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去哪儿留学
陈子锟心不在焉的帮王德贵干完活,换了一身干净的军装,抖擞精神来到签押房门口,大喊一声:“报告!”
“进来。”吴佩孚的声音很平和。
陈子锟大踏步的走进签押房,干净利索的敬礼:“二等兵陈子锟奉命前来报到!”
“坐,坐。”吴佩孚没穿军装,一袭拷绸长衫显得温文尔雅,手里捏着一本明版的《春秋》,头发剃得很短,颇有儒将之风。
陈子锟大为纳闷,大帅唱的是哪一出,怎么这么和气?
纳闷归纳闷,他还是乖乖坐下了,而且屁股占满整张椅子,并非那种小官员见司般战战兢兢屁股挨个边的样子。
吴佩孚搭眼一看,暗暗点头,此子是个磊落之人。
“子锟,你屡建奇功,本帅却未曾提拔于你,你可有怨言?”
陈子锟早有腹稿,朗声答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标下不敢有怨言。”
“呵呵,是不敢有,还是一点也没有?”
“回大帅,真没有,标下知道,大帅良苦用心,是要磨练标下宠辱不惊的毅力。”
吴佩孚点点头,甚为满意:“我知道你的来历,五四风潮,火烧赵家楼的功绩有你一份,一介生投笔从戎,这份拳拳报国之心可圈可点,再兼有一身虎胆,两膀神力,这样文武双全的猛将,我吴佩孚若是不用,岂不是瞎眼了?”
陈子锟站起来,拱手道:“大帅英明!”
“你坐,喝茶,喝茶。”吴佩孚刻意将这次见面渲染成私人会面的形式,陈子锟也知对方想拉近距离,便也更加放开,道:“玉帅准备怎么安排标下?”
吴佩孚道:“我军虽然武力雄厚,将士用命,但不足之处尚多,步炮协同极差,机关枪不会跨越射击,出了故障士兵也不会修理,战术战法更是与前清无异,这样的军队,横扫西南或许可以,但遇列强军队,怕是难免重演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惨剧。”
陈子锟深以为然,道:“强军,必须以人为先。”
“正是!”吴佩孚忽然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似乎颇为兴奋:“师夷长技以制夷,这就是我们要走的路,我准备送你去留学,学军事。”
陈子锟也站了起来:“谢大帅!但不知大帅准备送标下去哪国留学?”
“日本,唯有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才是最佳选择。”吴佩孚望着窗外,一字一顿的说道。
陈子锟却大为失望,他打心眼里瞧不小日本所有的东西,军事也是如此,当即便道:“大帅,标下在北大学的时候曾经听说,若论陆军,放眼世界唯有德意志法兰西才是一流,日本陆军,只是二流货色。”
吴佩孚道:“小伙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为你选择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有多重考虑,其一,日本与我比邻,自明朝万历年间起就屡次与我国开战,甲午、庚子更是将战火烧到我国门之内,二十一条犹未雪,青岛又被日本吞入腹中!我与日本,二十年内必有大战!”
陈子锟接口道:“大帅的意思是,熟悉敌人,了解敌人,才能更好的应对敌人。”
“不错,就是这个用意,这是其一;其二,日本陆军更适合我国人学习,英美法德,国力强盛,他们的陆军以火炮战车为主,师下辖有炮旅,团下辖炮营,欧洲战场还出现了一种崭新的兵器,名曰‘坦克’,外敷铁甲,内装火炮机枪,有万夫不当之勇,试想我国,连寻常汽车都制造不出,又何以大规模装备铁甲战车?别说战车,就是机枪我们都做不到每排一挺,而日本比我国有类似之处,彼邦自明治维新开始积蓄国力,和欧美还有一段差距,他们的部队组成,和我北洋类似,但他们打败了大清,打败了帝俄,令世界刮目相看,难道不值得学习么。”
陈子锟连连点头,不敢插粀ww.?
吴佩孚又道:“其三,你投笔从戎,未经讲武堂、陆军大学的学习,在行伍之中没有恩师同学,寸步难行,而我中华军人之中,出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颇多,蒋百里、徐树铮等人皆是出自此校,让你留学日本,也是为你日后积累人脉。”
大帅连这一层都想到了,陈子锟是心服口服,感动不已,单膝点地:“谢大帅栽培,标下日后定然赴汤蹈火,报效大帅知遇之恩!”
吴佩孚捋着八字胡哈哈大笑,一摆手:“来人呀。”
勤务兵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面放着一套军装,一叠钞票。
“子锟,你生俘曲同丰,逼降长辛店数万敌军,抓捕通缉要犯,这三个功劳本帅都给你记在功劳簿了,今日论功行赏,破格擢升你为陆军少尉,颁发一等白鹰勋章,赏赐大洋一百元,特批假期三天。”吴佩孚笑眯眯的说道。
“谢大帅!”陈子锟跳了起来,当场就披了军装,吴佩孚亲自为他挂了少尉肩章和一枚勋章。
“好了,去,回家去看看,也让大家知道,我吴佩孚不是有功不赏的庸人。”吴佩孚一挥手,目送陈子锟背影离去,喃喃道:“可惜,我没有一个适龄的女儿。”
……
陈子锟春风得意,回到炊事班很是得瑟了一把,买了两罐三炮台香烟,十斤酱驴肉,二十斤二锅头请大家,王德贵和李长胜开怀畅饮,听说陈子锟即将远赴日本留学之后,两人动了感情,喝的酩酊大醉,只可惜赵玉峰远在保定购买军资,四人不能同饮,颇为遗憾。
虽然已经从最低级的二等兵晋升为少尉军官,实现了鲤鱼跳龙门的转变,但少尉毕竟是最低级的军官,没有马靴、没有指挥刀,也没有帅气的呢子军装,只不过帽檐多了一圈红箍,肩章有一颗尉官星而已。
陈子锟的编制依然在炊事班,并无固定工作,也算是无官一身轻,第二天一早,他换新军装,带着大帅赏赐的钞票,进北京游玩。
南苑大营门口的树荫下,停着几辆洋车,车夫坐在水簸箕闲聊着,知了在树不知疲倦的唱着歌,一丝风也没有,热的如同蒸笼。
“敬礼!”营门哨兵看见一个少尉军官走过来,赶忙举枪行礼,车夫们意识到生意来了,一拥而喊道:“长官,坐我的车,我年轻,跑得快。”
陈子锟笑眯眯的看着这些车夫,仿佛看到了去年的自己,他挑了一会,指着站在最后排的一个老头道:“你来。”
车夫们大吃一惊,军官大人怎么挑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人老车旧,跑起来慢吞吞的,有啥意思。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们吃惊,那军官并没有坐车,而是强迫老车夫到座位坐着,自己抄起车把,一溜烟的跑了,看那娴熟的姿势分明是胶皮团里的行家里手。
“合着这位爷练过。”车夫们面面相觑。
从南苑大营到城里足有十几里远,陈子锟一路跑下来是汗流浃背,不过对于经常锻炼的他来说只是热身运动而已,浑身的骨头跑开了才叫舒服。
“行了,就这儿了。”陈子锟掏出一枚大洋丢过去,老车夫愁眉苦脸:“爷,我找不开。”
陈子锟爽朗大笑:“拿着,都是自己人,我从军以前也跑过车,知道这一行的辛苦。”说罢大步流星的去了。
“好人呐……”老车夫眼眶湿润了。
陈子锟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信步而行,感受着北京的繁华与热情,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位爷请留步,我看您眉宇间有添丁之喜。”
回头一看,街边摆着一张算卦桌子,胡半仙正拉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忽悠人家。
那汉子狐疑道:“我最近倒是娶了一房小妾,但是个月才进门,就算有喜也没那么快。”
胡半仙道:“非也,我且问你,你还有一个女儿。”
汉子道:“对,是有个女儿。”
胡半仙掐指一算,神秘兮兮道:“恭喜,您要当姥爷了。”
汉子勃然大怒,挥起手中扇子打在胡半仙眉梢,当即就见了血,一边打一边骂:“你个臭算命的胡扯什么,我女儿还没出阁,哪来的喜,看我不打死你!”
围观群众也跟着起哄,把胡半仙的卦摊也掀了,正闹的厉害,陈子锟过来劝道:“行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众人见他戎装打扮,又身材高大,心中畏惧不敢再闹,那汉子在胡半仙屁股踢了一脚才悻悻离去,还不忘回头骂了一句:“臭算命的,别让爷再碰见你。”
“好了,半仙,出来。”陈子锟说道。
胡半仙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咝咝的吸着凉气:“嘴豁了,哟,出血了。”
陈子锟道:“收拾收拾赶紧回去,今天怕是不会再有生意了。”
胡半仙从地摸起已经被踩碎的墨镜戴,忽然笑道:“是你,咱俩真是有缘,哎,我看你眉宇之间有登科之喜,不过又有远渡重洋之苦,如此看来,你是要出国留学。”
陈子锟心中一动:“半仙可知道,在下去哪儿留学么?”
胡半仙掐指一算道:“极西之地。”
陈子锟哈哈大笑,日本乃中国之东,何来极西之地,不过他懒得和胡半仙纠缠,丢下一枚银元道:“你今天状态不佳,还是回去找个凉快的地方歇着。”
第二十四章 比武招亲
“陈公子,我话还没说完呢……”胡半仙的声音在身后回响,陈子锟却头也不回的走了,三天假期有限,他可没时间和神棍瞎扯。
先去拜访两位恩师,可是很不凑巧,辜鸿铭去北戴河消夏,刘师培家里倒是有人,不过先生已经在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在刘师培的遗像前,陈子锟了三炷香,给师母留下五十块钱才黯然离去,途中经过北大校园,正值暑假,校园内空荡荡的,只有树叶沙沙响,听说蔡校长在五四之后挂印而去,北大,已经没几个故人了。
凭栏感慨了一阵,转身离开,忽被一人撞了个满怀,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你!”
来者正是徐二,他行色匆匆,手里提着一个纸包,面有同仁堂药房的标签,虽然两人当初有过一段竞争,但没啥仇怨,说起来也算是故交了。
陈子锟找了个茶摊,请徐二喝茶,坐下凉棚下,徐二念起了苦经:“唉,老爷被通缉,府邸也让查封了,太太们各回各家,我们少爷一病不起,得亏有我照应着,要不然早病死了。”
“徐二,看不出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陈子锟一番感慨,拿出十块钱说:“拿着给你家少爷看病,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徐二推辞道:“你吃粮当兵也不容易,我怎么能拿你的钱。”让了半天还是收下了,看看太阳说:“时候不早了,少爷在家等着我熬药呢,我该回去了。”
“那行,代我向少爷问好。”两人抱拳话别,各奔前程。
不知不觉,陈子锟就来到了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街巷依旧,人去楼空,油漆剥落的大门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林家宅子很久没人住了,从门缝里看去,院子里一片萧瑟。
陈子锟长叹一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记载了自己美好初恋的地方,无限寂寥的去了,距离两条街就是宣武门内头发胡同,初来北京后的创业史就在这里展开。
紫光车厂已经重新开张,马家老小被判刑,霸占的洋车发还原主,薛宝庆张罗了一些老相识,重新把车厂拉起来了,虽然车不多,但好歹能混个温饱,陈三皮也就默认了这门亲事,再过半拉月,就是他和杏儿订婚的好日子。
宝庆咧着大嘴笑个不停,杏儿羞涩中带着喜悦,王大妈端出花生瓜子招待陈子锟:“吃,别客气,这可是你自己家。”
陈子锟恍如梦醒,自己并不是客人,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打拼来的,可是为何却丝毫没有家的感觉呢,看着幸福甜蜜的宝庆和杏儿,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缺个女人。
于是,夏小青的身影跳入脑海,陈子锟立刻起身道:“那啥,我还要去拜访几个朋,先走了。”
“哪能这样,好歹吃了饭再走。”宝庆说啥不答应,拉着陈子锟不放手。
陈子锟笑道:“你还怕我不来,晚咱们再喝个痛快。”
宝庆这才松了手,道:“那行,让王栋梁送你。”
招呼王栋梁拉了一辆最新的洋车,一直将陈子锟送到天桥北龙须沟附近,陈子锟下了车,信步来到夏小青住的大杂院。
夏小青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陈子锟出现在门口,着实惊喜了一下,满手胰子儿就站起来招呼:“快进来,这儿,你来就来,怎么还拿东西。”
陈子锟路买了包驴打滚,提了提说:“哪能空手来,对了,夏大叔呢?”
“他,打酒去了,就爱喝两盅,真是……”夏小青大大咧咧的一挥手,把自己小马扎递过去道:“天热,屋里更热,就坐外边。”
邻居们指指点点,有位大婶还问道:“小青,这是你们家亲戚?”
夏小青一点也不害羞,道:“这是我朋,练家子。”
大婶暧昧的笑笑,一边去了,一帮邻居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向这边瞧一眼。
陈子锟坐在小马扎,如芒在背极不自在,夏小青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两条长腿耷拉着,居高临下看着陈子锟。
夏小青却不在意,问道:“你的那位姚小姐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子锟只好答道:“失去联系了。”
夏小青心情大好,两条长腿一甩一甩的,忽然岔到另一个话题去了,自顾自说道:“我爹让我嫁人。”
陈子锟一愣:“嫁人?这么早?”
“早?哈,我都二十了,在我们老家沧州,十七嫁人都算晚的,过了十九那就是老姑娘了,再说我个子太高,人又泼辣,实在不好找婆家,我爹看中一个,是隔壁打铁的,个头比你还猛点,人也老实,就一点不好。”
陈子锟顺着她的话问道:“哪点不好?”
“不会武功,哼,我要找一个能打过我的才嫁。”夏小青说着,盯着陈子锟看个不停,眼神很有侵略性。
“那难了,就凭夏大姐您的身手,全北京也没几个敌手。”陈子锟奉承道。
“少来,起来!”夏小青蛮横的拉起陈子锟向大门外走去,来到龙须沟畔,二话不说,凌空一腿踢向他的面门。
这丫头属什么的,说打就打,纵然陈子锟反应迅速,也架不住夏小青腿如闪电,硬是被扫了一下,嘴唇当即就肿了。
“干什么你这是?”陈子锟怒吼道,夏小青也不搭话,连环腿暴风骤雨一般劈头盖脸而来,陈子锟节节败退,差点栽进龙须沟里去,他怒不可遏,愤然反击,到底男女有别,他一番拳来脚往之后占了风。
夏小青突然停手站住,仰着脸看着陈子锟:“不打了,我打不过你。”
陈子锟举起的拳头悻悻放下:“大姑娘,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夏小青得意的一笑:“哪一出,穆桂英招亲那一出。”
陈子锟眼睛瞪得溜圆:“你这是比武招亲?”
“怎么?看不我,能娶我这样的,是你祖坟冒青烟。”夏小青眼一瞪,又要卷袖子打人。
“不是不是,我是说,这也太突然了,我早起来还没洗脸呢。”陈子锟手忙脚乱,心说夏大姑娘怎么这么豪放,比姚依蕾还猛点。
“那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夏小青步步紧逼。
陈子锟也不是矫情之人,沉着答道:“愿意是愿意,可没谈恋爱就结婚,总觉得差点什么。”
“好办小青拉起陈子锟的手在龙须沟边走了十几步,完了说:“好了,谈完了。”
“这这这,臭水沟边溜达几步就算是花前月下?”陈子锟大惊失色,虽然他也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可这未免也太马虎了。
“哪有那么多臭讲究!”夏小青怒道,忽然背转身去,对着龙须沟哽咽起来。
陈子锟心说这丫头是不是脑子有残疾,小心翼翼问道:“夏大姑娘,到底咋回事?”
夏小青抽泣道:“爹一直瞒着我,其实我知道,他没几天日子了,他这么着急的想把我嫁出去,就是想走的安心,要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贱兮兮的,非得杆子嫁给你,我是想让他老人家安心。”
陈子锟一阵唏嘘,原来还有这段隐情,是自己错怪她了。
“夏大姑娘,我大概要让你失望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国留学……”
还没说完,夏小青打断他道:“没关系,又不是真嫁给你,就是订个婚,让爹安心就好,你尽管去留你的学。”
陈子锟被憋得说不出话来,合着自己这半天都在浪费表情。
回到大杂院,夏大叔已经回来了,看到女儿和陈子锟进来,顿时大喜道:“小陈来了,快来陪大叔喝一杯,刚买的猪头肉,香着呢。”
陈子锟道:“好,大叔我就陪你喝两杯。”
夏小青嗔道:“喊什么大叔,喊爹。”
陈子锟咽了一口唾沫,这爹字还真难出口。
夏师傅也傻眼了,道:“小青,这是怎么一档子事?”
夏小青做娇羞状,躲在陈子锟背后道:“你说。”
陈子锟暗骂,尼玛我说,说你妹,嘴却极其严肃道:“夏大叔,我和小青情投意合,已经缘定三生,请大叔成全。”
夏师傅愣了片刻,忽然展颜笑道:“好,好,好!”忽然猛烈咳嗽了几声,夏小青赶紧前扶住他。
“没事,爹没事,快去胡同口二荤铺,炒两个硬菜过来。”夏师傅摸出五角钱丢给女儿,拉着陈子锟进屋:“咱爷们好好絮叨絮叨。”
夏小青拿着钱去了,临走甩给陈子锟一个凌厉的眼神,警告他不要信口开河。
进了屋子,夏师傅叹气道:“我老了,不行了,以后就要靠你照顾小青了,这孩子从小没娘,脾气被我惯坏了,你可得担待着点。”
陈子锟道:“我记住了。”
夏师傅又道:“我们父女二人来自沧州,我本是乡间孤儿,小青她娘却是武林世家,我俩私定终身,被她父亲逐出家门,从此流落江湖,小青她娘十年前病死,现在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小青能认祖归宗,重回家门。”
陈子锟道:“敢问小青娘家是?”
