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哈同花园
闹了这么一出,哪还有心思看戏,三人黯然离开戏院,来到马路才发现汽车已经被砸毁了,玻璃全碎,车胎漏气,一帮小乞丐正贼眼闪烁的围着汽车打转呢。
李耀廷倒没把气撒在这帮小乞丐身,反而掏出一把零钱洒给他们,让他们帮自己看好车子,然后叫了两辆黄包车回去。
回去的路,鉴冰不时回望后车的李耀廷,平日里神采飞扬的他今天被这一巴掌彻底打掉了锐气,灰头土脸闷闷不乐,脸五道指痕分外明显,可是当他注意到鉴冰在看自己的时候,却又强颜欢笑,假装不在乎。
鉴冰叹了口气,扭头回来忧虑道:“程子卿说的很有道理,卢小嘉那种恶少可是从小被惯大的,打李耀廷一巴掌可出不了他的气,兴许还要来报复,你想想办法。”
陈子锟毫不犹豫道:“办法当然有,如果卢小嘉真要赶尽杀绝的话,我就先下手为强把他弄死,然后带着耀庭一起出国,我就不信了,卢永祥再牛逼还能牛逼到外国去。”
“就知道杀!”鉴冰嗔怪的在陈子锟腰间扭了一把,但她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佳的办法,浙江督军的公子可不比寻常人物,除非直接托人找到卢永祥说情,否则花再多的钱也难买太平。
回到霞飞路的别墅,李耀廷先安排保镖加强戒备,又把狼狗的铁链松开了,这才回到客厅,笑呵呵的说:“看你们吓得,没事,回头我找虞老板说和说和,晾他不会乱来的。”
陈子锟严肃道:“耀庭,你觉得找人说情管用么?”
李耀廷道:“不管用也得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认栽了。”
陈子锟道:“认栽是你一厢情愿,万一卢小嘉执意要取你性命,你怎么办?”
李耀廷的笑容渐渐褪去,点燃一支烟,道:“大锟子,你还记得在柳树胡同大杂院的时候么,每天晚我把捡来的烟头倒在炕桌,烟丝剥出来,一根根的卷成新的烟卷,那时候,每天能捡更多的烟头是我最大的理想。”
说着这句话,他深吸一口烟,缓慢吐出眼圈,望着余烟袅袅,仿佛沉浸在回忆中:“这一年多,我经历了很多事,也懂了很多道理。”
陈子锟要说话,被他伸手拦阻:“大锟子,我懂你的意思,可我只能这样做,因为我离不开海,我的根已经扎在海滩了,让我回北京继续以前的那种生活,我宁愿死在卢小嘉的枪下。”
话都说到这份了,陈子锟也不好再劝什么,只能闷头抽烟。
李耀廷倒是洒脱的很,拍拍陈子锟的肩膀:“本来就他妈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这点破事算什么,我就是属**的,能屈能伸,能软能硬,别说给他跪下道歉,就是再丢份儿的事儿都能干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又能保证他卢小嘉永远牛逼?保不齐哪天他爹就倒台了,到时候你看我怎么拾掇他。”
这话说的豪气冲天,看来李耀廷自我调节的能力不错,陈子锟也就放了心,笑道:“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我认识一些朋应该能说粀ww.!?
李耀廷道:“弄那个没啥意思,还欠人家情,大锟子你要真想帮我,就把官儿当的大大的,也弄个督军啥的干干,到时候咱也跟着你威风一回。”
陈子锟道:“那就一言为定。”
两只手掌在空中相击。
……
接下来的几天,李耀廷一直在外面奔忙,直到陈子锟临行前的一天才露面,胳膊吊着纱布,脸也肿了一圈,鉴冰一见他这副模样,眼泪就下来了,陈子锟怒不可遏:“卢小嘉果然要斩尽杀绝!”
“没大碍,当街挨了两枪,幸亏有弟兄帮挡了子弹,我只是胳膊受伤而已。”李耀廷强作出不在乎的样子。
陈子锟道:“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去,不行,我得把这件事处理了再走。”说罢便要出门,李耀廷拼死也拉不住他,鉴冰苦劝也无济于事,只能目送他远去。
走在街,陈子锟狂怒的心才渐渐恢复镇静,卢小嘉不比英国巡捕,杀也就杀了,大英帝国犯不为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刑事案大动干戈,但卢小嘉可不一样,他是浙江督军的儿子,不管自己行刺成功与否,都会惹来天大的祸事,到时候死的可不单单是一个李耀廷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陈子锟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办法,自己在北京还算有些人脉,到了海就是人家的地盘了,卢永祥可不会买直系人的账,这种人最忌惮的只有洋人,可是自己哪儿认得什么洋人。
提到洋人,他不禁想起了顾维钧,虽然两人相识短暂,但这个人还是满有绅士风度的,他即将出任驻英公使,应该和海的英国人有些往来,或许请他出面能有帮助,本来这种事情是不便向不太熟悉的朋开口的,不过事到如今,张不开的嘴也得张了。
可是顾维钧住在哪儿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办,忽然一个人的身影映入脑海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子卿,他肯定知道顾维钧下榻的地方。
陈子锟当即叫了一辆洋车直奔法租界巡捕房,碰巧今天程子卿没有外出办案,正在办公室里训斥几个便衣手下,见陈子锟来访,立刻打发了手下,让人倒咖啡款待贵客。
“陈长官可是为了令弟的事情而来?”程子卿开门见山道。
“正是。”
“这个怕是有些麻烦,恕我直言,卢公子可是得罪不起的贵人,令弟又拿不出足够的钱让卢公子罢休,这事儿怕是不死不休。”程子卿一脸的惋惜道。
“哦,卢小嘉要多少钱?”陈子锟问道。
“本来是要二十万的,虞先生说情,降到十万块,十万买条命,价钱倒是不算贵,可惜令弟事业才刚起步,一时间凑不出这么多来,卢公子那边又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所以今天才有当街枪击的事情,令弟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陈子锟冷笑道:“不过是一点小摩擦,动辄要人性命,卢公子就这么金贵,碰不得了?”
程子卿是老油条了,从陈子锟的笑容中看到了杀机隐现,赶紧劝道:“其实这事儿也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陈长官不是和顾公使一同来沪的么,我觉得请他出面解决一下,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陈子锟心中一亮,看来程子卿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便道:“只是不知顾公使下榻在何处?”
程子卿道:“他住在爱俪詗ww.!?
“哪儿?”
“就是哈同花园,在静安寺路的那个大园子。”
这样一说陈子锟总算想起来了,哈同花园是英籍犹太富商哈同的宅邸,占地数百亩,极尽奢华,建筑精美,是沪最漂亮的私人花园,这位哈同先生的经历也是一段不朽的传奇,二十来岁时怀揣六块银元独闯海滩,到现在已经是身价亿万的豪富,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董事,论身份论地位,绝对是海滩数的着的头面人物。
而顾维钧则是新任中国驻英公使,在外交舞台崭露头角的优秀外交官,哈同向来喜欢结交名人,孙文蔡锷这些革命前辈都曾是他的座宾,顾维钧下榻在哈同花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好,那我就去找顾公使,多谢程探长了。”陈子锟和程子卿握手而别,程子卿送他到楼下,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孙文先生回广州了。”
陈子锟一愣,看到程子卿狡黠的笑容,便明白了,在海滩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这位包打听的眼睛,自己身为国民党员,刺杀英国巡捕的事情,他更是了如指掌。
“谢谢提醒,再会。”陈子锟淡然一笑,离开了巡捕房。
……
寻找顾维钧的过程很顺利,陈子锟仪表堂堂、英语流利,哈同花园的下人不敢怠慢,电话通禀,不大工夫便得到确认,客客气气将他请了进去。
哈同花园虽然是外国人建的私家花园,但却完全是中国建筑风格,曲径通幽、翘脊飞檐,苏州园林也不过如此,在静安寺路这种寸土寸金的所在竟然能拥有如此大的一座花园,可见哈同的豪富程度。
不知为何,陈子锟不但没有产生对哈同先生的崇拜之情,反而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花花草草、精美的建筑,原本应该属于中国人,是这帮洋人强取豪夺才占据的!
见到顾维钧之后,陈子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介绍了一遍,顾公使思忖片刻道:“这事不难,正好淞沪护军使何丰林今晚要设宴为我送行,我和他提一下便是。”
陈子锟知道何丰林是卢永祥手下重将,掌管淞沪一驻军,在浙江系军队的地位举足轻重,仅次于督军卢永祥,卢小嘉也要喊他一声何叔叔,有他出面说情,自然事半功倍。
……
法国邮轮波尔多斯号停泊在黄浦江,满眼彩旗飘飞,江鸥展翅翱翔,汽笛长鸣,陈子锟身着西装,挎着鉴冰站在码头,等候着李耀廷的到来。
鉴冰紧紧挽着陈子锟的胳膊,幸福的无以复加,梦想变成了现实,自己就要跟随心爱的男人去环游世界了,她唯一放不下的是李耀廷,被督军公子追杀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终于,李耀廷的身影出现在远方,鉴冰忍不住跷脚挥舞着手帕:“这里,这里。”
李耀廷看见了他们,匆匆奔来,不小心撞到一个年轻人,皮箱坠地,一堆落了出来。
“对不起了哥们。”李耀廷蹲下帮他捡,那青年倒也豁达,用一口淮阴口音道:“没关系的,我自己来。”
“那行,哥们,祝你一路顺风。”李耀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紧跑几步来到陈子锟面前,脸的颓唐之气已经一扫而光。
“有贵人相助,终于没事了,大锟子,你可以放心的去留洋了。”
第三十九章 漂洋过海
汽笛长鸣,波尔多斯号邮轮缓缓离开了江岸,码头人头攒动,尽是送别的人群,李耀廷不停的挥舞着礼帽,向船舷的陈子锟和鉴冰告别,邮轮庞大的身躯在黄浦江渐行渐远,码头恢复了安静,唯有李耀廷依然凭栏而立,眼角有些湿润。
邮轮船尾,鉴冰捏着手帕哭的稀里哗啦,黄浦江岸边鳞次栉比的西洋建筑渐渐的模糊,大群雪白的江鸥在头顶盘旋,一面法国红白蓝旗猎猎飘扬,从今天起,就要和生活了十余年的海说再见了,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人,不知何年才能相间。
海风渐起,陈子锟挽着鉴冰回舱室去了,他们住在甲板层的头等舱,房间里有可以看到海的舷窗,顾维钧和他的新婚妻子黄惠兰就住在隔壁,同一层的客人也尽是外交官、富豪等人物,鉴冰迅速抹掉了眼泪,和这些人打成一片,她天生丽质又极擅交际,混迹这种场合真是游刃有余。
邮轮行驶两日抵达香港维多利亚湾,在此停泊一夜,这是陈子锟第二次经停香港,想到去年此时自己还是杀手刺客身份,今日却是堂堂公派留学生,不由感慨北投军这条路选择的极为正确。
次日,邮轮离开香港,前往安南西贡,在这个法国殖民地停泊了三天,期间旅客们纷纷岸参观东南亚热带景色,品尝安南美食,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北京早已秋风萧瑟北风急,西贡却依然是春暖花开时,街一片葱绿,行人身穿薄纱,不由让人感慨世界之大。
离开西贡后,邮轮穿越马六甲海峡,在弹丸般大小的英国殖民地新加坡停留一晚,加煤加水,然后继续进发,进入浩瀚无比的印度洋,下一站是锡兰。
邮轮停泊在锡兰的时候,乘客们蜂拥下船去购买当地特产的宝石首饰和红茶,鉴冰也拉着陈子锟下船购物,蓝天碧海,椰林斜阳,乳白色的木制港务局大楼飘扬着英国米字旗,一个白人海关官员懒散的躺在藤椅,身旁站着两个当地听差和一条狗。
“天,怎么到处都是英国人的地盘,香港、新加坡、科伦坡,我总算明白了,英国人真的比咱们中国人厉害多了。”鉴冰感慨道。
陈子锟道:“可不是么,要不然怎么叫日不落帝国呢,这个世界已经被列强瓜分完了,咱们中国想要迎头赶,起码还得一百年。”
“一百年……”鉴冰不禁黯然,默默前行,忽然看到路旁椰子树下,一个锡兰少年捧着饭碗乞讨,一条腿已经断了,伤口爬满了苍蝇,而他已经无力驱赶了。
鉴冰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受苦,正要掏钱包,一个同船青年旅客已经将钞票放在少年面前,并且扭头冲他们善的笑了笑。
“小哥真是好心肠,去法国?”同在异乡为异客,鉴冰主动搭讪道,同时拿出一个金镑放在乞丐面莣ww.?
一英镑合成七块五大洋,这可不是一笔小钱,那青年惊诧鉴冰的阔绰手笔,瞳孔略有放大,极礼貌的接口道:“是,去法国留学。”
陈子锟伸出手:“幸会,陈子锟,公派美国西点留学生,这是我太太沈鉴冰。”
青年伸手和他握了一握:“周恩来,南开……你刚才说叫什么?”
“陈子锟,怎么,你认识我?”
青年激动起来:“我听过这个名字,火烧赵家楼的英雄之一!”
这样一说,两边便熟络起来,原来五四时期,周恩来曾在天津组建觉悟社,领导反日游行,闹的也是风风火火,为此还被警察厅拘押过一段时间,说起来也算革命战了。
寂寞的旅途忽然出现一个志同道合的旅伴,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陈子锟当即请周恩来和他的同伴在当地饭店吃了一顿,席间畅谈许多,周恩来听说陈子锟精通法语后,便说自己前往法国勤工俭学,法语尚且一窍不通,还望陈兄多多指教,陈子锟自然是满口答应。
饭后登船,周恩来随陈子锟前往舱室借,临行前陈子锟在海的店里购买了不少外文原版籍,从哲学论著到休闲小说全有,可惜法语的却不多,周恩来翻阅一番,正感遗憾之际,却见床头放着一本《**宣言》,纸张已经翻得有些陈旧,顿时眼睛一亮。
“这个可是禁。”周恩来半开玩笑道。
“呵呵,每天必看,不看睡不着。”陈子锟道。
周恩来拿起小册子翻了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1921新年来临之际,波尔多斯号邮轮终于横跨亚欧,抵达地中海沿岸的马赛港。
马赛属于普罗旺斯省,是法国第二大城市,虽然已经是隆冬季节,但地中海气候下的海滨城市却感受不到寒意,旅客们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海漂泊,终于可以踏大陆的土地了。
周恩来等留法学生日程计算的很紧,先行乘坐火车奔赴巴黎去了,临行前大家依依惜别,相约以后信联系,送别了大学生们,陈子锟和鉴冰在顾维钧夫妇的陪伴下在马赛游览了数日才搭乘火车前往巴黎。
在巴黎又盘桓了数日,陈子锟见识了埃菲尔铁塔、罗浮宫、枫丹白露等名胜,昔日关东小响马似乎已然脱胎换骨,举手投足已经带了绅士派头,本来就很熟练的法语经过和当地人的交流,已经精湛到会被巴黎人误认为成老乡的地步,就连顾维钧都惊叹他语言的天赋。
在巴黎期间,驻法公使馆发起一个为生活无着的中国留法学生募捐的活动,陈子锟和鉴冰参加了这个活动,在场的都是流社会人士,出手不凡,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顾维钧的新夫人黄惠兰,竟然捐了三千英镑。
陈子锟惊得目瞪口呆,三千英镑合成两万多大洋,在北京都能买座王府了,居然说捐就捐,这位顾公使当真有钱!鉴冰却在一旁小声道:“别和人家比,顾夫人是亚洲糖业大王黄仲涵的女儿,家产巨万,咱们比不来的。”
“那咱出多少合适?”陈子锟没了主张。
“看我的。”鉴冰拿出一枚面值五十法郎的金币投入了募捐箱,倒也换来一阵掌声,欧战之后,法国货币急剧贬值,法郎根本不值钱了,但鉴冰拿出的却是一枚157年铸造的金币,虽然已经退出流通,但价值依然不菲,相对陈子锟的留学生身份,倒也恰当。
顾维钧新婚燕尔,巴黎游览够了才去伦敦赴任,陈子锟二人随他们渡海来到了伦敦,和阳光明媚的马赛相比,这座笼罩在雾霭中的庞大都市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之感。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英国,该溜达的还得溜达,什么大笨钟、伦敦塔、白金汉宫海德公园,统统转一圈,顾维钧任伊始,公务繁忙,小两口自己到处乱转便是。
冬雨纷飞的伦敦街头,陈子锟和鉴冰沿着湿漉漉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看到路边的邮筒旁站着一位眉目如画的中国少女,正拿着一封信往里面塞。
“好像是中国人哎。”鉴冰小声嘀咕道。
那少女闻声转头,目光在鉴冰身一闪而过,却停留在陈子锟脸,露出疑惑的神情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小姐好。”陈子锟摘下礼帽道,嘴里呵出一团白雾。
少女道:“呀,真的是你,朱利安先生。”
鉴冰笑呵呵道:“他乡遇故知,子锟,介绍一下。”一只藏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掐了一把陈子锟腰间的软肉。
少女眼睛睁的大大的,表情有些夸张:“子锟?难道你不是朱利安,而是堂姐家里那个……”说道这里,她看了一眼鉴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陈子锟道:“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外交委员会林长民先生的千金,林徽因小姐,林小姐,这是内子,沈鉴冰。”
“你好。”两个女子握手寒暄。
正说着,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从邮局里出来,见状问道:“徽因,这两位是?”
