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8章 不喜欢解释
大厅里的气氛异常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潇晗和峒箫的脸上,谁也没有异动,可每个人都警惕着,但奇怪的是,也没有人站起来大声质问。
大家身前桌子前的餐盘内还有袅袅的香气上升,那些精美餐盘内同样精美的食物此时却透着格格不入的氛围,与大厅内凝滞氛围不同的还有张潇晗和峒箫脸上的表情,确切地说是没有表情的表情,他们二人都是专注地望着安家家主,在他们的面容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大厅内安静了好一会,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有任何动作,这也是贵族的一种风度?给人一个辩解的机会?或者是不打断别人的询问?
“安家主要的不该是解释,该是一个事实。”峒箫终于开口了,他的身子向椅子靠背处靠靠,让自己显得更悠闲些,“我也不喜欢和人解释什么。”
“左家主这是何意?”安家主沉声道。
“既然知道左天翔已经陨落了,安家主还是以左家主来称呼我……姑且还是这么称呼吧。”峒箫轻笑了一声。
大厅里立刻就传来衣襟摩擦的声音,饶是在座的都有家主或者长老身份,都是每个家族的掌权者,听到峒箫如此轻松不加分辨就认可了夺舍左天翔,也无法冷静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峒箫会这么简单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一时,包括安家主在内,大家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于我原本的身份,既然卦象都无法预测,大家也还是不知道的好。”峒箫说着,视线才从安家主的身上移开,环视大厅众人,“至于张老板,也是同样的话。”
“道友夺舍左家主,强占了他的身体、家人,还要我们认可你的身份?”对面一个修士沉着面孔说道,张潇晗认得这个修士,刚刚介绍过了,是刘少主,刘家未来的继承人。
“那刘少主想要怎样?”峒箫和颜悦色,好像刘少主不是在声讨他,而是在与他商量。
“道友又想要怎样?”刘少主怒道。
“呵呵,我还真不想怎么样,就这样也很好。”峒箫漫不经心道,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表示出他说的绝对是真心实意。
“你……”刘少主瞪着峒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道友这么说很让大家为难的。”一个软嫩的声音接着响起,张潇晗寻着声音看过去,谷夫人睁大眼睛面色严肃地看着峒箫,即便是如此严肃紧张的氛围,她的声音仍然是软嫩的,这就是天生如此的了。
“那真是抱歉了。”峒箫不带半分诚意地道。
“道友又何必如此,我们自然不知道道友何时夺舍左少主的,不过道友最近几十年,没有少在炼器炼丹制符上点拨我们,我们今日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直接间接都受到过道友的益处,自然不会忘记,想来道友也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原本也不是我上仙域的修士,只是夺舍之事非同寻常,大家总要得知真相如何。”谷家主从容接过话来。
这话已经有替峒箫开脱的意思了,想必原本的左天翔在上仙域也不是很受待见了,与其说大家是要替他讨回公道,不如说是想要找寻真相,大约是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大厅内众人的神情都有微妙的变化,彼此不露痕迹地对视,心内大约也都了然。
“谷家主可以代表所有人的意见吗?”峒箫还是慵懒地靠在椅子后背上,比较大厅众人正襟危坐,实在是太懒散了,也表明了他根本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谷家主神情凝滞了下,环视众人,他还真不敢承认,安家主怒道:“道友夺舍在先,还如此理直气壮,也太不把我上仙域众人放在眼里了吧。”
峒箫扬扬眉毛,刚要说什么,忽然看见张潇晗表情一变,似嗔非谌的样子,就微笑起来,头一偏瞧着张潇晗道:“张老板可是有什么想要说的?”
安家主的脸色一下子黑起来,在这等时候,峒箫竟然还不以为然,真是半点没有将厅内众人放在眼里,心里也是一紧,就听到张潇晗已经笑着说道:“这要不是在上仙域,早就该动手了吧——既然大家也都不想动手,如此美味佳肴就在眼前,不如咱们边吃边商量好了,唉,若是再不动筷,也太对不起这香气扑鼻了吧。”
峒箫朗声大笑起来:“安家主,你在我们面前摆上这些,莫不是就为了眼馋我们的?”
大厅里的氛围莫名就尴尬起来,安家主黑着脸,一字一字道:“道友既然这般不把在座各位家主放在眼里,我们自然要替左家主讨回公道了。”
“就该这样,哪有那么多讲道理的事情,谁的拳头硬,谁的实力强,谁就掌握着话语权,就如当日,是左天翔技不如人。”张潇晗的手指在面前的餐桌上轻轻敲了下,眼神锐利地环视众人,“你们想要为左天翔报仇,就痛痛快快地动手,如果只是想要口头上讨几句便宜,就如谷家主所言,在座各位都或多或少或直接间接地受到过益处,这事不妨就就此揭过了。”
“啪!”安家主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拍在面前的餐桌上,那餐桌也是结实,竟然就承受住了这一掌,安家主怒道:“张老板,你又是何人,在此大呼小叫。”
“你预测不到的人。”张潇晗冷然道。
“冷静,冷静。”峒箫抬起双手,做安抚状,“张老板,上仙域少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尤其是这样的宴会中。”
张潇晗眉毛一挑,露出无趣的表情,她是真不耐烦这种温吞吞的方式。
“张老板看来真不是我们上仙域的修士了,上仙域多少年没有外人进入了,也罢,暂时就将这宴会当做为张老板的接风洗尘。”安家主还是沉着面孔,却勉强放松了语气,拿起面前的酒杯。
张潇晗愕然的表情不加掩饰,看看安家主,再看看厅里的众人,大家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好奇,还真没有看着峒箫时候的审视,再侧头看看峒箫,峒箫已经端起面前的酒杯。
第2289章 臣服或者死亡
峒箫端起面前的酒杯笑道:“张老板,这也是上仙域的待客之道、你所以为的贵族风度。你是真身到的上仙域,是上仙域近几十万年来第一位客人,大家自然要先为你接风洗尘。”
张潇晗觉得若是有风,她一定要在风中凌乱了。这是什么样的逻辑,她和峒箫作为来历不明且对上仙域有着明显恶意的修士,遭受的不应该是群起而攻之吗,怎么还会是接风洗尘。
“张老板远来是客,这杯酒就先敬张老板了。”安家主压着怒意端着酒杯说着,大厅众人也都端起酒杯附和着,张潇晗瞧着峒箫略带戏谑的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安家主浅浅地抿了一口,大厅众人包括峒箫皆是如此,张潇晗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好像有毛毛虫爬过似的不自在,也浅浅地抿了一口酒。
酒杯就此放下,安家主也好像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介绍起面前的食物,彬彬有礼,也在介绍食物的同时说起上仙域的风土人情,中间也有其他修士敬酒,大厅的氛围虽然还是有些冷意,却也逐渐活跃起来。
张潇晗食不下咽,味同嚼蜡,这就是所谓的贵族风度?因为远来是客,就先放下可能的仇恨或者危险待人?这些人到底还是不是修士,修士有这么天真的?
“不过是表示他们的礼仪而已,大厅外布置了阵法,先礼后兵,张老板无须介怀,呆一会说不得就要大开杀戒,不知道张老板吃了人家的美食,可否还下得去手。”峒箫在张潇晗身边耳语道。
张潇晗想要耸耸肩,忽然又停住了,摇摇头道:“我在想他们是不是也会这么对待千杳——我所了解得贵族才不会这么做的。”
“怎么做?”峒箫侧头。
张潇晗微微蹙眉,怎么做?她知道贵族的礼仪之一就是尊重自己的对手,当然是在对手值得尊重的情况下,还有就是保持风度,不论在任何时候。
“凡人们之间也不断出现战争,政权不断被颠覆推翻,胜利者们不是囚禁了失败者,就是砍了他们的头,真正的贵族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也会保持着优雅。”张潇晗想起的是玛丽王后的故事,那位在法国大革命期间被推翻看透的美丽优雅女人,那位女士在登上断头台的时候,还因为踩到了刽子手的脚而道歉。
“但他们是不会和敌人一起进餐的。”这句话来源于一本,一个复仇的水手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将自己培养成一个真正的贵族,他可以坐在仇人的餐桌上,却连一滴水都不会送到自己的喉咙内。
“不过地域不同,所谓的礼仪自然也是不一样的,我也不是贵族,吃人是嘴短——你不想我一会痛下杀手?”张潇晗乜斜着峒箫道。
两个人没有神识传音,声音不高,若是有心,旁人也能听了去。
“很是抱歉,不是我有意偷听,而是天生听觉灵敏。”一个温雅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刚刚张老板提及的贵族礼仪很是新奇。”
“这位是卿家的大公子,卿家是炼药世家,是唯一一个没有家主的世家,卿家子弟彼此之间非常的……民主”峒箫沉吟了下,才选择了一个合适的词汇。
民主?峒箫竟然理解了民主这个词,张潇晗一时有些感叹,还是礼貌地对卿家这位大公子点点头,“不同的社会阶层,礼仪自然是不同的,我所说的贵族礼仪,我也没有亲自感受到,那种社会距离我非常遥远,我也只是从书里读到的。”
张潇晗一开口,大厅内就慢慢安静下来,卿大公子露出微微向往的表情道:“因为踩到刽子手的脚而道歉,连仇人家里的一滴水都不去触碰,只有内心高贵的人才会去做的,只是耳闻,就心生向往,若是亲眼所见,当会折服。”
“张老板所在世界有修养如此之人,张老板也一定是遵循了那个世界的规则。”旁边有人说着,视线不由就落在张潇晗手上,彼时,张潇晗正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杯子里的灵酒下去了大半。
张潇晗挑眉道:“非也。”她将手里的酒杯举得高些,欣赏着杯子里的血红的汁液,然后抬眸看着那位修士道:“入乡随俗,我正在尽力适应你们这里的礼仪,可是说句抱歉的话,我想我适应不了。”
那修士脸上现出尴尬来,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也将杯子举得高些,遥遥敬着张潇晗,张潇晗配合着将杯子向前晃晃,在嘴边抿了一口。
“可以询问为什么吗?”卿大公子温和地问道。
张潇晗见众人的视线都望过来,先放下了酒杯,才也温声道:“因为我已经适应了修士这个身份,在我成为修士之后,所接受的就是强者为尊,实力之上,我也一直致力维护这几个字。”
“下界、上界以至于下仙域的修士都是如此,不知道张老板来自哪一处?可方便说明?”有一个修士问道。
“三处我都停留过。”张潇晗随意道,但用词还是斟酌过的。
“张老板就是所谓的飞升修士?”谷家主忽然道。
大厅里瞬间的格外安静似乎寓意着什么,张潇晗轻笑了一声:“飞升修士?原来上仙域也有这个名词。”
张潇晗无所顾忌,她又不是魔界的帝子,身份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就算被这些修士知道了人神的身份,她也不在意,不过她还是注意到峒箫面上微妙的表情。
“三界飞升,身上却无半分灵力,还带着很自然的亲和的感觉,卦象都无法预测……”卿大公子慢慢地说道。
张潇晗眉毛挑了挑,身边的峒箫低笑了声,“张老板,天真的不是这些贵族修士,而是你,三言两语就被人套出了身份。”
张潇晗眉毛挑起的表情凝固了下,然后漫不经心地道:“那又如何,我喜欢让人明明白白地臣服,或者死亡。”
大厅安静了一瞬,接着愤怒的气息涌了出来,面对张潇晗如此赤裸裸地威胁,再好的礼仪风度也不会维持住了。
第2290章 神格将会解封
“张老板这是在挑战上仙域?”安家家主怒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张潇晗慢条斯理地说出前世某一位伟人的名言。
“被人欺到眼前,却也要不闻不问,才是张老板口中的不犯?”安家家主质问道。
“你们问我答,难道不是在这样?”张潇晗挑眉惊讶道。
安家家主也被噎了下,确实,他们一直是在询问,哪怕旁敲侧击,张潇晗也一直是在回答了,没有掩饰。
“不是听不得实话吧,”张潇晗迎着大厅众人的视线一一望过去,“可惜,作为修士,我不喜欢妄言。”
“既然张老板不喜欢妄言,那我们也就直言了,这位道友也没有意见吧。”安家家主盯着峒箫道。
峒箫耸耸肩:“把我的管家放进来。”
安家家主盯着峒箫一会,摆摆手,安家一个长老起身走到一面屏风后,不多时,从屏风后转回来,身后跟着的正式左家的管家,他面色阴沉地盯着峒箫,却站在了安家家主的身边。
大厅内众人的面色全都是了然和沉默,美食与美酒重新被放回到餐桌内,袅袅的香气似乎也被封闭住了,大厅内的气氛严峻起来。
“上仙域的习惯是靠谈判解决问题?”张潇晗不由向峒箫问道,这般事情要是在以往,那一定早就动手了。
“以往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么。”峒箫给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能用谈判解决的,但我们会给对手申辩的机会。”谷家主道。
张潇晗点点头,接着实心实意地道:“若我是你们,就先下手为强,将对手先控制住了,再想要问什么就问什么。”
谷家主奇怪道:“要是自己错了呢?”
