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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悟道     国士无双txt下载     国士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黄鹤楼

    一束鲜花,在寒冷的冬季可是价格不菲的奢侈品,鉴冰翻看了花束,却没找到卡片,她虽然冰雪聪明,但也猜不到是哪个爱慕者送的鲜花,但女人终归是喜欢花的,她拿出剪刀修饰了一下枝叶,将鲜花插到了花瓶里摆在了阳台。

    楼下弄堂里,李耀廷正抽着烟徘徊着,忽然看到鉴冰的窗口摆了一瓶鲜花,不由得咧嘴笑了,丢下烟蒂整理一下西装,留恋的看了一眼,走了。

    鉴冰还是回四马路重操旧业,花界一日千里,几个月没在风月场出现,名气和身价就跌了不知道多少,虽然也经常有局票来邀,但鉴冰显然不在状态,不是走神就是发脾气,生意一落千丈。

    没有生意就没有收入,养不起佣人,买不起钻石项链和最新款的裘皮大衣高跟鞋,没有这些装扮,有身份的客人就更不会叫局,没办法,鉴冰只好将自己的奥兹莫比尔小轿车低价卖掉,勉强又维持了一段时间,每天晚,依然有鲜花送到门口,但到底是谁所送,鉴冰一直都不知晓。

    寓比长三、幺二堂子都要高级,就在于她们只做高端客人,收费也比较昂贵,来往都是社会名流,财阀大亨,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佣人光吃小费就够了,鉴冰生意太差,佣人们连月钱都不能按时拿,更是满腹牢骚。

    这天中午,好不容易有客人登门,进来一看,竟然是一直倾慕鉴冰的洋行小开丁公子,丁公子开门见山,拿出一张一万块的汇丰银行本票说:“鉴冰,只要你嫁给我,这张本票立刻就是你的。”

    鉴冰不动声色,佣人们眼睛却都红了,青春饭吃不了几年,嫁入豪门是每个烟花女子的终极梦想,天竟然掉下这么一大块馅饼,看来老天对鉴冰不薄。

    她们这些俗人,哪里知道鉴冰的心思,丁公子生的一副豆芽菜的体格,戴副眼镜斯斯文文,其实不过是中学毕业,年纪轻轻就是个大烟鬼,整日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嫁给这样的人,只怕不是守寡就是做弃妇。

    鉴冰不动声色的将银行本票推了回去:“谢谢侬,阿拉自家有生意。”

    丁公子恼羞成怒,脖子青筋都乍现了:“鉴冰,侬生意还能做得下去么,再这样下去早晚沦落到幺二堂子里让千人骑,万人压!”

    鉴冰一点也不恼,慢悠悠的点燃水烟袋,一口吹灭了火折子,轻飘飘的说:“就算沦落到咸肉庄让卖苦力的睡,又和丁公子有啥子关系?”

    丁公子气的乱跳:“我看你能撑到几时,谁不知道你生意不行了,一个礼拜都没进账。”

    鉴冰动作一僵,这话触到他的痛处了,没有钱在海滩真是寸步难行。

    丁公子生意柔和下来:“鉴冰,我心里是有你的,做我的女人,钞票管够。”

    忽然外面有人说道:“海滩就只有侬有钞票?”

    众人一起扭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青年,歪戴着礼帽,肩头披着一件英国拷花呢的大衣,嘴叼着一支香烟,身后跟着两个戴鸭舌帽穿短衫的瘪三,正擦着火柴帮他点烟。

    鉴冰微微吃了一惊,这不是陈子锟的那个小兄弟李耀廷么,次他在自家耍狠剁了一只手指吓退了斧头帮的人,从那以后阿贵他们再也没有登门,自己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呢。

    李耀廷的鼻孔里喷出一股烟雾,走过来看也不看丁公子,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拿出一束鲜花来:“鉴冰小姐,送给你。”

    鉴冰略略错愕,鲜花竟然是李耀廷送的,听说他只是弹子房一个服务生,每天一束鲜花,可是不小的开销,她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将鲜花接过,落落大方道:“多谢李先生捧场。”

    丁公子下打量着李耀廷,摸不清他的路数,便摸出名片递过来:“未请教?”

    李耀廷接了名片,很客气的说:“原来是丁公子,幸会,我叫李耀廷,黄浦江讨生活的粗人,今天特地带兄弟来捧鉴冰小姐的场,呵呵。”说话间不经意的撩起西装下摆,露出左轮枪的枪柄。

    丁公子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又硬气起来:“李先生原来是帮会中人,对了,家父和英租界巡捕房的史云斯探长是莫逆之交,下回介绍你们认识,大家一起喝茶。”

    李耀廷淡淡一笑:“巡捕房的两名西捕被人杀掉的案子还没破,史云斯探长哪有心思喝茶。”

    丁公子讨了个没趣,李耀廷却瞥见桌那张一万块的汇丰本票来,顿时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庄票拍在桌。

    “五百两崇余钱庄的庄票公子嘲讽的哼了一声,海金融业发达,最坚挺的莫过于洋人的银行和宁波人的钱庄,银行本票和钱庄的庄票一样都是硬通货,但五百块未免太少了些。

    “鉴冰小姐,请你再考虑一下,我保证只爱你一人,绝不另外娶妾。”丁公子信誓旦旦的说道,完全将李耀廷视作无物。

    “啪”的一声,李耀廷一巴掌拍在桌,勃然色变道:“鉴冰是我大哥的女人,谁敢抢,我就对他不客气。”

    丁公子胆子小,不想和帮会中人继续纠缠下去,自己找了个台阶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再会。”

    鉴冰含笑道:“丁公子这就走了,有空再来捧场。”

    送走了丁公子,鉴冰招呼佣人预备酒菜,李耀廷却留下一张卡片道:“鉴冰小姐,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再见。”

    “这庄票?”鉴冰迟疑道。

    李耀廷道:“这点小钱,是留给鉴冰小姐打赏下人用的。”

    “李先生……”

    “回见。”李耀廷带着手下匆匆而去,鉴冰倚在门口,忽闪着长长地睫毛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懂。

    ……

    湖南衡阳,大军终于要撤防北了。

    当地乡绅组织了百姓送别第三师北去,父老乡亲们向爱民如子的吴大帅献了万民伞,双方洒泪而别。

    队伍浩浩荡荡逶迤北,陈子锟和王德贵坐在师部直属辎重营的大车,百无聊赖的望着路边的稻田。

    此时陈子锟已经从军半年多了,却依然是最低级的二等兵,他问王德贵自己啥时候才能当军官扛肩章,王德贵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起来。

    “你现在是二等兵,再往是一等兵,等兵,下士、中士、士,过了士才能算军官,准尉、少尉、中尉,慢慢的往爬。”

    陈子锟问:“老王,你是什么军衔?”

    王德贵说:“我,当了二十年的兵,现在才是个士。”

    陈子锟傻了眼:“妈了个巴子的,这得等到哪辈子才能当军官。”

    王德贵道:“这你就不懂了,不打仗怎么升官晋级,老话说的好,无功不受禄,你体格再好,枪打得再准,长官也不能提拔你,为啥,不能服众。”

    这话说的陈子锟心里去了,军队是个令行禁止,循规蹈矩的大集体,如果不打仗,很难能有一展所长的机会。

    车辚辚马萧萧,苍茫湖湘大地之,满眼都是穿灰军装的大兵,陈子锟所在的师部炊事班随中军先行,经过数日行进,大军来到长沙附近之时,忽然师部传令兵跑来下达了一级战备的命令。

    长沙是湖南督军张敬尧的地盘,那可是第三师的死敌,部队立刻全面警界,警卫营刺刀出鞘,子弹膛,陈子锟也给自己的马枪里压满了子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王德贵却拿帽子盖了脸,懒洋洋的躺在车说:“放心,打不起来。”

    陈子锟纳闷道:“为啥打不起来?”

    王德贵道:“张敬尧手底下那点兵,够咱第三师塞牙缝的么,打死他都不敢先动手,我估摸着是他们怕咱把长沙占了,做出个样子给自己壮胆呢。”

    陈子锟道:“第七师七万人枪,不会那么不经打。”

    王德贵道:“你年纪小,不知道队伍里的规矩,督军大帅占了地盘之后,搜刮来的民财,先往海外国银行里存,然后在天津租界里买房子,再在老家买地,修祠堂,最后剩的那点钱才用来养兵,你说这样的兵能阵么,了阵能打仗么?”

    果然如同王德贵所说,大军经过长沙有惊无险,据说吴师长还特地去拜访了张督军呢,两边客气的好像一个娘生的。

    五月底,吴佩孚手下一师四旅三万人马抵达了武昌。

    武昌是辛亥首义之地,部队在阅马场休整,等待渡江,遥望江面,烟波浩渺,百舸千帆,北岸汉口尽是楼宇房屋,远比武昌繁华热闹的多。

    这里是湖北督军王占元的地盘,王督军乃是直系中人,巴不得吴军早日北逼迫段祺瑞下台,所以早早预备了浮桥和轮渡,全力协助第三师渡江。

    师部被安排在第一波渡江,炊事班坐在轮渡渡过了长江天险,陈子锟望着南岸山巅,苍翠之间有座翘脊飞檐的高楼,楼白光一闪,他赶紧喊道:“老王,快看。”

    “别看了,那是黄鹤楼,师长肯定在面看着咱们呢。”王德贵见怪不惊,头也不抬,在轮渡的颠簸中呼呼大睡。

    黄鹤楼,将星闪耀,佩刀铿锵,吴佩孚、王占元、还有一个极其魁梧的将军凭栏而立,指点江山。

    吴佩孚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颇有些得意的问那魁梧将军:“焕章,看我第三师军容如何?”

    那将军道:“第三师是玉帅练就的铁军,我冯玉祥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九章 军法处刀下留人

    三万人马辎重横渡长江天堑,怎么着都要几天时间,先行过江的部队在汉口进行休整,师部军需处赵玉峰带了几个伙头军到街去买面粉,一帮北方大兵在衡阳驻扎了两年,天天吃米饭,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

    汉口最繁华的就是沿江大道,放眼望去,招牌鳞次栉比,太古洋行、日清轮船公司、亚细亚火油公司,尽是洋人的买卖,江面更是泊满了轮船,热闹程度不亚于海滩。

    一帮人眼睛都看花了,不知不觉往里走,忽然两个洋人巡捕过来拦住他们,指指他们背的步枪,摇手做拒绝状。

    赵玉峰立刻回过神来,怕是到了英租界的地头,但凡租界,都是严禁中国武装人员入内的,惹出外交纠纷给师长添乱,自己有几个脑袋也抗不住,他赶紧点头哈腰,带人退了出去。

    找到一家粮铺,赵玉峰大大咧咧问道:“老板,有面粉么?”

    老板正拨着算盘和前一波客人算账,抬头道:“信了你的邪,今天怎么这么多买面粉的,最后两袋刚卖完。”

    赵玉峰眼珠一转,掏出香烟冲前面两个工人打扮的顾客道:“朋,打个商量,让我们一袋面粉如何?我们从北方来,整天吃大米都吃腻了,就想吃口馒头。”

    “成,我们也是北方人,听你口音山东的?”那工人极是豪爽,当即将一袋面粉搬了过来。

    “我是山东人,老哥是?”赵玉峰笑眯眯的将烟卷递。

    “我是济南府的,祖搬到北京,老总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工人接了烟卷,凑着赵玉峰的火柴点燃了。

    “我们是第三师的兵。”赵玉峰道。

    “原来是吴大帅的兵,这面粉我白送了!”工人眼睛一亮,拍着胸脯非要把赵玉峰掏出的银元推回去。

    “吴大帅深明大义,咱们铁路的工人都佩服的紧,再说了,弟兄们当兵手头也不富裕,咱们还是老乡,一口袋面粉算什么,走,跟我喝酒去。”工人豪气云天,赵玉峰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正说着,陈子锟进来了,一见那工人,顿时喜道:“大海哥!”

    原来这工人正是赵大海,他乡遇故知,两人顿时拥抱到了一处,泪花横飞。

    “兄弟,你咋跑这儿来了。”赵大海退后一步,又看看陈子锟身的军装,“咋还穿二尺半了?”

    陈子锟叹道:“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走,找个地方喝酒去,全都去,谁不去不给我面子。”赵大海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带着众人来到附近一家小酒馆,点了两壶酒,八个菜,又向众人介绍道:“这是工,叫林祥谦,我们都是京汉铁路的工人,我叫赵大海,和大锟子是老邻居了。”

    赵玉峰等人拱手见礼,纷纷做了自我介绍,一边是部队的大兵,一边是铁路的工人,都是纯爷们,这场酒喝的那叫一个痛快。

    趁着大家酒酣耳热之际,赵大海把陈子锟叫了出来,低声道:“家里的事情你知道么?”

    陈子锟心中一沉,道:“我出来的久,不知道。”

    赵大海道:“腊月的时候,薛大叔不明不白死在拘留所里,他们说是害了伤寒病死的,其实是马家人搞的鬼,他们为了霸占紫光车厂,不惜把人害死,简直就是畜生!”

    说着,他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柱来,将烟蒂狠狠地踩灭:“这世道,不让穷人有口饭吃。”

    陈子锟心头一阵痛楚,薛大叔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这么好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赵大海拍拍他的肩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帐咱给他记着,对了,小顺子咋样?”

    陈子锟道:“他在海,混的挺好,我来之前还给他写过信。”

    赵大海点点头:“有口饭吃就好,走,喝酒去。”

    ……

    列车向北疾驰,闷罐车里空气污浊,大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车厢里打着瞌睡,唯有陈子锟对着车门的缝隙抽着烟发呆,一年前,他也是这样坐着火车逃离北京,而今又坐着火车回来了。

    人生如梦,这一年来的起起落落如同梦境一般飘渺,那些人,那些事,似乎已经遥远的不可触摸。

    王德贵挪了过来,在陈子锟身掏烟:“小子,想啥呢?”

    陈子锟眯着眼睛望着原野的油菜花说:“我在思索人生的哲理,哪里是终点,哪里又是起点?”

    王德贵愣了一下,随即一巴掌扇在陈子锟头:“中邪了?咋说话文邹邹的。”

    陈子锟自己也愣了,一个满嘴脏话的丘八突然之间说出这样的话来,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随即他咧嘴笑了:“老王,其实我……”

    王德贵捂住了他的嘴:“小子,我早看出来了,你心里藏着事儿,啥也别说了,不管你是想出人头地,还是想报仇雪恨,先把兵当好了再说,这年头,枪杆子最值钱,比你读多少年都管用。”

    话糙理不糙,陈子锟深深的点了点头。

    第三师的人马沿着京汉线北直隶,师部设在直系大本营天津,每日各路代表进进出出,曹家花园门庭若市,小道消息满天飞,一会儿听说日本准备武力调停,一会儿听说奉军十万人马入关,终于有一天,确切消息传来,曹锟曹大帅宣布组建讨逆军,任命吴佩孚为前敌总司令,正式向段祺瑞宣战。

    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师部警戒大大加强,口令一天三变,气氛相当紧张。

    炊事班整天忙碌着烙大饼,蒸馒头,打仗的时候哪能来得及做热饭,就要靠这些干粮顶着,陈子锟心急如焚,不由得后悔当初怎么没进机枪连,空有一身本领却不能阵杀敌,只能和面粉大米打交道,这份憋屈还没地方说去。

    “出来几个有活气的帮忙干活。”伙房外面又出来赵军需的喊声,一辆大车停在门口,车堆得满是面粉。

    陈子锟拎着擀面杖从里面出来,一见这副阵势,赶紧丢了擀面杖,抓起一袋面粉抗在肩,问道:“赵军需,我申请下连队当步兵的事儿有眉目了么?”

    赵玉峰有些心不在焉:“哦,,对。”

    陈子锟又提了一袋面粉,觉得比平日轻了不少,他再次问道:“就是下连当兵的事儿。”

    这回赵军需听清楚了,讥笑道:“想当补充兵还不容易,等打起来前线肯定缺人。”

    陈子锟道:“那就麻烦赵军需了,到时候帮帮忙。”

    “行了行了,走你。”赵军需不耐烦的摆摆手,陈子锟扛起两袋面粉进了伙房,把口袋往地一丢道:“奇怪,以往能扛两袋,今天觉得三袋都能扛得动。”

    王德贵听见了,过来掂一掂面口袋的分量,又找来一杆大秤吊了吊,啐了一口骂道:“姓赵的真黑。”

    陈子锟道:“怎么,缺斤短两了?”

    王德贵伸出一只手指:“嘘,别声张,少管闲事,这小子精得很,肯定亏待不了咱们。”

    过了一会儿,赵玉峰溜达进来,装模作样的视察了一圈,还拿起烙饼咬了一口,赞道:“手艺不错,弟兄们辛苦了,晚我请客吃涮羊肉。”

    王德贵冲陈子锟会心的一笑。

    正说着,外面进来两个大块头宪兵,胳膊缠着袖章,背后插着大刀,往门两旁一站如同两尊门神一般,紧接着一个宪兵尉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在伙房四下扫描。

    赵玉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腿也在发抖。

    宪兵尉道:“你们几个,看见李长胜没有?”

    王德贵一挺腰杆:“回长官的话,没看见。”

    陈子锟也大声道:“没看见。”心里却在嘀咕,马夫老李犯了啥事,连宪兵都出动了。

    听到宪兵是找老李的,赵玉峰的脸色立刻恢复了正常,掏出烟来递过去:“老李咋的了?”

    宪兵尉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接过烟,却并不点燃,换下公事公办的嘴脸道:“这个老李也是昏了头,这个节骨眼居然当逃兵,逮到肯定要砍头的,你忙着,我先走了。”

    宪兵们走了,赵玉峰长吁一口气,道:“晚涮羊肉,照旧。”说完也出去了。

    陈子锟不解道:“老李为啥要当逃兵?”

    王德贵沉默了半晌才道:“老李和我是同期的小站兵,听说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这回当了逃兵,我估摸着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傍晚时分,外面一阵喧哗,陈子锟跑出去一看,一队全副武装的宪兵捧着大令和鬼头刀进来,后面紧跟着灰头土脸的马夫老李,领章帽徽都被摘了,军装还有几个鞋印,看样子没少吃苦头。

    老李被按在地,雪亮的鬼头刀高高举起,师部的马夫、伙夫、勤务兵们噤若寒蝉,宪兵尉威严的看看他们,叉着腰说道:“都看见了么,这就是当逃兵的下场,来人。”

    宪兵们脚跟一并:“有!”

