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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蚕室废人     北唐txt下载     北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七章:延州新政(1)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七章:延州新政(2)

    皇子郭荣封晋王,拜开封府尹兼功德使,这件事情无疑成为寒食节之前京城内发生的最重大的政治事件。本朝开国至今,还没有册封一位亲王,而晋王将是当今的第一位,很可能也是唯一的一位皇子亲王,这倒也还罢了,开封府尹自五代以来逐渐形成了由皇储兼任的惯例,而其他人即便是以宰相之尊出任京尹也只是“权知开封府事”。因此这次封拜对于后周朝廷的政治意义是非同寻常的,尽管没有明诏,但是朝野上下谁都明白,当今皇帝立储了。

    对于此次的“策立第一功”,坊间传闻甚多,有人说是范质李谷两位宰相君前力荐,也有人说是新拜相的王溥暗中促成——毕竟他拜相之后不久皇帝便召回了柴荣,更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四朝元老冯道暗中策划部署,范李两位宰相其实都不过是马前卒而已;甚至还有更加荒诞的,有人认为这次封拜是“王相公”暗中努力的结果……

    当然,朝野间也流传着另外一种说法,据说这次第一个上表请立储君的根本不是朝中大臣,而是右骁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

    只有极少数能够接近决策中枢的人才知道,这最后一种猜测才是真的。

    按照惯例,寒食节朝廷放假四天,这四天里除了中书和枢密两个中央机构照常轮值之外,六部九寺等部门一律放假。就连皇帝这几天也一直呆在后宫,由老妻德妃陪伴着过节。而刚刚封王的柴荣这几日除了每日进宫问安以外,便呆在府中闭门读书,基本上不问政事,开封府仍由张永德暂时“权知”,柴荣近期似乎没有到府视事的打算。

    这四天的假期里,中书门下省的轮值次序分别是范质、李谷、王溥、范质,枢密院的轮值次序分别是郑仁诲、向训、郑仁诲、向训。

    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峻这几天很闲。

    自从杨凤铎和他的兵队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郝崇义便没睡过一个好觉,李文革出京当天的上疏震惊朝野,郝崇义听说的时候大张着嘴巴合不拢,他甚至没法判断这究竟是偶然还是李文革有意为之。然而那时候他却已经无法召回杨凤铎的兵队,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便很容易使人产生联想,李文革上疏请立储君,然后便在出京路上遭到劫杀。

    尽管李文革与王峻不合,但是那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事情,但是王峻一直排斥柴荣却是朝野皆知的事实。这几件事情即便真的是凑巧以这个次序发生,也会被有心人认为成是“王峻反对立柴荣为嗣——李文革上疏请立储君——李文革在帮助柴荣入主东宫——于是李文革遭到劫杀”,在这种情况下,王峻便是有一千张嘴也辩解不开,更何况,劫杀李文革的人的确是他派出的。

    最糟糕的是,这个负责劫杀李文革的五百人兵队在那天之后便似融入空气一般自世上消失了,郝崇义派出了好几拨人外出寻访,却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这五百个人便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这件事情叫王峻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方面他从禁军中将这支兵队调走了,但是这支兵队却又没有按照调动命令出现在河防工地上。一支明明在朝廷的花名册上存在的军队,却莫名奇妙地消失了。

    从眼前来看,目前倒是还没有人发现此事,但是从长远来看,五百人凭空蒸发,侍卫亲军不可能不闻不问,枢密院更不可能不闻不问。然而目前郝崇义困窘之处便在于,这件事情如果王峻不主动调查,被别人翻出来就会很被动;但是现在查,又确实不知道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何样内幕,一旦不慎真的将真相查出来了,事情便会变得不可收拾。

    查要出问题,不查也要出问题……

    郝崇义痛苦地发现,他把自己套进了一个绳圈,然后打了个死结。

    然而作为主要当事人的王峻,这几日反倒像个没事人一般照常吃喝照常作息,既没少吃一顿饭也没少睡一个时辰,仿佛此事压根与他无关一般。

    郝崇义郁闷之余,只得哀叹自己命数不好,但是当寒食节的第三天晚上王峻将一张凭票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突然间发觉自己有点看不透这个跋扈宰相糊涂主公了。

    “慕德,相聚两载,虽非同僚,情分则过之。人生一世,聚散离合皆有定数,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老夫,着实辛苦你了,既然上天有定数,你也算尽了人事了……就不必再继续费心了……”王峻脸上的神色说不出地轻松,浑没有了之前如临大敌般的肃穆模样。

    “相公……”不知为何,郝崇义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大事将临的朦胧感觉,喉头一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天下事非可为者,不妨避之,慕德是才智之士,在我这硬脾气人幕中做事,难为你了!”王峻拍了拍郝崇义的肩头,转身走开。

    郝崇义突然醒悟,回过身道:“丞相可是要赶崇义走么?”

    王峻立定,回过头皱起眉道:“慕德何必如此?眼见着我就要罢相了,此时不走,到时候想安排你走,只怕都来不及了!”

    随即他脸色缓和起来:“走吧,离开汴梁,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

    郝崇义手开始哆嗦了,他缓缓道:“是崇义害了丞相……错用杀谋……丞相,崇义愿与相公同当生死,不离不弃……”

    王峻摆了摆手:“慕德,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便是没个谱,一张嘴便是生死,依着我说,你们是读书把脑袋读坏了。动不动就要死难死节……你要死请便,老夫就不便奉陪了!”

    郝崇义又是一阵错愕,王峻如此神态异常,使得他还以为王峻报了必死之志,然则听王峻话中的意思,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王峻笑笑:“虽然看不上,我还是劝你学学冯道那老匹夫,读书人里没有谁活得比他滋润。”

    说着,这位跋扈宰相轻叹了一口气:“明日一早我要进宫去见文仲,便不送你了!”

    说着,他挪动步子,缓缓而去,一面走一面道:“回老家去,若是有心,今年解试不妨入场一试,以后的日子,是读书人的天下了……”

    “天要变了……”

    ……

    “陛下,王丞相请见……”

    黄门都事的禀报让郭威一愣,他将手中正在批阅的奏章放下,挥手道:“请秀峰兄进来!”

    黄门都事走到殿门口,对殿外的王峻谄媚地一笑:“丞相,陛下请您进去!”

    王峻上前几步,来在大殿门口,立定身躯沉声道:“唱名!”

    那都事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唱名——”王峻瞥了他一眼,加重语气道。

    大臣觐见君王唱名乃是古制,只有那些获得“赞拜不名”荣誉的元老重臣才可以免去名姓只唱官名,不过这一制度在现在这种乱世执行的并不严格,特别是像王峻这种和皇帝关系铁得不能再铁的铁哥们,可以随时随地进宫面君,就算夜间宫门已经关闭落钥,他硬要进宫也无人敢拦。平日里除非大朝封拜,王峻面君极少有唱名的时候,今日这是怎么了?

    然而这种事情,却不是一个内侍可以过问的,那都事抿了抿嘴唇,捏着嗓子尖声唱道:“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枢密使、范阳节度使、平芦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邺国公王峻觐见……”

    郭威一怔,立刻意识到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他坐直身体,只见王峻一身朝服冠带的正装,缓步进了大殿。

    看着王峻头上那顶三梁进贤冠,郭威一阵阵无语……

    这种朝服,在这个时代几乎只有祭祀天地社稷祖宗的时候才穿,而那些以简约为理念的文人,甚至连这种大场合都以幞头圆领官袍代之,因此这种袍服正冠自隋唐以来渐渐有变成老衣的趋势,很多人都喜欢将这身衣服带到棺材里面去。

    王峻撩袍跪倒,依照礼制向皇帝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郭威正要赐座,却见他环顾左右之后极为严肃地问道:“陛下,史官何在?”

    郭威越发觉得不寻常起来,本能地意识到有大事即将发生,他和颜悦色地道:“秀峰兄有话尽管明言,你我兄弟还有何话不好说?”

    王峻正色道:“陛下,自三代以下皆有定制,君相论政,须有史官录起居!”

    郭威的神色严肃起来,沉默了半晌,挥手道:“传起居郎直史馆康巽。”

    黄门都事奉诏去了,于是这段时间内殿中的君臣二人便那么一坐一立默然不语,郭威半晌缓缓开言道:“秀峰兄,你是对朕封君贵为王有怨言么?”

    王峻抬头看了看郭威:“臣不是有怨言,臣是反对!”

    郭威道:“所以秀峰兄今日如此对朕?”

    王峻笑了:“臣此来,与晋王无干!”

    郭威苦笑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侍卫亲军的那个杨凤铎,秀峰兄是否很想知道他的下落?”

    王峻又是一笑:“臣知道,陛下知道他在哪里!”

    郭威脸色沉了下来道:“韩通识大体,此事没有让外人知道,可是秀峰兄,下不为例!”

    王峻轻轻一叹:“陛下,臣也不是为了此事来的。晋王开府之后,杨凤铎也好,李文革也罢,对臣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郭威道:“李文革虽然鲁莽,却也是朝廷大臣,一方节镇,秀峰兄不该如此做!”

    王峻语气依旧平淡:“该做不该做,都是为了陛下而做,既然现在有了晋王,臣便无事可做了!”

    郭威哼了一声:“如此说朕倒还要谢谢秀峰兄了!”

    “不客气!”王峻淡淡道。

    郭威再也无言,半晌,起居郎康巽匆匆进殿,向皇帝行礼后坐到了廊柱之后,展开卷幅,提笔待录。

    郭威这才挥手:“赐丞相坐——”

    内侍黄门搬来坐席,王峻谢恩后踞坐在侧。

    郭威板起面孔问道:“丞相请见,所为何事?”

    王峻也板起面孔道:“臣此番上殿,是为国事而来……”

    康巽抬头看了看两人,一脸迷惑之色,只得提笔录曰:“……乙未,枢密使峻觐见,上赐其座,问;‘卿何请?’,峻答:‘为国事’……”

    郭威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丞相请言——”

    王峻道:“宰相辅君王调阴阳理六合,使卿大夫各司其职,职权至重,国器枢要,臣今日要参劾中书侍郎范质、三司使李谷二相懈怠职守阴结宗藩,请陛下罢二人相位,以观文殿大学士陈观、端明殿学士颜衍代之……”

    郭威登时色变,在后面记录的康巽也是心神一震,一位宰相向皇帝参劾另外两名宰相,并同时提出了替代人选,在这位史官的记忆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这种行为本身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但是按照惯例宰相只能参劾比自己地位低的官员,即便参劾破例同级,也绝没有自行提议继任人选的道理,这时只有历朝历代那些把持朝政胁迫皇帝的权臣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郭威忍了半晌,终于耐不住直接问了出来:“为何?”

    王峻扬起头:“陛下是问臣为何要参劾范质李谷还是问臣为何要举荐陈观颜衍?”

    这句话却把郭威点醒了,王峻对范质李谷不满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陈观颜衍党附王峻也不是什么新闻,王峻若真个想要劝自己罢黜改任宰相,按照他平日里的作风是一定会入宫与自己密商痛陈利害的,绝不会这么一上来便郑重其事如对大宾,更不会搞这样的突然袭击。事先没有沟通,王峻应该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这么轻率地接受他的意见了。

    谁都知道王峻跋扈,但是事实上的跋扈和公开正式的跋扈是两码事,就像谁都知道曹操专权有谋篡之心,但是在封公爵加九锡建社稷之前,这些私下里的议论并不能够成为确凿的证据。

    王峻想要干什么?

    郭威沉默着,思索着……

    “陛下,臣在恭候陛下裁断……”

    王峻一脸庄重,开口说道。

    “宰相乃国家公器,岂可轻言擢黜?丞相参劾范李两相懈怠职守阴结宗藩,可有实据?”

    郭威淡然问道。

    “风闻——!”

    王峻的回答简直令郭威忍无可忍,他冷然道:“丞相不是御史,岂能风闻奏事?”

    “御史可,大臣亦可!”

    郭威忍住拍案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道:“丞相此奏,不合规制体例,朕当慎思之……”

    王峻昂然道:“臣再请陛下,罢范质、李谷二臣相职,拜陈观、颜衍平章事,此国家重事,不可拖延,请陛下当面决之……”

    郭威咬着牙道:“朕说过了,此事当慎重!”

    “慎重并非拖延——”

    王峻寸步不让。

    郭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老哥哥,他今天究竟意欲何为啊?

    是在闹情绪耍脾气?还是存心要自己好看?

    打死郭威他都不大相信王峻是在逼宫,虽然今天的王峻很有权臣气派……

    逼宫也没有这么逼的。

    半晌,郭威终于缓缓道:“今日是寒食节最后一日,诸部寺还在假中,罢黜封拜宰相,乃国之大事,须明典制文,备以大礼。丞相之议,朕当明日召翰林学士典拟制文,若中书不行封驳,则颁制台阁部寺……”

    王峻缓缓站起:“若如此,臣且辞驾告退”

    郭威面无表情,目送着王峻缓缓退出了殿堂,站在丹墀上早已吓傻了的内侍发现,皇帝的半边身子一阵阵颤抖,脸色早已变得一片惨白……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七章:延州新政(3)

    延州布政曹经商科主簿乔怀礼被布政主事秦固傍晚时分自家中召到了布政署。这是寒食节的最后一天,按照道理他应该可以在家休息,不过老乔知道,秦固这几日一直在署中理事,四天时间一天也没歇息,顶头上司尚且如此,他这个属员自然也没有甚么怨言。来到布政署,秦固却正在布置次日的公田会议,和延安县令高绍元司农主簿王充在内厅谈话。乔怀礼便在廊下稍等了一会。

    关于公田的会议自年初一直开到现在,前前后后两个月出头,先后会议八次,至今没有个确切结果。对此乔怀礼也是有耳闻的,其实在布政署内谁都知道,这项延州今年的天字头号政务极不好料理,其中涉及延州各大家族的根本利益,盘根错节牵扯重重,不要说花上两个月时间,便是花上个一年半载,只要最终不要兵戎相见在延州卷起血雨腥风都算运气。

    片刻之后,秦固步送这两位官员出来,乔怀礼和二人照面,匆匆作了个揖,秦固已经看见了他,说了句:“乔主簿稍后,便快步走了回去!”