林徽因道:“这是国内来的朋,陈先生和陈太太,这位是徐志摩,在剑桥留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志摩是位诗人。”
“徐兄,幸会。”陈子锟和徐志摩握了握手,忽然一辆电车驶过,徐志摩道:“不好,时间快到了。”
林徽因忙道:“那好,我们先走一步。”紧随徐志摩疾步跳电车,冲陈子锟道:“我住在克伦威尔路……”后面的声音被电车铃声掩盖住了。
“再见。”陈子锟挥手告别,怅然若失。
鉴冰也笑吟吟的挥着手,等电车消失在远方,才佯怒道:“说,怎么回事?”
陈子锟道:“以前我是她堂姐家里的包月车夫,见过林小姐半面而已。”
鉴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伸手揪住了陈子锟的耳朵:“说瞎话不打草稿是,还车夫,你不是圣约翰大学和北京大学的高材生么,怎么到宅门去当长工了?莫非你是学唐伯虎窃玉偷香,故意接近人家?”
被戳中了心事,陈子锟自然是矢口否认,鉴冰却不饶他,屡屡将此事拿来取笑于他,笑的咯咯作响,陈子锟也跟着笑,脑海中闪过林文静的影子,笑容便有些苦涩。
次日,两人搭乘伊丽莎白女王邮轮,从南安普敦港起航,开始横跨大西洋的美国之旅。
第四十章 西点被拒
经过漫长的旅程,邮轮终于抵达了美国东海岸,灰蒙蒙的天幕下面,是灰色的城市,雪花漫天飘舞,远处一座小岛,自由女神像高举火炬,仿佛在为远道而来的旅人指引方向。!。
纽约的天气很冷,穿着裘皮大衣和高筒靴的鉴冰冻得直哆嗦,但依然难掩心中兴奋,像小鸟一样欢蹦乱跳着跑到船头去,回头招呼陈子锟:“快来。”
陈子锟快步赶,两人依偎在船头看着雪舞中的曼哈顿,鉴冰忍不住张开双臂做飞翔状,同时喊道:“美国,我来了”
陈子锟赶紧揽住她的腰,责怪道:“掉下去怎么办”
鉴冰咯咯笑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你知道么,这一路我总是在做噩梦,梦到一条同样的邮轮在冰海失事,死了好几千人,那副惨样可吓人了,好在咱们这条船没事,安全抵达。”
汽笛长鸣,震耳欲聋,港口越来越近,旅客们纷纷返回舱室,收拾行李准备下船,半小时后,陈子锟和鉴冰已经踩在曼哈顿的土地了,两人望着满眼的摩天大楼感慨道:“这就是美国。”
驻纽约领事馆的一个工作人员来接陈子锟,到底是公派留学生,又是顾维钧交代要照顾的朋,领事馆已经帮他们安排好了旅馆,就在著名的百老汇大街,距离华人聚居的唐人街很近。
纽约就像是放大无数倍的海公共租界,每个角落都散发着喧嚣和繁华,暖气管道通风口睡着的乞丐,百老汇商场橱窗里摆放的昂贵商品,还有街头呼啸来往的福特汽车和行色匆匆的纽约人,无不在告诉这对中国情侣,这里是地球的另一端,纽约。
旅馆很陈旧,是个世纪中期的建筑,房间里金色的壁纸已经黯淡,抽水马桶有些不好用,但窗户下面那一排粗笨的铸铁暖气片却是烧的滚烫,为远道而来的旅人带来了春天般的温暖。
送走了领事馆的朋,鉴冰忙碌起来,先给澡盆放水,然后整理行李,把风尘仆仆的行装换下,她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衣服从来都是交给洗衣店打理,到了美国也不例外,房间里有电话可以直通前台,吩咐一声自然有人门收取衣服。
电话打过之后,隔了二十分钟,果然有人按响了门铃,进来的竟然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华人老妪,鉴冰正愁自己英语水平不足以和当地人交流呢,顿时大喜,用国语和她搭话,哪知道那老妪竟然直摇头,说出一口鉴冰听不懂的方言来。
陈子锟从洗手间出来,也操着同样的语言和那老妪搭了话,把衣服教给她,又给了二十五美分小费,老妪千恩万谢的出门去了,鉴冰奇道:“你们说的哪里方言?”
“潮州话,我在广东待过一段时间,会说粤语和潮州话,纽约唐人街大多是潮汕人,而且开洗衣房的居多,这些人都是早年贩猪仔来美国修铁路的,后来加利福尼亚搞排华,他们就迁移到东海岸来了。”陈子锟一路之向顾维钧了解到不少美国的风土人情,此刻娓娓道来道,顿时让鉴冰大生敬佩之感。
收拾停当,出外寻了一家美国人开的餐厅,点了火腿煎蛋三明治饱餐一顿,本来陈子锟还想点一瓶白兰地来庆贺,可是却被告知,由于宪法第十八号修正案,全美禁酒,所以有钱也喝不到,两人不由得怀念起海的美食美酒来,离家万里,想想要在美国呆四五年甚至更久,不由得惆怅起来。
在纽约歇息一日后,陈子锟乘车赶赴八十公里外的西点军校,争取能赶1921届春季入学,西点军校位于哈德孙河沿岸,地势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建校一百余年来,规模已经相当宏大,盘踞在河湾高地之,犹如堡垒要塞。
经过门岗仔细盘问之后,陈子锟进入了学校,校园内遍布穿灰色军服的军校生,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和社会的青年截然不同。
来到校务处,陈子锟向一位戴着老花眼镜正啪啪敲打着打字机的女秘递交了自己的文件,这位五十来岁的秘看了看文件,目光越过眼镜框的方瞅了瞅陈子锟,说了声稍等便拿起文件进了一旁的办公室。
五分钟后,女秘回来了,用刻板的语调告诉陈子锟,很遗憾,我们不认可您提交的文件,换句话说,您拿来的东西是无效的。
陈子锟一个头两个大,这可是徐世昌大总统亲笔签署的推荐,面还有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宝玺盖章呢,另外自己的身份证明也是由陆军部和外交部联合出具的,都是正规公文,怎么就无效了呢。
他据理力争,女秘却不以为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敲打自己的打字机,一旁办公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眼镜先生,他倒是挺客气,向陈子锟解释了理由。
原来,西点军校招生的规矩是,本国学生必须有国会议员或者军方将领的推荐信才能入学,外国留学生亦是如此,只不过推荐不是由学生自己带来,而是要国与国之间通过外交途径传递。
这下陈子锟算是明白了,合着大总统的推荐在人家眼里一钱不值,难不成自己这一趟白跑?他咽不下这口气,坚持要见校方最高领导人。
眼镜先生耸耸肩,知道无法说服这个倔强的中国人,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校长的电话,说了几句之后道:“先生,请跟我来。”
校长室位于办公室的最高一层,站在窗口边,操场便一览无遗,屋子布置的很有军人风格,墙挂着军刀和战旗,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军人,肩膀有一颗将星。
“校长阁下,陈先生来了。”眼镜先生将陈子锟的资料奉,那将军仔细翻阅后,又递还给他道:“很遗憾,在对待外国留学生的问题,我们必须一视同仁,对一个人开特例,就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陈子锟还想再争辩两句,那将军忽然抬起头来,鹰一般的目光让他把话咽了回去,挺直腰杆道:“我会回来的。”
……
陈子锟沮丧无比的回到了纽约,刚走到旅馆房间门口,便听到鉴冰气急败坏的吵嚷声,进门一看,洗衣房的老妪正卑躬屈膝的低头挨训,鉴冰手里晃动着一件被洗坏的呢子衣:“侬知道这件衣服要多少钱么?洗坏了要赔的!”
“算了,一件衣服而已。”陈子锟制止了鉴冰的怒火,掏出一枚硬币打发了老妪,说起自己在西点碰的钉子,鉴冰一听心情更糟,抱怨了半天也是无可奈何。
“这样的话,只好打电话回去,请大总统再开一份推荐信了,只是这一来一回,外交部的人再懒散点,起码几个月下去,岂不耽误了学业?”鉴冰垂头丧气道。
鉴冰说的没错,大总统可不是谁都能能差遣的,次那么顺利的拿到推荐信,完全靠的是吴佩孚的面子,现在吴大帅人在洛阳练兵,难不成还能为这个事儿专程跑一回北京?大人物们都是日理万机,谁也不会把陈子锟留学这事儿放在心,耽误几个月那是轻的,搞不好都能耽误一年。
陈子锟道:“那也没办法,只有这条路可走了,谁让我是外国留学生呢,若是他们本国人,就没这么麻烦。”
沮丧归沮丧,饭还是要吃的,可外面天寒地冻,鉴冰怕冷懒得动弹,却又嘴馋要吃中国菜,陈子锟便前往唐人街去买些熟食来吃。
刚出旅馆大门,洗衣店的老妪便凑了来,道:“先生,您是好人,我能帮你。”
陈子锟大惊:“你能帮我什么?”
老妪神秘的一笑:“我什么都能帮到。”
陈子锟惊愕的四下张望,又看老妪有没有影子,这大天白日的,难不成遇到神仙了?
“先生,跟我来。”老妪推着收衣服的小车在前面慢慢地走,正是去往唐人街方向,陈子锟虽然狐疑,但还是跟着她去了。
不大工夫,来到著名的纽约唐人街,此处遍布中国餐馆和洗衣房,各种招牌也是汉字写,来往之人多是亚洲面孔,甚至有不少人还拖着前清的辫子。
老妪来到一家洗衣房外,从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在巷子里绕了几道弯,终于来到目的地,这里是一幢楼房的地下室,屋里供着关公的塑像,墙挂着一些黑白照片,烟雾缭绕的,四个中国人正坐在桌子旁打麻将。
“先生,稍等一下,我去禀告鸡叔。”老妪说着,进了内室。
过了一会儿,陈子锟被叫进了内室,屋里很阴暗,蜡烛台烛光摇曳,一个留辫子的小老头蜷缩在藤椅,脸皮皱的像橘子皮,怀里还抱着一只同样皱巴巴的沙皮狗。
“后生仔,听说你遇到麻烦了?”鸡叔的国语不大标准,带着浓浓的潮州腔,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他,只顾抚摸沙皮狗。
“是的,一些小麻烦。”陈子锟有些警觉,这里的气氛很诡异,恐怕不是老实巴交的人来的地方。
“你的麻烦我可以帮忙,收费也是很公道的。”鸡叔慢条斯理的说道。
老妪也帮腔道:“鸡叔什么事都能办到。”
陈子锟忍不住道:“我需要成为美国公民,并且要得到一个国会议员的推荐,这你们也能做到?”
鸡叔嘎嘎的笑了:“能,只要你出得起钱。”
第四十一章 教父
陈子锟根本不相信这位鸡叔所说的,华人在美国的社会地位极低,活动范围仅限于唐人街,很多人甚至一辈子不会说英语,况且看鸡叔的派头很像是混黑道的,这种人能和参议员打交道,鬼都不信。
若是换了一般人,早就婉言谢绝了,但陈子锟天生就是个喜欢走险路的人,他倒是来了兴趣,想看看鸡叔到底有多么神通广大。
“那么,一条龙办下来,让我顺利进入西点军校,要多少费用?”他悠哉问道。
鸡叔拿起烟枪,在如豆般微弱的烟灯火苗烤着鸦片膏,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若是现在就给你开价,那是胡说八道,这种事情靠的不光是钱,还有人情,办下来兴许要几万美元,兴许几百就够,我得先探探路子。”
陈子锟道:“那么,你需要什么?”
鸡叔道:“什么也不用,你回去等消息就好了。”
陈子锟告辞离去,七转八转了大街,在华人餐馆里买了一份干炒牛河一份扬州炒饭的外卖,又买了一包茶叶,往回走的路,有人凑过来神神秘秘的问他要不要酒。
陈子锟停步:“多少钱?”
来者四下张望一番,亮出怀里藏着的方形玻璃瓶,里面晃动着透明液体,“一块钱。”
陈子锟掏了一美元买了这瓶酒,回到旅馆和鉴冰开饭,打开酒瓶一闻,直呼当,原来这是一瓶酒精兑水,只有刺鼻的乙醇味道,毫无白酒的醇香,正要拿出去丢掉,住在隔壁的一个俄国人看见了,两只眼睛瞪得如同牛卵,呼吸也急促起来,陈子锟有些好笑,将酒瓶递给他,那人也不客气,接过来一仰脖干了。
两人攀谈起来,原来这个俄国人是位流亡贵族,在纽约后花光了钱财,寄身在这小旅馆中,俄国人本来就好酒,再加严寒天气,不喝两口还真不舒坦,得知这瓶酒是陈子锟花一美元买的之后,俄国人竟然表示这个价格相当公道。
陈子锟渐渐明白过来,美国宪法第十八号修正案出台已经一年了,以前酿造的酒水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对于嗜酒如命的人来说,能喝一口烈酒就是很幸福的事情,谁又会在乎酒的品质好坏和价钱呢。
造私酒倒是一个不错的行当,他这样想。
……
接下来的日子,陈子锟奔波于领事馆和电报局之间,指望唐人街的帮会相助那是不靠谱的事情,还是要靠正规途径来解决留学问题,可是几天下来,前景却越来越不明朗。
昂贵的越洋电报打了无数封,顾维钧、吴佩孚、北京外交部,华盛顿国务院,可是愿意帮忙的有心无力,有能力帮忙的却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中美两国的官僚主义碰到了一起,陈子锟留学的大事眼瞅就要黄。
陈子锟再次满怀失望的从电报局出来,踩着积雪往回走,前面是一个小菜场,附近有犹太人和意大利人的聚居区,从墨西哥运来的蔬菜和佛罗里达的水果都在这儿售卖,想到鉴冰爱吃水果,陈子锟便挤了去想挑几个苹果带回去。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矮胖的意大利老头,戴着呢子礼帽穿着长大衣,慈眉善目的,手里捧着一个纸袋子,里面装满了又红又大的苹果。
当他笨拙的转过身来,正看到陈子锟站在面前,老头很客气的将手指在帽檐轻触一下打个招呼,陈子锟也极礼貌的微笑致意,然后挤到前面挑选起苹果来。
刚挑了半纸袋苹果,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然后枪声响起,砰砰两声巨响,所有人都吓得尖声大叫起来。
陈子锟反应最快,枪声一响就蹲在了地,回身一看,刚才那个矮胖老头已经四仰八叉倒在雪地中,鲜血从身后慢慢渗出,把白雪染成鲜红一片,苹果从纸袋里滚出,丢的到处都是。
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横在路,两个戴礼帽穿长风衣的男子正从车里出来,手里都提着黑漆漆的手枪,看那架势,是要给老头补枪。
陈子锟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水果摊削苹果的小刀,大喝一声:“看刀!”手腕一抖,寒芒闪处,飞刀已经射出。
一名刺客被他的喊声吸引住,刚扭头过来,飞刀已经到了面门,猝不及防被一刀射中了眼睛,当即惨叫一声捂住了面孔,另一人急忙调转枪口,陈子锟动作比他快多了,紧跟着就是一个大苹果飞出,正中那人脑袋。
虽然只是一个苹果,但陈子锟的力道十足,砸在脸的滋味可不舒服,紧随其后又有三个苹果接踵而至,砸的他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刺客方寸大乱,甚至来不及给目标补枪,便车仓皇逃窜,绝尘而去,陈子锟一边让水果摊主打电报报警,一边奔向中弹的老头,试了试他的脉搏,还活着,再检查伤口,两枪都打在身躯,伤势极重,人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一双眼睛却依然睁着。
“坚持住。”陈子锟抽出自己的手帕按在伤口,很快就被血浸透了,又摘下围巾按在伤口,依然无效,老头虚弱无比的抬手指了指路边,陈子锟顺着他指的反方看过去,路边停着一辆福特车。
陈子锟在老头身搜索一番,果然发现一把汽车钥匙,同时也在他腋下发现一把短管左轮手枪。
略一迟疑,还是将枪抄在手里,把老头抱起放在车里,发动汽车直奔医院而去。
陈子锟有个习惯,不管住在哪里,总会将住处四周的环境打探清楚,哪里可以藏身,哪里是死路,诊所警局兵营这类场所更是了若指掌,他驾车一路狂奔,很快抵达最近的医院,把伤者送进了手术室。
老头的外衣丢在走廊里,陈子锟在衣服兜里找到一个皮夹子,里面有老头的名片,头衔是橄榄油进口商安东尼.帕西诺,后面有地址和电话等等。
陈子锟找了个投币电话,按照名片的号码打了过去,告诉他们帕西诺先生中了枪,现在某某医院急救,对方是个妇人接的电话,登时就哭了,语无伦次的用意大利语乱糟糟的说着什么,陈子锟也听不懂,只好挂了电粀ww.?