    “斩了!”

    老李眼睛一闭,两滴浊泪从眼角流出。

    “刀下留人!”正当鬼头刀举起之际,陈子锟大喊一声,这个籍籍无名的二等兵义无反顾的首先站了出来。

    宪兵尉盯着他:“大胆,你想造反不成?”

    陈子锟毫无惧色:“长官,放老李一条生路。”

    “军法如山,凭什么放他?”

    “请长官给李长胜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等愿意为他担保。”王德贵也站了出来,紧接着,马夫伙夫勤务兵们也站了出来,一起替老李求情,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

    宪兵尉摸摸下巴,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达到,他也不想造杀孽,便顺水推舟道:“看在众位弟兄的面子,我今天先不杀你,等打完仗再行处置。”

    转脸看看赵玉峰,又道:“赵军需,跟我到军法处来一下。”

    赵玉峰一哆嗦,勉强一笑:“啥事?”

    宪兵尉道:“哦,小事,到了再说。”

    宪兵们带着赵玉峰走了,老李趴在地老泪纵横,哆嗦着给大家磕头道:“大恩不言谢,我李长胜这条命是大伙给的,这份情我记下了。”

    王德贵过来扶起他,叹气道:“老李,你咋整的,不说一声就跑。”

    老李道:“家里人捎信来,老娘不行了,我……一时糊涂。”

    ……

    赵玉峰被带到了军法处,望着神龛里供奉的关公和墙挂着的鬼头刀,他的虚汗湿透了衣衫,心中后悔不迭,不该贪那五百块钱的便宜,在军粮做手脚。

    宪兵尉笑吟吟的在他面前坐下,正要发问,忽然一个传令兵进来道:“大帅有令,即刻开拔不得有误。”

    “呵呵,赵军需,咱们的事情改天再谈。”宪兵尉道。

    赵玉峰失魂落魄的赶回了军需处开会,原来两军已经在涿州、高碑店一线展开激战,讨逆军兵力吃紧,不得不将师部的后勤兵派一线使用。

    赵军需的任务很简单,带着炊事班的人将干粮运送到前线即可。

第十章 运粮队遭劫

    辎重车队整装待发,骡车满载着货物,都是前线军队急需的粮秣,大兵吃的锅盔,馒头,咸菜,战马吃的燕麦、干草,还有给长官们带的香烟和白酒,满满当当装了五十辆大车。

    赶车的都是讨逆军从天津郊区拉来的民夫,抱着鞭子坐在车,骡子们静静的站着,不时打个响鼻,不远处炊事班的十二个大头兵正列队集合,接受司训粀ww.?

    军需处长很简短的说了几句,无非是前线战事紧,弟兄们要安全快速的把干粮运去,贻误了战机军法从事之类的话,最后问了一句:“弟兄们,都加把劲,把边防军打败,我请大家喝酒。”

    “遵令!”赵玉峰敬了一个礼,指挥士兵各自登车,车队在夜色中向西驶去。

    五十辆大车沿着乡村土路驶向高碑店,由于是在大后方行军,所以无须担心发生三国演义里那种杀出一彪人马截粮的故事,天明月高挂,群星璀璨,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如此美好的夏夜,赵玉峰的心情却一点也好不起来。

    军法处里的一幕依然让他胆战心惊,宪兵尉皮笑肉不笑的嘴脸,肯定是知道了自己贪污军粮的事情,如果不是出紧急任务押送军粮,想必自己已经被绑在军法处的老虎凳了,吴大帅治军向来严谨,虽然只贪了五百块的黑钱也够吃枪子了。

    眼下是暂且躲过了一劫,可是屁股的屎是擦不掉了,回去之后肯定还要被军法处拿问,赵玉峰心乱如麻,不知该何去何从。

    另一辆骡车,也有一个人在长吁短叹,马夫李长胜白天险些被枪毙,多亏了众弟兄求情才留的一命,想到家中八旬老母即将辞世,自己这个不孝之子却不能回家伺奉床前,他心如刀割。

    跟着炊事班押运粮草,这倒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可自己跑了,弟兄们就遭殃了,做人不能只顾着自己。

    娘娘,忠孝难两全,儿子只能等仗打完,再去您来坟前磕头了,李长胜默默流下了眼泪。

    他赶的骡车装满了柳条筐,筐子里全是炊事班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锅盔,这种死面饼子是用木槌反复敲打和面烤制而成,硬度和厚度足以当盾牌使用,不光压饿还能耐保存,实在是军粮品。

    陈子锟就坐在这些锅盔面,嘴里含着一根草棒子,怀里抱着他的毛瑟马枪,心中充满了感慨。

    他不是第一次战场了,当年在关东当马贼的时候就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可别管是打家劫舍砸响窑还是对抗官军围剿,打来打去就是几百人的规模,这种几十万人的大会战可没经过。

    终于能阵杀敌,建功立业了,老伙计,就靠你了,陈子锟抱起马枪,在冰凉的枪管亲了一口。

    王德贵睡的正香,他胸前的子弹带里插得都是秫秸,根本没有子弹,他还劝陈子锟来着,押运粮草而已,用不着那么紧张。

    凌晨时分,人困马乏,车夫们强打精神继续赶车,一些押车的士兵早已进入了梦乡,呼噜打的震天响,只有满怀心事的赵玉峰、李长胜,还有一个亢奋过度的陈子锟没睡着。

    车队进入茫茫青纱帐,四下静谧无比,偶尔响起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

    突然之间,陈子锟觉得身冷飕飕的,一股不祥的预感浮心头,没等他回过味来,正躺在车挺尸的王德贵猛然睁开两眼,大叫一声不好,将陈子锟踹到车下。

    “啾”的一声,陈子锟刚才坐着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弹孔,要是晚一秒钟,就被打死在马车了。

    枪声大作,杀声一片,反应最快的当数赵玉峰了,一个跟头翻下车下,一头扎进了青纱帐。

    李长胜的动作不比他慢多少,马鞭一丢,弓着腰一溜烟跑了。

    其他人可就遭了殃,大车睡觉的押运兵被人当成活靶子打,枪声哭喊声马嘶声乱作一团。

    陈子锟反应挺快,就地打了个滚,以车轮为掩护,哗啦一声推弹膛,正要寻找敌人开枪的位置,王德贵跳下车来,拉起他便走:“快跑,中埋伏了。”

    “军粮咋办?”陈子锟脖子青筋乍起。

    “听这枪声,起码一个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跑!”王德贵脸哪还有平日半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平端着毛瑟步枪拉栓射击,甚至连瞄准都不用,动作流畅无比,一气呵成,每一声枪响之后,对方的火力密度就弱了一分。

    陈子锟一咬牙,弓着腰扭头就跑,子弹在他背后掀起一排烟尘,一头扎进青纱帐之后,趴在田垄朝黑暗中膛口焰闪烁的地方开枪,掩护老王撤退。

    王德贵一夹子弹正好打完,提着枪猫着腰如同灵巧无比的野兽般迅速蛇形机动窜了过来,大校场的训练标兵和他想比也只能是徒子徒孙级别的。

    扑进青纱帐,王德贵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跑!”

    陈子锟二话不说,收枪就撤,跟着王德贵没命的狂奔,枪声在身后渐渐稀疏。

    “老王,歇歇。”陈子锟气喘吁吁道。

    “你小年轻还比不我。”王德贵到底是了年纪了,狂奔了一路,满头大汗狼狈不堪,不过这一张嘴依然不饶人。

    “我是怕你累着。”陈子锟掏出两个子弹桥夹,丢一个给老王,另一个压进了弹膛,持枪警戒。

    老王趴在地听了听,道:“没追过来。”

    陈子锟问:“弟兄们呢?”

    “子弹不长眼,怕是都死了。”王德贵语气里竟然没有丝毫的悲伤,忽然他竖起耳朵,低喝一声:“口令?”

    “三师,回令。”草丛里传来回答。

    “威武,出来老李。”王德贵收了枪。

    李长胜从草丛里钻出来,蓬头垢面,枪也丢了,看到二人咧嘴惨笑:“让人包了饺子了。”

    王德贵道:“***边防军,居然偷袭咱的粮道,一点也不厚道。”

    老李道:“现在咋整?”

    王德贵道:“你问我,我问谁,五十车军粮全他妈丢了,就咱几个人跑出来,回去还不立马枪毙。”

    李长胜道:“横竖是个死,不如干脆跑了算了。”

    王德贵道:“到处打仗,往哪里跑,这回再让宪兵逮到可没人给你说情,当场就斩了。”

    李长胜一撇嘴:“鸟毛。”

    陈子锟插话道:“为啥要跑,依我看,立功的机会来了。”

    两个老兵着他,如同打量怪物:“你丫的吓傻了,粮食都让人劫了,还***立功?”

    陈子锟道:“为啥五十车军粮只派咱们一个班的人马押送?”

    王德贵翻翻眼皮:“这儿是战线后方。”

    陈子锟一拍巴掌:“对,敌人的小股部队都渗透到咱后方来了,还劫了军粮,他们能劫咱们,就能劫军火车队,传令兵,这可是重大军情,贻误不得。”

    王德贵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赶紧回去报告?”

    陈子锟道:“就这么空手回去肯定不行,起码也要搞清楚敌人有多少兵力,往哪儿去了。”

    两个老兵低头琢磨了一阵,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于是三人沿原路返回,这条走越走越心惊,茫茫青纱帐真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选了这条路,五十车军粮全送了人。

    临近战斗发生地点之时,王德贵让两人留下,独自匍匐前进而去,过了五分钟走了回来,道:“没事了,过来看看。”

    三人来到路,看到地倒伏了五具尸体,身的枪支子弹已经不见,遍地都是杂乱的车辙印和脚印,李长胜点亮火折子查看一番,道:“牲口往北去了,看脚印起码五十号人,还有三个军官。”

    陈子锟也是寻踪觅迹的高手,搭眼一看,果然有三双不同的马靴印,其他的都是布鞋脚印,看脚印的长度、步幅以及深度,这些兵都是身高体壮的精兵。

    “好一个徐树铮,用兵果然了得。”陈子锟喃喃自语道。

    王德贵问道:“哎,你咋知道是徐树铮派的兵?”

    陈子锟道:“边防军东线前敌总指挥是徐树铮,西线前敌总指挥是段芝贵,而这里是东西两条战线之间,两边的可能性都有,但徐树铮素来喜欢用奇谋,所以我估计是他派出的人马截我们的粮道。”

    王德贵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心中佩服,道:“行你小子,肚子里有墨水。“

    三人一起动手,将五具战的尸体并拢到一处,白天还一起吹牛打屁的兄弟,此刻已经阴阳两隔,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陈子锟叹口气,戴了军帽道:“弟兄们,走好。”

    王德贵催促道:“走,骡车速度慢,咱们兴许能追得,不撂倒他几个人就对不起我这些死去的兄弟。”

    往前追了一阵,忽然陈子锟做了个止步的手势,指了指不远处的草丛,王德贵会意,拔出匕首迂回过去,刚要动手,草丛里传出颤微微的声音:“别开枪,我投降。”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是赵军需的声音。

第十一章 歪打正着司令部

    赵玉峰觉得天下最倒霉的人就是自己,先是贪污被军法处查到端倪,好不容易摊一个押运军粮的任务暂时避祸,又遇到皖军劫粮,幸亏他反应快,一头扎进青纱帐里没命的跑,终于保全了一条性命。

    趴在乱草丛中暗叫一声好险,不过他很快就回过味来,军粮被劫,自己身为带队军官,一枪未发带头逃跑,这可是死罪,想到这里他万念俱灰,掏出手枪塞进嘴里,可是想到脑袋爆开的样子就觉得蛋疼,还是讪讪的将手枪拿开了。

    妈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索性逃走算了。

    正准备趁夜色溜走,忽然听到响动,似乎有几个人冲这儿来了,深更半夜兵荒马乱的肯定不是良民,八成是皖军来搜捕,他赶紧趴低身躯,不敢出声,哪知道对方还是发现了自己并且包抄过来。

    赵玉峰当机立断,投降。

    落在敌军手里,也比落在自己人手里强。

    可是高举双手走出来一看,竟然是自己手下三个大兵,赵玉峰松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你们这是哪儿去?”

    陈子锟把自己的想法一说,赵玉峰大呼太危险,可三个兵铁了心要去翻本,他也没辙。

    “赵军需,要不你先去报告,俺们摸清楚敌军的踪迹再回去。”陈子锟道。

    赵玉峰看看黑漆漆的青纱帐,一颗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算了,我跟你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四个人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尾随着车辙印向前走,穿越茂密的青纱帐,前面豁然开朗,一座破败不堪的土地庙孤零零的伫立在田野,门口站着一个岗哨。

    充当尖兵的陈子锟举起一只手,示意大伙儿停下,趴在田垄瞅了一会,低声道:“这帮***胆子不小,连游动哨都没放。”

    说着他拔出刺刀,抓起一把泥土抹在面防止反光。

    赵玉峰心惊肉跳:“你们要干啥?”

    “弄翻他几个,替弟兄们报仇。”陈子锟道。

    “这不是作死么?”赵玉峰急的抓耳挠腮,后悔的要死,早知道就不该跟他们一起走。

    “长官,借你的家伙使使。”陈子锟不由分说便将将赵玉峰腰间的驳壳枪拽了出来,掰开击锤塞在自己皮带,把步枪交给了李长胜。

    老李端起步枪瞄准庙门,随时准备开枪掩护。

    王德贵和陈子锟一左一右悄悄包抄过去,摸到庙门口,陈子锟猛扑去,从后面勒住哨兵的脖子,将刺刀从肩胛骨斜刺下去,哨兵蹬了两下就没生息了,那边王德贵趴在窗户看了看,朝陈子锟做了个手势,示意庙里只有两个人。

    陈子锟点点头,一脚踹开了虚掩的庙门,两个大兵从睡梦中惊醒,只见神兵天降,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赶紧把双手举得老高。

    王德贵进来,将他们绑起来审问,一个戴中士领章的大兵交代说,他们隶属于西北边防军第二混成旅,奉命在高碑店一带袭扰直军后方,他们这一支人马有五六十号人,两个钟头前刚劫了几十车粮食,车队和大队人马就在一里外的村子里,而他们三个人是奉命在这儿放哨的。

    陈子锟一记手刀砍在中士脖子,将其打晕在地,王德贵也如法炮制打晕了另一人,两人将哨兵身的子弹手榴弹搜刮一空,拖着三支步枪回到青纱帐里,向赵玉峰和老李报告了情况。

    “行了行了,有这个情报就能交差,咱赶紧走。”赵玉峰催促道。

    “不行,既然来了,不闹点动静就回去了怎么甘心?”陈子锟的土匪脾气来了,根本不把赵玉峰的话放在心。

    此时此刻,赵玉峰也不好摆长官的架子,只好劝两个老兵:“老王,老李,见好就收。”

    王德贵白了他一眼:“死了我五个弟兄,这个亏吃大了,怎么就叫见着好了。”

    李长胜闷头不说粀ww.?

    陈子锟趁机道:“三更半夜,人多有吊用,手榴弹一扔,房子一点,全他妈慌了,咱就是不能把大车带回去,也能给他点了,老王你说对。”

    王德贵点头道:“没错。”

    陈子锟道:“那就动手,趁着天黑来个浑水摸鱼,兴许还能摸到大鱼呢。”

    李长胜抬起头来,道:“是这个理儿。”

    于是,三人背起步枪,向着村子进发了,过了一会,赵玉峰一溜小跑追过来,抱怨道:“服了你们。”

    沿着乡间小路走了一会,转过一片树林,前面灯火通明,人喊马嘶,四人顿时惊呆,这哪里是什么小村子,分明是敌军大营。

    “妈的,当了。”陈子锟暗叫不好,破庙里那个中士肯定说了假粀ww.?

    正要调头逃走,忽然身后两道刺眼的光柱射过来,四人顿时无所遁形,赵玉峰吓得遮住了双眼,王德贵哗啦一声拉枪栓,陈子锟也拔出了手枪。

    忽听一声大吼:“你们几个过来,帮着推车。”

    陈子锟眯起眼睛,看到远处停着一辆汽车,车门旁站着一个军官摸样的人,看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显然是把他们几个当成了自己人。

    这也难怪,皖系直系都是北洋军,帽徽一样军装一样,根本不用乔装打扮就能扮成对方的人马。

    老王老李和赵玉峰也回过味来,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那长官的帽箍是金色的,肩章也是金色的。

    妈的,还真碰到大鱼了,丫挺的还是个将军。

    “车抛锚了,帮老子推过去。”将军一指前方灯火通明处,转而坐进了汽车后座。

    陈子锟和王德贵交换了一下眼色,王德贵眼中泛起了凶光,做了个切瓜的手势,正要动手,忽听一阵脚步声,后面又过来一支巡逻队,足有一个排的人马,全副武装刺刀闪亮,吓的四人赶紧窜到汽车后面,合力推车前进。

    推了百余步远,到达村口,陈子锟偷眼瞄去,顿时吓了一跳,拒马后面堆着沙包,工事里架着重机枪,看这阵势,起码是个团部。

    哨兵看到汽车来到,急忙搬开拒马,立正敬礼,车里的将军很不耐烦的还了个礼,问道:“司令部在哪儿?”

    哨兵答道:“报告长官,司令部在村南头祠堂里。”

    将军拍拍车厢,冲后面四个推车大兵道:“去司令部”

    赵玉峰吓得腿都软了,想跑又不敢跑,只能硬着头皮推下去。

    陈子锟也有些惊讶,按说这里应该是讨逆军的战线后方,怎么敌军的司令部这么靠南了,难道说吴大帅的兵已经从高碑店一线向南败退了?