    乔怀礼正在奇怪,还没等他琢磨明白,这位年轻的布政主事已经披了一件外袍走了出来:“乔主簿跟本曹走。”

    两个人不骑马不乘车,便那么安步当车出了布政署,沿着官街走了十几步,一转弯上了城内主道,又走了十余步,在一座宏大的府邸门前停了下来。

    乔怀礼是延州本地人,就算再怎么迷糊也认识门前对置的门戟和匾额上的“八路军节度府”几个大字,更何况门两边持枪站立的两个岗哨正在对他虎视眈眈。

    骤然来到这州治最高军政衙署,乔怀礼吃惊之余心情颇为忐忑,不知道秦固带自己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秦固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个军官自里面走了出来,见到秦固急忙施了个礼:“秦布政来了,大人在客厅等候呢!”

    秦固略略点了点头,就领着乔怀礼在那军官引领下进了府门,至此乔怀礼已经隐隐猜到了此行的目的。如今在延州官场几乎人人都知道,文官见面互称“大人”偶尔还有之,但延州武将官弁但凡提起“大人”则没有别个,特指的便是如今延州藩镇的最高长官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对秦固以下的幕府官员及各县长令一般则称其官职,就像称呼秦固或称“秦主事”或者“秦布政”,而称呼乔怀礼则称“乔主簿”或者“乔经商”,即便是对延州文官之首如今已经赫赫然加衔平章事的李彬,也只是称其为“李相公”或者“李丞相”。

    大人,是延州军中对李文革的专有称呼,而且这个惯例有逐渐在延州官场蔓延的趋势。

    不过乔怀礼却又暗中诧异,李文革不是远赴京师觐见天子了么?难道说他已经回来了?可是节帅回藩如此大事,各县官员不及知会也便罢了,但是连州曹属吏都没有通知就显得颇为古怪了,李大将军回来,州治的官员到城门外搞一个欢迎仪式总还是礼制所需吧。

    怀着狐疑,他随着秦固亦步亦趋走进了正厅,却见一个身材瘦弱面色乖戾晦气的青年男子正在厅中踱步,他没有戴幞头,但是那一身紫袍却道明了身份。在延州,目下有资格穿着紫袍的只有两个人,从年龄上判断,此人明显不是李彬。

    厅中侧席上坐着一个布衣男子,两只眼睛眼睑低垂,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却不知是何人,竟能够在一方节帅藩镇面前安然踞坐。

    “怀仁,我将乔主簿带来了!”秦固却不客气,一上来便对李文革说道。从语气上判断,他明显是事先已经见过这位节帅了。

    李文革回身,两只眼睛在乔怀礼身上打了个转,点点头,拱手道:“夤夜将主簿召来,不恭了。在下李文革!”

    乔怀礼急忙施礼道:“卑职见过大将军!”

    李文革点点头:“乔主簿不必多礼,请落座!”

    随后他伸手介绍道:“这位乃是京师禁军韩老将军的公子,讳微,目下在文革幕中暂居!”

    几个人相互见礼,分主侧落座,李文革开门见山地道:“乔主簿修订的通商市贸之法,文革已经拜读,今日请主簿过来,是为了就此事详加商榷。”

    乔怀礼一拱手:“请大将军指教!”

    李文革一笑:“指教不敢,乔主簿乃是子坚举荐,于商道所知甚深。仅从主簿草拟之法令条疏便可知其一二,主簿所建言在延州两城分别建东市西市,设署理事之议,子坚便深为赞同,而盐、铁专卖之法,更是自古不移之定制。这份疏议,称得上是中规中矩。”

    他虽客气,乔怀礼还是立时便听明白了,这位节帅对于自己的方略并不完全认同,甚至可以说有比较大的保留。他虽然自恃于此道深有心得,还是十分谦逊地拱手道:“大将军有话但说便是,此议还未最终定稿。”

    李文革点了点头,道:“有几处疑问,与主簿商榷!”

    “大将军请讲!”

    李文革道:“肤施县城内东市已经颇具规模,毋庸异议,然则西市却还需从头草创,主簿疏议中建议在延安城内设立西市,却不知这西市营建糜费几何?另外,既然已经有了东市,商贾们为何还要到西市营生开设店铺,此事文革想了许久,却不得要领,请主簿为我解惑!”

    乔怀礼斟酌着词句道:“禀大将军,自唐以来,商贸频繁,涉利不浅,故始于长安设东市西市,以太府辖之,后九鼎东迁,洛阳城制与长安不同,故此分为南市北市,后增西市。其大意无非指定场所为商贾开设店铺买卖商品,而官府自其中抽取赋税,以丰民用而富国家。延州州治两城对置,西城世门豪族居多,所买卖市易者,华奢之物居多;而东城多贫户,交易者多为廉贱之物,分设两市,置署理事,可以更加清晰明白。否则单只一个东市,延安大户采购需要涉城,实在太远,也不方便,且东市贫民走卒往来,士族多不喜跻身其间,卑职设西市于延安,便是为了此事,至于糜费么,卑职这几日正在请教高明府筹制预算,想来不日便可有结果。粗略估之,当不超过五千贯……”

    李文革点了点头,乔怀礼如此设置市场的这个理由,他事先已经想到了,听毕微微一笑:“乔主簿,子坚想必和你说过州治的财政,今年州府委实拨不出五千贯的巨款来兴建市场。东市我原先去过,房屋简陋铺面破败,确实也不成个样子,你这修建西市的主意其实也不算不好,只是今年只怕无力施行。”

    乔怀礼无语,这些日子以来他和秦固一直为此争执分歧,根据乔怀礼对延州商户马队的交易量估算,五千贯的投资至多只要一年半到两年便可自商业赋税中收回,之后便是净赚,不过李文革如今一口咬死没钱,他也不好说什么,财政紧张毕竟是事实。其实如今李文革主政,愿意重视商贸,他已经觉得是高瞻远瞩了,换了高允权时期,连这种想法志气都没有。

    李文革看了看乔怀礼,缓缓道:“乔主簿,若是不明设集市,只从法令上对延州的商贸予以限制,是否有较大难度?”

    “那是自然!”乔怀礼苦笑道,“没有市场,便不能设署抽税。大将军明鉴,商家获利几何,官府无从查起,因此只能设立集市,收取开店商家租赋,入市交易的商队,只要按照人头缴纳一定钱税便可入内,这是数百年来的成例。若是不设集市,便没法子收税了,如此官府自然不能从中得利。”

    李文革点了点头:“我想的便是这个,古法虽好,却未免失之公平,如此收税虽易,却限制了商流,也限制了府库之收入!”

    这个说法乔怀礼大感新奇,唐代贸易额度不小,国家从中获利也非常多,长安的东西两市曾经有过极度繁华鼎盛的时期样貌,而李文革此刻竟然说这种制度政策限制了商流也限制了府库收入,他心中虽然大不以为然,口上却道:“愿闻大将军高见!”

    李文革道:“其一者,商人店铺,无论赚钱与否,所赚多少,均是按照铺面大小收取租赋,月盈利万贯者是一贯钱,亏损万贯者也是一贯钱,盈利巨大者官府不得分其利,而亏损巨大者官府不能减其负。表面上看去虽然公平,然则实际上必将导致富者愈富,穷者愈穷,长此以往,总有一日会有一个大商家将整个市场垄断,到时候他只需要交付定额租赋,便可独占越来越庞大的市场,如此买卖,岂非既限制了其他商家崛起分利又限制了官府的赋税收入?”

    “其二者,入场交易的商人也是如此,货物多少不论,只按人头缴税,如此不管亏赚收取赋税之法,使弱小者得不到扶持,强横者得不到抑制,实在算不上善法……”

    乔怀礼听得满脸迷惑:“卑职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商户们的亏赚,与官府何干?”

    李文革叹息了一声,这便是这个时代官员的局限性了,即便是直接负责商贸税收的官员,对于这种稍微有点深度的经济学理念都很难接受,更不要说其他的那些踞坐朝堂高谈阔论以锱铢必较为耻的士大夫们了。在他的记忆中,有唐一代,对于这种算账的工作都很鄙视,初唐尚书省六部二十四司,愿意担任负责财计工作的度支郎中的官员几乎一个没有,居然劳动得左仆射房玄龄以堂堂宰相之尊亲自去摆草棍打算盘。

    他想了想,道:“乔主簿,历朝历代,均严刑峻法抑制土地之兼并,是为了甚么?”

    “抑制豪强,扶助弱小,使耕者有其田,庶民有饭吃,便不会造反乱政;豪强掌握太多土地,便会变成地方豪门,甚至演化为藩镇……”

    说到此处乔怀礼急忙敛口,眼前就坐着一个藩镇,自己一不小心把忌讳话语说出口了。

    李文革却丝毫不觉,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官府的法度,从根本上讲都是为了抑制豪强扶助弱小而设。使强者不易做大,使弱者不至消亡,非但土地农事如此,工商业者亦然。官府的根本目的并不是设市向商户收取赋税以充府库,而是为了保障商户这个群体能够公平买卖自由贸易,使民富得以倍增,民间富庶了,官府自然会跟着富庶起来……”

    懵懵懂懂之间,乔怀礼似乎听明白了一点,他迟疑着张口道:“大将军的意思是,那些赚钱的商户就像豪强世家,那些亏损的买卖人就像佃户流民。商场法度应该像大将军和秦布政所谋划的亩丁税制变法那般让赚钱的多缴税,亏损的少缴税,如此方是合于天道的法度?”

    李文革笑道:“乔主簿大才,不过有一点说得不确,不是令亏损的少缴税,人家已经亏得灰头土脸了,官府再去收税于心何忍?亏损的商户,是可以不交税的,农事遇到水旱灾害,朝廷总要免赋甚至赈灾,商事亦是如此。”

    乔怀礼苦笑道:“大将军,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商人皆是重利轻义之小人。官府法度如此,谁还肯说自家赚了钱,都说亏钱,难道我商科还能派员一家一家上门查账不成?再者说账目不过是个记述罢了,人家随手一改,赚钱便成了亏钱,一家一户如此,还可以查一查,家家户户如此,卑职这商科,岂不是要划归按察曹了?”

    李文革哈哈大笑起来,秦固却一脸正色:“怀仁,你不要笑,乔主簿所说句句是实,并无半句虚言。做事情总要务实,你的想法虽好,却并不合实际!”

    李文革平静地扫视了两人一眼,缓缓道:“我方才说过了,官府的法度,实际上乃是为了使世道均衡而设,万事皆同此理,士农工商,无不如此。所谓没有办法,其实是没有想出好的办法而已,我倒是有个想法,可以说给两位斟酌,不过我的办法也只是个建议,并不是成命,要想知道这个法子是否合用,仅仅我们几个人在官署内坐而论道是不成的。我的意思,是自民间请一些商户前来,先请几个赚钱的大商户,再请几个买卖不景气或者刚刚亏了的商户,分别征询其意见,而后详加修改,再择期试行,试行一年之后,再定最终的法度,二位以为如何?”

    乔怀礼大吃一惊:“商科是管制商户的衙署,要请商人们来议政?”

    秦固也愕然:“怀仁,商人多是言利小人,请他们来议政议法,能够有何裨益?难道还指望这些言利之辈将到口的肥肉吐出来么?”

    李文革正色道:“古人既有君子小人之分,便是说明一个道理,世上永远都是君子小人并存,便是三代圣王治事之时,天下也不能说全是君子。所谓君子怀义,小人重利,说得乃是道德,君子怀义,治天下却不能仅仅凭借几本圣贤之书,总还是要有府库钱粮;小人重利,商道之中却也要讲求诚信公道,否则便不会有各行各业行会的暗中存在。此番关外之行,文革感触良多,最为卑贱的青楼妓馆,亦有恪守的规制行矩。说白了,天下不仅仅君子怕乱,小人同样怕乱,一旦乱了规矩,不但大义无存,求利者也将无利可求。商科既然治的是商户,便是专门为小人辈立矩的衙署,作为官员,胸怀大义是该当的,那是官员的操守;但是若治利而罔顾求利之人,则无异于缘木求鱼,所行法度也必然要变成无根之水,最终南辕北辙。官府治事,首倡实际,不与被治者打交道,焉能求实得实?”

    一番话说得秦固若有所悟,乔怀礼虽然仍不认同,却也不再用“小人言利”来搪塞推诿,他皱着眉头道:“既然大将军坚持,便请阐明方圆,卑职试着召集各方商贾试议之……”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七章:延州新政(4)

    一壶老酒,一碟子萝卜干,皇帝坐在榻前自斟自饮,所有的内侍宫人都被赶得远远的,天子下了严令,未经召唤敢于擅自进入寝宫者杀无赦。这让已经侍奉了这位武夫天子两年的宫人宦官们都很觉意外,平日里皇帝倒是也下过这等诏命,不过那大多是在前殿议政的时候,如今宫内谁都知道,天子议军国大政军纪要事时不允许有宦官和宫女在场,有的时候事涉关键性军机,连贴身的黄门都知和都事都会赶出去。对于这一点,宫人内侍们倒是也逐渐习惯了;然而近日这位主上和娘娘呆在寝宫里,却将伺候人都赶了出来,这却也未免太过怪异了一些……

    “辰华,你说秀峰他这究竟是甚么意思嘛……”口中唤着妻子德妃董氏的娘家小字,郭威一面喝着闷酒一面发着牢骚道。

    “当国两年了,君贵做太子的事情一直拖着,朝中的大臣一个个旁敲侧击敲打了朕整整两年,还不都是因为他王秀峰?内朝的大臣们知道是朕容让自己兄弟敬重拥立功臣,外朝的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朕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贼心不死,想要个亲生的太子……”

    “你看看你,一喝酒便说胡话,你是皇帝——哪有个皇帝天子管自己叫贼的?”德妃斜斜倚着榻嗔怪道。

    “朕便是不明白,秀峰兄究竟想要如何?这么多年一道自刀剑丛中滚过来,他纵然信不过君贵,难道还信不过朕么?他不是不识大局大体的人啊,那天在殿上,朕还以为他想明白了。如今毕竟还没有真正立君贵为储君,只是封了王,他便要大换中书丞相班底……他要金银财宝,要土地财货,朕甚么都可以给他,可是宰相那是国家公器——连朕都不得随性为政想用谁便用谁,秀峰又如何能将两府变作一言堂?”

    听着郭威不住唠叨,德妃叹息了一声:“你呀是越老越糊涂了,秀峰大哥平日里脾气是犟了些,可是朝堂上外人面前他何曾给过你难堪?照你今日说的,又是召史官又是全副正装的,你自家便不觉得怪异么?”

    几句话顿时堵住了郭威的嘴,他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幽幽道:“你说,秀峰这次,是不是打算终身不再见朕了?”

    董氏轻轻叹息了一声:“他那个执拗的脾气,认准了的事情,你要他回头?”