十分钟之后,大批汽车呼啸而至,数十名礼帽风衣的持枪男子涌入医院,把守住各个路口,几个青年男女陪着一位矮胖的老太太哭哭啼啼的进来。
陈子锟心中有了计较,原来是江湖仇杀,看来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头也绝非等闲之辈,伤者要害中了两弹,生死未卜,自己身染血,还拿了老头的手枪,说不明白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他悄然离去。
回到旅馆,鉴冰见他满身血迹,吓得花容失色:“你怎么了?”
陈子锟道:“没事,是别人的血,碰街头驳火了。”
鉴冰惶恐道:“听说纽约治安很乱,黑手党横行,不如咱们搬到别处去住。”
陈子锟道:“电报都是送到这个地址的,搬走了怎么办,再等等。”
……
又等了两日,留学的事情依然没有眉目,唐人街那边倒是有了不少进展,洗衣店老妪又带陈子锟到鸡叔那里去了一趟,鸡叔拿出一个陈旧的牛皮纸封袋,打开抽出一份文件给陈子锟看。
是旧金山圣玛丽医院出具的出生证,日期是19年9月2日,出生者为华裔,健康男婴,有蓝色的脚掌印迹和当时的医生签字,男婴的父母登记栏里里填着陈金山和陈李氏的名字。
鸡叔得意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美国出生纸,有了这个,你就是美国人。”
陈子锟拿起出生纸小心翼翼的看着,纸张呈现一种放久了的暗黄色,有些发脆,墨水笔迹也很黯淡,看起来不像是假的,不得不承认,鸡叔他们果然是手眼通天。
这段时间以来,陈子锟对美国的制度也有了一定的研究,美国没有户籍制度,更没有户口本和保甲制,民众可以自由迁移,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理论来说,只要自己持有这份出生纸,那就是货真价实的美国人。
“就这张纸,值一千美元。”鸡叔小心翼翼的把出生纸又收了回去,补充道:“当然,一千块只是借给你使用的费用,原件不能给你。”
陈子锟道:“好,一千块我也认了,那么国会议员级别的推荐在哪里?这个又需要多少钱,如果超出我的承受能力,那还是算了。”
鸡叔道:“我们福龙帮办事一向稳妥,如果不能办妥,分文不取,不过需要稍等几天,毕竟此事非同一般,需要打点的环节多如牛毛。”
陈子锟只得道:“那好,我再等几天。”
……
又过了几日,鸡叔派人来找陈子锟,说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请他过去一叙,谈谈价钱什么的。
陈子锟欣然答应,鉴冰却极为担心,道:“何必如此呢,外交部虽然磨洋工,但总能办好此事,你若是弄虚造假被人揭穿了反而不美。”
陈子锟道:“凭国内那帮官老爷的效率,怕是等到明年也没下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试运气,我就不信了,福龙帮还能把我卖了不成。”
来到唐人街,鸡叔今天穿的很正规,马褂长衫,瓜皮小帽,一副中国大佬打扮,几个手下也都换簇新的洋装,还叫了一辆出租汽车,等陈子锟一到,便驱车离开了唐人街,一路之鸡叔多次叮嘱陈子锟,现在要去拜会的人是在纽约极有身份的一位富商,到了地方看我眼色行事,千万不要乱说乱动。
目的地是位于海边的一处幽静别墅,环境极其整洁,一看就是流社会人士聚居之地,别墅警卫森严,路口停着两辆发动着的大轿车,礼帽风衣的保镖比比皆是。
一行人被搜了身,确认没有携带武器之后,才被放了进去,在大厅里等候,房子里暖气很足,只见几个彪悍的洋人男子,只穿着衬衣,卷着袖子露出满胳膊的黄毛,腋下挂着皮质的手枪套和子弹夹皮匣子,金属搭扣解开,大眼撸子的枪托颤微微的,随时能抽出来射击。
鸡叔等人正襟危坐,不敢喧哗,等了二十分钟,楼梯下来一个秃顶胖商人,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送走了胖商人,那年轻人冲鸡叔一摆头:“轮到你们了,中国佬。”
鸡叔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示意陈子锟紧跟着自己,了楼,在一间卧室前停下,年轻人敲敲门道:“老头子,福龙帮的人来了。”
第四十二章 帕西诺家族
房门打开,好大一间卧室,地铺着柚木地板和厚实的地毯,墙挂着精美的油画,窗子很大,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洒在宽大的铜架子床,显得温暖无比,一只雪白的波斯猫趴在窗台,懒洋洋的看了客人们一眼。
卧室里有三个人,半躺在床的老头面色有些苍白,但气色看起来还算不错,陈子锟一眼辨认出他是自己在菜市场救下的那个叫安东尼.帕西诺的橄榄油进口商,坐在病床旁边的老妇人应该是他的妻子,他俩的手紧紧挽在一起,看起来感情依然牢固。
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坐在窗口旁的椅子,膝盖放着一支枪管和枪托都锯短了的双管猎枪,看起来是12号口径,他和楼下那帮人一样,只穿了件衬衣,腋下枪套里塞着两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
“亲爱的G,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快请坐,我的朋。”帕西诺热情的招呼道。
鸡叔忙道:“惊悉阁下遇袭,我们福龙帮下无不震惊,今天看到帕西诺先生安然无恙,我一颗心才放回肚里去。”说着拿出一个信封来,“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带他们进来的青年男子接过信封转呈给帕西诺先生,他略一点头,撑起身子,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鸡叔道:“帕西诺先生,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帕西诺打断他的话道:“我们已经认识了,在菜市场,年轻人,我的枪还在你那里,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鸡叔的冷汗冒了出来,不知道帕西诺先生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赶紧看看陈子锟,这家伙竟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果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纽约最著名的黑帮帕西诺家族的老头子,绝对不会如此淡定。
帕西诺先生撑起身体,对夫人道:“扶我起来。”
想来他在家中的权威极高,夫人虽然不乐意,但还是乖乖把穿着睡衣的丈夫从床扶了起来,帕西诺向陈子锟张开了双臂:“亲爱的朋,你用你英勇的行为赢得了老安东尼的尊敬,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帕西诺家族的朋。”
陈子锟微微一笑,前拥抱老头,把个鸡叔看的是目瞪口呆,他总算明白过来,合着帕西诺先生点名要见陈子锟,并不是对这个中国来的小伙子好奇,而是已经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没猜错的话,兴许陈子锟还对他有恩。
帕西诺身的伤没好利索,不能久站,在保镖推来的轮椅坐下,笑道:“中午不要走了,我请你们吃饭。”
鸡叔受宠若惊,福龙帮只是唐人街的小帮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而已,和纽约黑手党大家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今天竟然能坐到一张桌子吃饭,实在是件幸事。
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黑手党,但这位帕西诺家族的老头子却和善的像个邻家老头,太太更是像个爱唠叨的家庭妇女,午饭是老太太和儿媳妇们共同下厨做的,意大利通心粉浇肉酱和番茄酱,大块的新鲜烤面包配奶酪,还有牛奶、水果和披萨饼,当然少不了美味的法国葡萄酒。
保镖们坐在客厅的长条桌子进食,枪械就搁在身边,他们呼噜呼噜的狼吞虎咽,咂嘴的声音传到餐厅里,帕西诺老头子眉毛一扬道:“再给孩子们加些面包,听听这声音,他们好像一群饿坏了的猪。”
陈子锟和鸡叔被安排在餐厅里和帕西诺一家人共同进餐,小孩子在桌子下乱钻,那只白猫就在桌子游走着,如同家中一员,鸡叔是个老传统,对女人桌都看不惯,更何况是猫桌,但这儿毕竟不是唐人街,只好假装没看见,陈子锟倒觉得这家人蛮有趣的,和他们谈笑风生一点也不见外。
帕西诺老头子直言不讳的告诉他们,刺杀自己的是盘踞在布鲁克林区的皮耶罗家族,虽然同是意大利籍的黑手党,但两个家族势同水火,已经明争暗斗了几十年,不过这次他们请的杀手是两个笨蛋外行,两发子弹都没打中要害
“幸亏你救了我,不然我的脑袋会再挨两颗子弹,就算老安东尼再坚强也没用,帝也救不了脑袋瓜中枪的可怜虫。”帕西诺老头子侃侃而谈,又提到了两个家族之间的争端,原来他们是为了抢夺私酒在纽约的销售权而战斗,去年夏天,帕西诺的大儿子马可.帕西诺在家族战争中被人打爆了脑袋,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而皮耶罗家族也没捞到好处,老皮耶罗最疼爱的小儿子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人打死在车里,身中了二十颗子弹。
“说实在的,你的身手确实不错,有没有兴趣为我们工作。”一直没说话的二儿子马里奥.帕西诺忽然向陈子锟开口道,他就是带鸡叔和陈子锟楼的那个年轻人,老头子受伤之后,似乎他就是家族的代言人了。
陈子锟道:“很抱歉,我有使命在身,无法分身。”
马里奥忽然生气:“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每个月三百美元,够不够?反正你打瞎了皮耶罗家族的人,他们也会找你算账的,加入我们,你会得到保护。”
“住嘴!”帕西诺老头子抓起一块面包丢过去。
马里奥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亲爱的陈,请原谅马里奥的坦率,我们确实很需要象您一样优秀的枪手,但强人所难不是帕西诺家族的传统,您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好像您需要像国会议员这种级别的人的帮助?”
陈子锟心中隐隐燃起希望的火花,看帕西诺老头子的样子,似乎是稳操胜券,动用个把参议员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于是,他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对于自己并非美国人的事情也毫不隐瞒。
帕西诺沉吟片刻道:“G,你提供的出生纸是真实的么?”
鸡叔忙道:“是致公堂的朋帮忙搞得,绝对是真的,不过只能用一下,还得送回去。”
帕西诺道:“你问问他们,需要多少钱,我买下来。”
鸡叔道:“我尽力而为。”
帕西诺又转向陈子锟道:“朋,这件事情交给我,保管你能在新学期来临之际,走进西点的大门,当然前提是你能通过考试。”
陈子锟大喜:“多谢老头子。”
饭后,帕西诺老头子向陈子锟赠送了礼物,两把精钢锻造的勃朗宁1911点四五自动手枪装在精美的红木盒子里,底衬是黑色的丝绒,做工精湛,造型威猛,陈子锟顿时就被迷住了。
“这才是真正男人应该拥有的武器,如果再遇到敌人,你就可以用你的四五手枪去击倒他,而不是用苹果。”帕西诺老头子这样说道。
陈子锟欣然笑纳,接过盒子拿出手枪,哗啦哗啦拉动着枪栓,感受弹簧、扳机、击锤的力度和行程,娴熟的动作让老帕西诺眼中精光一闪,问道:“陈,看来你是个用枪的行家。”
“这玩意叫大眼撸子,在我们中国也有,不过价钱死贵,子弹也不好配,所以世面很少见到,我倒是挺喜欢这枪的,子弹够大够猛,一枪就能把人放趴下。”陈子锟把玩着手枪说道。
马里奥兴奋起来:“我们这里有靶场,你要不要试试枪?”
陈子锟自然是满口答应。
所谓靶场,就是海边一块私家沙滩,因为海边风大,老帕西诺就没跟着过来,马里奥带着几个保镖陪同陈子锟来到这里,在远处摆了几个空就酒瓶和西红柿就当是靶子。
陈子锟提枪在手,看也不看,似乎是漫不经心一般举枪就射,砰砰砰枪响瓶碎,西红柿更是炸成了红雾,马里奥等人叹为观止,对陈子锟刮目相看。
“陈,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可以告诉我么?”马里奥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做过强盗,做过刺客,做过士兵。”陈子锟这样回答他,然后抛下一脸震惊的马里奥回去了。
……
有了帕西诺家族的支持,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成为问题,陈子锟带着礼物欣然离去,路鸡叔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本来以为是唐山来的肥羊,可以狠狠宰一刀,哪知道却是过江猛龙,鸡叔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先生,既然您和帕西诺先生有这样的交情,我再收你的钱就不厚道了,这样,美国身份送给你,不过这份出生纸却不能给你,因为这是从朋那里借来的,还请谅解。”
陈子锟却道:“生意归生意,买卖归买卖,不收钱怎么养弟兄,大不了你给我优惠一下就是。”
鸡叔想了想道:“好,就收你一块钱,也不算破了规矩。”
陈子锟掏出一枚银币递过去,鸡叔收了,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陈先生,以后还要多多照顾我们福龙帮才是。”
“好说,好说。”陈子锟春风满面。
第四十三章 西点新生
帕西诺家族做事雷厉风行,当陈子锟再次来到西点军校的时候,他手已经拿着全套合乎要求的入学资料,包括美国公民身份,学历证、纽约州参议员的推荐信等。
校务处的人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亲热的好像多年的老朋,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帮陈子锟办理的相应的手续,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准备考试了。
西点军校的生源来自于全美高中毕业生以及同等学历的士兵,考试包括笔试面试和体能测试,与普通大学相比,西点的入学考试堪称严苛,每期入学新生不过百余人而已。
一听说要考试,陈子锟傻了眼,千算万算忘了这茬,本来以为自己是推荐生可以面试入学,至少在分数有所照顾,那知道人家美国根本没有照顾之说,不管是谁推荐来的,一视同仁,考试过关才能入学。
入乡随俗,那就考,陈子锟在旧店里买了一堆高中课本回去恶补,这一看才明白自己先前想的多么幼稚,这哪里是什么高中课本,分明就是天!
老实说,陈子锟的文化水平处在一个相对较低的位置,说相对,是因为他的国文和外文水平都比较高,但理科基本就是等同于文盲,谁能想到圣约翰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双料高材生,辜鸿铭刘师培的高徒,竟然是个偏科严重的学生呢,不管是吴佩孚还是顾维钧都没往这方面想,都觉得凭陈子锟的水平,区区西点文凭还不手到擒来。
临时抱佛脚也晚了,两天后就要考试,陈子锟捧着本和鉴冰大眼瞪小眼,鉴冰在国内也算个文化人了,女校出身的绝对是琴棋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你让人家做物理化学,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实在不行,咱今年先不考了,补习一年明年再说。”鉴冰劝道。
陈子锟直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就算交白卷我也得去考。”
到了考试那天,陈子锟却遇到了意外的惊喜,原来试卷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复杂,而是一大堆选择题,只要选BD即可,终于不用交白卷了,他胡乱填了一通,捱到交卷时间,和大家一起交了试卷就回去等发榜了。
一周之后,一封从西点发来的邮件送到了陈子锟所住的旅馆,他被美**事学院录取了。
陈子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这封信附有自己的成绩单,每门考试的分数都在八十以,不算特别优秀,但也绝对不差,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难道自己瞎蒙都能蒙出八成的正确率?
不管怎么说,被录取就是好事,陈子锟正打算带着鉴冰出去吃点好的庆贺一下,马里奥登门拜访了,热情的邀请陈子锟去家里坐坐,顺便庆祝他考西点军校。
陈子锟不是傻子,顿时明白帕西诺家族在这里起到的作用,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只要有钱有势,就没办不到的事情,虽然心知肚明,但对方不主动提,他也乐得装傻。
来到帕西诺家的花园里,大家欢聚一堂,老帕西诺乐呵呵的说道:“陈,你住的地方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陈子锟有些莫名奇妙:“没有。”
老帕西诺道:“那就对了,因为马里奥把想对付你的人全都料理了,用他最新的玩具。”
马里奥做出端枪的架势,嘴里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见陈子锟没热烈回应,便跳起来道:“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你一定喜欢。”
来到阁楼,马里奥从小提琴匣子里取出一支造型别致的轻型机关枪来,胡桃木的枪托,带散热片的枪管,五十发装的弹鼓,无不散发出邪恶的美感。
“汤普森1921款手提机关枪,五十发点四五口径子弹,射速每分钟三百发,打起来象泼水一样,非常过瘾,我就是用这个把皮耶罗家族的人打得屁股尿流的,至少五年之内,他们不会恢复元气了,哈哈哈。”马里奥眉飞色舞,兴奋至极。
陈子锟接过沉甸甸的手提机枪把玩一番,觉得这玩意比自己用过的德国造花机关要厉害,装弹更多,子弹口径更大,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当大帅,一定给卫队全面配备此枪。
继续下楼吃饭,马里奥兴致勃勃的邀请陈子锟加入帕西诺家族,在纽约开创一番事业,再次被陈子锟婉言谢绝,老帕西诺很尊重陈子锟的选择,并且训斥自己的儿子鼠目寸光。
“陈将来会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而你,我的儿子,最多只能指挥一百五十个枪手。”这是老头子的原粀ww.?