    四人都没说话,无比默契的推着将军的汽车前行,村子里物资堆积如山,汽油蛍ww.⒌?┫洌?顾醣?晒尥菲浚?褂写笈?钠?岛屯月恚?伦语坎唤?蛋蹈锌??钕档氖盗??磺亢罚?蛘檀虻镁褪乔畐ww.,看来吴大帅败的不冤。

    不多时,来到祠堂门口,将军下车整整军服,从兜里掏出半盒烟甩过去:“赏你们的。”

    陈子锟一把接过烟盒,躬身赔笑:“谢长官。”

    将军进司令部去了,他们四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天快亮了,咱们找个地方睡觉去。”

    “是是是,睡觉去。”赵玉峰赶紧附和,四人强作镇定,在附近踅摸了一个没人的墙角蹲了下来。

    “还浑水摸鱼呢,我看咱才是鱼呢,还是傻了唧往人家船板跳的鱼。”赵玉峰嘴唇枯干,眼神闪烁,说话里带着一股哭腔。

    “我看未必,咱歪打正着摸到了敌军的司令部,就跟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样。”陈子锟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劲。

    “怎么?你还想大闹一场?你不要命了!”赵玉峰急道。

    陈子锟往四下里瞄了瞄,道:“马就天明了,部队一集合,咱四个就准完蛋,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放一把火把村子点了,咱才能趁乱逃命。”

    王德贵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路我看见汽油桶了,把那个点了,绝对一片火海。”

    李长胜道:“我瞅见牲口圈里起码几百匹马,这要是惊了马,就更热闹了。”

    陈子锟道:“那咱就给他来个大闹天宫。”

    说干就干,四人沿着墙根溜到存放汽油的地方,陈子锟掏出手榴弹,拉开导火索扔过去,他身高臂长力气大,手榴弹呈抛物线飞到汽油桶里,轰然炸响,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村子的宁静被打破,敲锣声、梆子声、人喊马嘶声乱成一片,大批衣衫不整的士兵从民房里跑出来,吵吵嚷嚷却不知所措,巡逻队迅速赶到,正准备救火,却被殉爆的弹药炸的人仰马翻。

    “快跑,吴佩孚打过来了!”四个浑水摸鱼者一边大喊大叫着,一边冲到牲口圈旁,陈子锟一枪撂倒哨兵,拉开了大门,早已躁动不已的战马们顿时奔涌而出,在村里四处狂奔践踏。

    陈子锟眼疾手快,抢了一匹没备鞍的战马,揪着马鬃翻身而,王德贵和李长胜也翻身马,赵玉峰急的大叫:“还有我。”李长胜骑术最佳,返身而回一把将他拉到马。

    冲了几十步远,忽见对面一群人慌慌张张奔过来,定睛一看,当中一人肥头大耳八字胡,衣衫不整,斜披着的军装肩膀赫然三颗金星。

    陈子锟眼睛一亮,拔枪就射,砰砰几枪,猝不及防的马弁们应声而倒,那将吓得呆若木鸡,陈子锟猛夹马腹直冲前,猿臂轻舒将那将擒了过来。

第十二章 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按说陆军中将曲同丰也算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当年甲午海战之时他就在定远号巡洋舰当二等轮机员,后来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科毕业,论起资历来,就连徐树铮也要称他一声学长。!。

    曹三傻子和吴小鬼奇兵倒段,身为段系四大金刚之一的曲同丰领命出征,以边防军第一师师长的身份兼任定**西路前敌副总司令,率领大军与吴佩孚的第三师对阵。

    西路军的总司令是段芝贵,可这位皮条客将军整天坐在长辛店的专列打麻将,根本不问战事,于是指挥权就落到副司令曲同丰身,由他指挥西路军五万人马。

    对于这场仗的胜负,曲同丰心里还是满有数的,西北边防军的前身就是参战军,参战军是干什么的,那是准备开赴欧洲参加世界大战的,大到拉火炮的挽马,小到军装的扣子,全部都是日本货,伙食也不赖,肉罐头、水果罐头管够,大夏天的还有冰镇汽水供应。

    曲同丰曾经留学日本,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当今世界打仗拼的是什么,是钢铁、给养,没枪没炮没子弹,光拿口号,管蛋用!

    吴佩孚的第三师是有点名气,可那是他们运气好,碰的都是软脚虾,遇到武装到牙齿的边防军让他再狂一个试试?不把丫挺的打出屎来都不算好汉。

    如同曲同丰预料的那样,两天前正式开战后,边防军势如破竹,东路军在徐树铮的率领下,击败直军占领杨村,天津指日可下,西路战事也颇为顺利,今天前方发来战报,吴佩孚大败,已经退出高碑店向保定方向撤退,曲同丰闻讯后随即将前敌指挥部南移,傍晚时分在涿州以南,高碑店以北的松林店安营扎寨。

    司令部设在村南头的祠堂里,参谋人员按照曲司令的意思制订作战计划,还编了一句话让士兵们传唱:直捣保定府,活捉吴小鬼。

    曲同丰兴奋的彻夜未眠,连夜让人从北京找来裁缝,为自己量体裁衣,制作将大礼服,他甚至连将肩章都给自己预备好了,缝在肩膀对着镜子洋洋自得。

    一直折腾到凌晨时分,曲司令才觉得困意袭来,脱了马靴和军装,在躺椅假寐了一会,正做美梦呢,忽然一声巨响,惊得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传来,夹杂着枪声和喊声,外面乱成一锅粥,刚开始曲同丰还强作镇定,让副官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副官跑出去一看就傻了眼,火光冲天人喊马嘶,熊熊烈焰中不知道多少人在狂奔。

    松林店弹丸大的地方,驻扎着定**西路司令部,边防军第一师的师部,第三师第五混成旅的一个骑兵连,陆军十三师的辎重营,还有徐树铮那边第二混成旅的一个连,这些部队互不隶属,谁也不认识谁,全乱套了。

    副官急报曲司令,曲司令立刻意识到这是吴小鬼偷营!司令部地处战线后方,大部队都在几十里外,单凭一个警卫营根本挡不住,还是三十六计走为。

    一声令下,护兵们架起司令就走,匆忙间连马靴都没来得及穿,只顺手拿了件军装,刚从祠堂侧门钻出来,迎面一群战马冲过来,将走在前面的护兵冲了个七零八落,紧接着一个骑士举枪就打,护兵们应声而倒,曲司令稀里糊涂就被俘虏了。

    误打误撞竟然生擒了一个陆军将,陈子锟豪气万丈,刚要纵马疾驰,胯下这匹战马却中了一颗流弹,长嘶一声倒地不起,将陈子锟压在了下面,曲司令摔了个七荤八素,爬起来就跑,别看他体态肥胖,跑起来到挺快。

    王德贵见状急了眼,纵马从后面追,一个饿虎扑食将曲同丰扑倒在地,照着脑袋瓜就是一顿老拳。

    李长胜随后赶来,勒马停下,招呼赵玉峰一起将战马尸体搬开,关切的问道:“陈大个子,没受伤?”

    陈子锟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没事,快走!”

    可剩下的两匹战马也撒开蹄子跑了,陈子锟一咬牙,从地死人身摘下两支花机关枪,抛了一支给王德贵道:“汽车!”

    王德贵会意,接了枪一马当先杀向停放汽车的地方,陈子锟将曲同丰抗在肩,单手端着花机关枪紧跟其后,嘴里还吆喝着:“都闪开,司令受伤了!”

    这一招还真好使,路居然没人阻拦他们,奔到汽车旁,陈子锟拉开车门将昏迷不醒的将丢进去,自己从司机位置下面抄了根曲轴,到车头前猛摇起来。

    李长胜和赵玉峰也钻进了汽车后座,王德贵跳在旁持枪警戒,听到汽车轰鸣声响起,他迅速拉开车门跳了进去,花机关依然对着前方。

    陈子锟也跳车,迅速打开车灯,一踩油门,汽车呜的一声怪叫开动了,沿着来时的路向村口冲去。

    前方数百步兵乱糟糟的堵住去路,陈子锟猛按喇叭,雪亮的车灯照的大兵们睁不开眼睛,王德贵举枪朝天扫了一梭子,大叫道:“都闪开!”

    身后忽然枪声大作,有人高喊:“拦住汽车,他们绑了曲司令!”

    陈子锟当机立断,紧咬牙关,猛踩油门朝着人多的地方就冲了过来,王德贵身子从车窗里探出来,手中花机关枪扇面扫射,大兵们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栽倒在地,没被打倒的也被汽车撞飞。

    汽车呼啸而来,村口掩体里的重机枪本来枪口向外,此时再想调整方向也来不及了,岗哨刚要举起步枪,一颗冒烟的手榴弹就丢了过来,炸的他们鬼哭狼嚎。

    终于杀出一条血路,陈子锟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下,摸摸身,全须全尾,又问大家:“都没事?”

    激战中肾腺素升,就算中了子弹也觉不到疼,所以陈子锟有此一问。

    王德贵笑道:“菩萨保佑,连根毫毛都没伤到。”

    李长胜也笑了:“当兵二十年,这场仗打得最过瘾。”

    陈子锟道:“还想再过把瘾不?”

    赵玉峰抹一把头的冷汗,惊魂未定:“哎呀妈呀,打死也不来第二回了,我这小心肝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

    哄堂大笑,陈子锟道:“瞅瞅咱捞的大鱼怎么样了?”

    其实曲同丰早醒了,一张大连憋得铁青,神气的八字胡也垂下去了,闭着眼睛不说粀ww.?

    李长胜拍拍他的脸:“长官,醒醒,别装了。”

    曲同丰无奈,睁开眼道:“弟兄们,我是曲同丰,你们把我放了,我保证绝不追究,另外给你们每人五千,哦不,五万大洋。”

    又是一阵哄笑,就连最贪财的赵玉峰都忍不住讥笑道:“曲司令,您把我们当三岁小孩耍。”

    汽车速度越来越慢,发出噗噗的声音,最后干脆不走了,陈子锟跳下车,掀开引擎盖一看,摇摇头,咣当一声盖千疮百孔的引擎盖道:“下来走。”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乡间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大家下了车喘息抽烟,陈子锟大笑道:“皖军连个会用兵的人都没有,若在此放个哨卡,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话音刚落,树林里跳出一群头顶着树叶的大兵来,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他们,陈子锟顿时傻眼,慢吞吞的举起了双手,赵玉峰嘴里叼着的烟卷也掉了,捶胸顿足道:“早知道就不跟你们一起来了。”

    忽听陈子锟一阵大笑,那群兵也哈哈大笑,赵玉峰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人,师部警卫营机枪连的弟兄们到了。

    “张连长,你们怎么来了?”赵玉峰立刻恢复了精神。

    张连长将驳壳枪收起来道:“我等奉大帅军令,在此伏击漏网之鱼。”

    赵玉峰有些纳闷:“什么漏网之鱼?”

    张连长道:“大帅亲自带兵突袭松林店,这会儿怕是已经得手了,你们这是?”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曲同丰。

    “我带着几个弟兄抓的俘虏。”赵玉峰无比轻松的解释道。

    ……

    一小时后,众人回到了松林店,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松林店遍地狼藉,到处断壁残垣,打谷场密密麻麻蹲着俘虏,原来就在陈子锟等人大闹松林店之后,吴佩孚亲率精锐突袭皖军司令部,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手,生俘司令部前体人员,唯独少了一个曲同丰。

    正在到处搜索,喜讯传来,原来曲同丰已经被抓,而抓他的人正是放火烧了松林店的有功之臣。

    吴佩孚得报仰天大笑,道:“来人呀,给我带来瞧瞧。”

    副官道:“是,带曲同丰!”

    吴佩孚道:“败军之将,谁要见他,直接送保定,任凭曹大帅处置,我要见的是咱们第三师的好儿郎。”

    满身征尘的四个人被带了来,赵玉峰脚跟一并,挺起小胸脯道:“报告大帅……”

    吴佩孚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的报告,下打量着这四个人。

    赵玉峰是师部的少尉军需官,这个人办后勤还行,阵打仗绝对不是这块料,从他闪烁的眼神就能看出来,这场仗绝不是他指挥的。

    另外三个人,吴佩孚也认识,两个老兵分别是伙房和马棚的班长,这种老兵油子,军事技能虽强,但积极性不高,遇事能躲则躲,吃粮当兵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份职业而已。

    吴佩孚的目光停在最后一名二等兵身,这个小兵是在衡阳入伍的,枪法胆色都不错,看他血染军装依然面不改色,面对自己凌厉的目光也泰然自若,那像是初经战阵的二等兵,分明是个浴血疆场的老将。

    “你来报告。”吴佩孚一指陈子锟。

    “是!”陈子锟挺直了腰杆,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他用词准确,条理清楚,时间、地点、人物、数量都说的清清楚楚,只不过将自己大大美化了一番,本来是误打误撞进了松林店,被他演绎成当机立断,奋不顾身摧毁敌军司令部的英雄壮举。

    他讲述的时候,吴佩孚不停踱着步,从一个人说话的逻辑性和遣词造句,完全可以看出此人的受教育程度,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麾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二等兵一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干的不错。”吴佩孚点点头,“你们四个就算将功补过,丢失粮草的罪责我就不追究了,下去休息,等进了北京再论功行赏。”

    “谢大帅!”四人一同敬礼。

    赵玉峰高喊一声:“向右转,齐步走。”可陈子锟却向前一步再次敬礼道:“标下愿带兵直捣长辛店,活捉段芝贵献于大帅。”

    “陈子锟,你胡扯什么呢!”赵玉峰急的差点哭了,心说你丫的想立功可别拉着我们。

    吴佩孚却哈哈大笑:“小子,你胆子不小,一个小小二等兵就敢夸下如此海口,你当我帐下这些将军都是废物么?”

    陈子锟面不改色:“将军们干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事,万马军中取将首级的小事,区区二等兵就能做了。”

    吴佩孚脸色一沉:“好小子,你当自己是常山赵子龙,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活捉段芝贵的,你要多少兵马?”他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这小子不识时务,张口便要一旅一团的兵马,那便是个夸夸其谈之辈,不值得栽培,如果他懂得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只要百余精兵,那便是个可造之材。

    只听陈子锟道:“我只要三个人。”

第十三章 选锋队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合着你带着三个人就把皖军西路总指挥活捉了,俺们十万大军全是摆设,吹牛也不是这种吹法。-

    几个参谋硬是被他气笑了,一个年轻副官瞅了瞅吴佩孚阴晴不定的脸色,更是跳出来喝道:“放肆,玉帅面前也敢信口开河!”

    陈子锟镇定自若道:“我没有信口开河,曲同丰就是我们四个人活捉的。”

    副官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却也不得不承认,人家有资格说这个大粀ww.?

    吴佩孚的脸依然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说说你的计划。”

    陈子锟道:“如何炮制而已,怎么捣毁的松林店,就怎么捣毁长辛店,我只要三人同往,一人扮作我的副官,两人扮作我的马弁,我则乔装改扮为曲同丰麾下军官,借着向段芝贵报告战况的时机混进长辛店皖军大营,四下放火制造混乱,如果玉帅遣一支人马趁机进攻的话,何愁段芝贵不束手就擒。”

    参谋们嗤之以鼻,不屑予以置评,难得一次瞎猫碰死耗子,居然还想一招鲜吃遍天,这小子想升官发财想疯了。

    副官瞅瞅吴佩孚的脸色,问陈子锟道:“你有几成胜算?”

    陈子锟道:“最多一成。”

    副官怒斥道:“你自己连一成的胜算都不敢保证,还敢在玉帅面前夸下海口,你当打仗是儿戏么!”

    陈子锟针锋相对道:“打仗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若是十拿九稳,敌军早就望风而逃了,哪还有今天这场战事。”

    副官指着陈子锟的鼻子:“你你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老实说,陈子锟这个计划并不新鲜,中华泱泱五千年文明,化装混入敌营接应大军攻城的战例屡见不鲜,但执行者九死一生,胜算率往往也不高,几十万大军决战沙场,指望几个士兵搞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就影响战局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若是换了别的将帅,或许直接将陈子锟斥退,或者真就将他当作一去不回的死士来用,但吴佩孚却是个例外。

    十七年前,日俄战争爆发之际,清廷经过再三考虑,决定两害取其轻,秘密派员帮助日本,而当时担任北洋督练公所参谋处军官的吴佩孚就在此列,他多次乔装改扮深入俄军控制区打探敌情,立下汗马功劳,甚至有一次被俄军俘获被判枪决,在押往刑场的途中跳入冰河才得以逃脱,为此还得过日本人的勋章。

    此刻,吴佩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一介生,投笔从戎,满腹锦绣文章却无人问津,不得不提着脑袋在沙场搏出身,自己在四十岁还是个副官长,这种悲剧可不能重演。

    陈子锟殷切的目光看着吴佩孚,他何尝没有研究过这位常胜将军的历史,秀才出身,怀才不遇,大器晚成,用兵如神,这一点从他挥军直捣松林店就能看出,吴大帅定然是个喜欢用奇兵的将领。

    “正兵决战,奇兵决胜,大帅,请三思!”陈子锟掷地有声,九尺之躯昂然而立,这哪里是炊事班的二等兵,分明是热切请战的将军。

    为将者焉有不爱勇士的道理,吴佩孚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看起来冒失,实则心思缜密的年轻人,他沉吟片刻道:“说具体点,你准备怎么个打法?”

    陈子锟大喜,道:“我们这次事先没有准备,尚且能捣毁松林店,可见皖军组练之差,如今敌前线指挥部已尽入我囊中,身在长辛店的段芝贵定然心急如焚,倘若此时有前线回报,他焉能不亲自询问,到时候……”

    吴佩孚哈哈大笑:“好,你需要什么?”

    “谢大帅!”陈子锟按捺着心中狂喜,井井有条的说道:“我需要一套边防军的军官服,领章肩章要全套,军衔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少校即可,还需要雷管、炸药、汽油以及一辆汽车。”

    顿了顿又道:“我还需要三名敢死之士陪我前往。”说着瞄了瞄赵玉峰他们三个。

    赵玉峰心里一阵颤抖,汗都下来了。

    吴佩孚道:“你要的装备全给你,此外我再调拨一个连的人马供你驱使。”

    陈子锟道:“大帅,我只是一个二等兵,只怕指挥不动他们,我还是只带三个人。”

    吴佩孚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讨逆军选锋队的队长,谁敢不从,你可以就地枪毙。”

    陈子锟为之一振,敬礼道:“谢大帅!”

    吴佩孚又对赵玉峰等人道:“你们三个过来。”

    三人硬着头皮前听令。

    “活捉了段芝贵,我请你们喝酒。”吴佩孚拍了拍两个老兵的肩膀,又握了握赵玉峰的手,就说了这么一句粀ww.?