“号称轻功暗器双绝的沧州燕子门。”夏师傅望着顶篷,眼神飘渺,似乎回到了当年的青葱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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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这两天爆发和活动没关系,纯属情节流畅写顺手了。
第二十五章 天坛一夜
若要深究起来,陈子锟可是精武门和宝芝林的徒弟,比起什么名不见经传的燕子门不知道高出多少来,但此情此景,却不得不配合一下,陈子锟肃然道:“原来小青的武功系出名门,这段往事真是令人扼腕,大叔您是性情中人。”
夏师傅淡然一笑,额皱纹深深,隐约能看出当年的潇洒。
“燕子门其实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算了,不提这个,我的武功比较杂,当年在沧州到处拜师学艺,后来又跟小青她妈学了一些燕子门的功夫,这些年来总结了一套轻功身法,等你和小青成婚以后,就正式传授给你。”
陈子锟明白夏师傅的用意,当即道:“大叔放心,我一定会对小青好的,不过我军职在身,过段时间就要出洋学习军事,大概要三年才能回来。”
夏师傅沉吟一会道:“这个无妨,让小青随你出洋便是。”
陈子锟苦笑道:“这个恐怕不太容易,军校不是普通学校,不能带家眷的。”
“这样,那也无妨,只要你俩情投意合,别说是三年五载了,就是等十年八年又如何,不过,小伙子你可不能做陈世美哦。”
“不敢,不敢。”陈子锟暗暗叫屈,本来只是来看看老熟人,怎么就变成人家姑爷了。
说话间,夏小青端着两盘菜进来了,葱爆羊肉,炒猪大肠,往桌一摆,又系着围裙下厨拍了个黄瓜,炸了盘花生米送来,爷俩举起酒杯:“走着。”
酒过三巡,夏师傅道:“咱们小门小院的,就不讲究那些虚套了,今天借着这顿酒,把你俩的婚事定下来,爹身子骨不行了,怕是活不了多久,子锟,小青就交给你了。”
说着,夏师傅拉起女儿的手,郑重的交到陈子锟手。
“爹!”夏小青泪如雨下。
陈子锟也被感动了,捏着夏小青的手说:“大叔,我一定照顾好小青。”
“好,咱爷们走一个。”夏师傅露出欣慰的笑容,再度端起了酒杯。
这场酒喝的极为尽兴,夏师傅酩酊大醉,夏小青服侍他躺下,送陈子锟出门,两人走在龙须沟旁,陈子锟忽然笑道:“忽然就有媳妇了,这世界真是变化太快。”
夏小青冷哼一声:“谁说一定会嫁给你了,你记住,这不过是哄我爹开心罢了,你真想娶我,那得把我哄开心了才行。”
陈子锟微笑不语,忽见一群人拉着板车匆匆而过,车躺着一个大肚子女人,脸汗淋淋的,不停呻吟着,俨然是要临产,可奇怪的是她身穿的竟然是中学的学生譿ww.?
板车后面,一个中年男子阴沉着面孔走过来,咬牙切齿的咕哝着伤风败俗、家门不幸之类的话,陈子锟顿时傻眼,这汉子不是午殴打胡半仙的那位仁兄么。
胡半仙,名不虚传!
见陈子锟发呆,夏小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傻样,想啥呢?”
“没啥。”陈子锟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四十块钱和几个银角子拍到夏小青手里:“拿着,大叔的病不能耽误。”
夏小青没推辞,嗫嚅道:“你啥时候再来。”
“有空就来,你别送了,就到这儿。”陈子锟道。
小青点点头。
陈子锟转身便走,忽听身后一声喊:“哎!”
猛然回头,却见夏小青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凑过来,在自己脸啄了一口,然后扭头便跑,飞也似的。
陈子锟摸着脸,嘿嘿笑了。
……
晚饭是回车厂吃的,宝庆请大伙儿喝酒,八个碗的大席面,二锅头管够,车夫们陪着喝了一通,陆续回去睡觉了,最后只剩下陈子锟和薛宝庆俩人。
“大兄弟,我谢谢你,干了!”宝庆端起酒碗,咣咣咣一饮而尽,眼里泛起了泪花,“法院判了,马老五死刑,秋后处决,被马家霸占的洋车都送回来了,杏儿和我也订婚了,爹爹,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陈子锟没说什么,他知道宝庆压抑的太久,需要发泄一下,这个壮的像牛犊子一般的小伙子,其实有一颗绵羊般的心肠。
“大锟子,车厂是你的,俺们两口子帮你守着这份家业,等你啥时候回来……”宝庆说着说着,头一歪打起了呼噜。
夏夜微凉,陈子锟将军装褂子脱下盖在宝庆身,开始收拾碗筷杯盘,杏儿走过来道:“放着我来。”
陈子锟看着杏儿动作麻利的收拾着残羹剩饭,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幅画面,宝庆置换成了自己,而杏儿则成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两人在北京住着一座四合院,开着车厂、家里有老妈子,胖丫鬟,丝瓜架,金鱼缸,还有一条狮子狗。
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幸福。
想到这里,陈子锟用力甩了甩脑袋,趴在桌子的人影又变回了宝庆。
“这不是你要的生活。”陈子锟对自己说。
夜里是在自己房间睡的,陈子锟依然是紫光车厂的大老板,正房西屋是他的卧室,一直给他留着,谁也不许占用,陈子锟躺在床,从贴身小褂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在烛光下读着,小册子的封皮印着五个字:**宣言。
这本小册子是他从吴佩孚房里顺来的,编者之一是北大的李大钊,内容有点意思,陈子锟睡前总喜欢拿出来瞅两眼,比数山羊还管用。
第二天,大伙儿去郊外给薛平顺坟烧纸,在坟前摆了七个碟子八个碗,大伙儿好好哭了一会,然后又到嫣红的坟拜祭了一番。
陈子锟从车厂拿了一些钱,买了礼物去龙须沟看望了未来的老丈人,虽说这桩婚事半真不假的,但做戏做全套,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夏师傅很高兴,郑重向邻居们介绍,这位陈子锟是自家女婿,陈子锟也很客气的掏出大前门香烟散了一圈,大叔大婶的喊着,嘴比夏小青甜多了。
回到屋里,夏师傅看了篮子里的东西,顿时吓了一跳:“孩子,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
篮子里是一盒长白山人参,两支鹿茸,还有一瓶虎骨酒,都是好的补品,这花费也不少。
陈子锟道:“您的病都是多年劳累积攒下来的,只要仔细调养就能复原,以后可别风里来雨里去的卖艺了,有什么费用,我来担着。”
夏师傅道:“孩子,虽然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你也不富裕,你把钱都花我身,以后你俩咋过。”
陈子锟笑道:“您小瞧我了不是,我现在是少尉军官,每个月开三十块钱,另外还把紫光车厂重新开起来了,每月又是不少进账,钱的方面您不用担心。”
篮子里还有几个绿色玻璃瓶,夏师傅拿起来对着阳光看看,狐疑道:“这是什么补品?”
陈子锟笑道:“这个不是补品,是啤酒,我孝敬您老的。”
一听是酒,夏师傅来了兴趣:“哦,开一瓶尝尝。”
陈子锟道:“这酒不是这么喝的,小青!”
“哎!”正在外屋拍黄瓜的夏小青放下菜刀撩开帘子进来了。
“打一桶冰凉的井水,把这几瓶酒冰镇。”陈子锟命令道。
夏小青柳眉倒竖,一把捏住陈子锟的耳朵:“好小子,明知道我爹身子骨不好,还让他喝酒,你小子活腻了是不?”
陈子锟赶忙求饶:“这个酒麦芽酿的,不伤人,是养生的。”
夏小青这才松了手,拎起酒瓶子出去了,继续拍黄瓜,陈子锟摸着发烫的耳朵道:“小青,合着你就只会拍黄瓜。”
“我打!”一只拖鞋飞了进来,到底是秉承了燕子门的暗器绝学,初速极快,陈子锟硬是没躲过去,脸挨了一记狠的。
夏师傅摇头叹息,嘴角却微微扬起。
这顿晚饭是在夏家吃的,菜肴依然是胡同口二荤铺炒的,外加几个凉菜,黄橙橙的冰镇啤酒倒在海碗里,夏师傅抿了一口,皱眉道:“怎么像马尿。”
可不是么,街那些拉大车的骡子马驴,撩起尾巴在地撒一尿,色泽味道都和这啤酒类似。
陈子锟道:“喝习惯了就好,这一瓶酒五毛钱呢。”
一听这么贵,夏师傅不敢怠慢,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砸砸嘴品味了一下,忽然打了个饱嗝。
“痛快!”夏师傅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夏小青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这么好喝?我也来一碗。”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端起陈子锟面前的酒碗,一仰脖也干了,抹抹嘴笑道:“一点也不辣。”
结果是,一共四瓶啤酒,陈子锟和夏师傅一人一瓶,剩下的两瓶被夏小青一人包圆,到底是继承了她爹的酒鬼基因,啤酒下肚啥事没有,照样刷盘子洗碗。
酒足饭饱,又谈了一会儿之后,天色渐黑,陈子锟起身告辞,夏师傅有心给小两口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便道:“小青,回来再刷碗,去送送子锟。”
小青答应一声,擦擦手摘了围裙,陪陈子锟一起出去了。
夏夜晚风轻吹,明月当空,龙须沟的恶臭袭来,破坏了浪漫美好的感觉,夏小青忽然道:“那边是天坛,去坐坐。”
陈子锟就说好,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天坛,天坛是皇帝祭天的地方,现在皇帝没了,这儿就变成了公园,到处都是参天古树,寂静幽深,小虫在草丛里鸣叫,月光被树影割成无数块。
“我怕……”夏小青忽然偎依过来,陈子锟笑道:“你怕什么?”
“怕鬼。”
“哈哈,就是真有鬼,也怕你这个母夜叉。”陈子锟道。
夏小青大怒,狠狠在陈子锟腰间掐了一把,向前跑去,忽然哎呀一声蹲在地,陈子锟赶紧前:“怎么了?”
“脚扭了。”夏小青哭丧着脸。
“我帮你揉揉,还轻功高手呢,跑两步能把脚扭了。”陈子锟一边帮她揉着脚踝一边数落,忽然一道皎洁的月光照在夏小青脸,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无比动人。
“你怎么个意思?”夏小青媚眼如丝。
陈子锟猛扑去,狠狠亲了一大口,气喘吁吁道:“就这个意思。”
“坏蛋!”夏小青大怒,拼死打陈子锟,两条长腿更是夹在他的腰间,两人一阵撕打,滚进了草丛……
口口口口口口此处删减一千二百八十字
夏小青拨弄着头的乱草,扣着扣子,很认真的对陈子锟说道:“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第二十六章 大帅与少帅
一听这话,陈子锟急眼了:“怎么了就是你的人了?”
夏小青得意洋洋,指着陈子锟脖子的牙齿印说:“这是我的独门标记,盖这个章,你就是我的人,以后有人欺负你,报我夏小青的名字。
刚才两人贴身肉搏,陈子锟可没少吃亏,两只眼睛乌青,嘴唇也肿了,脖子、胳膊都是齿痕和指甲掐的淤痕,不过也小有斩获,狠狠亲了夏小青一嘴,还把她的衣给扯开了。
见陈子锟一脸的幽怨,夏小青一瞪眼:“哟,亲你也亲了,摸你也摸了,这会儿就想不认账了,你想当陈世美?”
陈子锟哭丧着脸:“亲是亲了一下,可你可看我这嘴,跟猪头似的,摸是摸了,不过啥也没摸着。”
夏小青身高腿长,就有一点不好,胸前平平没什么料,这也是她最忌讳的事情,陈子锟哪壶不开提哪壶,自然少不了一顿暴打。
一番缠斗之后,两人气喘吁吁的躺在草丛中,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陈子锟的手悄悄伸过去,被夏小青一把打回来:“别动手动脚的,我虽然是江湖儿女,但也不是那种随便的人,等你明媒正娶之后,我才是你的人。”
又躺了一会,夏小青一骨碌爬起来:“我得回去了,爹要担心的。”
陈子锟也只好爬起来,两人漫步回去,夏小青竟然主动挽了他的手,手挽手走到大杂院门口,依依惜别道:“你啥时候再来?”
“有空就来,对了,这儿临着臭水沟住的不舒服,不如我来租个房子你们搬过去。”陈子锟道。
小青点点头,两人又默默站了一会儿,陈子锟才离去。
等陈子锟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夏小青才进了院子,蹑手蹑脚的进屋,生怕惊动父亲,其实夏师傅根本没睡着,趁着开门时候射进来的月光看到女儿乱蓬蓬的头发,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女儿终于长大了。
陈子锟回到车厂的时候,车夫们都已经收车睡觉了,只有勤快的王栋梁蹲在院子里刷车,看到鼻青脸肿的大老板,顿时惊呼起来:“老板,这是咋的了?”
宝庆和杏儿闻声出来,也是大吃一惊,能把陈子锟打成这样的人可不多,肯定是遇到大事了。
“大锟子,谁打的你?咱找他算账去!”宝庆顺手抄起门闩,义愤填膺。
杏儿心细,看到陈子锟脖子细碎的牙印,赶紧拉住宝庆,白了他一眼:“别多管闲事。”
“哎,这怎么能是多管闲事呢,我说你这人咋回事?”宝庆大怒,不过看到杏儿对自己使的眼色,再看陈子锟尴尬的笑容,模糊明白了什么,放下门闩摸摸脑袋,不说话了。
“没事,没事,睡觉去了。”陈子锟讪笑着进去了。
……
次日,陈子锟委托宝庆在附近租个小三合院,宝庆纳闷了:“车厂空房子又不是没有,咋还租?”
陈子锟道:“给夏家父女住的。”
“哪个夏家父女?”宝庆摸不着头脑,还是杏儿记性好,提点道:“就是那个比男人个头还高的,在天桥卖艺的姑娘。”
“咋给她们家租房?”宝庆还傻呼呼的问呢。
“不懂就别瞎咧咧。”杏儿把宝庆拉到一边,笑着问:“大锟子,啥时候办喜事?”
陈子锟抓耳挠腮,支支吾吾,杏儿嘻嘻笑着拉着宝庆走了。
“报告!陈长官在这儿么?”大门口传来喊声,陈子锟急忙过去一看,是王德贵到了,一身军装挎着盒子炮,精神抖擞的很。
“老王来了,赶紧屋里坐,那个谁,倒茶。”陈子锟招呼着,王德贵站在门口敬礼道:“长官,大帅有令,召你回营。”
“什么事?”
“十万火急的大事,要不然大帅哪能派我来找你。”
“麻烦了,我军装洗了还没干。”陈子锟两手一摊,王德贵道:“紧急军务,什么都帮你预备好了,跟我走便是。”
无奈,只好交代一声,跟着王德贵出门,胡同里停着一辆汽车,两人了车,直奔正阳门火车站而去,到了车站没从正门走,开到货场门前,守门士兵打开门,汽车一溜烟开进去,只见站台两侧站满了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卫森严,已经戒严了
汽车停在一节车厢前,全副武装的士兵前拉开车门,陈子锟一下车,只听“刷”的一声,车厢旁挺立的十余名卫兵齐刷刷的举手敬礼,今天警卫连的哥们打扮的和往日都不一样,崭新的夏布军装,绑腿布鞋,步枪也是擦过的,刺刀锃亮。
陈子锟了车,一位副官递给他一套纯毛凡尔丁质地的军装,一双皮靴,一把西洋指挥刀,军帽也是崭新的,穿戴停当,副官领着他来到相邻的专列车厢,吴佩孚今天打扮的很气派,金色的肩章和领章熠熠生辉,端坐太师椅,一副大将风范,他身旁坐着一人,肥头大耳八字胡,肩章也是三颗金星。
吴佩孚招手让陈子锟过来,对身旁的胖将道:“巡阅使,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子锟。”
陈子锟立刻意识到,这位将乃是直系首领曹锟,立刻前一步,脚跟一并,敬礼道:“卑职见过巡阅使。”
曹锟下打量着陈子锟,哈哈大笑:“早就听说第三师出了个赵子龙,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咦,才是个少尉,我说子玉,你怎么不舍得给人家官当。”
吴佩孚道:“年轻人,爬得太快可不好。”
曹锟笑道:“我那正缺个副官,要不然把这小子借我用用,我给他少校军衔。”
吴佩孚道:“我怕巡阅使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周围一群将军也陪着笑,陈子锟顺势站到了吴佩孚身后,微笑着向那些高级军官点头致意,态度不卑不亢,军官们知道这个年轻人即将飞黄腾达,也不敢小觑于他。
吴佩孚收住笑声,拿出怀表看了看,骂道:“胡子就是胡子,散漫惯了,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曹锟脾气挺好,笑道:“再等等,等等。”
车厢置于烈日暴晒下,尽管头顶电扇转个不停,但一身戎装的将军们还是汗流浃背。
又等了几分钟,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队士兵敲着鼓吹着唢呐走过来,后面跟着手持青龙刀、方天画戟的仪仗队,那喜庆劲儿跟迎亲队伍差不多。
“不伦不类,荒唐。”吴佩孚冷哼道。
“哈哈,来了就好,子玉,咱们去迎接一下,礼数总是要尽到的嘛。”曹锟先起身,吴佩孚也不好托大,两人带着一群军官下了车。
仪仗队开到跟前,分列两旁,一辆汽车驶了过来,两侧踏板各站了两个身材魁梧的士兵,胸前一圈黄牛皮的驳壳枪弹匣袋,两侧各悬一把驳壳枪,火红的绸子迎风飘。
护兵们先跳下车,手按着枪套虎视眈眈,前座的副官跳下车,拉开车门大喝一声:“大帅驾到!”
