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二十章:向北(7)
“……火『药』不过是小道,硫精之提炼才是旷世之学,你答应我的铅室,何时才能造成?”陈抟丝毫不理会满脸热切盯着黑『色』火『药』猛看的李文革,咄咄『逼』人地问道。
“说过多少次,红铅不做还原提纯,是不能用的,会和纯硫精起反应的!”李文革无奈地苦笑着。
红铅就是陈抟他们四处搜集起来的大量炼丹用的氧化铅,自从得知提炼硫精必须要用铅室做反应容器之后,陈抟就一直不依不饶『逼』着李文革建造铅室,他从华山过来,随身携带了一些红铅,来到延州后又不住四处搜寻,储存了大量红铅,但是到目前为止,铅室的铸造却一直未曾动工。
将红铅还原提炼成铅需要很高的温度,李文革的化学基本上只有高中水平,这么些年下来,也忘记了不少,确切需要多少温度也记不得了,只大约知道肯定在一千度以上,目前延州还没有能够达到这样温度的高炉。这个时代倒是有不少玻璃容器,但是都是夹杂了金属的有『色』玻璃,真正纯净的无『色』玻璃同样因为温度的难题无法冶炼,因此用玻璃容器来进行提炼硫酸的实验同样无法进行。
“叶夫人前些日子打造了一架以水力驱动的风机,你去看过没有?”陈抟皱着眉问李文革道。
“啊?”李文革一愣。自从回到延州之后,他一面部署吞并庆州的计划一面安排筹备北伐事宜,中间还夹杂着部队的整编集训等事,忙得昏天黑地焦头烂额,哪里还有闲心去关注叶其雨夫『妇』的数学研究进展。而关于祖霖带着木工营和铁工营的匠人们做的那些简单机械,周正裕目前还没有看出有啥明显的效果,自然不会向他汇报。若不是陈抟今日提起,李文革只怕等到彻底平定了定难军也还不知道自己种下的这些颗科技文明种子究竟成长到何等程度了。
铅室的制造也好,玻璃地提纯也好。都是为了制作高温反应容器而打下的基础,这是近代实验科学所必备的物质基础。
而大功率的风机,则是提高冶炼温度必不可少的外在条件。直到目前为止,风林山上的铁工营一直都还在使用人力风箱作为提升温度地基本工具,这导致了李文革大炼钢铁的宏伟计划至今都无法付诸实施。高炉炼铁的基本条件就是耐火砖和大功率风机,没有这两项。大批量生产铁水就是痴人说梦。
李文革没有大炼钢铁的雄心壮志,无论是技术大跃进还是生产大跃进,都不是他目前这点家底所能够经受得起的。但是一些新的生产工具的产生引发生产效率的革命『性』突破,这个目标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性』。目前铁器虽然不少,但是多是军用,民用极少,此次为了给延川独立团配备制式工兵铲,几乎用尽了未来几个月内的全部储备,毕竟造一柄工兵铲地用铁量足够打造两杆木枪枪刃。这还是三百多铁匠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
若是未来延州的农民能够用上铁质的农具,若是未来修路所用的石料能够使用水力压制机械进行碾碎处理。不用再用手工来砸……
若是未来的枪刃能够使用机械进行切削打磨……
那将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看着呆如木鸡地李文革,陈抟叹息着责备道:“你这人本不是俗物,却中日忙于那些打打杀杀的俗务,这些有利千秋的大事一件都不上心!当初来延州时,叶家夫『妇』将你夸得仿佛前无古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火『药』这等利器,你却只到了征战之时才想得起来。平日里不闻不问,真真是个蠢物……”
“图南公责备得是,文革受教了……”
李文革这话说得相当真诚,虽然实际上陈抟责备的很没有道理。堂堂的八路军节帅,若是一天到晚躲在山上玩弄炸『药』硫酸不问军政事务,只怕用不了多少天这个节帅也就当到头了!
然而李文革还是认为陈抟说得有理。
和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比起来,叶其雨、祖霖和陈抟等人的工作虽然偏于旁门,却是有益于整个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大道。人家在那边研究的都是一些如何能够促进生产使得有限的土地能够养活越来越多地人,他李文革终日研究的却是如何更快更好更有效率的杀人。两相比较之下,李文革自然认为。陈抟确实有资格来批评自己……
就在此时,亲兵进来禀报,韩微从泾州回来了。
出行的时候带了二十余人,回来身边却只剩下了三个人,一个随身伺候小厮,外加两个护卫亲兵。
一看这副模样,李文革就知道韩微这一遭外交出访成绩还算不错。
“原州、庆州、州、宁州,这四个州郡内的行人馆两个月内应该可以开始发挥作用,陇州、会州、岐州会晚一些。会州只怕会有些麻烦,贴近灵州。一条黄河相互贯通,属于朔方军威慑之下!”韩微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清了,随后端起茶盏道:“你准备对定难军动手了么?”
李文革吃了一惊:“你如何知道的?此事在军中还属机密!”
韩微摆了摆手:“不是机密了,三日前自宁州动身回来。宁州刺史张建武亲自把我拉到一边咬耳朵。庆州的事情你一只手抹平了。他似乎很不满意,这一回定难军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插』上一脚!”李文革的神情只是微动,转瞬一笑:“史侍中那边怎么说?”
韩微微笑:“你调高绍元来庆州,这步棋是走对了。高家虽然对你不好,在关中藩镇中名声却还不错,高绍元毕竟是北平郡王的长孙,史侍中对于你肯提携他很是满意,老头子留我在府上住了三天,临走地时候还要我提醒你,要提防北面的冯继业,那是头嗜血的狼羔子。喂不熟的。”
李文革笑了笑:“史侍中哪里是看得起高家,分明是看得起冯家。如今朝廷已经明确了我的封赠,大势所趋,老爷子怎会看不到?只不过留你吃上三天白饭,又结好了我,又向朝廷表了忠心。接下来地日子。便轮到我在庆州给他遮风挡雨,北面地那头狼羔子,自然也就交给我应付了……老侍中不是对高绍元很满意,实在是对我李文革很满意啊……”
韩微笑笑:“你能看明白这一层,倒也不笨。此番南行,也算观风,史侍中老了,不足为惧。那是个守着自家地几亩地过日子地庄稼汉心思,再没有其他的指望。但是宁州的张建武不同,此人正在盛年。功名心热切,眼看着你从一介白丁彗星跃起,羡慕嫉妒都是有的。他手下的军士孔武有力,我虽不懂观兵,却也能看得出这些兵吃得不错,怀仁,若你要北伐。此人只怕是你地一大威胁!”
李文革的目光回到了山川河流图上,延庆与灵州的冯家之间相隔崇山峻岭,几乎没有能够供大军行走的道路,而庆州宁州之间相距不过百里,乐蟠以南便进入宁州地界,一条南北官道相互贯通,骑兵一日,步兵三日之内可往还一遭。这么近的距离,也难怪韩微担心了。
而张建武的武勇能战,也并不是虚言。在真实的历史上,叶吉川本应败在他的手上。
想了半晌,李文革摇头:“张建武不是地方藩镇,我此刻职衔毕竟压他一头,他若趁我北伐之际来攻庆州,等同公然扯旗造反,且不说他有没有胆子这么做,即便是真的攻下了庆州,没有朝廷支持,他也无法立足!”
韩微轻轻摇头:“你说得虽然不错。但是那是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万一北面地冯继业有异动,他便可以支援庆州之名公开出兵,那时你纵然回兵,只怕嘴皮子仗也要打上一阵子。这是说不清的事情!还是要早做提防……”
李文革楞了一下:“只要北伐能够打赢,我回兵南来。难道以宁州的那点兵力。能够与我抗衡么?”
韩微盯着李文革的眼睛,淡淡问道:“怀仁以为一旦你占据了银夏四州之地。朝廷还能一如既往支持你么?”“下官绥州刺史李光,拜见大王!”拓跋光一丝不苟地跪了下去,向着柴荣叩头行礼。
柴荣坐在上首,伸出右手虚扶了一下:“使君请起,不必多礼!”
拓跋光艰难地站起了身形,柴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李使君身上有病?”
拓跋光苦笑一声:“痼疾缠身多年,一直不曾痊愈!”
柴荣一面吩咐左右为拓跋光设座一面道:“我这王府虽然简陋,倒有陛下赏赐的两名御医随时看脉,稍后请他们为使君诊脉便是!”
拓跋光轻轻叹了一声:“多谢大王!”
柴荣笑笑:“西平王自家身体无恙,却派个病人出使京师,用人也忒狠了些!”
拓跋光苦笑着实话实说道:“化外蛮夷,不识天朝礼数,家叔也是无奈,派光前来,也为的是能够得朝廷谅解,消弭兵祸……”
柴荣点点头道:“西平王的表章我倒是看过了,不过孤王有一疑问,还要烦请李使君为我解『惑』!”
拓跋光点点头:“大王但请下问!”
柴荣问道:“西平王向京师递降表,为何不通过延州地李太保,反倒舍近求远,求助于灵州的冯留后?”
拓跋光轻轻叹道:“卑职若是取道延州,只怕至今还被软禁在边塞,不得进京面见大王呢柴荣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李使君是对李太保不放心了?”
拓跋光抬眼看了柴荣一眼,毫不客气地道:“大王没有发觉么?关中局势,一向平衡,诸藩之间互不统属,却共尊王化,然而自延州的李文革异军突起以来,这个平衡已经不复存在,今日之关中,已经渐渐有重新恢复一统的迹象了……”
柴荣笑道:“这不是很好么?自唐以来。天下分崩离析久矣,生民苦于战『乱』,无论是当今陛下还是孤王,都惟愿天下能够早一日回复一统,乾坤混一,百姓黎庶才有安居乐业之时……”
拓跋光冷笑:“那要看。关中究竟是混一于朝廷还是混一于李文革……”
柴荣的脸『色』冷淡下来:“使君慎言,李文革是朝廷的右骁卫大将军,不是割据与朝廷分庭抗礼的藩王。这种离间构陷的伎俩,就不要在汴京拿出来惹人笑话了吧?”
拓跋光毫不气馁,神情诚恳地道:“大王请深思,李文革个人是否有异心,下官不敢妄言。不过天下大事,向来是时势造就英雄,一旦李文革在关中成了气候,其人又是前唐宗室之后。身份显赫,在关中一呼百应。到时候纵然他自家不愿割据,那些追随他征伐的士兵和臣僚们,难道还能够忍得住么?关中虽然人丁凋敝,八百里秦川却是当年的膏腴之地,帝业之资,关中若下。河西陇右之地,早晚重归李姓,到时候大王还能够稳坐汴京,做这半壁江山地偏安太子?”
柴荣眼睑垂了下来:“使君好口才,难怪西平王就算明知你身上有病也要派你出使。这番说辞加身,就算不能说动父皇与中书,只要传扬出去,李大将军便再难在前方安心用兵,好算计……”
这几日拓跋光在京城内连番走动,先后拜访了中书的范质、李谷、王溥三位宰相和枢密院的诸位长官。甚至连禁军大佬那里他也用银钱打通走了几家。朝廷上能够说得上话的大人物,除了柴荣之外,他都走了个遍。当然,这些人都是在官场中打熬得成了精的人物,自然不会答应他的请托来构陷离间正得郭威宠信地李文革,不过看在重礼的面上,却也都客气地见了见这位西北来使。
只有一个例外,拓跋光在著名的和事佬中书令冯道的门前吃了闭门羹,连礼单都没能送得进去。
拓跋光这才知道,这名声毁誉参半地老头子的清廉名声并非虚言……
如今被柴荣拆穿了用心。拓跋光却也并不尴尬,他拱了拱手:“大王言重了,光所说都是事实。李大将军个人如何打算,光不知,光只知道。若朝廷任凭李大将军吞并了银夏四州。则放眼关中,再无人是李大将军的对手。平夏八部虽然与朝廷言语服『色』不同,却并无吞并中原与朝廷争相逐鹿的野心,汉人视我等为野兽,自然不会臣服与我等,因此平夏部纵然桀骜,却也终归不过是朝廷边患,李文革若据关中,他是汉人皇族后裔,又在关中屯田修耕,名声极好,一旦自立,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
柴荣笑了笑:“我却不懂,这番话,迟不说早不说,迟至今日西平王才想起来,要使君来到京城对朝廷和陛下说。却不知这番道理是西平王原先不懂呢,还是西平王原先懂得,却不肯对朝廷说呢?”
拓跋光眉头一皱,柴荣地语中之意,他怎能不明白,斟酌半晌,开口道:“原先家叔与大周是敌,自然没甚可说,如今既然归顺,就是朝廷臣子,自然要言无不尽了……”
柴荣声调再度冷了下来:“若无李大将军大兵压境,西平王和朝廷之间,能够就这般轻松地化敌为友么?”
拓跋光抬起头,十分恳切地道:“枝节我本就无意细说,光来见大王,只是希望大王和皇帝能够明白。西北留下平夏八族,对朝廷是有利地,朝廷希望的,其实不过也是一个肯于臣服地部族罢了。如今我们已经臣服了,朝廷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刻李文革的兴兵对朝廷已经没有什么好处了,即便我族被灭,银夏四州短期内非但无法回归王化,反倒会变成李文革的私人势力,这是现实。世上并无永恒之敌,也无永恒之友,只有永恒之利。”
柴荣轻轻站起了身,淡淡看着拓跋光道:“感谢使君地坦诚,请转告西平王,若真的希望得到朝廷宽宥,便自缚向李大将军请降,八部归顺之后,朝廷自然会对平夏网开一面,入朝侍卫也好,世守西陲也罢,均可商量,明白了么?”
拓跋光大惊,他猛地站起身,张着嘴却再说不出话来!
柴荣冷笑了一声:“使君是个难得的聪明人,须得知道,平衡也好,亲疏也罢,朝廷看人论事,自有朝廷的法度规制。即便朝廷真的对李大将军有所顾虑,真的要削李大将军的兵权,也绝不会是因为平夏使者的几句话……请使君记住,在自缚请降入朝之前,西平王和你都还是朝廷的敌人,陛下也好,朝廷也好,决不会因为敌人的话而掣肘朝廷地统兵大将要行反间计,使君本该去金陵,汴梁不是使君该来的地方!”跳至!~!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二十章:向北(8)
李护步行穿过了庆州西侧的城门,走进了这座东西狭长南北偏窄的城池。
八路军占领庆州之后,在州城西侧的山区设立了庆州大营,作为厢兵乙团的驻扎地点。按照延州模式,李文革在吞并了庆州之后便开始统合庆州的资源和人力,成立厢兵乙团指挥署仅仅是第一步,一个月来,州治的大部分铁匠、木匠等匠人资源已经开始按照营头建制进行集中整编,民夫营收容了大批本地流民,救护营的医生大约有十几个,一些常备的中草『药』也开始积累库存。这其中最关键的,是乙团新兵营的组建。
新兵营按照八路军编制,设立了五都十队五百个兵额,兵员主要是那些没有被补充进延川独立团的庆州州兵以及一些身体条件素质较好的流民。延州的土地政策还没有在庆州开展,因此当地的本地农人参与军队的热情并不是很高。
李护目前暂任这个新兵营的指挥,当然,是“检校”的。
对于何时才能官复原职,李护并没有期望,他只是希望,李文革这次不要再将他留在后方,在八路军中呆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前任书童已经完全熟悉了军队的生存法则。在这个群体里,不管有多少人关照你,都并不意味着你能够得到群体的承认。
要得到承认,只能在战场上,这就是八路军内地生存法则。
这许多人的照顾和关爱。并没有让受到处分的李护赶到轻松,相反,那感觉沉甸甸的,有些令人窒息。
军中谁都知道他和李文革的关系,尤其如此,他更加需要证明,自己不是凭借着这种特殊关系在军队中立足的。
可惜的是,李文革似乎一直都没有给他这种机会的打算。
练兵场上,这位检校营官自始至终黑着一张脸,那些散漫惯了的庆州兵油子们可是吃足了这张脸的苦头。背地里给这个岁数不大地营官起了个诨名叫活阎罗。
庆州大营和州城之间相隔十二里地,为了往返方便,李文革给李护配备了一匹马。
这匹马李护一直没用,作为一名步兵,他坚持步行。
走过城门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士兵向他敬礼,李护没有说话,默默还礼之后,继续迈着标准的步幅走进城中。来到了刺史府。
在刺史府门前检查过官牒和通行命令,他进了刺史府大门。
走过前厅的时候,临时检校关中北面行营庆州保卫指挥使的荆海看到了他,习惯『性』地立正。
李护平静地向着荆海立正,平胸敬礼,一直以来职务都低于李护的荆海轻轻叹息了一声,平胸还礼。然后轻声道:“大人在后堂。”
李护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理会荆海,阔步越过了二堂,走向后厅。
在通往后堂的过道上,李护站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此时此刻,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检校八路军都虞侯使、延安团指挥使沉宸一身绯红『色』军官服,正迈着步子从后厅走出来。
他地身后,跟着保安骑兵团指挥使细封敏达。
两位昭武校尉一先一后离开后厅走出来,让原本满心郁闷的李护当场呆在了那里。再也迈不动步子。
在目前基本上以老兵构成的八路军军官层内部,没有谁会不明白沉宸这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在八路军中,李文革是个至高无上的存在的话,那么沉宸,就是军中上下公认的实质上的二号人物,就像周正裕是公认地名义上的二号人物一样。
虽然在官衔上沉宸目前还仅仅是个六品校尉,职事官也仅仅是个团指挥使,但是他同时检校着八路军都虞侯使司的都虞侯使职务,这是军中仅次于李文革的指挥职务,在特定情况下可以代掌全军的指挥权。对于沉宸都司职务前面的“检校”二字,这支军队从上到下一律无视,谁都知道对于沉宸而言去掉那两个字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更加重要的是,目前这支军队从一个队到一个营再到一个团乃至一支军队,从小到大的所有军事行动都是由沉宸指挥筹划的。只有最近的十棵树之战例外。而这些军事行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次失败地记录。无论是对于八路军还是作为友军的折家军,谁都明白。沉宸在哪里,就意味着这支军队的主攻方向和战略重点在哪里;对于作为八路军敌军的定难军,更是如此。
在这个北伐的战略部署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的敏感时刻,沉宸突然间出现在庆州,这件事情本身确实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
看到沉宸,李护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次北伐最重要的军事行动,难道即将自庆州方向发起?
他机械地立定,向两名昭武校尉敬礼。
沉宸站定身形,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平胸还礼。
细封敏达走上来,只是用眼角扫了李护一眼,却充满了疑虑和不信任的感觉。
李护怔怔地看着两人走了出去,半晌才重新迈动步子,走向后堂。
在门口喊了“报告”之后,李护站在那里等候李文革召见。
“进来”背着手在屋子里面踱步的李文革随口吩咐道。
兼任了一大堆其他职务地庆州知州高绍元坐在一侧喝茶,眼睛却毫不掩饰地落在了李护的身上。
李护默默地走了进来。走到李文革身后立定。
李文革转过身,三角眼上下打量了李护一番,缓缓开口道:“新兵训练得如何了?”
“很慢,这些兵不成!”李护干脆地答道。
李文革点了点头,他随即道:“你想好了没有?一旦大军出发,你就要留下来单独应付庆州地军事局面了,你应付得了么?”
李护怔了怔,半晌才道:“我还是愿意到前面去,哪怕做个小兵!”
李文革看了看他,又来回走了几步。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神『色』冷漠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地道:“你看到沉宸了,也看到细封了,北伐既然有他们,自然就用不到你了!”
李护无语。李文革说的都是大实话,有沉宸和细封在,还有一大批久经战阵的军官和老兵,前方带兵确实不缺自己这样地人。
李文革站在了一幅关中山河社稷图前面,招手道:“你过来看!”
李护莫名其妙地走到了李文革身后。眼睛诧异地望着那幅行政区划图。
“那是灵州”李文革指着西北角上大河之畔地一座城池道,“那里有一支朔方军,兵力大约有五六千到七八千,这是能上战场的兵,还有些辎重兵和民夫,大约有三四千人地样子;正兵中堪称精锐能战的精兵不会超过两千,目前以我军的实力。自然不用怕他。不过一旦我军主力北伐,这些兵就会对空虚的庆州造成威胁。灵州地主人是冯家七郎,这个人生『性』狠毒阴亵,不过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在西北这片地方也算小有名气。虽然如此,不过一来灵州到这里距离遥远,二来山川河流阻隔,辎重补给粮秣物资运输困难,冯家要出兵打我们,直接穿过来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强行来攻。相当于不要后方不要粮草,以精锐部队越过山区,依靠掠夺和抢劫来维系军队消耗,如此来的兵不可能多,但只要来了,就一定是精兵。”
李护默默看着灵州方向,心中仍然不解,但是他知道,李文革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这些,因此心中暗自用劲。将李文革所说的每个字都强行记了下来。
李文革在地图上拍了两下:“冯家虽然危险,毕竟是客军,距离庆州又远,即便朔方军来了,也将是强弩之末。构不成太大威胁!”
说着。他将手指指向了庆州西南:“这里是宁州,宁州刺史张建武手中有将近三千强兵。一直以来都在对庆州虎视眈眈。我们平庆州,没有知会他,他是很不满的!此番北伐,若冯家没有动静也还罢了,若是冯家稍有动作,此人只怕就会借题发挥带兵北来,从宁州到庆州,走官道不过一百多里地,基本上没有任何屏障,因此一旦此人发兵,庆州局面,旦夕间将危如累卵……”
毕竟跟了李文革两年多时间了,耳濡目染之下,这些大战略格局上的事情,李护倒是都能够听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这些事情,李文革为何要对自己这个还在戴罪的基层军官来说。
李文革再次拍了拍地图,语气沉重地道:“此番北伐,折令公、魏逊、折御卿统领右路军,我、沉宸、细封敏达统领左路军,周大哥和陆勋要坐镇丰林山老营。唯有庆州方面,文官有韩参军和高知州,不用**心,可是武备方面,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来统辖……”
“我需要一个人坐镇庆州,北御灵武,南镇泾宁,为北伐大军守稳后路!”
李文革转过身,目光炯炯落在了李护地身上,轻声问道:“你行吗?”
李护满面惊讶神『色』,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李文革摆了摆手:“你不必急着回答,一定要想好了,这一次坐镇庆州之人虽然只是看守后方。但是不出事情则已,一旦出事,十之八九可能会面临数倍于己的敌军进攻,甚至可能两面受敌。而庆州方面除了那些厢兵之外,只有新兵营那些暂时还拿不出手的新兵蛋子。扩军也罢,练兵也罢,都要自己『操』持统筹,修筑城防也是如此。除了丰林山老营运过来地八百杆木枪。眼下我也拿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就这么点家当,要为我看住一个州八个县的地盘,这份担子,可不是随随便便便能接得下来的……”
李护终于开始有点明白李文革地意思了。
留在庆州,一样有仗打。
但是,这个仗实在是不好打……
在前线,有沉宸的调度指挥,有李文革亲自统领,有细封敏达的骑兵作为斥候探马。基层军官的任务不过是率领麾下的士兵冲锋和厮杀,一切都有上级安排得妥妥帖贴,斩首就有军功,清楚明白干净利索,实实在在的功劳,谁也抹不掉,所有人都能够看得见。
但是在庆州,则要担起天大地责任,以数百没有战斗力的厢兵和五百新兵。要同时与朔方军和宁州军数千大军周旋,这件事情的难度比之上一件可是要高得太多了。
当然,朔方军和宁州军未必会来,但是一旦真的来了,那庆州就将面临一场生死之战。
李护踌躇了起来。
他想上前方地原因很简单,他需要足够的军功来证明自己,向李文革。也向全军那些对自己有偏见的军官和士兵证明自己。
如今,李文革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若是打不起来,庆州安全了,可是自己照样没有军功可立。
若是打起来了,庆州顿时危在旦夕,那时候不要说军功,就能否连保住州城和自己的『性』命恐怕在未可知之间……
相比之下,还是随军北伐划算一些,稳稳挣军功,不用冒什么风险……
李护脸上有些发红……
他在鄙视自己。鄙视自己地怯懦和虚伪……
原来自己所谓的好强和上进,不过是这么简单的心理把戏啊……
跟着大哥,不冒风险地赚军功,这就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猛地抬起了头:“我愿意留在庆州,请大人下令!”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称呼李文革“大人”,而不是“大哥”!