    话都说到这份,三人能做的唯有挺直腰杆领命而已。

    ……

    讨逆军攻占松林店,缴获物资无数,陈子锟所需的东西很快就拿到了,一辆车门涂着五色星徽的福特车,一套边防军少校制服,帽子马靴军刀齐备,还有整整一个库房的武器供陈子锟挑选,各种撸子、驳壳枪,马枪步枪花机关枪,成箱的子弹、雷管、炸药、手榴弹导火索是应有尽有。

    此外还有大帅调派的一个满编的手枪连,一百五十个大兵一水的皮质子弹转带,盒子炮搭配花机关或者马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等待着陈子锟的命令。

    可赵玉峰、老王老李三个人脸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意思,连摆在面前的汽水和槽子糕都没胃口吃,长辛店那可是敌军的大本营,那儿溜达去就俩字找死。

    陈子锟满面春风的走过来,马靴锃亮,军刀铿锵,黑漆帽檐下剑眉星目,端的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军官,和当初那个蓬头垢面胡子拉茬前来投军的乡下傻大个真有天壤之别。

    赵玉峰咕哝道:“这小子想当官真他妈想疯了。”

    李长胜叹口气没说话,王德贵啪嗒啪嗒抽着烟,看着远方。

    陈子锟整理着白手套,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这事儿我一个人就能办了。”

    赵玉峰跳起来叫道:“那你还……”看看不远处的手枪队,又压低声音道:“那你还拉着我们一起陪绑,我姓赵的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可不像你光棍一个,我家里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吃奶的孩子,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咋办。”

    陈子锟笑道:“我就是感谢赵军需和两位大哥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才送一个功劳给你们。”

    赵玉峰摸不着头脑,眨眨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陈子锟摘下军帽,头发抹了很多发蜡,在阳光下锃亮无比,苍蝇都站不住,还别说,这小子装起军官来,比赵玉峰都有派头。

    “三位与我共闯松林店,已经死过一回,我怎么会拉着你们再闯鬼门关,刚才那些话是说给大帅听的,等到了长辛店大营,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你们三个在外面接应就行。”

    赵玉峰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扭头看看老王老李,道:“嘿,这小子有点良心。”

    可老王和老李却没笑。

    “我也是光棍一条,没啥牵挂,我陪你去。”王德贵站起来,整理军装枪械。

    李长胜道:“吃粮当兵,打仗卖命,那是天经地义,没说的,俺也去。”

    赵玉峰再次傻眼,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老李,你家里还有老娘呢。”

    李长胜道:“大不了黄泉路娘俩再见。”

    赵玉峰一抱头:“随你们,反正我不进长辛店。”

    陈子锟摸出怀表瞧瞧,道:“时候不早了,要出发了。”

    于是,四人了汽车,直奔长辛店而去,那一连人马紧随其后跑步前进,再往后就是吴佩孚亲率的大军,以排山倒海的阵势向北推进。

    ……

    松林店一役,皖军前沿司令部被一锅端,整个战线全乱了,曲同丰麾下西北边防军第一师兵败如山倒,缺口一开就再也止不住,边防军第三师,陆军十五师等部队失去了指挥,乱的如同没头的苍蝇,从高碑店到涿州,再到长辛店之间,到处都是皖军的传令兵和野战电话接线兵,乱的一塌糊涂。

    陈子锟驾驶的汽车混杂在败兵的洪流之中向北而去,速度慢的像乌龟爬,再按喇叭都没用,化装成皖军的手枪连士兵站在汽车两边踏板,拿鞭子狠命的抽那些败兵,硬是抽出一条路来。

    很快抵达涿州前线,皖军十五师在这里布防,汽车被拦在阵地前,一个排长颠颠的跑过来,瞅见车里坐着的是个年轻少校,赶紧立正敬礼:“长官,请下车。”

    陈子锟斜撇他一眼:“下车做什么?赶紧把拒马搬开,老子要去长辛店。”

    小排长为难道:“对不起,我们师长有令,前线下来的兵一概不许过涿州。”

    陈子锟不耐烦的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叫你司来和我说粀ww.!?

    小排长又颠颠的跑回去报告连长,连长不敢做主,又报告营长,营长亲自跑来,一见陈子锟干净整洁的军装和年轻的过分的面庞,就猜到是哪家的公子阵镀金来了,心中埋怨手下人不会做事,前笑问道:“请问阁下是?”

    陈子锟大大咧咧道:“我是前敌司令部少校副官,我叫徐庭戈,徐树铮是我二叔,咋的,不让过?”

    营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啪的一个立正:“徐参谋,对不起!”扭头喝道:“还不把拒马搬开。”

    士兵们赶忙将路障搬开,在路边肃立,营长笑眯眯道:“徐参谋,下来喝杯茶,休息休息?”

    陈子锟道:“我有重要军务在身,就不打扰了,后面那一连是我的护兵,你要不要扣下。”

    营长道:“徐参谋说笑了,一律放行!”

    有惊无险穿越了涿州前线,道路变得空旷起来,陈子锟停下汽车对赵玉峰道:“赵军需,再往前就危险了,你在这儿下车。”

    赵玉峰默默的下了车,陈子锟关车门,一踩油门向前疾驰而去,开出几十步远忽然看见后视镜里有人狂奔而来,赶忙急刹车停下。

    “我估摸着,你要是不带个副官显得有点假。”赵玉峰气喘吁吁道,陈子锟会心一笑,打开了车门。

第十四章 子锟一身都是胆

    涿州城北,一辆军用汽车在碎石子铺成的公路向北疾驰,正值七月,夏日炎炎,烈日当空,尘土被汽车轮子掀起,远看如同狼烟滚滚。

    陈子锟嘴里叼着一支大前门,从容驾驶着汽车,动作娴熟无比,王德贵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擦拭着驳壳枪,李长胜眯着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玉峰从后座探出头来,啧啧连声:“你小子啥时候学会的开车?”

    “早就学会了。”陈子锟顿了顿,决定给他们吃个定心丸,“其实咱们这次任务,胜算起码有九成。”

    正在擦拭驳壳枪的王德贵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继续擦拭起来,不过动作慢了许多,李长胜也扭过头来,仔细听陈子锟说粀ww.?

    “皖军西路总指挥段芝贵这个人你们知道?”陈子锟开始讲古。

    王德贵哈哈一笑:“北洋第一皮条将军,谁不知道。”他虽然只是个大头兵,但是在师部炊事班这种地方什么小道消息接触不到,于是接过了陈子锟的话头,眉飞色舞的讲起了段芝贵的段子。

    原来这位北洋陆军将、京畿卫戍司令,兼定**西路总指挥,一路扶摇直的秘诀不是行军打仗运筹帷幄,而是巴结司,送戏子,送,前清的时候就给庆亲王送过天津一个名伶杨翠喜,民国初年又给袁世凯的大公子袁克定送过一个叫王克琴的戏子,这两件事轰动全国,成为一时丑闻,段芝贵也有了个皮条将军的雅号。

    王德贵口沫横飞,绘声绘色的讲完了这个段子,陈子锟接口道:“据我所知,敌军主力边防军乃是徐树铮训练的新兵,虽然武器精良,但毕竟没经过战阵,而且遇这样一个带兵的大帅,再加前线大败,军心不稳,这场仗怕是没几天打头了,所以咱们得抓点紧,趁着他们彻底崩溃之前捞点功劳。”

    赵玉峰小眼睛眨呀眨的:“陈大个子,你说这话,靠谱不?”

    陈子锟斜了他一眼:“绝对靠谱,过涿州的时候你不也看见了,我胡诌了一个名字,他们连证件都不查验就直接放行,都乱到这个份了,不败还有天理么?”

    “对,不败都没有天理了。”李长胜忽然插嘴道。

    “对,段祺瑞徐树铮卖国求荣,不败都***没天理了!”王德贵忽然亢奋起来,挥舞着拳头骂道,看来吴大帅平时里打得那些慷慨激昂的通电战多少也影响到了这些大头兵。

    这下赵玉峰心里有了底,摇头晃脑唱起了歌:“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怀抱阿斗得太平。”

    末了赞了一句:“陈大个子,你丫和赵子龙差不多了,浑身都是胆!”

    陈子锟被他这句马屁拍的极为舒服,嘴角翘起来笑道:“咱们活捉了段芝贵,西路军就彻底崩溃,到时候论功行赏,你们说大帅能赏点什么?”

    赵玉峰搓着手道:“大帅赏罚分明,绝不含糊,起码每人赏大洋五百,到时候我就去北京八大胡同住俩月,好好享受享受,老王,你干啥?”

    王德贵也憧憬起来:“我,拿着钱回家娶媳妇,生个胖小子。”

    赵玉峰又问:“老李,你呢?”

    “俺想请大帅恩准俺退伍回家,风风光光把老娘发送了,然后在乡里帮人劁猪,骟马。”李长胜老老实实的答道。

    “你呢,陈大个子?”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陈子锟。

    “我……”陈子锟陷入了沉思,要做的事情太多,真的无从说起。

    赵玉峰笑道:“大帅肯定要提拔你,至少是个连长,依你的胆色和本事,用不了几年就能升到团长,到时候可别忘了弟兄们。”

    谈笑之间就到了长辛店,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斜照小镇,炊烟袅袅,一派安详气氛。

    长辛店是京城西南卢沟桥畔的一座古镇,自古以来出京官员商人,进京赶考学子都要在此打尖歇脚,镇酒肆旅馆林立,热闹非凡。

    陈子锟钻出汽车,睥睨着远方的小镇,抖擞精神道:“看前方,黑洞洞,待我去杀他个七进七出。”

    赵玉峰和老王老李三人,提着花机关和驳壳枪,众星捧月一般站在陈子锟身后,一脸的决然做风萧萧兮状。

    ……

    长辛店火车站,哨兵林立,警卫森严,一列火车前悬挂木牌,写四个黑色隶大字“总司令处”,车灯火通明,稀里哗啦尽是搓麻将的声音。

    定**西路总司令段芝贵没穿军装,而是穿了件香云纱的对襟小褂,坐在桌前气定神闲的摸着牌,一张象牙牌在手,用拇指肚摸了一下,忽然拍在桌:“九条,自摸!”说着哈哈大笑着推倒自己面前的麻将牌,得意的看着大家。

    “哎呀,司令大人你好坏,都不知道让让人家。”坐在旁边的妖艳女子白了段芝贵一眼娇嗔道,却又从身后侍女手中拿过水烟袋递给司令:“抽两口,提提精神。”

    段芝贵吐噜吐噜抽了两口水烟,笑道:“我这个牌有讲究,不晓得你们能不能看出来。”

    坐在对面的中年文士推了推眼镜,摇头晃脑道:“香帅这副牌叫十三幺,不过在日本国还有一个说法,叫做国士无双,正应了今天的景,香帅领定**西路总司令一职,定然马到功成,叛军望风而逃,香帅真乃我中华之国士也。”

    “哈哈哈。”段芝贵被个马屁拍的极为舒服,起身道:“走,吃饭去,我这里有一瓶好的法国香槟。”

    餐车,洁白的桌布摆着水晶酒杯和银质刀叉,盘子碟子碗儿都是景德镇出产的好瓷器,菜式更是花样繁多,京菜鲁菜淮扬菜自不用说,西餐也是极正宗的,段大帅的司令部里,足足有二十四个大菜司务,其中既有前清的御厨,也有从六国饭店聘来的西厨,那手艺可不是吹的。

    身穿白制服的侍者从冰桶里取出满身露珠的香槟酒,砰的一声启开瓶盖,给每位客人的酒杯里倒酒水,彬彬有礼的鞠躬道:“请慢用。”

    段芝贵举杯:“诸位,古诗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芭马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今日在这前敌战场之,我等今夜痛饮美酒,明日战场之痛快杀敌,岂不美哉。”

    中年文士啪的一声收了折扇,鼓起眼睛做震惊状:“壮哉!就凭香帅如此豪情,便是古时关岳也不过如此。”

    大家纷纷鼓掌。

    段芝贵淡淡笑道:“喝酒,喝酒。”八字胡却得意的向翘了起来。

    妖艳旗袍女子喝了一口香槟酒,忽然打了个嗝,不禁拍拍胸脯娇笑道:“这香槟和汽水一样的。”

    段芝贵哈哈大笑:“香槟是香槟,汽水是汽水。”

    幕僚们也跟着笑起来,那位八大胡同出身的女子则吃吃的掩口而笑。

    忽然,餐车的门打开,一个校军官急匆匆进来道:“司令,西南方向有大批军队出现。”

    段芝贵倒吸一口凉气:“直军来的如此之快,难道说老曲已经败了,给我顶住,顶住!”

    “是!”校敬个礼出去了。

    “快,服侍我更衣。”段司令把酒杯一丢,慌忙向卧室车厢而去,出餐车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对列车长道:“赶快调转车头,回北京。”

    来到卧室车厢,那妖艳女子帮段芝贵从衣橱里拿出将服、军刀、军帽和马靴来,正要服侍他穿戎装,却见段芝贵早已穿一件皱巴巴的灰布军装,领章竟然是二等兵的军衔。

    “司令,您?”妖艳女子傻眼了。

    段芝贵也不理她,大呼道:“怎么还不开车?”

    列车员回道:“大帅,车头调转需要时间。”

    此时西南方向已经响起激烈的枪声,马克沁机关枪和75毫米克虏伯山炮的声音此起彼伏,段芝贵急了,正要下车,忽然枪声又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刚才那校气喘吁吁的跑来:“启禀司令,打错了,南边来的是第十五师的弟兄。”

    段芝贵道:“什么,十五师不是在涿州么,怎么跑到长辛店来了,难道前面已经败了?”

    校道:“卑职也不清楚,电话线断了,已经一整天没有曲副司令的消息了。”

    段芝贵捶胸顿足:“我就知道,这仗不好打,吴小鬼用兵如神,曲同丰岂是他的对手,芝泉用错人了。”

    校嘴角抽搐,想笑还是强忍住了,道:“司令,十五师的败兵还挡在外面,如何处置?”

    段芝贵道:“让他们就地布防。”

    “是!”校转身去了。

    ……

    就在陈子锟他们等待天黑以便混进长辛店之际,西南方向涌来大批败兵,一个个丢盔卸甲,衣衫不整,听他们说,直军已经攻占了涿州防线。

    陈子锟没料到敌军竟然败的如此之快,短短一天之间涿州就易手了,照这种打法,长辛店指日可待,那唾手可得的功劳可就飞了,还得抓点紧才行。

    有这批败兵开道,混进长辛店的成功率就高多了,可正当大伙儿一窝蜂的往长辛店涌的时候,忽然枪声大作,猝不及防的败兵们刚从直军刀下逃脱,就死在了自己人的枪下。

    这一阵乱枪起码打死了百十号人,十五师的弟兄们鬼哭狼嚎,大呼:“俺们是自己人。”

    对面停了火,让这边打着白旗过去说话,败兵中一个军官骂骂咧咧过去说明了情况,等了一会儿,却得到一个回答,败兵不许进长辛店。

    顿时炸了窝,败兵们群情激愤,骂声连天。

    陈子锟灵机一动,跳到汽车顶盖大喊道:“弟兄们,咱们在前方拼死拼活,他们在后面坐享其成,还开枪打我们,这***是谁家的道理,走,跟我去找段总司令说理去!”

    一片轰然响应。

第十五章 欢乐大进军

    本来还如同一盘散沙的败兵们被陈子锟一挑唆,打败仗的沮丧和被自己人当靶子打的愤怒全爆发出来,挥舞着枪械乱哄哄往前走。

    陈子锟继续蛊惑道:“段司令要是不给个说法,咱们就去北京找段督办说理!”王德贵李长胜也混在乱兵中大声帮腔道:“对,北京,找段督办说理去!”

    一大群败兵气势汹汹的往前走,长辛店的守兵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枪,刚才已经自相残杀打死不少十五师的兄弟了,哪能再犯这个错。

    带兵的军官却急眼了,挥舞着手枪大声命令道:“开枪,给老子开枪!”可手下这些兵却不听他的,一个个低垂着枪口无动于衷,前线涌来这么多的败兵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很清楚,这场仗已经败了,别说涌来的是自己人了,就是敌人,他们也不打算开枪了。

    汹涌的人流冲进了长辛店,那个试图阻拦的小军官在混乱中被人下了枪打翻在地,几百只脚践踏过去,脑袋都踩扁了。

    陈子锟站在车顶左顾右盼,果然发现了混在乱军之中的手枪连士兵,冲他们做了个隐蔽的手势,带队连长会意的点点头。

    大群的败兵涌到长辛店火车站西路军司令部前,在栅栏门外大声聒噪着,推动着大门,吵吵嚷嚷要见段司令,司令部警卫营的兵如临大敌,一二一的喊着号子跑过来,在大门口站成三排,刺刀冲着外面。

    “弟兄们,俺们是十五师的,烦劳你们通报段司令,俺们有冤!”陈子锟此时俨然已经成了败兵们的代言人,他军衔高,个头高,嗓门大,混乱中特别醒目,虽然十五师的大兵们根本没见过这个人,但在这种乱局之下,谁也不会细想,自然而然的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段芝贵的副官跑过来一看,带头闹事的居然是个少校,便呵斥道:“你是何人,不怕军法处置么?”

    陈子锟还没说话,赵玉峰先跳出来了,神气活现道:“这是我们徐参谋,陆军部徐次长家的侄少爷。”

    副官吃了一惊,仔细看去,这位年轻少校生的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人家既然说的理直气壮,那八成不会是假的,所以他赶紧道:“原来是徐参谋,失敬,你们有何冤屈?兄弟自当通报司令。”

    陈子锟挤前去,道:“冤屈太深,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要面见司令。”说着朝那副官猛挤眼。

    副官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列车,随即明白,这位徐参谋八成是想跟段司令一起逃回北京,什么冤屈不过是托词罢了。

    “好,不过只能你一个人进来。”副官道。

    陈子锟道:“那不行,我的副官和马弁也要一起来,帮帮忙。”说着递过去一个大前门烟盒,里面塞满了钞票。

    副官瞥了一眼,心领神会,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这位公子绝对是想跟着段司令一起逃跑的,算了,看在钱的份多带三个人也无妨。

    “那行,不过要解除武器才能进来。”在这一点,副官还是毫不含糊的。

    陈子锟二话不说,解了手枪和军刀递过去,赵玉峰和老王老李也把枪交了,副官这才让人打开栅栏门,放四个人进来。

    火车站内,灯火通明,月台架着机关枪,警卫营的士兵正在往列车搬着东西,一节火车头正喷着蒸汽慢腾腾的开过来,陈子锟来到专列前,转身对赵玉峰道:“你们身脏兮兮的,别熏着司令,我自个儿去就行。”

    赵玉峰会意,敬礼道:“是!”