    郭威长叹道:“做了天子,老兄弟们却都和朕生分到了这个地步,老天这不是捉弄人么?”

    德妃淡淡一笑,拉住皇帝的手,道:“我是妇道人家,不懂你们的军国大事,不过依着我看,真和你生分的,并不是秀峰大哥,邺都的那一位,才是真的和你不是一条心了。”

    郭威神色肃穆起来:“……所以我才埋怨秀峰,这么要紧的当口,他甩甩肩膀便撂挑子,范质文事上是好的,李谷能理财,王溥资历还浅,冯老头子又是个半辈子装糊涂的老家贼,他这么一甩手,中书连一个能震慑劝阻邺都的人都没有了,朕的身子骨你也知道,君贵刚刚入朝,这么个局面,可叫他如何料理得开?”

    德妃半晌无语,过了许久方才柔声道:“你既然看准了君贵,便不要再疑三错四了,做皇帝的人,不能似寻常人那般犹豫不定,依着我说,这些事情,你也该交给君贵去料理了,他也是久经沉浮世故的人了,乾佑惨祸,他受的伤不比你少,这些事,他未必便措置不开……”

    郭威沉默了片刻:“叹息道,难道便当真无可挽回了么?”

    “史笔如铁,已经栽入起居注的文字,难道还能改动么?”德妃轻轻握住了郭威执壶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家的丈夫,声音低缓地问道。

    郭威胡子翘了起来:“唐太宗改得,朕便改不得?”

    德妃哭笑不得,掰开皇帝的手抢下酒壶,道:“那毕竟是传闻,人家只是调阅了,谁也没说人家真个改了——再说,史书上记下这么一笔,可不是在说唐太宗的好话……”

    郭威怔怔地看着妻子,半晌方才幽幽长叹:“罢了,罢了,秀峰兄既然求仁,朕允他便是……”

    ……

    此刻,在汴京南城的王丞相府,正是一派忙碌景象,府中的奴仆侍女正在彻夜掌灯收拾箱笼打点行装,丞相府的幕僚谋士已经全部遣散,先前最为忙碌的书房此刻反倒冷清了下来。

    “把你那些胭脂水粉釵环首饰全都带上,能带多少便带多少,外郡州县不比京师和邺都,穷乡僻壤没有这些奢华之物,到时候买都无处买去。”

    王峻的老妻和长子也死于乾佑之乱,此刻他的正室妻子狄氏还是大周立国之后后娶的,年纪甚轻,今年不过二十岁出头,不过个性脾气却甚是强悍。

    狄氏一面指挥着侍女们收拾一面满面不豫之色:“好好的宰相不做,却要跑到外郡去,我看你当真是老糊涂了!”

    王峻瞥了她一眼,鼻孔中冷冷哼了一声:“你懂甚么?现在不走,等着日后被人赶走?”

    “就算要走,也要风风光光地走——”狄氏毫不容让,顶撞他道:“难道你上书辞官不成?好歹封着两镇实封,去山东,岂不比这样被人贬出去要好?你那皇帝兄弟就是和你再生分,多年情分,一个太师的荣衔不是稳稳的?”

    王峻哼了一声,扬起头不屑答话。

    狄氏得寸进尺,提高了声调道:“这么出走,便是到了地方上,那些封疆之臣州县长吏,哪个肯正着眼睛瞧你?要啥没啥的日子,你过得了,我可过不了!”

    王峻缓缓摇首,讥讽地道:“辞官致仕,荣归封里,你当这是条好路么?朝中的事情,妇道人家知道个屁……”

    “孝公既死,商鞅想回商於养老,有这等好事么?”

    “我虽一时权重,论起功业勋绩,难道比得上强秦六世的商君卫鞅?柴荣貌似忠厚仁孝,其器宇格局,却差惠文王何止千里?我那老兄弟早已是心如死灰的废人一个,外表看着身子雄壮康健,你知道他还能活得几年?到时候一道追杀旨意发往山东,你是想上吊还是想被官府发卖为奴为妓?”

    一番尖酸刻薄的追问让狄氏更是懊恼:“……也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甚么,你和他老子一世兄弟,他便这般下得去手?”

    王峻甩了甩袖子:“若是我,我便下得去手,知道我为何看不上他么?柴君贵这小子在心性上实在太像我了,这等人为相尚可,为君则必然是刻薄专断之人?要想保得后人安生,岂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不敢下手上?”

    狄氏一怔:“若如此,你便是自贬如此,他便不追杀了么?”

    王峻冷冷回话道:“我平生最不屑做之事,便是赶尽杀绝打落水狗,那是胸中不自信之懦夫所为。柴荣或许是暴君,是独夫,但那小子绝不会是懦夫——!!!!”

    ……

    乾元殿外,钟声回响,中书令冯道拄着拐杖缓缓走上大殿,大殿内,丹墀之上,大周天子郭威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炮,脸上却是一副死灰颜色。

    “老臣冯道,奉制见君,吾皇万岁万万岁——”

    冯道拄着拐杖,颤巍巍跪了下去,郭威摆手道:“老令公是赐禁中骑马剑履上殿的四朝老臣,自今日起,见朕跪拜的规矩便免了吧……”

    冯道谢过恩,在内侍搬来的坐席上坐定,垂目等候郭威开言。

    郭威叹息道:“老令公,王秀峰昨日上殿见朕,跋扈至甚,要朕罢免范质李谷,以颜衍陈观代之,老令公以为如何?”

    冯道眉棱骨一动,缓缓开言道:“臣老朽了,进退宰相,国之大事,非一二臣子擅请可为。范质李谷,皆国之栋梁材,陈观颜衍,久在馆阁,疏通庶政,以之为相,恐误国事,此老臣之所见。然则此事非枢臣可断,伏惟陛下圣裁……”

    “秀峰跋扈,凌迫朕及百官久矣,令公以为,朕当如何处断?”

    冯道听闻此言,神态反而更加从容:“处置宰相,乃圣上之权,臣子不当与议。然则国朝定鼎未久,王峻为陛下拥立功臣,久在中枢执掌军国大事,虽然跋扈无状,其功不可没,其劳不可泯,陛下处置当以国事为据,本圣人仁恕之道,贬之外郡,削其职爵,不可轻戮……”

    郭威点了点头:“令公是智人,秀峰在中书,虽然跋扈,然军国事多亏其只手擎天,如今他若去,中书门下,老令公须得多劳……”

    冯道欠了欠身子:“陛下圣明。昔卫公年六十五,文皇因其年迈,罢其实职,允其三日一至中书门下。陛下以卫公故礼待臣,已有两载,臣今岁已近悬车,实在不堪陛下简任之重。中书门下,国之枢要,不可以老朽昏聩之人领事,为国家计,陛下当选拔贤能,任以壮年,晋王已然封爵,朝政庶要,亦可知之,如此王峻虽去,中枢之政不绝,范、李、王三相,皆能臣也,臣惟愿退归府邸,悠游林下,安享余年……”

    郭威苦涩地笑了笑:“令公此心,朕知之久矣,然则朕近来身子不豫,令公要隐退,也不在这一时,君贵刚刚封王,诸事尚未底定,朕还指望令公为朕托孤顾命呢……”

    “老臣不敢,还请陛下将息龙体,以天下臣民为念……”

    这时,殿前执事的赵匡胤大步走上殿来:“陛下,王丞相到了,在殿外侯旨——”

    郭威点了点头:“带王相到偏殿——”

    赵匡胤领旨去了,郭威叹息一声,缓缓起身走下丹墀:“老令公在殿中稍作,朕要亲自去送送秀峰兄……”

    冯道欠身应诺,郭威随即迈步向偏殿行去。

    ……

    此刻的王峻,换上了一身青衣小帽,脸上的胡须修剪得颇为干净整洁,一副淡然自若的神色,坐在偏殿中轻轻啜着内侍奉上的茶水,说不尽地悠然自得。

    听到殿外衣袂脚步声响,这位大周朝头号权臣缓缓站起,目光笃定地看着郭威由远及近走进殿来。

    “你退下,把住殿门,不许任何人靠近!”郭威吩咐赵匡胤道。

    赵匡胤应诺去了。

    “秀峰兄,你用得好手段!”郭威冷冷道。

    “陛下先遣臣外出巡河,而后急招太原入京,又借延州之手一举册定储位,说起手段,臣实在是汗颜无地……”

    王峻的语气一如既往般尖酸刻薄,和他身上这幅待罪的装扮格格不入。

    郭威叹息了一口气:“便不能与君贵和衷共济么?大哥那边,朕还指望着你帮君贵一把呢!”

    王峻看着郭威,摇着头道:“我帮不了大哥了……人要是昏聩了,便会迭出昏招,若是我知道李文革回手一击竟然是上书请立储君,绝不会定计置其于死地。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此子不过是个边郡武夫,今日方知此人锋芒内敛,绝非藩镇局面所能局限。看错了人,做错了事,老子认输便是。然则大哥是不会认输的,即便是明明白白输了,他也不会认输。自作孽,不可活,他既然不晓天下大势,世上又有谁救得了他?”

    郭威垂头苦笑:“你还是不肯放过李怀仁,此人虽然刁钻,不过是少年人心性,不肯容让罢了。他若是一本奏上来,秀峰兄,到时候朝中公议汹汹,朕是压制不住的。刺杀外镇这样的大罪,若是不杀你,只怕天下都要反了。他将俘获的人众交予了韩通,足见此人行事仁厚为本。这样的人,即便有才,也是朝廷幸事,说旁人有异心朕信,说他有异心,朕不信!”

    王峻冷冷一笑:“难道当年刘知远活着的时候你我有异心么?”

    郭威顿时语塞,王峻长叹一声:“形格势禁,不得不为罢了!”

    郭威叹息了一声:“秀峰兄此去,还有何牵挂么?”

    王峻摇了摇头:“你既然信任那个假儿子,愿意将江山社稷交在他的手里,我也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不过冯道那老匹夫至今不在储位之事上明确表态,你可曾想过是为何?”

    “令公谨慎,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多少年来一直如此,秀峰兄,你我和他认识这许多年,可曾见他在此事上多说过一句话么?”

    王峻淡淡道:“你如此想,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临走我还是要告诉你,柴荣此人,或许很能干,但绝非九州之材!”

    见郭威一副不以为然神色,王峻嘿嘿笑道:“宰相跋扈,不过是朝廷上人人难过。君王专断,却是要坏天下大事的……”

    “……冯道那老匹夫虽然早就老得糊涂了,却还不至于眼瞎……”

    郭威长叹了一声:“秀峰兄,还有别的事么?朝会快要开始了……”

    ……

    广顺三年二月二十八,寒食节后的第一天大朝,大周皇帝郭威宣制,历数原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峻欺凌君上跋扈同僚专断弄权诸多罪状,宣布其罪本应囚系,然则念其昔年从龙拥立大功,国朝以来秉朝政亦有劳绩,从宽处分,罢其本兼各职,削其邺国公爵位,撤其范阳、平芦二镇,贬为商州司马,即日出京,不许停留。

    同日,郭威宣制诏晋王检校太傅尚书右仆射开封府尹功德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郭荣正式入中书门下省领政事堂事务,按制押班治理朝政,同时任命原枢密副使郑仁诲为宣徽北院使,任命原棣州团练使王仁镐为左卫大将军枢密副使,权领枢密院事,任命原内客省使向训为殿前军副都指挥使,任命原枢密直学士魏仁甫为内客省使,任命原殿前军都指挥使郭崇充为镇宁军节度使知澶州事;同日,晋国驸马都尉权知开封府事张永德升任殿前军都指挥使兼泗州防御使,罢知开封府,诏命郭荣以开封府尹治事,原太原侯记室王朴拜右拾遗,任开封府推官;原观文殿大学士陈观、端明殿学士颜衍,党附王峻,陈观罢大学士衔,坐守尚书兵部侍郎本官,颜衍罢学士,授左赞善大夫,留司西京事。

    王峻倒台,郭荣上位,汴京的天空,瞬时间风云变色……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七章:延州新政(5)

    二月二十八的延州公田会议开得颇为艰难。说起艰难,实际上田亩税制度自拿上台面开始公开论说的那一日开始便注定了是一项推行极为艰难的制度,两个月来为此事已经大大小小召开了九次族长公议,每一次都是在争论和扯皮中不了了之。在这个过程中延安县令高绍元扮演了白脸角色,对执掌各族大权的族长们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而真正操持此事的布政主事秦固则一直以红脸角色出现,这是考虑到了未来正式施行还需要这些世家大族族长们的配合的缘故。

    这期间氏族们也在暗中活动,疏通新任延州军政当局上上下下的关系,这些日子一来作为延州二号人物的,李彬刚刚由观察使府升格为丞相府的老宅门槛几乎都被这些走门路的族长们踏破了。然而对于这个在延州稳稳做了二十年文官领袖的老家伙,谁也没法子从他的口中套出一句实在话来。真的逼得急了,李彬便推说此事乃是节度府领政,自己只是预闻,没有最终决断权。

    李文革不在,这些地方族长开始将脑筋动到了这位新任节度使的身边亲信幕僚将领的身上。在经过一轮试探之后,一些精明的家族发现对于沈宸魏逊陆勋这军中三大巨头,使用银钱田地收买这样的手段是行不通的,这些丘八们对于军纪军法的恪守程度简直不近人情。于是大家开始讲将主要目标转移向更低一层的营级军官。而在文官方面,被氏族们盯上的则是明显在李文革心中颇具分量的新幕僚韩微,这阵子许多大家族委托陈家开始向陈夙通施加压力。

    陈家虽然也是个中等规模的家族,但是其家产基业在延州州治还排不上号,数百顷田地虽然已经很不少了,但是和那些动辄拥有数千顷田地的大家族比起来便不值一提了。尽管如此,在此次变法当中陈家自身的利益也受到了切身的威胁。因此大器晚成新任肤施县令的陈夙通一下子由族中的旁系别枝变成了宿耆们倚靠巴结的对象,原先在族长面前连坐席都没有的陈夙通如今隐然变成了族中第一人,便是他那个一直被人嘲笑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女儿,也变成了最受敬重的族中女眷——陈素的未婚夫婿韩微可是眼见便要在李文革幕中大用的红人,且不说其自家老父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军方重将,韩微自己便是个足以左右李大将军决策定计的大人物,这样的人,谁敢怠慢。

    然而这种拐弯抹角的疏通在陈家内部遭到了陈素陈哲姐弟的一致抵制,陈哲是基于切身利益不相干,如今他垄断着延州绝大部分的外贸进出口市场,粮食生意做得整个关中无人能及,此次土地改革不但不会损害他的利益,相反却能够增加出口份额,因此他坚决反对替这些食古不化的老地主们出头说话;而陈素则看得更深一层,一方面陈家姑娘不愿意自己还没过门便将韩微牵扯到纠纷当中来(陈素以为,李文革不是个轻易会被别人说服改变大政方针的人),另一方面,这位才女更加不愿意陈家被延州城各大家族强行捆绑上战车成为带头抵制节度新政的中坚。

    陈素一针见血地对父亲指出,其实此事的困扰并不在于外人,而在于如何确保陈家自身的根本利益,在这场土改中,陈家这样的中小型地主世族实际上并不是新政的主要打击对象,只要应对得当,陈家完全可以将此次革新变法给家族产业带来的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陈夙通虽然向来看不上儿子的倒买倒卖,但是对女儿的学识见解却始终很是信服,因此按照陈素的定计,陈夙通和陈家的族长家老们秘密召开了几次内部会议,终于确定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的分家方案。

    陈家目前活着的三倍人共计四十一个陈姓族人,经过族中公议的分家程序,每人每户都获得了十顷地的土地资产,这样陈家的近五百顷土地便分配到了族中子弟个人名下,多余出来的土地则干脆转让给了一些在族中功勋卓著劳绩非常的老家人执事,这样一来,陈家族人每家每户手中的土地都不超过十顷,既迎合了即将出台的新政法令,又不至于像丰林秦家那样出售祖产。

    陈家的大分家立刻便在延州城中形成了一阵风暴,谁也没有料到陈家会如此解决这个麻烦,但是谁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十分高明的策略,既保全了家族利益,又不得罪官府。

    秦固对此实际上十分恼火,他认为陈夙通此举实际上是在钻政策的空子,是鬼蜮伎俩,因此李文革一回来他便将此事向李文革作了汇报,并且明确提出要免掉陈夙通的县令职位以做惩戒。

    对此李文革当即反问:“陈某在任不称职么?”