李文革提了一口气,扭过头看着李护,半晌无语!
“陪戎副尉李护,愿留守庆州,请大人下令!”李护再次重复道。
李文革沉『吟』了半晌。终于指了指案子上:“那里有一份委任命令,在空白处填上你的名字,你就是检校庆州兵马镇守使,有阖州禁兵厢兵差点之权!”
李护走过去拿起命令审视了一番,提起笔来在空白处填上了自己地名字。
他重新走回来。李文革也不回头。就那么背对着李护淡淡道:“自即日起,晋你为昭武副尉。一会去把军服换了……”
李护怔怔地应了一声。
“敌众我寡,许你便宜行事,必要的时候,许你存人失地;只要你保证高大人韩参军等文官安全,哪怕八个县你丢掉了六个,也不算过失。不过你记住,洛源和怀安这两个县是我军回师地通道,万万不能有失,必要时候哪怕丢掉州城,也一定要保住怀安和洛源……”
“是……”李护依然有些呆呆地应道。
广顺三年五月初十,庆州洛源县东北二十余里的一处荒山内,在一个四面被茂密的植被覆盖着地山坳里,八路军延川独立团一千名步兵黑压压列成了两个大方阵。每个士兵手中都拄着作为武器地制式木枪,身上穿着两截式适合山地行军的绿『色』军装,背后背着四五十斤重地行军背包,背包上还捆扎着一柄制式铁质工兵铲。
李文革身穿一件紫『色』两截式军服,头戴毡帽走上了一处高坡。
“将士们”
这个小个子的八路军节度使扯着嗓子高喊道。
“从州城到这里,我们已经走了五天,一百八十里山路,我们已经走过来了”
“在你们的面前,还有两百里路!”
“我们将翻过险峻的高山,我们将跨过湍急地河流……”
“我们的前面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统万城……”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开始一次史无前例的行军,我们将进行一次古往今来从所未有的远征……”
“我明白的告诉你们,在我们没有攻克统万城之前,我们不会回师”
“包括本大将军在内,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回头和放弃的机会”
李文革昂起头,指着在远处活动的骑兵道:“他们是你们的战友和袍泽,不过在未来的几天内,他们也是你们最凶恶最顽强地敌人……”
“不管是谁,如果你们准备逃走,我想你们保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们”
“想活着回家,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跟着我走
“向北”李文革扬起右臂,直直伸向北方。
“除此之外,你们将发现,你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八路军节度使带着淡淡的冷笑,扫视着站在山坳间的士兵的。
关北老兵们神『色』如常,庆州地新兵们面如土『色』……
“向北”沉宸拔出了腰间地平脱刀,挥向空中,高喊道。
“向北”荆海举起手中的木枪,高喊道。
“向北”八路军老兵们挥舞着手中地武器高喊。“向北”折家兵们懒懒散散腔调不一地扬着手高喊。
“向北”千余人的高呼声响彻山谷,一群群飞鸟被这山呼海啸一样的喊声惊醒,扑簌簌飞离了栖息的树丛枝杈,腾空而去……跳至!~!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1)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1)
后周广顺元年五月初十,就在右骁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率领左路军延川独立团在庆州东北部的山区中昼伏夜行艰难跋涉的时候,位于关中西北部的绥州境内,已经是一副紧张肃杀的大战模样。
五月初三,关北行营军的右路军所部折家军两个营北出魏平关,一路疾行两日,趁着汛期来临之前的浅水期涉渡无定河支流吐延水,对绥德县城发起了攻击。绥德县是费听家兵驻防,县城内原本驻扎了五百族兵。党项八部善于骑兵作战,对于城池防御一向比较忽视,由拓跋家驻守的州城还稍好些,比州城低上一个级数的县城就差远了,绥德县的县城城墙高只有一丈,对于彪悍的折家军而言,这种高度的城墙基本上形不成任何障碍。
既便如此,若是费听家全力抵御的话,这座方圆不到两里的县城也还是能够抵挡一段时间的。折家军两个营只有不到七百人的兵力,相对守军而言兵力优势并不算大。县城北面四十里处便是费听家的牧场,那里驻扎有五百名费听家精锐骑兵,东面六十里外的城平县是房当家驻守,那里有六百房当族兵,若是合兵一处,两家有一千五百人的兵力,这还不算驻扎在州城上县的拓跋家兵五百人。
以这样的兵力,费听家原本应该能够守住绥德的然而近一年来与延州之间的私下通商使得费听家的贵族圈普遍丧失了对这个南面邻居的警惕『性』,尽管拓跋家曾经无数次警告他们,但是费听家的族长费听仁舒以及族中长老都当作了耳旁风。由于延州方面持之以恒地保持着与费听家等部族的通商,在去年那个难熬的冬天供给了费听家足够的过冬粮草和其他物资,八部中只有与延州有血仇的拓跋家得不到通商地机会,因此拓跋家的警告也就分外显得无力。
费听家的人们还记得,就在去年的年底,储备几乎消耗干净了的拓跋家向费听家强行征收了五百只羊的供奉,这个强横举动几乎令族中一片哗然。若不是随之拓跋家吞并细封家的举动震慑了其他部落,说不定今年春天各族族长就会赶到夏州去向拓跋彝殷兴师问罪。
虽然各大家族地不满被强行压下了,但是这进一步降低了拓跋家在八部中的威信,西部的几大家族不约而同开始对拓跋家心存疑虑。相比之下,一直保持着友好通商状态的延州方面就显得越发重要。
八个月来,通过不间断的通商和交易,延州方面不仅仅派遣了大批细作进入各大家族领地进行地图测绘军情打探等等间谍活动。甚至在绥南地两个县建立了稳固的间谍据点。就在出兵前十天,四个步兵都的八路军步兵改易成商旅服『色』潜入了绥南两县。
因此当折家军出现在城外之后,费听家的守城将领费听仁扬几乎都还未曾来得及调动部队,城内的延州细作便成队地杀上了街道,两个步兵都的步兵在城外野战当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街道巷战中面对还没有来得及集结起来的费听家兵却是轻松之极。费听仁扬刚刚发出了不到五个命令,城内地延州兵就已经占领了南面的城墙,将守卫南城的几十名费听家兵砍了个干净。
然后,他们打开了南城的城门。
于是,数百折家虎贲迈着大步踏着吊桥越过护城河呼啸而
直到此时,费听仁扬成功集结起来的部队还不超过一百个人。
两支军队当街发生战斗,短短一刻钟时光。这支百人的费听族兵便被击溃,费听仁扬十分郁闷地在十几名亲从奴仆的扈从下从北门逃出,逃往家族的大本营牧场。
费听仁扬也并不是草包,他直至战败弃城后的那一刻还在奇怪,在县城周围散布的家族骑兵斥候为何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支入侵地延州兵。
城中的斥候长今天还未曾来得及向他报告,昨天白日派出去的十几名骑兵斥候,昨夜一个都没有回城。
绥德陷落。
好在折家没有追杀,费听仁扬出城四十里收拢败兵两百余人,撤回了牧场。
当晚费听族连夜召开了族长大会,族中长老们对延州方面极度愤怒。好在延州的商队在此次开兵之前全部撤回了绥德城中,否则这些族人真说不定拿这些商人来杀了泄愤。
第二日,费听家集结了五百骑兵三百步兵,另外从族中抽调了五百青壮组成副兵,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开赴绥德城北,绥德城池低矮,易攻难守,折家人马不多,就算打下了,想要守住却也不易。
费听家这主意原本也不错。有五百骑兵在手中,机动优势大大优于折家兵,步骑配合,折家在绥德立足未稳,未必不能收复绥德。
然而令亲自统军的费听仁舒颇为意外的是。折家军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固守城池。而是派出了本部一个营和延州兵两个步兵都五百多人的兵力出城列阵。只留下一营兵力守城。
在费听仁舒看来,折家这根本就是找死。
随着一阵号角声。五百费听家骑兵分成了两队,从左右两个方向向着敌军的侧翼抄掠而去,准备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使用弓箭对敌军地步兵阵列进行骑『射』攻击。
在这个距离上,敌军的步兵基本上拿费听家骑兵没办法,但是费听家骑兵却能够从容地逐一『射』杀这些只能靠两条腿奔跑的敌军步兵。
五百人的军阵基本上没有什么纵深可言,站在北面高坡上的费听仁舒看得很清楚,这些步兵身上基本上都只配备了步兵甲和木枪盾牌,没有弓箭,面对骑兵地机动漫『射』,想反击都做不到。
随同出战地费听家贵族长老们放松了下来,准备开始欣赏一场一面倒的屠杀了。
若是在狭隘地山峦谷壑中,骑兵的威力受到限制,步兵或许还有拼死一搏的可能。但是如今在这广阔平坦地地势上,已经不存在任何侥幸因素了。
然后,他们就听到,敌军军阵中响起了一阵嘹亮高亢的军号声。
滴滴嗒滴滴滴滴答滴滴滴滴答……
就在众人相顾愕然之际,随着这诡异的号声,绥德县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雷声……
晴空万里……雷声……?
随着这连绵不绝的“雷声”声势越来越大,城墙西侧。吐延水北岸,隐隐显出了一条黑线……
原本沿着西侧抄掠漫『射』的两百多费听家骑兵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是骑兵大队的骑兵。
保安骑兵团六个骑兵都在检校骑兵团指挥使康石头地率领下,仿佛铁拳一般迎面朝着费听家的骑兵砸了过来。
这些骑兵都身披制式骑兵甲,乘骑着高头大马,手中的漆枪马槊和马刀都是标准相同的上等货『色』。冲在最前面的一都骑兵,手中一律端着角弓弩。
一场屠杀……
兵力绝对优势,装备绝对优势,武器绝对优势,再加上出其不意地战场突然『性』,一个枢铭的费听家骑兵几乎眨眨眼功夫就垮了下来。
一轮密集的弩箭齐『射』之后,冲在前几排的二十几名费听家骑兵便从马上栽了下来。一发三矢的角弓弩虽然『射』程只有不到一百五十步,却远远超过了费听家骑兵弓箭的『射』程。
就在这一都骑兵将弩箭发『射』完之后,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向西侧拨转马头,转眼之间便已经驰到了主力本队的西面。
随即出现在费听家骑兵面前地,是后面一都保安骑兵,他们的手上,同样端着令人魂飞魄散的弩机。
第二次齐『射』的距离距费听家骑兵已经只有一百步多一点了,在这个距离上,有些臂力强悍的的费听家战士已经开始挽弓『射』箭了。
第二次齐『射』一下子报销了三十余个费听家战士,保安骑兵队中。有两名战士被『射』落马下。
看着这些『射』完了弩箭的骑兵开始拨马向东,费听家骑兵终于撑不住了。
那可怕的弩箭武器,一次就能『射』来两百多枝箭,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这几乎属于覆盖『性』『射』击了。
之前的骑兵『射』空弩箭之后就闪向西侧,之后就是第二轮齐『射』。
如今第二批骑兵又向东侧闪,也就是说,第三次齐『射』就在后面……
其实此刻两军之间地距离已经拉进到不足六十步,对于奔驰的骑兵而言这短距离也就是眨几下眼睛的光景,在这个距离上弩箭和弓箭的效用已经区别不大了。
但是迎头遭受了重重一击的费听家骑兵却无暇细想这个了。面对这样的敌人,站在前面就意味着送死。
就算是实打实肉搏,被敌人砍翻,这些战士倒也不算太怕,毕竟都是见过血的。阵上的伤亡是难免的。这个道理谁都懂。
可是这种距离敌人还有老远,自己的袍泽兄弟就几十个几十个被成批干掉。自己却还不了手,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战士们可以勇敢地战斗,但是不会一动不动忍受敌人的屠杀……
何况此时,那两个迂回到东西两侧的骑兵都已经接近两翼,东侧的那个骑兵都刚刚冲到和费听家骑兵平行的位置上,而西侧地骑兵都则已经迂回到了这支骑兵地西侧。
骑士们开始拨转马头向回兜,费听家的右翼,便在这么短短地半刻钟不到的光景间垮了下来。在第二个骑兵都闪开之后,费听家的族长长老们站在高坡上看得很清楚,后面冲上来的敌军骑兵,手中擎着长长的马槊。
就算是角弓弩,也是极花费材料和工艺的武器,拿这种武器来大批量装备部队,起码在大型的机械工具投入实用之前还做不到。保安骑兵团一千骑兵,只装备了两个骑兵都共计一百二十具角弓弩,这种装备对于八路军的其他兄弟部队而言,已经是极为奢侈的了。
好在,还算值得。
康石头指挥的骑兵部队转眼间就将疯狂逃逸的敌骑打得反卷了回去。
惊慌失措地骑兵们还算素养不错。没有直接奔回步兵本队,而是绕过步兵阵线蹿向后方。
康石头冷笑了一声,马刀高高举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然后一马当先窜了出去。
这一天,保安骑兵团无疑是绥德战场上的主角,康石头率领着六百骑兵从关北行营军阵线的左翼迎面打垮了费听家的骑兵。然后率部绕过了敌军步兵主力阵线,向后方的数百费听家副兵及骑兵溃兵发起了冲击,在骑兵团战士的漆枪和马刀下,这些原本就是作为劳力使用的副兵们在很短地时间内垮了下来。这些没有甲胄的也没有弓箭的步兵在骑兵的攻击前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从南到北,再从西到东。康石头打了一个漂亮的左勾拳。
东面地费听家骑兵正在攻击关北军右翼的时候,遭到了部署在绥德城东的两个保安骑兵都的袭击,叶吉川稚带领着这支骑兵用弓箭和费听家骑兵展开了对『射』。
当居中指挥军队的折御卿再一次吹响冲锋号的时候,数百步兵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接近了后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地费听家阵地。
战斗至此就结束了,费听仁舒和费听仁扬没有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关北方面的优势骑兵一出现。这两位费听家的统兵将领就明白,这一仗已经没有悬念了。
敌军居然埋伏了如此多的骑兵在战场后方,这仗还有什么可打的?
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全部优势就在于可以快速机动的骑兵,如今骑兵优势已然翻转,战局自然也就定了。
这期间,费听仁舒曾经犹豫了一下。
这一犹豫,康石头的左勾拳就已经打进了自己的后队。
于是,呜嘟嘟地号角声吹响了,费听家的兵开始后退。
绥德之战,折御卿康石头斩首两百八十五。俘虏一百三十人,缴获马匹一百一十四匹。
费听仁舒倒是带回了五百多溃兵回去,但是费听家的战斗力在这一战中已经被彻底打掉了,因为费听家唯一一支能战的骑兵损失大半,费听仁舒只带了一百余骑回到家族牧场。
经此一战,绥州西部的敌军已经扫清,多达数千人的费听家部落对关北军再也难构成威胁,相反,这个部落现在像一头被扒了皮的老虎,面对关北军已经没有任何抵御能力。康石头率领的骑兵迅速向西包抄出动。开始对西面的山区出口和山间通道进行侦查警戒封锁。
绥州州城上县以西已经失去了屏障,折御卿的兵马随时可以出击从西南方向攻击绥州地拓跋家守军。
在折家军兵威下瑟瑟发抖的费听仁舒,如今龟缩在牧场内,一面收缩部众的放牧范围一面紧急向州城求援,其实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州城方面也存在兵力不足的问题。很难发来援兵。
唯一的希望,就是东面地城平县。那里驻扎着野利家地数百精兵。
然而费听仁舒不知道的是,野利家如今不要说出兵救援绥德,就连保住城平,也已经做不到了!
就在绥德之战打响当日,一伙行踪诡异地骑兵大队突然出现在城平县南部的草甸上,这些翻越了延州东北山脉渡过吐延水而来的骑兵数目不小,装备精良,野利家曾经派出三十帐骑兵组成的大队出城去寻找这股骑兵,但是在东面的奢延水西岸,野利家的骑兵们虽然发现了这支骑兵,却未敢上前发动攻击。
因为宽阔的奢延水河面上,驶来了一支数百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
站在浅滩上,花白胡须的折从阮看着一队队正从小船上涉水上岸的关北军士兵,微笑着扭过头对站在身后的魏逊道:“城平县城也不过是个大一些的寨子,一鼓可下,还要等你的人回来再动手么?”
魏逊毫不动摇地道:“还是等老郝回来再动手,能够少死些人,总是好的!”
折从阮叹息了一声:“战机紧迫,一旦拓跋家和野利家合兵,就不好打了!”
魏逊半晌无语,片刻之后才轻轻道:“大人说过,光靠刀剑弓弩,平不了定难军!”跳至!~!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2)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2)五月的草原,正是夏草初成的时候,整片草场上郁郁葱葱,满眼尽是无边无尽的绿,在蔚蓝天际上飞翔的禽鸟眼中,这片草场便如同一张厚厚的绿『色』毯子,横亘在西侧的契吴山脉和东面的无定河之间,正是上天赐给游牧民族牧马放羊的天堂。
唯一略显刺目的是,以无定河为界,河两岸的“草毯”厚度有一个极为明显的颜『色』落差,东岸的草场去年秋季被关北军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今年却照样长了出来,在密度和高度上不但没有逊『色』于西岸,反倒更胜一筹,大火造成的草木灰散布在广阔的平原上,为植被的生长提供了足够的养分和肥料。因此如今看起来,东岸的草场比西岸显得更加茂盛。
在度过了去年那个令人心有余悸的冬天之后,拓跋仁丛家的部众已经从原先的两百四十余人锐减到了不到一百七十人,几乎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丁口。家族中有四十多名老人在去年冬天的饥荒中为了节省过冬的粮草和肉干自行离开部族自生自灭,以便能够省出足够的口粮给族中那些正处于青壮期的男子和孩子们,既便如此,家族的这个冬天也仍然过得令人刻骨铭心,食物的配给只能保证维持人体的最低需求,在最困难的那两个月里,拓跋仁丛不得不处死了将近三十名部族所属的汉人奴隶。因此此刻,作为堂堂拓跋家的吕则,拓跋仁丛自己都不得不亲自上阵,每日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放牧马群。他地部落共养了六百多匹马驹。还有五百头牛和七百多只羊。人口锐减之后,以目前地人口牧羊这些牲畜已经颇为困难了。
本来就已经很困难,然而三天前,统万城传来了一枝漆金令箭,又一次『性』自族中抽走了十帐青壮。使得放牧的人手更加捉襟见肘。
拓跋仁丛对此颇有怨言,对于族长这次紧急征调,他也听说了些消息,据说是因为延州的那个叫做李文革的魔鬼又一次来捣『乱』了。
对于这个魔鬼,拓跋仁丛等下等贵族私下里一致认为是此人是拓跋家挥之不去的梦魇。在这个人出现之前,延州一直是党项八部打草谷搜取过冬物资地天赐之地,然而自从这个人出现在延州以来。情况却反了过来。战火不但再难越过芦子关一步,反倒烧到大草原上来了。
去年冬天那场火,真是令拓跋家从上到下吃足了苦头。
今年的年景好,拓跋仁丛原本指望着能够多蓄养些牲畜,恢复一下家族的元气。
可是现在,这个家伙又来捣『乱』了。
拓跋仁丛策马站在无定河西畔,眼睛怔怔地盯视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忽听背后有人叫喊,他回过头去看时。远远地,却见族中负责放牧羊群的拓跋显英骑着一匹小马涉水过了无定河,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这里位于无定河的上游,距离发源地不过两百里,落差也较小。因此水面虽宽。却并不深,也远不如下游的银州、绥州那般湍急。在春汛和夏汛之间地这个时候,还是可以涉渡地。
显英来到面前,一面擦着汗水一面报告道:“又产了八只羊羔,那些母羊去年没有干草吃,『奶』水不足。恐怕养不活了……”
拓跋仁丛皱皱眉头,想了想,干脆地道:“杀了,把肉分给各帐!”
拓跋显英答应一声,正要离去,拓跋仁丛又叮咛道:“给那些奴隶们每人也分一块肉,如今我们族中只剩下几十名能够披甲作战的战士了,要小心这些奴隶,不要过于苛待他们!”
拓跋显英点点头,道:“十几个奴隶放牧七百多只羊,总有偷懒的,况且东岸那边许多帐都在放牧,草场不够,我想,不行将羊群赶到西岸来放牧,再添几个奴隶,说不定,今年冬天我们可以有一千只羊,除了留下那些种羊和母羊之外,其余的都可以宰掉风干,过冬的食物就充足了……”
拓跋仁丛眼中目光闪动,迟疑了半晌叹息道:“算了,羊群不能再扩大了,若是有余力,倒是不妨多养些牛……”
“牛比羊难养,而且花费时间又长……”拓跋显英明显不赞同拓跋仁丛的决定。
拓跋仁丛摇了摇头:“羊会连草籽一起吃掉,养的太多,来年的草原就要变成荒漠了,还是牛和马比较好,牛肉可以吃,牛皮可以制造铠甲和帐篷,马可以用来作战或者和汉人交换粮食。”
拓跋显英答应了一声,拨马向东而去。
拓跋仁丛回过头来,目光越过了拓跋显英的背影,越过了无定河,望向了远远地东方。
在东面几百里外,战争正在进行,不知这一次面对李文革,部族的勇士们能否让这个魔鬼铩羽而归呢?
拓跋仁丛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后,就在西面远方的契吴山脉深处,那个被他深深忌惮的魔鬼正穿着一件沾满了污泥和灰尘地紫『色』战袍,手中拄着一杆木枪,头上戴着一顶脏兮兮地毡帽,走在一支装扮与他一样邋遢不堪的队伍当中。
这支队伍不过数百人地规模,却前后稀稀拉拉拉出了两里地长,队伍中的每个人身上都肮脏不堪,脚上的鞋子几乎没有不开绽的,每个人的脚上都打着血泡。若不是那捆绑至膝盖的绑腿,这些战士的小腿上早就全都是伤了。
每个人的面孔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神『色』,眼神空洞,目光呆滞,行军过程中除了机械地迈动双腿之外,几乎没有人还有力气张口说话。
远远地,一哨骑兵在山口闪过。看在这些战士的眼中。却立时现出惊惧之『色』。
细封敏达亲自带着两伍骑兵驰向队头,山区中控马困难,这些训练了不到一年的骑兵吃足了苦头,这些日子因为跌下山谷而造成地非战斗减员已经达到了全部骑兵人数地十分之一,这个数字已经相当恐怖了。不过好在经过这些日子的艰苦行军。这些年轻的汉人骑兵渐渐习惯了在山区内纵马行进。
山区行军,骑兵的速度非但不是优势,反倒是造成伤亡的原因。在崎岖地山路上,缓缓拉着缰绳让战马小跑行进的效率远远高出纵马狂奔,这是在平原地带上所无法训练的特殊体验。
细封敏达身边的十名骑兵有三个人的马脖子上挂着几颗已经难以辨认的人头,这并不是敌人的首级,而是自己人地脑袋。
六天地长途行军。陆续有数十人试图逃跑。而骑兵们的马脖子上挂着的,就是这些人的脑袋。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细封敏达的骑兵只有两项任务,第一是保护步兵的行军不被敌人发现,随时掌握方圆几十里山区内的敌情资讯;第二则是防止掉队和逃跑,任何一名半途逃走的逃兵都可能泄『露』全军地行军路线和战略目标,李文革冒不起这个风险。
出发前李文革就告诉过每一个人,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着走。要么被杀死!
这并非虚言!