    陈子锟点点头,跟着副官了专列,这节车厢是经过改装的,原有的座位全拆了,摆香妃榻,麻将桌,博古架,地铺着地毯,车厢顶棚悬着电风扇,俨然就是一个安乐窝。

    一个穿二等兵军装的中年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香妃榻,手里拿着一柄烟枪,旁边还坐着一个妖艳的女子,不过神态有些紧张,时不时的拿手帕擦着汗,大概是被暗夜里时而响起的零星枪声吓得。

    副官前低语:“司令,这位是徐次长的侄子,刚从涿州前线下来,特来禀报军情。”

    段芝贵虽然打仗不是内行,但在人情往来方面可是极为精深的,徐树铮乃是段祺瑞的头号心腹,他的家庭情况,生活爱好,段芝贵一清二楚,知道小徐确实有个二十来岁的侄子叫徐庭戈的,不过是在北大学,而不是从军当兵。

    “你叫?”段芝贵眼珠一转计心来。

    “回司令,卑职徐庭戈,十五师参谋。”陈子锟微笑着向前凑了过去。

    假的!段芝贵倒吸一口冷气,大叫一声:“给我拿下!”

    左右护兵立刻扑了去,可他们哪里是陈子锟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翻在地,不过车厢外的士兵在副官的召唤下蜂涌进来,密密麻麻的枪口对准了陈子锟。

    陈子锟毫无惧色,一把扯开军装衣,露出绑在身的雷管,一手拉着导火索,一手握着手榴弹,厉声喝道:“谁敢开枪!”

    忽然一声巨响,不知道哪里发生了爆炸,气浪将列车玻璃都震碎了,众兵不由得蹲在地,等他们站起来之后,却发现车厢里又多了三个人,手里端着花机关瞄准了他们。

    原来刚才赵玉峰他们三个在陈子锟车之后,就借着茅房的机会,打晕了三个警卫营的兵,缴了三把花机关枪,看到士兵们朝车蜂拥,他们知道陈子锟动手了,便也冲了去。

    花机关是一种德国进口的快枪,能装三十二发子弹,打起来如同泼水一般,一梭子下去能放倒几十个人,尤其是在这种狭窄而密集的室内环境,绝对要比打一枪拉一下的步枪好使的很。

    双方紧张的对峙着,酷热的夏夜,车厢里电扇也停了,闷热无比,每个人脸都满是汗水,但谁也不敢擦,生怕一不留神对方开火。

    此时外面枪声已经变得密集起来,陈子锟知道手枪队得手了,长辛店的防御已经基本瓦解。

    “弟兄们,别打了,为姓段的卖命不值得,你们瞅瞅,这又是娘们又是鸦片的,像打仗的样子么。”陈子锟一边说着,一边指向段芝贵,却吃惊的发现,香妃榻只剩下那个娘们了。

    “段司令哪去了?”陈子锟喝道。

    娘们哭丧着脸,指了指外面,大家一起望过去,只见一节火车头正向北疾驰,原来刚才段芝贵趁着爆炸的空当从窗口溜走了,别看他身材臃肿,但遇到逃跑这种事情,比谁都麻利。

    “我们投降。”警卫营的兵也不是傻子,司令都撂下他们跑了,这仗打下去还有啥意思。

    司令部警卫营都投降了,外面的军队可想而知,当段芝贵只身逃跑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长辛店的万皖军全部投降,而此时抵达长辛店的直军只有一个连。

    ……

    对吴佩孚来说,这场仗打得极为轻松,绝对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两军对阵之时,装备精良的皖军一触即溃,连一场像样的战斗都没发生过。

    据俘虏说,打仗的时候他们都是朝天开枪,打完子弹就坐等投降,问他们为啥这样,他们就说了,别看俺们是粗人,心里可不含糊,政府出卖山东利益,俺们为啥要跟着他们一起卖国。

    吴佩孚一点也不惊讶,边防军战斗力本来就弱,士气更是低到极点,数月前第三师从湖南衡阳北之后,不足一万人枪的湘军立马将张敬尧的七万人马打得抱头鼠窜,一个月内就土崩瓦解了。

    可是当他乘坐军列沿京汉线抵达长辛店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十亩地的降兵站的密密麻麻,枪械军刀堆积如山,剩下的西路皖军基本全在这儿了,长辛店一役,兵不血刃。

    而俘虏他们的仅仅是一个连的选锋队而已。

    此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陈子锟来到军列下向吴佩孚报告:“大帅,标下没能活捉段芝贵,特来向您请罪。”

    吴佩孚脸色平静如水,哼了一声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

    陈子锟一抬头:“大帅?可是要进北京?”

    吴佩孚道:“昨日奉军两个师抵达东路战场,我军威大振,一举夺回杨村,徐树铮大败,只身逃回北京,这场仗,已经打完了。”

    陈子锟道:“恭喜大帅!”

    吴佩孚道:“国贼未除,庆祝尚早,你带领手枪连速速进京,捉拿徐树铮、段芝贵等人,不得有误,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你且拿着按图索骥。”

    “是!”陈子锟接了名单,正要敬礼离开,吴佩孚又交代了他一句:“我军和奉军事先有约,大军不入北京,你们此番进京,要以宪兵的名义,明白么?”

    “明白!”陈子锟领命去了,依旧点了昨日带领的手枪连,在长辛店火车站找了一节火车头,挂两节票车,径直向四十里外的北京开去。

    短短几日,段祺瑞徐树铮苦心经营的精锐边防军就土崩瓦解了,如今的北京,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第十六章 进京搜捕

    列车冒着滚滚黑烟向北疾驰而去,陈子锟身着少校制服,手里拄着西洋式指挥刀端坐在车里,王德贵李长胜两个老兵油子分立左右,如同哼哈二将,赵玉峰斜挎着驳壳枪,更是拽的二五八万。

    这场历时五天的直皖大战已经胜利结束,接下来的事情轻松无比,无非是缉拿战犯国贼,升官发财吃香喝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每个人都是春风满面。

    王德贵和李长胜俩人当兵二十年,一直默默无闻,这两天的经历让他俩的心态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来当兵不但能吃饱饭,还能出人头地,别管多不堪的人,都是有虚荣心的,一旦这种虚荣心被激发出来,便会一发而不可收蕎ww.?

    两个老油条从来都是歪戴帽子斜披军装的兵痞形象,即便是阵打仗,子弹袋里也插几根秫秸充数,遇到啥事都是总是一脸的漫不经心,如今从内心到形象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腰间黄牛皮子弹转带,两边各带一把驳壳枪,身后背着花机关和大砍刀,杀气腾腾的武装到了牙齿。

    赵玉峰也不含糊,大热的天,军装扣子一丝不苟,神气活现的站在陈子锟身旁扮演着副官的角色,虽然这位“长官”还没有正式任命,就在几天前还是自己手下的伙头军。

    陈子锟拿了一支烟叼在嘴里,那边赵玉峰立刻伸过打火机帮他点燃,动作自然而麻利。

    “谢谢。”陈子锟道,顺手拿出吴佩孚给自己的名单。

    “您和我客气啥,以后我赵玉峰就是您的副官。”赵副官媚笑道。

    陈子锟淡淡一笑,扫了一眼名单,面尽是些熟悉的名字,无非是和皖系政客、军人,徐树铮段芝贵名列其中自不用说,其中还有姚依蕾的父亲,交通次长姚启桢,但奇怪的是,大鱼小鱼都有,皖系最大的头目段祺瑞竟然不在名单内。

    长辛店距离北京极近,转眼就开到了正阳门火车西站,列车停稳,手枪连呼啦啦跳下车来整队集合,清点人数之后,连长一溜小跑到了陈子锟面前,敬礼道:“报告长官,手枪连集合完毕,实到一百五十人,请您下令。”

    陈子锟还了个礼,道:“稍息!”

    一百五十个大兵齐刷刷的稍息,来的匆忙,来不及换正规的宪兵军装,每人胳膊缠一条白布,面用毛笔写俩黑字“宪兵”以示是执法部队,而非闹事乱兵。

    陈子锟扫视众人,被他扫过的士兵都不约而同的挺起了胸膛,经过两次战斗,大伙儿对这个横空出世的炊事兵还是真心敬佩的,别管皖军再不禁打,战阵之也是真刀真枪的玩命干,当兵的都是实心眼直肠子,谁敢绑一身雷管深入虎穴,他们就服谁。

    “立正!”陈子锟喝道,又是齐刷刷的脚跟并拢声响起。

    陈子锟对这一套队列的玩意很清楚,他就喜欢听这种整齐划一的声音,尤其是当自己站在前面的时候。

    “弟兄们,咱们现在是奉命抓捕国贼的宪兵连,一举一动都关系到第三师的脸面,大帅的脸面,都给我记清楚了,抓人的时候规矩点,斯文点,别抢人家东西调戏人家的老婆,要不然军法从事,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士兵们轰然答应,陈子锟一摆手:“开拔!”

    出了火车站,宪兵们征用了一辆出租汽车,陈子锟和赵玉峰了车,老王老李站在两侧踏板之,宪兵们跟在后面跑步前进,一彪人马直奔陆军部而去。

    北洋陆军部设在不远处的老和敬公主府,当讨逆军宪兵赶到的时候,门口的哨兵立刻缴械投降,陈子锟举着机头大张的驳壳枪一马当先冲进了陆军次长徐树铮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宽大的西式办公桌电话还响个不停,陈子锟前抓起电话问道:“哪位?”

    “又铮,我是段芝贵,听说吴佩孚的兵已经进北京了,你看咋办?”话筒里传来惶恐的声音。

    陈子锟哈哈大笑:“段司令,在家等我,别乱跑。”说罢挂了电话,吩咐赵玉峰道:“你带一排人,去抓段芝贵,咱们分头行动。”

    赵玉峰领兵去了,陈子锟信手拉开抽屉乱翻,发现一个黑色皮质封面的日记本,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他来不及细看便塞进口袋,再在文件柜里乱翻一气,希望发现有价值的文件,但浩如烟海的文件哪里能看的完,索性将整个柜子掀翻在地。

    忽然,一份带警察厅标记的文件吸引了他的目光,捡起来一看,竟然是去年五四时期警察厅制作的犯人档案,一页页翻开,尽是自己的狱,当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明显有一页纸被撕掉了。

    陈子锟心中一凛,去年在柳树胡同大杂院的一幕浮心头,那个日本特务怀里就带着这样一页档案,面是自己的资料。

    自己的资料是徐树铮故意泄露给日本人的!嫣红就是被徐树铮间接害死的!

    陈子锟一个激灵跳起来,快步出了办公室,招呼手下:“走,去顺承郡王府!”

    ……

    顺承郡王府是徐树铮的府邸,皖系执掌大权时,这里可是北京最热闹的所在之一,每天门口车马不息,如今却门庭冷落,冷冷清清的大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宪兵连开到王府门口,直接砸门进去搜捕徐树铮,成王败寇,昔日风光无限的徐家人只能战战兢兢的聚在大厅里接受检查,唯有侄公子徐庭戈愤怒不已,大声指责宪兵们侵犯人权,违背宪法。

    “你们有搜查令么,你们有逮捕令么,凭什么破门而入!我要去大理院控告你们”徐少爷振振有词,宪兵们根本不理他,直接一枪托砸在后脑勺,整个世界就安静了。

    顺城郡王府被搜了个底朝天,依然没发现徐树铮的人影,据他家里人招供,一大早徐树铮就躲进东交民巷六国饭店了。

    “走!”陈子锟一摆手,带着宪兵们扬长而去,只留下满院狼藉。

    头肿了个大疙瘩的徐庭戈被仆人徐二搀扶起来,破口大骂道:“这帮强盗,叛军!”

    徐二急忙捂住少爷的嘴:“小声点,他们还没走远。”

    主仆二人都没认出,带兵搜府的正是老熟人陈子锟。

    ……

    陈子锟带兵直奔安福胡同,这次终于没扑空,在这里抓到了十几个名单的人犯,紧接着他又带了一个班的宪兵开到了姚公馆。

    故地重游,身份已经大有不同,站在姚公馆的大铁门外,陈子锟感慨万千,整理一下军装,让手下守在门外,自己带着老王老李前敲门。

    姚公馆内,一团乱麻,床铺满了细软之物,金条银元首饰现款,还有数不清的丝绸旗袍、裘皮大衣,一口口皮箱打开盖放在地板,姚夫人一边收拾一边哭哭啼啼:“怎么败得这么快,前几天不说徐树铮在东线打了打胜仗么。”

    姚次长叼着象牙烟嘴,烦躁不安的踱着步子,听了这话猛然停下道:“兵无斗志,岂能不败,罢了罢了,大势已去,说什么都晚了,我说你倒是快点,这样慢吞吞的,吴佩孚的兵马进了城就来不及了。”

    正说着,楼下传来仆人的惊呼:“老爷,外面来了一队当兵的。”

    姚次长慌忙跑到窗口,透过茂密的枝叶可以看到院子外果然有一队士兵,服色和徐树铮手下的兵不太一样,胳膊还都缠着宪兵袖章。

    “糟了,吴佩孚已经进城了。”姚次长将烟嘴一扔,连西装都来不及拿,慌忙见将几根金条几件丢在皮箱里,抓起来拉着夫人朝楼下奔去,刚跑到楼下,大门就开了,一个年轻军官带着两个大兵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士兵背后的大砍刀红缨子血一般刺眼,夫人哇的一声就哭了。

    姚次长手里的皮箱也掉在地,颓然坐在沙发,一丝头发落在了额头,摸出一支烟来想点燃,可擦了几次火柴都没着。

    一个打火机伸了过来,帮姚次长点燃了香烟。

    姚次长狐疑的抬起头,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你……怎么是你?”

    蹲在地抹眼泪的夫人也抬起头,看清楚来人之后顿时喜道:“小陈,是你。”

    陈子锟道:“对,是我,姚依蕾在么?”

    夫人恍然大悟:“蕾蕾她一直惦记着你呢,走的那天哭天抹地的,小陈,我和你姚叔叔对你俩的婚事一直是很赞成的哦,只是一直没你的消息。”

    陈子锟道:“这一年以来,我写过十五封信,难道你们都没收到?”

    夫人哑口无言,信件当然是收到了,不过她嘱咐过门房,凡是莫名其妙的人寄给小姐的信,一律扔掉。

    正尴尬时,仆人阿福飞速跑回自己房间,拿了一沓信封出来道:“信都在这。”

    夫人松了一口气,暗赞阿福是个有心人,嘴说道:“是是,我嘱咐阿福把信都留着,等蕾蕾回来再给她看。”

    这种低劣的谎言,陈子锟自然没必要揭穿,他只是关心姚依蕾的下落:“姚小姐在哪儿?”

    “在日本留学,就快回来了。”夫人小心翼翼的答道。

    陈子锟沉默了一会,道:“我乃讨逆军宪兵先遣队长,奉吴大帅之命前来捉拿国贼姚启桢,你们可曾见过此人?”

    姚次长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明白陈子锟怎么说出这句话来。夫人却立刻反应过来,连声道:“没见过,没见过。”

    陈子锟接着说:“既然人犯已经逃走,咱们撤!”

    老王老李心知肚明,也不说破,随着陈子锟出了姚公馆。

    陈子锟回望二楼姚依蕾的卧室窗口,心中一阵黯然,这段感情怕是要画句号了。

第十七章 男儿泪

    夏日的太阳白花花的,照的人发晕,姚公馆门口的大树蝉鸣不止,令人焦躁难耐,陈子锟坐在汽车里抽了一支烟,脑海中回放着和姚依蕾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时过境迁,天各一方再加皖系政府的倒台,姚家势必淡出政坛,从此后相见的机会已经极为渺茫了。

    抽完这支烟,将烟蒂丢在地刚要动身,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拉着洋车从不远处跑过,大概是看到这边全副武装的大兵,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哪知道却一头栽在地,洋车也翻了,客人摔了个狗啃屎。

    客人爬起来就骂:“丫挺的,怎么拉的车!”

    车夫一动不动,已经昏迷了。

    陈子锟推开车门走过去,呵斥道:“行了,嘴积点德。”

    客人见他一身戎装打扮,身后又跟着护兵,立刻不敢言语,灰溜溜的去了,陈子锟走前去,扶起车夫一看,竟然是紫光车厂的王栋梁,赤着的身被太阳晒得滚烫赤红,脸虚汗连连,嘴唇焦干,分明是中暑了。

    “快,抬到树荫下。”陈子锟招呼王德贵把王栋梁抬到大槐树下,往他嘴里灌了些凉水,猛掐人中,过了一会儿人就缓过来了,睁眼一看,惊喜道:“老板,是你!”便挣扎着要起来。

    陈子锟道:“躺着别动,这大热的天怎么还出来跑,连个草帽都不戴,来,再喝口水。”

    王栋梁道:“不喝了,中午没吃饭,喝了个水饱,跑起来都晃荡。”

    陈子锟一阵心酸,让人拿了两个大饼过来,王栋梁接过大嚼,噎得直翻白眼,又拿过水壶猛喝,狼吞虎咽的样子,怕是饿了很久了。

    再看那辆洋车,破旧不堪,漆面斑驳,车条都锈了,根本不是紫光车厂的车子,陈子锟问道:“你怎么就拉这样的破车?”

    王栋梁道:“薛掌柜被抓以后,车厂就被马家占了,我们这些车夫也都赶了出来,别的车厂不收,自己又没钱买车,就只好跟别人合伙拉车,这几天城外打仗,城里生意难做,我饿得不行才出来跑车的……掌柜的,你这身打扮是?”

    陈子锟道:“栋梁,啥也别说了,跟我走。”

    王栋梁道:“车咋办?”

    “这破车不要了。”

    带着王栋梁回到安福胡同粱宅,门口的士兵见到陈子锟,立刻脚跟一并大喊道:“敬礼!”陈子锟潇洒的回礼,看的王栋梁一愣一愣的:“老板,您老现在是几品的武官?”