……
陈子锟终于如愿以偿的进入了西点军校,并且不是以外国交流生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美国籍学生的身份入学,他和别人一样,领到一套西点独特风格的灰色制服,帽子皮鞋内衣腰带等都是学校配发,换句话说,入了西点,就是联邦军人的一分子了,吃喝拉撒都有国家开销。
西点的校服是一种纯羊毛质地的仿古式军服,短衣、肋骨胸饰,肩膀绣着夸张的等级标识,帽子是法国式的高顶帽,灰色长裤两边有黑色的竖条,陈子锟身材高大,即使在美国人中也算是大个子了,穿这身军服极其英武,只可惜这里是纪律严明的军校,外人不得随意进入,鉴冰无法欣赏自己的英姿了。
陈子锟的同学们都是来自全美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年龄普遍在十八岁左右,初到陌生环境,所有人都很拘谨,乖乖听从高年级学生的指挥,领军服,打饭,洗刷厕所,按照西点的规矩老老实实低头做人,因为一年级新生是没有人权的。
宿舍设在一栋有一百年历史的老房子里,八个人一间屋,校方特意安排新生老生混杂居住,陈子锟和另一个叫比尔.钱德斯的加州籍新生被分配到306寝室,钱德斯推门先进,搁在门的一盆水哗的泼了下去,浇他一个透心凉,顿时变成了落汤鸡,陈子锟躲闪不及,也被溅湿了裤脚,屋里笑声一片。
“FK!”比尔张口就骂,笑声顿时止住,一帮高年级生冷冷的盯着他俩,如同打量猎物的猛兽。
比尔不敢再骂,默默走了进去把自己的行李放在靠门口的床,一个高年级生丢过来一个拖把:“别忘了把地搞干净。”
陈子锟紧接着走了进来,高年级学生们看到一张亚洲面孔,顿时吹起了口哨,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个亚洲人和他们印象中的亚洲人截然不同,在大部分美国人的脑子里,中国人就是拖着辫子瘦小猥琐的样子,日本人就是留着仁丹胡子和奇怪发型的侏儒,而这个新生既不像中国人,也不像日本人。
他个头高达六英尺,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高,他相貌堂堂,鼻梁很高,眼睛闪亮,即使按照欧美人的标准也算个美男子,更令人难以容忍的是他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似乎西点军校就是他家开的一样。
高年级生们不再吹口哨了,默默的注视着陈子锟在靠门的另一张床摆放着行李,忽然一个肩膀带西点中士学兵军衔的金发男孩说道:“嗨,列兵们,我是这间寝室的头儿,我叫乔治.霍华德,你们以后要听我的,在西点,高年级生的话就是不可违抗的军令,明白么?”
比尔慢吞吞道:“知道了。”
乔治立刻咆哮起来:“在西点,没有知道了这种回答,在你的长官面前,你只有四种回答:“是,长官”;“不,长官”;“不知道,长官”;“没有借口,长官”。明白了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鼻尖几乎是紧贴着比尔的鼻尖,面目更是狰狞无比,比尔被他的气势吓坏了,额头都渗出了汗珠,乖乖答道:“是,长官。”
“你生病了么?像个娘们一样没有力气,再说一遍!”乔治再次吼道。
“是,长官!”比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听不见!”乔治依然不打算放过他。
“是,长官!”比尔简直声嘶力竭了。
看着比尔的窘样,乔治终于满意,转到陈子锟面前,下打量着他,他也想紧贴着陈子锟的鼻尖抖一下威风,可是个头差距在这儿摆着,只得退后一步,声色俱厉道:“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么?”
“是,长官!”陈子锟双手紧贴裤缝,抬头挺胸收腹平视下方大吼一声,震得窗户都嗡嗡直响,学长们的耳膜更是生疼,一个个呲牙咧嘴直翻白眼,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少林绝技狮子吼的功夫,陈子锟还是留了情的,若是用尽全力,这几位的耳膜当场就得穿孔。
乔治没料到这个亚洲人有这么一手,再说什么声音小我听不见之类的话就有些不好办了,万一他再吼一声,恐怕寝室的玻璃就得换了,所以乔治只好故作威严的点点头,心说以后机会多得是,我就不信抓不到你的小辫子。
第四十四章 麦克阿瑟
西点军校生的生活对于大多数高中毕业生来说,未免过于严酷和刻板,但对于在北洋第三师当过二等炊事兵的陈子锟来说,简直再逍遥不过了。
当初在驻天津的美国陆军第十五团营地参观的时候,史迪威尉就曾经说过,美国本土的军营比十五团的驻地要完善和舒适多了,现在看来,史迪威并没有撒谎,虽然西点的校舍都是年代久远的建筑,但冬暖夏凉,生活设施齐备,自来水、暖气、电灯、淋浴设备、包括洗衣房和烘干机,学员们根本不用为生活琐事操心,他们只需要循规蹈矩的做好自己便是。
西点军校与普通大学的区别在于,在普通课程之外,增加了大量的体育课以及军事专业课,包括内燃机原理、弹道学、国际关系、海外作战等。陈子锟自然是体育课的健将,但文化课未免就拖了后腿。
幸亏有室比尔的帮助,比尔.钱德斯是加利福尼亚人,他的父亲老钱德斯是一家锯木厂的厂主,家里还有一大堆兄弟姐妹,父亲很希望儿子能成为高人一等的骑士,所以比尔就承载着父亲的梦想来到了西点,虽然他的理想只是当一个工程师。
而306寝室的室长乔治.霍华德则出自军人世家,他的祖先参加过独立战争,曾祖父参加过美墨战争,祖父参加过南北战争,父亲刚参加过欧战,满门都是军人,而乔治也认定自己将来是要做将军的,在学校里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军官派头,还偏偏有人拍马屁,他身边总少不了一帮跟屁虫。
乔治总想找陈子锟的毛病,但每次他都失望透顶,这个中国佬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军人,一举一动甚至睡觉的姿势都挑不出毛病,甚至有几次乔治想趁黑夜搞点恶作剧,比如往陈子锟被子浇水,可当他们走到陈子锟床边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于是一帮人立刻偃旗息鼓。
他们自然不知道,陈子锟虽然只当了两年马贼,但却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零下几十度在深山老林里裹着一层老羊皮睡觉还要时刻防备着官兵围剿的经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熬得过来的,没这点警惕性早就死在老林子里了。
但是乔治的机会还是出现了。
西点军校是封闭式教学,学员不能随便出校,和外界联系基本以邮件信为主,这天比尔收到家乡寄来的一封信,看过之后脸色变得极差,一言不发的将信藏了起来。
恰巧今天轮到306寝室负责打扫本楼层的洗漱间,学长们自然是不会亲自动手的,这种活儿通常都是交给一年级新生来做。
陈子锟和比尔拿着拖把清扫着洗漱间的地面,见比尔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陈子锟打趣道:“是不是被女朋甩了?”
被说中了心事的比尔沉痛的点点头,拿出一张照片说:“杰西卡不爱我了,她写了分手信给我。”
“多大事,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中国女孩,绝对温良恭俭让,百依百顺。”陈子锟宽慰他道。
比尔勉强一笑,失恋的泥沼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爬出来的,两人继续刷地,只是气氛稍微轻快了一些。
……
傍晚时分,学员们正在宿舍里闲扯,忽然乔治怒气冲冲的进来,宣布全体集合,再次清扫洗漱间,原来今天的卫生检查没有过关,按照规矩,全寝室的人都要受罚。
全寝室的人都穿着背心和短裤趴在洗漱间的地,用牙刷仔细擦着每一个缝隙,忽然一群刚在操场打完橄榄球的学员们说说笑笑冲进来,刚清扫完的对面又被弄脏了。
大伙儿恶狠狠的盯着陈子锟和比尔,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好不容易打扫完毕,回到寝室后,乔治发话了:“陈,钱德斯,你们两个必须为今晚的事情负责。”
说着从床底下拿出一把1903式春田步枪的刺刀来,在手里把玩着。
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这是西点军校,同样也是美国陆军的保留节目,让犯了错误的人坐刺刀,屁股正坐在刀尖,不能让刺刀倒下,也不能伤到自己,保持这种姿势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屁股。
“陈,你有什么话要说么?”乔治盯着陈子锟问道。
“没有任何借口,长官!”陈子锟说道,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疏忽,和比尔无关。”
比尔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勇气说出来,因为不合格的地域正是由他负责的,因为失恋带来的精神恍惚让他忘记刷马桶水箱的盖。
“那就由你来承担责任。”乔治将刺刀丢在陈子锟脚旁。
陈子锟捡起刺刀,来到走廊里摆了一个骑马蹲裆式,稳稳的坐在刀尖,纹丝不动。
乔治等人抱着膀子站在门口,等着看陈子锟的洋相,通常这种姿势保持不了很久,寻常人几分钟就撑不住了,就算毅力和体力都超强的家伙,也维持不了十分钟,且看这个中国佬能撑多久。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走廊里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各年级学员,大家都对陈子锟过人的体力叹为观止,乔治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忽然一阵楼梯口一阵嘈杂声,有人高喊:“立正!”所有学员立刻条件反射一般站直了身躯,然后就看到一位肩戴将星的中年人出现在走廊尽头,在他的正对面,是依然坐在刺刀的陈子锟。
来者正是西点校长,陆军准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
这位校长是学员们心中不可替代的神,他的每一步走的都那么辉煌灿烂,出身军人世家,父亲是得过国会荣誉勋章的将军,十九岁进入西点,四年后以建校百年来最优秀成绩毕业,被破格授予尉军衔,此后曾担任过罗斯福总统的侍从武官、陆军部长的副官,欧战期间出任第八十四旅准将旅长,第四十二师代理师长,战争结束后就任西点校长,也是西点历史最年轻的校长。
军中盛行体罚,而麦克阿瑟最反对体罚,他就任校长以来,明令禁止一切私斗以及体罚行为,违者一概开除。
乔治.霍华德冷汗直冒,身为学员中士,体罚自己下属的新生而被校长亲自抓到,铁证如山,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等待自己的只有开除一条路了。
其实他的家世并没有自己炫耀的那么威风,所谓军人世家也分三六九等,像麦克阿瑟这种才是货真价实的世家,每一代都是天之骄子,军衔最起码也是个校,而乔治家里三代虽然从军,但都是最普通的大头兵,最高军衔不过是中士而已,而士兵和军官之间的差距就像是平民和贵族那样落差极大,直到乔治这一代,才勉强考进了西点,有希望成为军官。
而这个承载了三代人梦想的愿望,随着乔治的一个愚蠢决定而付之东流了,现在只要陈子锟一句话,乔治就要脱下他深爱的灰色制服离开西点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学兵都挺直了身躯,两手紧贴着裤缝,目不斜视,麦克阿瑟将军冷冷的扫视着每一个人,他今年四十一岁了,这些二十岁的学生在他面前就如同孩童一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这位西点老学长敏锐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里正在进行一场体罚,至于体罚的原因他不想知道,高年级学生总会想到无数的理由来折磨新生,他关注的仅仅是,这些孩子为什么不服从命令,在校长明令禁止一切体罚行为之后还顶风作案。
坐刺刀的把戏很老套了,打麦克阿瑟小时候就在军营里见过,可是眼前这个新生的表情似乎并不难受,反而像是请轻松的样子,霎那间麦克阿瑟想起,这张面孔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对了,在校长室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这个学生似乎是外国政府推荐的留学生,因为文方面的问题被拒之门外,当时他还狠狠地撂下一句话,“我会回来的。”
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
“孩子,你在做什么?”麦克阿瑟走到陈子锟面前,双手叉腰,居高临下问道。
“报告长官,我在锻炼。”陈子锟依然保持着扎马步的架势,别说蹲一两个小时了,对于在宝芝林练过扎实基本功的他来说,就是蹲一天的马步都是小菜一碟。
“和长官说话,要立正!”麦克阿瑟身后一名副官喝道。
陈子锟立刻站了起来,双腿丝毫没有蹲了许久后的麻木,“长官,我在扎马步,这是一种中国式的体育锻炼,有利于下盘稳定。”
麦克阿瑟阴沉着脸盯着陈子锟,这个学员在说谎,他分明是在受到体罚,可是既然受害者都不愿承认,即便是校长也无法进行处理了。
乔治悄悄松了一口气,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完全被汗塌湿了。
“你,跟我到校长室来一下。”麦克阿瑟指了指陈子锟,转身离去。
第四十五章 私盐变成了官盐
这是陈子锟第二次站在西点军校的校长室里,麦克阿瑟低头批阅文件,夕阳洒在室内的柚木地板,透过落地长窗,可以看到大操场的旗杆处,三名士兵正在降旗,星条旗在晚霞中泛起红光一片。-
校长没说话,陈子锟便保持着立正的姿势纹丝不动,就这样过了十分钟,校务处人员取来了陈子锟的入学档案,麦克阿瑟仔细翻阅了一番,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两个月前你曾经作为外国留学生到过我的办公室。”
“是,长官。”陈子锟答道。
“那么,你怎么解释你现在的身份呢?”麦克阿瑟敲打着档案问道,这面显示陈子锟并非海外留学生,而是正儿八经的普通美国学生。
陈子锟继续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大声答道:“长官,我认为这并不矛盾。”
“说具体。”
“帝关了一扇门,却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就这样。”陈子锟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表现出恐惧或者心虚,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怯懦的表现都会引起对方更深的怀疑。
麦克阿瑟确实怀疑陈子锟的身份,一个中国人,忽然摇身一变成为美国学生,而且得到了纽约州参议员的推荐,这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但更加离奇的是,所有的文件都是合法并且无可挑剔的。
难道说这个中国人有着深厚的背景和能量,这不可能,中国只是一个远东地区的贫弱不堪的中古国家,中国人在美国没有丝毫的影响力,而能在短时间内办成这件事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警告一下这位新生。
“陈,西点军校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诚实,如果查到你有任何的作弊行为,你将会被立即取消学籍,并且永远不准出现在我的军校里,你明白么?”
“是,长官!”陈子锟敬了个礼,准备离开了。
“还有,如果有人虐待你,你可以向值日官进行报告。”麦克阿瑟补充了一句。
“长官,没有人虐待我。”陈子锟毫不犹豫的答道,转身离开了校长室。
回到寝室,一屋子的人都诚惶诚恐的看着他,生怕他的身后跟着宪兵,乔治更是紧张的直舔嘴唇,陈子锟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如果他在校长面前如实报告的话,那自己明天早就会被踢出学校,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陈子锟一脸严肃,倒头就睡,见一屋子的人还盯着自己,坐起来不耐烦道:“你们打算明天迟到么?”
室们顿时低低的欢呼了一声,陈子锟这么说就意味着没事了。
乔治感激涕零,前向陈子锟伸出了右手:“伙计,你赢得了我的尊重。”
陈子锟淡淡一笑,伸手和他握了一握,然后每位室都前和陈子锟握手,最后是比尔,这个旧金山来的小子感动的眼泪哗哗的,简直要把陈子锟视作偶像了。
其实这帮年轻的军校学员本质并不坏,又在同一个屋檐下,撕破脸皮结仇不是良策,略施小计收服他们才是正道,这一套对于熟读三国演义的陈子锟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但麦克阿瑟可就不那么好对付了,只要被他查到自己有丝毫做假的证据,就要面临开除的危险。
开除这种事情对于乔治来说,或许是灭顶之灾,但对于当惯了滚刀肉的陈子锟来说,简直不值一提,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被西点开除了算屁,难不成全美国就这一所大学,此时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什么哈佛、普林斯顿、耶鲁之类的好学校,哪个不比西点牛逼。
……
麦克阿瑟一向视西点的荣誉为生命,决计不会允许有人在入学问题作弊,针对陈子锟的档案真实性,西点校方立刻开展了缜密的调查工作。
陈子锟的出生证明无懈可击,而且时隔二十余年,基本很难查找当年的经手人,从逻辑来说,在美国出生又返回中国生活也是成立的,所以在这方面下功夫没用。
这难不倒麦克阿瑟,他选择了从另一个方面入手调查陈子锟的身份。
这天中午,陈子锟正在学员食堂用餐,忽然被人叫到学校会客室,宽大的沙发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三件套黑呢西装,雪茄烟,棱角分明的面孔和修剪的极考究的八字胡都显示这是一位很有社会地位的绅士。
麦克阿瑟将军就坐在旁边,示意陈子锟进门后问他:“你认识这位先生么?”