这些庆州兵的素质确实不咋样,第一日只走了不到十里地便放倒了一大片,宿营之后一个个捧着腿脚叫苦连天,东倒西歪不成模样,连走在左翼的左营的行军速度都被拖累了。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大山。晚上还要忍受蛇虫鼠蚁地『骚』扰。『露』天宿营苦不堪言,这批人当晚便有不少打了退堂鼓。却毫无例外地被细封地骑兵堵了回来,八个不信邪的家伙当即便被砍了脑袋。
这一手很见效果,第二天一大早,尽管不情不愿,这些弱兵还是在本部军官地驱赶下起身列队,按时开始第二日的行军。
也并不是完全靠杀人震慑。
作为全军的统帅,西北地区最高的朝廷军政长官,右骁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和普通士兵一样打着绑腿拄着木枪步行行军,身上背着同样重的背包。
第一天宿营,扎营之后李文革从营头一直走到营尾,十个步兵队走了一遍,在他的关注目光下,那些此刻在队中担任队官和什伍军官的延州老兵一个个都不敢懈怠,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子将一宿营便倒下去酣睡的新兵蛋子们一个个赶起来用热水洗脚,然后用骑兵们送来的马尾巴刺破脚上的血泡,再用每个人装具中的酒袋子里携带的酒为每个人擦拭一遍脚底,这才算完。
用酒擦拭脚底,这件事简直要了这些新兵的命,对现代医学知识一无所知的士兵们一度以为这是他们的长官故意折磨人。更有一些新兵在路上就偷偷将袋子里的酒喝光了。无奈之下,李文革只得派人从左营拿了一些酒袋子过来。
对于那些违反禁酒令把酒喝光了的士兵,李文革毫不客气地行了军法,当场将这些人砍了脑袋。对于那些喝了酒但没有喝光的人,李文革却并没有责罚,他只是将这些人集中起来观刑,眼见着十二个人被李文革的亲兵队挥舞着大刀砍下了头颅,那些偷喝酒的新兵们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又一个弱一些的当场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李文革便那么混不在意地站在满地的血泊中,对这几十名观刑的新兵说道:“你们袋子中的酒是为你们自家的脚预备的,在走到地方之前,我需要你们的脚。谁喝光了袋子里的酒,谁就等于扔掉了自己的两只脚,没有了两只脚,你们便没用了,没用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我是绝不会留着你们的『性』命去泄『露』行军机密的。不要心存侥幸,便是将你们这几百人杀光了,我也绝不容有人逃走或者掉队!”
说完这番话,李大将军便吩咐这些新兵坐下,然后命人抬来了一口大锅,锅中是烧好的热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大将军脱掉了自己的鞋袜,当众用热水烫了一遍脚,然后用马尾巴刺破血泡,倒出一些袋子里地酒擦在自己地脚底板上,整个过程中这位节帅看都没有看这些新兵们一眼。手上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没有半分的迟疑和犹豫。
行军的第一天,延川独立团右营便减员二十人,李文革自在丰林山上建军以来,还从未一次『性』行军法杀掉过这许多人,就连细封敏达看着那二十颗血淋淋的头颅都不禁暗中皱眉。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全军整队。在出发前。李文革再次简短而明确地宣明了那几条简单粗暴地行军纪律,然后,这位大将军又说了一句话:“此刻在场的弟兄,有一个算一个,连同左营和骑兵营,只要能跟着我一起走到目的地,没有死在军法刀下,一律晋勋一级,给五亩水
第二日行军。减员三人,其中一个是骑兵,不慎连人带马跌下了山谷。
这一天,右营走了二十八里。
无论怎么说,这支由一百多老兵和几百新兵组成的营头。经过这几日连续的艰苦行军。渐渐总算有了些军队的模样了。
这些士兵明显消瘦了,原本崭新的军服也已经变得满是泥泞尘土。脚上都不知打了多少个血泡。就连最『性』情最飞扬跳脱心眼最多地兵油子此刻眼神也多少有些呆滞木讷,全没了往日地精气神和灵气。
一百多里路程,就这么走了过来。
从第三天开始,部队开始夜间行军白日休息。为了避免夜间不能视物造成不必要的减员,士兵们将军服外面的腰间带子借了下来结成长绳,互相拖曳拉拽着前进。白天宿营休息的时候也不能随便倒头就睡,必须先找好隐蔽扎营的地点才能休息。这对于这些兵油子而言原本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然而此刻,他们却很快就学会了服从。
脚上的疼痛已经让位于对军法的畏惧和认同。这位李大将军杀人虽说狠了些,却很公平,除了身边总有一些亲兵保护之外,他每日自己步行行军,自己背背包,自己洗脚挑血泡,自己整理绑腿,正三品的朝廷大员,连匹马也没有。而且每日扎营之后地巡营必然要亲力亲为,绝不含糊,几日下来,他甚至已经能够随意地叫出一些新兵的名字了。
在不杀人的时候,这位节帅的脸『色』虽然依然晦气,却并不严厉,士兵们经常看到他随意地走到某个躺倒的卒子身边坐下来说话闲聊。问地话也绝不涉及军务,和训练厮杀都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多地时候,这位大将军和士兵们之间的话题往往围绕着“家”进行。
有没有家,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父母还在不,娶媳『妇』没有,有没有小孩……
诸如此类,等等……
对于这些,延州老兵们一点都不觉得稀奇,他们面对李文革地时候也没有丝毫的惧怕神『色』,有些老资格的兵甚至还敢于和这位大将军说上一两句带荤口的笑话,这位节帅也不以为忤。
新兵们第一次见识这样的一位节度使。
说爱兵如子么,似乎谈不上,这位“大人”杀起人来似乎真的连眼睛都不眨。
说他跋扈好杀么?似乎这位“大人”在延州是以“仁义”著称的,不擅杀的名头连京城的皇帝老子都称颂过。
他想出来的那些法子,虽然古怪,却都很实用。
那个“绑腿”,开始几日感觉颇为古怪,总觉得腿肚子发涨,走了几日之后士兵们就体会到好处了,每日走得十分辛苦,但是宿营之后睡一觉爬起来之后腿上却没有酸痛的感觉,走起路来脚下越发显得轻快了。
每天挑泡擦酒,初时酒水抹在挑破了的血泡上,那种火辣辣的疼痛能够让最硬朗的汉子痛得叫出声来。可是只要将这阵痛楚熬过去,接下来睡觉的时候脚上分外松快,第二天走路时只是有些些微的痛感,却并不影响行军。这么日复一日做下来,有些血泡渐渐结痂,脚上出现了一块一块的茧子,再走路的时候轻易就打不起泡了……
凡此种种,不禁新兵们觉得新鲜,就连老兵们也暗中议论,这位大人,还真是有些神奇的门道呢。
就连细封敏达,也对李文革的这些手段很是佩服,有一天行军的时候,他骑着马追上来问李文革,脚上的泡挑破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结成茧子这算尝试,那些涂抹在脚板上的酒却是做什么功效的呢?
若是为了避免蚊虫叮咬,似乎应该抹在身上才对,而不是抹在脚板上!
对此,李文革用了两个细封敏达完全听不懂的字眼来进行解释:“消毒,避免感染……”跳至!~!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3)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3)
郝克己是八路军中的第一批监军人员,第一批被魏逊选拔出来做队监,第一批参加李文革组织的监军培训,第一批参加芦子关实战,在众多监军军官当中第一个出任团级监军主官,第一个晋升为致果副尉,第一个参与六韬馆监军班培训,如今已经是监军系统中仅次于魏逊的二号人物。
也正因为如此,此番对城平县野利家部众的劝降任务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只带了两个随身亲兵,骑着三匹马一路飞奔,从奢延水滩头登陆地点直趋城平县城。
绥州原本是有些村落市镇的,不过自从平夏八部占领了这里之后,这些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模式的村镇就都渐渐消失了。大量汉人人口南逃,逐渐导致了大量农田荒废,县城周围除了干旱的地表就是蒿草丛生的牧场。野利家占据的地方虽然不能与拓跋家相比,但是作为八部当中实力排名第二的大部族,无论是人口还是牛羊牲畜或者草场牧地也都还是颇为可观的。
郝克己一路之上途径了几个部落,那些粗犷中带着些许野『性』的牧民看向他们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戒意,这些部落居民要么在拆帐篷要么在收拢牛羊,往马背上捆东西,一幅准备迁徙转移的模样。
至于他们急于迁徙的原因,郝克己苦笑自然与自己此来有关。
作为高级监军官员,他是有资格列席关北军高层军事会议的,因此这次对城平县的攻势方略对这个致果副尉而言基本上没有任何机密可言。
实际上,作为北伐战役的第一阶段。绥德、城平和州城上县这绥州南部地三个县基本上算是一回事,右路军的攻略从木图推演开始就是分兵进行的,草拟这个作战计划的是沉宸领导下的都虞侯司,折御卿接掌兵权之后,对这个计划十分满意,基本上没有进行任何修改。
按照这个方略,延安团和肤施团各抽出一个步兵都的兵力组成细作队跟随商队提前潜入绥德县城,折家军抽调两个营,保安骑兵团抽调六个骑兵都组成右路军的西线兵团。自陆路对绥德进行远距离奔袭。而关北军主力则在厢兵水兵营的配合下沿着奢延水逆流而上,在选定的两处登陆点登陆。延安团配属两个骑兵都在北口上岸,负责切断城平与上县之间地陆路交通和信息往来;肤施团配属两个骑兵都在南口上岸,逐个扫清城平县南面和东面的市镇村落据点,『逼』近城平县城;七个营的折家军则跟在肤施团后面上岸,作为战役的总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如此东西两线兵团共计投入八路军一个骑兵团两个步兵团外加折家军九个营,总兵力将近五千人,若是连配属此番作战的厢兵运输营、水兵营、新兵营等附属部队也算上,右路军的总兵力将近八千人。
而他们此刻面对地敌人,费听家能战之兵不过千人,野利家一千三百人。上县的拓跋家兵六百人,总共也不过四千人。北线的银州只有四百拓跋家兵驻守,却要面对北面的折杨联军四五千人的军事压力,根本不可能南调。因此,若是夏州的拓跋家主力不东来增援地话。这一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可言。
郝克己并不知道。西面的庆州,李文革已经秘密组建起了一支延川独立团。
以众击寡,以强凌弱,以有心算无心,这一仗若是还打不赢,可实在是太丢人了。
实际上。当郝克己看到城平县城门的时候。他的心顿时放到了肚子里,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护城河不知道干涸了多久。深不过两尺,吊桥两端根本没有拉索,十几名野利家兵正在手忙脚『乱』拿着几条绳索在那里接,显然是准备接出两条拉索来,以便能够将吊桥拉起来。
城墙大约一丈两尺高,许多地方早已破败,西南角上有一个大豁口,不知是何时坍塌的,如今城上人头涌动,一群汉人奴隶正在搬运木石和麻袋,似乎准备将这个豁口堵上。
这个野利家,似乎一点战争意识都没有,如这般临时抱佛脚,只怕那总数在一千三四百上下地私兵此刻都还没能完成集结呢。
其实郝克己却是错怪了野利家地族长和长老们,游牧民族四出劫掠,凭仗的就是手中强横的骑兵武力,平夏八部当中,没有不修武备的家族。
只是,党项人从来没有守城的习惯。
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快速地奔袭机动,将骑兵赶上城墙当做步兵使用,是极端愚蠢地行为,只有从来没有打过仗地书生才会做出这种违背战争规律的措置。
游牧民族从生下来就处在战争环境中,游牧民族地士兵和军官当中,没有这样的书生。
几十年来,游牧民族就没守过城。
向来只有他们去攻打劫掠汉人的城池村镇,何曾见过汉人军队侵入平夏腹地攻城略地?
也不是没有,三十年前曾经有过,但那毕竟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若是后周朝廷集结大军进犯,在生存危机面前,八部说不定还会修缮一下城墙,好歹做个样子。
也就是做个样子。
夷夏之间的战争,在所谓的夷狄彻底汉化之前,很少会出现城池攻防战。
游牧民族的优势就在于高速机动的骑兵武力和便捷快速的部落转移动员体制,敌军来袭,只要一声令下,把帐篷和物资捆上马背,驱赶着牛羊和牲畜,游牧人口随时可以转移迁徙。龟缩在城池内等着敌人来打,那不是党项人的作风。
若真的是后周朝廷大军来犯。从准备出兵到兵临城下,最少要有三个月到半年的准备和行军,有这么长地缓冲时间,足够八部落召开十次部落长老会议重新达成合作共识集结军队坚壁清野的时间了。汉人的军队开进银夏,迎接他们的将是方圆千余里渺无人烟的土地,是抱成一团的部落联盟,是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骑兵游击队。在银夏作战,党项人拥有主场优势,基本上想在哪里打就可以在哪里打。想打谁就可以打谁,后唐五万雄兵做不到的事情,后周同样做不到。
就算银夏几州的地盘都丢光了,最少还有那座赫连勃勃陛下留下来地号称天下第一坚城的统万城。那是一座足以容纳十万以上人口和军队的城市,而平夏八部全加在一起,也不过五万人出头。
汉人的军队再强大。要分兵把守两三个州十几个县的广阔地域,机动兵力还能剩下多少?
平夏军八部的主力集结在一起,可以凑出七千骑兵。
七千骑兵在自家地地盘上,可以纵横来去,可以随时随地选择战机当年不可一世的后唐军,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在平夏军面前碰了个头破血流。
既然如此。修缮城墙加强城池防务对于平夏人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要修缮,要作为战略据点据守,那么首先应该修缮的也应该是扼守重要战略位置举杯重要战略意义的州城要塞。比如说统万城,比如说青岭门,这些地方都是平夏军三十年来颇为重视的战略要点。
对于绥州而言。连州城上县都还没有修缮。人口不满千地城平县城又哪里轮得到修缮?
更何况,修缮城防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平夏部就这么点人口,全用去修城墙了,谁去放牧,谁去作战?
况且。谁也想不到关北军的行动速度如此快捷迅疾。
四月份延州突然全境戒严。芦子关魏平关许入不许出,从那时候开始平夏党项八部就再也得不到延州方面的军事情报了。平日安『插』在延州的那些细作全被困在了关内。消息送不出来,而将侦骑派出去打探消息,却又不可能公开进攻两关,李文革地八路军虽然建镇时间不长,却已经成功树立起了威名。去年冬天地大饥荒让七个小部落全都领教了延州方面这位八路军节帅的狠毒刁钻。一向跋扈狠辣的拓跋家在此人手中竟然连连吃瘪,一个冬天竟然饿死了上千号人。
好在李文革对其他部落家族的态度还算友好。
延州的通商,让野利家成功渡过了去年的饥荒,虽然引起了拓跋家地不满,但是野利家高层一致认为,与延州方面保持友好关系对家族有利无害。
延州地戒严令人心惊,不过夜仅此而已。
从庆州传来的消息,李大将军此刻正坐镇那边,全力经营那片新收服地地盘。
不像是要翻脸动手的样子。
更何况,若是李文革要对绥州动手,起码也得准备一到两个月吧。
刚刚步入开化阶段少数民族,虽然已经对汉人的阴谋诡计有所了解,但是对于战前信息屏蔽情报欺诈这类全新的军事理念仍然一无所知。
当他们得知关北军开始行动的消息时,八路军的保安骑兵团已经驰骋在绥州地面上展开战场情报遮断行动了。
汉人入侵的警讯流水一般传回城平县部族大帐,讯息的内容千篇一律:他们来了,是骑兵。
至于来了多少人,选取了什么样的行军路线,目的地是哪里,野利荣元和部族长老们一无所知。
几乎一夜之间,城平县城南北东三个方向同时出现敌军骑兵活动,族中的鹞子侦骑只能在城池周围二十里方圆内活动,一旦越过这个距离,就会遭到攻击,就算能够活着回来,也无法带来确切的情报。
只有一个幸运的家伙鬼使神差地『摸』近了奢延水西岸,他的身上中了两箭,背上挨了一刀,回到城平的时候浑身的力气只够说出一个字:“船……”
两天之内。野利家彻底陷入了惶恐无措中。
就在这个时候,关北军特使,八路军肤施团监军致果副尉郝克己来到了城平。
“我军奉旨讨伐拓跋家叛逆,大军已至,不日将进攻绥州州城,野利家向来是好朋友,为两家和睦计,望大丁卢审时度势,举全族以迎王师。李大将军承诺,不伤野利家一人,不扰野利家一畜。”明明是劝降地话,从郝克己的嘴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味道,只是野利荣元却无暇细品。他险些被这番话气个半死。
“这是战争!这是挑衅!”野利荣元愤怒地高喊。
“这是给贵部族最后一个保存『性』命与牲畜的机会……”郝克己面上表情淡然,说话声音也不高,却带着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口气。
野利荣元勉强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阻止了身体的这个零部件下意识的『摸』刀举动,嘴角抽搐地道:“若我不是野利家的丁卢,此刻便一刀杀了你了!”
“大丁卢是聪明人。所以大将军才会派某来,否则的话,此刻进城地,就不是郝某,而是李大将军的虎贲雄师了……”郝克己淡淡笑笑。丝毫不为野利荣元的杀气所动。
“李节帅要寻拓跋家晦气。我野利家可以让出道路,两不相帮,除此之外,其他事情概难从命!”野利荣元强压着怒气硬梆梆答道。
“这是打仗,大丁卢!”
郝克己轻轻叹息着摇着头,像教导小孩子一样不厌其烦地教导着野利荣元:“大丁卢轻轻松松一句话。李大将军便要将野利家上千精兵放在自家的粮道上。这种事情,换了大丁卢。能答应么?”
“这是我族的底线,野利家可以中立,但绝不会受汉人胁迫反过头去打昔日的朋友!”野利荣元眯起了眼睛。
“我家大将军说过,这世上原本便没有永恒地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大丁卢不要心存幻想,就在此刻,我延州大军已经遮断了城平通往上县的道路,在城东北三十里处建起了大营,上县的拓跋彝林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我军主力大军已经自东南两个方向迫近城平,贵部族的牧民和老幼『妇』孺正在慌张北逃,此番我军全军出动,志在必得,大丁卢应该清楚,你手上虽然还有些兵,但是若李大将军真地下定决心要吃掉野利家,屠尽八千部众,大丁卢是绝拦不住的。你自家或许还可以在这城平县城中躲得一时,城外的那些部众却是万万躲不过去的。没有三五日时间,野利家的族众万难撤进来。李大将军今晚便等大丁卢地回话,断不容大丁卢拖上三五日大丁卢应该知道,没有了部众,你手上这千把人马便是无根之草无本之木,五十年内再难兴旺……”郝克己两只眼睛带着笑意注视着野利荣元,口中说着赤『裸』『裸』地威胁言语,面上神情却极为温和亲善。
“野利家从不受人威胁……”野利荣元闭上了双眼,口中说着硬朗的言语,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族众若是被尽数屠杀,野利家在八部中第二大部落的地位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那时候纵然李文革不攻打城平,野利家被拓跋家吞并也是时间问题。
只是可恨,这个可恶的郝克己说得一点不错,八千部众收拢起来,没个三五日光景根本来不及。
“若是大丁卢还指望着和费听家合兵,便不用想了,绥德城头,此刻只怕已『插』上我八路军的旗号了!”郝克己依然不慌不忙,慢悠悠将最后一根稻草压了上来。
“李文革究竟要如何?”野利荣元发了狠,两只眼睛仿佛欲择人而嗜。
“野利家部众依旧,只是族兵要接受我八路军的整编提辖,自今日起,调转刀枪,一道对付抗拒王化地拓跋逆贼……”郝克己轻轻吁了一口气,这趟差事办得倒是还不算太艰难。
夷狄也是人,大兵压境之下,谈判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野利荣元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怨愤,反问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郝克己收敛起了脸上地笑容,一字一句地道:“野利家曾经十几次越过芦子关,劫掠我州县,屠杀我人民,去年三月,芦子关下,我们还在用刀剑长矛打招呼。这些原本便是野利家欠我延州军民的债务,是否讨还,全在李大将军一念之间。大将军是厚道人,做朋友还是做敌人,由得大丁卢自家选!”
野利荣元冷厉地目光扫了郝克己一眼:“朋友如何?敌人又如何?”
“是朋友,日后便是一家人,并肩作战荣辱与共,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土地是大周朝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营生过活,便要尊奉大周朝的王化。是敌人,那便没得说了,弃械投降是唯一的活路!”郝克己神情恳切认真地道。
“不投降又如何?”野利荣元俯下身,眉『毛』倒竖着问道。
“我家大将军平日里惯常说一句话……”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郝克己轻轻『舔』了『舔』嘴唇,淡淡道。
野利荣元强咬着牙盯着郝克己看了半晌,缓缓道:“左右不过是投降,做朋友做敌人,又有何区别?”
郝克己淡淡一笑:“自然大有不同,投降的敌人是俘虏,俘虏没资格和我家大将军谈条件。若是做朋友嘛……拓跋家灭后,绥州五县,几百里山川河流,都是野利家的牧场,我家大将军愿保奏大丁卢为绥州刺史,世镇奢延水畔……”跳至!~!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4)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4)
“上县的城墙南北宽一里,东西长四百步,大体上可以算是个正方形。四面各有一扇城门,城门上各有一个门楼,四个角上修筑有角楼,北门是水门,奢延水和大理河在城池东北角交汇,东门距奢延水西岸七里,地势平坦,便于骑兵机动,步兵难于封锁。上县的城墙高约两丈八尺,不使用云梯攀爬不易。南城外的拒马是新近赶制,做工粗糙,我军有五架抛车,可以从两百步的距离上飞大石摧毁之,守军没有床弩,威胁不到我们的抛车组。问题比较大的是护城河,拓跋彝林引无定河水灌河,河深一丈五,步兵不能涉渡,目前唯一的方略是搭云梯铺木板造桥。但是护城河距城墙不到二十步,云梯搭的桥负重很小,一次只能过两名士兵,城上的弓箭手在这个距离上能够很轻松『射』杀我们的步兵……”
一幅白布挂在帐篷中央,白布上详细画着绥州州城的平面图,八路军都虞侯司筹划曹主事致果校尉秦浩然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一面在白布上比划着一面详细介绍着上县城防的基本情报资料。在白布前,中书令三镇节度使关中北面行营都部署西河郡王折从阮,八路军检校都监军使魏逊,八路军检校副都虞侯使折御卿、三镇衙内都指挥使折德源、八路军延安步兵团指挥使梁宣、肤施步兵团指挥使杨利、厢兵乙团指挥使凌普、检校保安骑兵团指挥使康石头等主要将领一人一个胡床围成一圈蹲坐着,认真地听着。
“……我军的弩箭虽然可以压制城头的弓箭手,但是弩箭发『射』不如弓箭快捷频繁,中间的装填上弦时间会造成空档,城墙上的敌军会趁隙攻击我军的步兵,第一波登城的步兵必须保持身体四肢地灵活『性』,不能披挂过于沉重的铁甲。只能披挂普通步兵甲,这对于抵御弓箭很不利。不过若是城上的守军不多,在付出一定伤亡后应当可以登上城墙……”
“弩箭压制的问题可以解决”
『插』话的是保安骑兵团地检校指挥使康石头,他比划着道:“一百副擘张弩,两百副角弓弩。五具床弩。若是平均分摊在几百步的城墙上确实不够用,不过真正攻城的时候我们不可能在几百步的宽正面上渡过护城河,顶多选择十余处渡河点铺架云梯桥,每架云梯桥后面部署两名擘张弩『射』手,第一线只需要二十几具擘张弩就够了,平摊下来每个『射』手可以连续发『射』四枝弩箭,骑兵的角弓弩可以沿着护城河边机动发『射』,这样便足以压制城头的弓箭手……”
秦浩然点了点头:“这个方法已经想到了。现在的问题是,城中守军只有五百人,但是若拓跋彝林驱赶青壮劳力上城墙助守,我们面对的敌军就是一千人甚至更多,而护城河地存在始终是我军最大的障碍,我军无法在城墙下迅速集结兵力。若是敌军的守城主力全部打散分散到四面的城墙上去,我军主攻部队在登城时所面对的敌军能战之兵不过一百多人。可以轻松应付。但是如今北面的大理河限制了我军机动,因此北面城墙敌军只需设置极少的观察哨便可监控,将兵力集中到东西南三个方向上。我军在城下绕着护城河跑,总是不如敌军在城内沿着城墙机动地速度快,可以预见,若是我军不能在一刻钟内控制一面城墙,两外两面城墙上的敌军和拓跋彝林留在手中的预备力量就会迅速集结过来,将我们反推下来……”
梁宣皱着眉头道:“可否想办法将敌人引诱出城来,和我们野外决战!”