    陈子锟只是笑笑而已,进了正堂,赵玉峰正坐在太师椅翻报纸,听到马靴声赶紧跳起来报告:“卑职无能,没抓到段芝贵。”

    “他跑哪儿去了?”陈子锟将白手套摘下丢在桌子。

    “跑东交民巷去了,咱们的兵不能进使馆区,没辙。”赵玉峰道。

    陈子锟并不感到奇怪,前线兵败如山倒,这帮军方大佬肯定腿脚最快,如果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着人来抓才叫1奇怪。

    “没事,派几个人换便服,到东交民巷给我守着,一出来就抓人。”陈子锟下了命令,赵玉峰出去安排了一下,回来低声道:“兄弟,有大发现。”

    “哦?”陈子锟看赵玉峰的表情就知道发现了什么,回头让王栋梁稍坐,跟着赵玉峰来到后堂,屋里摆着一口朱漆躺箱,面挂着铜锁,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银元,亮闪闪的耀眼。

    “兄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如……”赵玉峰眼中闪烁着银光。

    陈子锟知道这些是安福系的活动经费,以徐树铮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肯定每一笔账都有精确的记录,据为己有的话怕是有些风险。

    不过转念一想,大战刚结束,安福俱乐部这帮议员逃的逃,躲的躲,局面混乱不堪,就算自己把这笔钱黑了,又有谁知道呢。

    他激烈的做着思想斗争,脸却是刚毅的表情,赵玉峰嗫嚅道:“兄弟,其实我也是为你好,咱要脑袋别在裤腰带图的啥,还不是升官,升官不就是为了发财么,现在财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容我想想。”陈子锟只觉得自己脑壳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人说:“身为军人,绝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事,这笔钱应该交给吴大帅发落。”另一个土匪打扮的小人则说:“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有啥可担心?”

    两个小人势均力敌,不分胜负,赵玉峰在一旁抚摸着箱子啧啧连声:“看这箱子,檀木的哦,起码值几百块。”

    陈子锟心中一亮,这安福俱乐部可是徐树铮花巨资打造而成,专供国会议员们享乐所用,装潢陈设无一不是精美奢华,光是这些檀木家具就价值不菲,还有博古架的古玩玉器铜鼎,墙挂的明清名家字画,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可笑自己居然在纠结该不该拿一箱银元。

    想到这里,他咣当一声盖了箱盖,毅然道:“难道我陈子锟的人格就值这一箱大洋,我若贪财,怎么对得起大帅的栽培!”

    见他说的义正词严,赵玉峰自然不敢废话,灰溜溜的把箱子锁了。

    不远处,手枪连李连长轻轻放下了门帘,蹑手蹑脚退去。

    ……

    陈子锟将宪兵连撤出了安福俱乐部,在大门贴了讨逆军的封条,又留下一个班的士兵把守这里,严禁任何人进出,这才去办自己的事情。

    宣武门外,柳树胡同,蝉鸣阵阵,破败依旧,大杂院背后的臭水沟被毒辣的日头晒得泛起,一丝风都没有,薛宝庆端着海碗坐在门槛,叹着气望着碗里清水一般的稀粥。

    他爹薛平顺被警察厅抓去之后,紫光车厂也被查封,家里砸锅卖铁,再加陈子锟和小顺子从海汇来的八百块钱孝敬去,倒也没打了水漂,警察厅答应放人,可就在出狱前的那个晚,薛平顺不明不白的死在拘留所里。

    警察厅说,薛平顺是得了暴病死的,和他们没关系,但宝庆打听到的情况却是老爹是被其他犯人蒙被子捂死的。

    去年夏天,老家老二因伤口感染身故,老三身陷囹圄,大伙儿都觉得马家完了,那知道马太老爷孤注一掷,把车厂典了,宅子卖了,凑了巨款下打点,不但把三儿子救了出来,还把老五的官职往挪了挪。

    马家东山再起,重操旧业,紫光车厂被查扣的洋车莫名其妙就到了他们手里,为此薛宝庆还去找过两次,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回来。

    屋漏又逢连夜雨,斯坦利医生的诊所关了门,宝庆连差使都丢了,家里更是隔夜粮都没有,好在还有两膀子力气,靠拉洋车也能凑合个温饱,这两天城外打仗,城里萧条的很,跑了一午只挣了一毛钱,连饭钱都不够。

    清水一般的稀粥能照出人影来,宝庆一口把稀粥喝了,深吸一口气,将腰带杀的更紧了些,这才起身回屋拿了半口袋面向杏儿家走去。

    宝庆是个厚道人,他一个人在外面拉洋车,却要养活一大家人,除了自家老娘外,还有陈子锟从外面捡来的王大妈,以及杏儿一家人,赵大海远在汉口,陈子锟和小顺子亡命天涯,大杂院里只剩下他一个成年男丁了,他不撑着谁撑着。

    把面口袋送到杏儿家,一家人相对无语,半晌,杏儿娘叹口气说:“这日子再苦也得过,过两天挑个好日子,把你俩的婚事办了。”

    杏儿脸一红,不说话,宝庆对她的好,她心里都清楚,跟着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安心。

    至于那个少女朦胧梦中的白马银枪的小将,就让他随风去,穷人是没资格谈梦想的。

    喜讯来得太快,宝庆有些措手不及,两只手在衣服搓着,脸也涨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回家和娘说说,一定办的热热闹闹的,不让杏儿受委屈。”

    “咳咳”随着一阵干咳,陈三皮进来了,对宝庆说:“大侄子,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杏儿娘有话说。”

    宝庆点头出去了,还把房门虚掩,只听屋里传来陈三皮的声音:“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把闺女嫁给一个拉洋车的穷苦力,咱家能落什么好?”

    杏儿娘道:“宝庆这孩子挺厚道的,咱家一直得他周济,要不然也撑不到今天。”

    陈三皮讥笑道:“厚道是能当吃还是当喝,我已经帮杏儿找好人家了,方砖胡同老王家的三少爷,今年刚二十,那可是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儿,杏儿嫁过去也不是做小,正经的少奶奶,一点亏也吃不了。”

    杏儿娘对自家老公再清楚不过了,反唇相讥道:“这位王家三少爷是瘸子还是瞎子?”

    陈三皮道:“既不瘸也不瞎,就是小时候凉药吃多了,人不太聪明,这样也好,省的杏儿受气。”

    杏儿娘大怒:“好你,把闺女嫁给个傻子,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然后就听到屋里锅碗瓢盆一阵乱响,还有杏儿的抽泣声,宝庆牙关紧咬,铁拳紧握,刚要进屋,就听陈三皮振振有词道:“傻子怎么了,傻子家里有钱,能养活咱们一家人,能让果儿念,能给你看病,能让咱们体体面面的活着!你真当我是畜生,巴巴的把自个儿亲生的闺女嫁给一个傻子,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

    听到这段话,宝庆顿时泄了气,是,这年月,没钱就要像狗一样毫无尊严的活着,或许杏儿嫁给那个傻子真的要比嫁给自己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宝庆这回是真伤了心了,一条大汉就这样蹲在墙角抽泣。

    忽然有人来到身后,照着他的肩头锤了一下,熟悉的声音响起:“宝庆,干啥呢?”

第十八章 报仇

    薛宝庆胡乱擦一下脸,回头一看,顿时眼睛瞪得溜圆:“大锟子,你回来了!”

    陈子锟笑道:“我回来了。”

    “大锟子,你发达了!”宝庆看到陈子锟的军装和马靴,惊喜的咋呼道。

    正好王大妈端着绿陶盆出来,看见陈子锟回来,咣当一声陶盆落地摔个粉碎,眼里的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陈子锟扭头笑道:“大妈,哭啥,我全须全尾的,好着呢。”

    王大妈泪如雨下:“可想死大妈了,你这孩子,一走就是成年的。”

    院子里的喧哗惊动了屋里的人,陈三皮从家里出来一看,脸色立刻挂了笑容:“哎哟,这不是大锟子么,穿官衣了,啥时候回来的,赶紧家里坐,杏儿可想你了。”

    陈三皮是场面混的人,见多识广,一看陈子锟马靴军刀的派头,就知道官儿不小,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又不是又不知道,攀这么一个女婿可比王家那个傻子强多了。

    不过看起来似乎陈子锟并不买账,理也不理他,四下拱手道:“大伙儿都还好,晚我请客,都来。”

    当目光扫过杏儿的时候,并没有停留。

    邻居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陈子锟的军装和马靴,小老百姓对穿制服的人有种天生的敬畏之感,穿黑制服的巡警在一般贫民面前就是高高在的存在了,而穿灰制服的军官则更高一等,看这样子,大锟子是真出息了。

    大伙儿都热情的邀请陈子锟到家坐坐,喝杯茶,却被他婉言谢绝,而是拉着宝庆走了:“对不住,我带宝庆去办点事,晚些时候再过来。”

    出了大杂院,宝庆问道:“大锟子,啥事?”

    陈子锟脸的笑容凝固了,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为薛大叔报仇雪恨。”

    宝庆的血一下沸腾起来,捏紧了拳头道:“好!”想想又说:“要不先去我爹坟祭拜一下。”

    陈子锟心里明白得很,吴佩孚随时都会进北京,到时候自己这个临时宪兵队长的职务很可能发生改变,到时候手头没兵就不方便办事了,要报仇就得趁着现在这种半无政府状态。

    “不把仇人解决了,我没脸去见薛大叔。”陈子锟坚持还是先报仇,因为薛平顺是死在京师警察厅拘留所的,所以第一站选择了那里。

    宪兵连的驻地就设在安福胡同的一座空宅院里,陈子锟先回到这里,点了一排兵直接开到了京师拘留所门莣ww.?

    陈子锟是讲道理的人,并没有直接带兵冲进去大开杀戒,而是彬彬有礼的拜访了拘留所的所长,很客气的向他询问薛平顺的死因。

    所长不是傻子,知道人家这是先礼后兵,不说实话怕是糊弄不过去,他倒也干脆,直接了得的告诉陈子锟,其实薛平顺是被人蒙在被子里活活打死的,至于到底是谁下的手,到现在也没查出来。

    “一个大筒仓几十号犯人,都一口咬定老薛是暴病死的,法不责众,我也没办法,唉,当年我和老薛还一块儿街巡过更,他可是个老好人呐。”所长假惺惺的拿手帕擦擦眼角。

    陈子锟可不吃这一套,冷冷道:“来人!”

    老王老李一挺胸脯:“有!”

    “给我拿下!”

    所长吓得直哆嗦:“这话怎么说的,我没犯法。”

    陈子锟冷笑道:“五四时期,你为虎作伥祸害爱国学生,那是铁证如山的,如今我奉吴大帅之令专司缉拿国贼,岂能放过你。”

    所长大知道陈子锟是借题发挥,吴大帅那可是有名的爱国激进将领,和学生们走的很近,这顶大帽子真扣到自己头,那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当即他就怕了,大呼道:“我想起来了,睡在薛平顺隔壁的两个犯人很可疑,他俩一个叫强七,一个叫强五,都是在天桥一带混的。”

    “这俩人呢?”陈子锟问道。

    “犯得都是小事,早放了。”所长答道。

    陈子锟依旧一摆手:“带走!”

    “等等,我想起来了,他俩都是跟马五混的。”

    “这么说,薛平顺是马五安排人打死的了?”

    “长官,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就放了我。”所长苦苦哀求,陈子锟不为所动,继续问道:“薛平顺的案子,经手人是谁?”

    “就是马五。”所长道。

    “咱们走!”陈子锟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带人撤离拘留所,直奔警察厅而去。

    警察厅里人心惶惶,因为段祺瑞已经通电辞职,徐树铮等一帮大将全都躲进了外国使馆,政府陷入瘫痪,警察总监吴炳湘也向徐世昌大总统递交了辞呈,一朝天子一朝臣,等换了新的总监,厅里高层警官肯定要大换班,面一动,下面也要动,如何不令人心慌意乱。

    次火车站摆了乌龙之后,马五因得罪了交通部姚次长而被下狱,不过那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等姚次长的怒气消了,马五也就官复原职了,家里再砸了不少钱,将他的官职往提了提。

    马五爷春风得意,接连办了几桩案子,把买官的本钱给收了回来,其中一桩案子就是宣武门外柳树胡同的命案,一个半掩门的妓女被人杀死在家里,邻里居然隐瞒不报,本来民间死个把人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小事,但马五爷去从中嗅到了腥味,迅速出警抓捕了邻居薛平顺,并且查封了紫光车厂。

    大杂院里死个妓女,和紫光车厂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可架不住马五爷的手段高明,警察厅里那些老刑名们从前清就常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儿,制造冤狱可是他们驾轻就熟的,于是乎,薛平顺被办了死罪,紫光车厂的洋车也被警察厅低价卖给了马家。

    本来这事儿就算结束,可是苦主家里凑了不少钱下打点,托到侦缉队许国栋那里,许队长也是警察厅里有分量的人,他一介入,这案子就有了转机,眼瞅着薛平顺就要开释,马五爷心有不甘,就派了两人混进拘留所,直接把薛平顺打死了。

    拘留所里死个把犯人再正常不过了,任谁也挑不出理来,这一回合,马五爷又赢了。

    吴炳湘请辞,警察厅下动荡,人心惶惶,可马五爷却一切如常,他心里有数的很,城头变幻大王旗,那都是换汤不换药,从前清到民国,从袁世凯到徐世昌,大总统和国务总理走马灯一样的换,可底下办事的还是那些人,真要把这些个巡警换了,北京城就全乱套了,所以说,根本不用慌。

    在办公室里一杯茶,点一支大前门,穿皮鞋的脚翘在桌子,嘴里哼着西皮二黄,这叫一个舒坦,忽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五爷心中暗骂,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子。

    突然房门被踹开,一个穿灰军装的大兵走进来喝道:“你丫就是马五?”

    马五一个激灵跳起来:“老总,您这是?”

    “绑了!”那大兵不含糊,一摆手,后面又来俩背鬼头大刀的宪兵,直接把马五爷叉起来就走。

    “救命,大伙儿救我!”马五爷凄厉的声音回响在警察厅走廊里,可众警察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前阻拦。

    废话,抓马五的可是宪兵,警察想管也管不了,老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其实警察也一样,在老百姓跟前能摆威风,可一到当兵的面前就怂了。

    马五被叉出了警察厅,当他看到汽车旁站着的陈子锟和薛宝庆时,终于明白过来,人家门寻仇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宝庆咬牙切齿道:“大锟子,一枪崩了他!”

    陈子锟道:“不慌,让他多活两天,带走!”

    马五被押走了,警察厅里有人赶紧跑到马家报告,马老太爷正在佛堂烧香,自从二儿子暴毙之后,原本不信神佛的他就在家里建了个佛堂,听到老五被当兵的抓走的消息后,他眉头一皱道:“是步军衙门还是京畿卫戍司令部的人?”

    来者道:“都不是,看样子应该是吴佩孚的兵。”

    “!”马世海倒吸一口凉气,这可难对付了。

    ……

    天桥,虽然战火已经烧到长辛店了,但这儿却依旧繁华热闹,树荫下,卖耗子药的、大力丸的依旧耍着嘴皮子和花架子把式,马家老四带着几个帮闲坐在茶摊,一边唠嗑,一边踅摸着南来北往的大姑娘小媳妇。

    “四爷,那个卖艺的小妮子又来了。”帮闲强五贼笑着说道。

    “哦,让四爷我瞧瞧。”马老四眯缝着两只小眼,色迷迷的看着远处走来的夏小青,喉头动了一下,大概是在吞咽涎水。

    “操,这妮子腿真长,光这双腿就够玩一晚的。”强七磕着瓜子,一双贼眼也紧盯着夏小青不放。

    “操,要玩也是老子玩,啥时候轮到你了。”马老四照强七脑袋扇了一巴掌。

    “是是是,这妮子是四爷的人,绝错不了,不过我听说她是杜心武的徒弟,那可是硬茬。”

    马老四啐了一口:“杜心武管蛋用,小妮子还不是天桥卖艺来了,弟兄们,咱的帮衬着点。”

    那边夏家父女已经放下刀枪剑戟,在地画了个圈,一边敲锣一边吆喝招揽生意,不大会儿就聚拢了几十个闲人。

    马老四也不结账,直接丢下一句:“记四爷我账。”就带着一群帮闲走出了茶棚,走到夏家父女的卖艺摊边吆喝道:“闪开,给四爷让个地儿!”

    看热闹的一见是天桥一霸来了,急忙闪避,好不容易敲锣打鼓引来的人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马老四等一帮地痞。

    “爹,咱们走。”夏小青冷着脸说道,夏师傅叹口气,收拾起了东西,虽然父女俩有一身武功,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马家黑白两道通吃,还真奈何不了他们。

    “别走,咱爷们看把式又不是不给钱。”马老四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夏小青气的抬手欲打,马老四不但不躲,还将一张脸凑了过去,嬉皮笑脸的说:“打是亲骂是爱,你打,你倒是打。”

    夏小青一咬牙,收回了拳头,她一个大姑娘家,和这帮地痞闹将起来怎么都是吃亏,只能强咽下这口恶气。

    忽听旁边有人说道:“还真没见过这么贱的,求着让人打自己。”

    夏小青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已经站在身旁,这不是陈子锟么,一年没见居然吃粮当兵了。

    “好,我就成全你!”夏小青脑子转的极快,有人帮自己撑腰,还不放手痛快一把就傻了,她扬手就是一记大耳帖子,打得马老四原地陀螺似的转了三圈,耳朵里嗡嗡响,眼前直冒金星,只看见强五强七兄弟张口说话,声音却听不太清晰。

    这一巴掌太狠了,耳膜硬是给打穿孔了。

    帮闲们见四爷被打,卷袖子正要,两旁冲过来一群大兵,挥起枪托一顿猛打,打得他们鬼哭狼嚎,在地直打滚。

    “就是他俩!”宝庆指着地的强五强七兄弟,愤恨的喊道。

    “绑走!”陈子锟一声令下,士兵们将两个凶犯五花大绑押走了,马老四捂着淌血的耳朵蹲在一旁,哪敢有半句废粀ww.?

    “哎!”眼瞅陈子锟就要走,夏小青赶忙喊了一声。

    陈子锟一转身:“夏大姑娘,啥事?”

