梁启超先生派人送请帖过来,邀请你赴宴呢。”

    陈子锟吓了一跳,梁启超是何等风云人物,自打前清时候就名满天下,民国以后,他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不管是在读人还是在贩夫走卒眼里,梁先生都是神一般的存在,次在新月社一见,梁先生倒是提到要请自己过府一叙,当时还以为是客套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第六十七章 饮冰室谈

    陈子锟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梁启超是他敬仰的前辈,此番正式请自己登门做客,少不得要交流一番,可就凭自己这半瓶子醋的学识,岂不要露怯丢人。&&

    宝庆也替他捏把汗,不过他们看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宝庆觉得拜见梁启超这样的老派人物,无论穿西装还是穿制服都不合适,唯有长袍马褂才显得正规,他这个急,忙不迭的找到杏儿说要帮陈子锟扯布做大褂。

    杏儿白了他一眼,没搭理,宝庆急了;‘你咋不当回事呢,大锟子可是要去见梁启超梁先生的。’

    杏儿径直进屋,拿出两件衣服,一件是阴丹士林蓝的大褂,一件是黑缎子马褂,看大小明显不是宝庆能穿的。

    “等你想到,黄花菜都凉了,我早给他预备好了。”杏儿笑道。

    第二天一早,陈子锟打扮一新,换杏儿为他量身订做的长袍马褂,坐自家车厂的洋车,直奔东直门内南小街北沟沿胡同粱宅去了。

    梁启超在北京的宅邸不算很大,三进的院子,青砖白墙、古树鱼缸,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香门第的味道,陈子锟被仆人领到倒座房的客厅里坐下看茶,不大工夫梁启超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后院出来,陈子锟赶紧到门口相迎:“梁先生,别来无恙乎?”

    梁启超笑道:“子锟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我来引见一下,这是犬子思成。”

    陈子锟伸手过去:“思成兄,久仰了。”

    梁思成用两只手握住陈子锟的手亲切的握手道:“陈兄,你好。”

    分宾主落座,一番寒暄后,梁启超问道:“子锟,你留洋两年,都看了些什么?”

    陈子锟昨天晚可没闲着,早已打好了腹稿,侃侃而谈道:“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主要学习现代军事和国际政治,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是不敢不读的,杜黑的《制空权》也通读了几遍,还有一些关于日美、中日关系的史料和论文;在欧洲游历之时,读了一些叔本华和黑格尔著作,还有科鲁特金关于无政府主义的,当然,卡尔马克思的《**宣言》,《资本论》也曾读过。”

    梁启超频频点头,饶有兴趣的问道:“看来你涉猎颇广,读这么多的,究竟是为什么?”

    陈子锟道:“读万卷,行万里路,为的是开阔视野,充实自己,当然,对我来说,终究目标是救中国。”

    此言一出,梁思成不由得激动起来,热切的眼神望着父亲,可梁启超依然古井一般沉静。

    “哦,那你说说,怎样才能救中国?谁才能救中国?”

    陈子锟却缄口不言了,这个话题实在太大,不是他能驾驭得来的。

    “梁先生,恕我直言,目前我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有透彻的研究过这个问题。”陈子锟道。

    “无妨。”梁启超和蔼的笑道,“聊天而已,讲错了也没关系。”

    “那我就说了。”陈子锟清清嗓子,开始梳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想法。

    “我认为,中国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大毒疮,从内到外再到根子里,全都烂透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灵丹妙药,全都无济于事!”

    梁启超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表情不变:“继续说。”

    陈子锟接着道:“不管是君主立宪制,议会内阁制、还是总统制,都是好的制度,但到了中国这地方,全都失去了应有的功效,梁先生当年是君主立宪派的领军人物,自然知道改良维新的难度之大,至于议会制,我斗胆说一句,就算宋教仁不死,议会制也必然失败,不需要动刀动枪,只要几千大洋,美女醇酒,就能收买一个议员,徐树铮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这话说到梁启超的心坎了,当年他是和康有为、谭嗣同齐名的维新派人士,对于变法之难深有体会,世人都说是后党阻挠变法,其实不单单是后党,而是整个烂到根子的社会都不支持变法,紧靠着几个读人就想扭转乾坤,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于宋教仁之死,梁启超也是记忆犹新,当时惨案发生后,他首先想到的是,下一个遇刺的就是自己。