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先钻了出来,然后恭恭敬敬的将一个穿军装的瘦老头搀扶出来。
曹锟眯缝起眼睛,春风满面。
吴佩孚却鄙夷的哼了一声。
陈子锟在关东当土匪的时候,和官兵打过不少交道,自然知道这老头正是雄踞东北的霸主,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那个年轻人,恐怕是他的大儿子张学良。
张作霖下了车,看到曹锟和吴佩孚在等自己,立刻做出很惊讶的样子,张开双臂走过来:“哎呀,三爷,子玉,让你们久等了,都是我老张不好,晚罚酒,罚酒。
曹锟爽朗的大笑:“雨帅,别来无恙。”
吴佩孚脸也露出笑意:“雨帅哪里话,我们也刚到不久。”
“小六子,见过你两位伯父。”张作霖一摆手,张学良快步前,磕头行礼,慌得曹锟赶紧搀扶:“怎么这么大的礼,使不得。”
“哪有什么使不得的,两位是我的亲大哥,就是他的亲大伯,侄子给大伯磕个头算什么,哈哈哈。”张作霖坚持要让儿子磕头,曹吴二人也只好受了一礼。
陈子锟打量着这位绿林出身的张大帅,他身量不高,只到自己肩膀,体格也不魁梧,反而略有瘦削,脸更没有络腮胡,而是一张白净斯文的面庞,留着两撇同样斯文的八字胡,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军装,说是教先生也有人信。
但他眼中那股彪悍狠辣和狡黠也是遮掩不住的,面对强劲对手挥洒自如,谈笑风生,气场比曹吴二人加起来都要强,真乃当世枭雄。
再看他儿子张学良,个头匀称,中等身材,军装裁剪的非常合身,肩章显示他的校军衔,大概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原因,身并无乃父那种绿林气息,而是散发着一种骄奢跋扈的味道。
“请!”张作霖一摆手。
“请!”曹锟也侧身做出有请的手势。
张作霖当仁不让,当先了车,吴佩孚脸不悦的表情一闪而过,却被陈子锟捕捉到了。
陈子锟跟着副官幕僚们登了车,吴佩孚下令道:“开车。”
汽笛长鸣,火车慢吞吞的启动了,忽然临车传来乱哄哄的吵闹声,吴佩孚皱眉道:“何人喧哗?”
一个军官推门进来:“大帅,警卫连和奉军的弟兄们抢位子打起来了。”
吴佩孚道:“子锟,你去处理一下。”
张作霖也道:“小六子,去看看怎么回事,别让弟兄们欺负人。”
第二十七章 美国营盘
张作霖这话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嚣张劲儿,仿佛直军在他面前如同三岁小孩一般,当时直军诸将脸就有些挂不住,但曹老帅和吴大帅没发话,他们也不好开口。
此次倒皖,直系和奉系组成联军,但实际仗都是直军打得,奉军只派了两个师的部队入关打了个酱油,就堂而皇之的接收了大批皖军的辎重,这让直系将领们相当不满,只是碍于大局初定,不好这么快就撕破脸而已。
吴佩孚脸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心里有数的很,警卫连的士兵都是膀大腰圆的山东大汉,和奉军干起来吃不了亏,更何况自己还有陈子锟这员虎将在呢。
张作霖更是满脸的不在乎,咋咋呼呼道:“妈了个巴子,天真热。”
隔壁车厢是一节普通的票车,曹锟的卫队和吴佩孚的警卫连一部在这里就座,本来座位就不宽裕,张大帅的卫队一进来,起码有一半人要站着,奉军中很多人出身绿林,带着一股子蛮不讲理的野气,再加是大帅的贴身卫队,平时更是跋扈惯了的,哪能容得了别人坐着,自己站着。
当即他们就发了飙,指手画脚让直军给他们让座,语言里自然少不了粗口,直军的爷们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下里当即就对骂起来,车厢里充斥着东北大碴子味儿和山东煎饼大葱腔,都是血性汉子,骂了两句就急眼了,两队人马隔着过道纷纷把枪拔了出来。
卫队带的都是手枪,一水的德国进口长苗子毛瑟,烤蓝锃亮,机头大张,奉军是黄军装,直军是蓝军装,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陈子锟先进来的,一看这场面就怒了,大帅们就在隔壁,这帮人也太没分寸了,当即他就大喝一声:“妈了个巴子的,都把枪给老子收起来!”
他穿的是直军的蓝色军装,马靴佩刀军官打扮,人又生的高大魁梧,威风凛凛,偏偏一嘴的关东口音,骂人话都和大帅如出一辙,一时间大兵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货到底是哪边的?
吴佩孚的卫兵认识陈子锟,先把枪放下了,曹锟的卫队虽然不认识他,但见他穿着自己人的军服,又是个军官,便也放低了枪口。
可那些奉军却根本不买账,还起哄:“你他吗的算老几?信不信我一枪灭了你。”
陈子锟面对奉军大兵们的汹涌围攻,面不改色道:“我叫陈子锟,不服咋滴?谁不服出来单练!”
“好!”直军士兵们一阵叫好声响起,这话听着提气,给直军爷们长脸。
奉军士兵们都愣了,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别看陈子锟个头挺高,但在这帮张作霖精心挑选的卫队面前,优势就不太明显了,这群大汉哪个不是身高八尺,相比之下,陈子锟还显得有些单薄,脸蛋也过于白净英俊了一些。
“妈的,老子和你练。”随着瓮声瓮气一声喊,一名奉军士兵从座位站了起来,如同一尊黑铁塔般伫立在陈子锟面莣ww.?
陈子锟仰头看去,好家伙,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头,脑袋有簸箕大,拳头有钵盂大,这种人不但有蛮力,抗击打能力也极强,在车厢这种狭窄的地方,自己闪转腾挪的功夫反而发挥不出作用,怕是要吃亏。
陈子锟先下手为强,一记黑虎掏心打在他的胃部,黑铁塔一动不动,反而狞笑起来,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向陈子锟抓过来。
“走你!”一身绝世武学的陈子锟岂会败在一个莽汉手里,他顺势抓住黑铁塔的手指向后一扳,继而攀他的肩膀,就听“啪嗒”一声,黑铁塔的肩关节被卸了,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在小腿迎面骨,高大的身躯轰然矮了一截,人跪下了。
“好!”直军士兵们纷纷鼓掌,奉军们脸挂不住了,正要前群殴,一直站在门口静观其变的张学良说话了:“住手。”
声音不大,效果奇佳,大兵们立刻挺直了腰杆:“旅长!”
张学良的军职是卫队旅的旅长,这些兵正是他的部下,一场骚乱自然可以顺利平息,但只怕长官一走,两边又得干起来。
“你刚才说,你叫陈子锟?”张学良问道。
“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陈子锟。”
张学良的眼睛亮了:“可是捣毁曲同丰司令部,单人独骑在长辛店杀了个七进七出,逼降十万皖军的陈子锟?”
妈了个巴子的,这段故事演绎的越来越离谱了,不过陈子锟还是坦然答道:“正是在下。”
张学良激动了:“弟兄们,这位就是陈子锟,堪比常山赵子龙的猛将。”
奉军士兵们从他俩的对话里也听出来了,这位爷绝非等闲之辈,东北汉子性子直爽,素来敬佩英雄好汉,既然这小白脸是赵子龙级别的豪杰,那服个软也没啥丢人的。
气氛立刻和谐了许多,陈子锟把那黑铁塔脱臼的关节也给了,向张学良伸出手:“幸会,张旅长。”
张学良热情的和他握手:“听你口音是东北人。”
陈子锟道:“在关外生活过一段时间。”
“太好了,老乡,走,我请你喝汽水。”张学良很是兴奋,拉着陈子锟的手不放了。
“张旅长,这边的事儿还没解决呢。”陈子锟指了指车厢里的两伙士兵。
“这个,你拿主意。”张学良道。
陈子锟当仁不让,道:“直军左边,奉军右边,座位不够自己调剂,就这样。”
不偏不倚的处理,双方都服气,矛盾烟消云散,张学良携手陈子锟回到了隔壁车厢,张作霖看到儿子和直军一个小少尉打得火热,便问道:“这位小哥是?”
张学良道:“他就是战报里说的那个陈子锟。”
张作霖顿时笑道:“妈了个巴子,是你小子活捉的曲同丰,干得好,怎么才是个少尉,赶明儿到我那去,给你个少将旅长当当,子玉,是不是不舍得放人?”
吴佩孚冷笑道:“雨帅好慷慨,子锟,你愿不愿意当旅长?”
陈子锟不卑不亢:“谢张大帅厚爱,玉帅待我恩同父子,第三师就是我的家,所以,恕难从命。”
这一记马屁拍的吴佩孚心里美滋滋的,心情舒畅了,拉长的脸也回去了。
张作霖开怀大笑:“好小子,有一套。”又对吴佩孚说:“子玉小心眼,看你气的那样儿。”
曹锟打圆场道:“喝汽水,喝汽水,这秋老虎真是热。”
这趟列车是开往天津的,驻扎天津美国租界的陆军十五团有个周年庆典活动,照例是要邀请中**方当局和各国驻华武官参加的,本来这个活动早就定好了,请柬也是发给了徐树铮,但谁也没有预料到皖系倒台这么快,于是只好临时改邀直奉两系的首领参加。正好前段时间美军访问了奉军和直军的营地,双方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天津本来就是直系的老巢,曹锟的四弟曹锐身为直隶省省长,行辕就设在天津,租界里更是建了不少西洋风格的大宅子,三哥驾临天津,曹锐派出车队迎接,将直奉两军的将领们从火车站接到城里。
狭窄的道路充斥着牲口的粪便,人力车、走街串巷的小贩和剃头匠,叫卖声此起彼伏,嘈杂吵闹,拥堵不堪,巡警们挥舞着警棍开出一条路来,让大帅们的座驾驶入租界区。
一进租界,豁然开朗,道路宽阔笔直,河边绿树成荫,教堂的尖顶,公园的白栅栏,还有漫步在树荫下的老人和儿童,都让人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天津有英国、美国、日本、俄国、德国、意大利、奥地利、法国、比利时的租界,其中英美日法意驻有军队,美国陆军第十五团就驻扎在这里,他们的兵营是一片灰色的意大利风格建筑,外表庄严肃穆,而且显得极其坚固。
大帅们乘坐的小汽车径直开进了兵营,但卫队乘坐的卡车却被拦在外面,多方交涉美军哨兵也不放行,正当大伙儿等着看张作霖发飙的时候,这位胡子出身的大帅却一笑置之:“让小的们在外面侯着就是了,不碍事。”
陈子锟不禁对张作霖刮目相看,能屈能伸,果然是枭雄本色。
十五团的团长威廉.维尔德校和史迪威尉已经等在门口,在他们身后,是美军的军乐队和仪仗队。
军乐声响起,陈子锟被深深的震撼。
他从未见过如此威风的军队。
不管是直系奉系,还是西南的各路草头王,但凡中**队,士兵的穿着打扮都差不离,统一尺寸的二尺半军装褂子,肥大的军裤,绑腿布鞋,帆布子弹带,再加一顶军帽,就是普通大兵的全部行头,这身军装还常年不洗,肮脏破旧,比乞丐强不了多少。
俗话说的好,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就是这个道理,只有最混不下去没有出路的人才去吃粮当兵,略微有些社会地位的人都瞧不起当兵的,当兵的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只有当了军官,穿马靴挂洋刀,才能有些自尊感。
美**队的形象,让陈子锟对军人的看法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仪仗队的士兵们,一水的熨贴合身的卡其军装,锃亮的褐色小牛皮裹腿,高腰皮鞋,大檐帽、牛皮武装带,抛光的核桃木枪托,镀铬的枪机和枪管,明晃晃的刺刀,战斗力暂且不说,就这军容,全中国的军队拍马也追不。
军乐声响起,维尔德校邀请大家检阅仪仗队,陈子锟很适时的站出来翻译,流利的英语让张学良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几眼。
第二十八章 屠龙术
欢迎仪式后,贵宾们被引入会客室,诸国驻华武官和驻军司令官都应邀来参加周年庆,在场的大多是高鼻凹眼的欧美军人,唯一的例外是坐在角落里低声谈笑的一群穿黄呢子军装的矮子。
那些是日本帝国驻天津部队的军官们,欧美同行看不起他们,他们又看不起中国人,所以只好自娱自乐。
陈子锟在火车吃多了冰镇西瓜,此时有些内急,他抽个机会溜了出来想找茅房。
在第三师的大营里,茅房通常是每连挖一个大坑,面搭起草棚遮风挡雨,每天早大兵们轮流蹲在大坑旁出恭,屙完了随便拿个坷垃或者草叶擦擦就得,茅房里的卫生状况一般都是极其恶劣,炎炎夏日里,一伸手都能抓一把苍蝇,大兵们一度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用尿冲粪坑里白花花一片的蛆。
可是陈子锟在美**营里窜来窜去,硬是没有找到熟悉的粪坑。
正巧史迪威尉走出来抽烟,这才解了陈子锟的燃眉之急,原来军营的厕所设在室内,一排箍着铁皮的西洋式马桶,面还有拉线水箱,水门汀地面擦拭的一尘不染,说句不好听的,比第三师的伙房还干净点。
和厕所相邻的是浴室,史迪威介绍道:“本来浴室礼堂的地下室里,小伙子们洗澡很不方便,所以经常抱怨,后来校就在每栋楼里都安装了淋浴设施。”
陈子锟暗暗乍舌,在第三师的营房里可没什么澡堂子,大兵们也没那个卫生观念,两三个月不洗澡是常事,裤裆里一撮就是一个泥球,谁身都不养几十个跳蚤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
解决了膀胱的压力之后,史迪威表示要带客人参观一下营房全貌,陈子锟欣然同意,在史迪威的带领下游览了这座现代化的美国兵营。
军营是西洋建筑,三层砖混结构,下面有半地下室,面有阁楼,每座楼房住宿两个连士兵,而且每个士兵都有自己的床铺和个人衣柜,更离谱的是,每个班竟然配备一名中国籍仆人,负责铺床、擦皮鞋、擦拭武装带和钢盔。
陈子锟暗道,这是来当兵的么?是来当老爷的。
楼房里有暖气、电灯、自来水和抽水马桶;厨房、仓库、食堂、设在地下室中,一切设备井井有条,干净整洁。
兵营的西侧,有马厩、牲口栏、车棚;一个小型制冰厂,一个面包房,兽医院、商店和铁匠铺。
军营大门口,几十辆人力车一字排开,车夫们蹲在树荫下,只要大门口出现人影,他们就会蜂拥前热情的用天津味儿的英语招揽生意,不过这一中一洋两位军官并没有乘车的打算,史迪威指着远处树荫中的花园洋房道:“军官们住在那里,和他们的家眷、管家、佣人、厨师和司机住在一起。”
陈子锟暗自计算,即使中国仆人价格低廉,每家五名佣人的话,每月支出也是一笔大数字,没有一百块钱是挡不住的,他很难想像这些军官的薪水如何维持这么奢华的生活,更难想象军营可以造的如此先进和舒适,相比之下,北洋陆军的兵营还停留在前清时代。
史迪威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加感慨,“天津兵营和美国本土的永备兵营比起来,从设计到施工质量简直差的一塌糊涂,这大概是十五团唯一的遗憾了,不过他们有个值得吹嘘的地方,那就是在秦皇岛的海滨有一块靶场,每年夏天可以去消暑。”
看史迪威的表情,不像是在炫耀或者吹嘘,似乎人家美国人吃粮当兵天生就该得到这份待遇,陈子锟忍不住问道:“贵军把军费都花在营建,军饷还能保证按时发放么?”