张潇晗耸耸肩:“那就诚心诚意地请求原谅——大约都会原谅的,毕竟自由还在别人的手里,要是不肯原谅,就不必留下性命了,没有必要留下仇人的性命,是不是?”
张潇晗的言词很让人惊讶,谷家主和厅里的众人都呀然地望过来,面上的神情不自觉露出不敢置信,峒箫轻笑出声:“张老板,这里可是上仙域,你以为的贵族所在之地,你那番言论可太不贵族了。”
张潇晗歪歪嘴角:“对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极大的伤害,如果所谓的贵族礼仪就是牺牲自己的利益成全别人,我只能说这是愚昧,当然,我希望我所有的对手都是贵族,这么不贵族的事情我一个人做就好了。”
“张老板这么说,仿佛是有意证明你与我们之间的对手关系,其实张老板到上仙域之后,并没有危害上仙域的利益,包括这位道友夺舍左家主的身体之后,也没有做危害上仙域的事情,反而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情,如果不是老夫偶然的占卜,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有权利替左家维护公正。”安家主沉声道。
张潇晗叹口气,瞧着峒箫摇摇头,只有数十万年的安逸才会造就如此迂腐的修士吧。
峒箫凝视着安家主道:“上仙域数十万年来没有夺舍事情发生,也没有外来修士进入,为了上仙域的和平,安家主召集众位家主有如此一问也是应当,安家主询问之前,想必也暗查了一些事情,该了解我夺舍的大约时间了。”
安家主点头道:“不错。”
峒箫点头,“那么,安家主和各位家主此举是为了上仙域还是为了左家呢?”
安家主蹙眉道:“有何不同?”
“若是为了左家,各位没有任何立场吧。”峒箫瞟了一眼管家道。
左家主也瞧了管家一眼,然后与大厅众人对视后道:“可否请问道友,你夺舍,可是对上仙域有何目的?”
张潇晗无语地听着这没有咸淡的对话,峒箫还会承认他要危害上仙域?可接着又心里一动,以峒箫的骄傲,他要真是想危害上仙域,也不会否认的。
她向椅子后背靠了靠,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理解了上仙域的做法,他们是神祇的后代,是上古贵族的延续,骨子里就透着骄傲,他们之间也存在尔虞我诈,但是也有他们的文明与文化,他们的骄傲之一就体现在这种看似无趣的一问一答上,问的是真心询问,答的也不会妄言,之后他们之间也可能掀起血雨腥风,想必谁也不会留手的。
“夺舍本身,只是为了结束魂魄的形态,恰巧遇到了合适的机会,有了合适的身体,之后,上仙域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动心的,不过这是在张老板到达之前,更确切地说,是在张老板到达这里更之前。”峒箫坦然道。
安家主的面色变了变,大厅内众人都看到了安家主面色的变化,卿公子忽然道:“安家主之前说过卦象还显示上仙域将会血流成河?”
这句话不止是卿公子想要问了,上仙域的礼仪让在座的众人没有再追问,但是他们的目光和表情全都显示出他们想要了解。
安家主的视线凝聚在峒箫的脸上,虽然张潇晗是后来到上仙域的,说起话来也咄咄逼人,但越是如此,越显示出张潇晗的城府不深,反而是峒箫给人深藏不露的感觉。
“这位道友能替老夫来解释卦象为何如此吗?”安家主缓缓道。
管家的视线也忽然充满了仇恨,这个大厅之内,也唯有他的视线如此。
峒箫盯了安家主的眼睛一会,慢慢地点点头,他这一点头,大厅的氛围忽然紧张起来,只有张潇晗忽然伸手拿起餐桌上的酒杯在手里把玩了下,然后慢悠悠地送到了嘴边。
“神祇降临上仙域,被封印的神格将会解封。”峒箫平静的声音不大,但却如惊雷落到大厅之内,大厅内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所有人的心跳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管家仇恨的目光忽然也变为了不知所措,对比这般惊天动地的消息,个人的仇恨完全可以放置到一旁置之不理。
“神祇?”安家主的视线迥然落在张潇晗身上,喃喃重复道:“三界飞升,身上却无半分灵力,还带着很自然的亲和的感觉,卦象都无法预测……”
第2291章 神祇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话正是之前卿公子所言,此时安家主喃喃说起,众人心里都是一凛,看向张潇晗的目光复杂。
“神祇?”安家主低声呢喃着,望着张潇晗的视线忽然茫然起来,接着透出心酸,然后是失望。
“神祇的到来就是为了给我上仙域带来灾难?让上仙域失去了和平,无数修士陨落,血流成河?”他的低语逐渐高昂起来,眼睛里的失望却一点点加深,接着转为不甘和坚定,几乎低吼出来,“这就是神祇吗?”
张潇晗正端着酒杯送到唇边,看到安家主的质问,不慌不忙地轻抿了一口灵酒,冷笑一声:“各位行走,可曾注意过脚下的蝼蚁?各位猎杀妖兽取乐,可曾为妖兽的殒命悲哀?各位家主高高在上,每一世家都有仆役侍奉,可曾要与这些仆役平等?各位今日宴会,宴请的也都是各家的家主,可曾想过外边被拒绝进入的修士?既然这些各位都做不到,为什么要求神祇与你们平等,视你们为子民?任何一个世间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在实力不均衡的情况下。”
“啪!”张潇晗对面一个修士忽然拍案而起,怒道:“世间万物当然没有完全平等,可这都是天帝定下的规则,我等也是神祇的后代,被封印了神格,一旦神格解封,也是神祇,上仙域安居乐业数十万年,是我等的家乡,岂能因为你一个神祇的到来就让这里成为修罗地狱!”
谷家主也站起来,冷然看着张潇晗道:“上仙域的秩序已然定下,必然不会因为他人的介入而更改,哪怕是神祇的介入。”谷夫人跟着也站起来,虽然一言未发,但其意已现。
卿公子也站起来,心平气和道:“我等既然是上仙域一员,自然有义务维持上仙域现有格局,哪怕真为此殒命,血流成河。”
越来越多的修士站起来,用沉默和压迫坚决的视线注视着张潇晗,咄咄逼人,很快,大厅里只有张潇晗和峒箫还有安家主还在就坐。
张潇晗眼皮抬了下,静静地环视着大厅众人,将手里的酒杯转了转,轻笑声道:“天帝定下你高他低的规则你们都遵守了,且乐在其中,尽心尽力地维持,也要求地位比你低的修士或者生灵遵守,只因为满足了你们想要的秩序,呵呵,很不幸,神祇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我们也只能为了上仙域的安危,拼死一搏。”安家主缓缓站起来,略带老迈的面容上全是坚决。
没有人小瞧张潇晗,没有人会小瞧神祇,他们也试图接纳神祇,用他们的真诚,可当受到直面威胁的时候,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他们退缩,哪怕真的会殒命,此时,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充斥在每个人的内心里,渐渐地在大厅中蔓延,连接成一片。
张潇晗靠在椅子后背上,将手里的酒杯缓缓送回到餐桌上,左掌在下右掌在上,轻轻拍了两下,“啪啪”的拍击声在大厅内很是刺耳,可更刺耳的是张潇晗的回应:“若在神格面前,各位也能如此,也不枉你们是神祇的后代。”
神格二字就如滴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刹那间就让大厅内暗潮汹涌,张潇晗冷然瞧着众人的脸色,视线一点点带上压迫,“瞧,神格二字已经拨动了你们的心弦,当真正面对神格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做呢?”
张潇晗的视线从压迫渐渐到冷峻,再到凛然:“在面对等级分明的神格的时候,你们还会说这是天帝的规则?会谦恭地将高品质的神格谦让出去?当神祇手里握着神格面对你们的时候,你们能抵制了诱惑?”