第十九章 男宠

    “嗯……”夏小青忽然矜持起来,平日豪爽大气的大姑娘竟然难以启齿。!。

    虽然只是个天桥卖艺的女孩,但夏小青骨子里却极为骄傲,夏家本是沧州武林世家,只因避祸来到北京,又机缘巧合拜在南北大侠杜心武门下为徒,练就一身乘武功,不骄傲才奇怪。

    夏小青年纪不小了,转年就满二十岁,她爹有心想找个女婿,可每次都是刚提了半句就被女儿堵回去,当爹的心里有数,哪个少女不怀春,只是女儿眼界高罢了。

    能让夏小青看得眼的还真没几个,陈子锟算一号。

    自从那次永定河协力擒贼之后,陈子锟就真正在夏大姑娘心里扎了根,满心以为陈子锟会主动来找自己,哪知道却在报纸看到他和姚小姐的绯闻,气的夏小青半个月没胃口。

    再后来,陈子锟忽然人间蒸发,夏小青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人,没想到今日竟然再度得见,心底的那份情瞬间被勾起,所以才有了那一声“哎!”

    喊出来就后悔了,这个该死的,一点良心都没有,找他作甚,夏小青灵机一动,拿出两个小瓷瓶大大咧咧道:“谢了,送你两瓶万能胶。”

    陈子锟倒也不客气,收了万能胶问道:“你还住原来那地方?”

    “干啥?”夏小青反问了一句。

    “得空找你切磋武功。”陈子锟一本正经道。

    “我挺忙的,没啥闲空。”夏小青嘴这样说,心里确是一喜。

    “走了,再会。”陈子锟敬了个礼,带着部下押着人犯走远了。

    夏小青抱着膀子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了笑意,一扭头,正看到马老四哭丧着脸蹲在地,那一巴掌打得他到现在没回过味来。

    “还不滚!”夏小青扬起了拳头,马四爷这才抱头鼠窜。

    ……

    陈子锟将强五强七两兄弟押到驻地,吩咐部下严加看管,自己和宝庆一起回到大杂院,摆了两桌酒,请街坊邻居们开怀畅饮,宝庆喝的酩酊大醉,被陈子锟扶到角落里狂吐。

    “宝庆,这才几杯你就醉了,酒量不行。”陈子锟拍着宝庆的后背说道。

    宝庆吐完,缓口气道:“我心里不舒坦,爹让人打死,车厂被人占了,我没本事报仇,我窝囊……”

    陈子锟劝他:“这不是我回来了么,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宝庆道:“对,报仇,大锟子,你来了就好,我这颗心就能搁回肚子里了,杏儿是个好姑娘,你别辜负她……”说着,头一歪睡着了。

    杏儿拿着热毛巾走过来,仔细帮宝庆擦着脸,叹口气说:“宝庆不容易,一个人扛两个家,要没有他,兴许我就走嫣红婶子的老路了。”说着眼圈就红了,看着宝庆的目光温柔无比。

    “宝庆是个厚道人。”陈子锟道,他已经猜到杏儿要说什么了。

    “下个月我和宝庆订婚,等他三年守孝满了就成婚。”杏儿平静的说道。

    “哦,恭喜。”陈子锟道。

    一阵沉默。

    “水……”宝庆喃喃道,陈子锟赶紧将他搀到屋里,杏儿忙里忙外,烧水茶,俨然已经是薛家的儿媳妇。

    陈子锟回到酒桌,果儿凑了过来,羡慕的看着他的军刀和马靴,道:“锟子哥,我想跟你当兵,行不?”

    “行,不过得等你长大,完学,有文化才能穿马靴挎洋刀,要不然只能当大头兵,知道不?”

    “知道了!”果儿用力的点点头。

    酒足饭饱之后,陈子锟回到驻地,赵玉峰报告说,抓来的几个人喊冤,要见长官,陈子锟一摆手:“别理他们,先关一夜再说,明天早,弄点好吃的送过去。”

    赵玉峰狡黠的笑了:“我懂了。”

    来到自己的房间,陈子锟全无睡意,索性拿出徐树铮的日记本来翻看。

    这一看了不得,整夜无眠。

    这本日记,详细记载着徐树铮去年率军收复蒙古的点点滴滴,以第一人称读之,更如身临其境一般,两旅步兵一团骑兵,却故布疑兵,做出十万大军之势,蒙古活佛、王公贵族等人闻风丧胆,不战而降,已经宣布自治的外蒙古重回祖国怀抱,表面看来轻松顺利,仔细想来却是步步惊心。

    看完这本日记,已经东方泛白,雄鸡高唱,陈子锟掩卷长思,不禁对徐树铮的印象大为改观,这才是堂堂伟丈夫当作之事!

    ……

    强五、强七兄弟俩被五花大绑丢在一间空屋里,两人都是混天桥的滚刀肉,什么场面没经过,刚开始还骂骂咧咧的充好汉,可到了半夜也没人提审,心里就有点慌了。

    为啥抓他们进来,他俩心知肚明,无非是在拘留所弄死了薛平顺,弄死个把人算啥大事,反正有五爷罩着,可这回看起来没那么简单,抓他们的不是警察,而是当兵的,而且领头的咋看起来那么像曾经大闹马家的陈子锟呢。

    清晨时分,屋门打开,一个军官进来给他们送了一桌酒菜,一壶二锅头两个酒杯,花生米猪头肉小葱拌豆腐拍黄瓜,俩兄弟面面相觑,按说这酒菜也不算多好,但是对在押犯人来说已经是超规格的待遇了。

    接下来从篮子里拿出的两碗饭让他俩明白过来,这他妈是断头酒。

    两碗米饭,面插着筷子,标准的死刑犯临走前的饭食。

    “吃,不够再添,吃饱了好路。”那军官看起来挺和气的。

    两兄弟对视一眼,大哭起来,强七哭道:“老总,冤枉,为啥要毙俺们,那事儿是五爷让俺们做的,俺们也是迫不得已。”

    “真的?”军官一惊,“原来还有隐情,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兴许还有救。”

    “我说我说,是这么一档子事儿……”兄弟俩争先恐后的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十分钟后,陈子锟拿到了强家兄弟的供词,随便扫了一眼,下令道:“集合部队,抄家去。”

    宪兵连紧急出动,将马家掀了个底朝天,洋车全部被扣,望着满院子灰军装的大兵,马世海捻着胡子望着陈子锟冷笑不已,昨天老五被抓,他就做好了准备,将家中细软都藏了起来,这群丘八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值钱的玩意来。

    “马老爷,别来无恙,别以为你们家干的那些龌龊事情能瞒天过海,你就洗干净脑壳,准备挨枪子。”陈子锟丢下一句话,拉着洋车带兵撤了。

    “爹,这小子怎么混成军官了,咋办?”马六凑来问道,他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胆战心惊也很正常。

    马世海冷哼一声:“不就是挎洋刀了么,还真以为自己成仙得道了,北洋军里我认识的人多了去了,吴佩孚又如何,还不是得听曹三爷的调遣,小六,你放心好了,不出三天,他姓陈的不但乖乖得把咱的洋车送回来,还得把你五哥给放了。”

    ……

    长辛店一带的皖军残余被肃清之后,曹锟吴佩孚的直军接管了南苑大营,张作霖的奉军接管北苑大营,两军相约都不进北京,直皖战事到此结束,北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曹锟公馆外,马世海一袭长袍马褂肃然而立,大热的天,他头竟然一滴汗都没有,倒是身旁的李定邦不停拿手帕擦拭着额头和脖子,再次叮嘱道:“世伯,见了李处长你可别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我懂,多谢了。”马世海点点头,这次要拜见的人可不一般,是曹锟曹大帅身边的第一红人,曹公馆的收支处长兼讨逆军军需副总监李彦青,说到这位李处长可是个传奇人物,早年身无分文闯关东,挖参、伐木,澡堂里搓澡,什么都干过,尤其搓澡是一绝,深得曹大帅赏识,甚至有传言说他是曹大帅的男宠……

    别管传言怎么说,有这位李处长一句话,就能要了陈子锟的小命,马世海为了拜见李处长,可动用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

    两人在门外等了足足半个钟头,才轮到他们进去,小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看派头气度都是官场的人,马世海知道,他们都是来找李处长送礼走后门的,这年头,连送礼都得排队,不过这也说明李彦青确实有能量,这钱,送的值!

    在小客厅里又等了一个钟头,终于可以得见,马世海和李定邦跟在小厮身后,穿过回廊来到一处水榭之外,只见水榭里摆着一张麻将桌,一个面若敷粉的男子身着绸缎褂子,手戴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正谈笑风生的摸牌呢。

    “三万,碰!”男子爽朗的大笑,回头望了望李定邦:“哟,这不是本家么,定邦,找我啥事,说,这儿正忙着呢。”

    李定邦点头哈腰道:“六爷,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前两天吴大帅手底下一个叫陈子锟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把卑职的部下抓走了,还抄了他们家宅子,咱们没辙,只好找您说理来了。”

    李彦青似乎像是没听见,继续摸了几张牌,和牌们谈天说地。

    李定邦一使眼色,马世海立刻跪下了,声泪俱下,白胡子直颤悠:“李处长,救救我们一家老小。”

    李彦青这才回过头来,神色有些不悦:“吴大帅的事情,我可管不着。”

    李定邦干咳一声,递一张五千块钱的中国银行本票,李彦青瞄了一眼,口风立刻变了:“哦,这吴大帅也忒不像话了,御下不严,荼毒百姓,行,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回。”

    马世海还想多说两句,看到李定邦的眼色,赶紧住了嘴,磕了俩头站起来倒退着走了。

    “六爷,什么案子?我看那老头有些眼熟。”坐在李彦青对面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漫不经心的问道。

    “俊卿,是你熟人怎么不早说?”李彦青笑呵呵的说道。

第二十章 恶人先告状

    和李彦青坐在一起打牌的正是昔日天桥华清池澡堂子的搓澡工李俊卿,时过境迁,他的风貌气度大变,举手投足间竟然有了些富家公子的派头,胸前挂着白金表链,手指戴着的翡翠扳指也是价值不菲。

    去年春天,他逃离北京之后就在外流浪,走投无路之际遇到了李彦青,只因他生的眉目清秀,体格苗条,又曾在澡堂里干过活,身世和李彦青有些类似,所以深得宠爱,一直带在身边伺候。

    李俊卿没见过马世海,只是从他的相貌看和曾经欺辱自己的马老二有些相似,而且谈话间还提到了陈子锟,所以才有此一问。

    六爷嘴说的客气,李俊卿心里却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只是淡淡的答道:“哦,只是眼熟罢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是谁,五饼,吃了。”

    李彦青也没当一回事,继续打牌不提。

    若是别的什么人,李彦青直接就写个条子让军法处把事情办了,但陈子锟是吴佩孚的兵,吴佩孚又是曹三爷手底下最能打的大将,李彦青虽然贪财,但轻重还是能分出的,吴大帅的兵可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动的。

    第二天,李彦青借着给曹锟搓澡的机会,轻描淡写的把陈子锟的事儿说了,曹锟不满道:“这个吴子玉怎么搞的,刚进北京就弄得民怨沸腾,回头我问问他。”

    “三爷,您消消气,我想玉帅也不知道这个事,都是底下人打着旗号乱搞。”李彦青假惺惺的劝道。

    洗完了澡,曹锟果然打了个电话给吴佩孚,在商讨国事之余顺便提了提此事。

    ……

    马世海老奸巨猾,焉能把自家前途放在李彦青一条线,他当机立断,又挤出几千块钱来下打点,把状子直接递到了吴佩孚的军法处,状子是请专业讼师写的,读来催人泪下,荡气回肠,绝对一流水准。

    军法处接了状子不敢怠慢,吴大帅三令五申不许扰民,还有人敢仗势欺人,绑架警察,劫夺民财,这不是给大帅脸抹黑么,立刻报告吴佩孚,吴大帅接了曹锟电话之后就已经怒不可遏了,看了状子,更加雷霆震怒,当即责成军法处将陈子锟缉拿归案,军处。

    此时陈子锟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六国饭店的大堂里,脸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报纸,一副商人打扮,叮咚一声响,赵玉峰从电梯里出来,走过来低声道:“查清楚了,徐树铮在三楼左手第二个房间,没带保镖。”

    “消息可靠么?”陈子锟掐灭了烟蒂,提了提腰带,驳壳枪太重,坠的腰带总往下掉。

    “千真万确。”赵玉峰今天也穿了一套便装,歪戴着礼帽,看起来就像海巡捕房的包打听。

    “走,抓他去。”陈子锟放下报纸站了起来,这次行动是他一手策划的,乔装改扮混入使馆区秘密抓捕头号通缉犯徐树铮,东交民巷不比别处,来的都是跟陈子锟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老李扮成洋车夫在外面侯着,王德贵和赵玉峰配合行动,随身带着枪械和绑绳,力求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徐树铮带出东交民巷。

    来到电梯口,陈子锟忽然灵机一动,道:“老王哥你走楼梯,赵哥走电梯,我从后面,大家小心。”

    两人点点头,各自去了,陈子锟绕到楼后,从防火梯向爬去,刚爬到二楼,就见走廊尽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穿长衫的男子从里面出来,小心翼翼的关了门。

    多么熟悉的背影,第一次见他就是在这六国饭店之中,风度翩翩的陆军将掷来军刀,只为中国人争一口气,第二次见他是在安福俱乐部,他谈笑风生的背后却暗藏杀机,手段狠辣果决,他就是陈子锟此行的目标,通缉首犯,前陆军次长徐树铮。

    “徐次长!”陈子锟低喝一声。

    徐树铮一颤,故作轻松道:“你认错人了。”手却向腰间摸去。

    “别犯傻,你再快也快不过我。”背后传来手枪掰开击锤的金属铿锵声,徐树铮伸向腰间的手停住了,索性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陈子锟。

    “又见面了,我记得你是叫……陈子锟,我确实快不过你,我记得你在安福胡同打死我八个卫兵,还有山本武夫他们也是你杀的。”徐树铮面对枪口依然泰然处之。

    “徐次长好记性,我奉吴大帅之命前来拿你,你还有什么话说么?”陈子锟道。

    徐树铮苦笑一下:“成王败寇,我没有话说,不过这里可是使馆区,你想抓我出去没那么容易。”

    陈子锟冷笑:“谁说一定要活着把你带走。”

    徐树铮道:“正好,我也不想见曹锟吴佩孚之流,你动手。”

    说罢闭了眼睛。

    陈子锟握枪的手汗津津的,嫣红婶子就是被徐树铮害死,杀了他就可以报仇,但是这扳机他怎么也扣不下去,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赵玉峰和王德贵追来了。

    “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下次别让我遇到你。”陈子锟终于收了枪,将一个黑皮日记本塞到徐树铮手里,推门进入了走廊。

    徐树铮错愕无比,就听到身后传来对粀ww.?

    “房间里没人,丫挺机灵,跑了。”

    “电梯里也没见到,你那儿呢?”

    “我刚来,没看到他,走,咱们别处去找找。”这是陈子锟的声音。

    徐树铮定定神,从防火梯下来,压低帽檐,叫了一辆洋车直奔日本公使馆而去。

    ……

    陈子锟等人无功而返,刚出东交民巷,对面来了几个当兵的,为首一个副官啪的一个敬礼:“陈长官,大帅有请。”

    “等我回去换军装立刻过去。”陈子锟指了指身的便服,略带歉意道。

    副官伸手拦住他:“不用,大帅等着你呢。”

    后面开过一辆汽车,车门打开,副官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陈子锟无奈,只好了车,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左一右夹着他坐下,汽车一溜烟开走了,只留下赵玉峰和老王老李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大帅要提拔陈大个子了?我怎么瞅着这阵势有点不对劲。”赵玉峰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事儿,陈大个子早有安排。”王德贵道。

    汽车开到吴佩孚行辕门前,陈子锟被带下车,在大门口按照规矩解除了武装,四个卫兵紧跟在他身后,径直来到堂前,吴佩孚一身马褂端坐堂看《春秋》呢,见陈子锟到了,将一丢,起身到背着手走了两步,忽然一指陈子锟:“你可知罪!”

    陈子锟不慌不忙道:“卑职何罪之有?”

    吴佩孚将状子直接丢过来:“自己看。”

    陈子锟捡起状子瞄了两眼。镇定自若道:“这面完全是一派胡言,造谣中伤。”

    吴佩孚冷哼一声,静待他的下文。

    身为风云人物的吴佩孚眼光何其毒辣,岂会被曹锟的一句话,讼师的一张状子影响到他的判断力,陈子锟此人有勇有谋有文化,绝非池中之物,说他干出这种公报私仇、强取豪夺的事情,那是对吴大帅智商和眼光的污蔑。

    此前,手枪连的李连长已经将安福俱乐部里目睹的一幕告诉了吴佩孚,对一整箱银元,满屋子字画古玩都不动心的人,说他霸占人家十几辆洋车,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当然,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一方面是要给曹大帅面子,一方面也要堵公众悠悠之口,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吴大帅想看看陈子锟这小子处理危机的本事如何。

    陈子锟当然没有令他失望,站在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中间不可避免的提到了自己在北京的一段经历,吴佩孚眯着眼睛捋着八字胡不停的点头,心中暗喜,这小子果然是有文化之人,军中正缺乏这样文武兼备的好苗子。

    “如此说来,马家乃是地方一霸了。”吴佩孚道。

    “正是。”陈子锟朗声道,“即便他们恶贯满盈,卑职也没有动用私刑,甚至连他们一根手指都没动,只不过请他们来录了供词而已,现在三名人犯已经转交给司法部了,因为卑职深知,军人不能干政,更不可干涉司法。”

    佩孚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同时问堂端坐另一人:“王处长,你以为如何?”

    王处长乃曹锟手下军法处校处长,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当即笑道:“玉帅明鉴,陈子锟只有功没有过,马家这样奸佞之徒,理应法办,呵呵,当然不是咱们来办,军人不得干涉司法嘛。”

    “哼,巧舌如簧,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掩盖不了带兵擅闯警察厅的罪过,来人,把他押起来。”吴佩孚一拍椅子扶手,两个卫兵前抓住了陈子锟的胳膊。

    “玉帅,您这是?”军法处长脸的笑容有些勉强,不知道吴佩孚突然发的哪门子脾气。

    陈子锟也错愕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乖乖任由卫兵将自己押走。

第二十一章 磨一磨他的心性

    陈子锟被关了禁闭,可他却一点也不惊慌,因为他明白,吴佩孚此举定然另有深意。

    这间禁闭室也名不副实,橱桌笔墨纸砚齐备,从线装木版的古籍到最新潮的杂志样样俱全,陈子锟心中一动,莫不是大帅让我静心读?