史迪威哈哈大笑:“亲爱的朋,难道你觉得美军会克扣军饷么,当然不会,每月士兵们的账户都会足额发放军饷和海外服役的补贴,如果士兵愿意,可以兑换成美国金元或者中国银元,一个服役第二年的下士可以拿到三十美元,折合一百二十快大洋,足够他喝酒找女人的了。”
说着,史迪威抛过来一枚闪闪亮的东西,陈子锟一把抄住,原来是一枚金币,个头比袁大头小多了,图案精美,线条清晰,闪耀着黄金的光辉。
手握美国金元,陈子锟心驰神往,用黄金当货币,军营奢华的如同酒店,普通士兵的军饷赶得大学教授,这样的国家得是多么富强。
“哦,忘了恭喜你,你现在已经是军官了,有没有继续深造的计划,像你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如果不出国留学的话,是一种浪费。”史迪威道。
陈子锟心中一动,道:“我准备去日本学陆军。”
史迪威摇摇头:“NNN这绝不是一个好计划,日本陆军的那一套东西是东拼西凑来的,学美国学法国学德国,结果学了一个四不像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准备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陈子锟点头称是。
史迪威再次摇头:“我非常搞不懂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如此钟爱这所破军校,而且学成回国的人通常还会在很短时间内晋升为将军,要知道,这只是一所培养低级士官的军校,让只学过班排级作战的人去指挥千军万马,不出错才怪。”
陈子锟默默点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从徐树铮远征外蒙古的日记里可以看出,这位士官学校出身的北洋将的指挥艺术还脱不开三国演义里那些传统奇谋套路,至于热兵器战争下的指挥则是一窍不通。
“陈,我建议你不要拘泥于前人的经验,欧战之后,世界格局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没有人再想重演凡尔登绞肉机那样的悲剧,飞机,远射程的大炮,潜水艇、飞机、坦克的出现势必改变战争的方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军队必败无疑,因为他们掌握的那一套东西已经过时了,如果你去日本留学的话,那么学到的东西只能是一些中世纪的淘汰玩意,当然前提是日本人愿意教给你。”
史迪威的话很尖刻,但很实在。
“那么,我应该去哪里留学?”其实陈子锟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但还是问出这句粀ww.?
“西点,你已经去西点。”史迪威毫不犹豫的答道,“美**事学院是世界最好的军事学府,没有之一,至于英国桑赫斯特,法国圣西尔,俄国伏龙芝之类的只能屈居其次。”
“那日本的军校呢?”陈子锟很配合的充当起捧哏的角色。
“提鞋都不配。”在贬低日本人方面,史迪威毫不吝啬的使用他能掌握的所有中国刻薄粀ww.?
陈子锟笑道:“我很愿意前往西点就读,可大帅那一关难过。”
史迪威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想美国公使一定会乐于帮忙的。”
“非常感谢,史迪威尉,希望我们能成为校。”陈子锟伸出了手。
“叫我乔好了。”史迪威的手掌宽大而温暖。
回到会客室,宴会已经开始,这是一场美国式的自助餐,长条桌摆着各种精心烹饪的菜肴和点心,身穿白制服的中国仆人端着托盘来回穿梭,军官和政客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
史迪威进来之后,找到维尔德校窃窃私语起来,不大工夫,两人端着酒杯走到吴佩孚身旁攀谈起来,大谈两国两军的谊,进而提到两军交流的问题。
“我真诚的建议吴将军挑选一些优秀的年轻军官到我国学习军事,以便增强两军的交流。”维尔德校举起了酒杯。
“我会考虑的,喝酒,喝酒。”吴佩孚似乎兴趣不大,三言两句就回避了问题。
维尔德还想多说两句,吴佩孚很客气的说了声失陪,就端着酒杯走了。
史迪威冲陈子锟耸耸肩膀,一摊手。
陈子锟无奈的笑笑,他自然知道大帅的脾气,决不可能三言两句被人家说服。
……
当晚,曹锟吴佩孚一行下榻在天津曹家花园,饭后,吴佩孚将陈子锟叫到跟前,开门见山问道:“日本和美国,你想哪个国家留学?”
陈子锟毫不犹豫道:“卑职想去美国。”
吴佩孚点点头,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说道:“乡间屠狗之辈,混个温饱不在话下,有屠虎之力的勇者,可以闻名乡里,衣食无忧,那么身怀屠龙术之人,是不是可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了?”
陈子锟沉默了一会,大帅此言意有所指,留学美国学的是毫无用处的屠龙之术,因为世间根本就没有龙,西点学到的那一套东西在国内根本派不用场。
“大帅,我还是想学屠龙术,虽然目前天没有龙,但不等于永远没有龙,奉张疯狂扩军,野心勃勃,更有强邻日本,虎视眈眈久矣,卑职断言,二十年内,中华空必然遍布恶龙!”
聪明人对话不用多说,吴佩孚摆摆手道:“你下去,容我再想想。”
虽然还没正式同意,但语气已经有所松动了。
第二十九章 退避三舍
陈子锟退下之后,吴佩孚在屋里来回走着,思索着刚才的对话,段祺瑞通电下野后,原本铁板一块的直奉联盟转眼之间变得遍布裂痕,奉军大肆收编溃败的皖军,疯狂扩军,争权夺利,已经引起不少直系将领的担忧。
奉张雄踞东北三省,拥兵二十万,张作霖胡子出身,狡猾狠辣,又有日本人撑腰,区区一个东三省巡阅使肯定填不满他的胃口,观他最近的言行,分明是有问鼎中央的意思。
直奉之间,两年内必有一战!
想到这个层面,吴佩孚更不愿意放陈子锟出国留学了,正当用人之际,哪能放任如此一员虎将远渡重洋。
曹家花园是意大利风格的洋楼,吴佩孚的卧室安排在二楼最佳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大门方向,夏日的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夕阳的映照下,一辆挂着奉军小旗子的汽车驶入了大门,吴佩孚以为是张作霖来访,便吩咐勤务兵更衣。
换好了军装,却久久不见人来请,吴佩孚耐不住了,派副官下去打探,不大工夫副官回报,奉军确实派人来请,不过请的不是曹吴两位大帅,而是陈子锟。
“请他做什么!”吴佩孚不由得恼怒起来,张作霖这些招数未免太过下三滥,竟然明目张胆的挖墙脚。
“据说是张少帅请陈子锟听戏。”副官报告道。
“知道了。”吴佩孚摆摆手让副官下去,再度盘算起来。
……
天津泰丰大戏院,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一辆漆黑的汽车停在门口,护兵拉开车门,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陈子锟迈步下车,跟着护兵进了戏院,只见里面人头攒动,声浪滚滚,时不时响起炸雷一般的叫好声,买瓜子香烟的叫卖声掺杂其中,手巾把满天飞,至于台演的什么,他倒是没注意。
随着护兵到二楼包厢雅座,外面卫兵林立,里面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四个身穿丝绸旗袍手拿团扇的女子围着一个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正是奉军少帅张学良。
“张旅长。”陈子锟一并脚跟,敬了个军礼。
张学良两手一撑椅子扶手,站起来道:“昆吾兄,你我兄弟不必客气,坐,喝点什么,汽水还是绿茶?”说着打了个响指,戏院小厮立刻颠颠的前点头哈腰听招呼。
陈子锟在张学良身边的空位坐下,他一身戎装,脚蹬马靴,只能大马金刀的坐着,那几个妩媚女子眼睛眨呀眨的看着他,笑道:“好英武的小哥,若是扮行头,那就是个活赵云。”
张学良翘起二郎腿,拿起一支雪茄笑道:“你们是不知道,昆吾兄比赵云还赵云,一个人在长辛店万马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那叫一个威风,昆吾兄,别客气,随便用。”
桌摆着雪茄、香烟、果盘、糕点、冰镇汽水、热毛巾,旁边坐着妩媚动人的女子,也不知道少帅说的随便用指的到底是哪一样。
陈子锟笑道:“张旅长谬赞了,子锟一介武夫,岂敢和常山赵子龙相提并论。”
张学良道:“私下场合,叫我汉卿就行,快看,赵子龙出场了。”
台一阵锣鼓响,一员白袍小将高举花枪踩着鼓点出来,啪的一个亮相,台下叫好声一片,张学良也叼着雪茄喊了一声好,陈子锟不爱看京戏,但也跟着拍了几下巴掌。
“陈长官,喝汽水。”身畔的旗袍女子递来冰镇汽水,陈子锟客客气气接过道谢,张学良哈哈大笑道:“昆吾兄,放开点嘛。”说着紧搂身旁女子的纤腰,在她脸亲了一口。
陈子锟笑笑,他和张学良一面之交而已,还没达到一起嫖娼的交情,再说直奉双方貌合神离,过从甚密对自己没有好处。
旗袍女子偎依过来,呼气如兰:“陈长官,这出戏可是少帅单门为你点的哦。”
陈子锟这才想起,戏院门口的水牌子写的今晚的戏码是长坂坡,看来这位张少帅还真看得起自己,且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是一直到戏码演完,张学良也没说什么。
戏看完了,少帅又邀请陈子锟一同宵夜,吃饭的时候依然是那四位美女环绕,此时陈子锟已经搞清楚,她们四个是天津本地最有名的妓院寻芳斋的头牌,花名梅兰竹菊,平日里各路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花钱都要排队,今日却被张少帅包圆请来招待自己,可见自己面子之大。
左拥右抱,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好不容易吃完了夜宵,陈子锟已经有些犯困了,却还不见张学良点到正题,他不由得纳闷起来,难道说对方花了这么大本钱,仅仅是和自己套近乎?
时间不早了,陈子锟索性告退,张学良的瘾头似乎却刚来,道:“时间还早,再打八圈牌。”
陈子锟再三推辞,张学良就是不依,还搬出自己的军衔来压他,无奈,陈子锟只好道:“汉卿兄,其实我不会打牌。”
“没事儿,保证一学就会,听说越不会打牌的人越是赢得多呢。”少帅的玩性来,谁也拉不住,陈子锟只好舍命陪君子,他是初学乍练,手气果然好的不得了,八圈牌打下来,果然陈子锟面前堆起了高高的筹码。
再看墙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钟了,张学良依旧兴致勃勃,精神头十足,陈子锟总算明白了,合着这位是夜猫子。
对方沉得住气,自己却不能装傻充愣,陈子锟明白,奉张是吴佩孚的最大对手,如果能从那里借力的话,留学美国大事可成,想到这里,他主动开腔道:“汉卿兄,小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兄长指点迷津。”
张学良道:“昆吾兄何事不明?”
“小弟深感学识不足以担当大任,报效国家,故而想出国留洋学习军事,只是不知哪国的军校比较适合我们中**人,汉卿兄见多识广,一定对此深有研究,还望指点小弟一二。”
张少帅最好的就是面子,陈子锟如此恳切的向他请教,他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要说军校,那最好的当然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了,我们奉军很多将领都是那里毕业的,我从东北讲武堂毕业之后,也打算去日本留学,到时候正好与昆吾兄同行,费用我全包了,不用你掏一分钱。”
陈子锟大喜道:“如此甚好,回头我就向玉帅禀告。”
张学良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吴世伯有点小心眼,把你当成宝贝疙瘩,他要是知道咱们一起去日本留学,非担心我把你拐走了不可。”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陈子锟心中一动,知道今晚的核心主题到了,张学良下一步肯定封官许愿,拉拢自己了。
果然,张学良道:“昆吾兄英语如此流利,想必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知道曾在哪所大学就读?”
陈子锟淡淡道:“早年在圣约翰大学读,后来辗转来到北京,师承辜鸿铭、刘师培两位教授。”
张学良摸牌的手停顿住了,惊叹道:“哎呀呀,原来昆吾兄乃名师高徒,怪不得气质如此不俗,英语如此流利,对了,兄台的武艺想必也是出自名门大派?”
陈子锟道:“少年时候在霍元甲师傅门下学过拳法,来北京之后,和杜心武大侠也有过切磋交流。”
张学良兴奋的直搓手,忽然一推牌桌站了起来,吩咐副官道:“预备香案,我要和昆吾兄义结金兰。”
今天才刚认识,一起听了场戏,吃了顿饭,打了几圈麻将,这就要结拜兄弟,看来这位张少帅继承了乃父的绿林豪侠之气,既然张学良主动提出,陈子锟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道:“如此便高攀了。”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结拜仪式很简单,一序年谱才知道,陈子锟比张学良年长一岁,两人遂结为八拜之交,陈子锟为兄,张学良为弟。
结拜完之后,感觉就变了,重新回到牌桌,张学良已经没心思打牌了,眉头紧锁似乎有心事一般,梅兰竹菊都是极有眼色的人,便道:“少帅有公事要谈,姐妹们暂且回避了。”
房间里没了外人,张学良恳切道:“昆吾兄,你刚才所说的留洋一事,可是当真?”
陈子锟道:“当真。”
张学良点点头:“如此也好,可以置身事外,我可不想见到同室操戈之事发生在你我兄弟之间。”
陈子锟故作惊讶状:“汉卿何出此言?”
张学良反问道:“难道以昆吾兄的眼光,看不出直奉必有一战么?”
陈子锟不禁汗颜,张学良的坦率与真诚超过了自己的想象,看来人家是真把自己当兄弟看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陈子锟道:“兄弟阋墙,实非百姓之福也,只可惜子锟人微言轻,无法阻止战事发生。”
张学良叹气道:“我父帅雄心勃勃,吴世伯更是眼高于顶,自认是不世出的英雄,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打他们的,咱们还是好兄弟,最好咱们都去日本留学,避开这场战争,如果避不开的粀ww.???
“战阵之若遇汉卿,为兄当退避三舍。”陈子锟接口道。
第三十章 留学
此言一出,两人哈哈大笑,携手走出房间,凭栏眺望远方,天津城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大街小巷空荡荡的,更夫单调的梆子声穿透夜色传了过来。
“其实中国最需要的不是军人。”张学良突然说道。
陈子锟一愣,扭头看去,张学良若有所思的看着夜幕下的天津城,感慨道:“仗已经打得太多了,再多几个猛将名将,不过是徒增百姓之苦罢了,中国现在最需要的是建设者,而不是破坏者。”
“军人的职责是抵御外侮,而不是为独夫民贼看家护院,可惜能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陈子锟接口道。
“昆吾兄,中国之改变,还在你我之辈肩。”夜色中张学良目光炯炯,宛如晨星灿烂。
“愿与汉卿共勉之。”陈子锟大有得遇知己之感,两双年轻的手握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呵呵,汉卿约我看戏之际,我还以为你想拉拢与我呢,本想虚与委蛇一番,哪知道竟然结识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真乃天意。”陈子锟笑道。
张学良亦笑道:“其实未尝没有这个意思,我父帅绝不会放过任何削弱吴世伯实力的机会,这次也是他让我约你的,不过我这个人天生不会做说客,说着说着就推心置腹,把底子给露了。”
陈子锟道:“世事无常,倘若哪天我陈子锟走投无路之际,一定投效奉军麾下。”
张学良道:“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倒是不希望你加入奉军。”
陈子锟奇道:“这是为何?”
张学良道:“加入奉军,咱们就是下级关系,兄弟之情倘若混杂了利益关系,反而不能推心置腹,那还有什么意思。”
陈子锟叹道:“汉卿如此磊落,乃真丈夫也。”
说话间,东方破晓,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升起,张学良道:“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耽误了昆吾兄休息,实在是罪该万死,我预备了一样礼物来赔罪,还望昆吾兄笑纳。”
说着向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闪身出去,不大工夫端着一个红木盒子进来,面向陈子锟打开,盒子里红色丝绒衬垫之是一把镀铬的花口撸子,外带两个空弹匣,小巧玲珑的手枪银光闪烁,惹人喜爱。
“好枪!”陈子锟把玩一番,赞不绝口,道:“汉卿,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枪体型小,适合防身之用,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盒子弹过去。”张学良见陈子锟喜欢这个礼物,很是欣慰。
……
天光大亮的时候,陈子锟终于回到了曹家花园,用过早饭之后,拿了两个盒子来到吴佩孚卧房门前轻轻叩门:“玉帅。”
“进来。”威严的声音传来。
陈子锟推门进来,将手中的盒子摆在茶几,两个盒子里分别装着一把手枪、一堆纸币。
“昨晚张少帅邀我看戏,后来又打了几圈麻将,这是他从给我的礼物,还有牌桌赢的钱。”陈子锟报告道。
吴佩孚在桌后面正襟危坐,面无表情道:“张家小子很赏识你。”
陈子锟正色道:“无非是邀买人心而已,卑职岂能当。”
吴佩孚道:“他就送你这些东西,没说别的?”
陈子锟道:“张少帅邀我同去日本士官学校留学,还承诺承担我的一切费用,被我婉言谢绝。”
吴佩孚呲之以鼻:“张家小子在东北讲武堂了一年学,出来就是个校旅长,再去日本镀一层金,回来后怕是要当将军了,这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难道就如此之好?可笑之极。”
陈子锟不说话,静观吴佩孚的表情,看来自己断章取义张学良的话起了效果了。
吴佩孚摆手道:“好了,你下去,这把枪,还有这些钱都拿去。”
陈子锟道:“这是奉张收买我的东西,卑职不能拿。”
吴佩孚道:“让你拿就拿着,以后张家小子送你什么东西全接着,我倒要看看,张作霖能下多大本钱收买我的大将。”
陈子锟也不矫情,拿起枪和钞票告退了。
吴佩孚抓起桌的电话,摇了一通说道:“给我接外交部。”
……
当日下午,陈子锟随曹吴两位大帅乘火车返京,未能再见张学良一面,抵达北京之后,在南苑兵营稍作休整。
次日一早,吴佩孚即命令陈子锟陪同自己前往总统府公干。
陈子锟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有事发生。
今天吴佩孚穿的很正规,军礼服一丝不苟,马靴锃亮,手扶着军刀坐在汽车里若有所思,陈子锟坐立不安,但也不敢多问。
汽车抵达新华门,八名卫兵举枪行礼,朱漆大门遍布铜钉,帝王威严扑面而来,汽车缓缓驶入,总统府内绿树掩映,翘脊飞檐,青砖地面干净整洁,水面碧波荡漾,岸边柳枝低垂,若不是随处可见的侍卫武官,简直会被误认为是公詗ww.?