张潇晗的声音一点点高起来,她的身子也一点点从椅子后背离开,笔直:“好好想一想,问一问自己的本心,如果你们还能理直气壮且心安理得地认为上仙域将来的灾难还是我带来的,认为你们彼此之间的争斗、殒命以至于血流成河也是因为我,我定然会满足你们的愿望。”
大厅内一片安静,没人能否认张潇晗所言,面对神格,没有人认为自己会谦让,甚至随着张潇晗的述说,他们想象到彼此将会发生的争斗,这一刻他们和平相处,可下一刻若是有神格突然出现在大厅内,他们之间会是什么样子。
“神格的争夺是我们的本能,作为神祇的后代,重返神界,也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责任。”卿公子说了这两句,忽然说不下去了,这话与之前分明是矛盾的。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张潇晗的声音低落下来,低得近乎于耳语,可又清晰地回荡在大厅内,“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也没有绝对的贵族,有的只是利益的诱惑,当诱惑足够的时候,圣人也可以变成魔鬼。”
没有人理解张潇晗最后一句话,可大家都看到了峒箫望着张潇晗怜悯的眼神,也看到了张潇晗眼睛里浓浓的冷漠和失望,她看着他们,眼神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安家主颓然坐下,大厅里的众人也慢慢一个个坐下,站立的只有管家,他还是狠狠地盯着峒箫,他们全都明白,今天之后,在他们离开安家之后,各家族之间的和平将会打破,甚至他们已经在盘算着,怎么结盟。
“各位,有人比张老板先来了一步,也许他已经拿到了神格。”峒箫收起面上的懒散,视线陡然凌厉起来,他站起来环视大厅众人,包括他的管家,“后果是什么张老板已经全都说明了,上仙域修士之间伪善的和平在神格面前将不复存在,没有人会认可自己的家族低人一等,哪怕上古时期便是如此,也会在此时奋力一搏,只是,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告各位,记得你们是神祇的后代。”
他接着望向管家:“张老板说过,不要留下潜在的仇人,左管家,你要给左天翔报仇,站在你的立场上是应该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之后?在你揭开了我的身份之后?如果你没有能杀了我,你置左家的公子小姐于何境地?如果你杀了我,左家还会在上仙域存在吗?”
第2292章 祖上家训,不敢相忘
峒箫望着管家的目光平静毫无波澜,就像在望着一个死人,是的,管家在他的眼里已经不存在了,上仙域长久以来从未有修士陨落,那是因为没有神祇到来,没有神祇取走他们的生命,也是因为五界通道没有开启,上仙域陨落的魂魄无法被冥界接受。
他们是神祇的后代,是不被允许以孤魂野鬼的方式存在的,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不会陨落的特权,但他们马上就知道了。
“你夺去了主人的身体,占据了他的家,还敢说是为了左家?天下哪里还有你这等恬不知耻的神祇?若神祇都是你这般,还要神祇做什么?”管家脸色惨白怒道。
峒箫点点头,再点点头:“说得对,这世间本来就不该有神祇,神祇也不过是修为再高一等的修士,是用实力说话的修士。”
竟然不再多言,心念一动,一道神识离体而出,空气中出现一道微妙的波动,这波动从峒箫的额头出现,下一瞬间就到了管家的额头前,管家忽然瞪圆了眼睛大叫了半声,而这时,两者之间的波动才完全显示出来,大厅内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管家睁大眼睛半张着嘴站立着,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已经陨落了,他的识海内元神已经被粉碎,他的躯体只是一个会呼吸的无意识的存在。
冷汗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望着峒箫的眼神不可避免地露出惊惧,他们是神祇的后代,可他们没有神格,从修为上看他们就是修士,而峒箫取人性命的手法已经离开了修士的范畴。
“你……”安家主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他绝望地望着大厅内的所有人,是的,张潇晗说得是对的,修士就是该用实力说话的,可笑他们还在准备用道义说话。
“安家主,你知道我点播过你们的阵法,所以你该知道你的阵法留不下我和张老板,我也很感谢你今天布置了阵法,让所有的一切都在阵法的隔绝中。”峒箫的话让厅里的众人面色也惨白起来,峒箫这是要杀人灭口?
峒箫看着众人面色的变化,伸手一抓,管家的身体就直愣愣地站在面前,众人的视线也随着管家的身体移过来。
峒箫手指抬起,一道灵光在管家额头上勾勒起繁复的图案,众人中不止张潇晗能看得清晰,在他们的座位旁也还有人能看到,但只看了不足半息,忽然就闷哼了一声闭上眼睛,那些繁复图案让他们神魂烦恶,几乎要脱离了身体,心下只剩下骇然。
只有张潇晗目不转睛地望着,眼神里渐渐升起的是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绪。
片刻,灵光转淡,一滴血丝夹杂在灵光中,给管家额头的图案镀上了一层血红,接着红光一闪,图案没入到管家额头内,管家大睁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丝神采,半张的嘴也闭上,面色平静下来安然地移动身体,站在了峒箫的身后,仿佛他还是之前的管家,不曾违背峒箫的管家。
大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管家身上,但没有人敢以神识窥视,他们全都明白峒箫此举的用意,峒箫是在告诉他们,他,神祇,完全有能力以这样的方式将他们变为傀儡。
或者不仅仅是峒箫,张老板,还有在他们之前进入到上仙域的神祇,或者那个还是那些神祇已经得到了神格,如果他们不听从神祇的吩咐,就是眼前这个管家的命运。
实力面前,所有的坚持都是可笑的,这一刻他们全都想起了张潇晗的话,想起了他们视作蝼蚁的蝼蚁、妖兽、下人,想起了在规则制度下被拒之门外的家族其他人。
“现在,你们知道未来的命运了,拒绝神祇的代价,或者是得到神格的代价。”峒箫冰冷冷地道。
“就算你将上仙域所有修士都变成了傀儡,你们得到的也只是傀儡。”安家主低吼一声,他的勇气支持他吼出心中的想法,却无法支持他站立起来。
“勇气可嘉,可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你敢保证上仙域所有修士都会视荣誉大于生命?”峒箫嘲讽地反问道。
安家主的面色灰败起来,就是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在这样的威胁下不屈服。
“我们的生命已经够漫长了,为了心中的坚持,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的傀儡,更没有人甘心神识屈服,哪怕是屈服在神祇的脚下。”站起来的是卿公子,一个没有家主的世家公子,从他的家风上可以看出这个世家是无欲无求或者不把虚名放在眼里的世家,这样的世家子弟也是不会将虚名放在眼里的。
但正是这样的世家子弟第一个站起来,“我卿家之人,愿意将自己的一腔热血用在唤醒上仙域修士的斗志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八个字掷地有声,张潇晗身子一震,忽然站了起来,她站起来是那么急切,身体甚至摇晃了一下,可卿公子并没有看着她,只是定睛望着峒箫,眼神坚定,势不可挡。
峒箫的眼神里也忽然出现奇异的神采,不觉看了一眼张潇晗,张潇晗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嘴唇蠕动了下,声音忽然有些沙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怎么得来的这句话?”
张潇晗的声音太过激动了,不由人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可是卿公子的眼珠都没有移动半分,还是笔直地与峒箫对视,冷然道:“祖上家训,不敢相忘。”
张潇晗再张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她是那么期待,可是期待之下却又怕是深深的失望,失望就是因为有希望而生的,而失望仿佛已经出现在眼前,可她不能不问出来,哪怕如鲠在喉。
“你的祖上,还在吗?”这句话问出来,任是卿公子再安然,也诧异了,心念转动,所有人都想到了同样的一点,张潇晗熟知这句话,如此追问,必然是熟悉卿家的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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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3章 曾经的你呢
可张潇晗的年龄才多大了,充其量万年的寿元,又怎么能认得卿家的祖上?
“数十万年前的上古大战之后,祖上失去了讯息,可祖上的家训永远都在。”卿公子冷然道。
张潇晗木然地站立着,心内一片空凉,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失望,前世不是已经被遗忘了么,多久多久,她都没有回忆过前世了。
就算是找到前世的同类又如何呢?他们也都不再是前世的人了。
她缓缓、缓缓地坐下,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卿公子愕然地望着张潇晗,所有人也都一样愕然,这位并不算十分美貌的神祇脸上的失望是那么鲜明,这一刻他们好像全都感同身受。
大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就淡化了,卿公子的神情也有一刻的犹豫,接着轻声说道:“卿家祖训从未世人,卿家子弟也从不会将祖训时时挂在嘴上,刚刚我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脱口而出,可道友好像是知道这句话。”
张潇晗恍然回过神来,盯着卿公子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似的,然后面无表情道:“能将这句话作为家训,你祖上想必也非等闲之辈。”竟然是避开了卿公子的疑惑。
可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么一打岔,终究再难回到卿公子最初愤然起立的时候,大厅内再次静默,众人全都冷静下来。
“所谓的骨气,也要有相应的实力,不然就是飞蛾扑火,陨落得没有任何价值,你所以为的牺牲和奉献,不过是成就敌人的踏脚石。”峒箫锐利的视线环视大厅众人,“我若是有心将你们都变成傀儡,这百年的时间足矣,张老板若是有心让上仙域血流成河,也没有必要坐在这里听你们这些习惯了安逸生活的修士论什么风度。”
卿公子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峒箫的面上,这一刻的峒箫收起了所有懒散的表情,锐利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就仿佛利剑一般穿透到他们心里,看出他们内心所想,他的头微微抬起,眼神睥睨,众人不觉仰视,心中升起卑微的念头。
“你们的敌人不仅仅是想要控制你们的神祇,还有你们心底的欲望、对神格的渴望,好好想一想,出了安家的大门之后,你们还能不能如今天这般坐在一起。”
没有人回答,因为无需回答,答案显而易见。
“张老板,非常抱歉,我以为这会是一次愉快的宴会。”峒箫侧头对张潇晗道。
张潇晗已经恢复了平静,站起来:“是难忘的。”刚要跟随峒箫转身离开,忽然又站下,对安家主道:“安家主,我有一事好奇,你今日为何想到要占卜?”
安家主竟然面色一红,眼神闪烁地看了峒箫一眼,张潇晗也好奇地跟着看过去,却见到峒箫神情仿佛有丝了然,大厅众人的神情竟然也都不一,张潇晗眨眨眼睛,看着峒箫的眼神一点点带上揶揄。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张潇晗也没有再问,管家先一步向大门处走去,手掌在大门上微微一按,一道灵光从手掌接触处向四周散去,除了张潇晗,谁也没有看到一点神念从峒箫额头激发落入到波动灵光的大门上,微微的晃动中,阵法消散,大门无声打开。
管家谦恭地站在一旁,峒箫和张潇晗并肩而出,大门外另一偏殿内传来欢声笑语,凤翛然的笑声犹为夸张。
仆从们训练有素,见峒箫和张潇晗二人出来,并没有上前阻拦,却有类似管家的人物迅速向大厅内走去,身后忽然传来安家主的声音:“二位道友请留步。”
峒箫和张潇晗站在,转过身来,离开大厅,峒箫收起了眼神的锐色,就如进来之时懒散的样子,此时面对安家主,脸上还挂着笑意。
安家主脚步稍微缓了下:“刚刚多有得罪,老夫已经命令重整宴席,可否请左家主和张老板再坐片刻。”
安家主的神情很是谦和,姿态也放得很低,峒箫扬扬眉毛,询问地看着张潇晗:“张老板,你的意思呢?”