    秦固摇头回答:“尚可——”

    李文革又问:“其人收受贿赂为政贪渎么?”

    秦固再次摇头回答:“不曾——”

    “……但其如此亵渎新政,竟以鬼蜮伎俩寻隙避法,这是小人之行!君子耻于与之为伍!”

    李文革叹息了一声,秦固这人正派则正派,但是有的时候观念实在过于陈旧,他缓缓道:“能清廉为政,能使庶民得安,职守无亏,这便是陈夙通的大节操守。除授官吏,大节第一,至于人家家里的事情,既不违法度,外人无由得问!”

    秦固恼道:“如此戏弄新政法度,新政威信何存?”

    李文革笑道:“这不是戏弄,新税法本身便留有空间余地,总不能将大家氏族一棍子全都置于死地,血淋淋上位,新法便是再好,也难免有苛政之议。我倒是觉得,若是各大家族都学陈家,此次变法便要轻松许多了……”

    秦固皱起眉头道:“说得容易,高姚韩王四大家族,谁家的土地数不在两千顷以上?族中又哪里来的两百个同姓族人?”

    李文革笑了:“正是如此,所以新税法并非不留丝毫余地,世族想要保有土地,只要不超过一定限额,便不违法度。我们变法新政,在立法之初便要注意立法的度,将一个阶层连根铲除的法即便再合时宜也是恶法。依着陈家这办法,延州的士族当中,那些田产在五百顷以下的家族此番都将避免于新法动荡,真正堪忧的,实际上不过是有数的那四家罢了……”

    秦固皱眉道:“那此番购得的公田数目,岂不是要大为减少了么?”

    李文革一面笑一面道:“今年购得的公田能够有八千顷,我便知足了,毕竟如今各县流民加在一起也还不足五万人,这些人最终能够留在延州务农的至多也便是三四万,公田多了无人耕种,这笔买卖官府便要亏了。延州要行新政,乃是扫除百年积弊的大动作,稍有不慎便要祸国害民,子坚,做大事要耐得住性子,饭要一口一口吃。虽说我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则能够不动刀还是不动刀的好……”

    “再说……即便是八千顷地,按照一亩地四缗半的最低价格计算,府库今年最少要拿出三十六万缗钱来,且不说这个价格士族们未必肯接受,便是接受了,府库拿得出这么多钱来么?”李文革目光幽深地问道。

    秦固抱怨道:“府库的情状你还不知道么,若没有高侍中攒下那点家底,依你这大手大脚的性子,去年便要闹饥荒了。不要说三十六万贯,便是三分之一,也是拿不出来的。只能按年份分期偿付,只要这几年不闹旱灾蝗灾,四五年间,便可还清!”

    李文革摇了摇头:“明年有明年的事情,八千顷地今年够用,明年便未必够用了,总不能年年拉饥荒,更何况公田制已经在挖氏族的心头肉,付款上再拖延,他们的怨言便越发多了。”

    说罢,他笑了笑:“钱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我来想办法,开春了,是该出去抢一把的时候了,延州养着三千多兵,空耗粮饷我们可耗不起……”

    “抢一把?”秦固一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出兵总是花钱的事情,再说去年银州之战,平夏数年积蓄都已经被你掏了来,去东今春,几部族间纷争不断,统万城时时有饿死人的消息传来,你即便是再出兵去抢,只怕也抢不来多少了……”

    李文革点点头:“党项那边是抢不来了,我也没打算再去那边抢!”

    见秦固瞪大眼睛,他一笑:“此事便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主意!”

    秦固正色道:“怀仁,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平夏部凶残蛮横,出兵乃是迫不得已,关中诸藩虽然良莠不齐,毕竟是朝廷敕封,如今我们毕竟奉着汴京为正朔,凡事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擅动刀兵,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这一条你要想仔细了……”

    李文革哈哈大笑:“子坚放心吧,说是去抢一把,其实也为了消弭兵祸解救百姓,这也不是我自家要动兵,是有汴梁天子诏命的。”

    秦固心下稍安,缓缓道:“会议时辰快到了,我们该出去了……”

    ……

    今日的会议乃是自修改税制的提议出现以来第一次有延州节度使参与的会议,因此几大家族的族长们全都穿上了正装,有荫官或者世袭爵位的还穿起了官服。而延州布政曹下属的五科主簿典史全数到齐,延安县令高绍元、肤施县令陈夙通依旧列席。

    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李文革和秦固这才缓步从后堂走入厅内,见二人入内,众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秦固拱了拱手,道:“诸公,今日会议,乃是八路军节帅李怀仁大将军亲自主持,为的便是能够将公田制和亩丁合一的税赋制度确立下来,此事固与诸公议了两月有余,今日也该有个结果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面向李文革行礼一面神色各异地坐了下来。

    李文革也不客气:“诸位都知道咱老李是个大老粗,此番进京,连皇帝老儿都说咱老李粗,看来老李是真粗了!不过诸位放心,老李虽然粗,那是在军队里,兵营里不认父子兄弟,军法大如天,谁他娘的干犯律条咱便砍谁。如今当了节帅,咱老李也是知礼数的人,诸位放心,只要你们不叫咱为难,咱也绝不会仗势欺人叫你们为难……”

    众人一阵阵胆寒,这个兵痞回来了,恐怕这一关是万万躲不过去了……

    司农主簿张鼐迟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道:“诸位,按照朝廷规制,这份废丁税改亩税的法令只要李大将军签名用印,便可公告十县开始施行了。之前李大将军进京面圣,因而拖至今日。今日会议毕,李大将军便要签发这份法令,随之四五六三月司农科便要开始丈量州县土地数目,为此八路军厢兵铁工营专门为司农科锻造了十根长度相仿的铁条,谓之‘公尺’,自四月份起,延州通用的各种尺寸一律废止、以公尺为准,十公尺为一公丈,一百公尺方为一公亩,一百公亩为一公顷,以此标准,三个月内司农科将对州城两县的土地开始重新丈量造册,自今年起,州县的人头税一律免缴,按照每家每户所拥有田产数缴税,每公亩地四十斤带壳谷物。诸位族长若是在今日会议上还没有个说法,那自今年九月开始,便要按照自家的田亩数来缴纳赋税了……”

    众人面面相觑,正在迟疑间,李文革拍拍巴掌道:“哪个是管收税的?”

    赋税主簿赵良臣急忙起身出列道:“回禀大将军,卑职便是赋税主簿!”

    李文革点了点头,道:“之前州府直辖的税吏都有多少人?”

    “回禀大将军,共计五十四人,还有乡间里正协助,城中各族的农庄都是各族自己收取,而后入库……”赵良臣讪笑着说道。

    李文革哈哈大笑:“今年轻松了,到了收税的时候,只管拉上大车,按照司农科给的账簿子挨家挨户上门去收,只怕十个人便也够了……”

    赵良臣一阵苦笑,节帅不懂经济之道,丁税改亩税,自己的麻烦是多了而不是少了,正自郁闷之间,却听李文革又道:“不要怕有人敢抗税,到九月份,让按察曹治安科出签子,老子派兵给你带着收税去……”

    赵良臣又是一阵苦笑,这时坐在张鼐身后的一个绿袍官员站起身来,冲着李文革一揖道:“大将军,税赋乃是国政,以军伍为之并不妥当。天下庶民万千,总不成一到税赋季节朝廷便要调集重兵下乡收税不成?下官愚见,缴纳税赋乃是生民本分,还是要靠自觉自愿。百姓真不愿缴税,大将军便是派兵上门,难道他们不能出门逃难么?收税用强,不是常法……”

    李文革和秦固都是一怔,李文革今天要扮老粗来吓唬这些士族,这是和秦固说好了的,他唱白脸,分量可比高绍元重多了,毕竟谁都知道他手里握着兵权。

    没想到士族们还没说话,自己人里倒是出了一个叛变的,此人李文革并不认识,看秦固时,秦固无奈地一笑:“这是崔褒,字去非,现任司农科典史。”

    司农科典史,也就是个副科级干部,李文革点了点头,按理说他一句话便可斥退此人,毕竟地位相差悬殊,不过崔褒说得确实是正理,这倒让李文革犹豫起来。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崔褒已然将脸转向了族长们:“诸位族长参与此时非只一日了。按道理说官府变法无须知会各位,而今大将军也好,秦主事也罢,将各位请来连番商议,这是何意?无非是替诸位着想,亩丁合一之后,诸位每年连赋税都缴不齐,一族老幼都要饿肚子,大将军和秦大人体念上天恩德,愿意收购诸位手中的田地,这是在为诸位着想,在救诸公出火坑。如今主公不念两位大人的一片苦心,一意推诿阻挠法令实施,实在是不智之至。如今城外数万流民,都要依靠官府周济方能度日,而府库日见干涸。这个时候不要说大将军派兵,便是将城中的守军撤去,放流民进城,诸位的万贯家财或许少不了多少,性命却堪虞了……”

    他一口气说下来,说到此处顿了顿,道:“诸位要想清楚,这亩税合一的法令,诸公赞成要实施,诸公不赞成同样要实施。不愿意卖田地,诸位便等着秋天按照亩数交纳赋税吧……”

    李文革说话这帮地主不敢应声,对这个小小从八品典史却没有那么客气了,高允文第一个站起来反驳道:“你说得好轻巧,多少年的祖产,便这么卖掉了,祖宗面前,我等如何交代?”

    崔褒微微一笑:“朱梁以来,中原大乱,山东亦是兵祸连结,下官的父亲带着下官自关东一路逃来关中落脚,家中祖宗产业,大多抛弃,下官倒是未曾有愧对祖宗之感,诸位何以如此拘泥?”

    高允文冷笑道:“我高家在延州三世基业,岂是你这无根无凭的外来小子可比?你家祖产,传了才有几代?”

    崔褒面色一寒,凛然道:“下官家中产业,传自战国之齐,自秦而下,我家世代公卿,显赫至今,已有千年了……”

    高允文一怔,坐在他身侧的韩家族长韩弘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抚着花白的胡子道:“去非在高侍中幕府任掌书记五年了,他是山东清河崔氏遗脉,老七郎不知道么?”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七章:延州新政(6)

    我只有一个半时辰,拣紧要的说,午时还要赶回城去丞相府用!”

    几名军官面面相觑,这位节帅昨天下午风尘仆仆赶回延州,晚间走马灯一般召见了布政按察两曹的各科主官,今日一大早又主持了各族族长关于公田的会议,午饭也不曾吃便赶回丰林山上的总部主持军议,委实打了诸人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这些自己最亲信的军中主官,李文革没有丝毫客套,一张口便直入主题。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一时间有些尴尬,良久无人开口,李文革却也没有再催促,只是一面喝着水一面用余光打量着这些下属们。

    半晌,周正裕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大人走了两个多月,军中大事不多,只是有些人和城里那几家有些来往……”

    “此事我知道了——”李文革开口打断了周正裕,“李护和我说过了,谢谢你,周大哥!”

    周正裕立时动容。

    屋子里谁都明白这一个“谢”字何其沉重,说句实在话,如今的八路军高层,都是当年丙队的老底子,大部分都是参与过前年年底兵变的生死弟兄,但是说起来李护却又不同,这个年轻人在李彬府中便开始跟着李文革了,说起来比起诸人和李文革的关系还要更加亲近一些,前年兵变,若不是他拼死杀出节度府回山报信,李文革这条命或许便交待在高家地牢里了。也正因为这层关系。使得作为监军地魏逊对于李护的事情颇为为难,一方面他十分明白李文革和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在军中建立起纪律有多么困难,另外一方面却又不得不顾及李文革自身的感受和心情。

    若非如此,他是绝对不会刻意回避这件事,反倒要一向不管军法军纪的周正裕去找李护谈话的。

    作为监军,魏逊不容许自己出面去和被调查的对象提前打招呼,这和李文革在军中设置监军部门的宗旨相违背。

    “有多少人卷入?”李文革冷着脸问魏逊。

    “八个,三个副指挥,两个指挥参军,两个队头。一个队副!”

    魏逊的回答极为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很好!”李文革冷笑。

    八个人再加上一个李护,都是指挥系统的人,监军系统一个都没有,魏逊对自己直属系统地管辖还算有力。

    他不大担心监军系统会对本部门的人徇私枉法,一旦有这种情况,那些涉案的人员早就到沈宸面前叫起撞天屈了,然而眼下沈宸虽然一脸阴靈但是对魏逊的说法却没有任何异议,说明建军系统到目前为止还算干净。

    腐败还没有在军队中完全蔓延开来。

    “怎么处置的?”