秦浩然苦笑:“完全不可能,不管我军如何示弱。拓跋彝林就是掰着手指头算都能算出我军的兵力数倍于他,这是很难作假的,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和我们出城野战是最蠢的选择。去年的秋季战役,我军回师的时候故意示敌以弱,拓跋彝林都忍住了,说明此人用兵十分谨慎,否则拓跋彝殷也不会选择他来做绥州的守将。”
“你们计算过最大伤亡数字没有?”杨利问道。
“若是要突破城墙这道关卡,我们要准备战死三百到五百人!”秦浩然坦然道。
众人齐齐摇头,这个数目虽然不大。但是为了绥州这么一座州城,不值得。
毕竟拓跋家地主力不在这里。
折御卿想了想,问道:“在这里围城打援的话,估计要多长时间援兵才能到达?”
秦浩然用树枝比了一下夏州的统万城和绥州上县之间的距离,道:“最少要八天。这要求对方的援军全部是骑兵。而且对方要肯上钩才行!”
折御卿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早就讨论过。统万城的敌军恐怕没有这么容易上钩。
他又问:“若要围困上县,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让城内不战而降?”
秦浩然道:“我们估算过,城中连军士带部众,大约在一千五百到一千八百之间,人口不多,长期围困的方略未必能够奏效,我军是六七千人聚在这里,又是客军,每日的消耗远比城中的敌军要大,长期围困的话,先撑不住地可能反而是我们。”
折御卿想了半晌,转过头去看折从阮:“阿翁,您看呢?”
折从阮冷冷扫了这个孙子一眼,冷笑道:“我和李怀仁已经议定,这一战,你是领兵之将;若是这种事情都没有决断对策,还要我老头子来亲自『操』心,日后府州谁来执掌?”折御卿苦笑,随即道:“如此,原定围城打援的计划不变,保安骑兵团不用在城下,全部撤到西线,监视西面几处山口动静,敌军援军若来,需要保证我军有两天的反应时间……”
康石头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折御卿接着道:“上县这边。围着护城河,东西南三面设置拒马壕沟,延安团驻扎在东面,肤施团驻扎在南面,五叔率领两个营。与野利家的族兵驻扎在西面,阿翁和我率领其他几个营的兵驻扎在西北方向上,作为预备。自今日起三面围城,只余下北面,白日间不攻城,只在营前『操』演。夜间分段,从戌时到子时,延安团每隔一刻时间擂鼓吹号呐喊一次。从子时到寅时,肤施团每隔一刻钟擂鼓吹号呐喊一次,从寅时到辰时,西面大营地野利家兵和我家兵每隔一刻时间擂鼓吹号呐喊一次。骑兵拨出两个都,每夜自城西绕城南到城东再返回,来回两次,时辰不限。总之不能让城上敌军『摸』清规律……”
秦浩然听得目光炯炯,折御卿笑了笑:“敌军最大地缺陷便是人少,以这么点兵守城,贵在集中,只有随时机动集中兵力才能守住城墙。我们整夜折腾,便是要让城内地敌军疑神疑鬼疲于奔命,让他们整夜整夜不得休息。”
梁宣问道:“闹得久了,敌军不就疲了么?最初几天或许还会上当,几天以后便不会了吧?”
折御卿看了梁宣一眼,道:“他不上当最好。城内真正能战地只有不过五百人。一旦我军登上城头,只有这五百人能对我军构成威胁。若是上不了城墙,一个夷狄女子搬块石头也能给我军造成伤亡。我们如此闹腾,就是要让城中的这五百精兵昼夜不得休息。夜间闹归闹,什么时候攻城则在我,拓跋彝林若想守住这座城池,便只有时刻警惕一途。让主力下城休息,这样的风险他冒不起。如此只需六七日光景,城中这五百锐士就要变成五百疲卒了……”
王峻被贬往商州之后,汴京禁中中书门下省的格局顿时一变。
宰相中没有了一手遮天地权臣。原本应当是件好事,只是广顺三年四五月份中枢的局面,却是让京师的文武官员们越发地『摸』不透了。
冯道自立国以来便是首相,即便是在王峻权势熏天一手遮天的那两年,这位秀峰相国在名义上也始终只是次相。他能擅权。能够凌迫百官架空皇帝,主要还是因为冯道这个名副其实的四朝元老挂着宰相的名头始终不肯问政。否则即便王峻在军方的势力再如何强大。以冯道的威望和人脉,也不可能在中书自如地呼风唤雨。
如今王峻倒台,冯道却仍然不肯问政,中书地局面一下子微妙起来。
中书门下省,冯王之下,班次最靠前的就是范质了。按照道理说,王峻倒台之后,即便枢密使的职务不能由范质兼任,但作为实质上的次相,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的加衔总应该给他。平心而论,范质在倒王和拥立晋王的事情上出力不可谓不少,即便是论功行赏,次相的位置也应该轮到他来坐了。
然而王峻倒台至今将近两个半月时间,宫内却静悄悄没有半分消息,范质仍然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谷也仍然以宰相身份兼判三司,新履任宰相不久地王溥暧昧地保持着低调,几个月来除了按例在政事堂押班轮值之外,不曾主动上过一道奏章。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冯道几乎闭门不出,王峻已经远走商州,政事堂内领衔押班的宰相却并不是范质,而是在王峻倒台之前被皇帝密旨召回京师的封为晋王的皇子郭荣。
皇帝老了,没有子嗣,后宫只有一位德妃,如今病得下不了床,也就是说,皇帝已经没有其他的继承人了,也不可能再有了。未来的皇帝宝座,只能是以前的太原侯如今的晋王那个原本叫做柴荣如今却只能被叫做郭荣的人。
因此郭荣在中书地地位是不言而喻的,他虽还不是君,范质等宰相却要对他行半臣之礼,有他坐在中书,不要说范质,就是冯道老头子亲自过来理政,也不好在他面前拿大。
然而外人的看法终究还是浅了些,身在局中的人们,感受却又不同。
起码范质本人感觉有些郁闷,倒不是因为没能加衔为次相。
郭荣这个未来的君主,未免有些过分勤政了……
郭威做了皇帝之后,虽然在任用王峻的问题上令范质颇为不满。但是这位军头天子却深通权柄之要诀,明白君相共治方能大治的道理,因此除了一些涉及到夷狄藩镇问题的军事之外,绝大部分事情都听凭中书门下画旨,他本人地作用往往不过是在中书拟好的旨意上轻飘飘写上个“可”字。这种垂拱而治地模式历来为文官系统士大夫阶层所推崇,郭威的这种做派,也催生了宰相们“当家做主”的自觉意识。冯道不去说他,王峻和范质这对冤家在某种程度上,都有一种想要做主地主观愿望。
这种情况自从郭荣入中书之后便大为改变了。
郭荣是奉旨总领中书门下的亲王宰相,因此他几乎每天上午都在政事堂参与处置军国大事,直到用过午饭才会回到开封府去视事。
有他坐镇,无论大小事务。宰相们再想商量好了就画旨地可能『性』就很小了。
郭威让郭荣进中书,总有那么一点点“学习政务”地意思,这一层范质等人倒是也能体谅理会。
只不过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第一天入值,便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将三司六部九寺呈上来地几十份表章公文处理得清爽明白,也没有与三位宰相合议,便自行画了旨。当然。画旨之后,这位大王还是将旨意请当值的范质和王溥过目了一遍的。
平心而论,柴荣地处置在范质看来公允恰当无可挑剔,就算自己处理这些事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事情剖划筹措得如此明白清爽也是很难的。
只是,范质还是觉得别扭,怎么想怎么觉得窝心。
宰相的工作君主都做了,那朝廷设宰相,岂不成了摆设?
只是这话,范质万万说不出口。柴荣毕竟是未来的皇帝,他总揽政务,也是得到了当今皇帝的认可的。让他不要揽事,名不正言不顺。
这一日范质一大早便来到了政事堂,柴荣还没有到,他便自行拿过了六部和密院地公文表章看了起来。
就算不能拿主意,作为宰相,总要对朝中的事情心中有数不是?范质可不是风烛残年的冯道,告老称病那一套现在还学不来。看了一阵,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就在此时,柴荣迈步进了政事堂。
范质起身行礼,柴荣恭恭敬敬还了礼,然后微笑着问道:“今日相公来得早,六部有大事么?”
范质伸手从公文中抽出两件来。道:“其他的也都还罢了。密院今日呈送了延州李文革的一道表章,表奏韩通的儿子韩微为庆州刺史;另外。刑部呈送了公文,郭彦钦已经被李文革派人押到了京城,下在了刑部大狱之中……”
“哦……?”柴荣站住了身子,缓缓问道:“相公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两件事?”
范质当即道:“李怀仁逾矩了。他是延州节度,出兵庆州只为平『乱』,拿下郭彦钦,还可以算是代朝廷问罪,只是庆州刺史不是八路军节度使的署官,他无权『插』手庆州人事。韩微虽然是韩通的儿子,却也是他李怀仁幕中僚属,此事天下皆知,他举荐韩微,无私也有私,应当申斥。要他出兵庆州,是为了安稳住西北的局面,打通盐道,不是要他扩充自家地盘势力,这个先例开不得……”
柴荣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神中全然是一派平和之意。
“至于郭彦钦,既然没有明旨罢其刺史职衔,此刻他就还是朝廷四品命官,关在刑部牢狱不妥。他地罪是不可恕的,但也要审定之后再行处置。何况他在刑部狱中写了状子,状告李怀仁吞并庆州,居心叵测,意在谋逆。刑部不敢受,直接将状纸呈送了上来,如此,他就更不宜关押在刑部了。”
范质说完,将公文递给柴荣。
柴荣接过来,看了片刻,问道:“相公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范质干脆地道:“明制申斥李文革,他平『乱』的功要赏,但庆州刺史,朝廷须另外择任。郭彦钦嘛,由刑部移出,交御史台软禁,制命御史中丞亲自审理,无论其所告实与不实,总要有个说法之后兰台才能依律弹劾议罪……”
柴荣笑了笑:“我大周这个周字可不是武周的周字,兰台只管监察百官,却不能单独设狱治案,这个例子一开,日后难免有酷吏为害朝纲。相公适才也说了,郭彦钦的罪,审不审都是确定的。既然如此,便补办一道制文,剥了他的官皮,交由刑部去办吧!”
范质一愣,给别人挖了个坑,却发现别人轻轻松松就绕开了,不费半分气力,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至于李怀仁那边……”柴荣沉『吟』了一下,“相公说得对,李文革无权干涉庆州人事,这位大将军做事情莽撞,此事若被御史们知道了,难免要弹劾他。这个摊子我们替他收拾,立即草拟制文,晋他为检校太傅,兼知庆州事,以韩微为刺史的荐章,驳回去就是了……”
范质又是一愣,这位晋王殿下精明强干,但是心胸却不算宽广,这个弱点他心里是知道的,故此今天才故意拿李文革的事情来说事,却不料这位实质上地监国轻轻便将此事揭过了。
柴荣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李文革在西北坐大,他这位未来的皇帝真的丝毫都不在乎?
“至于郭彦钦那道状纸……烧了吧!”柴荣淡淡道,“李怀仁若是真的心中有鬼,在庆州就一刀砍掉郭某的人头了,还会留着他来汴京说自己地坏话?他是节帅,又是战时,有这权力。他肯将郭彦钦送到汴京来,足证其襟怀坦『荡』。他在前方打仗,我们这些在中书秉政地人即便帮不上忙,也不要扯他的后腿……”连载中|跳至!~!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二十一章:银绥线(6)
“呸——真他娘的难吃!”
沈宸不顾细封敏达讥讽的目光,一口吐出了口中已经嚼了半刻钟却仍然是一块囫囵物事的干肉筋,不满地揉着腮帮子嘟囔道。为了以身作表率,这位八路军检校都虞侯使适才当着数百庆州兵的面大口大口啃食了一大块肉干,此刻整个胃似乎都在痉挛作痛。
吃惯了粮食作物的胃,消化起这种草原部落干粮食物来确实有些吃力。
“汉人就是娇气!有得吃总比没得吃要好,野外袭扰侦查,两三天没有东西吃是家常便饭,想要成为好的斥候,这是头一关,拓跋家的鹞子都是这样走过来的……”细封敏达嘴角轻轻上挑着道。
沈宸轻轻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此番李文革为何一定要将士兵们携带的口粮由干粮改为肉干,只是知道归知道,迥然不同的生活习性还是让他对这没油没盐没滋没味的干羊肉难以下咽。
他看着远处默默进食的战士们,轻轻叹息着坐倒下来,仰头约略辨认了一下太阳的方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十字。
细封敏达一语不发地看着沈宸在两条十字线的四端标上了W、N、E、S四个英文字母,然后开始在十字线左上方标示地点测算方位距离。
“这些弯弯曲曲的大食文字真的便这么有用?比你们汉人的天干地支还好使?”细封敏达问道。
目前阿拉伯数字和一些简单的英文字母虽然已经开始在军官中普及,但是用惯了方块字的军中秀才们还是很难接受,因为这个缘故,李文革军中目前通用的坐标标示方法还是天干地支标示法,为了计算方便,阿拉伯数字被强制推广,尽管目前很多军官私下里往往将阿里拉伯数字换算成汉字再进行计算使得这种强制推广名存实亡,但李文革还是坚持这一政策,理论和技术的革新往往不是一代人的事情,李文革在期待着若干年后丰林书院的数算专业学童们肄业——那将为他的军事改革和技术变革注入新的血液。
对于英文字母,李文革就不强求了,这门李文革自己也并不是很擅长的未来的外语作为语言而言并不是非常出色,但是二十六个字母作为计算工具却是很有用的。在八路军的高级将领和参谋军官中,只有沈宸和秦浩然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自觉地在计算和测量中使用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
“瞧着吧,终有一日,这些文字会在军中通用,到时候不懂这些文字,便算不得好斥候!”沈宸一面低头描画着一面微笑回敬了细封敏达一句。
细封不屑地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
一声尖锐的哨子声响起,沈宸和细封顿时抬头同时站起身型,警惕地望着东面山坡上负责瞭望警戒的那个岗哨以及其身旁那棵早已被砍断只是被勉强靠在山崖断坡上的小树。
过了良久,那个岗哨并没有放倒小树,而是挥舞着双臂做出了一个“安全”的手势,两个人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了下来。
少顷,一匹马承驮着一个斥候军官沿着山谷转进了山来。
沈宸觑着眼睛望了望,认出此人名叫白定兴,现任骑兵队正,仁勇校尉。
白定兴来在两人左近,翻身跳下了马,平胸行礼后以疲惫却仍然干脆利落的声调报告道:“东北方向,甲子,十里,安全!”
沈宸默默地听着,在自己画的草图上节选出两个坐标,框定了一个范围,搓着嘴唇紧锁眉头思索着。
细封敏达却并不似他般犹豫,站起身道:“饶过这座山便转向东,我们现在距统万城距离当在百里之内了……”
“你确定吗?”沈宸抬起头盯着细封敏达问道。
“这一带没来过,不过再往前靠近一点,我应当可以认得!”细封敏达环顾着四周答道。
沈宸轻轻摇头,伸手捏起一把干松的黄色土壤用手指细细捻着,道:“山中道路崎岖,我们走不了直线,这两天我总觉得越走越不对劲。”
细封敏达皱起眉头问道:“哪里不对劲?”
“统万城最干系重大的地利是什么?”沈宸反问道。
“喀司乞略河!你们汉人叫无定河!”细封答道。
沈宸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无定河在夏州境内是有支流的吧?”
细封敏达有些不耐烦:“那是自然,河流分岔的地方才有草场和肥沃的土地,才能够建设城镇,这是常识,无定河在统万城东面分为乌水和红柳河,是先有这两条河,后才有的统万城。”
沈宸点了点地面:“就是这个,我们到现在为止也不曾找到这条红柳河……越过长泽之后,我们就一直保持着向东北的行军方向,可是都三天了,红柳河在哪里呢?”
细封敏达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你是说我们走错路了?”
“那倒未必,不过可能偏了些……”
沈宸又抬头看了看正午的太阳,同时看了看那根临时插在地上当做日晷用的长枪,静静地沉思起来。
细封敏达抬起头道:“需要骑兵扩大侦查范围么?”
沈宸摇了摇头,认真想了想,又点了点头,道:“扩大到二十里,不过要说明白,只要打探到土壤潮湿的地面便可以回来了,无须找到红柳河,只要发现土地由干黄变得有些湿气,立刻回来报我!”
细封敏达点了点头,那白定兴飞身上马去了,沈宸站起身形,将手中树棍扔下,细封敏达诧异地问道:“不测算了?”
沈宸回头看了看那根简易的日晷,苦笑道:“缺一样东西,得去请教大人。”
细封敏达一愣:“缺什么?”
“经纬度约数。”沈宸轻轻道。
细封敏达自然不懂什么是经纬度什么是约数,沈宸却也不解释——事实上他也无可解释,虽然他对李文革的种种新学文深信不疑,李文革也还不敢贸然对他普及地球是个大圆球这样的地理学知识,在李文革看来,这是首先要与这个时代的数学家和地理学家沟通的事情,和军人们说这些,目前似乎还不到时候。
也正因为如此,现在军中只有李文革一个人可以凭借着大体的感觉以及星辰的方向分布大约估算出部队的经纬度。
沈宸求这个数据,是为了换算太阳正午时分的影子倾角,然后与头几天的倾角相互比对,以确定部队是否偏离了正确的行军方向。
走到李文革歇息之处时,沈宸却发现这位大将军将亲兵都赶得远远的,一个人背着左手用右手在地上画圈,一面画圈一面口中喃喃自语。
初时沈宸还以为这位大将军也发觉了行军路线有些诡异正在亲自测算,然而听了不到两句他便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李文革咬牙切齿正在念叨的那些话语和字眼与此次行军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半分干系。
李大将军口中不住念叨地是:“……真他奶奶的不是男人,亲一下不敢,拉拉手都不敢么?亏你丫也号称是二十一世纪来的,真他娘的丢人……”
……
“李大人要韩夫人出仕做官?”骆一娘惊讶地看着陈素,陈素不用如何试探就能知道这是真的惊讶,她苦笑着摇着头道:“这话是在庆州时候和我家官人说的,有高启正知州佐证,至今也不知大将军是真有此意还是与外子说笑话,惟其如此,才不能让人放心呢!”
骆一娘抬头静静看着陈素,忍住笑轻轻道:“此举惊世骇俗,也难怪韩夫人困扰!”
陈素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是将我韩陈两家放上炭盆烘烤,如今经过大将军两年来的霹雳手段,延州世家势力大衰,正是文官声势最盛之时,若是这个任命一出,韩家也好陈家也罢,立时便是延州文官的公敌,到时候不知多少人要视我们两家为眼中钉肉中刺。远的不说,东城如今就坐着一位相公,还有州府的秦布政,萧提刑,这些大人物无一不是正统的儒门弟子,被他们视为寇仇,韩陈两家,还有安稳日子过么?”
骆一娘半晌无语,听着陈素的诉苦,不由得问道:“大人为何要做出如此措置呢?”
陈素愣了愣:“妾身正是就此事来求教于罗姑娘的,罗姑娘怎么反问妾身?”
骆一娘笑笑:“韩夫人说笑了,我一个蠢笨的女人,怎会懂得这种军国大事?难道不是韩夫人已经猜到了大人的用意,特来节度府求证的么?”
陈素又是一愣,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半晌,她才缓缓道:“我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浅见识,只怕是妄测了大将军的心思,说出来的话,罗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骆一娘笑笑:“韩夫人但说无妨!”
陈素静了静心,道:“自三代以降,女主临朝或许有之,女人做官,却是凤毛麟角,数千年也不过平阳昭公主一人而已,那还是神尧不曾做皇帝之时的权宜之计。大将军之所以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作此亘古未有之事,妾身以为是权谋手段而已。如今延州的世家势力被大将军打压得再无复往日威风权势,州府政务全都落在科制出仕的文官手中,李丞相在延州文官中威望卓著,除大将军之外,再无他人可以抗衡。在眼下大将军和李相公交情亲密的时候,这种局面虽然还无所谓,但是日后却难免在权位职责上有所冲突。世家既然视大将军为寇仇,大将军自然不能依靠世家来对抗文官们,但权力却不可一日无制衡,因此大将军异想天开,想要以妾身为延州判官,借此在韩陈两家与延州文官之间造成隔阂障碍,两边争权斗势,大将军才能居中做主,这是权谋之道,原本也无可厚非,只是,韩家和陈家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便被卷入漩涡,大将军总也该给我们两家一个实在交待才是……”
骆一娘轻轻笑了笑:“原来韩夫人已经将事情看得如此明白了,只是此事总要大人亲自来给韩夫人说清楚,妾身不过是个寄居节度府的弱女子,这种军国大事,恐怕无能为力呢!”
陈素摇了摇头:“这只是小女子的揣测之词,且不说大将军不在府中,就是在,韩陈两家又怎能仅以此揣测之词来问罪于朝廷的节度使大将军?”
骆一娘点了点头:“所以韩夫人便来这里见妾身,是想妾身在大人面前代为询问证实,以求得一个实在回话,是吧?”
陈素点了点头:“不错,若是机缘适当,还望罗姑娘在大将军面前为韩陈两家代为美言。虽说权术之道,这原也是常理。然则无论韩家还是陈家,都实在不愿意卷进这种州府权势争斗中去,若是大将军能够收回成命,自然最好,若是大将军不肯,家父就不得不考虑将陈氏一门举族迁往关东,投靠妾身夫家了,相信大将军也不愿意看到此事发生吧?”
骆一娘静静盯着陈素,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韩夫人——您真是过谦了,大人希望您判官延州,恐怕不是有意挑拨陈韩两家与延州文官之间的关系,我虽认识大人不久,然则在这桩事上,总觉得夫人是猜错了……”
陈素抬起头,一对明眸望着一娘问道:“姑娘如何知道?”
骆一娘摇了摇头:“不是知道,而是感觉……夫人说的那些,或许都是上位权势者的治人之道,不过小女子以为,大人是从来不想这些事情的,未必是大人不懂,而是——他不屑用这些手段……”
陈素脸上一红,强自掩饰着道:“何以见得?”
骆一娘道:“在汴京的时候……王相国曾经遣人刺杀伏击大人,那些刺客被大人捉住后,大人本来可以将那些人直接交给皇帝,要皇帝彻查此事……”
“此事我知道,最后大将军将这些刺客交给了我家老公公,没有当廷揭穿王相国,反而借机上了一道请立储君的表章,将晋王推上了储位,最终废了王相公的相位……”陈素接过了话头。
“然则这与此事又有何干系?”陈素皱起眉头问道。
“大人用的,虽然也是阴谋,却是阴谋中的大道,王相国去位,不过是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大人举荐晋王入嗣,这件事情本身比宰相的拜废可大得多了。可以说,大人虽然釜底抽薪,却是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让王相国自行避位外出,既不曾构陷于前,也不曾下石于后。因此妾身以为,权力平衡这种事情,大人未必不懂,但是这种事情在他眼中,实在是太小了,认识大人这许多时日,妾身旁的体会没有,有一点却是认定了的,大人,是个诸事都从大胸襟大天地去想去看的人,官府那些老爷们津津乐道的驭人之术,在大人眼中,实在是不屑一顾……”骆一娘的语气平静,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
陈素深吸了一口气:“那这件事情……”
骆一娘淡淡扫了陈素一眼:“夫人聪明睿智,慧识明断,不要说大人,就是妾身,也觉得夫人不出仕为官有些可惜呢……”
陈素默然。
骆一娘轻轻笑笑:“其实在一起呆得日子久了方才觉出,大人实在是个与常人迥异的人……”
陈素皱眉道:“此话怎讲?”