“安家主是不是要先和其他家主商议下,不如我和左道友到花园转转。”张潇晗道。
“请。”安家主如释负重道。
“你到是好心。”两人漫步在花园内,峒箫道。
“还能将上仙域所有世家全都灭了?做这世间仅有的神祇之一?”张潇晗随口道。
花园的一座亭子内,已经摆上了餐桌,美酒佳肴一应俱全,仆役站在不远处侍奉着,二人就走过去面对面坐下,峒箫笑道:“这些人就这点好,礼仪上总是面面俱到。”
张潇晗轻笑道:“有礼仪总是好的,只是该用对地方,其实这种事情也很矛盾,说尊敬对手也对,可怎么做才是尊敬,怎么做是不尊敬?”
峒箫凝视着张潇晗,张潇晗也凝视着峒箫,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决,峒箫明白张潇晗的意思,这个问题早晚会摆在面前的,他心里其实也不止一次想过。
“有些对手,抛除立场不同,可以心仪,便可以在战场之外把酒言欢,战场之内光明磊落,但有些对手,不论是战场之内还是战场之外,都是敌人,对待这种敌人,无须考虑手段。”
张潇晗慢慢点点头,“那么,无辜的人呢。”
“没有谁真正无辜。”峒箫淡淡地道。
“那么,曾经的你呢?”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立刻一变,峒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和张潇晗对视着,但眼神已经深邃得仿佛海底,无法看透。
“我只能说,每个人的心里都不仅仅只有自己,还有他所牵挂的,神祇也不例外。”
张潇晗慢慢点点头,“也就是说,没有绝对的对错,也无须考虑对错。”
“是。”
这个字就作为两人对话的终结,他们端起面前的酒杯,却默契地没有举杯相让,只是若有所思地慢慢品尝着。
峒箫本来是了解张潇晗的,了解她所有的过去,可这一刻他却觉得不是那么了解她了,他还是能猜出她会怎么做,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要做的那么想,她明明仿佛毫无保留地坐在他的面前,可却好像在自己的身前竖起了屏障。
——感谢*迟雪*亲打赏的和氏璧,谢谢亲~
第2294章 做最坏的打算
峒箫知道,在他离开的百年中,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影响了张潇晗,张潇晗变了。其实张潇晗一直都在变,只是变得很缓慢,不自觉而已。
峒箫也在反思自己对张潇晗的感情,他是帝子,有过帝后,还有过不止一位帝后,连子女都众多,他的寿元也算得上与日月同在了,和张潇晗同在的八千年的时光里,他并没有对张潇晗生出多余的想法,不过是将她当做伴身的容器而已,可是在他夺舍离开进入到上仙域之后,忽然就觉得失去了什么,他已经习惯了看着张潇晗沉默无声地努力,习惯读取她的心思,猜测她的行动。
两个人都忘记了吃菜,只是一点点抿着灵酒,远处的欢笑声不时传来,可完全没有融入到他们之间。
“你呢,又是怎么打算的。”难得,峒箫问出了这么一句。
“要看将你的一切还给你之后,我是什么样子再打算了。”张潇晗随口说道。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峒箫说不清语气里是失望还是什么。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张潇晗觉得峒箫的想法很奇怪,这时候他不是该急迫的吗,千杳已经进入到上仙域了,如果他不能恢复神祇的肉身,危险的会是他自己。
若是换个人,在他这么明确的暗示下,该会顺着他的话想方设法将他的筋骨留下的,峒箫摇摇头,他决定和张潇晗直接说了,“张老板已经祭炼了我的不死之意,还有我的筋骨,如果……”
话没有说完一蹙眉,眼角的余光已经捕捉到安家主和安家的几位长老一起向这边走来,步履匆匆,他收住话,张潇晗也向那边看一眼道:“看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
安家主几人极快走来,面色严肃中透着恭谨,“怠慢了二位。”
张潇晗和峒箫都放下酒杯,同时站起来走出亭子,几人看都没有再看亭子内没有被触碰的美食,直接向主楼走去。
这一次进入的是另一间大厅,大厅同样的宽敞高大,四周同样的座椅,只是上面没有雪白的桌布没有美食,甚至连茶水都没有,座椅之间也相隔着数米距离,虽然在修士眼里几乎不算做距离,见几人进来,坐着的人全都站起来。
峒箫和张潇晗径直走到留给他们的位置,与宴会一样,是除了主人座位最上首的位置。
张潇晗对上仙域的礼仪完全不懂,就是懂她也不在意坐在哪个位置上,反正不论坐在那里,最后都是要靠拳头靠实力说话的,就算坐在主座,也可能是个傀儡。
待峒箫张潇晗坐下,其余人才鸦雀无声地跟着坐下,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商量出结论来,张潇晗也很佩服,她侧头看看所有人,视线不意外地与所有人对视了遍,修魂功法自动就反馈出这些人的心思,忐忑,却没有敌意。
“恳请二位道友明言,上仙域究竟会落到何等地步?”安家主坐下后就直截了当道。
“安家主和各位道友心里都清楚,何必非要我说出来呢。”峒箫知道张潇晗不耐烦谈判,也不习惯这些,就接过话说道。
“非是我等不愿意相信事实,见过道友的手段,不信也只能信了。”安家主叹息一声,“以二位道友的能力,完全可以把我们上仙域所有世家家主变成傀儡,只是道友并没有出手,我们……”
安家主环视下众人,好像要在人群中得到支持一般,大家都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神色黯然。
“现在可以把你们制作成傀儡不假,但你们得到神格之后,哪怕是最低等的神格,也不会被粉碎元神,不会被制作成傀儡。”峒箫直言道。
好像有阳光照射到众人的心里,大厅内的黯然刹那间就淡去,人们的眼睛里不由浮现出光彩来。
“我和张老板不会干涉你们获得神格,当然,我们也会出手收集神格,我们的对手也在收集神格,神格面前,各位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会做什么,我和张老板所能对你们保证的,就是在非对立的情况下,不会对你们出手。”峒箫冷冷道。
“道友的对手……”安家主重复了一句,“道友的对手,道友你,究竟是何人?”这是安家主第二次询问了。
“现在的你们没有必要知道,也没有资格知道,我也好,张老板也好,都没有义务庇护上仙域,想要得到我和张老板的庇护,想要站在我们的身边,是要拿实力说话的。”峒箫扫视一眼众人道。
“那,我们可不可以知道道友的对手是怎么样的神祇,他会做什么?”安家主询问道。
“你们只需要做最坏的打算,这样,每一件不是触及你们底线的事情,都会给你们带来满足和希望。”峒箫的话貌似安慰,实则残忍,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他们早已经亲眼所见和在卦象中显示了。
这一刻安家主的脸色灰败起来,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神色却坚毅起来,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多谢道友指点。”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今日对道友的宴请,实则是因为小女,小女对道友一见倾心,老夫愿意将小女送于道友,任凭道友驱使。”
张潇晗的嘴角不觉露出笑意来,她忽然想起那声嗲声嗲气的“天翔哥”,只觉得浑身上下要再起一层鸡皮疙瘩,在这样严肃的氛围内真不合时宜。
峒箫向张潇晗瞟了下,从她扬起的嘴角上发觉了她的想法,哼了一声道:“安家主多虑了,令爱天真烂漫,怎么能舍得拿出来任凭人驱使,这话安家主再不要提了。”
张潇晗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安家主一愣之下,忽然看到张潇晗的笑意,只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忙忙地道了一声是,却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他们商议了,可在实力面前,商议的所有结果都是没有用的,峒箫和张潇晗留下来不是为了他们的商议结果,只是为了让他们真正看明白形势,看明白他们的地位。
第2295章 拒绝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峒箫和张潇晗离开,而这一次连一句表明心迹的话都无法说出口,上仙域修士的高傲,神祇后代骨子里的傲气,在实力和现实面前不堪一击,连卿公子也是颓然坐下,所谓的祖上家训在现实面前也如此可笑。
“这就是现实。”坐上峒箫的车子,张潇晗说道,“任何世界都不例外,强权即是真理。”
狮吼兽还是叫得那么夸张,耀武扬威,身后传来凤翛然的笑声和凤枭尖锐的鸣叫,峒箫安然道:“不错,从上古时期到现在,从来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平等,可笑是上仙域的修士还以为他们做得很好。”
“你是神祇,不该为上仙域的命运担忧吗?”张潇晗侧头问道。
“你会为脚下一株小草的命运担忧吗?”峒箫反问道。
张潇晗沉默了会道:“前世有人相信佛祖。”
峒箫也沉默了会才道:“你的记忆里有零散的这样的片段,但即便是真的有佛祖,佛祖也没有普度天下众生。”
张潇晗无言以对。
峒箫不像是魔族的帝子,更像是一个和她有过同样经历的人,张潇晗慢慢转回头,望着遥远的天际,慢慢地有些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失去了下界时捍卫人族将妖族拒于北寒山外的锐劲,也失去了上界时候为飞升修士争取权益的意志,连在域外战场护卫修士的感觉都消失了。
就如峒箫所言,她不会为脚下小草的命运担忧,而现在,她也没有为上仙域修士的命运担忧,在她眼里,这些修士与脚下的小草无异。
这就是实力带来的真理,地位带来的心态。
“啪!”
忽然,遥远的天际一道璀璨的雪亮箭一般升起,在高不可及的上空绽放,熟悉的波动传来,拉车的狮吼兽的吼叫在这璀璨的怒放中哑然无声了片刻,接着就如疯狂般要挣脱束缚向那边飞过去。
峒箫和张潇晗谁也没有动,任凭狮吼兽疯狂挣扎,他们的视线都凝聚在那飞上高空的第一颗神格上,看着它慢慢消逝在被它的绽放映得雪亮的天际。
无论他们心中何想,命运的轨迹都在延伸,他们不巧成为这个轨迹上行走的一员,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神祇远没有想象的伟大,不过是修炼到高一层次的生命,因为站在实力的顶端才可以藐视脚下的一切,而总有人和他们一样站在同一个高度,同理,也总有人站在更高处。
他们没有看身后的寂静与喧哗,没有理会身后修士的渴望,哪怕峒箫所在的身体还也只是一个修士,哪怕他和张潇晗全都知道,早晚有一天,千杳会要再次站在峒箫的面前。
“走吧。”张潇晗淡淡地道。
暴躁的狮吼兽安静下来,华丽的车子慢慢再次启动,在他们的身后,一辆辆同样华丽的车子四散。
“回去,就把该还你的还给你吧。”
这是张潇晗第三次提及了,每一次都是这么淡然,峒箫沉默地望着前方,他想的是先前说了一半的话。
“如果,我们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峒箫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张潇晗的耳畔。
张潇晗不是不懂人情,也不是不懂世事,她完全明白峒箫这话深层的含义,一个男人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将你所心仪的全都展示出来,想要给你你最想要的,想要让你得到最好的,他求的还能是什么呢?