陈子锟的心一沉,他能猜到来人是谁,应该是自己的推荐人,那位不知名的参议员,但也有可能是麦克阿瑟的计谋,来人根本不是什么参议员,兵不厌诈,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毫不犹豫的答道:“长官,我不认识这位先生。”
麦克阿瑟冷笑了一下:“为什么你连推荐自己入学的人都不认识呢?”
陈子锟无言以对。
麦克阿瑟的脸色平静如水,但果决的眼神却告诉陈子锟,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好,你可以出去了。”麦克阿瑟挥手斥退陈子锟。
陈子锟背脊一冷,知道自己在西点的生涯结束了,立正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绅士开口了,“实际,我也不认识这位陈先生,这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麦克阿瑟大为纳闷:“斯坦利参议员,请原谅,我没听懂您的粀ww.!?
“是这样,我虽然不认识他,但却是他的叔叔,换句话说,他是我哥哥的儿子,麦克阿瑟将军,肖恩曾经在中国收过一个养子,就是他。”
麦克阿瑟恍然大悟,肖恩.斯坦利是他的老朋了,这位校军医曾经在马恩河畔的前线救护所里创下一夜救治三百名伤员的记录,荣获多枚勋章,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汉,而约翰.斯坦利参议员则是肖恩的弟弟,他俩同是历史悠久的斯坦利家族的一员。
陈子锟顿时回过味来,命运和自己开了个小玩笑,两年前在北京机缘巧合下认的一个干爹,没成想今天派用场了。
约翰.斯坦利继续侃侃而谈,将陈子锟在北京时候独闯龙潭,在数百地痞流氓和巡警的枪口下搭救被强抢少女的故事娓娓道来,当参议员的人,那口才可不是盖得,故事讲完,连铁石心肠的麦克阿瑟都不禁动容。
好一个侠肝义胆的中国勇士!
“所以,从法律意义讲,即便他不是出生在美国,他也是一个美国公民,将军,我的答案您满意么?”斯坦利参议员可不是省油的灯,麦克阿瑟为啥请他来当面对证,他心里清楚的很。
实际这事儿确实是碰巧了,纽约黑手党帕西诺家族和斯坦利财团素有来往,斯坦利参议员作为帕西诺在官场的盟,双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次是老安东尼亲自出面,请斯坦利参议员帮自己一个忙,推荐某位来自中国的朋西点军校。
更巧的是,斯坦利参议员的女儿正在为肖恩伯父编纂一本回忆录,面就记载着他在中国经历的点点滴滴,其中就包括陈子锟这一段。
老约翰总喜欢阅读女儿的作品,对这一段更是耳熟能详,当他看到帕西诺家族提供的资料时,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断定,这是同一个人!不光是因为资料的名字和回忆录里的名字一致,更因为自己的感觉。
当然,他并没有向帕西诺提起此事,因为他需要帕西诺欠自己一个人情。
当接到麦克阿瑟邀请的时候,斯坦利参议员就猜到是帕西诺这一个关节出了问题,如果西点查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学生而做出推荐的话,那么对于参议员的声誉是有严重损害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提到了肖恩回忆录里的内容。
至此,真相大白,麦克阿瑟刻板的军人面孔浮现出笑容。
“好了,你可以回宿舍了。”他摆摆手让陈子锟离开,转而亲切的问斯坦利参议员:“要不要尝尝我们西点独特风味的牛排和薯条?”
……
学籍问题顺利解决之后,陈子锟在西点混的是风生水起,高年级学生佩服他,校长也知道他的名字,俨然已经成为一年级新生中的领军人物。
鉴冰从纽约搬到了西点镇居住,小镇大多是军校教职工的家属,一栋栋木制别墅错落有致的点缀在绿树繁花之中,街有邮局、商店、洗衣店和一个很小的警署,生活安逸悠闲。
军校是食宿全包并且不收学费的,所以陈子锟基本没有用钱的地方,从国内带来的将近两万元旅费,折合成大约七千美元,足够鉴冰过衣食无忧的小日子,她在镇租了一座房子,买了一辆二手福特车,经常来往于纽约和西点之间,靠做中国式刺绣打发生活,偶尔还能换点零花。
时光荏苒,两年过去了,陈子锟已经是西点的二级学员,并且以傲人的成绩破格提升为学兵队尉,能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大大增多,每个周末都可以和鉴冰一起渡过,乔治、比尔和306的室们也经常到他们的小房子里来聚会,喝啤酒吃烤肉。
1922年复活节前夕,学期考试将至,周末的下午,陈子锟换了便装回家,走到距离家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
家门口停着一辆纽约牌照的雪佛兰小轿车,号码段是属于布鲁克林区的。
第四十六章 步兵连,集合!
帕西诺家没有这种型号的雪佛兰轿车,而且也不会是布鲁克林牌照,更令人生疑的是汽车底盘很低,至少坐了五个成年男子才会把车压成这样,陈子锟确信自己不会有这类朋在周末到访。
来者不善!
今天是鉴冰和镇朋聚会的日子,在这两年时间里她凭着独东方女子的魅力征服了一大帮镇的军官太太,每个周末都在家里聚会,品尝她做的美味佳肴。
汽车的四门打开,五个穿着长风衣的男子从车里钻出来,端起手提机枪对着陈子锟租住的房子就是一通疯狂的扫射,木制房子在瓢泼一般的弹雨中顿时千疮百孔,木屑横飞。
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枪手从怀里掏出一枚德国造长柄手榴弹,拉开导火索从窗户丢了进去,顿时房子变成火海一片,枪手们连躲都不躲,继续倾泻着子弹。
五个枪手打光了子弹,手提机枪的枪口冒着冉冉青烟,他们漫不经心的摘掉空弹鼓,又拿出新的弹鼓装在枪,动作自然而随意,看来是经常干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
陈子锟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但却不得不隐身树后,对方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怜鉴冰和一帮军官太太们做了替死鬼。
小木房火光冲天,断壁残垣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着,想必房里的人全都在第一轮打击中命丧九泉了。
枪手们也不检查战果,返身登车离去,在他们转身的霎那,陈子锟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脸戴着黑色的眼罩,正是当年刺杀安东尼.帕西诺的杀手之一,他的眼睛就是被自己射瞎的。
而那个投掷手榴弹的家伙,身高大约在一米九左右,壮的像头熊,脸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凶光毕露,杀气腾腾。
陈子锟将他们的面孔牢牢刻在脑海中,猛然转身向学校方向奔去。
杀手们了车,沿原路返回,刚开出一百米,镇的治安官就赶到了,事发地点距离警署不过几百米距离,又是枪声又是爆炸的,早已引起警方的注意,镇仅有的两位治安官恪尽职守,面对武装匪徒毫无惧色,他们驾驶着一辆警车横在路,拔出左轮枪站在车后大喝道:“停下!”
雪佛兰车毫不减速,从窗口里伸出几支手提机枪喷射着火舌,密集的弹雨敲击着警车的躯壳,如同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两位治安官立即开火反击,左轮枪的火力在手提机枪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一位治安官当即中弹倒地,另一个也打光了子弹,拖着伤员跳进了路边的沟渠。
或许是治安官的子弹打中了雪佛兰车的引擎,满载匪徒的汽车刹不住,径直撞在警车,匪徒们被撞的七荤八素,纷纷爬出汽车咳嗽着,咒骂着,司机掀开引擎盖一看,发动机果然被打坏了。
那个刀疤脸提着枪要去追杀逃走的治安官,却被独眼龙拦住,两人互相争执了几句,互不相让甚至要拔枪相向,幸亏被同人拉住,两人悻悻作罢,寻找汽车去了。
……
陈子锟飞奔回校,门口执勤的哨兵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显然已经听到刚才的枪声了。
“尉在哪里?”陈子锟跑的满头大汗,急切问道。
哨兵茫然的摇摇头,今天是周末,值班军官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陈子锟恨恨的一跺脚,奔进了学校,校园空荡荡的,所有的教职员工不是回家就去去纽约度假了,每栋楼都冷冷清清,除了一年级新生的宿舍楼。
只能指望他们了,陈子锟急中生智,冲进一楼值班室,拿了一把军号猛吹起来,凌厉的集合号声响起,不到三分钟,大批衣着整齐的学兵就从楼里涌了出来,迅速在楼前空地集合。
陈子锟厉声下令道:“先生们,纽约来的武装匪徒洗劫了镇子,打死了人,现在治安官正在和他们交火,需要我们的时候到了!注意,这不是演习!”
训练有素的西点学兵们立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长官!”
正要开拔,陈子锟却忽然傻眼,学兵们赤手空拳,拿什么去和匪徒拼,西点只是军校,而非军营,虽然有些教学用的武器弹药,但都是存放在库房之中,每年暑假军训的时候才拿出来使用。
正在此时,乔治出现了,他现在已经是四年级生,学员旅的团指挥军官,听陈子锟简短介绍了情况之后,他当机立断,砸开库房取出枪支。
武器库设在教学楼的地下室中,厚重的大门挂着铁锁,守卫士兵看到大群学兵赶到,惊得不知所措,刚要举枪拦阻,乔治喝道:“士兵,我命令你放下枪。”
趁守卫慌神的一瞬间,陈子锟挥起铁锤猛力砸下,铁锁应声而落,大队学兵涌进武器库,极有秩序的将放在架子的1903春田步枪取下,乔治打开一箱子弹,站在门口给每个士兵发了两个桥夹。
不到十分钟,数十名学兵就武装到了牙齿,陈子锟带领先头部队杀气腾腾开出了学校,公路汽车残骸依然冒着黑烟,地有子弹壳和血迹,学兵们头皮发麻,心中紧张,忽然路边一栋别墅的二楼窗户打开,一个老头指着远处猛打手势。
陈子锟立刻带领学兵按照老人指引的方向追过去,远远的看到五条大汉正在猛砸一栋房子的车库门,发现有人追踪过来,其中一个汉子当即端起手提机枪就是一阵狂扫。
子弹暴风骤雨般打过来,学兵们当即全体卧倒,各找掩蔽,陈子锟蹲在地大喝一声:“开火!”
手提机枪的火力猛烈,但有效射程较近,逼近了打占不到便宜,反而在远距离,学兵们手中的春田步枪能发挥优势。
可惜的是,这些一年级新生的枪法都很逊,别看打得热闹,根本伤不到对方分毫,双方就这样隔着三百米的距离互相射击着,打得不亦乐乎,陈子锟一边安排人以火力吸引对方,一边安排人马从侧翼迂回进行攻击。
纽约黑帮和军校生的军事素养毕竟差的不是一个数量级,等迂回人马一到,枪手们腹背受敌,就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这五个人都是纽约黑手党皮耶罗家族的人,他们是专程来找陈子锟报仇的,前半个阶段进行的很顺利,可后来就遇到了不可想象的麻烦,镇的治安官和纽约的警察不一样,这些乡下人即便面对黑手党也敢开枪。
汽车被毁,他们便打算抢一辆车回去,可今天是周末,镇几乎所有的人都驾车出游了,连砸开几栋房子都没找到汽车,气的他们大发雷霆,但又不得不挨家挨户的继续搜寻,这里距离纽约八十公里,用脚可走不回去。
更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军校里竟然冲出一伙人来进行阻击,双方展开激烈枪战,拖住了杀手们的脚步,并且眼瞅着就要被对方包了饺子,情况相当不妙。
刀疤脸猛踹一脚,将车库门踹开,里面赫然停着一辆崭新的小汽车,他爬汽车,拉下遮阳板,钥匙果然在,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打着火驶出车库,同伴们端枪猛扫,打得树叶纷飞,街尘土飞扬,学兵们的火力被压制住,汽车趁机窜马路,低吼一声,绝尘而去。
刚驶出不到一百米,忽然轰隆一声巨响,路边一棵大树轰然而倒,正拦在道路,汽车戛然停下,杀手们跳出车来就是一阵扫射,然后仓皇逃进了路边的树林。
这棵大树是被比尔.钱德斯炸断的,他带着三个学兵在通往纽约的要道设伏,但是考虑到四支步枪根本挡不住敌人,比尔急中生智,用炸药将大树炸断,硬生生挡住了杀手们的逃亡之路。
杀手们犹如丧家之犬般逃进了森林,或许他们在纽约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称得英雄好汉,但是到了西点镇,就只能沦为被捕猎的对象了,军校的援军赶来了,镇的居民拿着猎枪出来了,受伤的治安官也杀回来了,几百人展开了拉网式搜索。
猎犬狂吠,追踪着匪徒留下的气味,搜捕队很快就在一处林间小屋包围了穷途末路的匪徒,治安官进行喊话劝降,回答他的只有一串枪声。
还击的枪声响成一片,小木屋被打得直冒青烟,可这是用原木建成的屋子,别说是普通霰弹了,就是穿透力极强的步枪子弹都无可奈何。
治安官建议等州警到了再做处置,可是陈子锟却等不了那么久,鉴冰的死让他双眼充血,怒不可遏:“不,州警也对付不了他们,必须立刻解除他们的武譿ww.!?
此时乔治率领增援部队赶到了,他们带来了陈子锟迫切需要的重武器,马克沁重机枪和一门60迫击炮。
陈子锟亲自操炮,第一发炮弹就正好砸在小木房屋顶,可迫击炮弹的威力有限,竟然没有炸塌小屋,紧跟着第二发炮弹就到了,径直从烟囱里落了进去,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清静了。
治安官和学兵们前检查,小木房外面依然如故,可是里面却被炸的一片狼藉,四个男子扑在地,七窍流血已经死亡,只有一个躲在死角里的刀疤脸还有气息,但也被气浪震得失去了知觉。
陈子锟记得这张面孔,当即举枪对准他的脑袋,却被治安官一把按住,大声喝道:“他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你不能杀他!”
可他哪里按的住暴怒中的陈子锟,枪还是响了,但子弹并没有射出,卡壳了,陈子锟猛拉枪栓,乔治等人一拥而,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七手八脚将陈子锟制服,要知道当着治安官的面枪杀俘虏,那可是触犯刑法的事情。
伤者和死者都被抬了出来,一行人默默走在路,乔治和比尔都知道了鉴冰的死讯,轮流前拥抱安慰陈子锟。
忽然一辆汽车驶来,在他们面前戛然停下,鉴冰从车里探出脑袋问道:“你们打猎呢?”
陈子锟眼睛瞪得溜圆:“你没在家里?”
“是,我和南希、简一起去临镇买做蛋糕的面粉去了,我们还买了一只火鸡呢。”鉴冰很快乐的答道。
第四十七章 炮轰皮耶罗家族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老实说,刚才这场小规模战争打得可是够欢乐的,一年级新生们居然捞到了千载难逢的实战机会,一个个肾腺素急剧分泌,十发子弹早就打的一干二净,他们只恨结束的太早,没能多浪费几发子弹,没能玩到手榴弹和机关枪。
西点的军校生们倾巢出动,一个个都端着刺刀的步枪,镇的男人也拿着猎枪牵着狗出现在这儿,担架抬着烧的焦黑的人,还有斑斑血迹往下滴着,再傻的人也会看出来这不是打猎,和鉴冰同车的那几位太太早就跳下车来冲向自己的丈夫,鉴冰也意识到了什么,打开车门猛扑去,紧紧搂住陈子锟的脖子。
陈子锟刚才鼻子还酸酸的,为鉴冰的死而痛心疾首,现在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鉴冰站在面前,不禁破涕为笑,乔治和比尔等人干咳一声,识趣的走开了。
一场血雨腥风后,西点镇恢复了平静,死者暂存在镇的殡仪馆,伤员被橙县警察局的警员押走审问,学兵们刀枪入库,回宿舍继续睡大觉吹牛皮,只剩下陈子锟和鉴冰面对着房子的废墟大眼瞪小眼。
房子是租的,而且没有保险,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惹来的灾祸,损毁了房子是要赔偿的,可陈子锟根本就没有钱。
本来从国内带来了将近七千美元,就算是可着劲的花也是很宽裕的,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鉴冰大手大脚的程度,这位前海花魁花起钱来真如行云流水一般,几百美元买一个毫无用处的花瓶或者胸针之类的饰品,那是家常便饭,饮食更是极其讲究,她喜欢吃卤鸭肫,美国没的卖,就让人从海寄来,光是邮费就让人瞠目结舌,更别说平时里享用的那些红酒、香槟、鹅肝、松露、鱼子酱了。
简单来说,陈子锟那点钱已经被鉴冰糟蹋的差不多了,要不是军校管饭,他连下个月的饭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房租钱了,现在倒好,一了百了,房子变成了废墟,不用付房租了,直接赔偿人家的房子。
趁着周末,陈子锟带着鉴冰驱车赶回纽约,随身带了两把1911,后备箱里丢了一支春田步枪和三个沉重的木箱。
一个半小时后抵达纽约,先找了家旅馆把鉴冰安顿下来,此时天已经黑了,还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陈子锟站在窗口抽了一支烟,鉴冰从背后抱住了他:“可不可以不要去?”