大总统徐世昌在紫光阁接见了直鲁豫巡阅副使吴佩孚,这是陈子锟第一次见到中华民国名义的最高领导人,大总统面目慈祥,身穿团花马褂,端坐太师椅,言谈举止颇有气度。
徐世昌身旁坐着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见吴佩孚进来和大总统行完礼之后,前握手道:“久仰孚威将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将军铮铮铁骨,真乃我中华之脊梁也。”
吴佩孚笑道:“顾公使说笑了,您在巴黎和会的壮举,才堪称中华脊梁。”
顾维钧看了看吴佩孚身后的陈子锟,点点头道:“将军电话里介绍的人就是他?”
陈子锟立刻前道:“陆军少尉陈子锟,见过顾公使。”
顾维钧赞道:“小伙子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过……”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对大总统道:“美**事学院确实远非日本士官学校这样的初级军校可以比拟,它培养的都是高等级的军事人才,不过入学相当严苛,迄今为止,我国还没有人在西点读过。”
吴佩孚道:“不是说有邦首脑的推荐,可以免试入学么?”
顾维钧道:“话是这样说,可没有坚实的英文功底和文化基础,单凭推荐入学的话,怕是跟不课程,反而不美。”
徐世昌道:“此言有理,子玉,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一层?”
吴佩孚笑道:“大总统,顾公使,你们尽管放心,我推荐的人才,绝对不会给国家丢人,我这个副官,可是圣约翰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双料高材生。”
顾维钧眼睛一亮,说道:“没想到竟然是圣约翰的校,你是哪一届的?”
这段话是用英语说的,陈子锟立刻改用英语对答:“我是1915届的,后来在北大试读过一段时间,跟辜鸿铭教授学过英语。”
“我说嘛,你的英语很地道,原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顾维钧兴奋起来,不由得多打量了陈子锟几眼,“为什么会从军呢?”
“我是为洗雪巴黎和会之耻才投笔从戎的。”陈子锟一句话就完美的回答了顾维钧的问题。
徐世昌微微颔首,向顾维钧投来探询的目光,顾维钧庄重的点了点头。
“来人,笔墨伺候。”大总统一声令下,侍从官们忙碌起来,将一份中英文写成的文件铺在案子,徐世昌提起毛笔在下方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掌印官捧来一个长方形的楠木盒子,里面尽是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各种印信,徐世昌从中挑了一颗,在名字下方盖了一个鲜红的戳子。
“好了,剩下的就是我们外交部的事情了。”顾维钧接过侍从官双手捧来的推荐,又双手捧给陈子锟:“拿好,凭这个可以就读美国西点军校。”
陈子锟看看吴佩孚,后者微笑着看着他,眼中尽是长辈般慈祥的关怀。
“谢大总统,谢顾公使,谢玉帅栽培!”陈子锟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淌出来,大帅待自己真是恩同父子,留学美国这么大的事情,转眼之间就给办好了,想想真是像做梦一样。
“不用谢我,好好学习,为国争光。”吴佩孚拍拍陈子锟的肩膀,殷切希望都在其中。
事情办妥,大总统另有公务,顾维钧陪着吴佩孚和陈子锟出了紫光阁,三人在中南海里漫步着,顾维钧说道:“远渡重洋,可是个辛苦差使,小陈准备好走哪条路线了么?”
陈子锟谦虚道:“学弟未曾远游,没有经验,还请学长指点一二。”
顾维钧道:“有两条线路,一条是乘船向东横渡太平洋,中途停靠日本和火奴鲁鲁,先到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然后乘火车横贯美国大陆,抵达东海岸边的纽约;还有一条线路是向西穿越印度洋,走红海地中海先到欧洲,然后经北冰洋直达纽约,你想选哪个?”
陈子锟道:“我想多游历一下世界,就走西线。”
顾维钧笑道:“玉帅,有没有足够的经费让你的学生周游列国?”
吴佩孚道:“读万卷,行万里路,多出去走走我是支持的,至于经费问题,公派留学自然由陆军部出资了。”
顾维钧道:“那再好不过了,正好我下个月赴伦敦出任驻英公使,不如结伴同行。”
第三十一章 出息了
对于顾维钧的热情相约,陈子锟自然是满口答应,在新华宫门口,这个国家最著名的外交官和最善战的将军握手告别,各自车离去。
回去的车,吴佩孚宛如慈父一般对陈子锟唠叨个不停:“子锟,我就要赴洛阳练兵去了,你照顾好自己,洋人的东西,好的要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了,陆军部准备了五千大洋,旅费和学费都在里面了,我私人再赞助你五百大洋,可要省着点花。”
陈子锟鼻子一酸,哽咽道:“玉帅……”却说不出话来,吴佩孚平日生活清苦,吃喝穿用与士兵无异,第三师更无克扣军饷之事,五百大洋对吴佩孚来说,并非小数字。
“好了,远渡重洋可要当心身体,等你学成归国,我为你接风洗尘。”吴佩孚爽朗的笑笑,拍拍前座:“停车。”
汽车靠边停下,吴佩孚道:“留学在即,千头万绪,你就不用回军营了,去准备行李,和亲朋好们也告个别。”
“玉帅,那我就在这儿下车了。”陈子锟跳下汽车,目送吴佩孚专车渐渐消失在远方,初秋的北京,繁华依旧,一群鸽子从树梢掠过,冲向广阔无垠的碧空。
叫了一辆洋车直奔紫光车厂,进了大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子锟疾步前给那人一个熊抱:“大海哥,你回来了!”
来者正是赵大海,他退后一步哈哈大笑,打量着陈子锟道:“几个月没见就挎洋刀了,有出息!”
宝庆在一旁说:“大锟子,大海哥难得回来一趟,今儿你别回兵营了,咱们兄弟好好喝一场。”
陈子锟笑道:“正好我有几天假期,咱们哥几个好好聚聚。”
杏儿在后院招呼道:“开饭了,大老爷们都进来。”
兄弟三人携手进了后院,初秋天气正是凉爽之时,饭桌就摆在院子里,车厂重新开办之后,生意蒸蒸日,生活水准也了一个台阶,桌子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还有一坛二锅头。
坐下之后,二话不说先干了三杯,赵大海道:“家里的事儿我听说了,薛大叔沉冤得雪,不容易,为这个咱们得再干一杯。”
“嗯,这杯酒敬薛大叔,希望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瞑目。”陈子锟提议道,三人拿起杯子浇在地,气氛有些肃然。
“说点好消息,你们猜谁来信了?”薛宝庆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晃了晃。
陈子锟眼睛一亮:“小顺子的信!”
“呵呵,我还没拆呢,等着你回来再看。”宝庆把信递了过来。
信封的字迹娟秀工整,绝非出自李耀廷的手笔,陈子锟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信的内容很短,李耀廷说自己做股票生意发了大财,已经今非昔比,不过生意太忙不能回来,只能汇来一笔款子请宝庆帮忙修缮母亲的坟墓。
信封里附带着一张汇丰银行的本票,面额一千元。
“啧啧,小顺子也有出息了。”宝庆脸荡漾着笑意,儿时的伙伴发了洋财,比他自己发财还要高兴。
陈子锟却望着那一笔蝇头小楷发呆,这字迹,有些眼熟。
“来,为小顺子发洋财走一个。”宝庆举起杯,陈子锟从恍惚中醒来,赶紧端起酒杯:“走着。”
又喝了一杯,陈子锟抹抹嘴,道:“还有个事儿,我给大家说说,杏儿,王大妈,你们也过来。”
“啥事,这么大动静。”杏儿解了围裙,又招呼端菜来的王大妈一起坐下。
陈子锟从兜里掏出一个锦缎封面的折子,打开来向众人展示:“这是大总统给我开的推荐,不日我就要赴美留学了。”
“!大总统开的啥啥?”宝庆的眼睛瞪得溜圆,望着推荐下面的大印和签名倒吸凉气。
一贯镇定自若的赵大海也乱了方寸,咣当一声把酒杯放下,酒水四溅:“留学美国,那不是和詹天佑詹总工是同学了么。”
陈子锟笑着解释:“不是,詹总工是耶鲁大学毕业的,我是到西点军校学习军事,不搭界。”
杏儿兴奋道:“大锟子你太厉害了,人家都说到日本留学是镀银,到美国留学是镀金,你镀了一层金回来,那不得当九门提督。”
王大妈更是高兴的直抹眼泪:“这孩子,真是出息了。”
陈子锟道:“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以后大伙儿不能经常见面了,趁着我在,咱们好好喝一场。”
“对,走着!”大伙儿共同举起了酒杯。
……
这一场酒喝的是天昏地暗,宝庆醉的不省人事,被抬进屋里挺尸去了,赵大海东倒西歪,神智却还清醒,拉着陈子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
“大锟子,你们北大有个叫李大钊的先生?”赵大海道。
“有,怎么,你认识他?”陈子锟一愣。
“哦,没事,随便问问。”赵大海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啥,我晚和铁路的伙计还有个场,先回家歇着了,明天再过来和你喝。”
“那行,大海哥你还能走么,我让人送你。”正好前院有歇班的车夫,陈子锟安排了一辆车拉赵大海回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量也涨,陈子锟虽然一斤二锅头下肚,但丝毫不觉得醉,反而有些兴奋,看看时间尚早,便出门去找自己名义未婚妻夏小青去了。
夏家父女已经搬离了龙须沟,就住在头发胡同一所小三合院里,陈子锟来到小院门口刚要敲门,忽然突发奇想,趴在门缝朝里面看去。
夏小青正蹲在地,手里捧着一个没长毛的小鸟,慢声细语的说着话:“小鸟,你怎么了,你妈妈不要你了么?”
小鸟叽叽喳喳一阵鸣叫。
“哦,不是,是从窝里掉出来的,不要紧,姐姐帮你回家。”说着,夏小青身子一拧,一个旱地拔葱就了房,紧接着一个吊挂金钩,把小鸟放回屋檐下的鸟窝里。
陈子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夏小青脸色一变:“谁!”手一扬,暗器飞来,陈子锟猝不及防,就觉得眼前一花,啥也看不见了。
暗器是一枚土坷垃,砸在门化成无数细碎的粉末,迷了他的眼睛。
夏小青跳下房,蹬蹬几步窜来打开门一看,只见陈子锟捂着眼睛蹲在地,顿时笑道:“是你这个坏蛋,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
陈子锟道:“你这是谋杀亲夫。”
“你别瞎揉眼睛,让我看看,燕子门的独门暗器只有我自己能解。”夏小青煞有介事的吓唬他,掰开陈子锟的眼皮,轻轻往里面吹了一口气。
陈子锟眼泪直流,终于看到了夏小青略带调皮的笑脸,红扑扑的尤其可爱。
“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夏小青佯怒道,转身就走。
陈子锟赶紧追过去:“有事找你,再过几天我就要出洋留学了,你看,要不要咱们先把事儿办了。”
“什么留学?办什么事儿?”夏小青没回过味来。
“我要去美国了,大概四五年时间才能回来。”陈子锟站在原地,很认真的说道。
夏小青愣了一会,傻呆呆的问道:“美国在哪儿?远么?”
陈子锟道:“美国在地球的另一端,很远,坐船要走几个月。”
“这么远,怕是得有十万里?”夏小青幽幽的说。
“差不多,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所以咱们的婚事……”
“你不想要我了是!”夏小青突然生气了,转身就跑,陈子锟紧随其后,眼睁睁的看着这位轻功高手绊倒在门槛。
夏小青可不是装的,心乱了,啥轻功都是白搭,狼狈不堪的爬起来,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
陈子锟赶紧前哄她:“怎么话说的,这就眼泪啪嗒的?”
夏小青道:“你出国留洋,找你的洋婆子去,我没过学,配不你。”
陈子锟目瞪口呆,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自己还没想过在美国沾花惹草的事情,夏小青就提前预料到了。
一番好言抚慰,夏小青终于和缓了一些,不过还是号称自己扭了腰,让陈子锟抱,陈子锟无奈,只得就范,刚把她抱起来,就听到身后一身干咳。
不知道啥时候夏师傅已经回来了。
夏小青顿时红了脸:“爹,我腰扭了。”
“燕子门的传人,居然能扭了腰?”夏师傅的表情似笑非笑。
夏小青讪讪的从陈子锟怀里挣脱出来,岔开话题道:“爹,陈子锟他要去美国留学了。”
“哦?”夏师傅眉毛一扬,点头道:“出国留学是大喜事,应该喝一杯。”
“好,我去打酒。”夏小青转身就跑,哪有半点扭了腰的样子。
目送女儿离开之后,夏师傅却叹息道:“孩子,我看这桩婚事还是算了。”
陈子锟大惊:“这是如何?”
夏师傅道:“虽然大叔我读不多,但也知道门当户对的道理,本来觉得你们俩是江湖儿女,情投意合,看来大叔错了,你是九天鲲鹏,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我们家小青配不你。”
陈子锟急道:“我陈子锟可不是陈世美之流,再说……”
“不用说了,这事儿回头再议。”夏师傅打断了陈子锟,态度非常坚决。
第三十二章 夏家往事
气氛有些尴尬,陈子锟大为失望,本来他来找夏小青,是想说趁自己出国之前把婚事定了,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这也是为了夏家父女考虑,毕竟老爷子身子骨不好,一直惦记着女儿的终身大事。
可现如今自己摊出国留洋的大好事,夏师傅却要退婚,陈子锟能高兴的起来么,他耐住性子道:“大叔,您可不能这样独断专行,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说定就定,说散就散。”
夏师傅却怒了:“小青是我的女儿,我不做主谁做主,这事儿没得商量。”
陈子锟没料到平日一副老好人模样的夏师傅蛮横起来居然如此油盐不进,气的他拳头捏的啪啪响。
“怎么,想动手?进招。”夏师傅向后退了一步,摆出一个白鹤晾翅的架势,陈子锟气的鼻子都歪了,心说我再憋屈也犯不和您一个生病的老人动手。
“得,我走还不成么?”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子锟转身便走,刚出大门就看见夏小青一蹦一跳的回来,手里甩着个酒葫芦。
“不陪我爹唠嗑,干啥去你。”夏小青问道。
陈子锟道:“你爹要退婚,我先走了。”
“什么!”夏小青眼睛瞪得溜圆,把酒葫芦也扔了,拉住陈子锟道:“你先别走,我去问清楚。”扭头跑进院子,就听到她爆豆般的一阵吵嚷,然后是“啪”的一声脆响,整个世界安静了。
陈子锟站在原地没敢挪窝,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看看,哪知道大门咣当一声关了,他讨个没趣,只好闷头回去。
……
夏小青挨了爹爹一巴掌,虽然打得不重,但却是十九年来第一次动手打她,伤心的她趴在屋里嚎啕大哭:“娘,你怎么走的那么早。”
夏师傅搓着手在外面走来走去,心中懊悔不已,等了一会儿,忽然房门开了,女儿拎着个小包袱面无表情的出来,径直奔门口去了。
“站住!”夏师傅暴喝一声。
夏小青站住了,但没回头。
“你去哪儿?”
“你管不着,退人家的婚,还住人家的房子,我没这个脸。”
“小青,爹是为你好。”
夏小青猛然回身,连珠炮一般说道:“为我好就不该退婚,为我好就不该打我,为我好就不该教我武功,把我养的像个男人一样,没人喜欢没人爱,这样你就满意了!”
夏师傅怔住了,良久才叹道:“女儿,是爹爹错了,爹不该打你,你先把东西放下,听爹爹讲一个故事好么。”
夏小青没有坐下,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二十年前,有个穷小子和大户人家的小姐私定了终身,却被女方父母所不容,被迫四海为家,后来在流浪途中诞下一女,再后来,那小姐听说母亲亡故,回家祭拜之际,被父兄擒住……”
说到这里,夏师傅哽咽了,有些说不下去。、
夏小青自然明白父亲说的是自家的事情,关于母亲的死一直是个谜,没想到今天竟然借着这个机会揭开了。
“难不成我娘是被姥爷和舅舅杀死的?”夏小青颤声问道。
夏师傅沉痛的点了点头:“按照规矩,沉塘,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夏小青紧咬住嘴唇,热泪滚滚而下,母亲死的时候自己年纪还小,只记得某一天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却不知还有如此凄惨的往事。
“孩子,你身背负着血海深仇,你注定不能过平常人的生活。”夏师傅语重心长道,“本来我觉得陈子锟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有心招赘与他,再把一身武功传授给他,由你俩挑起咱们燕子门的大梁来,可爹爹看错了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将来是要封侯拜将的人物,咱家的血海深仇强加到他肩膀,那是害了人家。”
“爹……”夏小青忍不住扑到父亲怀里痛哭失声。
夏师傅也老泪纵横:“其实燕子门这个门派是你娘和爹开玩笑的时候创的,加你也不过三个人,爹爹走遍大江南北,遍访武术名家,学了一身功夫,一来是为了报仇雪恨,二来是证明给仇人看,爹不是废物。”
“爹,仇人在哪儿,我找他们报仇去。”夏小青忽然抹掉眼泪,咬牙切齿。
“时机未到。”夏师傅长叹一口气。
夏小青道:“什么时机不时机的,陈子锟不是当军官的么,让他带兵去把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全拿机关枪突突了不就得了。”
夏师傅苦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拿机关枪算什么。”
夏小青不服气道:“什么江湖事,这是私仇,怎么报都行,我这就找陈子锟去,他现在可牛逼了,是吴佩孚大帅手下红人,枪毙几个人不跟玩似的。”
说着就要出门,却又被夏师傅叫住:“小青,你俩真的不太合适。”
“爹……”
“穷文富武,这句老话没错,陈子锟一身扎实的拳脚功夫系出名门,这可不是花钱就能学来的本事,爹也是后来才回过味来的,这小子出身不低,现在又要出洋留学,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三妻四妾那是少不了的,到时候你怎么办,想过没有?”