张潇晗沉默着,面无表情,她不是不动容,只是她的心早就沉寂了,压得下这份动容。
“是你的,我无权质疑你取走的方式。”她只还是淡淡地道。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峒箫一定不会这么快就直接表露出来的,可是神格已经出现了,他等待着他的肉身重回的时间也足够长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充斥在车子内,近在咫尺却又相隔遥远,回去的路本来很长,可峒箫却觉得时间过去的太快了,三十万年之后又是八千年,然后又是百年,然后就是这短短的一天,接下来这一点点的回程之路,之后,便永远是生死两茫茫了吗?
这世间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张潇晗了,可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在将她推得远远的,他骄傲,可她同样骄傲,他知道如果他用他的方法将她束缚在身边,她不会拒绝,可他们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
车子终于回到了府邸,管家谦恭地为他们打开大门,一如从前,张潇晗望着管家,峒箫望着张潇晗,他们都知道,一切都不会回到从前了。
管家谦恭地对张潇晗做出请进的手势,张潇晗无声地走下车子,一如从前,她已经忘记了回头,留下的只有落寞孤寂的背影。
在一个小门前管家站住了,他微微倾身,用探寻的眼光望着张潇晗,这不是管家的视线,只是透过管家的眼睛看过来,张潇晗站定了,她抬起右掌,轻轻地按在小门上,白皙的手单薄却有力毫不迟疑,小门应声而开。
张潇晗一步就跨入黑暗,小门缓缓闭合,黑暗中的眼前是一个小小的传送阵,单项传送阵。
身上华丽的彩衣慢慢褪下,露出里面灰色的法袍,法袍无风自动,向后飘去,张潇晗已经站在了传送阵内。
黑暗中,一双眼睛看着这一切,一直到传送阵闪过,灰色法袍消失。
这是一个黑暗的空间,黑得没有任何光亮,连神念都无法探测到周围,也没有声音,没有空气没有风,就如她曾经进入过的小宝的幻象中,只是那里还有飘渺的雾气,而这里真的可以算是一无所有。
张潇晗安静地站着,抑或是漂浮着,她睁大了眼睛却不是为了看到四周,这样的静与虚无正是她想要得到的,逃避到的所在。
什么都没有,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有,就可以什么都不做,这一生她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也太累太累了。
她静静地,放弃了所有对身体的控制,任凭自己悬浮在黑暗中。
第2296章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黑暗中,就在张潇晗的身旁,忽然出现另外一个身影,这是一个陌生的身影,身材高大健硕,强武有力,他的头上突兀出一直尖角,可这个尖角没有让他显得诡异,而是与他的身体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带给他无言的威严。
这个黑影静静地站在张潇晗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安静中的张潇晗,良久,良久……
心忽的一痛,是那种真真切切的痛,仿佛被生生从胸膛中撕裂出去,身体刹那间出现本能反应的收缩,可瞬间,肌肉就放松了,就好像之前的条件反射没有存在。
如果有光亮,眼前的一切当是可怕的,如果张潇晗肯内视,视线所见到的就算有强大的意志,也会成为噩梦的,但是她只是安静地悬浮着,仿佛这个身体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仿佛撕裂的痛苦不是在她的身体内。
她的脑海内看到的是前世的最后一个画面,那个年近三十的保守的女子蹲在地摊上,看着那个古朴的灰扑扑的袋子,如果时光倒流,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她绝对不会伸出手去。
心的撕裂还在继续,可肉体的痛苦永远抵不上内心的苦楚,曾经,她为这一世的精彩而满足,而只有经历了,才会知道平平淡淡才是幸福。
心的撕裂一点点扩散到骨骼、血肉、筋脉、皮肤,黑暗中她没有看到撕裂的心脏还在跳动,依附在分离出去的骨骸上,也没有看到鲜血从被剖开的身体内涌出去,更没有看到一丝丝黑气也寻着血液流淌出去,或者她是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想到。
从来没有的虚弱袭遍全身,夹杂在肉身的痛苦中,疲乏也在痛苦中悄然侵入,一个意念在暗自提醒着她清醒,可是她的身体却诚实地反应着撕裂的后果。
多久了,她没有安静地睡过,她的生命已经无法承受住睡眠,睡眠于她已经成为奢侈的存在,终于她可以无忧无虑地睡去了,在她的肉身支离破碎之后。
黑暗内,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黑暗中破碎的身体,看着那个身体的主人面色平静地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她的肉身没有正在被破坏,他看到那张面孔是真正的平和,仿佛终于卸下了长久背负的包袱。
我的,你还给我了,可是真的只是将我的还给我了吗,从此,我的身体中有了你的骨骼、鲜血,我的身体内跳动的也是曾在你身体内跳动的心脏,从此,你我的命运才会真的以这般惨烈的方式联系在一起了吧。
黑气终于完全从张潇晗的身体内被抽取出来,从此,这个身体不再是拥有不死之意的不死之身,但这个身体内还拥有着凤凰之火,将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火焰在黑暗中忽然迸发出来,包裹住失去了生命的惨白的身体,即便在这个黑暗虚无的空间内,火焰中也传来一声清冷的鸣叫,巨大的凤凰之火舔舐着张潇晗的肉身。
黑发在燃烧,惨白的皮肤在被火舌舔舐,只有那件灰色的法衣好像被注入了灵魂一般存在着,从她成为一个真正的修士之后法衣就一直陪伴着她,它早就成为张潇晗的一个标志。
黑影伸出手,好像要抓住那件不会燃烧的法衣,烈焰瞬间就包围了那只手,眼看着皮肉分裂,露出惨白的骨骼,接着那只手臂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跌落在灰色法衣的身上。
凤凰之火中的身体终于也化为轻灰,与法衣上的灰烬混合到一起,接着,又一声响亮的鸣啼在火焰中出现,响彻黑暗空间,灰烬凝聚,一个秀丽的身影重新在火焰中出现,灰色法衣轻扬,黑影怔怔地望着这个单薄的身影,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终止了。
可只有张潇晗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有如她希望的那样睡掉,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清晰的感知中,她清晰地感受到肉身的痛苦,清晰地感受到凤凰之火的灼烧,她的生命和肉身已经在一次次凤凰涅槃中获得了不朽,哪怕身体完全破碎,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她的生命也不会消逝,意识也不会消失。
这就是成神的代价,她将清醒地承受加于肉身和灵魂所有的苦楚,无可逃避。
只是,她终究没有望一眼黑暗中的对方,没有看一眼从身体内剥离的血肉,也就没有看到落在她法衣上的灰烬。
她只是在完成生命中的一个过程,可以让她有机会反思一路走来的经过,她为之奋斗的意义所在,或许,在下一次,她会觉得是一个解脱,毕竟,她没有真正神祇那样强大的意志,她,只是被命运驱赶到神祇位置上的一个普通凡人。
肉身的痛苦结束之后,张潇晗仍然悬浮在黑暗中,她还是静静地安然停留在那里,收拢她的神念。
身体内传来空虚的感觉,法衣包拢的肉身内也好像空落落的,张潇晗的手动了下,慢慢地放在心脏的位置,那里还跳动着,只是,好像不完整了。
白皙的手轻轻地按在心脏上,黑暗中,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缓缓睁开,如果有光亮,就会看到她的眼眸深处泛着艳红与紫意,仿若不是人类的双眼。
黑暗阻隔了张潇晗的视线,可她却仍然没有用神念探测,只是睁着无神的眼眸注视着黑暗,她的手指无意识攥成了拳头,按在她的心脏上,她只觉得心抽搐般的痛,比先前还要痛。
原来能够死亡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啊,原来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神念终于离开了肉身向周围释放出去,她看到了黑暗中站立在她面前的影子。
脑海中曾无数次描绘过这个影子吧,陌生而又熟悉,这才是原本的峒箫,上古神祇。
黑影蓦地从神念中消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张潇晗慢慢收回了神念,在黑暗中徒然睁着眼睛,也许过了好久,也许只有短短的一瞬,时间再一次失去了意义,张潇晗的眼眸忽然眨了一眨。
神采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睛里,紧握成拳的手指也放下,她轻轻平整了一下身上的法衣,就好像将要参加一个重要的仪式般。
第2297章 我不会为凰
神念倏地再次释放出去,瞬间就袭遍了整个黑暗,神念所到之处,黑暗突然潮水般退去,露出头顶湛蓝的天空,脚下绿油油的草地,一阵水流声传来,张潇晗看到她正悬浮在喷泉上空,她所站立的位置正是花园的最中心。
空气流动起来,带着水汽的氤氲,喷泉在脚下上涌,好像正托着她站在半空中,张潇晗微微环视周围,周围还有一层肉眼看不到的结界,没有人能看到结界中的她,除了神祇。
才一想到这两个字,只觉得一阵心悸,她猛然抬头,湛蓝的天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消逝,可又仿佛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出现。
凝视了好一会,张潇晗才收回视线,轻飘飘落在草地上,结界无声消散,管家站立在她前方,微微躬身,就如原本的管家一样。
“主人请张老板多停留几日。”管家的声音就如他的微微躬下的身体一样谦恭,张潇晗无言地凝视了一眼。
梓冰等在她房间的会客室内,在看到梓冰站在落地窗前的时候,张潇晗的脚步停顿了下,梓冰很快就回过头来,看着梓冰凝视过来的眼睛,张潇晗只觉得莫名有些心虚。
“主人回来了。”梓冰的声音中如以往一样平淡,张潇晗却觉得声音中好像多出来些异样的情绪。
她缓缓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梓冰的视线跟着她,还是真在落地窗前,窗外蓝天绿草的背景,映衬着他身躯格外挺拔。
“梓冰,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并非是压迫性的问句,似乎不一定要得到答案。
“你解除我的封印,就是我的主人。”梓冰说道。
张潇晗摇摇头:“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主人一直是主人。”梓冰的话看似肯定,实际模棱两可。
张潇晗的视线有些发空,好像穿透了梓冰的身体看向窗外,她出了一会神后才恍然记得她在哪里似的,收回发空的视线,重新落在梓冰的身上:“生命那么漫长,总有知道的时候。”
梓冰沉默着,眼神略有异样。
“你走吧。”张潇晗移开视线,落在面前小桌上。
“是。”梓冰答应着,可步子才以迈开,忽然又站下来,疑惑道:“主人是要我到哪里?”
张潇晗没有抬头,“我们的契约已经解除了,即便是契约在的时候,我也不是为了要当你的主人,你是自由的。”
没有听到梓冰的回答,张潇晗抬起头来,投以询问的目光。
“你在赶我走?”梓冰狐疑道:“因为峒箫?”