骆一娘想了想:“虽然没有听起过任命夫人为判官的事情,不过大人闲聊的时候却曾经不断抱怨,抱怨延州人口稀少,产出低下。有一次大人提到此事时不由得感叹了一句,道若是阖州女子都能出门劳作耕种,则相当于州治人口增加了一倍,州治可用的人才也增加了一倍呢……”
“啊——?”陈素大吃一惊,抬头望着骆一娘,满脸皆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骆一娘却仍然紧锁着眉头思索,口中喃喃自语:“大人口中有个新鲜词句形容此事,仿佛是……是……却是拗口得很……”
骆一娘冥思苦想,陈素却早已惊得呆了,听一娘的话意,李文革竟似不止是想让自己一个人出仕做官,而是想要延州的女子和男人一样劳作经商出仕——这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一点吧?
“对了,想起来了,大人说的是解放生产力……”骆一娘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7)
广顺三年五月的西北局势颇为扑朔『迷』离。实领延庆两州的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大将军在这个月里向盘踞在横山山系的定难军党项部落发动了大举攻伐。这一次八路军和折家军的北伐进军路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没有走出芦子关直扑青岭门而后长驱直进『逼』近统万城下的传统路线,而是舍近求远沿着无定河东出魏平关一举攻占了绥州辖境内的三个县,并且包围了州城,迫降了党项八大部落当中实力排名第二的野利家,数千步骑集结在定难军辖区的东南部,颇有点准备将这块拓跋家的脚跟肉生生撕扯下来吞进肚里的气势。
夏州方向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做出应对,五月中旬某日,驻守青岭门的阿罗王所部一百帐骑兵只用了两昼夜的光景就南进百余里,迫近芦子关防线。主力部队全部抽调参加北伐,芦子关此刻只有一个暂编营,全营仅辖一个五十人的老兵队和三个由新兵蛋子组成的步兵都,无论是兵力水平还是战术水平都无法与阿罗王所部相比。
然则阿罗王的突袭还是无功而返,倒不是因为这些杂牌军有多么强悍,实际上,阿罗王的部下们根本就没机会接近芦子关的关墙。
十五个月的时间,李文革已经将原先那座破败无比形同虚设的残垣修葺成了真正的雄关漫道。如今的芦子关已经不仅仅是一道长长的关墙,而是一座建设在高原峡谷中东西宽约五十步南北长两百步的城镇,南北两面地城墙都已经修成了梯形向外凹出的样子。用不知什么材料混合筑成的城墙高达五丈,已经快接近统万城城墙的高度了。这些令阿罗王瞠目结舌的变化并不是最终致使这位无所畏惧的老人撤兵地根本原因,城墙虽然高大坚固,设计的古怪外形虽然阴险刁钻,但这些只有在进攻的军队迫近城墙的时候才会造成威胁。
阿罗王根本没机会靠近城墙。
城墙前面的黄土坡地被挖掘堆砌出了一个个高处地平面的小丘和一条条纵横弯曲的壕沟,五条道路穿『插』其中。但只有一条才是真正能够通行地,其余地道路上都挖有深达两丈的陷坑,坑底『插』着削得尖尖的木楔子,而小丘上布置了六座木质望楼,在靠近城墙内侧的壕沟后面,是两道木制拒马组成的防线,道路在这里被锁死。拒马的后面。则是两座材质与城墙相同的巨大碉楼。每座碉楼上都有一什兵驻守,每座碉楼上都布置了五具伏远弩,在那个高度上可以『射』杀任何一个敢于在阵地前冒头的敌军。两座碉楼拉成了一条直线,正好形成了梯形的长边,而梯形的两条腰及短边,则由城墙构成。
这样地防御体系,不要说六百骑兵,就是上万军马开过来,在没有大型攻城工具地前提下都很难攻克。
阿罗王在关前徘徊了两天,最终拆掉了最北面的两座望楼撤兵了事。
不过这次出兵却也给延州方面造成了一定的恐慌。坐镇延州的厢兵指挥副使陆勋在接到警讯的当天夜里便率三百尚未完成新兵集训的补充兵乘坐新型的交通运输工具厢式四轮马车赶赴芦子关坐镇。四轮马车投入使用不过一个半月时间。许多技术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由于炼铁技术不过关,马车下用来减震地弹簧都是采用浇筑技术制成,质量还不大过关,一夜地动员,坏掉抛锚的马车达十三辆之多。
一夜折腾,延州军政方面地大员们都彻夜未眠。就连李彬也未得休息。好不容易等得诸事都理顺了,素来极修边幅的秦固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告辞离去。满脸苦涩的转运主事文章『揉』着太阳『穴』去继续召集工匠修缮马车,李彬站在厅中送走了二人,正欲趁着没人伸个懒腰松松乏,却见按察主事萧涯离一脚迈了进来。
李彬暗自苦笑一声,开口道:“天行又有撕掳不开的事情了?”
萧涯离脸上却没有焦急神『色』,行礼之后道:“丞相,朝廷宣诏使臣的队伍在南门外,因州治戒严,被治安科的警察拦下了……”
再次来在延州,王朴的心境与一年前已然大不相同。
去年来的时候,他不过是澶州节度使记室,在钦差队伍中这身份连个妾都算不上,空有一个状元名头而已。
然而此番他却已然官拜枢密副都承旨,正经八百的钦差宣诏使臣。
这仅仅是起点,如今是晋王执政,少假以时日,入阁拜相不过等闲事罢了!
一路的好心情,在延州南门外被顶了个不痛快。因为晋王行前交待,这份旨意越早送达延州越好,这个时候一定要安定住延州文武的心,因此此番他这位宣诏使一路上竟是昼夜兼程赶过来的。在其他州县还好说,一进延州州境,便被巡逻的地方团练盘查了三四次,等到了城门外,正好是半夜,城上的守卫军士说什么也不肯开城门,令这位涵养颇佳的状元公也不禁有些光火了。
一直等到天光放亮,城上的守卫这才打开了城门,走出几个人来询问交涉,却还是不许入城。
王朴一面等着,一面上下打量着这几个官兵。
这些人身上穿着制式的袍子不假,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这些兵身上的袍子都是深黑『色』的,窄小的袖口是白『色』,头上戴的幞头也是全黑,只在最下面有一圈白,手中没有拿刀枪,却一人提着一根长短一致的铁棍。每个人的胸前都缝着三个字,全是天干数,都以“甲”字开头。后面的两个字却各自不同。
“你们是八路军李节帅麾下么?”
等着也是等着,王朴索『性』盘问起这些守城军士来。
那个领头的军官一躬身:“大人误会了,咱们不是军中弟兄,几位袍泽还有在下,全是州治按察曹治安科辖下地巡官,学名叫做警察!”
“警察……?”王朴皱着眉头缓缓念叨着这个新名词。
那个巡官依旧不卑不亢地道:“正是。治安科警戒地方察知盗情,故此卑职们都叫做警察……”
王朴含笑摇了摇头,这个李怀仁,新鲜花样总是层出不穷,就连站堂巡街未入流的衙役班头都改了“警察”这好听的名儿。
少顷城门打开,李彬亲率延州文武臣僚出城迎接,口中连说节镇出兵州治戒严。为使团一行带来不便。屡屡致歉。王朴虽然名满天下,却也不好在李彬这加了使相衔的人面前拿大,谦逊了一番后率队入城。途中王朴留心观察,延州文官一系变动不大,秦固文章等人都随侍在后,只多出来一个面容丑陋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书生,他不认得那是延州府衙三驾马车之一的萧涯离,只当是李文革新提拔上来地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文革夺了州权。人事上有所更张也是情理之中事。他并不以为奇。不过对于秦固等人的新官衔,王朴倒是颇费了些心思琢磨。
与文官系统不同,此番跟随李彬前来迎接的军方将领只有前些日子刚刚由枢密院加了五品游击将军散秩的周正裕一人。那道命令乃是王朴亲手草拟,因此不由得对他多看了几眼,去年来延州的时候王朴曾经见过周正裕,因此此番再见倒也寻常。
在节度府宣读诏书,李彬以观察使身份代李文革跪接。诏书内容却也没有什么稀罕。平灭庆州兵『乱』,朝廷赏功。将李文革的加衔由检校太保升为检校太傅,卫府职务由右骁卫大将军升为右卫大将军,并诏命李文革兼知庆州军政,李彬也跟着沾光,检校司空的加衔晋为检校司徒。
客客气气送走了王朴,府衙众人渐渐散去,李彬地神『色』却阴郁了下来。秦固看在眼中,却不说破,待众人走光之后方才微笑着开言道:“怀仁检校太傅,众人皆欢欣,相公独向隅,却是为何?”
李彬挥袖不悦道:“子固不要来气我,你当这道诏书是好事么?”
秦固闻言一怔,正『色』道:“这是朝廷认可了怀仁出兵庆州地事情,难道不好么?”
李彬叹息着摇头道:“虽然不知内情,但朝廷……是与怀仁生了嫌隙了……”
秦固大惊:“相公何出此言?”
李彬点着供在当厅的诏书道:“加太傅也好,右卫大将军也罢,都无非是寻常笼络之术罢了,可以不必理会。诏命怀仁兼知庆州军政事,这便是当道之人猜忌怀仁的铁证!”
秦固更加不解:“这摆明是信任,怎会是猜忌?”
李彬冷笑:“若真是信任,就不该仅仅是兼知庆州这么个差遣,而是直接给怀仁或者我加庆州刺史职事。这道诏书不像是当今天子的做派,貌似大度却暗藏狭隘,若我猜的不错,当是那位晋王的首尾了!”
秦固沉『吟』半晌,问道:“相公的意思,这是晋王在向怀仁妥协?”
李彬转回头叹道:“若你是执政,李怀仁一口吞下了庆州,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秦固想了半晌,不得要领,李彬道:“我是说,按照规制,该当如何处置?”
秦固这一次没有再犹豫:“自然是嘉奖其功,然后另派刺史接管庆州!”
李彬捋着胡子点了点头:“是了,若我是宰相,必然如此办理。怀仁纵然不满,却也不能公然抗旨吞并庆州,除非他现在就想举旗造反。”
秦固有些不以为然:“顾忌怀仁的情绪,也是自然之理,毕竟现在他领兵在前方为朝廷收西北。此时令他不快,总是不好的!”
李彬点了点头:“若是当今天子,当然做如是想。那是个心胸开阔的厚道人,做事情痛快干脆。既然想笼络怀仁这个人。一个庆州舍了也就舍了,就算是怀仁主政,庆州也是大周王土。虽说用了权谋手段,却算不得猜忌!”
秦固接话道:“如今诏书上仅仅让怀仁兼知庆州事,相公以为是晋王地缓兵之计?”
李彬冷笑:“柴荣毕竟年轻,虽有城府。却短了气量见识,他留下这么一道伏笔,自以为高明,瞒得过怀仁,却瞒不过老夫!”
秦固默然。
李彬叹息道:“这个时候夺了怀仁庆州之权,非但朝野都要非议朝廷不厚道,便是论起实际。庆州诸部如今都已经归附八路军。新来地刺史知州,单身一人能在庆州翻起什么浪来?到时候怀仁只要一撤兵,稍稍用些手段,庆州再度糜烂不过是反掌之事。柴荣此番顺水推舟,是将这些事情思量清楚了的。刚刚登上储位,他不想令人指摘他做事寡恩,要留个好名声。这想法原本是好的,奈何心中这根刺总是不舒服,故此才留下后手,知州说到底不是正身。只要等到战事平息西北局面安定之时。只要正式任命一位刺史,庆州还不是朝廷掌中之物?”
秦固苦笑:“这么斤斤计较……澶州也是素有贤名的人,当不至于如此狭隘吧?”
李彬叹了口气:“这原也怨不得他,郭威是戎马半生靠着刀枪剑戟坐上皇位的马上天子,对怀仁这点地盘事业,是看不上眼的。柴荣无论威望还是德业都还不足,一旦登基。有怀仁这么大地一个藩镇卧在关中。他是绝睡不着觉地!”
秦固摇头叹息:“这番算计虽然精到,毕竟没了格局器宇。况且朝廷如今拿庆州没办法,难道西北战局笃定之后,反倒能有办法了么?”
李彬冷笑着眯起眼睛:“这里面地权谋手段,子固这等君子自然是想不到的!”
秦固皱起眉头:“愿闻其详!”
“人心!”李彬笃定地道,“关键还是人心,怀仁如今在延庆颇得人心,在朝中地名声也不坏,在天子那里的圣眷也还算优渥。这个时候来拿庆州的事情做文章,上上下下都不服,皇帝那里也未必肯认。因此现在只能承认怀仁暂领庆州军政,先落得个爱护边将维护藩镇地好名声,这是做给天下人看地,马虎不得。等到怀仁平灭了党项,那是绝大功劳,那时候分其权的机会便来了!”
秦固的眉『毛』一下子立了起来,却听李彬毫不犹豫地继续说道:“一旦定难军事定,怀仁自然是要封赏的,到时候国公也好,太尉也罢,不要钱的头衔只管加便是了。然则偌大功劳,怀仁总是不好意思独吞的,延州上下,军伍将弁,具要有所封赏。学问就在这里!”
秦固的脸『色』已然转为青白。
李彬脸上带着淡淡地讥讽之『色』道:“到时候只要一道诏书,任命子固你为庆州刺史,怀仁好意思推却么?他若抗命,不仅朝野要说他不厚道,就是延州上下,难免都要暗怪他不够朋友了!内外交困之下,怀仁就算明知这是碗毒『药』,恐怕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吞下去了!”
秦固倒吸着凉气接过了话头:“到时候新打下来的地盘最少有三四个州,朝廷再将沉宸、魏逊等人或封刺史或封节度,再将北面的州郡封给折家,怀仁创出来的这个局面,转瞬间便要四分五裂了!当真是二桃杀三士地毒计……”
李彬淡淡笑着:“谁人没有向高之心,就是子固,难道没有独掌一郡施展手段地雄心?此计虽然简单,却是对着人心施展的,没有心机的武夫,怎是如此权谋的对手?”
秦固点点头:“这是个死局,虽然看破,却无法应对!”
李彬摇了摇头:“你如是想,柴荣却不会,这手段虽绝,他却并不知能否对怀仁奏效,因此此番才会派出王朴前来宣诏,为的便是再探延州的人心!”
秦固『揉』着太阳『穴』道:“前方战事方酣,这位状元公却又来添『乱』,真真令人头痛!”
李彬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合上双目,轻声道:“定难军之后,怀仁若不自立,这个死局,可是委实难破啊……”连载中|跳至!~!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8)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一章:银绥线(8)屋子里面弥漫着酸涩味道的酒香,拓跋彝殷一面把玩着手中的马刀一面听着面前衣衫褴褛满面菜『色』的家兵禀报绥州方面的敌情,脸上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动容。
“……丁卢最后命我转告谟宁令,绥州城至多只能支撑十天,不求家主来救,只求为城中老幼青壮报此大仇!”
那传口讯的族兵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随即晕厥了过去。
拓跋彝殷挥了挥手,两名侍从将这个族兵抬了下去救治。
“老叔,如何?”拓跋彝殷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刚刚从青岭门赶回来的阿罗王。
阿罗王端着酒盏,猛地喝了一大口,随手将碗扔在了案子上,一面抹着花白胡子茬上的酒滴一面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在芦子关试探过,守军防守虽然严密,却不肯出关列阵,当是新兵无疑,青岭门方向近期内不会有敌情。”
“避实击虚,围城打援,春秋先生,你们汉人的兵法,是这么说的吧?”拓跋彝殷将头转向褚微言。
褚微言面前铺着一张布帛制成的山川河流图,他垂着头看着地图,并没有回答定难军节度使的问话,反而道:“光使君临行前始终对庆州的局面耿耿于怀,所谓避实击虚,并不算奇计,难只难在究竟何为实何为虚。表面上看起来,夏州是实,绥州是虚。李文革越过魏平关进攻绥州,虽然貌似高明,实则拉长了他的战线。随着战事向北发展,其粮秣补给线会越来越长,数百里横山此刻虽然可以视为屏障,但一旦李文革的军队越过绥州继续北上,这座屏障便会变成一道漏风的筛子,隔着横山,我军主力当可以自如调动,除非李文革将他那支数量不明地骑兵部署在横山以西。然则若如此,这支骑兵就变成了孤军深入的客军,我们可以随时随地选择时机和战场予以击破。”
拓跋彝殷木然想了半晌:“你的意思是东线的局面其实不足虑,反倒是西面的安静不合常理?”
褚微言抬起头,静静地道:“这不是卑职的意见,是光使君的意见,李文革拿下庆州,虽然表面上是为了平灭三族叛『乱』,但同时也使得夏州的南面和西面受到威胁。西面地契吴山纵横数百里。面积比横山还要广大。山势也更为险峻,虽然山间道路很少且多崎岖难行,但也正因其为此,我们的部族和骑兵很少注意这边,便是军中经验最为丰富的鹞子,也不曾深入契吴山探查过,形势地理都不熟悉。若是李文革取道西南以一支偏师来袭,除非其离开山区。否则我军很难提前发现敌军踪迹。”
拓跋彝殷闭上了眼睛,缓缓道:“李文革总共能够有多少兵?在东线发动如此声势浩大的攻势,纵使西面留下了一支偏师。这支偏师总共能够有多少人?西线兵力多了,东线的兵力就要吃紧,西线的兵力少了,他又凭什么攻克统万城?”
褚微言点了点头:“大帅说的是,卑职也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若东线的攻势是佯攻,彝林使君不会判断不出来。既然来人带来的是彝林使君地决死口信,那么东线地敌军兵力当确实是李文革的主力。还有那支骑兵。虽然不知道李文革从何处变出这样一支骑兵来。但既然这支兵他隐藏了这许久。自然是准备当做杀手锏来使的,这支骑兵出现在东线。似乎也确实证明了东线才是李文革的主攻方向。”
阿罗王『插』嘴道:“我出兵试探芦子关,曾经有两支骑兵先后出现在横山东麓我军侧后,数量大约在两三百之间,负责打探敌情的鹞子未敢越过横山,因此不知道确切数目。”
“老叔以为应当怎么办?”拓跋彝殷问道。
阿罗王抬起头,眼神中稍显疲惫之『色』:“这个敌人很滑头,他的力量其实并不弱,但却不愿意和我们正面硬拼。现在夏州最棘手的并非是敌军在东线的攻势,而是我们地族兵分散在各地,未能收拢成拳头。如今统万城中除了两千八百精锐骑兵,还有不到七百人的细封家兵,若是举族动员,当可再得兵一千到两千,不过这些新兵守城或许还行,临阵而战恐怕不成!”
拓跋彝殷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道:“全城的武库翻个干净,凑齐五千人地装具铠甲并不难。但是既便如此,能战的也还是那不足三千的精兵。绥州三大部族,费听家垮了,野利家降了,绥州城内我族被围住了五百多能战之兵。绥北银南的房当家虽然有将近五百能战之士,当此大兵压境之时,其部族长老们恐怕也不肯将这些兵全部都调往夏州。如今年我们能指望的,只有夏南的三家部族了。”
拓跋彝殷点了点头:“第二枝金令箭已经发下去了,三族家兵三日内应该可以抵达统万城,多了不敢说,五千可战之兵,还是凑得出来的。兵有了,我们和谁作战呢?是否东进救援绥州?”
阿罗王摇了摇头:“三十年前我们怎么打地,今天便应该怎么打。不能因为敌人人少就轻视敌人,事实已经证明,这个年轻地新敌人十分凶狠狡猾,稍不留神,我们就会被其削弱乃至吞并。”
拓跋彝殷怔住了:“老叔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像三十年前一样,把分布在四州境内地八大部落所有的人丁和牲畜全都集中到统万城来,坚壁清野,然后躲在坚城之中等待敌人来进攻?”
阿罗王点了点头,随即叹息:“这场战争一开始就应该这样打,可惜的是,这一次的敌人比三十年前的敌人聪明得太多了,他们没有给我们收拢部族地机会。如今房当、费听、野利三家是不可能收拢来的了。绥州的拓跋家部众命运也已经注定。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将剩余的三家部众和银州的拓跋家部众收拢来统万城。虽然晚了点,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拓跋彝殷皱起了眉头:“但是那样的话,我们会失去绥州和银州。”
阿罗王看着自己的侄子:“难道我们还没有失去吗?”
拓跋彝殷不解地摇了摇头:“东线地局面虽然紧张,房当家毕竟还在,李文革要想啃下绥州,至少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这已经是极限。他若贪心不足还要挥师北上夺取银州,那就是自寻死路。我军只要将兵力集结。可以自横山以西任意选择方位对李文革的粮道进行袭扰攻击。到时候李文革兵疲粮尽,还能玩出何等花样?”
阿罗王缓缓摇头:“这一仗一开始,我们就已经失去银州和绥州了。你说的战法,当然是好战法,但是却未免一厢情愿了。第一,我们如今得不到横山东面的确切消息,敌人有多少兵,有多少骑兵,运粮路线是什么样子的。防区如何划分。这些全都不清楚。在容纳了野利家之后,李文革手上最少能够动员起六千到七千的兵力,而且其中至少有四千到五千是颇有战力的强兵。以这样的实力,控制绥州是很容易地,遮断横山也并不困难。我们集中兵力,虽然可以选择一点进行攻击查探,但很难在短时间内击溃或者歼灭敌军一部。李文革不会那么傻,他不会不管不顾北上银州。把屁股亮出来给我们踢地……”
“若如此,银州岂不是保住了?老叔为何连银州也一并算丢了?”拓跋家族长十分不解地问道。
阿罗王凝视着自己的侄子,轻轻道:“谟宁令。到了这个局面了,火山王还会继续做低眉顺眼的顺民吗?折掘家会放过着个削弱我们的天赐良机吗?”
拓跋彝殷腾地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脚却一片冰冷,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似乎全部凝固了……
广顺三年五月二十四日,麟州城头。
火山节度使兼麟州刺史杨弘信扯下了悬挂在敌楼之上的汉旗,随手将旗子掷落城下。那旗子飘飘『荡』『荡』。坠落在城外三千杨家虎贲脚下的尘埃中。
一阵狂风吹来,吹得城头身形消瘦地杨弘信一阵摇摇欲坠。
杨弘信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跟在他身边的弱冠少年,他的次子杨重勋上前一步,掏出一块白『色』丝帕递过去,杨弘信接过来捂住了嘴,随即撇开手。杨重勋看得清楚,雪白『色』地丝帕之上,一抹鲜红惊鸿一瞥便被父亲握在了手中。
“阿爹,下去歇息吧,此处有孩儿呢!”杨重勋扶着重病中的父亲,满心酸楚地道。
杨弘信摇了摇头,站稳了身形,一把推开了儿子,眼睛中闪动着神采,声音响亮地发令道:“将大周的旗帜升起来”
随着一阵密集而雄壮的军鼓声,后周的大旗缓缓升上城头……
杨弘信站直了身躯,在城头上迎着猎猎北风,大声对城下的三千儿郎高喊道:“河曲杨弘信,今日在此立誓”
三军肃然
“麟州军民,河曲杨氏,自即日起归附周祚,自今而始,麟州戍士,再不向契丹虏夷让半寸之土,再不向太原刘氏纳一粒之黍皇天厚土在上,若违此誓,譬如此指!”
说话间,杨弘信已然抽出了佩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家的左手斩了下去,只闻“笃”地一声响,这位病骨支离地麟州刺史左手食指已然随着先前的北汉旗子一道坠下城头!