“我……”夏小青还真没想到这么长远,一时语塞。
“爹从小把你惯坏了,偏偏你又争气,练就一身绝顶功夫,寻常男人哪个入得了你的眼睛,你心高气傲,他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大男人,你俩脾气倔一块儿去了,你说到时候这日子咋过?”
这话说到夏小青心坎里去了,她仿佛看到陈子锟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场景,而自己只能气鼓鼓的在一边抱着孩子掉泪。
她用力的摇摇头:“这不是我要过的日子。”
夏小青的心目中,理想的生活应该是身怀绝技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在大宅子里当太太,那是要了她的命。
……
陈子锟气哼哼的回到了紫光车厂,酒劲还没过去,倒头便睡,睡到迷糊处,觉得有人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背,动作很温柔,当即他就僵住了,莫非是杏儿,那可是宝庆的女人,跑自己屋里干啥来了,这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了。
慢慢的转过身来,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陈子锟登时惊呼道:“小李子,李俊卿!”
“大锟子,是我。”李俊卿腼腆的笑了,脸蛋绯红,比娘们还好看,他穿一身白西装,白皮鞋,裁剪合体,料子很好,看来是发财了。
“你咋来了,在哪儿发财呢,对了,马家倒霉了你知道么?”陈子锟一骨碌爬起来,兴奋的说道。
李俊卿一笑:“知道,这案子是六爷督办的,本来马家还想蹦达两下,还是被硬压下去。”
“六爷,哪个六爷?”陈子锟摸不着头脑。
李俊卿道:“六爷就是曹三爷身边的红人,曹公馆的收支处长,我就是六爷的人。”
子锟摸摸后脑勺,隐约有些明白,这年头,男人生的漂亮也是资本。
“听说你要出国了,我特来恭喜,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一件貂皮大衣,是六爷送我的,我送给你,听说美国那地方冬天可冷了,你穿着也好档个风。”
“这怎么好意思。”陈子锟假意推辞,李俊卿急了:“大锟子,咱们是什么交情,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别说一件貂皮大衣了,就是再值钱的玩意,也抵不咱们兄弟的交情。”
“那好,我就收下了。”陈子锟也不再矫情。
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杏儿走进来道:“大锟子,外面来了好多兵,说是找你的,妈呀吓死了,你快去瞅瞅。”
陈子锟还没说话,李俊卿先站起来了,傲然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兵敢来这儿撒襴ww.!?
说着就快步出去了,陈子锟赶忙披衣起来跟着出去,来到大门口一看,胡同里停着两辆汽车,七八个穿黄军装的大块头正恭恭敬敬的站着,看打扮是奉军方面的人。
刚才还豪气云天的李俊卿不做声了,六爷再牛逼,也管不到奉军头,陈子锟却笑了:“哥几个是来找我的?”
领头的小军官啪的一个敬礼:“陈长官,我们少帅请您喝酒,车都预备好了,您请。”
说着拉开了车门。
杏儿吓得直哆嗦,拉着陈子锟的胳膊说:“不会是鸿门宴?”
陈子锟哈哈大笑:“没事的,我和张旅长是好朋。”对那小军官道:“我换身衣服就来。”
转身回到卧室,想了想还是没穿军装,换了身长衫,想了想又把张学良送给自己的花口撸子拿了出来,检查一下弹匣,塞在了腰间。
刚转身,李俊卿站在门口,一脸担心:“没事?”
“没事,能有啥事。”陈子锟笑道,不得不承认,他的神经过敏了一些,这还是去年在安福胡同赴徐树铮的宴席时养下的毛病,别管当面称兄道弟多么亲热,背地里谁也难保不给你一枪,这就是现实。
出门车,绝尘而去,李俊卿望着远去的车灯,叹口气对杏儿道:“不早了,我先回了。”
第三十三章 程仪
汽车在夜幕中向西北方驶去,此时已经到了关城门的时间,北京内外城大大小小的城门全都闩落锁,禁止进出,可是这辆插着奉军旗帜的小轿车居然径直开到西直门,向守门士兵出示了特别通行证,于是,已经关的大门又重新开启了。
“这是去哪儿?”陈子锟笑问道,手挪到了腰间,花口撸子体型小,正适合在汽车这种狭窄空间里使用,他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内打死身边这两个配枪的士兵,然后跳车逃走。
卫兵丝毫没有感觉到陈子锟的异状,大大咧咧答道:“到地方就知道了。”
一路黑灯瞎火,陈子锟紧张兮兮,握枪的手都汗津津的,十五分钟后,汽车停在一处古式门楼子前,车灯照耀下,大门铜钉闪烁,牌匾蓝底金字:颐和詗ww.?
大清朝没了,昔日的皇家园林变成了公园,归北京市政公署管理,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对外开放的时间,门口站了几个巡警,看到汽车过来,急忙推开大门,打着手势指挥车辆进入。
汽车在大门内的空地停下,陈子锟被请下车,改乘四人抬的轿子,一路抬到万寿山附近,这里翠竹掩映、景色秀美,离得老远就听到丝竹管乐之声,陈子锟撩开帘子一看,远处灯火璀璨,人影闪动,居然是个酒楼。
了二楼雅间,张学良和另一个陌生男人已经坐在这里了,周围自然少不了一些莺莺燕燕,见陈子锟进来,少帅急忙起身介绍道:“昆吾兄,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东北讲武堂的战术教官郭松龄,和我亦师亦,今天没有邀请别人,就我们三个。”
陈子锟和郭松龄拱手见礼,坐下笑道:“汉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张学良道:“我听说你要去美国学习军事,特地设宴为你践行,这儿叫听鹂馆,是当年慈禧太后吃饭的地方,怎么样,还算别致?”
陈子锟四下打量,家具陈设果然都是好的檀木家具,皇家气度扑面而来,便感慨道:“汉卿有心了。”
“人到齐了,咱们就开始。”郭松龄年纪最大,性格也比较豪爽,有他在场气氛便是活跃了许多,再加那些八大胡同请来的窑姐们助兴,一坛陈年花雕很快就见底了。
“今天昆吾兄是主角,你们多敬他几杯,今天不陪他喝好了,我可不答应。”在张学良的鼓动下,莺莺燕燕们蜂拥而,连续十几杯下去,陈子锟就有些高了,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汉卿,此去美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希望再会之时,你我的共同理想能够实现。”陈子锟握住张学良的手恳切的说道。
“一定会的。”张学良笑呵呵的摇晃着陈子锟的手,转脸对郭松龄道:“昆吾兄和我一样,虽然身为军人,但骨子里却是和平主义者,我们都认为,枪口应该对外,而不是对着同胞。”
郭松龄叹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如果中国的军人都能有此胸怀,何愁中华不崛起。”
张学良打了个手势,下人端来一个托盘,面摆着一个红色的信封,面写着“程仪”两个字。
“昆吾兄,我们马就要返回奉天了,就不能为你践行了,这是小弟的一番心意,还请笑纳。”
陈子锟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你我兄弟,不必客气,等昆吾兄学成归国之际,小弟一定亲往迎接。”张学良看看腕子的手表,道:“呀,已经这么晚了,把宴席撤了,咱们再打几圈牌。”
陈子锟只得舍命陪君子,一直陪少帅打牌直至天明,这次他的手气就没次那么好了,不过张学良却一再放炮,输了不少钱,等到牌局结束之时,陈子锟赢了一千多块,郭松龄赢了五百块。
……
回去的汽车,陈子锟打开红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交通银行的本票来,面赫然写着一万元正的字样。
“汉卿真是古道热肠。”陈子锟感慨无比,其实他何尝不明白,牌桌张学良也是刻意输牌的,看看大额本票和支票,再摸摸腰间膛的手枪,他自嘲的笑了。
回到车厂,先补觉,睡到中午,宝庆来敲门,声音挺急:“大锟子,熊府管家来送帖子了。”
陈子锟一骨碌爬起来,赶紧穿衣服,回到北京后他曾经去熊希龄府拜访,抛开交情不说,熊希龄还是紫光车厂最大的股东,可是熊老这段时间一直在香山忙慈幼院的事情,两人还未曾谋面,既然管家登门,看来熊老是回来了。
果然,管家送来的是熊希龄亲笔写的请柬,邀请陈子锟过府赴宴,陈子锟自然是满口答应,这边熊府管家刚走,京城粪王于德顺就登门了。
“哎呀呀,我的兄弟,你现在是鲤鱼跃了龙门了,听说下个月要出洋留学,我特来看看有啥能帮得的么?”于德顺穿了一身崭新的马褂长衫,大概是临来的时候洗过澡,身一点臭气都没有。
“这不是咱京城粪王么!”陈子锟热情无比,拉着于德顺的手晃个不停。
一番寒暄后,于德顺拿出一个信封来放在茶几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身没盘缠可不行,这是我的一点意思,你要是不接着,那就是骂我。”
陈子锟爽朗道:“那我就谢谢于大哥了。”
“爽快!晚哥哥摆宴为你践行,东来顺,把兄弟们都叫,咱们不见不散。”于德顺道。
陈子锟笑道:“不巧,晚熊希龄老先生请我过府,咱们改日。”
“那好,就明天晚,东来顺哦。”
送走了于德顺,陈子锟拆开他的程仪,里面是一叠钞票,数数居然有一百元。
对于一个粪厂老板来说,拿出一百元来算是不少了。
……
当晚,陈子锟前往熊希龄府邸赴宴,再度相间,这对忘年交不禁唏嘘,熊希龄打量着陈子锟一身戎装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席间都是陈子锟曾经见过的人,前国务总理汪大燮,众议院议员刘崇佑,总统府秘兼外交委员会秘叶景莘,大家相互见礼之后,熊希龄笑道:“可惜林长民携女游历欧洲去了,少了他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角色未免可惜。”
酒过三巡之后,熊希龄道:“子锟,关于你的身世,我已经查到一些线索了。”
陈子锟道:“熊老有心了,我这边也有一些进展,去年流落海之时,在精武会里寻找到了童年时期的生活经历,原来我是光复会收养的孤儿,自幼当作死士来培养的。”
熊希龄道纳闷道:“你是从何人口中得知的?据我所知,精武会乃同盟会中人兴办,和光复会无关。”
陈子锟道:“是光复会的前辈尹维峻告诉我的。”随后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熊希龄道:“大体差不多,但你的生父母却不是无迹可寻,据我所知,你这个陈却不是陈其美的陈,而是本来就姓陈。”
陈子锟大惑道:“熊老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熊希龄道:“机缘巧合,我认识了一位辛亥女侠,她叫尹锐志,是尹维峻的胞姐,正是从她口中了解到你的身世,你祖籍湖南长沙,父亲叫陈五,当年在家乡仗义杀人,亡命天涯,从此杳无音讯,二十年后有同乡带来一个孩子,说是陈五的后代,因家里贫穷养不活他,所以就卖给光复会中人了。”
陈子锟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在今天的酒桌揭开谜底,一时间默默无语,良久才道:“多谢熊老,不知道尹锐志前辈现在哪里,我想再打听一些情况。”
熊希龄道:“革命党人,四海为家,去年今日尚在北京,现在却不知到哪里云游去了。”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今天熊府设宴的主题是为陈子锟赴美留学践行,在座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老前辈,叶景莘更有留学英国的经验,向陈子锟介绍了不少欧美国家的人情风俗和应当注意的事项。
酒宴过后,大家纷纷递程仪,陈子锟又欠下一笔人情。
……
第二天,中午李俊卿和赵家勇一同前来,大伙儿先喝了一场,然后傍晚又叫赵大海和薛宝庆,去东来顺吃涮羊肉。
昨天熊府宴席之都是流社会的朋,今晚东来顺的包间里,却尽是贫贱之交,于德顺做东,大碗喝酒大盘吃肉,桌旁空酒坛东倒西歪,外面秋雨绵绵,窗外的正阳门城楼笼罩在一片灰色的烟雨之中。
此情此景,离愁别绪尽在不言中,铮铮男儿都都掉了眼泪,这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见,千言万语都在酒里了!
跑堂的进来嗫嚅道:“各位爷,打烊了……”
于德顺眼一瞪:“爷们还没喝够,打什么烊,酒!”
说完这句话,他却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除了陈子锟和赵大海还清醒着,其余的人都躺下了。
这通忙乎,叫洋车把人一一拉回去,完了陈子锟到柜付账,却被告知,于德顺于老板在柜押了二十块钱,饭钱已经结过了。
把所有人都送走之后,陈子锟正要叫洋车离开,忽见街对面屋檐下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女,在秋雨中瑟瑟发抖。
是夏小青。
第三十四章 有缘再见
陈子锟醉意熏熏,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确实是夏小青站在街对面,此时已是深夜,临街的店铺都了门板,屋檐下难挡风雨,夏小青的裤管都湿了。
刚要穿越大街,一辆马车驶过,叮叮当当一阵铃铛响过,再看屋檐下已经没了人影,陈子锟站在街心左顾右盼,终于发现夏小青的踪迹,她正拎着小包袱快步向远处走去。
陈子锟赶紧追去,试图去拉夏小青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别管我,你们都不要我了,我找我娘去。”
陈子锟觉得又可笑又可气,这不摆明了撒娇么,真想去找你娘,那还巴巴的在大街等自己干嘛,不过这话可不能说,这种时候只能哄。
“谁说不要你了。”陈子锟仗着喝了点酒,蛮横无比的将夏小青搂在怀里,本来已经做好被猛击的准备了,哪知道夏小青只是象征性的反抗了一下就投降了,趴在陈子锟肩头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爹打我,不要我了,我无家可归了,呜呜呜。”鼻涕搀杂着雨水抹在陈子锟崭新的大褂。
“那啥,不是还有我么,跟我回家去。”陈子锟道。
“那不行,我又没和你结婚,这深更半夜的到你家去,一世英名不就毁了。”夏小青正色道。
“那……”陈子锟挠挠头,道:“既然如此,找个旅馆住一夜。”
夏小青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行,不过不准耍流氓哦。”
陈子锟说:“哪儿的话,我就给你开个房,然后还回家去睡。”
这下夏小青又恼了:“好,你也不要我了,我不活了,我找我娘去。”
陈子锟叫苦不迭,心说这女人是咋想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老子舍命陪君子还不行么。
“那行,我陪着你。”陈子锟一咬牙一跺脚,做出这个重大决定。
“嘻嘻,这还差不多。”夏小青破涕为笑。
东来顺饭庄位于东安市场一带,附近就有个很不错的旅馆叫东华客栈,和六国饭店那种洋派的旅馆不同,东华客栈是前清时期高升客栈的风格,当年迎来送往的都是进京述职的地方大员之类人物,所以客房极为奢华雅致,都是里外套间,家具也是中式的,房价却比六国饭店便宜许多,一晚才大洋一块八。
在柜台登记名字的时候,夏小青像个怯生生的小媳妇一样躲在陈子锟身后,东华客栈的伙计倒是见惯不惊,以为他俩是刚从火车站过来投宿的外地旅客呢。
开了一套二楼的房,两人走进房间四下打量,布局陈设温馨如家,架子床红罗帐低垂,不知咋地,夏小青的脸就红了,期期艾艾刚要说话,伙计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又拿出两个红蜡烛点燃,放在烛台说:“晚经常停电,起夜点这个就成。”
陈子锟给了一毛钱小费打发了伙计,闩了门,两人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陈子锟才道:“那啥,洗洗睡,我睡地就行。”
夏小青却道:“就一床被子,怎么分。”
“那我不盖被子总行了呗?”
“冻病了你怎么办,还得带你去瞧大夫。”
“那你说怎么办?”陈子锟是彻底没辙了。
夏小青嫣然一笑:“看你这么老实,赏你床去睡,我睡里边你睡外边,不准过线。”
陈子锟的心狂跳起来,腆着脸说:“过线了咋办?”
“哪儿过线就剁哪儿。”夏小青手腕一翻,亮出一柄雪亮的飞刀。
陈子锟咽了口唾沫,不敢再问了。
两人洗了脸洗了脚,夏小青和衣爬了床,陈子锟脱了长衫,吹灭了蜡烛,也爬了床。
一阵寂静。
夏小青忽然说道:“我冷……”
“那咋办?”陈子锟道。
“抱抱……”
“你把我剁了咋办?”
“傻样,你就譿ww.!?