    如果宪政议会制成功实行的话,最得利的应当是宋教仁的国民党和梁启超的进步党,而手握重兵的袁世凯和大权旁落另组中华革命党的孙文则捞不到半点好处,在有识之人眼里,宋教仁之死至今都是悬而未决的疑案,到底是赵秉钧还是陈其美下的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至于皖系用来操纵国会的安福俱乐部,更是梁启超心头之疼,段祺瑞驱逐张勋,再造共和,国会内最有实力的便是由进步党改组而来的‘宪法研究会’,梁启超对重组国会抱有极大的期望,可是到头来却被徐树铮组建的安福系打得落花流水,输的精光惨淡,472个议席,原本呼声最高的研究系居然只得了21个席位,远低于安福系的335席。

    安福系是怎么个玩意,大家心知肚明,那是徐树铮借日本人的款子收买的一帮败类议员,每个月固定津贴三百大洋,整天在俱乐部里喝酒打牌召妓,就是这么一个毫无政治纲领和组织架构的乌烟瘴气的酒肉团体,居然轻而易举的战胜了根基深厚,由清末立宪派演变而成的宪法研究会,怎能不让梁启超心灰意冷。

    正是由于这种失望,梁启超林长民等人才会借着皖系在巴黎和会外交失败的机会大张旗鼓的制造舆论,成功的推翻了段祺瑞政府,不过直系台以后,基本无甚变化,研究系还是毫无出头之日。

    陈子锟分析的切中要害,梁启超点头叹道;“不错,军人当政,议会制形同虚设下一届总统选举,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呢。”

    “现在我们来说说谁才能救中国。”陈子锟继续大放厥词道,“唯有袁宫保再世,才能挽狂澜于既倒,当然还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他身体能撑得住。”

    梁启超苦笑道:“袁世凯如果不当皇帝,选择做中国的华盛顿的话,那中国确实还有一线希望,可惜这些都成为历史了。”

    陈子锟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袁世凯即使不做华盛顿,做当代的赵匡胤总是可以的,可惜他被日本人忽悠了,以为做皇帝可以救中国,哪知道正中奸计。”

    听到这里,梁思成实在忍不住了,插言道:“袁世凯难道不是因为一己之私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登基称帝么?”

    陈子锟道:“原来袁世凯当不当皇帝,还在两可之间,但他儿子是一定要当皇太子的,日本人也极想当他登基称帝,可怜老袁英明一世,糊涂一时,被他的瘸儿子和日本人联手耍了一把,他真以为当了皇帝,天下人就心服了,中国就天下一统了,从此就能放下心来对付外侮了,可惜他错了,这一切都是日本人的阴谋。”

    ‘你是说,日本人明知道他这个皇帝当不久,才千方百计怂恿他登基?”梁思成似乎有些明白了。

    “对!”陈子锟说得兴起,起身在厅里背手踱步道,“日本人亡我之心不死,他们的一切举动,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中国乱,唯有中国变成一团散沙,这头恶狼才有机会下口,清末时期,日人收留革命党,与之经费枪械,袁世凯时期,日人鼓动他称帝,段祺瑞时期,日本大借款数千万支持他武力统一,都是怀着同一个目的,祸乱中国!”

    梁思成倒吸一口凉气:“日本人如此处心积虑,难道我国就没有人看穿么?”

    陈子锟道:“当然有,我相信段祺瑞可以看穿,徐树铮也可以看穿,但他们自以为可以驾驭这股力量,为我所用,其实他们只是小聪明,日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明明知道是饵,还要去咬钩,日本果然阴险!”梁思成愤愤然道。

    梁启超干咳一声,终于发言:“那么,袁世凯一死,就没有人能救中国了?”

    陈子锟眉毛一扬:“当然有,救中国的重担,就在我辈肩,先生的《少年中国说》我读了不下数十遍: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数十年后,我中国必将雄踞世界!”

    “说得好!”梁思成忍不住鼓掌,看到父亲一脸沉静,便又停了下来,满怀希冀的问道:“陈兄,我早听徽因讲过你的事情,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对眼界真是开阔,我似乎预感到,你就是救中国的那个人。”

    陈子锟笑道:“思成兄言重了,我陈子锟一介武夫,知道自己的斤两,其实我也一直在寻找那个能救中国的人,愿意为他牵马坠蹬,赴汤蹈火。”

    “子锟之言,颇有见地,年轻一辈中,头脑如此清晰,又有如此宏大抱负之人,当属凤毛麟角,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答允。”梁启超终于说话了。

    “先生客气了,子锟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你先说。”梁启超微笑道。

    “我想拜先生为师。”陈子锟双目炯炯,神采奕奕,刚才那番卖弄,其实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梁启超仰天大笑:“不谋而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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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光辉灿烂的大时代, 一个英雄与枭雄,狗贼与奸贼的疯狂世界。 那是一段遗忘的历史,也是一段凝结的追忆。 我很期待,因为我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国士无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士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士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