火山君威武
三军齐齐呐喊扶着父亲下了城头,杨重勋一面手忙脚『乱』地为父亲包扎着手上地伤口,一面满脸不以为然神『色』的责怪神『色』。
杨弘信流的血并不多,好歹擦拭了一番,断指处便被包扎了起来。
“老了,没有多少血可流了……”
杨弘信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只是轻声自嘲。
“阿爹,这种事情,本应儿子代劳的”杨重勋终于忍不住开口埋怨道。
杨弘信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即将奔赴沙场之人,战场上少一根指头,便是少一分保命地机会。断指盟誓,这种事情,当然由你病入膏肓的老父亲来做才合适。毕竟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麟州之主。这些年反反复复折腾了多少回了,世人皆道杨信是反复无常之小人。谁又能体谅杨家这些年挣扎求存的苦楚?好在这样的事情。终于不用再做了……”
杨重勋点了点头:“有折令公在延州策应,这一番南北合击,最少能销下李彝殷半条命去!”
“半条命?”杨弘信斜睨了一眼儿子,脸上的神『色』冷厉起来:“给定难军留下半条命,好要他们接着来胁迫麟州?”
杨重勋笑笑:“打仗的事情,谁说得准!”
杨弘信重重哼了一声:“你老父亲活不了多久了,去年那场大病本来便该撒手了,此后每一日,于你阿爹而言都是白赚的。你是要继领麟州地人。温恭谦和挡不住契丹人。你可要想好了。这幅担子,阿爹是再难担起来了,你若信心不足,我还不如将麟州直接托付给你折家三叔”
杨重勋脸『色』一黯:“阿爹,你和大兄之间,便不能转圜了么?”
杨弘信重重咳嗽了几声,嘶哑虚弱地道:“连你也以为阿爹是天『性』凉薄不念父子之情的人么?”
杨重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轻轻为父亲捶着背。
“说起攻伐战阵,你阿兄是不世出的人材,假以时日。便是折家老三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杨弘信淡淡述说着。
“守卫麟州,本便需要这样的良将,两相比较,你这两年的长进虽然不小,比起你阿兄,却还差着一大截……”
“正因为他是秉『性』才智天成,我才将他扔到了太原去。而不是你”
杨重勋捶背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杨弘信嘴角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我们此刻易帜归周。刘崇老匹夫岂能善罢甘休,若此刻在太原府做质子的不是重贵而是你。你能应付得了么?”
杨重勋苦笑:“父亲一片苦心,儿子知道地,只是一家人两兄弟,分侍两朝身属敌国,这般事情未免凄惨了些吧?”
杨弘信转过头看了自己地儿子良久,神情极为认真地道:“天下纷『乱』了近百年了,如今大河以北乃是周汉争雄,我们附周,你大兄留汉。若周得天下,我们杨家自然不必说,若是北汉突然振奋,死虎翻身灭了郭周,那时候我们杨家的血脉宗续谁来延续?”
杨重勋大吃了一惊:“阿爹”
杨弘信闭上了眼睛:“世上的事情,千变万化,谁说的清楚?若没有多一手准备,奈杨家何?”
杨重贵迟疑地问道:“父亲这番道理,,为何不肯对大兄明言?”
杨弘信依旧闭着眼睛:“只有对你这不开窍的,阿爹才需要明言。这层干系,你还道你那位兄长不知道?还要听我明言?”
杨重贵大『惑』不解:“那大兄为何不肯体谅父亲,甚至割发送来麟州,要与父亲断绝亲情?”
杨弘信丝毫不以为意:“那又如何?他是我生出来的,血缘之亲,说割断便割断了?你那位大兄,素来心高气傲,其实他万事都明白,只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说着,杨弘信睁开了眼睛,冲着东南方向瞥了一眼,无奈地轻声道:“这样也好……”
广顺三年五月二十四,北汉麟州刺史杨信在城头易帜,向天下宣布脱离北汉归附汴梁周室。五月二十五,后周永安军节度使折德率马步军三千人抵达麟州,折扬两家合兵会师。
五月二十八日,杨家的骑兵出现在窟野河南岸,两座浮桥在河面上架了起来。
五月二十九,五千多步骑组成的折扬联军渡过窟野河,当日攻占银城县,将银城县内留守地两百拓跋家兵全部斩首。
六月一日,麟州衙内指挥使杨重勋所部渡过言水河,兵临开光城下。
六月二日,开光守军弃城而出,携带大量人口牛羊南撤,在城南十五里遭杨家骑兵袭击,死伤颇重,开光县城被杨重勋占领。
六月六日,折家步兵沿着古长城饶过茹卢水上游,出现在真乡县境内。
真乡县乃是银州州城以北最后一座县城,真乡若失,银州北部就再无屏障。
从五月初五到六月初六这短短一个月内,永安军、火山军和关北军八路军从南北两线对定难军发起大规模攻势。尽管地处横山之西的夏州和宥州依然保持着宁静,但东面的银州和绥州却大半沦陷,总兵力达到一万五千人三家联军掠州过县,银绥一线,已被战火染红……连载中|跳至!~!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1)
低矮的院墙,窄小的街道,还有那些被不到三百斤的石弹无差别攻击轻易砸塌的土木结构建筑,这便是折御卿和魏逊在上县街头看到的景象至于那些面有菜『色』神情疲惫而惶恐的拓跋家牧民及奴隶们,在关北联军的枪刃面前瑟瑟发抖,丝毫看不出这曾经是一个令芦子关以南的汉人军民深深畏惧的彪悍种族。
对上县的攻略行动在围城十八天后终于开始,过程和结果都没有任何悬念。连续被折腾了十八天的守城族兵对关北军在城外制造出的任何响动都已经无动于衷了,并非是他们丧失了警惕『性』,而是旷日持久的疲劳战术已经令这些士兵失去了反应的本能,在城外的六架抛石机开始向城内抛掷石块的时候,尽管拓跋彝林和一些意志坚强的军官贵族们仍然在极尽所能驱使士兵们上城头作战,但结果却收效甚微,那些被硬生生赶上城墙的士兵一上城便怀抱武器靠着墙边呼呼大睡,对不断呼啸着飞跃头顶的巨石毫不理会。
在这种情况下,康石头所率领的突击分队五十名八路军老兵在突上城头之前几乎没有任何损失,直到他们登城之后,守卫的士兵们才从睡梦中醒来并毫无章法各自为战地对突击队展开反击,尽管这些疲惫的拓跋家战士依然悍勇,但散『乱』的建制却令他们很难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康石头所部在经过短暂的肉搏战之后终于在城头占据了一个边角阵地,凭借着这个阵地,在突击队员的掩护下,八路军三个步兵都和折家军一个营的兵力凭借云梯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登上了城头,并迅速控制了西南两面的城墙。
经过短暂地作战,登城部队迅速将驻守城墙的拓跋家族兵击溃。将上县北西南三面的城门控制在了手中。
到太阳升上头顶的时候,三面城门同时打开,折家军三个营分别在八路军三个骑兵都的掩护下自三面城门冲入城中,与在城内负隅顽抗地敌军展开“巷战”,绥州战役至此进入了尾声。
到折御卿和魏逊入城的时候。监军军官们还在忙于清点战果及缴获清单。为了防止城内的敌军趁着己方松懈进行反扑,折御卿进城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颁布戒严令,所有党项牧民和汉人奴隶都必须逐个进行登记和排查,直到确认这些人对大军安全并无威胁。
原本依照折家军地规矩。打破这样的异族城池,最简单有效的防止敌军反扑的办法便是屠城。不过在八路军中参赞了一年的军务,折御卿对这支新型军队的军纪和规矩已经有了基本了解,尽管心中不以为然,还是按照魏逊的建议采取了这种相对比较费力的方式来绥靖城内治安。两个人在城内原先拓跋彝林作为刺史府地一栋建筑物内建立了临时中军,一道道命令从这里发往城内各个区域,在此同时,城外作为预备队待命的一个八路军步兵营始终未曾解除戒备状态。这是为防万一的部署。
“斩首两百三十二级,其中两级是拓跋彝林和拓跋光启,已经验明无误!”魏逊面『色』平静地拿着一页白笺对折御卿说道。
折御卿长长松了一口气,最悬心的事情放下了。他地注意力便转向了战果方面:“俘虏和缴获呢?”
魏逊面无表情地拈起了下面一张纸,淡淡道:“三千八百张要吃饭的嘴,还有三只羊,这是全部!”
折御卿悚然动容。随即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为了打绥州,我们几乎消耗掉了去年冬天一半的粮草储备,却只得到三只羊,还额外背上了三千八百张嘴的大包袱。这一仗打得实在是不值得。”
魏逊撇撇嘴,没有搭茬。
战争并不以一城一地之得失而论胜负,这是六韬馆战略课程地开篇第一讲,魏逊虽然是监军长官。这一节却也是旁听过的。
一个虞侯军官快步走了进来。又快步走了出去,留下了一管简单的竹筒。
折御卿打开竹筒。倒出里面的硝制羊皮,静静看完,抬起头来,叹息着道:“横山以西仍然没有异动,叶吉请示将搜索范围向西北再扩大五十里,杨统制统领的三个骑兵都两个步兵营已经在大山里埋伏了一天两夜,兵力已疲,该将他们调回来了。”
魏逊低头依次看着手中的纸卷,声调平静地道:“军务指挥上的事情,你既然检校了全权,做主便是,需要副署命令地,我自会副署。”
折御卿摇头苦笑,他虽然被李文革临时赋予了指挥八路军地全权,然而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看在折从阮的面子上。此次北伐,李文革真正最为关切地并不是对绥州和银州的支线攻略,而是对夏州统万城的西线奔袭,因此尽管此刻绥州一线已经集结了八路军和折家军全部的精锐兵力,但却并不是真正的主攻方向。
李文革曾经率先向折御卿透『露』自己的战略意图,却在最后关头将沉宸从延州调往庆州方向,而将八路军上下的兵马指挥大权交给了折御卿。
这不是器重,这恰恰是不放
并非是不放心折御卿的忠诚,而是不放心他的能力。
这令折御卿心中深感无奈,他也不明白沉宸这个出身贫贱平素话语也并不多甚至年龄也并不比自己大得太多的家伙究竟哪里比自己强。
尽管如此,兵权在手的感觉确实不错,折御卿觉得自己无可抱怨,李文革能够将自己麾下的全部精兵都交给他这个外人统领,这份器量和大度也曾令折家上下委实感慨了一阵子。
只有折御卿自己知道,那不是器量,而是自信。
直到沉宸向自己移交兵权印信之后,折御卿才发现,八路军的指挥体制。完全不同于当世任何一家藩镇私兵,与朝廷禁军也迥然相异。
一如李文革托付兵权的大胆,折御卿发现自己这个叫做魏逊的搭档也真跋扈得直白。
折御卿有权调动延安团和肤施团,有权调动保安骑兵团,甚至连延州的地方团练也有权指挥调动。却无权调动时时刻刻守卫在八路军指挥机关周围负责中军警卫地亲兵营,这支只有三百多人的兵队直属于八路军都监军司,只接受魏逊的命令。
手握雄兵百万,门外站岗的却是自己指挥不动的人。折御卿怎能不摇头苦笑。
不仅仅是亲兵营这么简单。
中军地设置地点是由折御卿选定的,但是全程的警卫工作却都由魏逊安排,就连岗哨的设置都是魏逊亲自布置,每晚中军地通行口令也是魏逊亲自设定,绝不假借于旁人。
令折御卿感到可怕的是,这种情况并不仅仅发生在自己的中军,在队都一级的基本编制上,都存在着类似的制约机制。
若是这些监军军官要发动一场针对军事主官的兵变。折御卿相信成功率基本上在八成以上。
只是在战时体制下,作战部队不接受任何并非出自军事指挥首长的命令,军事首长的命令必须由虞侯司地传令兵进行传达,而这些传令兵。则多由军事长官随即任命,一般而言,每逢战时,军事首长会根据日期制定一套传令规则。这套规则监军部门不得过问。比如现在折御卿通过都虞侯曹下发的每一道命令的末尾都会写有三个汉字,第一个字是天干,第二个字是地支,第三个字是五行;这三个字加上每个传令兵随身携带的令牌,军事主官才能够接受命令调动部队。
除此之外,夜间宿营地时候中军和各营级以上部队驻地之间每隔一个时辰会吹奏一次平安号,这个平安号的音调有时候只是一长一短两个音。有时候却多达五到六个音。完全由军事首长随即决定,能够知晓这项军事机密的只有各部队营级以上主官。魏逊贵为八路军的总监军官,稳坐军中第四把交椅,却也无权过问此事。
这些相互制约地制度并非完全没有漏洞,然而在目前阶段,李文革在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无论是指挥系统还是监军系统,都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向这一制度发起挑战,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制度会渐渐被腐蚀失效,不过即使聪慧如折御卿,也认为那一天最早恐怕也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李文革自己就是军阀,却在军中防微杜渐,严防军阀的产生,这一点其实相当可笑,特别是八路军目前的规模和底盘都还很小,用这么一套复杂而严格地制度来统御,令折御卿颇有牛刀杀鸡之感。
若李文革做了宰相或者枢密使,再来在禁军中推行这种改革,也还算名至实归。
如今地李文革,虽然名声鹊起,距离中枢大权却还遥远得很。
折御卿叹息了一声,将这些思绪从自己的脑海中赶了出去,转过头对魏逊道:“若不是打下了庆州,缴获了许多军需物资,这一仗打到此刻也就算打到头了。继续打下去,拓跋家固然不好受,我们自己地困难却要更多些!”
魏逊看了看折御卿,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你在六韬馆只磨了一个月的枪,功夫全都花在了战术课程上,战略课程最初的几堂课全都缺勤,用大人的话讲,这便是格局不够了!”
折御卿皱了皱眉头:“此话怎讲?”
魏逊放下手中的纸卷,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折御卿身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六韬馆文韬院战略选修课的第一讲开宗明义,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则是民生经济的直接体现。换句话说,打仗的最终目的,便是为了赚取钱粮、人口和地盘,一切对于军队而言有利可图的战争都是目标确定的战争,相反,则都是不必要的战争!”
“一句话,打仗就要计算利益得失。不会计算利益得失地将帅,就是不合格的将帅!”
这句话刺得折御卿脸颊发热,他忍不住争辩道:“这堂课我虽未听,道理却也是明白的,否则怎会有此感慨?”
魏逊冷笑:“光明白道理不顶用。没有解决手段,光会说说能改变大局么?”
见折御卿还是不服,这位检校都监军使垂头想了想,缓缓开口道:“便以眼前局势为例子。仗打到这个份上,若是不顾忌西线的局面,大约你就要下令撤兵了吧?留下两个营左右的兵力守地盘,大队拉回去休整,将绥州作为一个兵学上地突出部,或者按照大人的话讲叫做战略缓冲地带,未来与拓跋家在这一地带进行反复拉锯,是否?”
折御卿道:“不然。家父已经联合了杨家的兵马,不日将下银州,只要银绥联成一线,拓跋家就无能为力了!”
魏逊摇了摇头:“打仗的事情我不大懂。却也知道要看大势,我们突然出兵,各方均措手不及,这才得以从容用兵。若是按照你地法子。南北两面均要在银绥一带驻扎兵力,我们还好一点,令尊和杨火山岂能轻松?只要拖过夏天,契丹和北汉能够坐视折杨两家打通了银绥而无动于衷?”
折御卿语塞,尽管仍不服气,却也知道魏逊所说乃是大实话。战争拖下去,延州方面短时间内或许还感受不到压力。但是府州和麟州却决然无法长时间维系两面作战的格局。一旦契丹和北汉动手。北路军必然会撤军回援,银州即便拿下。最终也会被拓跋家兵不血刃拿回去。
直到此刻,折御卿才醒悟,李文革为何对自己的方略感到失望。
现在的八路军和折杨两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折杨两家撤兵,拓跋家就能够腾出手来,用尽全力与关北军争夺绥州,那时候前线的战事就打成胶着战了,拓跋家骑兵多于关北军,机动能力较强,自然大占便宜。
魏逊继续说道:“其实这种仗还有另外一种打法,只不过你不会而已!”
折御卿抬起头,却见这位监军大佬老神在在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延州方面,第一个士子营已经组建完成,总共有大约八十多名读过书在州县衙门历练过地方政务的年轻人,大约这一两天就要登船上路,五日之内就能抵达绥州。在大人正式任命绥州知州之前,监军使司将会组建起一个兵政使司衙门,我兼任正使,代署绥州军政事务。六韬馆最新肄业的四十名学员将抽调十二人跟随士子营北上,他们将负责在绥州境内组织团练防务……”
“仓促组建团练,武器装备训练都跟不上,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折御卿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天下从来没有天生的精兵强将!”魏逊略带讥刺地道,“所谓精兵强将,都是打出来地!不历练怎能知谁是人才谁是废物?乌合之众再弱,总好过没有,这些乌合之众打不了硬仗,哪怕用作耳目也是好的,我们的斥候骑兵都是宝贝,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城中三千八百多人,只有一千五百多人是党项人,其余两千多人都是汉人奴隶,这些人不用关饷,只要给口饱饭吃就会给你干活卖命。无论是开垦荒地屯田还是开辟牧场绥靖治安,只要用起来,这些人就不再是包袱,而是助力,是兵马,是钱粮,是盔甲武器,是一切对我们有力对敌人不利地物事!”
折御卿听得目瞪口呆,魏逊轻轻摇着头:“打下一个地方不仅仅是几场白刃冲锋那么简单,否则得而复失,还不如不打!能攻更要能守,要化无为有,化敌为我,化客为主,打仗打的不仅仅是军事,天时地利人和,靠等是等不来的,攻克城池是一回事,接收城池,控制城池,利用城池,这是另外一回事!”
折御卿已然听得目瞪口呆,痴痴呆呆问道:“这做得到么?”
魏逊淡淡一笑:“大人说过,天下事原本便没有做不到的,只有做和不做地区分!做了总比不做好,做了纵然未必能够一定能有效果,不做却是一定永远不会有效果的!我们既然出兵攻打定难军,那便是你死我活之战,这种仗就是要争天时、争地利,争人和,无所不争!”
他顿了顿,笑道:“这个道理,大人明白,老沉那个焖嘴葫芦明白,我这外行人也明白,只是你不明白而已!”连载中|跳至!~!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2)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2)[1/1页]
“延川独立团虞侯、检校夏州团练使荆海,向都司报道!”
荆海笔直地站立在脸上的胡须已经蓄得老长的沈宸面前,一面报名,一面用略感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位老上司。不过十几日不见而已,这位八路军的三号人物憔悴的实在是有些令人意外。
沈宸挥挥手示意他坐下,手上的木尺却依然缓缓在一幅山川河流图上移动着,眉头紧锁,一语不发。
荆海以八路军制式坐姿盘膝坐倒,转过头和同样坐姿坐在自己右侧的狄怀威打了个招呼。
论起资历,狄怀威算是八路军的元老级军官了,他是李文革初入丙队的时候最初接触的那批什长伍长之一。如今那批老队员当中晋升较快的沈宸魏逊都已经成为八路军的统帅部重要成员,就连杨利凌普这些资历比狄怀威略差的伍长们现在也都已经成为团级指挥员,相比之下狄怀威的仕途就显得蹉跎许多,至今仍然不过是区区一个营指挥。
这一切仅仅因为狄怀威好赌。
因为这个『毛』病,不仅仅是李文革,就连一直在关顾狄怀威的八路军二号人物周正裕都对这个老兄弟充满疑虑,此次出兵庆州之前,周正裕不惜拉下老脸连着向沈宸魏逊两个小兄弟求情,好不容易才为狄怀威谋来一个都正的实职。而狄怀威似乎也确实没有辜负周正裕,十棵树一战,他用自己实打实的战绩证明了周正裕的举荐并没有错,也同时改变了李文革对他的看法。
李文革用人自然要比周正裕等人大气,延川独立团仓促组建,经验丰富的军官非常缺乏,李大将军大笔一挥,狄怀威便由统领一百人的都正升为统领五百人的营指挥。
对于这个任命,延州方面的沈宸魏逊都没有意见。唯独周正裕悄悄托人给李文革带来了口讯,建议在对狄怀威的任命上谨慎从事。
如此种种,使得狄怀威在军中一直小心翼翼。不敢稍有逾矩,作为一个老兵中地老兵,作为建军元老。他无论在六韬馆还是在实际的指挥岗位上都始终夹着尾巴做人,保持着十分难得的谦逊态度。即使面对资历远比自己来得浅地荆海,狄怀威也极为礼貌地点头致意。
荆海是八路军中近期内晋升速度最为迅速的军官。
去年芦子关防卫作战的时候,荆海还只是个什长,奔袭银州地时候担任队副,在护送李文革出潼关之后返回延州进入六韬馆学习,肄业后正式开始担任队头职务。
庆州战役前夕,荆海和狄怀威一道被提拔为步兵都正,又同时被提拔为延川独立团的营指挥。
现在,荆海已经是检校夏州团练使。若不考虑那“检校”二字,他已经是从五品的军官了。
狄怀威冲着他挤挤眼睛:“不用指望了,还是没仗打……”
荆海看了看狄怀威,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你们还在兜***?”
狄怀威低声哀叹:“我们还算好。苦了老细封他们,马腿都快跑细了!”
荆海轻轻叹息了一声:“大人那边也是,始终不提东进的事情!”
狄怀威瞥了一眼沈宸,凑近了些问:“你们不是一直在招兵买马么。怎么样了?”
荆海撇了撇嘴:“什么招兵买马,全是些乌合之众,一个个瘦得像独脚鸡,跑上两里路就喘得昏天黑地。集合号吹过半个时辰人还稀稀拉拉凑不齐,这样的兵若是也能上战场打仗,老母猪都能上树了!”
“招了多少人?”
荆海愕然抬头,这会说话的不是狄怀威。而是一直低着头研究地图的沈宸。
荆海抿了抿嘴唇。答道:“大人给了下官三个营的建制,可惜眼下都还是空壳子。根本编不满。搜罗了远近百十里的十几家寨子,拢共才凑了不到八百人,这两日正在围攻西南河谷内的一个大寨,若是打下来,估计又能多招百八十人地样子。”
沈宸诧异地抬起头:“这么多人?“啊?”荆海愣住了。
沈宸自言自语地道:“这么荒凉的山区,居然还能招到这么多人?”
荆海苦笑道:“人多没有用啊,每天训练时间连半天都不到,要分出人手去打猎放牧,武器也不够,盔甲更是没有。偌大一片山区,大人一连划了三个县的地盘出来,封了三个县太爷,全都是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的苦哈哈。说是归下官统辖,下官每日和他们说话都费劲,拢共就那么点人,又要训练又要渔猎,下官实在是做不来这些麻烦事……”
沈宸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看地图,闷闷地道:“大人不是一直和你在一道么?”
“大人不管事地……”荆海颇为委屈地道,“全副担子都压在下官肩上,大人每天便躲在寨子里,轮番召见那些生得肥些的老爷们,一问便是半天一日,谁都不知问些甚么!”
沈宸抬起头,眉头稍微皱了皱,半晌方才再度低头,却不再看地图,而是看着荆海,难得地安慰了一句:“难为你了,你做得不错!”
荆海叹息了一声,忍不住问道:“统制,究竟何时才能开仗啊!走了半月的路,又在大山里面转悠了多半月,原先定的不是抄掠统万城么?究竟要等到何时啊?”
一时激动,荆海没有称呼都司,而是脱口喊出了老称呼。
沈宸看着地图,口中淡淡应了一声,却反问道:“抄了十几家寨子,收获如何?”
荆海再度咧嘴:“吃饭地嘴比粮食多,有些牛羊,也都瘦得不成样子,都给统制送来了的。”
狄怀威『插』嘴道:“还说呢,那些羊老得,煮上一个半时辰。捞出来的肉照样撕咬不动,嚼得腮帮子痛,一只羊十五斤。倒有十四斤骨头,真不知这些土人怎么牧养的!”