张潇晗皱皱眉:“我也会离开的,只是还有些疑问。”
“峒箫能解答的我也能。”梓冰的语气有些冲动,表情却很认真。
“我不想强迫任何人。”张潇晗说着语气也放缓了些,“不论你想要得到什么,大约我都无法满足了,梓冰,自由不好吗?”
梓冰的表情出现些茫然:“自由了,要做什么呢?”
张潇晗无法回答。
自由了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可只是在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之后,不仅是梓冰,她其实也不知道以后她要做什么。
“主人,我们一起离开吧,到冥界去,那里……”梓冰忽然急切地道,可是话没有说完又停下来,张潇晗微微笑着摇摇头,“那里,天帝的意志无法达到吗?”
“咔嚓!”仿佛是因为张潇晗的言词亵渎了天帝一般,窗外的高空忽然传来霹雳,声音震耳欲聋,落地窗上的水晶哗啦啦响了几声,外边也隐约传来惊叫,可张潇晗和梓冰全都没有动,甚至都没有看一眼窗外,他们的视线凝聚在一起。
“不管我是谁,不管我的前世是谁,这一世这一刻我只是我自己。”
“可如果你不是你呢?”梓冰冲口而出,好像恼怒他泄露了天机般,又一声霹雳出现在高空中,声音比之前的又近了一分。
张潇晗凝视着梓冰,也看到梓冰的身后,湛蓝的天空正在集聚着阴云,看不见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这威压并非是针对她,可她的内心深处也忍不住出现战栗。
“那么就让我毁灭吧。”张潇晗低语道:“不自由,毋宁死。”
这句话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她说过的,也很久很久没有人能逼迫她再说出来了,可此刻忽然就从口中冒出来,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心底的战栗在渐渐消失。
“曾经我以为这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与天同寿,与日月同辉,也曾为了这一目标奋斗,这一切似乎就近在咫尺了,可我却恐惧起来,宁愿我如一次次轮回的过程中早早陨落。”
这话出口,张潇晗和梓冰同时怔住了。
识海内好像与窗外高空同时响起了霹雳,一道闪电从高空落下劈到大地上,张潇晗的视线怔怔地望着那道闪电,识海内也仿佛同时出现了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的元神,勾取她隐藏在深处的记忆。
“主人……”梓冰惊恐的声音好像极远极远,惊雷霹雳明明很远却好像就在耳畔,无数画面恍然从面前极快变幻着,张潇晗努力地想要抓住它们,哪怕只有一幅画面,可是所有的画面都蒙上了轻纱,可望而不可及。
“主人,你看到了什么?”梓冰的声音终于传到了耳里,隐隐约约,似曾相识。
张潇晗轻轻叹息了声,任凭那些看不到的画面萦绕而渐渐远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不见一点光明,这不是曾经有过的劫雷,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前的黑暗,但张潇晗和梓冰全都知道,这不是暴风雨,而是天帝意志受到侵犯时候的暴怒。
“那些不属于我,即便曾经属于我。”张潇晗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而她的面容也如入声音一般安和,“梓冰,你等待的主人不会再出现了,这一世,我不会为凰。”
窗外的电闪雷鸣忽然静默了一瞬,仿佛上苍也被张潇晗的话惊呆了,阴云停止了翻滚,闪电隐没在阴云之后,只有漆黑如墨的天空显示出天意的恼怒,静,正是在为了强烈的爆发而生。
第2298章 天火重现
给*迟雪*亲和氏璧的加更,谢谢亲~
“咔嚓!”天意的暴怒终于降临下来,整个阴云密布漆黑如墨的天空忽然一声巨雷,一道天火忽然从高空落下,笔直向府邸砸来,张潇晗的眼眸蓦地一凝,梓冰也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
这不是劫雷,劫雷不会一天火的形态落下来,这是天意的惩罚,惩罚对天帝的不恭。
就在天火降临的一瞬,府邸上空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虚影,这是一个黑色的虚影,全身都包裹在暗黑的光芒中,他身形高大,比一般的成人男主还要高出一头半左右,他的身躯虽然在暗黑光芒中,也能看出其健硕来,而最醒目的却是他头上的一只角,威严霸气。
这个黑色虚影直接落在天火之下,好像要用他的身躯阻拦天火一般,天火忽然停顿下来,就在他的头上,二者对峙在一起。
张潇晗慢慢站起来,她的眼睛不觉睁大了,她看不清天火下的人影,耳畔好像传来不甘的怒号。
天火微颤,仿佛愈发恼怒,沉沉地向下压来,虚影一动不动,毫不退让,二者的距离一点点缩短,而张潇晗也一步步走到了落地窗前。
阴云还在翻腾,一道道霹雳响彻在云层中,天火带着无尽的威压缓缓压下来,可虚影仍然昂头站立。
张潇晗的心倏地一痛,她的手不由按在心脏上,眼前的黑暗仿佛化成了一幅画卷,画卷中,一个高高站立的男子身上燃烧着冲天的烈焰。
“天帝的意志?”画面逐渐清晰起来,清晰到可以将那个燃烧男子的身影与眼前的虚影重合起来,空旷的黑暗中传来兽一般的嚎叫,那不是屈服,而是不甘,不屈。
“是因为修魂功法?”张潇晗喃喃低语,她伸出按压在心中上的白皙的手,轻轻而又有力地推开窗扇。
风一下子就灌注到室内,窗纱与身上的法衣一起向后荡去,长发也猛然向后飘起,张潇晗一步走到了露台上。
“还是因为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张潇晗站立在露台上,任凭自己刚刚受损的身躯暴露在天意之下,她就如黑影一样屹立,迎着天意的恼怒。
“这世界没有什么不公的,得到什么,相应的就要失去什么。”又一个声音忽然出现,一个真真切切的身影出现在花园之内。
这是与那虚影完全相同的身影,同样健硕,同样挺拔,他突然出现在花园中,漫步向虚影走去,只一步就与虚影重叠在一起。
虚影上的黑雾倏地钻入了他的身体之内,燃烧的天火之下,这个人笔直地站立着。
“三十多万年前,我被你焚烧,摧毁了不死之意,三十多万年之后的今天,我骨肉重合,不死之意重归肉身,这一次你要焚烧我多久?还是三天三夜吗?”黑暗中的身影仰望上苍,天火映亮了他披散的头发。
天火再下压了一寸,头顶的阴云也下压了下来,空气仿佛都被压缩了,呼吸都要停滞。
“就因为这世界是天帝创造的。”张潇晗低低地说道。
“是的,就因为天帝的意志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话音才落,天火猛然向下一压,一簇耀眼的火焰忽然从黑影的身上燃烧起来,刹那间,阴河下石壁上的画面与眼前的一切重叠在一起,耳畔好像传来野兽般的嚎叫,可眼前,只有一个不屈的身体一动不动在烈焰中燃烧着。
火舌舔舐着黑影的身体,身体表面迅速焦黑开裂,眼看着火舌顺着裂缝进入到身体内部,再从烧焦的裂缝中蹿了出来。
张潇晗的面色渐渐发白,这样的苦楚她经历过,她也曾在天意的愤怒之下被天火燃烧,也曾在天火的燃烧之下激发了不死之意。
只因为他们都是弱者,不得不臣服在天意的规则之下,她是以肉体凡胎妄图进阶神祇,自然要受到天意的惩罚,可他呢,就因为要重归神祇,重新找回自己的血肉之身吗?
经历了就会知道,这世界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放弃的意志,经历了也才知道,当意志都能够放弃的时候,当是心如死灰,三十多万年前峒箫放弃的是生命是意志,三十多万年后的今天呢,什么让他开始对抗天帝的意志呢?
张潇晗沉默地望着燃烧的天火,同样沉默的是被天火焚烧的身影,他就如一把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火炬一般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甚至没有如从前一般发出嚎叫,也没有发出一声质问。
张潇晗静静地站在露台上,静静地看着天火焚烧的身影,静静地将自己暴露在天意之下,天意无所不在,但天意能摧毁一个人的肉身,却无法摧毁他的意志。
她的站立,也是无声的对峙,她与他终究有一天会直面对立,在她本来已经想要放弃的时候。
数千万里之外,同样静静地站立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凝视着遥远天际的一抹阴云,他的心也同样战栗着。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种感觉了,天火虽然没有焚烧在他的肉身上,可天意降下来的意志却作用在他的心上,三十多万年前的一幕仿佛重现,这一次,那个人会屈服吗?
也是在另一个数千万里之外,伫立的是一个白衣女子,她的身上流动的是晶莹的神光,让她的面颊显出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庄严和美丽,她的身旁侍立的是一个长者,带着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远方,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立着,遥遥地望着远处天意的震怒。
他们无人敢发出声音,虽然知道一切都在天意之下,只是怀着敬畏的心里等待着。
而上仙域其他的修士全没有看到这些,他们只看到湛蓝的天空阴云密布,只听到雷声霹雳,也只知道第一颗神格已经出现。
他们没有见到天意的不公,就算见到了,也只以为天意是不会不公的,是的,天意怎么会不公呢?世界既然是他创造的,规则既然是他制定的,他的意志就是绝对的。
但还有一个东西是天意无法掌控的,就是人心,当心意坚决,规则也终将被打破。
第2299章 天眼现
上仙域被阴云笼罩中。
开始没有人在意,上仙域大多数时间风调雨顺,但也不代表不会有阴云密布的时候,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都是自然现象,这些现象也不会为修士带来任何烦扰,一个阵法或者护罩就可以将不让人愉快的天气隔绝其外,所以在天阴下来之后,大多数的府邸都打开了防护护罩。
可电闪雷鸣不断,雨却迟迟没有落下来,这般异相也没有太惊动护罩内的修士,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议。
直到天火高悬于空中,修士们才被惊动了,他们一个个惊惧地站在护罩内,仰视着远处高空的天火,即便在护罩的隔绝下,也能感受到天意的威压,天火的可怕。
这是直接作用在灵魂深处的威压,让心脏都在战栗,他们毫不怀疑自己府邸的护罩在天火下形同虚设,只要一点点的火焰落下,就可以焚烧殆尽肉身、灵魂。
前一天神祇降临,跟着神格出现,然后就是天火降下惩罚,所有人的心都在瑟瑟发抖,天意震怒了吗?