    胡乱从架抽出一份油印小册子,没仔细看面的名字就翻开第一页,一行黑体字映入眼帘:一个幽灵,**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

    ……

    被吴大帅邀来问案的军法处王处长回去之后便向曹锟做了报告,曹三爷正在府里打麻将,听王处长讲了吴佩孚断案的经过之后,不禁爽朗的大笑起来:“子玉太较真了。”

    又对坐在自己风口的李彦青说:“小六,你看看,误会子玉了,我就说嘛,要论治军严谨,咱整个北洋系,吴佩孚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那是,那是。”李彦青赶紧附和,心中暗骂李定邦给自己惹了麻烦,吴佩孚那是曹三爷手下头号战将,比自己身份高多了,要是由此结了仇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吐血,王处长见曹锟心情好,又多说了几句:“卑职听说那个陈子锟还是个人才,单枪匹马在长辛店杀了个七进七出,差点活捉段芝贵。”

    曹锟忽然停下搓麻将的手,槽头肉兴奋的乱抖:“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印象了,子玉奇袭松林店,生俘曲同丰送到保定府,好像也是这小子立的功。”

    王处长一拍大腿:“大帅好记性,就是这个人。”

    曹锟道:“子玉好福气,收了这么一员虎将,改天有空,我见见他。”

    李彦青跟着奉承道:“能在万马军中取将首级,那不是三爷的赵子龙么,嘻嘻,八万。”

    曹锟哈哈一笑:“正等你这张牌呢,胡了。”

    ……

    李彦青回到自家宅子,两个丫鬟前帮他脱下白西装,换香云纱的小褂,奉茶壶和水烟袋,他习惯性的左顾右盼,却没看到李俊卿的身觲ww.?

    “你们下去。”李彦青信步来到后堂,撩开珠帘就看到李俊卿闷闷不乐的坐着,扳过来一看,眼圈微红。

    “俊卿,咋回事,告诉六爷,六爷帮你做主。”李彦青温言抚慰。

    李俊卿道:“没事,真的没事。”

    李彦青能飞黄腾达,靠的不仅是搓澡的手艺,察言观色曲意逢迎才是他的长处,李俊卿的心思他一下就猜到了,呵呵笑道:“是不是昨天那个老头子的事情?”

    “算了,我不想给六爷添麻烦。”李俊卿扭过头去,泪眼婆娑。

    “哈哈哈,这算什么事,六爷一句话就灭他满门,不过你要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多谢六爷。”李俊卿破涕为笑,俊朗的容颜让李彦青心旌荡漾,手指划过他的面孔:“俊,真俊。”

    如果仅仅是因为李俊卿的事情,李彦青也不至于痛下杀手,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那五千块银行本票,他最多也就是把马世海弄进监狱蹲几天而已,可是牵扯到了吴大帅,他就不得不做点什么表达一下诚意了。

    于是,一个电话打到新任京师警察总监办公桌,六爷发话,总监不敢怠慢,迅速派遣干员将为害一方的大恶霸马世海缉拿归案。

    这当口,马世海还在宅子里静候老五归来呢,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只要办事的人愿意收钱,这事儿就靠谱,果然,有消息传来,陈子锟已经被军法处拿问了。

    老爷子心情大好,在凉棚底下捧着小茶壶,哼了几句京戏,忽然下人跌跌撞撞跑来:“老也不好了,警察,大队的警察奔这儿来了。”

    “是不是送五爷回来了?”马世海一点也不害怕,他儿子就是吃巡警饭的,平时家里来往的高级警官多了去的,就是总监都能说话,来几个警察怕什么。

    这回老经验不管用了,大队警察破门而入,带队的也是老熟人,侦缉队长许国栋,这小子和马老五向来不对付,是马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带人过来准没好事。

    “马老太爷,对不住了,奉司令,请您走一趟,您看这铐子是您自个儿戴,还是我帮您?”许国栋倒还挺客气。

    “不用,你还怕我跑了不成?”马世海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是巨震,不过是对付一个陈子锟,怎么连自己都折进去了,难道说李定邦说话也不好使了?

    “带走!”许国栋一声令下,马世海被押走,耳膜穿孔在家养伤的马老四也被一并押走,马家大宅子也贴了警察厅的封条。

    正阳门东车站附近,马老三正坐在茶馆里和人吹牛,忽然两个生面孔过来按住他的肩膀,问了一声:“三爷?”

    “啥事?我不认识你。”三爷一抬头,铁链子已经甩到他脖子了。

    “侦缉队的,跟我们走。”

    至此,除了大学生马老六之外,马家爷们全都折进去了。

    马老六颇有乃父之风,凑了些钱找到李定邦打探消息,哪知道李定邦长叹一声道:“晚了,这案子是面钦点的,花再多的钱也白搭。”

    “到底得罪了那路神仙?”马六心惊肉跳,不祥的预感浮心头。

    “来头大了,听说曹三爷打过招呼的。”李定邦道。

    马六倒吸一口凉气,如今段祺瑞新败,北京局势由直系奉系掌握,曹锟乃直系首领,权力比大总统还大些,得罪了他,那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六,哥哥奉劝你一句,赶紧走,保不齐连你都折进去。”李定邦苦口婆心的劝道。

    马六从善如流,也不再打营救父兄的主意,收拾细软连夜坐火车离开北京,投奔在汉口做生意的姑丈去了。

    马家的案子进展的非常顺利,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在马案得到完美的诠释,这几十年来马家犯下的大小罪过全被人掀出来,一个欺压乡里的帽子是稳稳戴在脑袋了,马老五更惨,买凶杀人,强取豪夺,罪不容恕,被第一个判处死刑。

    强五强七兄弟,为虎作伥、行凶杀人,也是死罪难逃,只等秋后同马五一同枪决。

    马家其他人也难逃惩处,马老三以偷窃罪判处五年徒刑,马老四常年盘踞在天桥一带为非作歹,被判入狱八年,由于马世海年事已高,法院法外开恩,判他徒刑三年,但谁都知道,马老太爷风烛残年,怕是没命出来了。

    显赫一时的马家,彻底覆灭。

    ……

    陈子锟在“禁闭室”里看了整整十天,不敢说阅尽诸子百家,起码也增长了不少见识,每天勤务兵送来两菜一汤,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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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关你的禁闭?”吴佩孚问道。

    “大帅爱护我,才关我禁闭。”陈子锟朗声答道,同时心里一阵期待。

    可他预料的事情并未发生,吴佩孚只是嗯了一声,摆摆手道:“下去。”

    陈子锟预备了满肚子的话无处可说,只好悻悻退下,依旧回到伙房,王德贵正在剥蒜,见他进来,也不说话,丢过来一头大蒜,陈子锟默默坐下剥了起来。

    “愁啥,晚吃蒜泥白肉,可香了。”王德贵笑呵呵的说道,“你有学问有胆识,干什么不能发财,不一定非得当兵。”

    陈子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按说立下这么大功劳,就算不晋升,起码也要调到战斗部队去,依然呆在炊事班里当伙夫,这算怎么一回事。

    “大帅真是糊涂了……”李长胜推门进来,气色不错,也没戴孝。

    “老李,你家里的事儿办完了?”陈子锟纳闷道。

    “托你的福,大帅赏了一百块钱,五天假期,我回家请了郎中帮老娘看病,老娘没啥大事,挺过来了。”李长胜乐滋滋的说,忽然看到陈子锟的二等兵肩章,又忿忿不平起来:“肯定是有小人进了谗言,要不然大帅不可能不提拔你的。”

    陈子锟只是淡淡一笑:“没事,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然后低头剥蒜。

    ……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他真是这么说的?”吴佩孚眼中精光一闪。

    “启禀大帅,千真万确,陈子锟经常用这句话自勉,他一点也没抱怨,干活麻利的很,除了伙房的工作,每天还到校场跑几圈呢。”警卫连的连长禀告道。

    吴佩孚沉吟片刻,道:“我本想磨他一两年的心性,看来不用了。”

    正说着,副官来报:“美国公使馆客人到大门口了。”

    吴佩孚起身道:“更衣。”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军中可有翻译?”

    副官道:“大帅,外交部欧美司有翻译陪同前来的。”

    吴佩孚道:“我要自己的翻译。”

    副官犯了难:“师部王参谋是留过洋的,兴许能行,要不卑职找他来。”

    吴佩孚扣着军装说道:“小王是留日学生,岂能会说英语,让陈子锟来。”

    副官一时脑筋没转过来弯:“卑职糊涂,哪个陈子锟?”

    “炊事班二等兵陈子锟,让他速速来领命。”吴佩孚套马靴,大踏步的去了。

第二十二章 美军代表团

    夏日炎炎似火烧,陈子锟赤着身,只穿一条单布军裤,拎着一把斧头在伙房门口劈木柴。

    汗珠在古铜色的皮肤滚滚滑落,半个月前剃成秃瓢的脑袋长出一层钢针一样的硬发晶莹闪烁,斧头带着风声劈下,木柴应声裂成两半,旁边已经堆的如同小山一般。

    陈子锟玩命的干活,训练,他在用这种方法排解心中的郁闷,屡建奇功却丝毫不赏,绝不符合吴佩孚赏罚分明的做事原则,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帅在磨练自己。

    这事儿要搁在去年,依着陈子锟的急脾气,兴许就拍拍屁股走了,可是这一年多来的种种经历已经磨砺了他的性格,与刚到北京时候的自己相比,他多了一份沉稳,少了一份戾气。

    看谁熬得过谁,我就不信了,吴佩孚放着一员虎将不用,还摆到炊事班当伙头军!陈子锟又是狠狠一斧头劈下去。

    “陈子锟!”远处传来喊声。

    “有!”陈子锟丢下斧头,条件反射一般立正,他是军中等级最低的二等兵,见谁都得敬礼。

    来的是司令部的副官,虽然他比陈子锟的军衔高出不少,但丝毫也不敢托大,和和气气说道:“大帅有令,炊事班二等兵陈子锟速去营门报到,不得有误!”

    “是!”陈子锟二话不说,转身跑进了伙房,拿起军装和腰带帽子出来,一边跑步前进,一边穿衣戴帽扎腰带,奔到大营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一身戎装的吴佩孚在和几个从汽车下来的洋人握手。

    陈子锟很有分寸的在一旁肃立,等候吴大帅的差遣。

    今天的客人身份很特殊,是美利坚合众国驻华公使馆的芮恩施公使阁下、武官詹姆斯.斯诺德格拉斯校、美国陆军驻天津的第十五步兵团的威廉.维尔德校等,负责警卫的是八个穿蓝裤子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翻译有两个,一个中国人是外交部派来的,还有一个是美**人,尉军衔。

    中国政权更迭,直系军阀控制了北京,作为邦之一的美国自然要派员试探对方的态度,根据情报分析,虽然名义曹锟是直系首领,但直系的真正灵魂人物却是这位常胜将军吴佩孚。

    美**人和中**人打交道已久,庚子之乱时,美军参加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曾在紫禁城阅兵,后来辛丑条约签订之后,陆军十五团奉命进驻天津美国租界,担负起保卫铁路线以及美国在华利益的任务,可以说,美军和北洋军队的交流是比较多的,就在此前不久,这些人刚参观过北苑的奉军营房。

    奉军是割据东北的张作霖将军的部队,这支脱胎于绿林武装的军队极富中国特色,他们的仪仗队使用的是一种被称作青龙偃月刀的冷兵器,美**官们不得不承认,这种武器很有威慑力,虽然它在实战中起不了多大作用。

    见识了奉军的威武之后,美国人们急不可待的想了解传说中战斗力最强的北洋陆军第三师的雄姿。

    吴佩孚和他手下的将军们到辕门迎接美国客人,一番握手敬礼后,外交部的翻译干咳一声道:“吴大帅,我来介绍一下……”

    “您先休息一下,我们吴大帅自己有英语翻译。”一位副官笑眯眯的将翻译请到一边去了,然后向陈子锟使了个眼色,陈子锟恍然大悟,原来吴佩孚确实没忘了自己,当初在他面前提过自己曾在大学读一事,看来大帅是记在心了。

    陈子锟精通法语、俄语、日语,但英语才是他最擅长的,因为他早年就读的圣约翰大学是教会学校,使用英语教学,培养出来的学生完全可以和外国人会话,况且他后来又经辜鸿铭点拨,发音更加纯正标准。

    大步流星前,啪的一个立正,向军官们敬礼,先用汉语再用英语进行了自我介绍。

    美国客人们惊呆了,英语流利的中国人他们见过,体格魁梧的士兵他们也见过,但这两样加在一起的怪物他们却从未见过。

    眼前这个挂着二等兵肩章的北洋士兵,大概是他们见过最英俊,最威武的士兵了,他的身高足有六英尺,腿很长,粗布军装被汗水塌透紧贴着身躯,武装带紧紧的扎在腰间,显得极其干练而精神,军帽压在眉梢,目光锐利如同闪电,如果换一身西装,简直可以去当电影明星了。

    吴佩孚察言观色,对美国人眼中稍纵即逝的惊讶极为满意,他干咳一声道:“子锟,代我向美国朋表示欢迎。”

    陈子锟立刻将他的话翻译过去,他的口音很地道,美国人可以完全听懂,这次拜访不算正规的外交来往,所以只用陈子锟一个翻译就够了。

    “约瑟夫,很抱歉,有人抢了你的饭碗。”芮恩施公使开玩笑道。

    队伍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军尉耸耸肩膀,向陈子锟伸出了手:“很高兴能遇到一个英语说的这么好的同行,我是约瑟夫.史迪威尉,驻华语言军官。”

    陈子锟先敬礼后握手:“幸会,尉,我是陈子锟,炊事班二等兵。”

    史迪威惊愕的张大了嘴,美国人都是快人快语,他当即用不太流畅的汉语向吴佩孚发问:“将军阁下,请问贵军为什么会把这样优秀的士兵放在炊事班?”

    吴佩孚爽朗的大笑:“我中华地大物博,人才辈出,这样的兵在我队伍里比比皆是,不放在炊事班还能放在哪里?”

    在场的中国人们都跟着笑起来,陈子锟迅速而准确的将吴佩孚的话翻译过去,美国人也都笑了起来,他们想让吴佩孚觉得,他们很欣赏这种幽默感。

    一支由师部警卫营组成的仪仗队已经在辕门内列队完毕,烈日当空,士兵们纹丝不动,任由汗珠流淌,单凭这股精气神,第三师就足以笑傲北洋。

    吴佩孚做了个手势,值班军官拔出指挥刀大声下令,部队随着命令进行分列式操演,步伐一致,口号震天,一派铁军架势。

    随后又进行了各种军事表演,包括刺杀演练、射击、徒手对练等。

    美**官们都是内行,以中国战场来说,第三师确实称得是精锐了,他们纷纷伸出大拇指赞道:“第三师,K!”

    吴佩孚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爽朗的大笑道:“子锟,告诉他们,中午我设宴款待他们。”

    陈子锟翻译过去,美国人不像中国人那样假客气,当场就答应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吴佩孚领着美国客人们来到军官食堂,亲自拿着搪瓷碗打了一碗稀粥,拿了两个馒头走到桌子旁坐下。

    美国客人们面面相觑,想象中的丰盛筵席哪儿去了?要知道昨天他们在奉军那里可是吃到了好的鹿肉和熊掌,喝的是法国白兰地,餐后还有冰镇西瓜,怎么到了直军这里,标准下降的这么快。

    “亲爱的将军,菜肴在哪里?”史迪威问道。

    吴佩孚指着桌的脸盆说:“这就是菜。”

    天,整整一盘红颜色的咸萝卜,难道今天就吃这个?

    看到美国人傻眼,吴佩孚冷哼一声,道:“子锟,告诉他们,为什么要吃这个。”

    陈子锟心中暗骂,我咋知道你为啥要让美国佬吃咸菜,不过转念一想,对吴佩孚此举又颇为理解,俺们第三师的兄弟平时都吃这个,这帮***洋鬼子,凭什么来了就要吃香的喝辣的。

    “诸位,我们第三师官兵平等,全军下都吃这样的午餐,这是因为军费紧张,我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入乡随俗,想体验我们第三师的生活,就拿起筷子。”

    说完,又用汉语向吴佩孚叙述了一下,吴佩孚满意的点点头:“说得好。”

    随同前来的外交部人员大为紧张,生怕惹怒了美国人,哪知道美国客人们并不生气,反而很规矩的拿起搪瓷碗,排队打了一样的稀粥和馒头,围坐在装咸萝卜的脸盆旁吃起饭来。

    陈子锟没有和他们一起用餐,因为他是炊事班的兵,要负责给士兵打饭,以及收拾桌椅碗筷等。

    饭后,大家来到会议室,针对当前的形势深入交换了看法,吴佩孚表示,当下最重要的问题是以和平手段统一中国,至于对组阁和总统换届的问题,他身为军人并无看法,他的责任唯有外据强敌,内保平安。

    “军人是不能干政的,政治的事情,有总理,大总统、议会来决策,我只管练好军队,收复国土。”吴佩孚这样说。

    虽然没有明说,但吴佩孚的意思很明确,当前中国最大的敌人是日本,这一点让芮恩施找到了双方的共同点,事实一个亲日的段祺瑞政府是欧美诸国都不愿意看到的,作为直系领袖的吴佩孚这样表态,美国人很满意。

    会谈好而热烈,美国公使高度赞扬了吴大帅的爱国精神和军事方面的才能,并且邀请他在合适的时间访问位于天津美国租界的美陆军十五团。

    吴大帅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一口答应下来。

    访问结束,客人们乘坐汽车离去,从营门回来的时候,吴佩孚道:“子锟,干完炊事班的活儿,到我签押房来一下。”

    陈子锟心潮起伏,他知道,自己的机遇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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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介绍:
又一个光辉灿烂的大时代, 一个英雄与枭雄,狗贼与奸贼的疯狂世界。 那是一段遗忘的历史,也是一段凝结的追忆。 我很期待,因为我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国士无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士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士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