    “两个队头和那个队副已经夺职拘押,其余几个人暂罢其兵权监视居住。不许出营,命令是由君廷签发,李护兄弟那边。是周大哥出面谈话,暂时没有采取措施。卑职斗胆,命老娄以副监军暂时统管中营监事,他的衔级高,李护兄弟对他还算尊重!”

    “我是问怎么处置,事情既然出来了,监事曹总要有个处置判断!”

    李文革面『色』不变语气冰冷地道。

    “八个人的程度不同。收受田产自五六顷到三十顷不等,那三名队官直接夺职降衔,编入厢兵团从士兵做起,五名营级军官需要大人签发命令才能处置,监事曹讨论以为,收受十顷田地以下的降一级使用,勒令退出田产;收受二十顷田地以上的降两级,辕门外杖二十,勒令退出田产;三十顷以上的降为士兵。杖四十,勒令退出田产……”

    李文革点了点头。监事曹地判决意见还算公允。不算苛刻。

    见李文革无话,魏逊拿出了一张麻纸:“大人若无其他命令。卑职便准备发令箭了!”

    李文革一丝不芶审阅了监事曹起草的判决命令,而后抬起头道:“李护现在已经到监事曹投案,把他的名字列上,发令箭!”

    魏逊一怔,周正裕也是一愣。

    李文革缓了一口气,轻轻道:“谢谢诸位地好意,不过在军中,军法大如天,做了甚么事情,便要承担甚么责任,李护已经退掉了韩家的地,就按照监事曹的意见,辕门外杖四十,下队当兵,军衔罢为陪戎副尉!”

    见周正裕张了张嘴,李文革摆了摆手:“时间紧迫,此事毋庸再议!”

    “中营副指挥和指挥参军此番也涉案了,三个军事主官全部拿下,中营怎么办?”

    一直不言不语的沈宸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中营建制撤销!”李文革一张嘴便说出了一个让几位军中头目大吃一惊的解决方案。

    “大人——”

    “大人——”

    沈宸魏逊几乎同时惊叫一声

    革抬起头看了看这两个心腹,笑笑:“此事待会再说关!”

    “还有甚么事情,捡紧要的说!”

    “水车建起来了,不过甲号风箱地漏气问题一时还没有好法子,材料倒是好说。只是上个月那位女先生那边的转刀事项占用了比较多的人手,末将做主先尽着那边,这个月木枪约莫能够产出三百杆,和上个月持平,再要多便不成了!”

    李文革点了点头,简单地道:“这些事情,优先满足叶夫人那边!”

    毕竟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李文革那个时空朝代的太宗说的。

    “芦子关那边打了两仗,战殁二十二人,伤四十一,敌将是李光远,不过带来的兵不算很多,不超过三个枢铭,在青岭门外机动作战。打了两次芦子关,一次魏平关,折令公往折衙内那边增了一次兵,大约两百人。梁宣也给我发文要求增兵,我没答应!”沈宸简约地汇报道。

    李文革抬起头看着他问道:“理由呢?”

    沈宸面无表情地道:“折御卿认为暂时不需要增兵,根据青岭门以南地敌情和陈家商号得来的情讯,我也以为暂时不用增兵!”

    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懒洋洋歪在一边的骑兵营指挥细封敏达。

    细封敏达地骑兵如今已经扩充到了两百多个人五百匹马,加上被李文革带走当作亲兵队使用的康石头所部,如今八路军地骑兵已经拥有了三百人以上地兵力。

    这样的一支骑兵。对内已经可以令整个关中地区地藩镇胆寒,对外面对党项人的骑兵优势,八路军不能野战地劣势也正在渐渐拉平。

    细封敏达坐直了身躯,略有些哀伤地道:“细封部被拓跋家吞并了,草场被夺,族中长老贵族全部被囚禁,八百族兵,全部被编入了拓跋家的军伍……”

    李文革眉头锁了起来:“甚么时侯的事?”

    “上个月初!”细封敏达黯然答道。

    李文革默然,听着细封敏达缓缓的叙说道:“……族中的干草、肉脯等过冬储备悉数被夺,族帐死了一千多人。营地里面血流成河……”

    李文革皱起了眉头:“如此拓跋光远之兵只是牵制,为何不能增兵一战?哪怕是让拓跋彝殷能多些顾忌也是好的……”

    “这是阴谋……”细封敏达淡淡摇头。

    见李文革不解,沈宸解释道:“……细封大哥派出骑兵搜索青岭城以南。发现拓跋光远的兵虽然不多,但鹞子足足有五十多人,拓跋家几乎把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勇士都派到这边来了,我们的骑兵一出芦子关便处处碰壁,虽然伤亡不大,却始终无法掌握敌军的行踪。折御卿以为,即便延安团五个营全都撒出去。除了被拓跋光远分头击破或者切断粮道击溃之外几乎没有别地可能,这小子贼精灵,我赞同他的说法……”

    细封敏达苦笑:“你们汉人有远交近攻的说法,按理说拓跋家要吃应该先吃离得最近地野利家和费听家,而不会越过米擒家草场去打一向小心谨慎的细封家。况且细封家人丁总共还不到四千人,是八部落中最小的部族之一,也最穷困,储备极少,能够获得的过冬物资极为有限。拓跋家这一次打的旗号是惩罚我这个叛徒。不过虽然杀了不少人,但是却没有动族中的长老和族长。想必是还指望着日后能够依靠他们安抚族中的其他人。明摆着。拓跋老家主是指望着能够将我们主力诱出芦子关打残,这样即便今年各部族不能再南下。我们却也无力北进进兵,各部族与我们地贸易互市拓跋家眼下无力阻止,但是若我军主力被打残了,这些部族墙头草的态度恐怕便会不太一样了……”

    李文革舒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细封的肩头:“放心吧,这个仇,我帮你记着了!”

    他的眼睛转向沈宸,沈宸摇了摇头:“要出兵,我军骑兵营必须有一千人以上的兵力,否则很难占到便宜。”

    李文革笑笑:“还有别的事情么?”

    沈宸摇摇头:“大事没有了!”

    李文革的表情凝重起来:“既然没有别的事情了,我说几件事,都是极紧要的!”

    众人精神一振,都知道李文革有关键『性』命令下达,一个个都坐直了身躯。

    李文革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晚筹备,明日开始,全军改制——!”

    众人皆是一愣,去年军队定制至今不到半年,便要改制?如何改法?

    李文革沉声道:“……在军中设立‘都’一级建制,两队为一都,一百兵。主官为都正,以五都为一营,一营五百人;以两营为一团,一千人……”

    诸人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这个刚刚返回地节帅。

    李文革看着

    道:“五百新兵你们下放到了延安肤施两县,这个临好,不过这两个新兵营还要收回来,在延安团之外组建第二个团。暂时便叫肤施团,我们地野战兵力不足,扩充地步伐要加速,骑兵营编制暂时不动,三百人分为三都,整编要提前进行。”

    沈宸第一个发言道:“卑职反对!”

    “理由!”李文革不动声『色』问道。

    沈宸又快又急地道:“各营主官监军如今都已经满员,一旦拆散重编,谁升谁降是个大问题,军中不同地方,老将带新兵。谁也不是韩信,部队地战力会下降,另外,厢兵团如今编制已定,拆散之后一切推倒重来,会导致大混『乱』,如今强敌在外,这个时候哪怕禁兵『乱』了都不要紧,厢兵一旦『乱』了,补给出了岔子。麻烦便大了……”

    李文革赞许地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禁兵部队扩充为四个营两个团,我们有四个营级建制可以安置军官。刚才我说了,中营解散,这样你们只需解决中营的监军军官安置,魏兄弟想必会有办法。

    这是为了从长远角度提升禁兵战力地改编,一时的阵痛必须忍受,暂时不打大仗,我们还有时间。拖到夏天,队伍大了,人多了,更加不好解决。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我的态度很简单,厢兵暂时不动,周大哥和陆兄弟合议,拿出一个新编制条件下的后勤补给支援方略来——这应该不难!”

    众人沉默良久,沈宸开言道:“重新理顺建制和指挥需要一段时间!”

    李文革想了想。道:“你们有十天时间完成整编。”

    沈宸吃了一惊:“十天?”

    李文革点了点头:“只有十天,十天之后。抽调四个步队两都兵力。加上骑兵营,我要带着这五百兵出趟远门串个亲戚。到时候需要厢兵团配合!”

    众人面面相觑,李文革对细封敏达道:“自现在起,将所有斥候收拢回来,这十天之内,骑兵营必须将庆州和延州西部的道路河流山川形势一一探明,时间紧迫,不能从容!”

    细封敏达皱起了眉头。

    沈宸若有所思。

    周正裕开口道:“厢兵按照五百兵预备辎重队么?”

    “一千兵,折家出兵五百!”李文革毫不犹豫地答道。

    “把折御卿调回来,给凌普补充一个队新兵,等到山上地整编结束,再让杨利把他换回来!但是折御卿必须在三天内回到山上,七天之内,他要做出出兵庆州的详细方略,任务很重。这十天内我要忙民政上的事务,不能分心,一切全靠你们!”

    说罢,这位大将军咧嘴一笑:“我相信你们!”

    “要打庆州?一千兵恐怕不够……”沈宸缓缓摇头。

    李文革淡淡一笑:“有人当替死鬼,一千兵足够了,若不是为了抢东西,三百人足矣!”

    他对周正裕道:“十天之内,水兵营能够由延河转移到洛水上么?”

    周正裕连连苦笑:“难……难……”

    李文革想了想:“水军可以暂时不随队跟进,但是最迟二十天后,水兵营必须沿洛水一线跟进至庆州境内……”

    沈宸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整编的事情,卑职以为还是急不得,十天时间太短!”

    “十天只是整编时间!”李文革断然道,“庆州的事情一个月内必然要解决,三月底之前我便要回到山上,最迟四月中旬,我们便要出兵青岭门,到时候我不希望整编带来的混『乱』还没有过去!”

    沈宸愕然抬头:“四月北出青岭门?大人,我军骑兵不足……”

    “四月,我给你足够的骑兵——”

    李文革话语铿锵,掷地有声,令沈宸越发『迷』茫糊涂起来。

    “大人为何如此急迫?”

    一直不曾说话的陆勋诧异地问道,不仅仅是他,几乎在座的每个人都由次疑问,这位大人似乎是准备将几年时间才能做完的事情一个月内全部解决,也难怪众人会感到不解。

    李文革眼中浮现出一种忧虑地神『色』,淡淡道:“今年之内,我要灭掉拓跋家!”

    “不可能——”沈宸断然否决道,“大人,打仗不是儿戏,平夏部元气犹在,我军羽翼未成,今年决战,时机未到!”

    李文革摇了摇头:“我们恐怕没得选择,明年元正日之前,我军必须平定平夏四州,将北面一千里之外的那片地方掌控在手中!”

    “一千里之外的那片地方?”细封敏达皱起了眉头。

    李文革淡淡点了点头。

    “……那片能够养活五百万人二十万兵地风水宝地……”(北唐

    跳至!~!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七章:延州新政(7)

    绿水茵茵的山坳间,一片郁郁葱葱的草甸将洛水西畔的平原齐齐遮住,仿佛一张厚厚的绿色毯子,将厚重夯实的黄土地盖在了下面。此地位于延安县西北一百一十里,距离正东的金明县约一百八十里,距离东南的金城县一百八十里,谁也想不到,山峦起伏水流湍跃之间,竟然还藏着如许大的一片草场。

    延州西部人烟稀少,沿着洛水一路往西便是庆州,在洛水折向庆州处,分出了一条水流窄小湍急的支流,这条无名支流一路向北,在坡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硬生生裁出了这样一片茂密繁盛的草甸,纵三十里,横四十里,远处的山峦在夕阳下勾画出一条淡淡的浅边,景色秀丽,一时无双。

    李文革身形稳稳坐在马鞍子上,挥着鞭子指着这片郁郁葱葱的大草甸娓娓道来:“……这里原先还是有人居住的,大唐武德二年在此设永安县,贞观初并入金明县。人丁虽少,几百户还是有的,可惜这些年兵荒马乱,人口流失太甚,如今竟然成了一片野地了……”

    细封敏达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地道:“你知道的还真多……”

    李文革回头看了看他,笑道:“我查了金明县志,这才找到这片好地方!”

    细封敏达不解地望着他,李文革解说道:“这片草场,足够养活一个两三千人的部族了吧?”

    细封敏达用眼睛量了一下,缓缓点头:“应该能够!”

    李文革点了点头,问道:“叶吉族、杀牛族、大虫族,这三个部落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细封敏达愣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缓缓道:“野鸡族和野利家有亲,不过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自从拓跋家一统平夏八部之后,野鸡族和野利家便没有来往了。大虫族乃是党项羌的旁枝,其族本来不是游牧族群,终年渔猎为生,就连族名姓氏也是如此由来,他们人数少,但是因终年与猛禽恶兽打交道,生性悍勇多力,近些年转为游牧,但是并未完全放弃渔猎。对于其他部族而言渔猎不过是个祭祀的形式,但是对大虫族却是生计的补充……”

    李文革扭动了几下身子,活动开了因长时间骑马有些僵硬的腰身,口中问道:“这三家的骑射功夫,比起拓跋家来如何?”

    细封敏达答道:“都是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不过野鸡三族开化甚晚,到现在为止族中还仅仅有贵族、自由民、奴才三层,贵族们不分层次,无论大小,每三年一次贵族会议选举一次族长。其战士勇猛彪悍,若是拿出来和拓跋家战士一对一决斗,拓跋家战士只怕还要吃些小亏。不过可惜,这些勇士们不懂军阵,不识军伍,单打独斗是好的,集结起来便远不是拓跋家的对手了……”

    李文革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那你觉得,这三个部族,上万人口,能否给我凑出三个骑兵营的兵员来呢?”

    细封敏达并不吃惊,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不能!”

    李文革皱了皱眉:“为何?”

    细封敏达道:“他们臣服于汉人,是因为他们和拓跋家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怨,但并不等于这些彪悍骁勇的战士能够放弃自尊和骄傲来为汉人作战。况且三家之间也互有仇怨,每年都要发生一些械斗和冲突,用血凝结起来的隔阂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消除的,让他们并肩作战,太难……”

    他顿了顿,道:“还有最难的一点便是语言——!”

    “语言?”

    “是的,三族的语言各自不同,这也是平夏八部不认同他们的根本原因,八部之间虽然多有嫌隙隔阂,但大家毕竟都说仙毕语,相互之间的沟通和联络没有障碍。而野鸡三族不同,他们各自有本族的语言和习惯,互不相容,更加难于与外人沟通,除了一些经常与汉地官员大交道的贵族之外,会说汉话的人都很少,这样的三个部族,你想收编来为你作战,太难了……”细封敏达眯缝着眼睛缓缓说道。

    李文革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我用粮食和草场做筹码呢?”