“必须去。”陈子锟将烟蒂掐灭在窗台,戴礼帽,披长风衣离去。
开车穿梭在纽约的闹市中,鸣笛声、喧哗声,报童的叫卖声响成一片,霓虹灯的光辉在雨中变得光怪陆离,陈子锟默默地开着车,行驶到布鲁克林一条幽静的林荫道,停车但不熄火,冷冷注视着不远处的一栋房子。
那是皮耶罗家族的宅邸,由一栋百年历史的老房子和花园组成,作为纽约黑手党家族之一,这里防范森严,任何擅闯行为都等同于自杀,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栋房子里起码有二十五个装备着手提机枪的枪手。
陈子锟眯缝起眼睛,用大拇指测量着距离,这是他在军校学到的技术之一,没在战场派用场,却先用在了皮耶罗家族身。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汽车后盖,一个蛮横的声音响起:“这里不准停车。”
陈子锟早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个彪形大汉,看他那副蠢样就知道是皮耶罗家族雇佣的低级打手,只配在街溜达,偶尔对陌生人耍耍威风。
“很抱歉,我的车坏了。”陈子锟推开车门下来,现在他的英语已经丝毫没有口音了,张口就是地道的纽约腔,再加身材和打扮,谁也不会发现他是一个中国人。
“我不管,你必须在三分钟内离开。”那汉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好的先生。”陈子锟走过去,一拳掏在他的胃部,将其放倒在地,又抬脚朝太阳穴踢了一脚,确保昏死过去,然后整理一下风衣,看看四周的情况,托皮耶罗家族的光,这条街很僻静,没有行人。
陈子锟打开后备箱,掀开最大的木箱,取出一门60毫米迫击炮来,另外两口木箱子里错落有致的分别摆放着三发纺锤状的迫击炮弹。
先慢条斯理的给炮弹拧引信,然后以汽车为掩护架设好迫击炮,陈子锟施放了第一发炮弹,炮弹很快在院子里炸响,他冷静的观察着弹着点,迅速修正角度,再次施放了第三枚,第四枚炮弹。
一共六发60毫米口径高爆迫击炮弹,以极其短促的间隔在皮耶罗家族的大院里炸响,由于距离只有数十米,所以炸点相当精确,第一枚炮弹在院子里炸开,第二枚就以刁钻的角度飞进了窗户,其余的炮弹也都尽数飞进了房子。
发射完毕,陈子锟麻利的将迫击炮拆开了往后备箱一丢,跳一直没熄火的汽车,猛踩油门向前,一个甩尾调整了方向,呼啸而去。
……
今天是皮耶罗家族的大日子,老桑尼.皮耶罗设宴为刚出狱的二儿子布里奇奥接风洗尘,布里奇奥因为一桩谋杀案入狱服刑,仅仅坐了五年牢就放了出来,有了这员大将的加入,一直处于守势的皮耶罗家族定然要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攻。
事实老桑尼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他花费巨资从芝加哥请来一帮好汉,并且准备先干一票买卖以壮士气,五个枪手乘车前往橙县下属的西点镇去找一个仇家的晦气,估计晚就能回来。
大厅里的长条餐桌已经摆满了食物,还有几瓶好的红酒,用老桑尼的话说,只等孩子们凯旋了便开宴。
没等来他的孩子们,却等来了一发发炮弹。
当第一枚炮弹在院子里炸响的时候,老桑尼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镇定自若的指挥枪手出去查看,纽约的各大家族之间停战以久,想来大伙儿的手都痒痒了,不过这个节骨眼来找皮耶罗的麻烦,那纯粹是瞎了眼。
布里奇奥刚从州立监狱放出来,憋了整整五年没有杀人,这小子早就按捺不住了,更何况今天家里足足来了五十个小伙子,每个都是身手不赖的快枪手。
所以,老桑尼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他似乎已经看见袭击者被乱枪打死的惨状。
可是事态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紧接着第二发炮弹就打进了餐厅,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一枚球墨铸铁60毫米口径迫击炮弹正好落在餐桌中央,成了今天的第一道大菜。
迫击炮对坚固工事的攻击力并不强,这种炮弹只是用来对付无装甲防护的有生目标比较有效,如果只是在院子里轰炸一番也就罢了,偏偏陈子锟打定了主意要皮耶罗家人的性命,硬生生把炮弹打进了窗户。
三百六十枚迫击炮碎片呈扇面炸开,宛如盛开了一朵收割生命的礼花,坐在首席的皮耶罗父子首当其冲,头部和身中了十几枚弹片,当即就一命呜呼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枪手们也被炸的鬼哭狼嚎,坐在桌子旁的重要角色们几乎无一幸免,全部被炸死或者重伤,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发炮弹打了进来,锐利的弹片横飞,气浪将所有玻璃震得粉碎,皮耶罗家的客厅变成了地狱。
事实,接下来的三发炮弹已经没什么作用了,皮耶罗家里的有生力量已经在第一轮打击中丧失殆尽,没死的也被吓傻了,黑帮之间刀光剑影的见的多了,可是动用大炮的还是头一次听说。
万幸的是,皮耶罗家的女眷和孩子们都在厨房或者楼,没有一个人被炸死,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
布鲁克林区医院和消防队的汽车迅速赶到,救人、救火,不大工夫,警察局的探长也来了,例行公事的收集证物,询问供词,像模像样的忙了一番后才走。
……
曼哈顿,帕西诺家族别墅,一家人正坐在桌旁吃饭,忽然马里奥狂喜的跑进来,嚷嚷道:“天大的好消息,老桑尼被炸死了,布里奇奥也死了。”
“哦,帝。”女人们纷纷在胸前画着十字。
老安东尼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一下嘴角,平静的问道:“是谁干的?”
“不是我,爸爸,也不会是其他家族,他们都知道布里奇奥一出狱首先要对付的是我们,乐得见到我们两个家族火并。”
“那么,是谁枪杀了皮耶罗家族的男人们?”
“不知道,爸爸,他们是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炸死的,我猜有人动用了一个炮兵连,皮耶罗家的房子都被炸的乱七八糟了,今天的纽约时报一定会有报道的。”马里奥兴致勃勃,眉飞色舞。
老安东尼一推桌子站了起来,径直楼去了,马里奥挠着后脑勺直发呆,不明白为什么仇家全军覆灭,父亲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来到楼,老安东尼颤抖着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面是两个天真无邪的少年,穿着背带裤站在轮船甲板,背景是纽约自由女神像。
这是四十年前,新移民安东尼和桑尼乘坐意大利邮轮抵达纽约港时拍的照。
第四十八章 意外中的意外
桑尼.皮耶罗死了,纽约黑手党家族之间的格局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但可以肯定的是,帕西诺家族将填补真空,接管布鲁克林区,随着纽约时报的刊出,坊间更是流传着各种版本的传言,但矛头均指向帕西诺家族。
老安东尼才不在乎这些指控,因为这件事确实不是他做的,离奇的是,凭他的情报网竟然也查不出真凶是谁。
此时,炮轰皮耶罗的真凶已经回到西点的校园里,并且再一次站到了麦克阿瑟准将的校长室里了。
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即将毕业的四年级生乔治.霍华德。
他们俩人面临的指控是私自调动学兵队以及抢劫军事物资,罪名相当严重,按照军法要判处徒刑。
虽然事出有因,但军法无情,就连校长也无权法外开恩,麦克阿瑟面无表情,坐在宽大的椅子看着两位学生:“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长官!”两人目不斜视,昂首挺胸的答道,仿佛根本没有犯过任何错误。
“好,我会召开一个临时军事法庭来审判你们。”麦克阿瑟做个了手势,宪兵拉开屋门,押着两人离去。
军事法庭由军法官、律师和陪审团组成,择日在西点礼堂进行审理,庭审现场全部几乎全是军人,法官、检察官和辩护律师都是现役军人,陪审团则由西点学员、教师和西点镇居民组成,旁听席更是坐满了身穿灰色制服的军校生们。
两名被告在宪兵的押送下缓缓走法庭,陈子锟和乔治.霍华德身穿笔挺的学员礼服,昂首站在被告席,不像待审的犯人,倒像是等候演讲的将军。
庭审开始,法庭内气氛森严,所有人凝神听着主控检察官的案情陈述,这起案件的事实相当清楚,证据极其确凿,简直是板钉钉的事情,主控官用了五分钟就陈述完毕,辩护律师进行发言,对事发当时的危急情况加以渲染,但主控官给与了强有力的反驳,说匪徒已经做完了想做的事情,此时进行拦阻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而且刑事案件应该由警察负责,而不是出动军队。
双方唇枪舌剑的进行了辩论,法官宣布休庭,陪审团进行协商,半小时后重新开庭宣判,陪审团代表发言,这是一位严肃的西点军事教官,他的家人也生活在镇。
“经过陪审团一致认定,”代表抬头看了肃静的旁听席,无数双眼睛让他感到压力有些大,但还是继续说道:“一致认定,被告罪名成立。”
一片哗然,学兵们愤然起立进行抗议,法官不得不猛敲法槌,制止了混乱之后宣布:“现在宣判,被告陈子锟、乔治.霍华德损坏公物罪名成立,判处罚金两百美元。”
陈子锟和乔治对视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当法官问道被告还有什么要说的时候,乔治举手道:“法官大人,我们有话要说”。
法官表示同意。
“陈,你来说。”乔治谦让道。
“还是你来。”陈子锟微笑道,这场飞来横祸终究是因自己而起,乔治一向喜欢出风头,这次机会还是让给他比较好。
乔治的话很短,只有一句:“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那样做,谢谢大家。”
旁听席一阵掌声响起。
……
虽然临时法庭轻判了两人,但校规却没那么好绕过,被军事法庭判处有罪的学员,不能继续留在西点读,这是无人撼动的铁律。
306寝室愁云惨淡,陈子锟和乔治已经接到了校方勒令一天内离校的通知,两人换下了校服,穿便装,无比伤感的收拾着行李,和陈子锟比起来,乔治更加倒霉,还有几个月他就要毕业,可以如愿以偿的穿陆军制服,佩戴少尉肩章,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却将他十几年来的梦想打得七零八落。
默默地将灰色制服叠起放进衣箱,西点的学员制服由三种颜色搭配而成,灰、黑、金,分别象征火药的三种配料,硝石、木炭和硫磺,这是父亲讲的故事,伴随自己的童年成长,父亲是个老兵,最大的理想就是把儿子培养成军官,可惜自己让他失望了。
寝室的同学前轮流拥抱乔治和陈子锟,安慰两位即将离校的同学,两人提着皮箱走出寝室,只见走廊里站满了学员,哗的一声,全体人员立正敬礼。
两人立刻丢下皮箱,笔直的站着,将手举到额角,久久的敬礼。
窗外,悠扬的号声传来,所有人扭头望去,漫天晚霞洒在星条旗,反射着红光一片。
无比黯然的离开了西点的大门,回望绿草如茵的校园,两人感慨无比,压一压帽檐,提起皮箱转身离去。
“乔治,你打算去哪儿?”陈子锟问道。
“我想去纽约,或许当个会计什么的,你呢?”乔治半开玩笑的答道。
“我……或许在纽约,会有一份毕竟刺激的工作等着我。”陈子锟说道,现在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学业无法继续,还欠了一屁股债,想回国连路费都没有,目前唯一的出路是帮帕西诺家族打工,黑手党一向喜欢招募这样自己这样的铁血枪手。
忽然一辆汽车飞驰而至,在他俩身旁停下,陈子锟立刻拔枪在手,汽车窗里伸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来,面对枪口高举双手:“i,我没有恶意。”
“下车,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陈子锟握枪的手纹丝不动。
那人乖乖下车,双手伏在车顶盖。
“乔治,搜搜他。”陈子锟一摆枪口。
乔治前搜身,果然搜到一把点四四口径的柯尔特左轮枪。
“你是哪个家族的人?”陈子锟喝问道,心里却在紧张,万一对方是纽约警察局的人便糟了,自己用迫击炮炸死皮耶罗家那么多人,虽然事情办的毫无纰漏,没留下任何证据,但只要有心人仔细一琢磨,就能追查到这儿来。
“朋,不用紧张,我身还有几张东西,可以证明我的身份。”陌生人道。
乔治继续搜,果然发现一张持枪证和一个平克顿侦探事务所的证件。
“朋,我是一个私家侦探,两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个叫沃尔夫.汉克斯的家伙,这个人有个绰号叫杀人狼,曾经在芝加哥杀过十五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当地富豪的儿子,所以,他身有一万美元的悬赏,我刚从橙县警察局来,他们告诉我两个名字,陈和霍华德,我想就是你们两位?”
陈子锟如释重负,枪口低垂下来,和乔治对视了一眼,咧嘴笑了。
“我想你说的那家伙,大概有六英尺四英寸那么高,壮的象头熊,脸还有一道很深的刀疤,是个名副其实的丑八怪,对?”陈子锟道。
侦探道:“是的,我们几次试图抓他,都没成功,反而被他打伤了几个同事,没想到竟然有人活捉了他,真是不容易,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抓住他的?”