荆海无言。
沈宸叹了口气:“物资不足,粮秣不足。统万城的敌军又死撑着不动,这么个态势,除了在契吴山区继续周旋下去,我们没有旁的选择!”
荆海皱了皱眉,问道:“万一被敌军发现了,岂不麻烦?”
沈宸眉头一挑:“你以为我们这阵子在闹着玩么?骑兵大队和左营这阵子不断在大山里面兜***,一方面是巡视捉捕那些往东去的牧民和奴隶,防止消息外泄。另一方面,是不断完善咱们地大图,熟悉地理形势。这片山区我们不熟悉,敌人也不熟悉。若是万一被敌军发现,在山区发生交战,谁占了地利谁就占了便宜。这个便宜不能让敌人占去。我们既然先来,便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把功课做足。契吴山地每座山峰,每个山谷,每条河流。乃至每棵树每棵草每块石头每只老鼠我们都要做到烂熟于心。在六韬馆没学过么?外线作战的第一要务,便是利用一切可能地条件变外线为内线,这是必修课吧?”
荆海脸上一红,张了张嘴却没有争辩。
沈宸抬起头,看着远处地一片乌云,继续道:“你手里已经有千把人了,不要不当回事。这些兵虽然弱。真正打起来。他们地头熟,就算是牵着敌军鼻子转***。也要比我们这些外来的兵在行些。现在我们虽然是在夏州,但在这契吴山里,我们是主,拓跋彝殷才是客!”
荆海苦笑:“原本的主全被我们关起来了,十几个寨子加在一起,也有两三百人呢,这些人大人还不让杀,一天到晚审个没完没了。这些人对我们可不大么喜欢,万一闹起来,也不得了呢?”
沈宸看了他一眼:“你地营拨了一个步兵都出去练兵,不是还有四都步兵大人亲自掌握么?”
荆海点了点头:“前两天又拨了一个队过来,现在大人手上还有七个队的步兵,大约三百五十人!”
“有这支兵,大人的安危当是无虞的!”沈宸淡淡道,“大人问得细些也是有道理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些边边角角的破落户有什么好问的,这些人估计这辈子都没去过统万城……”狄怀威在边上小声嘟囔道。
沈宸瞥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打这种大仗,所有的敌情,无论巨细,多知道一分便多一分把握。多知道一点,便意味着可以少死一些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这道理再简单不过!”
荆海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暂时还理解不了,却也知道沈宸说得有道理。
沈宸再度低下头去看图,口中问道:“荆海,你手上的人手近期能否拨出一部分来?”
荆海迟疑地问道:“要多少人?”
沈宸估算了一下,道:“三四百就够!估计要用五六天。”
荆海想了想:“等打下西南的寨子就可以拨出来,不过现在每日渔猎不辍,也勉强才得全军果腹,若是一下子分出三四百人去,只怕渔猎地人手就不够了,就要压缩训练的时间,这些兵本来就弱,训练再跟不上,就更不能指望了!”
沈宸笑了笑:“本就没指望你的兵能上阵杀敌。”
他想了想,道:“你准备一下,五日内给我四百人,要力气足能干重活,我有用处!”
荆海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沈宸又思索了一阵,道:“你手上的马匹骡子和牛,有多少?”
荆海估算了一下,答道:“马有二十四匹,骡子不足四十匹,牛大约有六七十头!”
沈宸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估算着。
半晌,他睁开了眼睛,对荆海道:“你何时回去?”
荆海道:“我是奉大人之命来向统制通报团练编制情况地,今夜就要连夜赶回去,那边的事情太多,大人又不管事,我不能留下太久!”
沈宸道:“你稍等片刻,我交代几句。便和你一道去见大人!”
荆海一愣,沈宸又底下头去看地图:“拓跋彝殷是『乱』世枭雄,看来这招声东击西的计策近期内是难以奏效了。我们要立足这片山区,以手头这点力量来打这一仗了……”
荆海和狄怀威都大吃一惊:“用手上这点兵力来硬撼统万城?”
沈宸抬起头看看两人,笑笑:“我是说用手头兵力来打这一仗。可没说硬撼……”
“绥州已经全部丢掉了,银州如今也危在旦夕,南北两路敌军会师在即,一旦折家、杨家和李文革合兵,东线的局面就不可扭转了。现在看起来,银绥一线为敌军地主攻方向,应当没有疑问了!”褚微言斟酌着词句对拓跋彝殷道。
拓跋彝殷未置可否,抬起头看阿罗王:“老叔,你以为呢?”
阿罗王没有说话。
一旁的拓跋光远『插』嘴道:“我不懂什么大计,但是这番不是我们去打人家。是人家来打我们。攻打芦子关失利,我们大不了撤兵便是,现在是人家占了我们的州郡,总不成也撤兵吧?要撤。撤到哪里去?折家杨家和李文革合了兵,战兵上万,我们往哪里撤?难不成真等人家『逼』到老巢来?”
阿罗王抬起头瞄了他一眼:“撤到统万城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些人终归是外人。出兵打仗,要粮要草。李文革总共有多少家底?这么折腾,他能占到多大便宜?如今东线虽然热闹,只怕再打上一两个月,延州的兵就要断粮了。没有吃地,他们能撑多久?”
拓跋光远明显不服气,却不敢和阿罗王辩解。呐呐缄口。
拓跋彝殷笑了笑:“光远临阵未必是坏将军。不过说起大势,你还是缄口的好。老叔和春秋先生都是经验老道之人。光若在,只怕也会建议我谨慎从事!”
阿罗王叹息了一声:“或许我是真的老地,这些日子眼皮总是在跳。这阵子天气也反常,春天只下了两场雨,夏天地第一场雨七天前才落下来,也没下多少。昨日我出城去查勘,奢延水的水深已经不足三尺了,湿淋淋地河床子都『露』出来了。虽说大旱对我们影响不大,但天气反常,总让人心里不踏实。上阵杀敌,我并不惧李文革,但是眼下的局面,绝非『乱』砍『乱』杀一阵就能破解的。光若是在,他或许会有主意。偏偏他此番又去了中原……”
拓跋彝殷笑了笑:“仗打到现在,局势已经清楚了,就算没有光这颗脑袋筹划,也能看得清楚些了!”
几个人同时抬起头看他。
拓跋彝殷吸了口气,道:“上一季的贡物,各家家主都送过来了,我清点了一下,独缺西面山区那些远支穷亲戚的……”
众人愣了愣,褚微言皱起眉头,拓跋光远道:“无所谓,那些人不过顶了个拓跋的姓氏,和咱们历来便不是一路人,平日里就吝啬地紧,贡物总是拖着不肯交齐,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咱们也并不缺他们那一点!”
“一家不来或者拖欠,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若干家一起装聋作哑,这不合常规!”褚微言当即道。
“正是!”拓跋彝殷嘉许地点了点头,“连日来我连续派了三批信使进入契吴山区,至今没有一路回来,这说明什么?”
“李文革的诡计!”阿罗王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拓跋彝殷冷笑:“汉人的兵法叫做声东击西,李文革一定是在西面山区潜伏了一支偏师,等着我们出兵救援东线,只要我军主力一离统万城,这支偏师立刻偷袭,端掉我们的老家,好毒地计策!”
拓跋光远张大了嘴,半晌才道:“李文革从哪里变出这支兵来?他总共能有多少兵啊?”
拓跋彝殷冷笑道:“这支兵不会超过千人之数,这是李文革的兵力极限了!”
说着,他站起身道:“我已经派出了三路信使,一路沿大漠向西,去说服朔方的冯家,以一千头牛羊和一千匹马为代价,换取冯家出兵庆州,威胁李文革的后路。一路沿着黄河一路向北,向契丹求救,折家杨家与中原朝廷连成一气,这是契丹王庭万万不愿看到地;第三路东渡黄河去太原,向北汉主求救,只要北汉能够出兵麟州和府州,折扬联军就很难在银州久留,只要他们不能安心南下,我们就可以集中兵力对付李文革!”
“家主请说吧!怎么打?”拓跋光远绽起了身躯。
拓跋彝殷冷笑着道:“还是老规矩,以强击弱,分头击破敌军!我们集结主力,趁着奢延水水浅能够涉渡,择日渡河北去,在河东北百里处扎营。老叔率新征族兵留守统万城,一旦遭受敌军攻击,立即在城头点燃烽火,一百里的距离,对我军而言不过一夜光景,务求将李文革的偏师歼灭在统万城下。然后我们便可以掉转头去对付东线敌军了……”
说着,他将手摁在案子上,两只眼睛盯着阿罗王道:“一昼夜,统万城乃天下坚城,老叔应该能守住吧?”|!~!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3)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3)[1/1页]
“都打叠起精神来,你们虽不是鹞子,却也是族中数得出的勇士,你们的父辈将你们送到统万城来,便意味着你们在他们的眼中是足以代表家族荣誉和武勇的战士,他们相信你们不会辱没祖上的荣光和骄傲。可是老头子告诉你们,要想不辜负他们的期许,不仅仅是上阵杀敌那么简单。你们要能吃常人吃不了的苦,要能做常人做不了的事情。大军远离,统万城如今需要你们来守卫,自从赫连可汗筑成此城以来,她还从未被攻陷过,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从来都不曾有人自外部攻破过他。三百年前,有一个叫做梁师都的胆小鬼,在敌人面前吓破了胆,将这座天下坚城拱手让人,你们是这样的胆小鬼么?”
阿罗王老迈的身躯在城墙上走动着,一面走一面扯着嗓子向着城上的守军高喊,此刻这位老人的身上似乎看不到丝毫岁月的痕迹,那花白的胡须也似乎只能给他增添几许威势,目光所及之处,哪怕是最瘦小的士兵也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脯,谁也不愿在这传奇般的老人面前被看轻了去。
“敌人会夜间攻城么?”
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
阿罗王站住了脚步,转过脸去望着那个声音传来的位置,冷厉的目光在那个年轻战士的身上打了个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拓跋光序”
“是彝平家的三崽子啊……”阿罗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当年你爹跟着我守青岭门的时候,比你如今的岁数还要小,不过,他可没有你这么好问饶舌!”
拓跋光序惭愧地垂下了头,不料却听阿罗王道:“年轻人想得多些不是坏事,多用脑子才能多打胜仗。只凭力气大是成不了真正地勇士的。你不错,比你爹强!”
拓跋光序诧异地抬起头,却听阿罗王道:“若是寻常敌人,夜间不必守城,汉人的兵夜间都是瞎子,不点火把走不了路。若是点着火把,我们在城墙上,十里之外就能看到他们。”
他顿了顿,道:“可是。此番来袭的不是寻常敌军。是去年曾经劫掠过银州的恶贼李文革,这贼子的兵都是悍兵,不但敢于『摸』着黑行路,还敢『摸』着黑攻城,银州便是这么丢掉的。虽说我夏州比之银州坚固许多,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贼人有胆夜间攻城,难道我们没胆子夜间守城吗?”
正说着。一个枢铭大步沿着宽阔的城墙走了过来。
阿罗王一眼认出他是北面城墙的守将,心中一惊,厉声问道:“你怎敢擅离职守?”
那枢铭却并不害怕,行了礼道:“叔祖,北城外有动静,十分诡异,夜间我们不敢开城门查验。特来禀报叔祖。”
阿罗王一愣,有些不能置信地问道:“北面?”
“是北面!”那枢铭苦笑着答道。
此番城中精锐全都被拓跋彝殷带走,阿罗王手上只剩下了八百多临时征集来地族兵。这些兵编成了五个枢铭,其中两个放在南城。一个放在北城,监管东西两面地城墙巡视,还有两个枢铭放在城中,监视看管那些随时可能作『乱』的细封家族人。
阿罗王这个部署十分正常,李文革的基地毕竟在南面,他从南面的平原出来攻击夏州是最理所当然的。事实上,阿罗王并不认为李文革会直接来攻击统万城。李文革手上顶天也就只有一千兵。最大的可能和最稳妥的用兵便是抄掠夏州南部地几个族群聚集区,统万城的预警时间虽然很短。却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反过来,若是李文革绕道从北面进攻统万城,不仅仅要在契吴山区爬上数百里路程,还要先后两次渡过无定河,绕这么远的路,还要渡河,士兵的体力早已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如何还能攻城厮杀?
但是偏偏就是在北面出现了诡异的动静。
阿罗王站在城头上,侧耳倾听着城下的动静。
有很多人的呼吸声,阿罗王判断城下起码有一百人才能发出如此规模地喘息声。
然后就是金属物体和地面接触的声响。
是大批金属物体和地面接触的声响。
有敌人在城外,这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了,自己人完全没有什么必要悄悄潜到城下来。
夜间为了防止暴『露』目标,城头上并没有点起灯笼火把,守城地族兵基本上是在黯淡的月『色』下凭借着记忆在城墙上活动。
这时候点起火把,无疑会成为敌军的靶子。
但是阿罗王没有犹豫,他需要弄明白城外的敌军究竟在搞什么鬼。
在他的命令下,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浸透了油脂的球状物体在城头上被点燃,然后被迅速扔下了城头。
躲在敌楼后地阿罗王冷冷注视着城墙下,那火球画出了一个弧形,掉落在城下,照亮了几个正在佝偻着身子手持某种工具进行某种动作地士兵的身形。
城头地拓跋家箭手早就张满了弓,但是没有命令,他们并没有向这些暴『露』出来的目标进行放箭。
阿罗王的眼睛眯缝了起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两道黑影自黑暗中扑了上来,手中似乎端着什么东西,高高扬起,一阵黑雾过后,火球熄灭了,城下再度陷入黑暗中。
就在那一刹那,城头的箭手手上一紧,险些放箭。
一片黑暗中,城上的士兵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阿罗王的方向,等待他发出命令。
然而阿罗王却没有动。
刚才那一刹那,许多人都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阿罗王却明白。
是土!
城下的敌军用早就准备好的土篓在最短时间内扑灭了火球的火。
阿罗王沉『吟』了片刻,用手指了指城墙地两角。
那带队的枢铭会意。立刻走下敌楼去布置。
不多时,两个同样的火球在东面和西面同时被点燃。
就在此时,只听城下“嗖”的一声响,四枚弩箭斜着飞上城头,将东面那个叉着火球正要扔下去的士兵硬生生钉了回来,火球落在了城头上,引发了一阵小混『乱』。
东面的火球落了下去,这一次,火球的落点附近再没有准备好的土篓扑上来了。
一个身影飞快地向坠落在城下的火球奔去。这一次没等阿罗王发令。城上怒火满腔地箭手就松动弓弦发出了箭矢。
城头距城下有九丈高,那个身影距离城墙不过一丈地距离,并不容易『射』中,然而五箭齐『射』,还是有两支箭『射』中了,那个身影一歪,歪倒在了城下。身体还在缓缓朝着火球方向移动,城头上『射』完箭的箭手正在重新拔箭瞄准补『射』的当口,城下的反击到了。
“嗖”四支弩箭自正北方向以一个很小的倾斜角度『射』了上来,没有『射』死人,却有一支弩箭『射』穿了正中央那名箭手伸直握弓的手臂。那个箭手当即弃弓,踉踉跄跄退了下去。
另外四名箭手顿时精神大振,几乎同时将弓箭瞄准了刚才『射』来弩箭的方向。弦声数响,四枝箭『射』了下去。
远处没有任何响声,显然这四枝箭全部落空了。
火球距离这边距离太远,那点光无法完全照亮城外地战场。
东面那个蠕动的身躯终于接近了火球。一阵阵黑雾开始围绕着火球升腾,那是那个士兵在用手一把把抓土灭火。
弓箭手还要攻击那个顽强的士兵,阿罗王摆了摆手,制止了弓箭手的后续动作。
城下火球的火势正在一点一点变小,阿罗王的脸上却产生了一丝困『惑』。
趁着刚才这阵混『乱』,阿罗王已经看清了城门前的态势。
几十名衣衫褴褛却披挂着步兵甲地延州士兵正在挥舞着一个个模样怪异的锹状工具在城门前卖力地挖掘着,在他们的两侧。沿着城墙。有几十名敌军士兵手中拿着木枪在警戒。
在微光中,那些挖掘工具头部泛出金属光泽。应该是铁锹。
阿罗王这辈子没见过工兵铲,能理解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虽然说看清楚了,阿罗王却更加困『惑』了。
敌军在干什么?
在这个时代的攻城战法中,倒是不排除挖掘城墙这一条,但那绝不是指统万城这种坚固厚实高大地城池,要想在统万城的城墙上挖开一个缺口,没有上万人同时作业是不可能的,即便李文革有这么多人手,他也绝配不起上万把铁锹。在这个时代,铁器极度珍贵,上万把铁锹的铁足够武装起两到三万步兵。
更何况敌军挖掘的并不是城墙,而是城门前的地面。
难道敌军是想在城门下挖掘出一条可以冲进来的通道?
和挖城墙相比,这倒是个相对可能『性』大些地选项。
然而除非城内全是死人,否则这个战法毫无用处。
守军怎么可能眼看着敌军挖掘地道而无动于衷?城门内只要部署上一百人,挖掘地道地这些士兵一旦挖到城门下面就相当于把自己送进了鬼门关。
挖地道也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啊……
起码应该从距城墙百步之外开始挖起,那样不但更加安全,也更加利于保密。
像现在这样挖掘,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这么挖,挖到城门下已经是极限了,再挖下去就是送命,那些士兵不可能不明白。
明知是送命的差事,还会有士兵去执行吗?
这位党项老将地困『惑』还不仅如此。
敌军是何时渡过无定河的?若是在白日间,己方的斥候不会看不见,若是在夜间,李文革再怎么神通广大,如何能够将一支足够数目的军队在不举火把地情况下从北岸渡到南案来呢?
无定河的水是比之前浅了许多。人站在河里勉强可以『露』出头来。
但是这样也并不等于可以不举火把涉渡啊。
黑灯瞎火的,又没有船,向来不习水『性』的旱鸭子们想要泅渡游过来?
那是痴人说梦……
统万城北七里外无定河渡
原本被系在南岸的三十多支大小船只此刻一字排开横在了河面上,船上面已经铺上了木板,每块木板的两段各站了一名士兵,在这条由船、木板和人搭成的浮桥上,源源不断的八路军士兵正成单列纵队缓缓渡河。头上只有朦胧的月『色』和点点地星光,士兵们走得跌跌撞撞,不时有人失足跌跤。站在两侧地士兵这时便会适时拉上一把。保证过河的纵队通道不被堵塞。
其实就是掉下河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若是在白日间。拓跋家的斥候们看到了这般景象一定会极为惊讶。
那一艘艘船只组成的浮桥,并不是漂浮在河面上的。那些船只的底部,都是扎扎实实搁浅在河底的淤泥之上地。浮桥下面,已经是无定河的河底了。
也就是说,此刻若有士兵掉下河,只要他支起胳膊,就不会淹死。河水的深度现在充其量也就没过脚面。连小腿肚子都到不了。
这么浅的河,淹不死任何人。
李文革站在河的北岸,耳中倾听着部队杂沓的脚步声和战士们粗重的呼吸声,眼中神『色』平静。
“大人,过河吧!”一脸疲惫神『色』地沈宸走了过来。
“所谓半渡而击之,指的就是这时候吧?”李文革答非所问地道。
“兵法上说的半渡而击之,是只能在白日施展的战法。趁敌军以行军队列过河,首尾不能相顾,军令传达不畅地空当发动攻击,进一步打散敌军的指挥建制。将强敌变成失去指挥的乌合之众,然后各个击破。这种仗只能白日打,否则不要说打散敌军建制,暗夜野战,兵力规模多达千人,自己不『乱』就谢天谢地了!”沈宸不以为然地反驳着自己的统帅。
李文革轻轻一笑,没有接过话头。
“况且桂芝的骑兵全都部署在东北方面了。若有敌军接近。我们可提前两到三个时辰得知敌情,有足够的时间收拢部队列阵。夜间混『乱』。兵越多越麻烦,敌军两三千骑兵,很可能被可以用军号相互联络呼应的我军两百骑兵弄个人仰马翻建制混『乱』。拓跋彝殷就是再自信,这种仗也还是不敢打地。”
李文革看了一眼南岸,道:“刚才统万城方向似乎有动静?”
沈宸不以为然地道:“大摇大摆去挖人家地城门,除非守军都是死人,否则被发现是必然的事情!”
李文革叹息了一声:“细封手中只有一百多人,万一守军出城夜战,就麻烦了!”
沈宸面无表情地道:“打这么大地仗,冒点险也是应该的。不过若我是守军,黑夜中不知虚实,是万万不肯贸然打开城门的,那是敌人最希望的事情。”
李文革苦笑:“这个险冒的可是不小,若是一旦失败,不要说我们只能绕统万城而过,最要命的是那些东西一共只有这么点,细封全都带了去,连点后手都没有。那东西可是攻城利器,一旦落到敌人手里,恐怕日后我们便有难了!”
沈宸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打仗打得终归还是人,那东西虽然神妙,终归不过是死物,吓唬吓唬人还行,若是打仗全要依靠那东西,这世上还有所谓的名将吗?”李文革回过身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不过终有一日,那东西会终结所谓的名将时代的。”
沈宸呆了一呆:“终结名将的时代?”
李文革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唯武器论者,我也相信,武器再犀利,也终归要人来使用,人才是武器的灵魂。不过你不会懂的,那东西的威力,现在你们还远远看不到,等你们能看到的时候,恐怕你们心中对所谓名将的认知,就要彻底改写了……”
他顿了顿,认真地道:“未来的时代,谁能用好那东西,谁就是名将;这个时代的所谓名将,在那东西面前,很快就不再是名将了……”连载中|!~!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4)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4)[1/1页]
夜『色』下的挖掘工程仍旧在进行,统万城上的阿罗王仍旧在犹疑之中。
统万城的建筑虽然坚固,却并未能超越时代。赫连勃勃的雄心并没有足够的科技文明水平与之相匹配,因此统万城的结构仍然是冷兵器时代城防的典型结构,即采取四面瓮城结构,突出城墙的瓮城城门附近成为『射』击死角,躲在城门洞内挖掘不辍的八路军士兵基本上可以免于受到来自两侧的弓箭伤害。随着时间的推移,城门前的地面渐渐被掘开,堆积在两侧的泥土越来越高,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掩体,将进行挖掘的士兵身形尽数隐去,党项兵现在即使扔下火球,也很难再看清楚城门下的敌军了。
目前对聚集在城门前的这些敌军最有力的打击手段就是城内步兵的反冲击,这就要求阿罗王必须下定决心打开北面瓮城的两道城门放步兵出城。
当然也有比较好的办法,瓮城的南门先打开,将步兵集结在瓮城里,然后关闭南门,打开北门,步兵冲出去与敌军肉搏。
只是茫茫的夜『色』始终困扰着阿罗王的判断,夜间开城门乃是兵家大忌,谁也说不准八路军究竟是否在城门附近埋伏了足够的攻城兵力。在夜『色』下打开城门,阿罗王必须冒极大风险。
理论上讲只要瓮城的南门关死,即便北门被突破,敌军进入瓮城,也不过是进入了一个四面受敌的死地罢了。
但是麻烦就在于夜间作战,城头上的守军只能给城下的敌军以无差别覆盖『性』杀伤,一旦敌我两军混战在一起,基本上城头的远程武器在杀伤自己人上和杀伤敌军的几率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出城作战地己方步兵将得不到城头的任何支援。
这些也还罢了,最让阿罗王觉得难于决断的。便是八路军地战略意图究竟何在。
在前些天的会议上,尽管对于敌军的意图在定难军高层内部存在分歧,但比较一致的意见是李文革不会幻想依靠一千偏师强攻统万城。顶多做一下『骚』扰『性』的攻击,诱使定难军主力出城野战,争取在运动作战中取得决定『性』胜利。
李文革干犯兵家大忌,不取南路而是绕道北方来攻城,这件事情想破了头阿罗王也觉得不可理喻。
若李文革的主力果然在这边,那么这支军队实际上便已经陷入腹背受敌地绝境。短时间内拿不下统万城的话,回师的拓跋彝殷骑兵主力和统万城守军南北夹击,这支偏师断无生理。
若李文革的主力不在这边,那么夜间的这支部队就是佯兵,是为了让自己判断错误,将南面的主力调动到北面来,为李文革的部队夺取南城创造条件。
或者李文革的图谋更大一些,他的目标并不是自己守卫的这座城池,而是已经消失在无定河北地拓跋彝殷部队。李文革希望通过这种夜间虚实不明的『骚』扰让自己点燃烽火,呼唤拓跋彝殷回兵。而其半路设伏,先击溃拓跋彝殷的骑兵主力。
这两种解释虽然都不能算没有道理,但是阿罗王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头。
这支负责佯攻的部队,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算挖开了瓮城的北门,对于攻克统万城能有什么好处呢?