话都说到这份了,陈子锟再不有所行动就真成了傻子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衣服扔了出来,腰带扔了出来,一把锋利的飞刀也丢了出来,扎在木地板刀柄还颤微微的直晃。
口口口口口口省略字数看官自行脑补
清晨时分,陈子锟从沉睡中醒来,悄悄起身来到窗边,外面细雨依旧敲打着窗户,湿漉漉的街道,行人三三两两,北京城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中。
回望床,夏小青一截藕段般的胳膊伸在被子外面,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大约是觉察到了陈子锟的目光,夏小青睁开了眼睛,缩回胳膊,小声道:“我的衣服。”
“是这个么?”陈子锟拿起一件粉红色的肚兜问道,说来好笑,夏小青平日里总是一身英姿飒爽的练功服打扮,可贴身衣物却是如此这般。
夏小青红了脸点点头,等陈子锟把肚兜丢过去,拿进被子里,又道:“我饿了。”
“你想吃啥。我去买。”陈子锟巴结道。
“嗯……”夏小青两只眼睛眨呀眨的,想了一会儿道:“糖火烧,油面茶。”
“好,我这就去。”陈子锟穿好衣服下楼,到街早点铺子买了两份糖火烧和油面茶,想了想又买了一份艾窝窝、驴打滚,都是北京有名的甜食。
回到旅社,楼开门,却看到床空空如也,还以为夏小青厕所去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陈子锟急了,到处找了一番也未见人影,再回到房间寻找,这才发现夏小青的包袱也不见了。
赶紧下楼问伙计,柜台里当班的店伙告诉他,那位高个子的大姑娘刚才出门了,还留了个便条给自己。
陈子锟接过便条,只见面写了一行字:我走了,别找我,有缘再会。
字迹很稚嫩,正是出自夏小青的手笔,陈子锟急忙冲出客栈来到大街四下张望,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马车汽车洋车在身畔呼啸而过,茫茫人海哪里还有昨夜枕边人的影子。
……
陈子锟去夏家父女租住的三合院看过,已经人去楼空,去龙须沟大杂院找过,邻居们说他们早就搬走一直没见过,去天桥寻过,更是毫无踪迹。
这件事让陈子锟极其的失落和郁闷,有心想去沧州老家寻找夏小青,可转念一想,既然是要躲避自己,那就肯定没回沧州,再说自己出国的日子也快临近了,瞎折腾耽误了大事可就不美了。
如果有缘那就一定会再见的,陈子锟不得不用夏小青临别时的留言安慰自己。
这几天依然有送程仪的朋前来,赵大海的师傅赵僻尘,警察厅的许国秝ww.⑸踔疗胩煳涔莸挠谡伎?才勺约旱拇蟮茏鱼浦居吕此土硕??榍?暮彀??
转眼就到了动身的日子,陈子锟的出国留学事宜全部由陆军部承办,经费和护照都在这里领取,当他再次进入陆军部大门的时候,不禁感慨万千,几个月前第一次来的时候,自己带领人马在这儿横冲直撞、翻箱倒柜,今天却要客客气气向哨兵还礼。
来到一间办公室,接待他的是一位校军官,年纪轻的令人发指,陈子锟估计这位长官最多也就是二十五岁。
那校温文尔雅,笔挺的呢子军装袖口里露出法式反折衬衣的纯银袖扣来,举手投足间一股欧美风流露无遗,他很客气的招呼陈子锟坐下,让勤务兵去咖啡,自己陪坐一边,笑道:“陈世兄此番出洋留学,咱们就是地道的校了。”
陈子锟纳闷道:“长官也是美**事学院出身?”
校道:“我叫王庚,是西点191届的毕业生,算起来你可是我的学弟哦。”
陈子锟肃然起敬:“哎呀失敬,原来是学长,我可得多向你讨教一番了。”
王庚道:“那是自然,不过今天咱们还是先谈公事,你的出国经费已经批下来了,护照昨天也办好了,外交部派专人送过来了,东西都在这里,你签收一下。”
一本中国民国护照,一张中国银行的五千元本票,装在公文袋里交给了陈子锟。
“不知道陈世兄晚有没有时间,咱们约个地方坐坐,陆军部的咖啡着实难喝。”王庚笑道。
“那就叨扰了。”陈子锟欣然答应。
……
当晚,陈子锟应邀参加了王庚夫妇在北京饭店举办的派对,在灯红酒绿的舞池中他又怀念起姚依蕾来,开汽车、跳洋舞这些洋玩意都是跟姚依蕾学的,如今北京夜晚依然灯火阑珊,可伊人却已经不见踪迹了。
“小陈,怎么不去跳舞?”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径直坐在了他身旁,紧跟着王庚端着酒杯过来了:“我来介绍一下,我太太,陆小曼,这位是……”
陆小曼咯咯笑着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如今北京城红得发紫的青年才俊陈子锟,谁不晓得。”说着向陈子锟伸出了手,那副神态如同一位女皇。
她的口音里带点南方吴侬软语的味道,高高在的贵小姐气度和姚依蕾有些神似,陈子锟不禁恍惚,傻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
“太太邀请你跳舞呢。”王庚笑着提醒道,这会儿他没穿军装,而是一身风度翩翩的晚礼服。
“不好意思。”陈子锟急忙起身,挽着陆小曼进入舞池,正巧一曲终了,乐队换了一首节奏欢快的舞曲。
“探戈会不会?”陆小曼问道。
一刻,陈子锟仿佛回到了当年和姚依蕾在一起的时刻。
随着极富异域风情的舞曲响起,两人翩翩起舞,探戈与雍容华贵宫廷味道十足的华尔兹不同,动作极为火辣大胆,不但对舞技要求很高,对舞者的气质和体形要求更高。
陈子锟是练武术出身,佛山无影脚都能耍的来,区区探戈更是不在话下,再加他身高腿长,配小巧玲珑舞技精湛的陆小曼,简直就是绝配,尤其当他扭头的瞬间,一双电眼更是将在场的女宾们迷的神魂颠倒。
一曲终了,四周沉寂片刻,忽然掌声四起,王庚带更是头鼓掌,兴奋的不得了。
“献丑了。”陈子锟有些拘束,毕竟他不经常出入这种社交圈。
“哪儿的话,你可是舞林高手。”陆小曼香汗淋漓,媚眼如丝。
第三十五章 重回上海
陆小曼的赞誉让陈子锟汗颜无比,忙道:“王夫人,您过奖了。!。”
“叫什么王夫人,我还没嫁给他呢,叫我小曼好了,走,我请你喝酒。”说着就晚起陈子锟的手走向茶座,一时间陈子锟竟有如芒在背之感,回头一看,无数道夹杂着嫉妒和艳羡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刚在沙发落座,一群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青年就围拢过来,陆小曼视他们为无物,自顾自的说道:“好热。”
立刻有人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帕卖力的扇动起来,旁边人不甘示弱,抖开折扇帮陆小曼扇风,更有人高声喝道:“维特,把电扇打开!”
“喝什么?”陆小曼坐下之后问道,不等陈子锟回答便道,“香槟,为了庆祝你赴美留学,应该开一瓶香槟。”
“维特,拿香槟来!”立刻有人高声喊道。
“陈子锟,我们做朋好不好,我还没有当武将的朋呢。”陆小曼吃吃的笑着说道,一群男人立刻艳羡的盯着陈子锟,看他如何作答。
“受庆兄不就是武将么?”陈子锟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笑吟吟的王庚道。
“他呀。”陆小曼飞了一眼,道:“他是陆军部坐办公室的文职校,可不是战场杀敌的武将。”说着从茶几的烟罐里抽出一支香烟拿到唇边。
十几只打火机伸了过来,陆小曼很随意的选了一个距离最近的点燃,那人欣喜异常,别的男士都无比羡慕的看着他。
陆小曼轻启朱唇吐出一口烟雾来,忽然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来:“小陈,我封你做我的亲卫队队长。”
“这是从何说起?”陈子锟无比诧异,心说就算您是前清的格格,也不能摆这么大谱。
仿佛看出陈子锟的疑惑,陆小曼随手一指身旁这些人,有些不屑的说道:“他们都是我的臣民。”
陈子锟看看陆小曼身后那些曲意逢迎的面孔,忽然明白过来,指着盥洗室的方向道:“失陪。”
等他刚起身离去,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就急不可待的坐了过来,拿出一张纸说:“小曼,我为你写了一首新诗,可以朗诵给你听么?”
陈子锟听到身后传来极富感情的诗朗诵:“,我的女神,我的灵魂……”顿觉毛骨悚然,胃液翻滚,他并没有去盥洗室,而是走到王庚面前道:“受庆兄,尊夫人身旁那些人都是你的朋?。”
王庚不以为然道:“他们都是小曼的追求者。”
“这……”陈子锟这回是真傻眼了,世间竟有这样大度的男子,任由未婚妻在外招蜂引蝶。
“其实他们很可悲,不是么?”王庚潇洒的一笑,脸竟有些许骄傲的神色。
陈子锟无言以对,继续呆在这里让他很不自在,便寻了个由头提前退场了,走出北京饭店的大门,一辆汽车停在身边,从车里钻出几个陌生的男女来,嘻嘻哈哈的进去了,陈子锟恍惚中似乎看到姚依蕾和自己的身影也夹在其中。
一丝凉意袭来,起风了。
……
转眼就到了启程的日子,临行前陈子锟又去南苑兵营向吴佩孚辞行,却被告知大帅已经领兵回洛阳了,只给他留下一封信和五百块钱。
信是吴佩孚亲笔所写,口吻不像是司对下属,却像长辈对晚辈,不厌其烦的叮嘱陈子锟路小心,到了美国要好好学习,为国争光。
空荡荡的军营空,五色国旗迎风飘扬,耳畔似乎回响着起床号和袍泽们的喊杀声,陈子锟不禁壮怀激烈,踌躇满志,将信件收进怀中,大踏步的离开了南苑兵营。
留学美国,关山万里,陈子锟选择的是欧洲线路,先从北京乘火车到海,然后乘船抵达欧洲,再转邮轮去纽约,旅途漫长艰苦,幸而有外交官顾维钧陪伴,倒也能省许多麻烦。
临行那天,宝庆、杏儿、李俊卿、赵家勇、于德顺等朋都到火车站来送别,火车汽笛长鸣,蒸汽弥漫在月台,拖着大包袱小行李的旅客慢腾腾的往车走,车窗内,旅人和送别亲人依依惜别,离愁别绪溢于言表。
托顾维钧的福,陈子锟乘坐的是头等车厢,车里坐的不是洋人就是政府高官,吓得宝庆他们没敢车,一直站在月台和陈子锟话别。、
列车员吹响了哨子,要开车了,陈子锟拱手向大家道别:“诸位,咱们后会有期。”
朋们也都拱手还礼,唏嘘不已。
“要经常来信。”杏儿眼噙着泪水说道,将一包煮鸡蛋塞到陈子锟手里。
“一定会的。”陈子锟点点头,此时列车已经缓缓启动,他一个箭步跳车,抓着扶手向大伙儿挥手。
眼瞅着火车消失在远处,杏儿一下哭了出来,宝庆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嘀咕道:“这一走就是好几年,真不落忍。”
……
京津特快头等车厢里,顾维钧正坐在靠窗的座位浏览一份美国杂志,见到陈子锟眼睛红通通的回来,便问道:“小陈你是北京人?亲戚挺多的嘛。”
陈子锟道:“我是孤儿,这些都是我刚来北京时结识的朋,算是患难之交。”
“孤儿?”顾维钧合了杂志,来了兴致,“那你是如何的圣约翰?”
于是陈子锟便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神奇的经历,当然隐去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顾维钧大叹曲折离奇,也讲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原来这位外交官的经历一点也不比陈子锟简单,尤其是他和前国务总理唐绍仪之女唐宝玥的浪漫故事,简直就如同童话一般。
谈来谈去,陈子锟便提到了陆军部的王庚。
顾维钧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小王确实是个人才,不过……他是留美的公费生,先去的密歇根大学,读了一年转入哥伦比亚,第三年又转到普林斯顿,在这所理工科见长的大学拿了个文学学位,然后又在西点读了一段时间,归国之后直接进了陆军部,授校衔,唉,太顺利其实对年轻人来说并不是好事。”
如此炫目的履历,但从顾维钧嘴里说出来却有淡淡的惋惜之感,陈子锟略感纳闷,但背后不议论人长短,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京津快车抵达天津火车站后,转乘津浦线蓝钢特快,这条线路是从天津至南京浦口的铁路线,纵贯小半个中国,车厢都是美国进口的,外面涂着蓝色油漆,在阳光下崭新闪亮,豪华中透着现代感。
顾维钧和陈子锟依然乘坐的是头等卧铺车厢,一夜无语,次日抵达长江北岸的浦口,烟波浩淼的长江横在眼前,江边大片的芦苇随风舞动,江白帆点点,远处南京古城墙隐约可见,陈子锟不禁感慨中国之大,坐特快走了一天一夜,竟然只是从北京到了南京。
乘船渡江,再转沪宁线,顾维钧带的行李极多,大小皮箱七八个,陈子锟的东西也不少,四个柳条箱装的满满当当,此刻他深刻体会到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道理,若是流浪汉倒也罢了,拖家带口再拿着这么多行李,真是极不方便。
幸亏顾维钧带着两个随员,忙乎着打理一切,行李都有苦力来搬运,不用他们动一根手指,即便如此,舟车劳顿也是苦不堪言。
又跋涉了数百里,终于抵达海火车站,此时北京已经是秋风萧瑟,海却依然春光明媚,听到站台喧哗的海方言,陈子锟不禁感慨莫名。
海,我又回来了。
下了车,顾维钧道:“小陈,去法国的船要等几天才开,你如果没有安排的话,我朋府应该还有空的客房。”
陈子锟刚要答应,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站在不远处,于是道:“不麻烦了,顾先生,有兄弟来接我。”
“也好,咱们再联系。”顾维钧带着从人走了。
陈子锟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站在铁栅栏门外的李耀廷,时隔一年多,昔日北京正阳门东车站广场捡烟头的小混混已经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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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顺子,你丫混的可以。”陈子锟前一个恶狠狠的熊抱,箍的李耀廷呲牙咧嘴,“大锟子,咋又喊我小名,让弟兄们听到多不好。”
陈子锟这才注意到,李耀廷身后站了四个家伙,头戴鸭舌帽,身穿蹩脚西装,一看就是混江湖的瘪三。
“嘿嘿,手底下还有人了。”陈子锟退后一步,重新打量李耀廷。
李耀廷一摆手:“帮大哥拿行李。”
四个瘪三立刻前扛起了柳条箱,李耀廷顺手接过陈子锟手的皮包。
“你手指怎么回事?”陈子锟看到他左手小拇指戴了个金箍。
“没事,我自己斩的。”李耀廷淡淡道。
出了火车站,行李装进汽车后备箱,李耀廷拉开车门请陈子锟了车,吩咐汽车夫:“回公馆。”
汽车在熟悉的马路飞驰,指挥交通的红头阿三,来往穿梭的黄包车,一望无尽的洋式建筑,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陈子锟新潮澎湃,忽然问道:“鉴冰在哪里你知道么?”
李耀廷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想到那封字迹娟秀的信,再想到自己对鉴冰三个月归来的承诺,陈子锟心里隐隐不舒服起来。
公馆位于法租界霞飞路,是一栋别致的小洋楼,墙有铁丝网,大铁门内有狼狗,听到汽车喇叭声,铁门慢慢开启,汽车驶入院子在喷泉旁绕了一个圈停在门口,陈子锟下车进门,客厅里布置的富丽堂皇,宛若宫廷。
忽听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鉴冰从楼直冲而下,看到陈子锟的时候却忽然停住,拿手帕捂了嘴,哇的一声哭了。
陈子锟有些踌躇,鉴冰竟然住在李公馆里,难道说两人真的……
“大嫂,人我给你带回来了,该怎么罚他,你自己看着办。”李耀廷笑着说道。
陈子锟忽然松了一口气,回头指着李耀廷笑道:“小顺子你行。”随即前一把搂住了哭的梨花带雨的鉴冰。
“我啥也没看见,大伙儿也都回避,小心长针眼。”李耀廷嘻嘻哈哈的笑道,挥退了客厅内的佣人老妈子和保镖,谁也未曾注意到,他的笑容中带着苦涩。
第三十六章 兄弟
鉴冰又哭又笑,踢打了一阵也就消停了,她的目光越过陈子锟的肩膀看到李耀廷默默地退出大厅时,不禁游离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在陈子锟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陈子锟吃疼,骂道:“你属狗的。”
鉴冰毫不示弱:“就咬侬了,哪能办。”
陈子锟回头一瞧,大厅里早已空无一人,索性一手将鉴冰横着揽起来夹到腋下向楼走去,别墅造型别致,二楼有起居室、琴房、洗手间、露台和一间卧室。
只有一间卧室!