陈子锟笑而不语。
乔治道:“是这样,那个杀人狼是被这位英勇的士兵用迫击炮干翻的。”
侦探一脸的不可思议:“哦,帝,迫击炮。”
“伙计,你刚才说一万美元,这件事可以具体说一下么?”乔治揽住了私家侦探的肩膀,无比亲热。
“车,我们找个地方喝杯东西。”侦探道。
三人乘车来到橙县,找了一家咖啡馆,详细谈了当时的情况,侦探经过确认后,拿出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让两人签收。
“两位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到我们那里尝试一下。”侦探留下一张名片便走了。
忽然有了一万美元,被学校开除的忧伤顿时减少了许多,两人寻了家酒,叫了两杯双份威士忌烈酒,一口干了,又叫了两杯,后来干脆拿整瓶的过来对瓶吹,喝道半醉半醒之间,不知怎么着就和邻桌的人起了冲突,对方八个人全被陈子锟放倒在地,警察迅速赶到,正要吹响警笛,却被乔治一酒瓶砸翻。
等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蹲在橙县警察局的牢房里了。
殴打警察可是大罪,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的两个人却毫不在乎,都被学校开除了,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县法院来提审,倒是来了四个宪兵要带他们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他俩已经不是军队的一员了,为何还要动用宪兵。
一路押回西点军校,再次来到校长室里,麦克阿瑟平静如水,端坐在宽大的座椅里看着两人。
“看来开除你们两个人真是明智的决定。”
“是,长官!”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依然腰杆笔直,毫无忏悔之意。
麦克阿瑟站起来,倒背着手走了几步,一米九的身高和威严的将军气度让两个学兵很有压力。
“我希望你们在与敌人作战的时候,也能保持对付橙县警察的热情和勇气,因为,你们代表西点。”麦克阿瑟突然说道。
副官敲门进来,呈两份文件,麦克阿瑟飞快的在面签了名字,递给乔治一份道:“你将转到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继续学业。”
又递给陈子锟一份:“恭喜你,你毕业了。”
第四十九章 周游列国
尽管陈子锟和乔治尽力想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还是被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震惊的张大了嘴。&&
因为这太离奇了。
长久以来,位于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的美国海军学院就是西点军校的头号对手,甚至在西点的学员宿舍墙壁都用醒目的黄色油漆喷“陆军加油,击沉海军”的字样,这是自190年开始的一年一度的陆海军橄榄球对抗赛常用的口号。
最为西点橄榄球队的队长,乔治.霍华德自然和安纳波利斯的一帮穿海军制服的家伙结下深深仇怨,此刻让他转校到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简直比退学还要令他无法容忍。
至于陈子锟就更惊讶了,西点的学制是四年,他只了两年,怎么可能拿到毕业证。
麦克阿瑟从桌子后面转了出来,双手扶在乔治的肩膀,殷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乔治,到安纳波利斯去,帮那帮海军小子提高一下糟糕的橄榄球水平,顺便教教他们怎么在陆地打仗。”
乔治沉默了一会,他明白校长的良苦用心,唯有转校才能继续自己的军官梦,美国陆军的规模很小,除了西点之外基本没什么像样的军校,比如弗吉尼亚军校那种南方佬的学校,和西点又什么交情,相对来说,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的陆战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不但培养舰艇军官,还出产优秀的海军陆战队军官,而海军陆战队是一支特殊的军队,可以不经国会批准而由总统下令进行作战行动,也就是说,在海军陆战队当兵,打仗的机会更多。
当然,海军陆战队也有不少缺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装备都是陆军淘汰不用的,不过这已经不是乔治考虑的范围了,他现在想的是,自己又有机会穿军装了。
“是,长官!”乔治回答道。
“至于你,孩子,这里有一份文件,可以解答你的疑惑。”麦克阿瑟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陈子锟。
陈子锟接过档案袋,熟悉的汉字映入眼帘“中华民国外交部启。”
原来是一份外交公文,内容正是关于陈子锟的官派留学生推荐,里面有大总统的授权,外交部的照会,还有美国国务院和陆军部的批文,时间是去年春天。
“很遗憾,你无法以正式西点学生的身份毕业,只能以外国培训生的身份结业,这是你的学历证明文件,我想,这对你是有用的。”麦克阿瑟对陈子锟说道。
陈子锟无语,这份特别的“毕业证”总算是聊胜于无,总算可以拿来搪塞对自己抱有殷切希望的吴大帅了,两国相隔万里,国内出过洋的人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在西点读过的更是仅有王庚一个,只要毕业证别让他瞅见,基本这个谎就能圆过来,再说了,这面到底是有麦克阿瑟签字了,也不能算假学历……
不管怎么说,自己确实犯了错,校长如此安排也算仁至义尽,陈子锟退后一步,和乔治不约而同的举手敬礼。
麦克阿瑟脸色严肃起来,脚跟一并,庄重的回礼,说道:“不管走到哪里,让我们谨记西点的校训。”
“责任,荣誉,国家。”两位前西点学员异口同声的答道。
……
终于结束了在西点的学习,陈子锟既怅然若失,又踌躇满志,因为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在等着他。
一万赏金两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五千给分了,然后陈子锟赔付了房东一笔钱,这才和和乔治一起来到纽约,两人在曼哈顿中央火车站拥抱而别,乔治即将奔赴马里兰州继续自己的军人生涯,而陈子锟则乘坐地铁前往鉴冰下榻的旅馆。
一进门鉴冰就扑了来,死死抱住陈子锟。
陈子锟瞥见桌放着一张纽约时报,面刊登着布鲁克林某大街爆炸,数人死亡的报道,便轻抚鉴冰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太可怕了,我们离开这里,我真的一天都呆不下去了。”鉴冰流泪道,那天的事情给她极大的刺激,当时没觉得怕,后来越想越觉得后怕,如果当时人在房子里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这就离开纽约,离开美国。”陈子锟宽慰她。
“真的?”鉴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陈子锟学业未满,是不能擅自离开的。
“当然是真的。”陈子锟拿出“毕业证”来给她看,鉴冰虽然口语基本可以和美国人交流了,但是文字关依然没过,拿着这张麦克阿瑟签署的证心花怒放,还以为是真的毕业证。
……
说走就走,陈子锟收拾了行李,又到帕西诺家向老头子辞行,一段时间未见,安东尼似乎衰老了许多,但精神头还不错,据说帕西诺家族最近生意很好,接管了布鲁克林许多地盘,马里奥整天忙着数钱,都没时间回家了。
老帕西诺并没有点破此事,陈子锟更加不会主动提起,两人心照不宣,只是谈了一些值得高兴的事情,临行前,老安东尼郑重其事的说:“亲爱的陈,你永远是帕西诺家族的朋,如果有需要的话,一个电报就行,你明白的。”
告别了黑手党,告别了纽约,告别了美国,陈子锟和鉴冰坐了驶向英国的邮轮,读万卷,行万里路,他的求学之路才进行到一半。
此时顾维钧已经不是驻英公使了,在代表中国签订了《解决山东悬案条约》和《九国公约》后,这位外交奇才官运亨通,已经升为外交总长,陈子锟自然寻不到他,新任的公使又不熟,只能在伦敦自助游了,所幸的是经历两年美国生活,对于欧美人的生活方式已经很是熟稔,不像前年刚到的时候那样陌生了。
陈子锟在英国参观了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又在伦敦盘桓了一段时间,每日去大英图馆读,两年前他看《**宣言》的时候是作为催眠读物,可是在阅读了一些哲学著作之后,渐渐觉得马克思的理论还是有些道理的。
由于鉴冰对伦敦的雾霾天气实在无法忍受,陈子锟不得不草草结束伦敦之行,乘船渡过海峡,再次来到浪漫之都,巴黎。
在西点读的时候,陈子锟和在邮轮认识的天津学生周恩来保持着信往来,现在人到了法国,自然要去拜会一番。
巴黎是全世界的时尚之都,鉴冰忙着去采购香水和时装,陈子锟只好一个人前往,周恩来的住处是位于巴黎十三区意大利广场附近的弗朗索瓦大街的一家小旅馆,陈子锟按图索骥,寻到弗朗索瓦大街17号,果然看到一栋三层小楼,挂着旅馆的招牌,楼下常青藤架子下,摆着几张小圆桌,几个中国人正坐在那里喝咖啡。
陈子锟疾步前道:“恩来兄,别来无恙?”
周恩来眼睛一亮,急忙站起来和陈子锟热情握手:“昆吾兄,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同桌的三个人也都站起来礼貌的笑着,周恩来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经常提到的陈子锟,留美学习军事的朋,这是王若飞,这是聂荣臻,这个小朋是邓希贤。”
陈子锟一一和他们握手,微笑道:“幸会。”
经过周恩来的介绍,陈子锟知道这几位都是留法勤工俭学的学生,王若飞是贵州人,曾经游历过日本,现在法国半工半读,聂荣臻和邓希贤都是四川人,前者在比利时沙洛瓦劳动大学学化工,后者在哈金森橡胶厂工作,三人都是周恩来的朋,闲来无事便凑到一起谈天说地。
老重逢,周恩来很高兴,帮陈子锟点了一杯咖啡,又叫了一篮子酥脆的羊角面包,大伙儿大快朵颐,不亦乐乎,
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当初同来法国的往事,原来他们都是差不多同一时期抵达法国的,邓希贤比周恩来早了两个月,当陈子锟抵达马赛的时候,他已经在诺曼底地区的巴耶中学补习法语了。
邓希贤是个身材不高的小伙子,一双眼睛充满活力,谈到在法国的生活学习经历,他滔滔不绝而又感慨无比,说是勤工俭学,其实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工作,因为不工作的话就没有饭吃。
“我在施耐德钢铁机器联合厂班的时候,什么苦活都做过,运煤炭,运钢条和铁屑,还要不分昼夜的干,车间里又热又脏,我人矮力气小,经常被工头骂,那个时候我就想到,为撒子资本家要这样剥削工人,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本质。”邓希贤用浓重的四川话讲着,鼻子里喷出一股烟雾来。
这年头,政治是一个很时髦的话题,陈子锟在大英图馆看到的资料派了用场,当即侃侃而谈,各种术语名词滔滔不绝,听的大家频频点头,周恩来向邓希贤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楼拿了一份油印杂志下来。
“昆吾兄,这面有些文章,你拿回去看看,或许有些用处。”周恩来将杂志递了过去。
陈子锟接过一看,封面两个大字:少年!
第五十章 归国
杂志用纸很差,但字迹隽秀匀称,油墨味道浓郁,显然是刚出炉的,面刊载着尽是马克思主义的学术文章,陈子锟随意翻看了一下,赞道:“好文章,有见地。”
邓希贤道:“这些文章都是恩来写的。”
陈子锟肃然起敬:“恩来兄大才。”
周恩来笑道:“是我写的没错,但这都是小邓用刻刀一个字一个字在蜡纸刻出来,用油印机一张张印出来装订成册的。”
陈子锟道:“这是恩来兄创办的刊物?”
周恩来道:“不,这是我们旅欧中国少年**的内部期刊。”
“那恩来兄是?”
“恩来是我们的宣传委员。”邓希贤接口答道,忽然又问了一句:“你愿意加入我们么?”
陈子锟一怔,次在海加入国民党的事情依然记忆犹新,当初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现在却是见过大世面的青年了,**宣扬的是什么,他心里很清楚,而自己的身份是公派留学生,将来势必要在军队中担任一定职务,回国前夕加入这么一个激进组织,怕是对自己的前途不利。
“呵呵,我不是旅欧学生,怕名不正言不顺。”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推脱过去。
邓希贤快人快语,道:“你现在不正是在旅欧途中么,不矛盾。”
“小邓。”周恩来以眼神制止了邓希贤,岔开话题道:“这儿的牛角面包不错,昆吾兄多吃几个,对了,巴黎这边玩过没有,要不要我当向导带你四处转转。”
陈子锟道:“四处的名胜次来法国的时候已经看过了,这次主要考察各大学”
又闲聊了几句,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周恩来道:“我请你们吃饭。”
陈子锟满以为大家会去寻个西餐厅,点一瓶红酒来庆贺老重逢,哪知道周恩来领着大伙儿楼去了,楼的一间客房是周恩来的卧室,面积不大,只有七八个平方,屋里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大量的籍堆在各个角落里,地摆着一个煤炉,面炖着一个铁皮水壶。
“小邓,你去下面条,我来做两个拿手菜给你们尝尝。”周恩来卷起袖子,开始刷锅洗菜。
“我去买两瓶酒。”陈子锟自告奋勇道,王若飞也道:“我跟你去。”
等两人走远了,邓希贤才道:“恩来,为什么不争取他一下,我看他思想蛮进步的。”
周恩来道:“小邓,你不知道,他是北洋政府公派到美国学习军事的,和咱们不一条路,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别人。”
“原来是军阀的狗腿子,真是可惜了。”邓希贤叹道。
聂荣臻插嘴道:“话不能这样讲,我看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嘛。”
周恩来道:“对,是这个道理,但要循序渐进,不能太鲁莽,我们的事业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陈子锟将来是要在军阀的部队里当高级军官的,正是我们急需的人才。”
邓希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懂了。”
陈子锟和王若飞去附近的小铺买了两瓶勃艮第红酒,几个洋葱,干酪和红肠,回来的时候,周恩来已经做好了一道拿手菜,红烧狮子头,大家席地而坐,用茶杯、饭碗、饭盒盛着红酒,共同举杯:“为了中国的未来,干杯。”
饭后,他们并不忙着收拾残局,而是点燃一支烟,再次热烈讨论起来,他们都主张按照苏俄的路子对中国进行彻底的改造,开展暴动推翻腐朽的北洋政府,实行人民民主专政,这次陈子锟没有保留意见,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他认为当下的中国首要的问题不是革命,而是统一,唯有国家统一,才能一致对外。
王若飞当即提出反对意见,说袁世凯想统一,段祺瑞也想过武力统一,现在吴佩孚又提出这个想法,可就凭他们这些腐朽反动的军阀,是决不可能完成统一大业的,唯有先进的**武装起来的组织严密的党才能担此重任。
“可是,马克思的这一套东西都源自他的空想,没有经过实践的证明。”陈子锟再度反驳。
王若笑道:“陈老兄,我现在很怀疑你读那些哲学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用心,马克思的资本论,那是查阅了浩如烟海的资料才写出的巨著,怎么能是空想出来的呢,况且苏俄的例子就在眼前,难道被你选择性的忽视了?”
“苏俄……”陈子锟不禁冷笑起来,安德烈描述的水兵屠杀军官的情形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苏俄杀戮太重,如果是那种革命的话,宁可不要。”
“幼稚。”王若飞摇头不已,“赤色的旗帜当然是要用鲜血染成的,要不然怎么能叫革命。”
陈子锟不愿和他做意气之争,论口才,他可不是这帮学生的对手,但看着他们在烟雾缭绕的陋室里争论的面红耳赤,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动。
回去的路,周恩来陪陈子锟走了好远,临别的时候,周恩来恳切的说:“昆吾兄,要改变中国,还要靠我们这一代人,靠**武装起来的党,只要你愿意,我们党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塞纳河水在夜色中波光粼粼,一个流浪歌手演奏着小提琴,悠扬的乐声中,两双年轻的手握到了一起。
“殊途同归,都是为了中华民族的崛起,国内再会,恩来兄。”陈子锟真情流露,紧紧握着周恩来的手。
他们都不知道,再次握手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后了。
……
本来鉴冰还想在巴黎多盘桓即日,但旅费着实紧张,只得匆匆离去,临行前,陈子锟兑了五百法郎装在信封里寄给周恩来,这才携鉴冰乘火车去了比利时。
他们旅行的线路是周游整个欧洲,阿尔卑斯山巅、多瑙河畔、伯尔尼小镇、比利时枪厂、慕尼黑啤酒厂,罗马尼亚的古堡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本来还想到莫斯科去游览一番,但是由于陈子锟持的是民国公务护照,所以被拒绝入境。
欧洲游历一番后,终于踏归国旅程,经西班牙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到达非洲的摩洛哥,领略了北非风情后,两人再次乘船穿越地中海抵达埃及,在雄浑的金字塔下用一台德国蔡司照相机留下了永久的纪念。
既然到了非洲,干脆沿尼罗河南下,到东非游玩一圈,这一去可不得了,炎热的非洲疟疾流行,差点要了鉴冰的命,匆匆踏回程,依旧走印度洋、马六甲海峡、南海、西贡、香港,一路回海去了。
抵达海的时候,已经是1922年圣诞节前夜,轮船缓缓驶入夜幕下的黄浦江,西岸霓虹闪烁,繁华更胜往昔,鉴冰近乡情怯,眼眶有些湿润,陈子锟凭栏眺望岸边,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淡定。
海,我回来了。
轮船在太古码头靠岸,旅客们排队下船,陈子锟和鉴冰的行李甚多,便暂时等在舱里,船的二副进来鞠躬道:“先生太太,我来带你们下船。”说罢安排几个仆役,帮他们拿着大包袱小行李,从船员的专用通道下船去了。
刚踏坚实的土地,对面就亮起了数盏车灯,四辆黑漆漆的大轿车停在码头,一个头戴礼帽,身穿长呢子风衣的男子正坐在车头,叼着雪茄望着他们。
陈子锟笑了,两年多未见,李耀廷也成熟多了,唇留了两撇八字胡,眼神也不像以往那样青涩,而是充满自信和睿智。
“大锟子!”
“小顺子!”
两人疾步前,紧紧拥抱在一起,半晌,李耀廷才抬起头来,望着笑吟吟的鉴冰道:“嫂子,你又漂亮了。”
鉴冰笑道:“你真会捧人,我分明是胖了。”
李耀廷眨眨眼睛,打了个响指,冲身后喊道:“还不过来喊人。”
一个穿旗袍围狐狸皮的女子走了过来,神情略有腼腆,细声细气道:“大哥好,大嫂好。”
“她叫冰儿,是我女人。”李耀廷揽住女子的肩头,豪爽的笑了起来。
鉴冰和陈子锟对视一眼,两人都发现这个冰儿简直就是小一号的鉴冰,身材相貌不能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至少也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只不过气质差了那么一点。
“妹妹好漂亮,来,拿着,嫂子给的见面礼。”鉴冰从坤包里取出一个锦盒递过去,冰儿却不敢接,怯生生的眼神看着李耀廷。
李耀廷拿开雪茄,喷出一股烟雾道:“让你拿就拿着,嫂子又不是外人。”
冰儿接过锦盒,打开一眼,顿时惊呆了:“哪能噶好看。”
盒子里装的是一个精工细作的白金镶水晶头饰,是鉴冰在维也纳买的,做工用料都很考究,但并不算很值钱。
冰儿这一声惊呼便露了怯,至少没见过太大的世面,鉴冰微笑起来,深感这件礼物挑的太正确了。
“走,接风宴已经备好了,就等主角了。”李耀廷一摆手,早有人前打赏仆役,接了行李,一行人了汽车,直奔法租界而去。
第五十一章 怀旧
时隔两年,李耀廷可谓鸟枪换炮,在法租界买了一所大房子,光院子就占地几十亩,园内绿树繁花,毫无冬日之感。
把行李放下,稍事洗漱后,大家再次汇聚到了客厅里,冰儿换了一件洋式衣服,戴鉴冰送的头饰,美目顾盼,艳光四射,但是当鉴冰从楼下来的时候,一袭裁剪恰到好处的旗袍却更有风华绝代之感。
冰儿顿感气馁,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极力赞道:“姐姐好漂亮哇。”
陈子锟也换了一身衣服下楼,手里提着一个木盒,在茶几打开来,里面是一把造型粗犷彪悍的手枪。
李耀廷眼睛一亮:“大眼撸子!”