天火悬空,在震慑着众人良久之后终于降下,在极远极远处燃烧起来,没有人知道它落在什么地方,燃烧的是谁,只因为天意是不容窥视着。
不仅仅是左家之外的修士不知道天火降临的是在左家,就是左家之内,也貌似一片祥和,护罩开启,一切井然有序,除了这一晚家主没有让下人侍候,管家也消失不见。
当然,家主很多时候都是由管家单独侍奉的,至于刚刚到来的客人和家主一起回来之后就再没有露面,也不算是特别的,毕竟那是位女客,很是尊贵,由家主亲自招待也很正常。
是的,平常的修士是没有看到的,天意降下的震怒也不是为了震慑寻常修士,这个美丽安静的花园的主人被天火肆虐燃烧只有神祇才能够看到,因为它就是为了震慑神祇的。
从来没有被镇压的神祇这么安静的,从来没有被天火焚烧的神祇是这么安然的,只在最初发出了询问之后就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痛苦的哀嚎都没有。
时间也好像静止了一般,实际更像是被拉长的一样,张潇晗和梓冰都清晰地看到被火舌舔舐的身体恐怖的变化,甚至深有同感——张潇晗记忆起在域外战场她吸收了雷劫的力量抵御天意的一幕,记忆起在天火焚烧中肉身不断重生时候的苦楚,更记忆起就在之前不久,她还在凤凰之火的燃烧中涅槃,然后复苏。
这一切都是成神的代价,是天帝制定的规则之下的代价,违背天帝的规则,就要以肉身和灵魂的痛苦为代价。
只是,她以一个凡体成神,要付出的是这般痛苦的代价,天意为何在这般对待了他的帝子之后,还会再一次这样呢?
三十多万年之前,天火焚烧了峒箫的身体,让他放弃了不死之意神祇之身,以神魂形态被囚禁,三十多万年之后,他的肉身终于能回归到神魂之上,天意为何还要不许呢?
时间真的被静止了,刹那化作了永恒,天火中,肉身与神魂的痛苦被放大了数倍,但最难以忍受的不是肉身与神魂被灼烧的痛苦,而是神魂被强压之下的屈服。
天帝的意志一向是不容违背的,三十万年之前是那样,三十万年之后还是那样,他隐忍了不止三十万年,甚至他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放弃过了。
可心底,他还是不甘的,他怎能甘心!
蛰伏在心底的不平在天意降下震怒的一刻就升起了,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公平,可是并不等于他不知道什么是公平,如果还仅仅是为了他自己,哪怕再次粉身碎骨体无完肤,再次神魂与肉身分离被镇压,他也会认下来,但这一次,他不想屈服不想放弃了。
他知道在他的身后有一双注视过来的眼睛,眼神里没有怜悯,不论是望着他,还是望着她自己。
就因为这双没有怜悯的眼神,就因为她也在她的道路上艰难前进却从没有退缩,就因为她一直秉承的信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自由,毋宁死!
所以,天道不公,他也要对抗。
他微微仰视,用被焚烧的双眼注视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用被撕裂镇压的神魂仰视着天意,这是意志与意志的对抗,这一次,他不会放弃。
黑色的不死之意翻腾地对抗着天火的燃烧,每一次翻腾,就会被天火镇压下去,焚化一丝,这不死之意本来就来自天意,来自天意的一切都从来没有能对抗过天意。
阴云之下的绿色大地黯淡了,所有的背景都渐渐化作了幽暗的黑色,唯有燃烧的身体闪亮,映亮了在他身后沉默注视的两个年轻的修士。
黑色的不死之意在渐渐淡下去,健硕的身躯撕裂了无数条裂口,从这些裂口中喷吐的火舌舔舐着伤口,伤口在渐渐化为黑色的焦炭。
张潇晗的心忽的一痛,明明她的身体内已经没有了他的东西,她归还了不死之意,归还了他的筋骨皮,可为什么她的心却跟着他一起疼痛。
她说不明白为什么,心底却渐渐生出另外一种感觉,这一刻她仿佛读到了他心内的感受,读到了他的抗争。
她没有注意到她正一步步向峒箫走过去,她走出了露台,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阴云之下,也暴露在天意之下,她也没有注意到梓冰伸出了手想要抓住自己,她就这么一步步走近天火。
面前的身影忽然动了,在天火之中,那个身体忽然转过身来,火焰遮挡了他的面目,却没有挡住燃烧的双眸,那双破碎的双眼在天火中注视着她,明明该是充满痛苦的双眸却平静如深潭。
她的手慢慢抬起来,白皙的手掌上,一簇艳红的火焰悄然出现,宛若展翅的凤凰,一声婉转而又嘹亮的鸣啼忽然从掌心中绽发。
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爆炸出响雷,仿佛要将世界毁灭一般,无数道闪电聚拢旋转,阴云之上,忽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天眼。
第2300章 我也是魂修
张潇晗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头顶天空巨大的天眼,接着就收回了视线,落在峒箫的身上,手轻轻向前一送,凤凰火焰跳跃着离开了张潇晗。
这是凤凰精火,是涅槃重生的火焰,是天地间唯一可以抗拒天意的存在,就这么被轻易地送了出去,在天眼下,在天意笼罩中。
时间在这一刻终于被完全静止了,燃烧的天火不再跳动,飞翔的凤凰之火展翅在半空,伸着手的梓冰向前倾身,唯一能够移动的,是一身灰色法衣的张潇晗。
她的视线从峒箫的身上移到凤凰之火上,然后慢慢向上抬起,注视着天眼,心从没如这一刻平静。
她静静地望着天眼,曾经,她梦想着可以站在神祇的高度直面天帝,将自己的命运抓在自己的手里,可是当她终于可以站在这个高度的起点上的时候,她却失去了曾经的心态。
了解了过去又怎么样,知晓了未来又如何,就算站在了最高峰对抗天帝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次次重复着曾经有过的经历,如下界的张家、玄真派、无极宗,如上界的九域、黑瘴山,如下仙域的域外战场。
这世界是天帝创造的,就算她直面天帝,她又有何权力质问?除非她就是凰,这天地的创造也有她的一份。
可她不是凰,谁也不是,她只是她。
她好像看到天眼里有一丝惊慌,多么可笑啊,天帝拥有了一切,可以随意毁灭掉他所创造的世界,面对如蝼蚁的他们的时候,怎么还会有惊慌?
她的嘴角不由就扬起来,露出一抹笑意,她真的不在意天意的怒火,哪怕之后她将不再存在。
可惜,不存在也是奢望了,哪怕她丢弃了凰的火焰,丢弃了凰的精火,她的身体也还是完成了由人到神祇的转变,只要心念微动,还是可以回到冥界。
笑容忽然在她的面容上凝固了,心忽然间如死灰般,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她永远是她自己,可冥界就摆在她的面前,就深入到她的神念中,她不是她,她只是凰的一部分。
心如被重锤狠狠地击打了一下,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难道她奋斗了万年,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她本来不是她,不是她自己吗?
她真的不是她自己,从进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背负着炉鼎的身份,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地想要她成为炉鼎,她背负的只是一个身份。
炉鼎、分身、分身、七情的碎片之一,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哪一个才是她自己。
面前的凤凰之火忽然动了下,凝固的时间忽然被解封,火焰没有飞向峒箫而是倒转而来,飘忽到她还没有来得及放下的手心上。
峒箫身上的天火也忽然消逝,一条条焦黑的裂口中散发出焦黑的热气,接着一种熟悉的气息从裂口中出现,裹挟住峒箫的全身。
“哗!”倾盆大雨从天而落,被护罩隔绝在外,水雾在护罩外弥漫,连天空的阴云也被拦阻在外,而在护罩之内,又悄然而出一个禁制,没有人看到禁制内黑雾笼罩的身体,也没有人看到托着凤凰之火的张潇晗。
雨一连下了一天一夜,这样的暴雨要是落在人界,便不知道有多少生灵要陨落了,可这样的雨落在上仙域,不过是给上仙域增添了一份风景,上仙域是被神祇眷顾的土地,不论多大的雨也不会为它带来灾难。
在大雨落下之后,张潇晗就回到了峒箫安排给她的卧室内,哪怕梓冰就守在她的门口,等待她出来。
张潇晗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终于深刻地领会了这句话。
她想到了燕道,想到了改掉自己名字的夜未央,想到了坐在妖界墓葬之前的自己的分神,他们本来都是一样的,都在为了自己的命运挣扎,为了活出自己。
可在天意下,在天帝创造的世界中,或者是天帝和凰共同创造的规则中,他们的挣扎显得多么可笑。
就如她刚刚,之前,所有所有做过的奋斗,在天意下都是多么可笑。
“张老板。”身后传来温文尔雅的声音,显示出声音的主人有着极好的涵养,这个声音略微陌生,语气中却带着熟悉。
张潇晗没有回头,但是仍然从落地窗中看到了身后人的影像,模糊的反光也难掩这个人身材的挺拔,头顶一只竖起的尖角彰显了他的身份。
“恭喜帝子。”张潇晗还是没有回头,视线穿过落地窗反射的影像落到外面的草地上。
“一个失去了子民的帝子,又何喜之有。”峒箫淡淡地说道,声音中并无失去子民家园该有的悲痛。
“张老板为何不开心?”峒箫接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担忧?”张潇晗慢慢转过身来,逆着阳光给她的面部投下了一片阴影,阴影下的面庞是平静。
“张老板怎么忘记了我也是魂修?”峒箫平静地说道。
“哦。”张潇晗哦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室内出现了短暂的静默,静默得让人尴尬,张潇晗不用刻意去解读峒箫的心思,也能感觉到他的关心。
这就是魂修的能力,让身边所有人都对你生出好感,接触得越多,好感就越多,尤其是在他们二人全都是魂修的情况下,尤其是在这一世,他们共度一室相处了八千年,而他还读取了她的记忆。
所以,她也受到了他的影响,大约从最初的同情到如今的心生好感吧。
“不是因为修魂功法。”峒箫忽然突兀地说道。
“前世,天帝任凭千杳追杀你,毁你家园,逼你陨落,就因为你修炼了修魂功法,而凰也是魂修吗?”张潇晗的话恍若前一日的惊雷,峒箫的表情出现了刹那的凝固,一丝痛苦出现在他的双眸中,他张张嘴,可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无须回答,峒箫刹那的吃惊就是最完美的回答,所有的一切都在开始揭开笼罩其上的面纱,真相就在眼前。
“所以,前世的你放弃了抵抗,是因为你自觉亵渎了凰?”
“不!不是!”