鉴冰什么出身,察言观色的能力远超常人,陈子锟眉宇间些许迟疑尽在她眼底,叹口气道:“你这个兄弟真是交对了,如果没有他,我怕是早就重操旧业了。”
陈子锟一愣,等待着她的下文。
“这座房子,是李耀廷买了送给我的。”鉴冰顿了顿又道,“你走以后,发生很多事情,我存钱的银行倒闭关门,血本全无,你又杳无音信,生死不知,恰巧我以前的丫鬟投江死了,斧头帮的人查三岔五门勒索,幸亏李耀廷出手教训了他们,又出钱帮我买了房子,雇了佣人,把我当大嫂敬着,如若不然的话,我又要沦落风尘了,到时候你头可要绿油油的哦。”
说这话的时候,鉴冰听到自己心底的一声叹息。
李耀廷对她的一往情深,她又何尝不知,若是换了寻常女子,面对如此痴心男子,早就投怀送抱了,更何况她还是出身风尘,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男人死了,跟小叔子好,那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偏偏鉴冰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烈女子,认准了死理要为陈子锟守节,李耀廷没有强人所难,反而对她更加照顾,买下这座霞飞路的小别墅供她居住,隔三差五都来请安,但只是少坐片刻便走。
几个月后,李耀廷才告诉鉴冰陈子锟还活着的消息,冰雪聪明的鉴冰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获知,其实他一直就知道陈子锟没死。
但她并没有戳破,更没有在陈子锟面前提起。
……
院子里,李耀廷静静坐着抽烟,抽完一支烟,踩灭烟蒂抽了自己一巴掌:“你丫真没出息。”
“大哥,哪能打自己?”一个跟班问道。
耀廷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谁又能体会此刻他的感受呢。
他出身寒微,母亲是个妓女,礼义廉耻在他心中本应如浮云一般,可打小在茶馆社里听的大鼓、评却让他对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段子耳熟能详,并且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这样义薄云天的好汉。
那段时间,他思想斗争的很激烈,虽然陈子锟的信从广州寄来,但鬼使神差的,竟然没有拿给鉴冰看,有时候他会劝自己,不就是一个高档点的烟花女子么,大锟子能睡我就睡不得?
可是鉴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又让他清醒过来,自己怎么能做不仁不义之徒,一方面理智占了风,另一方面陈子锟又有信从湖南寄来,李耀廷最终战胜了自己,始终有礼有节,未越雷池半步。
现在大锟子回来了,自己也解脱了,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挺对得起兄弟的,想通了这一点,他如释重负,再度进了小洋楼,高声道:“亲热够了没有,我可去了。”
鉴冰挽着陈子锟的胳膊出现在楼梯口,头发有些蓬乱,脸略微潮红,嗔怪道:“嚷嚷什么,这不来了么?”
李耀廷道:“我在西餐厅订了位子,给大哥接风,你们就准备穿这一身去?”
“呀,我要换身衣服,你们等下。”鉴冰赶忙返身回去,陈子锟耸耸肩膀,下楼在客厅落座,和李耀廷聊了起来。
“这才一年光景,你就发达了,是怎么做到的?”
李耀廷笑道:“还不是多亏了蒋大哥,我搞了些钱跟他炒股票,一夜之间就发了,说起来简直就跟做梦似的。”
原来海搞了一个证券物品交易所,交易有价证券、棉纱、布匹、金银、粮油等,交易所的买卖由经纪人经手代办,收取佣金,而蒋志清、戴季陶、陈果夫他们成立了一家名为恒泰号的经纪机构,专司“抢帽子”这种投机买卖,李耀廷深得俄国佬信任,盗用了弹子房的资金进行投机交易,赚了个满盆满钵,有了钱,什么事情都好办,现在李耀廷已经是黑白两道小有名气的角色了。
这段发家史在李耀廷说来是平淡简单,但背后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却是显而易见的,海滩虽然是冒险家的乐园,但每一桶金子都带着血和硝烟,这一点从李耀廷日益成熟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
足足等了一个钟头,鉴冰才化好妆下楼,一年多来未曾打扮的她面目一新,明艳照人,李耀廷叼在嘴里的雪茄都差点掉了。
陈子锟也傻眼了,自己的女人打扮起来,果然风华绝代。
鉴冰很满意这种效果,款款下楼,一手挽住陈子锟,一手挽住李耀廷,甜甜道:“走。”
午餐是在霞飞路的一家法国西餐厅吃的,吃饭的时候陈子锟说自己隔几天就要乘船去欧洲了,鉴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岂不是要置办行头?”
陈子锟道:“我在北京的时候做了几件衣服的,就不必了,再说时间也紧张。”
鉴冰哪里肯依,道:“你看看你身这件西装,袖子这么长,衬衣都露不出,还有这垫肩,软塌塌的,北京的裁缝到底不如阿拉海的,不行,一定要做几套洋服才能出国,衬衣起码要一打,还有袜子和皮鞋,都要找人定做,你不要愁眉苦脸,我来安排。”
说到赶时髦,做新衣服,那可是鉴冰的强项,当即就扯着陈子锟和李耀廷去了相熟的裁缝铺子,鉴冰可是海滩的风云人物,虽然一年多未曾在社交圈露面,但名气依然在,掌柜的亲自出面接待,让小伙计捧出无数布料供客人挑选,又奉茶水,画报,让两位男宾稍坐休息。
看着鉴冰忙忙碌碌又喜悦的样子,李耀廷觉得有些落寞,刚要出去抽烟,忽听鉴冰招呼:“耀廷,你来量量尺寸。”
“怎么还有我?”李耀廷拿出的香烟又塞了回去,故作惊讶状。
鉴冰双手叉腰:“嫂子帮你做衣服,不愿意?”
“愿意,可美死我了。”李耀廷乐颠颠的前让裁缝拿着皮尺给自己量腰围。
一共订做了白色、浅灰色和海军蓝三套西装,外加呢子大衣,猎装外套、衬衣手套袜子手帕围巾之类的小零碎也不能少,式样都是最新款的,而且要加急做,有鉴冰这个内行在这儿,掌柜的也不敢漫天要价。
付了订金,三人从裁缝铺出来,直奔大马路而去,鉴冰说要在百货公司给陈子锟买金表、金笔之类的饰品
说是鉴冰帮买,其实是陈子锟出钱,现在他可是财大气粗,在京时各路朋给的程仪和陆军部的旅费,加起来有两万块之巨,足够他小小的挥霍一下。
说是给陈子锟买金表,结果到了百货公司却变成给鉴冰买首饰,这种地方的售货员都是人精,见两位绅士陪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前来逛商店,还不使尽浑身解数伺候,鉴冰看中一款售价二百元的钻石白金胸针,当即便爱不释手了。
陈子锟毫不犹豫道:“买了。”说着点了二百元钞票过去。
售货员谄媚道:“先生好眼力,这是意大利货,全海滩仅此一件。”
正说着,后面挤过来一个妖艳女子,见到摆在丝绒托盘的胸针,顿时尖叫起来:“好漂亮的胸针,我要我要。”
又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公子哥走过来,大咧咧道:“喜欢就买,给我包起来。”
鉴冰不禁侧目,和颜悦色道:“先生,我们已经买下了。”
公子哥下打量着鉴冰,眼神中有些惊艳的意味,道:“你多少钱买的,我加倍给你。”
鉴冰不卑不亢道:“对不起,我们不出让。”
妖艳女子瞥了一眼鉴冰,大概是有自惭形秽之感,竟然劝那公子道:“算了,我们再看看别的。”
可那公子竟然不依不饶,一双眼睛紧盯着鉴冰,似笑非笑道:“今天我就要定这枚胸针了,你尽管开价,本少爷一概接着。”
陈子锟刚要前说话,李耀廷以眼神止住他,示意自己来解决。
事实李耀廷早耐不住性子了,对方看鉴冰的眼神让他很是不爽,视两位男士如无物的态度更是嚣张的有些欠揍了,不过在百货公司这种公共场合,大打出手还是不合时宜的,所以他干咳一声前道:“朋,帮帮忙好不拉,我们不出让。”
“有你什么事?走开。”公子一瞪眼,声音提高了八度。
李耀廷脾气也来了:“你丫谁,找打是不?”在海滩经历过风雨磨砺之后,昔日捡烟头的穷小子已经隐隐有些黑老大的气势了。
“有种你就动我一根手指试试?”公子哥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反而欺身前,狂傲的注视着李耀廷。
李耀廷不怒反笑,这种花花公子他见得多了,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尤其喜欢在女人面前摆谱装大,和这种人动手,简直堕了自己面子。
“该哪儿凉快就哪儿凉快去。”李耀廷嗤之以鼻,一把将他推开。
公子哥恶狠狠道:“你们等着!”转身便走。
李耀廷不以为然,让售货员把胸针装进盒子,交给鉴冰道:“今天真不顺,出门遇煞笔,咱们看电影去,除除秽气。”
刚出百货公司的大门,呼啦一下四个打手就围了来,堵住他们的去路。
刚才那位公子哥从汽车里钻出来,盛气凌人道:“今天不给我跪下认错,别想出这扇门。”
第三十七章 卢小嘉
面对四个膀大腰圆的打手,李耀廷哑然失笑,对陈子锟道:“该你了。-
陈子锟微笑一下,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揪住两个打手的后勃颈,往中间一撞,两个看似强壮的汉子就瘫软在地了,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他左右两记侧踹踢翻在地,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而已。
他出手又快又狠,力道拿捏的很到位,四个打手眼冒金星、捂着肚子趴在地哼哼唧唧,却没有性命之虞。
公子哥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这四个保镖可是父亲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
陈子锟拍拍巴掌,轻松无比:“收工。”
李耀廷却走了过去,脸挂着轻蔑的笑容,右手伸进了怀里,公子哥脸色煞白,倒退了几步:“你……你要干什么?”
“下回小心点,没这个资本就别学人家耍横。”李耀廷从怀里抽出一块手帕,帮公子哥擦擦嘴角,又帮他整理一下领带和西装,这才回转身来,喜笑颜开:“走,咱们看电影去。”
鉴冰也笑了,看也看不看那倒霉蛋,挽起两兄弟的胳膊扬长而去。
公子哥脸青一阵白一阵,怨毒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他们,直到陈子锟等人登车离去,才转身一拳砸在自家汽车引擎盖:“***!”
妖艳女子怯生生的前:“卢公子,消消气。”
“滚!”卢公子一巴掌将女子抽开,咬牙切齿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罢径直走进百货公司经理室,拿起电话要通了法租界巡捕房政治部的号码,道:“喂,程子卿么,帮我查一个汽车号牌。”
……
陈子锟他们先去电影院看了一部轻松诙谐的美国片,然后去外滩的东方汇理银行、汇丰银行、花旗银行兑换了一些法郎英镑美元的钞票以备旅途之需。
喝过下午茶,李耀廷提议去南市吃饭看戏,陈子锟和鉴冰欣然前往,在老城隍庙附近的小饭馆里吃了一顿便饭,喝了两杯黄酒,酒意微醺,恰到好处,摇摇晃晃去戏园子看昆曲。
其实陈子锟和李耀廷都不爱听昆曲,来这儿听戏纯粹是满足鉴冰的嗜好,三人要了一个包厢,各种零食小吃全摆,一边听戏一边唠嗑,不亦乐乎。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一辆卡车在戏园子门口停下,驾驶室里跳下一个小军官,看了看路边的李耀廷座驾的牌照,大吼道:“就是这辆车,弟兄们下来!”
他一边喊叫着一边拍打着车厢,二十个荷枪实弹的大兵从卡车跳下来,包围了李耀廷的汽车,挥起枪托将车窗玻璃砸碎,大骂道:“人呢,快滚出来!”
又是一辆黑色轿车戛然停下,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长程子卿先钻了出来,然后忙不迭的拉开另一侧的车门,恭恭敬敬道:“卢公子,请。”
卢公子从车里钻出来,用手指梳理一下大背头,喝问道:“那俩小子呢?”
“报告,车里没人,大概在戏园子里。”小军官跑过来报告道。
“愣着干什么,进去搜!”卢公子一瞪眼。
大群士兵涌入了戏园子。
……
包厢的门被敲响,戏园子小伙计探头进来道:“李爷,侬的车被人砸了。”
李耀廷大怒,道:“你们在这儿坐着,我出去看看。”
刚出包厢,迎面几把刺刀就顶到了胸口,一个小军官狞笑道:“得罪了我们少帅,居然还有心思看戏,你小子胆子真够肥的。”
李耀廷认出这小军官正在在百货公司门口挨揍的打手之一,顿时心中一沉,明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砰砰砰一阵楼梯响,卢公子在程子卿等人的陪同下了二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前就是一记耳光扇在李耀廷面颊。
“妈的,你说老子有没有资本耍横!”卢公子手掌震得生疼,但这一巴掌着实解气。
李耀廷本来能躲过去的,但没敢躲,硬生生挨了一记脆的,耳朵嗡嗡响,牙齿都松了,半边脸更是火辣辣的生疼,当众打脸,这面子可谓载到家了。
“给我带走!”卢公子一摆手,两个大兵就要过来抓李耀廷的胳膊。
听到外面的动静,陈子锟对鉴冰道:“你千万不要出现,我出去解决就行。”
鉴冰当然深知此时此刻女人出现只会徒增麻烦,点点头道:“晓得了。”
陈子锟出现在走廊里,厉声喝道:“住手!”
士兵被他气魄镇住,竟然迟疑了一下,小军官看到陈子锟,顿时叫道:“就是他动手打人的,快把他抓起来!”
陈子锟眼观六路,早已发现整个戏院二楼都被士兵占据,这些兵穿的是北洋军装,帽缀的五色星徽,这下可有点麻烦,因为统治海的浙江督军卢永祥属于皖系,自己却是直系的人,有力也使不。
即便如此,他还是镇定自若的问道:“尔等是淞沪护军使署的卫队,还是陆军第十师的兵?”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大兵们更加不敢造次,小军官凑到卢公子面前道:“这小子北方口音,怕是有些来头。”
一旁的程子卿却是认识陈子锟的,当即前圆场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位是陆军部特派留洋的陈长官?”
陈子锟略有惊诧,这位包打听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一些,自己早才下火车,他就已经知道了。
程子卿继续介绍道:“陈长官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浙江督军卢大帅的公子,卢小嘉。”
陈子锟暗叫不好,卢小嘉可是沪有名的纨绔子弟,有民国四大公子之称,若是在租界里他尚且会有所收敛,可这儿是南市,归淞沪护军使管辖,就算寻个由头把自己和李耀廷抓走毙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老话说的一点没错,强龙不压地头蛇,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这个当地最大的地头蛇,看来今天这场麻烦是无法圆满收场了。
卢小嘉翻翻眼皮,不以为然的看着陈子锟,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父亲卢永祥是段祺瑞的人,又不是吴佩孚的人,占据浙江海,根本不用看直系的脸色,所以他也犯不给对方面子。
程子卿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干咳一声道:“长辛店一战,陈长官名满京津,连奉系张少帅都和他结拜为兄弟呢,更是大总统亲自推荐留美的青年才俊,卢公子,你俩同是年少有为,应该惺惺相惜才是,看我程子卿的面子,这事儿就算了。”
卢小嘉下打量着陈子锟,身为督军之子,对于政治军事好歹有些了解,几个月前发生直皖大战,段祺瑞下野,曹锟吴佩孚和奉天的张作霖掌管了民国大权,风头正健,就连老爹卢永祥都有所忌惮,不敢正面抗衡,这小子既然是吴佩孚的爱将,张学良的结拜兄弟,显然不能等同于一般的阿猫阿狗,说毙就给毙了。
但是今天的场子必须找回来,不然以后没脸出去混了,想到这里,他斩钉截铁道:“不行,你程子卿的面子值钱,我卢小嘉的面子就不值钱了么?”
陈子锟冷笑道:“卢公子,那你想怎么办?”
卢小嘉眼珠转了转,忽然一指李耀廷:“让他给我跪下道歉!”
“不要欺人太甚!”陈子锟右手按在了腰间手枪,卢小嘉的护兵们急忙举起枪来哗啦啦拉着枪栓,慌得程子卿赶紧劝:“不要动怒,有话慢慢说。”
“大哥,你别冲动!”李耀廷猛地喊了一声,然后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卢小嘉冷笑一声,坦然受之,程子卿擦擦额头的汗,松了一口气,陈子锟强咽怒气,无可奈何。
李耀廷低声下气道:“卢公子,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这次。”
“这次?你还想有下次不成!”卢小嘉一脚将李耀廷踹了个仰八叉,啐了一口道:“狗东西,下次看见你就没这么便宜了。”
说罢蹬蹬蹬自顾自下楼去了,淞沪护军使署的大兵们也收起枪械,扬长而去。
程子卿将躺在地的李耀廷扶了起来,帮他拍打着衣服的灰尘说:“小李子,这事儿怕是不算完,回头你凑些钱找虞洽卿去给说和说和,不然你活不过三天。”
李耀廷感激涕零:“程探长,多谢救命之恩。”
“不客气。”程子卿笑笑,又对陈子锟善的笑笑:“陈长官,去法国的船三天以后开,可别误了行程。”
“谢了。”陈子锟拱手道谢。
程子卿拱手回礼,下楼去了,鉴冰这才敢从包厢里出来,蹲在李耀廷身旁关切道:“呀,流血了。”说着拿出手帕帮他擦拭口唇旁的血迹,动作轻柔无比。
“没事,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人咱真惹不起,算了,算了。”李耀廷苦笑着劝道,陈子锟长叹一口气,若是换了以前的自己,早就血溅五步了,如今有了兄弟,有了女人,有了前程,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