陈子锟道:“这是纽约黑手党帕西诺家族的教父送给我的礼物,一共两把,现在送你一把。”
李耀廷拿起来把玩一番,爱不释手,问道:“黑手党是做什么买卖的,听起来名头很响。”
陈子锟道:“黑手党就是美国的青帮,教父就是咱们这里的老头子,这礼物转送你,再合适不过了。”
李耀廷当即把身的马牌撸子摘下,换这把崭新的1911,又冲门口招手:“四宝,你来。”
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毕恭毕敬:“老板。”
“这把马牌撸子拿去,好好练枪。”李耀廷将自己的旧手枪递过去。
“谢谢老板!”名叫四宝的是李耀廷的汽车夫,看那一脸横肉就知道是个能打的角色,双手接过老板的枪,他受宠若惊,喜不自禁。
见男人们总是在枪械的问题纠缠,冰儿有些不耐烦了,拉住李耀廷的胳膊撒娇道:“该去吃饭了,客人们都饿了。”
李耀廷一拍脑袋:“瞧我!接风宴差点忘了,吃什么?”
“四马路新开了一家大西洋西餐馆,听说蛮灵的。”冰儿忽闪着睫毛说道。
李耀廷却在她屁股拧了一把:“谁问你了,大哥嫂子在外国什么西餐没吃过,回海还吃西餐,这不成心捣乱么。”
冰儿很不快,大西洋西餐厅是她的最爱,自己连洋式衣裙都换好了,去不成多没面子,这个李耀廷也是,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可一见了大哥大嫂,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她不得不强作笑颜:“大哥大嫂,你们想吃什么?”
鉴冰多么拎得清的一个人,哪能看不出冰儿的心思,要搁在以前,她肯定要压一压对方的威风,但是在欧美游历两年后,心性已经沉稳,便柔声道:“客随主便。”
李耀廷一拍大腿:“那好,就去梅园酒家,那有本帮菜,也有淮扬菜,更有好的状元红,咱们今天一醉方休。”
陈子锟和鉴冰都点头道:“好。”
李耀廷一摆手:“四宝,备车!”
……
梅园酒家是大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包间依然是当初那个包间,客人还是当年的客人,只不过昔日一穷二白的愣头青今天已经成为海滩十里洋场崭露头角的大亨,而名满沪的四大名妓之一的鉴冰,此时已然是海外归来的贵妇了。
谈到当年的故交,陈子锟感慨道:“不知道志清兄现在何方?”
李耀廷道:“他,做股票发了一笔横财,我劝他见好就收,就是不听我的话,最后崩盘,搞到血本无归,到处被人逼债,在我这儿躲了两个礼拜,借了一千大洋,跑广州去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准备怎么发展?”
陈子锟道:“回陆军部报到,看大帅怎么安排了。”
李耀廷道:“就凭你留洋的资历,还有吴大帅的欣赏,绝对飞黄腾达,兄弟,听我一句话,手有兵比什么都重要,这个世道,只有这玩意是最信得过的。”
说着将手枪拍在桌子,正巧伙计进来菜,顿时吓了一跳。
陈子锟笑道:“把家伙收起来,你说的有道理,当今乱世,有枪就是草头王,有枪才能挺起腰杆做人,对了,那个卢小嘉现在怎么样了?”
李耀廷笑道:“大锟子,你说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笔帐我还记着呢,不过卢永祥还没倒台,卢小嘉照样在海滩作威作福,我可全指望你了,将来扳倒他爹,我也能报这一箭之仇。”
陈子锟道:“卢永祥倒台是迟早的事儿,说说你,这两年在哪儿发财?”
李耀廷道:“我是什么赚钱做什么,酒赌场烟馆股票债券,什么都做过,这年头来钱最快的还是大烟,不过这生意一向被几个大佬垄断,我只能小打小闹,有一项生意还不错,你有闲钱可以投资。”
“哦,什么生意?”鉴冰听到这句话,忽然来了兴趣。
“地产。”李耀廷道,神色有些自得,“租界发展很快,英大马路、法大马路这些地方都是寸土寸金,想买也买不到,闸北和南市人口多,房屋密,也没法发展,唯有沪西的地皮有潜力。”
“怎么说?”鉴冰眼睛闪亮道。
“呵呵,我听小道消息说,租界准备向沪西拓路,修建几条马路过去,到时候马路两边的农田肯定值钱,现在花几十块银元都能买一亩地,将来翻个几十倍几百倍不成问题。”
“可是,沪西是中国管辖的,工部局怎么会在那儿修马路呢,不怕中国方面过问么?”鉴冰露出疑惑的神色。
李耀廷哈哈一笑,道:“嫂子,你跟大哥留洋两年,脑子不如以前灵光了,租界当局修路扩土,又不是头一回了,他们愿意掏钱修路,沪西地皮涨价,经济繁荣,市政当局税收增加,何乐而不为,大家心照不宣而已,毕竟是发财的事情嘛。”
这下鉴冰明白了,点头道:“有道理,耀庭你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可惜我们手头没余钱,不然真的可以买几百亩地屯着,等将来肯定发大财。”
陈子锟却变了脸色:“这帮卖国贼!”
李耀廷赶紧赔笑:“大哥不要动怒,都是混口饭吃,咱国家连青岛都保不住,何谈沪西几条马路,再说人家工部局也没说承认租界的管理权。”
鉴冰也跟着劝:“就是,英国人法国人一定要修路,海市政府真想管也管不了,工部局有警察,有万国商团,市政府有什么?难道指望卢永祥替他们撑腰不成?”
陈子锟发怒也是一时气愤,转瞬便想通了,自嘲道:“我是生之见,让大家见笑了,来,喝酒。”
一直插不话的冰儿终于找到机会,盈盈起身道:“大哥大嫂,我敬你们一杯,欢迎你们回海。”
陈子锟和鉴冰刚要举杯,李耀廷却道:“册那,我还没敬,怎么就轮到你敬酒了,懂不懂规矩。”
冰儿尴尬无比,端着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起。”鉴冰赶紧圆场,大家共同举杯,饮了这杯酒。
……
陈子锟在海渡过了1923年新年,此间他曾去拜访过一些故旧,法租界莫里哀路的孙文别墅已经人去楼空,公共租界万国商团俄国队的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也早已离开海,而闸北的精武会比三年前更加破败凋敝,陈子锟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才敲响了门,哪知道开门的却是一张稚嫩而陌生的面孔。
一打听才知道,馆主霍东阁已经远赴南洋开分会去了,而坐镇大师兄刘振声则远去关外弘扬精武精神,如今当家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大院里冷冷清清,刀枪剑戟蒙着一层灰尘,陈子锟目光流转,触景生情,不免唏嘘。
“先生,您找哪位?”守门的小伙子狐疑的看着这个身穿洋装的陌生人。
“我只是看看。”陈子锟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
一月中旬,陈子锟踏了北报到之路,此前他已经和驻扎洛阳的直鲁豫巡阅使吴佩孚通过电报进行了联系,吴大帅令他不必前往北京陆军部,直接到洛阳赴任即可。
闸北,海火车站贵宾候车室,陈子锟大衣礼帽打扮,脚旁放着一口小皮箱,鉴冰泪眼婆娑的站在对面,手里捏着手帕,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洛阳那地方不比北京海,没有自来水,没有洗衣房,你可要当心,不要喝生水,要勤换衣服,不然会生跳蚤的。”鉴冰喋喋不休的叮嘱着,仿佛陈子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要去野营。
洛阳是吴佩孚大军驻扎地,虽然以陈子锟的身份是可以带家眷的,但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更何况洛阳穷乡僻壤,鉴冰肯定过不惯那里的生活,所以陈子锟还是独自前往。
李耀廷和冰儿也来送别,他俩倒是笑嘻嘻的,李耀廷道:“大锟子,早点升官发财,弟兄们都等着跟你开饭呢。”
汽笛长鸣,火车就要开了,陈子锟掏出怀表看了看,道:“我走了,大家别送了,再见。”说罢提起皮箱转身而去,鉴冰哪舍得他走,紧追不舍,在月台奔走道:“到地方来信。”
火车渐渐远去,鉴冰累得香汗淋漓,在月台尽头停下脚步,望着远方的列车埋怨道:“这个没良心的。”
第五十二章 连升五级
陈子锟乘坐沪宁线从海直达南京,在南京住一日,孝陵、夫子庙等处游览一番,等火车票拿到才从渡江抵达北岸浦口车站车,沿着津浦路北而去。
此番北,陈子锟单人独行,行李也只有一口小巧的皮箱,与次南下相比简直太轻松不过了,津浦线是贯穿南北的铁路大动脉,从某种意义来说,和京杭大运河的地位差不多,运煤运粮,人员往来,都必须依赖津浦线。
陈子锟买的是蓝钢特快的卧铺头等票,车厢里很少能见到中国人的面孔,列车设备很先进,比起欧洲的客车也不遑多让,经过一个白天的跋涉,抵达津浦路和陇海路的交汇点徐州。
徐州是个不大的城市,下车的时候正是黑夜时分,外面黑漆漆的,寒风呼啸,几盏孤零零的电灯惨淡无比,出了车站一看,远方一座城池影影绰绰,车站职员见他衣着考究,是个体面人物,便前招呼道:“先生,这个点城门已经关了,火车站有旅馆,您将就着住一晚。”
于是,陈子锟在徐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早起来,先买好一张海州到开封的火车票,然后叫了一辆人力车到徐州城内转了一圈,冬日的徐州城,放眼望过去看不过一丝绿色,灰色的长满枯草的城墙,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天空,民居大都是土坯墙,只有城南户部山一带的富户人家是砖瓦房舍。
这就是典型中原城市的形象,令海外归来的陈子锟不免有些沮丧,想来洛阳比徐州也强不到哪里去,没带鉴冰来是正确的选择。
下午发车,沿陇海线自东向西而行,陇海线本是海州到甘肃的东西大动脉,从光绪年间就开始造,现在也只通了苏北河南的一段,这条线可没有先进的蓝钢特快,列车是用了十年的老货,开起来咣当咣当直响,速度又慢,一直到次日午才抵达开封。
列车喷着大团的雾气进站,陈子锟提着皮箱夹杂在旅客的人流中向车站外走去,他个子高,如鹤立鸡群般,老远就被等在月台的几个军人发现了,隔着几十步远就叫起来:“陈大个子!”
走过去一看,一个白净面皮的中尉军官热情无比的迎来道:“还记得我么?”
陈子锟笑道:“这不是赵军需么,咱们可是出生入死过了,我怎么能忘了你。”
赵玉峰哈哈大笑,帮陈子锟提起行李,领他出了车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两个大兵正蹲在地抽烟,旁边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好奇的看着汽车。
“老王头!老李!”陈子锟大喊起来,蹲在地的两个老兵赶紧站起来,啪的一个立正:“长官好!”
陈子锟笑着拍打着两人的肩膀:“什么长官不长官的,都是自己弟兄,怎么着老李,不当马夫改开汽车了?”
老王老李见陈子锟虽然一身洋服,但并不拿架子,这才放松下来,但言谈举止间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拘束,陈子锟知道,此刻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条无形的鸿沟了,这条鸿沟的名字叫阶级。
正值中午,四人在开封街头吃了一顿羊肉烩面,这才驱车往回走,开封到洛阳还有一段距离,这辆汽车是直鲁豫巡阅使孚威将军吴佩孚派来专程接陈子锟的,大帅有心,派来的都是陈子锟的老哥们,一路大伙儿喜笑颜开,谈起往事更是倍感亲切。
“咱大帅可不比当初了,去年春天,奉军十二万人马大举入关,被咱门迎头就给揍回去了,那仗打得,太长威风了,现在人家都说,洛阳打个喷嚏,北京都得下雨。”赵玉峰得意洋洋的说起去年直奉大战的事情,那时陈子锟正在海外,国际对中国内战的局势并不关心,所以知道的不多,此刻听赵玉峰一介绍,不禁对吴佩孚更加敬仰。
“大帅真是用兵如神。”陈子锟喃喃自语道。
“何止是如神,大帅就是神,连曹老帅都说,咱大帅是戚继光转世呢,我看这事儿靠谱。”王德贵神气活现的说道,他身的灰布军装干净整洁,脚还蹬着一双新皮鞋,看来第三师跟着吴佩孚也是水涨船高,军饷补给的水平也去了。
车到洛阳的时候,陈子锟才发现自己的猜测错了,大概是因为直鲁豫巡阅使的行辕设在这里,洛阳隐隐成为中国的另一个政治中心,再加大批直系军队驻扎附近,十几万兵马吃喝拉撒颇能带动当地经济,洛阳城的规模和繁华程度均远超徐州,比开封也不遑多让。
吴佩孚在帅府房接见了陈子锟,洛阳新雪初霁,庭院内假山盖着薄薄一层雪花,几支腊梅点缀之下,更有香门第之感,大帅身穿天青缎子夹袄立在门口,耳朵还戴着一个狐狸毛的耳套,若不是腰杆笔直,双目有神,真像个乡下土财主。
“昆吾,回来了,回来就好。”看到陈子锟进来,吴佩孚脸浮起了笑意,如同等待儿子归来的慈父一般。
“玉帅,我回来了。”陈子锟快步前,欲行大礼,被吴佩孚搀住:“军人不兴这个,来来来,快进屋,外面冷。”
进了房,陈子锟打开皮箱,拿出自己的西点毕业文凭,还有在德国买的蔡司望远镜呈给大帅,吴佩孚接了端详一番,连说三个好字,他自然分辨不出这满是洋文的东西到底是毕业证还是肄业证,看了一会儿便还给陈子锟道:“好好收藏起来。”
陈子锟总算是蒙混过关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吴佩孚又问起西方的军事思想和最新的武器装备,陈子锟自然是对答如流,侃侃而谈之下,吴佩孚听的不住点头,道:“去年直奉之战,奉军虽然败北,但元气未伤,我听说张作霖在关外大肆招兵买马,整军经武,欲报一箭之仇,一两年之内,奉军必然再度南下,到时候就是你一展身手之际。”
陈子锟心中一喜,知道自己飞黄腾达的时机到了。
果然,吴佩孚沉吟道:“既然你是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的,自然不能和那些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混为一谈,不过年轻人骤登高位也不好……所以你的军衔和职务,不能太高。”
陈子锟心中又是一凉,自己留学前夕只是少尉军衔,即便连升三级也不过是个少校,少校就是营长,手底下撑天不过四五百号人马,照这个速度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当督军。
虽然心里失落,脸却没表现出来,吴佩孚接着说:“太低也不妥,就依着王庚的先例,先授校衔,任参谋处一等参谋官。”
校!连升五级的待遇,这两年欧美之旅算是值了,陈子锟拱手道:“谢玉帅提拔。”
“好好干,先熟悉一下军中事务,等时机到了,外放你当个团长再历练一下,我老了,咱们直系家大业大,总得有些年轻人接才是。”吴佩孚语重心长道,眼中尽是期望之色。
“卑职一定不辜负玉帅厚望。”陈子锟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洋味十足的美式军礼,望着吴佩孚熬得通红的双眼,他又忍不住道:“玉帅,您要保重身体。”
吴佩孚摆摆手道:“无妨,京汉路那帮跳梁小丑蹦达不了多久了。”
晚饭是在大帅行辕吃的,而且五吴夫人也亲自作陪,这可是非同一般的待遇,说明吴佩孚一点没把陈子锟当外人。
……
第二天,陈子锟到参谋处报到,正式成为大帅麾下八大处之首参谋处里的高级参谋官,地位仅次于参谋长和处长,身为高级军官,一应待遇和当小小少尉时候简直天壤之别,军装马靴不是领的,而是由专门的裁缝量身定做,身边也有了自己的副官和勤务兵。
他的副官,就是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军需处小中尉赵玉峰,王德贵和李长胜也被调来当马弁,现在陈子锟是吴佩孚手下的大红人,调这些人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参谋的住所就设在大帅行辕附近,是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干净整洁,院子还有一棵石榴树,赵玉峰帮他雇了一个老妈子,一个厨子,还挤眉弄眼的告诉他,只要花一百大洋,就能买个黄花大闺女当小老婆。
一百大洋不多,陈子锟的军饷加车马费冰炭费等补贴,每月也有五百块之多,买个媳妇自然不是事儿,但他刚从国外回来,脑子里一时还转不过来这根筋,怎么媳妇还是用买的。
“那以后怎么办?”他问赵玉峰。
“还能咋办,喜欢就带走,不喜欢就丢下不要了呗,一百块算是贵的,要是摊灾年,一口袋面就能换个大姑娘。”赵玉峰谈起这事儿来头头是道。
陈子锟道:“这事儿回头再议,碰合适的,倒是可以给老王老李讨个媳妇,就快过年了,大帅许了我一个月的假期,我得回北京一趟,你准备一下行李。”
赵玉峰道:“北京现在可去不得,京汉路那帮工人全撂挑子不干了,铁路已经停运了。”
陈子锟心中一动,想到一个老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