第2301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张潇晗垂下眼眸避开峒箫痛苦的凝视,可没有避开峒箫紧紧地握成拳的手,她想起了自己对宋辰砂的依恋,那时候她还没有修炼修魂功法吧。
之后是范筱梵,二人本来是仇人的,差一点就成为杀身的仇人,可是却渐渐走近,却也因为对彼此有过多的要求而渐行渐远,然后是木槿、简约,或者还有其他人,每一个曾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会对她莫名生出好感来,就是因为修魂功法吧。
“凰创造了修魂功法,是第一位魂修吧,凰和天帝一起创造了五界,凰又创造了冥界,让五界生灵得以转世,维持了五界自身的循环,这样的凰是连天帝都要敬佩的吧。”张潇晗徐徐说道。
“是的。”峒箫低沉道。
“那么,对凰起了别样的心思,也不能算是亵渎,毕竟这样的女子,又有修魂功法在身,敬佩的同时心生仰慕,真不能算是亵渎。”张潇晗慢慢抬起头来。
“你,真是这么想的?”峒箫望着张潇晗,眼神晦暗不明。
张潇晗没有看懂峒箫的眼神,但她感觉到峒箫心态的变化,那么微妙,却让她有些不舒服,可她仍然继续说道:“我所了解的天帝,是创世者,规则的制定者和执行者,在某种意义上说,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洞察一切,明察秋毫。可神是什么,不过是比照修士的修为实力更高一层的人,前世曾有人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天帝是修士,修士从来都不会是圣贤。”
峒箫紧闭着嘴,没有言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个掌控了全世界的修士,是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的。”
这一点没有谁能否认的,权力和欲望是联系到一起的,而掌握整个世界的人拥有的权力更是绝对。
“我所知道的凰,是一个高出天帝的存在,她的丰功伟绩不在天帝之下,为了五界甚至奉献出了自身,虽然我了解的只有很少的一点,虽然每一点也都让我敬佩。”张潇晗哼了一声,“作为凰的炉鼎,或者是七情碎片之一,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的?”
张潇晗不是为了得到峒箫的回答的,因此也没有等峒箫回答就接着道:“可我从来不认为我不是我就是一种荣幸,就如我也从来不认为被修魂功法迷惑下的迷恋是种错一般,况且就算有错,错也不在被功法迷恋之人,错,是那个创造了功法的人,这样的功法本来就是为了掌控人心的。”
这话大约是违背的天帝下的规则吧,可张潇晗不吐不快,她的心中就是有种淤积的戾气。
“我认可了天帝的惩罚,是因为我修习了修魂功法,违背了天帝与凰的意愿。”峒箫忽然突兀地道。
张潇晗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明白峒箫的意思。
三十万年之前的事情一直是禁忌,峒箫从来不说,梓冰也不提,忽然听到峒箫说起三十万年前被天火焚烧,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修魂功法是凰独有的,凰陨落之后,我无意中得到。”峒箫缓缓说道,“当时我得到修魂功法之后,并没有敢马上修炼,我已经是帝子了,该有的我都有了,如果我没有修炼,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你说的也没有错,每一个见过凰的修士都会被凰折服的,就好比见到了……你我。”峒箫的视线深深地落在张潇晗的眼睛上。
“所以,这只是修魂功法带来的错误。”张潇晗极快地说道。
这是再一次明明确确地拒绝,并且是剖析了原因的拒绝,二人的距离本来在接近,可就在这一句话之后,忽然再次拉开。
“不完全是。”峒箫温和道,“我一直把你当做张老板。”
张潇晗摇摇头,没有再争辩,“现在你也是神祇了,不论是身体还是神魂,我该做的都已经完成了,也该要告辞了。”
峒箫不觉皱皱眉,“你已经牵扯到我们神祇的矛盾中了,现在离开,对你我来说都不算明智,我还是诚心实意地邀请你在这里多居住一段时间,或者,”峒箫的眉头舒展了,“你的府邸也该要完工了,我陪你过去。”
张潇晗叹口气,“峒箫,无论如何,你我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我也算作神祇了,我的出身和你完全不同,我们对事情的看法不会一致的。”
“我们都是背叛了天帝的人,至少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峒箫坚持道。
张潇晗无法说服峒箫,在这一次谈话之后,她对未来更加迷茫,峒箫离开后她再次将自己封闭在卧房之内。
可能是站在高处久了的原因,可能是对手只局限于若干的几人,她开始厌倦争权夺势,哪怕她也知道拥有神格,将上仙域的修士抓在手里,对她和峒箫都是有益的。
她也知道这样的状态其实不会持续很久的,只是因为没有面对面的战斗。
上仙域在第一颗神格出现之后就沉寂了,峒箫也在上一次交谈之后就没有再露面,梓冰随后也没有再守在门口,连管家都没有再露面。
这是一种接近于无聊的生活,张潇晗却慢慢有了悠闲享受的感觉,无所事事地或坐或站在落地窗前几个时辰,放空思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有一次她竟然在这样的状态下入静了——她不承认她睡着了,她已经有近万年没有睡眠过了,她都已经是神祇了,怎么会睡着呢。
有时候也觉得无聊,便想要制符、炼器或者炼丹,可也只是想想,懒散了,就不愿意再动起来,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如果就这么过下去。
坐在室内久了,她也会走出去,许是峒箫安排过的,这个花园内她几乎没有看到过任何人,正如她所愿,她也不想要见到任何人。
但她也明白,就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这样安静的时间不会有多久了。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宁静被打破得这样快,快到她猝不及防。
第2302章 故人相见
九域。
荒域深处的一处山崖。
这处山崖不论用眼睛还是神识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山崖上阳光照射不到的缝隙处,青苔茂盛地生长着,阳光之下的石壁呈现出灰白,这是一处不会被任何修士多看一眼的石壁。
可这一天,在炙热的阳光下,这一处石壁忽然闪烁了下,光芒如此耀眼,连阳光都要黯然失色,可也只是闪烁了一下,就悄然无息下去,如果有人恰巧经过,大约会以为是错觉。
但不到一刻钟之后,这处石壁再闪烁了下,这一次的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一瞬,也就更容易分辨出能压倒阳光的光芒的颜色,这是金色,耀眼的金色。
金光闪烁的间隔开始缩短,很快就缩短到一息就出现一次,然后金光就仿佛连在了一起,耀眼的金色不断释放出去,越来越强烈。
可忽然,金光全都聚拢在石壁的某一处,将那一处石壁映得金灿灿的,好像是一个石门,金光也不再闪烁,石壁就好像真的嵌入了一个石门一般。
荒域本来是鸟兽众多的,可这一刻,这个山崖所在之处成了鸟兽的禁区,也许不该单纯地叫做禁区,只是在一定的范围内的鸟兽在金光最初出现的时候就匍匐下去,连一贯高飞枝头的鸟雀都匍匐在地。
终于,山崖的金色石门处传来了轰鸣,金光再一次大盛,一个人影隐约出现在金光中。
这是一个完全被金色光芒笼罩的修士,金光耀眼夺目,仿佛只要注视的一瞬,就会被耀眼的金光闪了眼睛,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这般连日月光辉都要被压制的金光又怎么可以直视呢。
这个修士一步步走出山崖,在离开山崖石壁的一瞬,山崖上的金光全都追随了他而来,没入了他的身体内,而他也在这一刻聚敛了身上的金色。
这是一个年轻的修士,他的相貌很是英俊,只是眼神看起来与他的相貌不是很相称——这样英俊的外貌该有锐利或者是深邃的目光,可是他的眼神里却有着种说不清的东西,好像怜悯地看待周围,却又在怜悯中含有冷酷。
年轻的修士环顾下四周,接着忽然原地飘起来,眨眼间就升到了极高处,在高处静默了一会,便选定了一个方向飞过去,速度并不快,明明很是悠闲的飞行,却莫名地带上一种特别的东西,好像他所要做的是一项极为有意义的事情。
很快,他的目标就明确出来,远远的,一座翠绿的山峰出现在视野内。
年轻的修士皱皱眉,放慢了速度,仔细打量着远处的山峰,与记忆里的对比了下,接着神识倏地释放出去,远处的山峰忽然闪亮了下,一个巨大的护罩凭空出现,将一簇金色光芒反射了过来,年轻人蹙起的眉头放下,表情恢复了平静,不急不缓地继续向前飞去。
翠绿山峰护罩被激发的一瞬,钟声就出现在防护罩内,接着数十条人影就已经从护罩内飞出来,摆出一个阵法。
“百年不见,黑瘴山的变化竟然这么大了。”年轻人自言自语道,好像没有看到前方数十修士般,径直向前飞去。
“这里是黑瘴山,九域禁区,还请前方道友绕行!”阵法中,一位长发披肩大汉喊道。
年轻人好像没有听到般,速度不见加快也不见减慢,拦截的修士们忽的祭出了法器,却是清一色的飞剑,刹那间组成一个剑阵向年轻修士飞来。
年轻修士恍若不见,也没有见他有何动静,忽然身上金光一闪,人就消失在原地,再一出现就是在数十位修士的身后,他连头都不曾回,继续向前飞去,在接触到护罩的一瞬,身上金光大盛,护罩闪了下,竟然在金光中无声无息地溃散。
身后数十位修士全都呆了一呆,连护山大阵都被此人无声无息地驱散,如果刚刚那人出手,他们岂不是要灰飞烟灭,一身的冷汗才冒出来,又是迥然一惊,这修士就这么进入到黑瘴山的禁区之内了?
“什么人擅闯黑瘴山!”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年轻修士凝神瞧了瞧正在飞驰过来的身影,嘴角不觉露出一抹轻笑,随即就收了起来,迎着声音漫步过去,“李宗主久违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无极宗。”
黑瘴山的上空是禁飞的,但这个禁飞却没有影响到这两个修士,两个人在半空中站下来,一个是面色平静波澜不惊,一个是温文尔雅中难掩吃惊的神色。
“范道友?”李飘雪诧异道。
“多年不见,难为李宗主还记得在下。”范筱梵微微一笑。
“你……”李飘雪审视着范筱梵,心内更是吃惊,以他现在的修为竟然看不出范筱梵的实力,是了,就连他都无法破解的黑瘴山的护罩在范筱梵面前不堪一击,他又怎么能看出来范筱梵的修为呢。
“木道友还好吧,还有简约简道友,多日不见,在下想念得紧。”范筱梵微笑着道。
范筱梵与木槿之间的纠葛李飘雪一清二楚,当日在无极宗内他亲眼见证了范筱梵的落败,如今范筱梵找上门来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可范筱梵不是陨落了么,简约怎么也有失手的时候?李飘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道:“确实是多日不见,当日范道友突然失踪……”
“呵呵,”范筱梵轻笑了声,“突然失踪,是的,是很突然,真可惜,我又回来了,难道故人都已经飞升了?”
说着神识向黑瘴山蔓延开来,一路蔓延,只听得“叮叮当当”声音不断,神识本无形,黑瘴山内却处处是拦截神识的阵法,但这些阵法在范筱梵的神识面前毫无用处,被他的神识轻易就击穿了。
“真可惜,这里只有李宗主一位。”范筱梵低语了声,接着声音就提高了,“当日在无极宗,李宗主对在下还算是仁义尽至了,在下还有几位故人要寻找,之后,再来叨扰。”
“范道友既然都回到黑瘴山了,不妨就停留几日,故人难得相见。”李飘雪微笑着,仿佛与范筱梵真的是难得相逢的故人,风淡云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