    细封敏达皱起了眉头:“粮食和草场?”

    李文革道:“尊严和骄傲毕竟不能当饭吃,庆州那个郭剥皮横征暴敛,已经弄得叶吉族造了反了。去年这个冬天,想必三族的日子都不大好过,我给他们粮食,给他们游牧所需的草场,条件只有一个——他们必须抽调族中的精锐战士为我作战……”

    细封敏达笑了笑:“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不是交易,粮食和草场固然是三族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并不是说你给了他们这些东西他们就会为你作战。”

    李文革面色平静地道:“万事无不可交易,只要他们有所需求,而我能满足他们的需求,那便没有甚么不可交易的……”

    他挥鞭指道:“这片草场是我的,我可以将这片草场用来让这几个部落用来放牧,牧养羊马,每年我会用定量的粮食交换他们牧养出来的马匹,至于羊,他们可以自己留着!我承认他们是大周天子治下称臣纳贡的臣民,作为交换,他们必须派出族中的勇士为大周天子作战,否则便是叛逆!”

    “叛逆?”细封敏达心中打了个寒颤。

    “朝廷从来不饶叛逆!”李文革坚定地道,“叶吉族此番举族造反,遮断盐路,朝廷震怒,不管是因为何等缘由,造反都是要诛九族的重罪,我身为一方节度使,朝廷的右骁卫大将军,受命全权处置此事,叶吉族举族数千人的性命在我一念之间。生或者死,他们必须做个抉择……”

    细封敏达冷笑着连连摇头:“你咬牙发狠的样子很好笑,你从来不是一个狠毒的人,屠灭野鸡全族,你做不到……”

    李文革十分认真地看了细封敏达一眼,语气放缓道:“细封,你还是不了解我们汉人,要灭掉野鸡全族,我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的……”

    细封敏达顿时无语,却见李文革一面摩拳擦掌一面将目光投向了那片大草甸。

    三族每族各出五百人,便是一千五百名精锐骑兵,这样一支骑兵,纵横关中,自己应当遇不到像样的敌手了……

    当然,如何把这些所处阶层不同的野蛮人训练成服从纪律听从指挥的军队是个大问题,对拓跋家的反攻在即,自己似乎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只能一面行军作战一面整编训练了。

    他颇有些恶意地回过头看了细封敏达一眼,既然有免费的劳动力,就一定要压榨到底。

    看着细封敏达,想起了他的出身来历,李文革心中微微一动,似乎一件一直没有好办法解决的大事突然间现出了一线曙光。

    “这片草甸未来会有数千人游牧,各族自治,不知道又要起多少纠纷,等从庆州回来,我便要在这里重新设县——”李文革豪气干云地指着眼前的草场道。

    “还叫永安县?”细封敏达懒洋洋问道。

    “不——叫保安县!”李文革带着一种感慨的情绪意味深长地笑道。

    细封敏达回头看了自己的主人兼统帅一眼,他对李文革为这片地方重新命名倒是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拜托,在说出保安县的名称时不要一脸坏笑仿佛一个奸计得逞的坏种好不好?

    ……

    周茂生是金明县人氏,去年解试落第之后便一直在家中务农,本来今年是不准备再考了,然而世事出人意料,离着今年的解试日子还差四五个月,县衙门便来了差役,通知自己准备上州城到节度府报到,却也不解释究竟是什么事。周茂生抖着胆子问了一句,那县吏却冷冰冰回了一句:“这是州命”便没了下文,周茂生也不敢再问。

    这年月兵荒马乱,能够识字读书的人极少,有资格请得起老师或者上得起私塾的人就更少了。周茂生家境并不宽裕,小时候有个私塾先生在家中借住过一个月,为他开了蒙,教他认了字。周家家境不好,想念书也没处念去,周茂生十几年间接触过的书极少,只是每日习字不辍,倒练出了一手好字。但是经史子集方面的学问,便有限地很了……

    去年解试,周茂生其实是撞运气,他也知道就自己这点底子根本过不了关,不过看到同村好几个读书人都去,他也动了心思,便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硬着头皮闯了一遭州城,结果不出所料地名落孙山。主持解试的主考官观察使李彬在他的文卷上写下的批语他到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文理清澈,然文字甚粗,几与贩夫走卒同,当再习经史,子有材,他日或有进益!”

    所谓“文字甚粗”,指的是周茂生的文章几乎没有任何文采可言,不符合四六骈文格式也倒还罢了,章章句句不见典故,许多虚词副词不懂使用,整篇文章虽然字体很是漂亮,却宛如一篇大白话。这篇文章若是念将出来,几乎要将延州的士子们笑话死了——哪里跑来一个乡巴佬村夫滥竽充数?李彬能够写上“文理清澈”的评语,已经是很公允客气的评语了。

    自此周茂生便绝了念想,李彬让他再习经史,说得轻巧,许多经史究竟是啥样子周茂生都还不清楚,如何“再习”?

    本来以为此生老老实实伺候土地把弄锄头也便是了,谁知道如今风云突变,突然接到了州城的传召。

    一片惶恐地来在了州城,接待的却并不是州府的官吏,而是八路军的亲兵,这些亲兵面无表情地审查了县里为周茂生出具的文书,便安排他在节度府的一间厢房内住了下来。

    周茂生此生第一遭进节度府,第一遭住这么好的房子,满心惶遽之下却又有一丝新奇不解。

    州府召自己这个与贩夫走卒无异的半吊子读书人前来,到底要做什么?

    在用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之后,吃得肚子溜圆的周茂生终于被一个亲兵领到了一间稍微大些的屋子里面,这里面已经拉拉杂杂坐下了十来个人,与周茂生一样,大多儒衫上打着补丁,还有些人面黄肌瘦。其中几个周茂生却是认得的,都是去年解试落第的同年,今日一道被召来了。

    互道辛苦寒暄片刻之后,几个人相互低声交流了一番,这才发现不仅仅是自己糊涂,大家都是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便被州府一纸文书召到了州城来。

    又过了片刻,终于自门外走进了一个面容俊秀却是长了水蛇腰的驼背青年来,这人没有穿官服,年纪甚轻,就在周茂生暗中猜度又是一个糊里糊涂被召来的士子时,此人冲着周围诸人团团一揖,笑容可掬地自我介绍道:“诸位辛苦,在下姓韩,单名微,字启仁,现在八路军节度使李大将军幕中忝居行人参军事一职,兼管昭文院事,奉大将军钧命,召诸位前来商议些事务!”

    众人面面相觑,在座的诸位虽然读书不多,“参军事”是个甚么职务大体还算清楚,不过听说过仓曹参军事兵曹参军事,这行人参军事是个甚么职务却是一头雾水。至于那个子虚乌有的“昭文院”是啥就更加糊涂了。

    不要说他们不明白,就连自报家门的韩微此刻心中都暗自苦笑。

    无论是汉制还是唐制,幕府中都没有“行人参军事”的编制,这是李文革异想天开新设的职务。

    春秋战国时候诸侯列国之间为了邦交往来方便,曾经设有“行人大夫”之职,相当于诸侯国的外交官,秦汉创三公九卿制,九卿之一便是“大行人”,后来改名为“大鸿胪”,经过历朝历代的改革演变,如今演变成了朝廷的鸿胪卿,统管外藩诸侯及羁縻州事务,同时仍然兼管国际邦交。

    顾名思义,这个“行人参军事”便是延州幕府中负责与其他藩镇乃至外族互通交际的负责人。

    作为一个藩镇幕僚,行人参军事这个职务要多怪异便有多怪异,好在见多了李文革那些千奇百怪的新花样,韩微倒也还不至于完全不能接受,只是他心中暗自苦笑的是,这样的幕僚设置传到朝廷上去,不知道会不会让朝廷生出些甚么其他想法。邦交大权乃是朝廷之权,作为地方藩镇,虽然是割据势力,设置行人参军总归有些僭越味道。

    好在这位李大将军圣眷还算不错,韩微苦笑之余,便将话题引向了正题。

    “诸位,今日召集各位前来,实在是有些事情需要托付诸位!”

    他伸手自怀中取出了五份文告,递给众人一一传阅。

    这些士子们一面低头阅读文告,一面暗暗心惊。

    这些文告都不长,虽然是文言,却写得极其浅白易懂,以这些士子的底子,虽然有些内涵一时弄不明白,却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

    周茂生目瞪口呆地反复看着手中的文告内容,心中的惊骇无以名状,他知道,这些文告一旦公布,将给延州十县的黎庶带来怎样的冲击和震撼。

    第一张文告的标题是“废丁赋”,文告上说,自广顺三年开始,免去延州境内十县生民的全部人头税,也就是说,自今年秋季开始,官府便不再下村镇挨家挨户按人头收取税赋,那些家中子女众多因而交不起税赋的农人,今年秋季不必再四处逃荒躲避税赋了。

    第二张的标题是“均顷亩”,讲的是自四月开始三个月内,官府将按照新的度量衡标准统一丈量九县土地,并且按照新的数字登记造册。

    第三张的标题是“定亩税”,讲的是按照新的度量衡确定的每户顷亩数,官府自明年开始将征收亩税,每亩产出谷物按照一成到两成上缴官府,同时官府制定了一个最低限额,每年每亩地上缴的粮食数量不能低于此限额,低于此限额的按照此限额收取。

    第四张的标题是“建公田”,讲的是官府自四月起便要开始以赎买方式建立公田,并且明确规定公田的租赋为总收成的二成,延州本地居民或者流浪之他州之农人只要每户有一人在延州军中服役,便可获得一百亩公田的土地,五年免税。

    第五张的标题是“总货殖”,讲的是官府自五月起将在延安县建立丰裕柜坊,以铜钱十万贯、金五百斤为支用储备,凡在延州境内进行交易者,必须在丰裕柜坊进行结算,只有在丰裕柜坊开具结算凭证的前提下,各商队货栈买卖商家的车队才能拿到延州布政曹经商科开具的通行路引,凡依此法进行市易的商家,在延州境内享受全程免税的待遇,每笔结算业务只需要向柜坊缴纳千分之一的手续费。

    周茂生可以想见,这五张文告上的内容一旦公开,将在延州引发怎样的一场波澜……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七章:延州新政(8)

    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大声宣讲着节度府州令,周茂生个傻子。

    五道州令,宣讲起来也颇费些时辰。韩微在昨晚的会议上说得清楚,之所以请这些虽然认字但是文理不周的落地书生们前来,实在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虽说『乱』世兵荒马『乱』,州府中擅长文字的文书才士却也不少,只是这些人一张嘴便是之乎者也子曰诗云,所用典故艰涩精深,虽然很见功力才学,奈何寻常百姓却是听不懂的。州府的命令宣讲下去,要的便是能令最底层的贩夫走卒都能明白,因此那些自说自话的夫子们此番便不能用了。

    当夜十几位落地书生在州府中做了一番命题作文,将五道州令按照自己的理解用自己擅长的文风写将出来,十几份答卷之中,以周茂生所做最为浅显易懂,于是被韩微定为范本,十几个人奉命将这范本背诵下来,今日一大早便分赴各县宣讲布达。周茂生作为撰稿人得到了优待,获得了在州治延安县宣讲布达五道州命的美差。

    只是站在一个台子上反复宣讲,说得口干舌燥,周茂生越发觉得自家像个述说变文小说话本故事的先儿。

    据说盛唐年间在东西两京有以此为生的艺人,如今在京师汴梁的勾栏中也有这等人存在,但是一辈子老老实实务农种地的周茂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操』持起这等“贱业”。

    本来这些书生是万万不肯答应地。他们虽然学识浅薄,但是却也还有起码的尊严底线,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即便是节帅的钧命,也未免过分了些。

    然而韩微代八路军节度府开出来的条件却委实令士子们动了心。

    五道州命,每道从头到尾宣讲一遍,州府便为此支付一文钱的润口费用。五道文告宣讲一遍便是五文钱的收入,一天宣讲二十遍便是一百文,十天便是一钱,一个月便有三钱收入。节度府包了他们的食宿。这三铜钱是实实在在落腰包的纯收入,即便再如何折算,这份营生比起种地务农来说也要好得太多了。

    最令周茂生等人动心的还不是这个,韩微承诺,在宣讲期间,这些宣讲人员可以随意调看州府及各县经史藏书。对于这些穷困潦倒地书生们而言,这个学习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这便意味着这些他们有机会接触到自己先前梦寐以求但却只能望梅止渴的经史子集等科举教材,更何况韩微承诺,只要他们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宣讲任务。他本人以及节度府的诸位饱学士人将毫不吝惜地充当他们的策论老师。

    周茂生已经听说了,观察府的李彬老丞相和节度府的李文革大将军已经联合议定,今年八月的解试废止诗文。改以策论和算术取士。

    其实这个事情自从去年解试结束李文革和李彬便开始酝酿了。这年月世道纷『乱』,科举考试也变得很混『乱』,上一次省试恰逢乾佑之『乱』,各州县的学子士人已经等了六年了,今年据说礼部准备正式开科省试,甚至有内部消息说主考官便是今年年初刚刚拜相地王。

    朝廷轮替频繁,参加省试然后到中央做官对于解试登第的士人们而言吸引力大不如前。但是由于藩镇割据。各地方实力派的幕府都实实在在需要人才填充,因此实际上这时代各州地解试在士人眼中比起中央省试还要紧要几分。毕竟一旦解试得举,这些原本籍籍无名的书生便有机会进入那些执掌州府大权的大人物眼帘,之后的分配授官是清理当中事。

    哪怕是做一个九品县尉,也是一下子由民变成了官,那可是大大的不同!