只要瓮城的南门不破,八路军就依然进不了城。这些敌军地先头部队做得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阿罗王或许会相信李文革另有所图,却绝不肯相信李文革是个白痴蠢货。
这个八路军节度使,狡猾狡猾滴……
因此尽管已经确认了北门外存在敌军,阿罗王仍然没有下达将兵力向北门集结的命令。
目前的敌情还不足以证明北门外真的是敌军的主力,在这一点没有得到确认的情况下,阿罗王不会轻举妄动。
以目前北城上一个枢铭地兵力,足以对付这些少量的敌军。无须增调兵力。
阿罗王在看,他还是希望能够准确判断李文革的战略意图。
这时候,被土堆和瓮城北墙挡住的城门洞内闪起了一丝火光,随即亮光自门洞内透『射』了出来,似乎在其内实施挖掘作业的敌军终于点燃了火把一类照明的工具。
阿罗王握紧了双拳。
他依然没有下达命令,如今城下的状况已经很清楚了,一些敌军隐在远处地黑暗中。在弓箭地有效杀伤『射』程之外。而门洞内顶多只有不到二十名继续从事挖掘的敌军。事实似乎证明,北城外地敌军并不太多。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打垮。
但是,天还没亮。
隐在黑暗中的敌人虽然似乎不多,但并未最终确认数目。
阿罗王担心,一旦自己派出了步兵下城作战,黑暗中会涌出数百乃至上千敌军。
虽然这并不能左右大局,但是下城作战的步兵就无法回头了,在优势的敌军面前,守城军不可能打开瓮城南门接应这些步兵进城。
虽然在必要的时候阿罗王毫不吝惜牺牲一些士兵以获取胜利,但问题恰恰就在于,他实在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否必要的时候。
敌人在做明知无益的事情,就算真的挖进瓮城,又能如何?
至于说挖出一条直通瓮城内的地道,阿罗王一点也不担心,就城门下那十几个兵,就算挖上三天三夜也未必挖的进来……
阿罗王现在犹豫的事不是是否下城作战,而是犹豫是否要点燃烽火。
就这么把主力召唤回来,阿罗王有些不甘心。
总要等到将敌军主力全部引出来之后才好召唤主力。
而李文革埋伏在统万城下的这支主力,究竟在哪里呢?士兵正拿着一张羊皮图纸指挥士兵们进行挖掘。
“向内挖一尺,注意不要挖透,和内城的地面之间保持一尺半的厚度。若挖多了,就用挖出来的土拍实……”
“斜着向下挖三尺,留出一个梯形地坡度……”
“下面的空间留小一些。是倒梯形,不是正梯形……”
“这边上面挖的太靠里了,『药』力会外喷,谁去外面挑些土来?”
“内侧地斜面要向外倾斜一些,不要太直……”
“两边角度差得太多了,这边再挖掉一些。注意内外坡度要均衡……”
城门下,足足有一尺半厚度的木制城门下已经被掏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三个人的大洞,这个洞的形状颇为奇怪,上宽下窄,看这些士兵的意思,似乎并不准备继续向内挖掘,反倒将洞越挖越
十几名士兵有的铲土有地挖坑,在小道童指挥下忙碌不已,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汗,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又过了一阵。城门下火光一闪,临时照明用的火把被熄灭掉了。
这是个信号,随着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三五个人从黑暗中闪出,直奔城门。
敌楼上的阿罗王瞳孔再度收缩,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到,敌楼上的弓箭手弓箭又举了起来。
黑暗中无法精确『射』箭,漫『射』『射』中的概率实在太低,因此弓箭手们在犹豫。
阿罗王咬了咬牙,瞪着眼睛努力看向城下,似乎希望能看出些端倪来……
那道童在黑暗中指挥着士兵们将一个又一个背过来的油布包裹在挖出来的坑内码好,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绳索样的东西。
有个士兵好奇地『摸』了『摸』。却发现是一根油纸质地一样的索子。
那道童吓了一跳,绷起脸道:“不要『乱』『摸』,这是宝贝,只有这么一根,若是弄坏了,大人和师傅要杀我的头地……”
那道童安置好了索子,而后十几个人一起动手。将适才挖出的沟壑陆续填了起来。
随着城门前的大坑被渐渐填平。那道童越发小心起来,不再让旁人动手。而是自己一小锹一小锹地开始填坑与城门之间的缝隙。
填了一阵,他结下身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了一大块面团一样的物事,将那条索子周围地空隙小心翼翼地填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一声鸡鸣。
几个人探出了头去,外面的夜『色』似乎已经不那么浓厚了。
天快亮了。
随着这些士兵和那个道童蹑手蹑脚撤到了距离城门百步之外,一直守在那里的细封敏达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对身边的一名士兵道:“去通知大人,二踢脚小队的送货任务已经完成。”
二踢脚……天知道这位李大将军口中的这个古怪名词是个什么意思……
一里地以外。
李文革看着面前这个跑得气喘吁吁地小兵,心情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直到沈宸叫道第三声,他才回过神来。
沈宸吩咐传令兵:“吹号,通知张桂芝率领骑兵过河。”
李文革叹了口气:“天亮就放水……有些浪费了……”
沈宸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的老大一眼:“敌人的骑兵据我们不超过一百里,这点距离一天时间足以赶回来,若是放水晚了,我们便要腹背受敌了……从上游筑坝的地方到这里足足有将近一百三十里远,现在放水,最早也要等到午时河水才能涨上来。”
李文革苦笑:“若是等到敌军骑兵回师渡河之际再放水,岂不是省却了我们诸多麻烦?”
沈宸翻了翻白眼:“白日做梦!”
李文革丝毫不以为忤,感慨道:“不算白日做梦,若是能有一套无线电设备和流量测绘设备,便能办到!”
沈宸哀叹一声,这位老大又开始说一些自己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的话了。
“大人,能做到这样。下官已经是绞尽脑汁了,您若还不满意,下官也无话可说。”
李文革自嘲地摇了摇头:“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我很满意……”
说到这里,他的面部表情肃然起来,口气冷冽地道:“命令狄怀威的甲都准备吧。”
随着一声悠长地军号声,站在不远处地狄怀威站了起来,面『色』兴奋地扭头高喊口令道:“突击都起立!”
一百名八路军老兵听令而起,眨眨眼睛功夫。一百人已经站成了一个十乘十的方阵。
“立正稍息披甲!”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声,这支精锐地步兵都很快便被一百套鸟锤甲包裹了起来。
一个铁甲方阵渐渐成形,甲片撞击所发出的金属特有的声响积少成多,顺着清晨地微风传到了远在城楼上的阿罗王的耳朵里。
党项老将的脸『色』变了。“持枪齐步走
远处传来了一阵规律的声响,哗哗的落步声和哗啦哗啦地盔甲碰撞抖动声交相辉映,随着天『色』渐明,一支黑压压的铁甲步兵方阵缓缓向着城门方向移动着。
阿罗王终于开口下令了……
“弓箭手集中,把所有的石弹和滚木全都搬到城上来,命令南城的统兵枢铭,将两架床弩拖到北面来!”
跟在他身边的枢铭楞了一下。随即问道:“要不要从南面调一个枢铭过来?”
阿罗王不耐烦地道:“敌情仍旧未明,南城的守军不动,将床弩拖过来就是,快……”
那枢铭应诺一声,下去布置传令兵传达命令。
阿罗王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敌楼的正前方,那支发出整齐声响的军队至今还在黯淡的雾气中没有现出身形。但是其气势威势已然透过遥远地距离传了过来,已经渐渐退去的夜『色』和尚未散尽的晨霭随着这阵气势微微颤动着。
这是一支主力部队无疑。
阿罗王已经做出了基本的判断。
但是他无法判断出这是否是敌军的全部主力所在。
多年的沙场经验,阿罗王当然能够听得出,这声音虽然吓人,却也不过是个百人规模地小集团罢了。
区区百人,就算装备精良,能让这一百名强兵透墙而入?
阿罗王愈加觉得诡异了,这一夜的事情,让他总觉得心惊肉跳。尽管这不是拓跋家第一次与李文革的军队交锋,但是阿罗王潜意识中总有一种感觉,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他的眼睛死死盯在了狄怀威步兵都的身上,李文革便是有天大阴谋,总要通过这支强悍的兵队来实施,阿罗王想看看,这位八路军节度使这一回究竟能够玩出什么样的花样。
东方,太阳缓缓浮出了地平线……
就在阿罗王的心神都被狄怀威步兵都吸引住了的时候,在城门正前方的地面上,一点诡异的火花,正在迅速向城门方向迫近……|!~!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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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理论上讲,爆炸有很多种……
火药在这个时代并不算新鲜物事,中晚唐的战争中不乏使用投石机抛射炸药包的战例,但是炸药更多的用途还是制造爆竹,连开山都很少用到。有数的那几次战争用途,效果也很难说很好,黑火药毕竟不是黄色火药,浸泡过油脂的绳索制造的劣质导火索也极不可靠,就算成功引爆,包装简单四面漏气的炸药包即便炸开,也很难给敌军造成较大的伤害。这种原始迫击炮的威力有时候还不如直接扔石头来得大,半空中引线烧完爆炸或者引线太长被敌军扑灭或者踢下城头是正常状态,能够在城墙上爆炸是极偶然的事情。
炸药的作用,主要集中在爆炸时所发出的巨响和黑色火药燃烧产生的浓烟。
前者可以有效恐吓敌军打击敌军士气,后者则可以遮蔽敌人的视线,为己方军队行动提供掩护。
这两种战术效果,都不能单独决定战役的胜负。
因此,炸药在这个时代的将军们眼中,并不算多么可怕的武器,是极自然的事情。
就连作战经验稍稍丰富一些的老兵,也毫不惧怕炸药的威力本来就没啥威力嘛……
只能做爆竹的东西,也配称“名将时代终结者”?
然而,沈宸、狄怀威、细封敏达等八路军高级将领以及一百名久经沙场的老兵在后周广顺三年六月十九日清晨所见证的这次爆炸,却令这些绝对无愧勇士称号的人们直至多年之后还感到不寒而栗。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爆炸”,也是人类工程史上第一次成规模的土木工程爆破行动。
空气膨胀的声音是什么样子地,李文革没有概念,但是经历过那天早晨的所有战士都说,在城门飞上天之前,在浓烟和火光迸发出来之前。他们分明听到了一阵清晰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在吞吐蛇信。
那一刻地感觉十分奇妙,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原本就缓缓吹拂的晨风变得更加和缓,原本平静的呼吸变得更加悠长,一呼一吸之间,仿佛一生已经过去,就连北门瓮城北墙上密密麻麻站立着的那些党项士兵们,都突然放慢了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那声轰鸣的巨响是如此强烈而迅猛,一百步的距离,声波涤荡而过,几乎所有人地耳鼓都同时发出了一阵骇人的嗡鸣,下一刻,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变了,世界上不再有任何声音存在,寂静得如同鬼蜮。
那一刻,天地失色。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状态。
三百公斤的黑火药,上面只有薄薄一层空间,那是为了保证引信不至于熄灭。
被埋在地下的三十个炸药包,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依次被引爆,产生出的两百多万升二氧化碳气体无处可去,前后左右都是坚硬厚实的大地。
这个级数的炸药。还没有向地球叫板地威力。
于是,愤懑而狂热的气体分子们向着他们唯一能够撼动的方向发出了齐声怒吼……
笔直的冲击力先是将厚重坚实的木制城门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根根木条,随之而来的更加细密强大地爆炸波则毫无悬念地将这些木条还原成了犀利而纤细的木刺……
泥土、砖石,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底还原。
这是一次尺度适中的还原试验。
人也被还原了……
站在瓮城上警惕地注视着城外的阿罗王,拓跋家的各级领卢、昂星、谟、芭良、鼎利、春约、祝能、印吴、广乐、叶令吴、令能、庆唐、磋迈、昂聂、令逊、程谟、吕厄、僚礼、创、阿克泥们,还有数十名密匝匝聚拢在瓮城上的士兵们。都是这次豪华试验中被还原地对象。
阿罗王征战一生,杀人无数,死在他手上的人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他一向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死在床上,死在战场上是他的注定归宿这是勇士的结局,拓跋家的人,绝大多数都有着这大的统万城已经有一半被笼罩住了……
大地在剧烈的抖动,身披坚硬铁甲的战士们在瑟瑟发抖,许多见惯血的老战士需要靠着木枪拄地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没有人嘶喊,没有人呻吟,没有兵刃的交击和恶狠狠的谩骂,在一片轰鸣声中,世界寂静得可怕。
半空中被还原成粉末地土壤扑簌簌落下。作为支撑结构的石块碎成七八十块飞溅出六七十步,所有的木质材料都变成了一缕一缕地纤维,强烈刺鼻的气味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是那些已经飞上了天的党项士兵的体液,又或是当年被当做材料填充入城墙的奴隶地冤魂……
李文革缓步走了上来,面对着自己一手造就的杰作,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欣喜之色。
不仅仅是他……
沈宸、细封敏达、狄怀威……
每个目睹了这番人间奇景的人此刻都脸色发白,强压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名将的时代……便这么终结了?”沈宸喃喃自语,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身边的八路军节度使。
“不!”李文革叹了口气……
“名将的时代,才刚刚开始……”毡帐,目光深邃地望向西南方向。
那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还没有完全消散,这位当世枭雄强压着胸腹间的焦灼感徒劳无功地望着老家地方向,右手竟然止不住地抖动着。
完全没有感觉的拓跋光远诧异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家主,距早饭时间还有些时候,还可以再睡会!”
拓跋彝殷摆了摆手,强自压下烦躁的感觉。勉强笑着道:“斥候派出去没有?”
拓跋光远点了点头:“光睿已经出发了,十二里的路程,不到半日便能赶到,今天应当能渡过一半去!”
“船只应该准备好了吧?”
“船只是光驰掌管,提前几天便布置好了……”拓跋光远简单地回答道。
“你说,我们能够骗过李文革么?”拓跋彝殷紧锁着眉头问道。
拓跋光远怔了怔。随即笑道:“打仗终归是实力说了算,用计不过是多些胜算的手段。李文革蹲在大山里,等的无非便是我们东去增援银州方向,他好来抄我们地后路。统万城中兵力不足,他才好放手欺负我们留在南方的部落和族群,夺取牛羊和给养。我们在河北兜个***,正是为了坐实他这个念头。只有如此,他才敢从山里出来啊……”
拓跋彝殷没有说话,眉头依然没有展开。
“家主,其实……”
拓跋光远欲言又止。拓跋彝殷转过头看了看这个统兵的侄子,淡淡道:“有什么话,但说便是!”
“我们很应该在河北岸多呆上一阵子的,前日渡过河。今日便再渡回去。虽说李文革的斥候不会过来,总是有许多漏洞。既然是做戏。何妨做得牢靠些?”拓跋光远道。
拓跋彝殷想了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你说的并不错,只是我总是心里不踏实,这条无定河,是我们家族振兴生机之本,却也是我心头一块垒,早一日渡过南岸,我便早一日安心。若非为了诱使李文革出山,我是绝不会将家族精兵带到河北来的。这块地方虽然水草肥美,适宜扎营,但是夹在两条河中间,骑兵地机动大为不便……”
拓跋光远笑了笑:“家主过虑了,李文革的触角再长,也不可能在两三天内伸到这边来,我们只要行动小心些,隐藏痕迹并不难,这边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占着地利呢……”
拓跋彝殷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埋锅造饭,然后收拾行囊拔营起寨,当拓跋彝殷骑着马离开这块宿营的冲积平原时,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的了……
三千五百名骑兵成五列纵队在草原上中速行军,战马的嘶鸣声和草丛响动声交织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感觉。
拓跋家的精锐。|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6)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6)[1/1页]
手中提着平脱刀,身穿轻甲的沈宸站在瓮城的豁口处,大汗淋漓地指挥着以快步行军纵队队列飞卷而来的后续部队分路自豁口两边弧形的斜坡登上统万城的城头。为了提高速度争取时间,以队都为单位赶来的部队无法按照原建制上城,仓促之间,沈宸只能指挥这些后续的部队以伍为基本的单位分路上城。一组一组的士兵在费力的爬城,城墙之上,同样有一组一组的士兵在奔跑,任何一个停下脚步想要理顺自己指挥建制的校尉都会受到在城墙上巡视的八路军节度使大人本人的斥骂。
沈宸在豁口处,李文革在城墙上确保交通畅通,细封敏达在城墙西北角的敌楼处,鲁檀在城楼东北角的角楼处,四个最高指挥官都临时充任起了交通警察的角色。而左右营部队主官狄怀威和折德璜则在东西两面的城墙上负责收拢部队理顺建制。
这个时候,八路军的军衔标识体系显示出了强大的效率作用。
基本上登城的都是八路军和折家军的老兵,但是两支军队同时登城,部队基本上都打散了,无论折德璜还是狄怀威都要同时指挥两家的士兵,若在这个时代其他的军队里这是绝不容易的事情,但在实现了整体整编的延川独立团中,军官们袖口上的军衔标识便是唯一的命令,战时状态,下级服从上级,无论是折家兵还是八路军老兵,都能够很轻松地弄明白自己究竟该听谁的。
城门爆破的时候,瓮城北门按照城门下装填炸药的洞穴的几何形状被炸出了两个倒卷向城头的钝角斜坡,在烟尘散去之后,狄怀威的突击步兵都立即以队为编制分两路开始向城头发动突击。
在炸药地威力下,城头上已然是一片狼藉,整个敌楼被完全炸飞。瓮城的北门变成了一个倒梯形的大豁口,遍地地土屑和碎石木条之间夹杂着一具具残破不全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是集结在瓮城北门上方的拓跋家军官将领以及士兵的。这次爆炸的威力直接将北门楼彻底炸塌,在门楼附近的三十八名党项官兵被直接卷入,当场丧生,城防最高指挥官阿罗王只剩下上半截身子被爆炸气浪扔出城墙三十多步。
城口附近地数十名士兵被爆炸波及,不同程度受伤。
两面的斜坡上就倒伏着十余个滚落下来的拓跋家伤病,就在他们哀号着呻吟着试图重新爬上城墙的时候。铿锵之声再度响起,狄怀威的突击步兵都开始登城了。
身披铁甲的战士们以五人一组的战斗队形缓缓攀上斜坡,凡是发现有活动的物体便会有两到三杆木枪攒刺一番。
虽然炸出了一个斜坡,但是斜坡本身并不规则,身穿铁甲的战士们爬起来仍然很费力气,稍不留神脚下打滑就可能摔下去。此刻若是城上的党项士兵顺着斜坡向下抛掷滚木和石头,会给突击都造成不小地伤亡,更重要的是,会阻滞这支尖刀部队登城的速度。
然而从所未见的天地之威将城上剩下来的党项士兵彻底吓傻了,在狄怀威等人攀上城头的时候。绝大部分守城地士兵已经开始纷纷下城逃散,还留在城上的十几个军官什么事情也不做,眼睛直勾勾盯着瓮城上的豁口出神。
经过短暂的突击,北门的瓮城被狄怀威占领,周围的守军被杀死或者驱逐,面对突击都的铁甲装备。党项士兵地刀剑等武器都不能造成致命伤害,而失去指挥建制的临时征召的族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八路军中最强的步兵部队相抗衡。
紧跟着狄怀威部开始登城的是一个庆州兵组成的临时工兵都,这个工兵都手拿着工兵铲冲上两面的斜坡,在极短地时间内便将斜坡上地障碍物纷纷清理干净,将过陡的地方或者削平或者挖出一条较为和缓地通道,等到在数里外潜伏待命的部队开上来的时候,两面的斜坡已经不再像狄怀威部登城时那么狼藉。虽然很粗糙很简单,但那至少已经是两条“路”了。
负责把守北门的任务是张桂芝负担,一旦第一线的三个伍有哪个被敌军突破击溃,后面的步兵伍会立即根据缺口的方向顶上去,保证第一线的战阵完整。
在第二梯队后面,是同样部署地第三梯队。
后方地后续部队在理顺建制,已经有两个队的折家兵顺利建立起了指挥。正在开上来。
局面正在对己方越来越有利。
一个党项士兵手中举着火把飞快地自南面攀上了修筑在城墙内侧地烽火台。
“弓弩手”姜启德大叫。
亲兵队中的一个士兵立即扔掉了手中的长枪。费力地摘下了背在背上的擘张弩,他另外一侧的一个士兵也扔掉了枪。自背后的箭斛中取出了四根制式弩箭来。
上好了弩箭,两个人合力咯吱吱将弩衔拉开。
此时那个士兵已经攀上了烽火台最高处,正伸手去够引火绳。
“嗖”三支弩箭并排发出,斜着射向烽火台上。
没有充足的瞄准时间,三只弩箭只有一支擦掉了那个党项士兵的帽子。
那士兵吃了一吓,手一哆嗦火把掉在了台上,他自己则又惊又惧地望向八路军的战阵。
姜启德气恼地挥了下手,口中骂道:“废物”
两个士兵很委屈,他们原本是地地道道的步兵这毕竟是在党项家腹地,拓跋彝殷掌握着内线作战的全部优势,而李文革身边除了一支疲惫已极地千人偏师之外几乎一无所有。
选择在这里和自己进行战略决战,李文革的脑袋实在是秀逗了。
从这场战争一开始,李文革和拓跋彝殷都明白最终决定战局的必然是一场战略决战,而这场战略决战必然是围绕着统万城为中心展开的,除此之外别无它途。在此之前,拓跋彝殷之所以能够忍得住,坐视银绥两州被三家联军瓜分占领,就是因为他明白这个道理银夏四州,统万城是个轴心,谁掌握了这跟轴心,谁便占据着战争的主动权,不管李文革的军队打下了多少土地,只要最后攻不破统万城,这些战果就都是虚无的。
拓跋家会很快将这些土地拿回来地。
拓跋彝殷坚信这一点。
李文革虽然用计将自己隔绝在了无定河对岸,暂时免于受到两面夹击的厄运,但是他拿什么来攻克统万城呢?
就靠那他千余疲惫之师?
三天之内,攻克一座天下坚城?
拓跋彝殷不太相信奇迹。
阿罗王是百战老将,无论是在族中的威望还是用兵的手段都是家族内部第一人,城中有他坐镇,三天之内不要说破城,李文革想甩开城池南下只怕都不容易……
自己的那位族叔,年轻时有草原上最勇猛的鬣狗之称,被他盯上的人,想要顺利脱身,哪里那么容易?
拓跋彝殷有点不明白李文革是怎么想地。
就算李文革认为统万城已经是一座空城,想捡这个便宜,但是他手上地兵未免也太少了些吧?
凭这点兵,就算拿下来,他守得住么?
自己的三千多骑兵用来攻城当然不算多,但是城内毕竟还有数千上万地部众老幼,光是稳住这些人不要闹事李文革就要头痛死了,还能分出多少兵来守卫宽阔的城墙?
无论怎么想,这位李大将军这一次,似乎都应该是死路一条了……连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