    废诗文,改判策论,在这件事情上李彬、秦固和李文革的意见一致,这是盛唐以来科举制度的发展方向。五代十国是个战『乱』年代。那种以诗文文采取士地老规矩明显已经不适应时代了,无论是朝廷还是藩镇需要的都是明晓大势胸有沟壑能够度势治事的实干家。而不需要那些出口成章七步作诗但却面对繁琐政务一筹莫展的酸书生。

    但是对于将算术从六科中单独提出来作为解试的另外一层重要内容。李彬和秦固都不赞同,原来的六科简化为如今的二科这一点是共识。但是算术……李相公着实觉得这门花巧学问没多少实用价值,秦固虽然对算术多些了解,却也认为这应该是官署佐吏的学问,对于未来要当官的士子们,这门学问用处不大。

    李文革地坚持令两个人颇为诧异,最终李彬苦笑着同意了——因为李文革表示他自己将亲任今年解试的算术主考官。

    周茂生等人此刻对算术地了解还仅限于摆弄筹棍,毕竟农家子弟平日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比较多,更何况术算也是每年六科解试必须地功课。

    李文革已经交代过韩微,这些落第的书生将有机会到丰林书院去听课,未来在那里他们将接触到一个自己此生从未接触到地全新学科,这些已经成年的人能够接受多少这种新学问且不论,但是在几个月后的解试中,他们将深切体会到

    待措施给他们带来的竞争优势。

    宣讲的效果一开始并不好,台子下面的听众始终稀稀拉拉,州城的百姓对于州府的命令和新举措并不是十分热心。毕竟这年月太『乱』,老百姓对于地方『政府』层出不穷的新花样已经麻木了,而这些新政策的目的大多是变相从他们身上收取更多的赋税,作为社会最底层人员,对官府的不信任感让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接受李文革的所谓新政。

    那些即将在新政中失去自己利益地豪门大族更是对这种小丑式的宣讲布达冷眼旁观。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那个脾气古怪『性』格乖谬的李大将军又一个异想天开的新花样罢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千古不移的治世法则,老百姓从来都不必明白上位者的政策优劣,在没有切实感受到政策优劣之前,他们不会理会;在切实的感受到这一点之后,他们也只会将这简单地理解为治人者的贤愚——李大将军和李丞相都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上午周茂生一口气将五道新的州命宣讲了十二遍,台下听讲地人始终稀稀拉拉没几个,有的时候甚至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奉命守护讲台的节度府亲兵之外便只有周茂生一个人在台上口若悬河耍猴般宣讲着。这也难怪,他宣讲的都是枯燥无比的政策法令,即便用最通俗的口语白话说出来,也实在没有变文小说听起来有意思,终日为了生计奔忙的老百姓哪里有闲工夫去听他罗?

    中午的时候亲兵们送来了午饭和茶水,周茂生一面吃着一面心中暗暗计算,这一上午,自己已经挣了六十文钱,这是往常自己劳作十几天也未必能够挣下的数目,这份工作虽然不堪。好在待遇还算优厚。

    一个人独自坐在台子上踞案大嚼,这场面委实有些新奇,因此上午正式宣讲的时候没什么人肯认真听。此刻台下却聚拢了一些人,这些人一个个冲着台上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家都在猜测台上这个人是干啥地。

    用罢了午饭,周茂生的体力恢复了些,见台下聚拢了数十个人,便抖擞精神,开始了第十三遍宣讲。

    因为自说自话自言自语了一上午。周茂生的嗓子有些嘶哑,咬字也有些不准,有些话说得有点含糊,连他自己都觉得这遍宣讲地状态不好。但是台下原先看热闹的人却并没有散去多少,反倒一个个睁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台上的周茂生,眼睛里闪烁着狐疑和不解,随着时间的推移,聚拢在台子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周茂生又宣讲了两遍,实在有些累了。见台下的听众渐渐多了起来,一个个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便拱了拱手。带着笑容问道:“各位父老,小生嗓子不好。有些地方说得不够清楚明白,还请各位父老原宥则个……”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无人答话,周茂生正准备开始第十五遍宣讲时,台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喝问:“你说的都是真地么?”

    周茂生目光扫过去,却见一个身着仆人装束的中年男子站在人群中抄着手正看自己。

    他笑了笑:“小生宣讲的乃是节度府钧命,乃是奉李大将军之命在此宣讲。是不是真的,这位大哥不妨少待几日看看,官府这便要开始丈量土地顷亩了,延安肤施两县沗在州治,当是最先丈量的,公田和免赋法令都已经由大将军签署,发到了各县,今年诸位的人头税都不必再交了……”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台下又有人问道:“有这等好事么?免赋的事情只听家里老人说过,咱们延州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减免过赋税了……”

    这人问话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显然对于公开质疑官府的政令有些胆怯,周茂生拱了拱手:“这位大哥说地是,小弟也是在本州世代务农,朝廷确实有一百多年不曾免过赋税了;不过官府似乎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布过减免赋税的州命了吧?是不是真地,小弟不敢妄言,不过既然是李大将军亲自签署地州命,想必还是有些好处的……”

    说罢,他又拱了拱手:“诸位父老若是没有甚么其他地要问的,小生便要继续宣讲了……”

    周茂生对于政令是否有效兴趣不大,不过这么问答下去,占用了自己的宣讲时间,少讲一遍便是五文钱飞掉了,那可是着实有些肉疼。

    ……

    广顺三年三月初,一个消息开始在延州十县流传开来,新任延州节度的李大将军要在州治内推行新政了。

    至于这新政究竟是什么,乡野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有人说李大将军要均田地。在十县范围内实行耕者有其田,有人说李大将军变更税法实际上是更狠地收取赋税,所谓公田不过是将原先给主家缴纳粮租变成了给官府缴纳粮租,许多老百姓担心,以前遇上荒年缴不上租子还可以扛一扛,至多不过是主家『逼』得紧全家出去逃荒,如今主家变成了官府,只怕到时候缴不上租子便要被捉去坐牢了。

    还有人说重新丈量土地实际上是为了侵夺田产,那些负责

    胥吏都是些没见过的生面孔,手中拿着些奇形怪状的

    经他们一量一算,原本的十亩地一下子变成了六亩,整整砍去了四成还要多。

    从三月初开始,官府和军方开始在延州各县境内设置关卡,寻常百姓不禁,但是大宗的商队往来必须要有州府布政曹经商科开具的通行路引,否则货物不能出入延州。这委实令商家们头痛了一阵子,不过好消息却也有,传统的市易制度被取消,此后商家可以在延州十县的任意地方开设商号。而且免缴税赋,只是结算都要通过延州的丰裕柜坊在各县开设的分号进行,在拿到结算凭据后可以自各县地县丞处获得通商路引。而且根据额度不同,路引的发放机关也不同,百以下的交易可以在各县柜坊结算自县丞处开具路引,百以上交易则必须到州城柜坊总号结算到经商科开具路引。

    这种全新的交易模式多少给大宗货物流通带来了些许不便,但是相比起可以就地交易的宽松政策而言,这点不便倒还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毕竟之前必须将货物运往州城再分销各县,光是路途上的损耗便令商家肉疼。

    只有少数大商家体会到了这种交易模式变更所带来的巨大商机。一时间延安县陈府上门庭若市,凡是有心人只要稍加思量便能想明白丰裕柜坊的东主陈哲在未来延州商业贸易当中的关键『性』地位,更何况根据流传的小道消息,丰裕柜坊中有五成五地份子是州府持有,这实际上是一个官办柜坊,只要延州目前的军政当局能够稳稳控制住州治局面,柜坊的结算凭据便在延州十县拥有坚挺地法律效率。

    相对起延州的土地改革法令,这道市易变法政令不那么显眼,但是从封闭的市易政策到开放的自由贸易政策。几乎所有商家都明白这是一个具备根本意义的变法。

    免除商业税的条款是绝大多数商家很快接受了这一法令的根本原因,毕竟绝大多数中小型商家对于一视同仁地市易税早就腹诽不已。这个条款直接受惠的便是他们。

    但是那些眼光长远的大商家却并不关注这一点。对于他们而言免除的那点赋税不过是『毛』『毛』雨,他们看重的是市场。自去年以来延州的人口以几何级数增长。而官方采购的货物总量也在以几何级数攀升,这两块都是令大商家们垂涎欲滴的肥肉,如今变法之后,开放的自由贸易模式使得原先在零售业务中一家独大垄断整个市场地丰裕商号和其他几家商业巨头的优势不在,给了更多商业买卖人进入延州市场地机会,除了官府采购这一块仍然控制在陈家手中之外,整个延州已经变成了一个拥有巨大消费潜力地商业区域,在这里,只要你头脑灵活,便能够挣到钱。

    对于这些商家而言,陈哲的商业信誉一贯良好,和这个年轻地官方买办打交道还是颇为令人放心的,这个沟通南北之间的最大商业巨头有着坚强的背景,商家内部一直在流传一个未知真假的消息,去年丰裕商号的粮船在洛河上被当地的势力行会硬生生要去了数十买路钱,丰裕商号和延州官方当时没有说什么,但是两个月前李大将军奉制进京,途经洛阳,顺手便血洗了当地的黑势力,如今丰裕的粮船从汴河到洛河一路畅通无阻,在没有任何一家黑势力敢于吃丰裕的黑钱。

    有八路军这个关中强镇做后台,丰裕柜坊的支付能力和信誉度当可以有足够保障。

    当然,也有人担忧,一旦那位李大将军黑吃黑,被黑了的商家只怕无处诉冤去。

    好在李文革这个人虽然在延州大地主中声名狼藉,在商家中却一贯信誉良好,这个新节帅自膺任以来与商人打交道多过与地方豪门打交道,这位大人对商人似乎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友好态度。他不像其他节镇那样对于商家赚自己的钱感到不能容忍,相反,他只会在赚多赚少上与商人们讨价还价,却绝不让商人们无利可图——商家们对此很惊异,这位李大将军在某种程度上很有商人的市侩气。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对市场的觊觎,有心的商家私下做过统计,过去一年当中延州十县人口总数增加了一倍有余,而且随着延州土地税收政策的变法,这种增长趋势正在变得更加强劲,以这种速度,两三年内延州这个边郡州分的人口就将增长到二十万以上。

    这是一个赚钱的宝地,起码在几年内是这样。

    至于延州有限的耕地如何养活骤然增多的人口,商人们是不考虑的,那是李大将军以及他所统领的军政当局要考虑的事情。

    这些商人们不知道,就在他们四处串联合股奔走于州府商科和陈家柜坊之间的同时,那位很快就要面临财政赤字困局的李大将军正率领着一千步骑沿着洛水一路西行,向着某人三年来穷尽所能搜刮聚敛起来的私人小金库气势汹汹地扑去…北唐

    跳至!~!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八章:庆州风云(1)

    都骑兵,两都步兵,外加两营折家步兵,这便是李文的全部家当。

    除了这些作战部队外,八路军厢兵团水兵营此番出动了一百二十艘船,其中八十三艘小船是从延水上通过人力肩扛拖曳在十天内走陆路转移到洛水上的,九十四里的路程,民夫营的一千三百多民夫几乎全体出动,昼夜轮班,这才在指定时间内完成了水兵营的转移调动。另外三十几艘船则是周正裕通过赎买或者征用的手段弄来的民船,其中十条大船是从下游的鄜州大商人手中购得,动用了陈哲的关系,这些正准备积极进入延州州市场商人对于这个巴结李大将军的难得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有水兵营的配合,部队的后勤补给便轻松了许多,一千作战部队沿河谷西进,水面上的厢兵们一大早起来为作战部队做好早饭之后便等待,直到部队用饭完毕上路,他们才开始收拾营盘打理辎重,然后上船,扬帆西进,抢在部队前面到达预定的扎营地点,赶在大部队抵达之前扎好营盘做好晚饭。因此作战部队几乎不用在扎营上耗费什么体力,每天固定行军三十里到四十里,只要抵达预定的扎营地点便有现成的帐篷可住,有热饭菜可吃。已经习惯了有厢兵辅助作战的八路军士兵倒还罢了,那些第一次与延州军混编行军的折家军老兵们对这一切却颇感新奇。这次行军对他们来说是最舒服地一次行军了,在进入庆州地界之前,这基本上就不算行军,只能算是一次远足旅游……

    水军很费钱,但是在黄土高原上,一旦你拥有了一支水军,很多时候会很省事。

    高原山区的道路,大多顺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河谷修建,而农田和村庄,也大多沿着这些河谷分布。延安肤施两县,就在几条河流交汇形成的冲积平原上。

    沿着河谷的道路行军,如果有一支水军,军事调动的效率将大幅度提升。

    这一次因为有作战任务,因此李文革没有安排全军乘坐船只去庆州,步兵和骑兵都是旱鸭子,走水路并不见得比走旱路更为安逸,吐个三四天,足够将一支部队吐垮的了。

    但是既然有水军,那么就可以尽最大可能节省时间和精力。

    将部队从与作战无关的事务中解脱出来。

    随军的将领,除了统领骑兵的细封敏达之外,便是作为全局指挥官兼折家两个营最高指挥官地折御卿。这个八路军和折家军联盟的象征式人物绝不是个花瓶。十七岁的少年面对金戈铁马的战事没有丝毫的不适应,李文革甚至觉得这小子适应的比自己还要好。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只有九岁!

    这是折御卿自己说的。

    秦舞阳十三岁杀人,便被司马迁写进了历史,眼前这个娃娃,居然九岁就已经是个杀人凶手。李文革心中暗自感叹,战『乱』。带给世人的是一种怎样的经历啊……

    处在府州那种三面环敌地战略位置上,李文革相信,州治中的每个人,在必要的时候都能够随时转变成合格地战士,不要说以武略传家守护了府州五十年的折家了。

    即便如此,九岁杀人的折御卿还是令李文革感到某种深沉的悲哀。

    自己九岁的时候已经能够稳稳端住八一杠打出八十环以上的成绩,这很难得,但是李文革自己清楚,那和杀人是两回事。

    折御卿年轻。因此他身上有着折家老将们所不具备的朝气和学习能力。

    几个月来,这个年轻人在李文革军中如饥似渴地学习着那些由这位新任节帅给这个时代地军队带来的新东西。在芦子关前线呆了三个月。和党项人数次交兵,更令折御卿对李文革的练兵方略如痴如醉。

    其实作为折家子弟。他一眼就能看出八路军的战力虽然强悍,但也还没有强悍到超过百战余生的折家老兵的地步。折御卿所钦佩的,是李文革那种在尽可能保存自己有生力量的情况下尽可能多杀伤敌人的战术理念。

    折御卿早就发现,八路军中地军事训练无时无刻不在强调面对敌人的勇气和进攻精神,这支部队最基本地训练便是白刃交兵地训练,李文革草拟的练兵手札上着重强调,部队最基本地作战能力便是与敌人白刃交兵的能力,不敢冲上去和敌军进行面对面直接作战的部队永远是二流部队。对于久经沙场的少年人来说,对这点的理解远比那些刚刚从新兵营被编列入伍的新兵蛋子们要深刻得多。

    但是在用兵上,李文革的持重和审慎令人吃惊,那种近乎极度保守的作战风格初时令折御卿颇为不以为然。在战略层面上李文革要求他的部队随时随地都必须拥有向敌人发起正面冲击的勇气和能力,但在战术指挥上李文革却极少下达这样的命令,包括沈宸等人在内的八路军高层军官几乎每个人都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李文革的用兵理念

    个战士都是宝贵的,除非必要,将将士们的生命置于胁之下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八路军的作战思路极度简单,那便是尽最大可能发挥一切优势杀伤敌军,绝不以部队的伤亡率上升为代价谋求一城一地的得失。

    任何时候军队都是最宝贵的资源,经历过战场的老兵是个宝,李文革从来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宝贝随便牺牲掉。

    这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全新的理念,老兵的价值是所有知兵者的共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优秀将领都将这种价值提升到这种高度来看待的。

    李文革不太注重临阵指挥。他本人似乎也不擅长于此道,但是他却极度重视战前地情报收集和行军作战计划的制定。在八路军中,随心所欲式的军令是这支军队从上到下都深恶痛绝的东西,即便在偶然『性』极强的银州之战中,临机决断的沈宸也还是在战前召开了一次简短的军事会议,并且制定了两套预备方略,只不过由于战斗进行的极为顺利,这两套方略没有派上用场。

    以现在的观点看,当时的那种预备方略也还是简单粗糙地,折御卿这段时间以来跟随着李文革学到的最为实用的技艺便是制图。在折御卿眼中十分立体形象的山川河流在全新的作战地图上变成了李文革用十分简易的鹅『毛』笔画出的一条条高度线,一开始的时候折御卿还不大习惯,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折家年轻一辈当中的翘楚越发感觉到这种新式地图地优点——战场被分成了一个一个的窄小格子,在这些格子上进行排兵布阵,其精确度要比自己凭借视觉感觉作出的部署强地太多了。

    久经沙场的折御卿当然知道,人的眼睛有时候是会欺骗人自己的。

    于是这个年轻人开始有限度地学习算数和几何,开始笨拙地学习使用那些原先在自己看来莫名奇妙的做图仪器。

    就在李文革离开延州前往京城的这两个月中,折御卿终于相信,战争的胜负。战果地多少,都可以通过精确的计算预先得出。

    战争的真谛无非两个,一者算。二者骗,作为这个时代的军人,折御卿对后者十分熟悉,他原先也以为对前者同样精通,毕竟,未算胜先算不胜这样的基本军事学原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确了。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战争还能够这样算。具体到一个一个数字来算,就像一个市侩的商人,一个锱铢必较的买卖人,一丝一毫一分一厘地计算得清清楚楚。

    有的时候折御卿不禁有些纳闷,都算得这么清楚了,战争还会有悬念吗?

    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这种计算地工作,因为算得越多越准,胜利的把握就越大,信心就越足。

    如今地折御卿。手下有一个十二人组成地虞侯科,其中六个人负责斥候及其他情报的汇总整理并在军用地图上进行标示。还有六个人则对敌我双方地调动和排兵布阵进行各种各样的推演和猜测。他则根据这些下属年轻军官的工作成果制定相应的作战计划,草拟相应的作战命令。

    这十二个人都是一些识文断字的世家子弟。经过了丰林山六韬馆的培训学习,和那些大老粗基层军官们不同的是,这些带兵稍显稚嫩的年轻人对于新的军事理念和图面作业有着相对较强的接受能力。尽管他们如今都还是从九品的陪戎副尉,但是折御卿相信,这批人假以时日,都会成为未来的名将,不同于这个时代其他所谓名将的名将。

    在折御卿看来,李文革主导下的六韬馆的教育模式,其核心目的便是将庸才通过严格的训练和制式的培养锻造成为指挥大军作战的名将。

    尽管眼下这支军队还仅仅只有数千兵力,其中作战人员不过两千出头,却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有了一些大军气象了。

    以这种标准回过头来再看自己呆了七八年的折家军,折御卿便有些不满意了。

    直到现在为止,折御卿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家兵在战场上的表现仍然是优于八路军的。

    但是仅此一点并不能让他释怀,他心中有一种感觉,李文革的军队正在一点一滴地赶上来,正在逐步缩小与折家军之间的差距。这种变化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却十分均匀,相比之下,作为天下强军的折家军此刻却是停滞不前的,这种局面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八路军的战力会凌驾于折家军之上,而且这个差距会越拉越大。

    折家军的强大,是世俗眼光中的强大,折家军本质上还停留在这个时代藩镇军队的水平线上。

    然而八路军的进步,却是一种超脱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折御卿甚至预感到,假以时日,这支军队最终将把包括京师禁军在内的所有其他军队远远甩在后面。

    对于李文革建立这样一支新型军队究竟想要做甚么这一点。折家高层内部曾经有过几次秘密地讨论。包

    叔伯辈将领在内的家族重将曾经担心日后折家军会被并。

    对于这些观点,折从阮的反应很淡漠,只有一次,私下里,这位老令公叹息着对折御卿说,府州的地位实在太过尴尬,东临契丹,南有党项,西面还有回纥等部族,就在北汉的卧榻之侧。若是没有强援。折家万难长久支撑下去。汴京的朝廷虽然目前对折家荣宠笼络,说到底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李文革的崛起是关中近些年来最重大的事件,如何处理与李文革之间的关系将成为未来几十年内折家命运走向的关键。折从阮断言,这个新任地延州藩镇与中央政权之间翻脸是迟早的事情,折家就在他的卧榻之侧,既然无力阻止其崛起,那么能够和其保存几分香火之情总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折家孤悬域外,万事都不能指望正统的朝廷有所助力,除非未来天下一统,那又另当别论。但是只要一日契丹不灭,幽云十六州不能收复,折家都不能安逸。

    从长远角度上。折家需要李文革这个未来将越来越强大的朋友,关于这一点,折从阮连续写了三封密信给折德扆,老人是希望在自己身后,折家与李文革方面的友谊和盟约能够长时间延续下去。

    这不仅仅是对八路军发展的一种预期,更是对延州藩镇未来发展的一种预判。一支军队的强大还不放在这老家伙地眼里,但是延州一年多时间以来的飞速发展膨胀却令他深思。老人敏锐地意识到,李文革这个人并不仅仅是个能带兵的将军,这一点才是最关键地。

    既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折家唯一的选择便是安静地蛰伏在这个越来越强大的盟友身旁,静静地等待注视,静观其变。

    毕竟目前书生中文网革一个人有能力牵制党项人,减轻府州西南方向的军事压力。

    ……

    此次出兵的八路军共计五都,三个骑兵都两个步兵都。

    细封敏达作为骑兵营的最高指挥官亲领一都。康石头领一都,另外一都则由张桂芝统领。

    两部步兵都都正分别由荆海和狄怀威担任。

    荆海是广顺元年腊月兵变之前参军的老兵。

    第一次芦子关之战时还是伍长。第二次地时候已经因为作战勇敢升为什长,到去年六月部队整编建立团级建制。表现突出的他被越级擢升为队正,参与了银州之战。回到延州后便被调往六韬馆学习培训,并凭借资历战功被任命为学员队的队正,在六韬馆肄业之后,他被调往芦子关前线继续担任自己原来队的队正,直到这次整编,沈宸再次对他进行越级提拔,直接任命他担任了肤施团步兵甲都的都正,统领两个队一百步兵。

    狄怀威的资历比荆海还要老些,他是李文革初掌丙队的时候的几名什长之一,在练兵之初因为好赌的『毛』病以及错误估计了李文革地决心而丢掉了什长职务,重新从小兵干起,参加了自芦子关行军以来的几乎所有重大军事行动,广顺元年腊月兵变地时候他冒着被节度府亲兵『射』杀地危险翻墙进入节度府为府外的弟兄打开了大门。

    历经历次作战,这个当初被李文革深恶痛绝地赌棍如今也统领了两个队一百人兵力,军衔也升到了御侮校尉,这是他凭借几次战斗中斩首四级两次负伤的战功得来的。他的任命是由折御卿提议沈宸批准的,当然,作为八路军副帅的周正裕也为他说了几句好话,毕竟是元老级的老兵,整编会议上便这么通过了这个任命。

    任命下达之前,魏逊亲自和他谈了一番话,大概因为对他之前的恶习颇有了解,同时也知道李文革很不喜欢这个人,魏逊和他整整说了一个时辰,二十个步兵都都正,只有他一人获此殊荣。

    在此次去庆州的行军队列中李文革一眼便看到了这个前任兵油子,他还特意将狄怀威叫过来询问了一番,却没有像众人想像的那样对狄怀威摆脸『色』,反倒还抚慰了几句。

    按照规定,担任都正职务的军官必须经过六韬馆的培训,狄怀威属于破例,此番从庆州回来,沈宸等人便要安排他进六韬馆学员队补课。

    这一次沈宸没有随行,尽管庆州行动十分重要,但是芦子关的防御却是延州的命门,没有沈宸坐镇李文革实在有些不放心,因此这一次他选择了折御卿作为此次行军作战的总指挥。

    从金城出发的第三天,军队进入了怀安县境内,怀安隶属庆州管辖,境内还有一小段秦代修建的土长城,长城内是汉人地界,长城外便是庆州三部族之一的大虫族活动范围了。

    “请折致果过来军议——!”

    李文革走进搭建好的中军帐,第一时间回身吩咐身边的传令兵道。北唐

    跳至!~!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八章:庆州风云(2)

    拓跋光琇的病属于呼吸道类疾病,党项人当中汉人医师不多,有数的几个论起医道也不过泛泛之辈,因此一时也还不能确诊是否是肺痨。对于拓跋光琇而言一年当中最为难捱的便是秋冬两季,天气一旦冷下来,他非但不能再视事治事,甚至连屋子都不敢出,这也是为何他身为绥州刺史却常年不能离开统万城的原因。

    从广顺二年秋天开始,延州方面开始对平夏部实施全面经济制裁,这导致从中原流入银夏的粮食药材等物资日益减少。为了不耽误拓跋光琇的病情,拓跋彝殷将全族的药材储备都控制了起来实行配给。这位拓跋家族长还是相对开化的,他并不信那些平素习惯于装神弄鬼的族中巫师萨满。

    随着天气渐渐回暖,拓跋光琇的精神头逐渐好了起来,开始能够帮助拓跋彝殷谋划些事情了。

    这一日,拓跋彝殷谁也没有带,独自一人来探望拓跋光琇。

    “……丕禄今年十三了吧?”拓跋彝殷看着拓跋光琇的独生子问道。

    “十四了……”拓跋丕禄一点也不畏惧平夏八部的谟宁令,直视着他的眼睛回答道。

    拓跋彝殷点了点头,挥手命他退了出去。

    “我打算让丕禄袭任绥州保卫指挥使,雏鹰总要飞出去,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宽阔……”

    看着拓跋光琇的眼睛,拓跋彝殷缓缓道。

    拓跋光琇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拓跋彝殷笑了笑,他太熟悉自己这个眼明心亮腹有韬略的侄子了,这是一个从来不习惯明确表达感情的聪明人。虽然如此,作为拓跋家的家主,平夏八部的大族长,他有责任为这个侄子做些甚么。

    “不说此事了,说说吧,如今的局面越来越坏,光远和光宪他们一力主张发大兵攻击芦子关,和延州的李文革决一死战。褚微言虽然在会议时一语不发,私下里却劝我向汴梁附表称臣,利用郭威的影响牵制掣肘李文革的行动。两边说法各异,但是在一件事上却是说法一致——这种局面撑不了多久了,就算延州方面不动一兵一卒,只要再继续禁绝市贸一到两年,野利房当费听他们便要起来将我们拓跋家当作大礼送给汉人了……”

    拓跋彝殷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揉着脸,这一年多的时间,这位老族长头发几乎白了一半,脸上的皱纹一仿佛突然间增加了一倍还多。

    这一年来,那位素未谋面的延州小人物李文革可把这位当世枭雄折腾苦了。

    原本在两次出兵芦子关都铩羽而归之后,拓跋家族内部就已经开始对李文革这个小人物提起足够的警惕了,从去年三月份到今年三月,整整一年时间内,银夏方面不知道派出了多少细作和探子去了解李文革此人的来历和底细。当然,所有的探查都是追踪到李文革那个“饿殍”的真实身份为止,在李彬发现并且救下李文革之前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情依然是一片迷雾。

    然而这个李文革正在给平夏八部带来越来越多的麻烦。

    去年攻击府州的行动虽然进展的并不顺利,却也还是收到了效果。

    号称火山好汉的杨家屁都没放一个乖乖让路,龟缩在州城里冷眼旁观党项大军过境,在北汉和平夏八部的联合压力之下,所谓的儿女姻亲不过是层纸,从来不在这些乱世诸侯的考量中。那位幼小年纪便被嫁入杨家此刻跟着杨家的少主在太原当人质的折家小姑娘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也无力替自己的父兄稍微缓解些压力。面对两面的军事威胁,一向在军事上极端自负从不示弱的折家三将军不得不放弃岚州这块已经到口的肥肉回防府州。

    为了抵御拓跋家的兵锋,折三将军甚至对府州南部的县镇施行了坚壁清野,提前收割了尚未成熟的庄稼,将农人牛马悉数迁入府州州城,全军收缩准备在府州城下与拓跋家进行决战。

    拓跋家事先也并不是没有预计到折从阮会从延州出兵抄自己的后路,正是预见到了这一点,拓跋彝殷才留下了最富智计远见的拓跋光琇和族中最为骁勇善战威名赫赫的阿罗王老族叔,并且留下了两枢铭满编制的精锐家兵和二十名鹞子。即便如此,拓跋彝殷还是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他已经做出了在危机关头将南线的宥州和绥州彻底放弃的打算,只要能够打下府州,一旦党项主力回师,这两个城防一般的州郡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只要折从阮打不下统万城,就损害不到拓跋家的根基;只要折家没有了府州,就变成了无家可归四处漂泊的孤魂野鬼,无论是宥州还是绥州,都无法替代府州。

    拓跋彝殷一度认为,这场战争的关键就看究竟是折家先打下统万城还是自己先打下府州——结论很令人欣喜,统万城的城防情况比起府州实在要好的太多了,那毕竟是当年赫连勃勃穷尽举国之力造出来的超级战斗堡垒,与这些年才在乱世中飘摇而起的府州想比,各方面都要好得多了。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令平夏八部的谟宁令气得几乎吐血,折家和延州地方的联军既没有在绥州和宥州耗费时间也没有去统万城下消耗兵力,而是走了一个对角线,直接攻克了防守薄弱但却处于银夏战略后方的银州,将自己囤积的大量战争资源席卷一空,顺便在夏南草场上顺风放了一把大火,把拓跋家族赖以生存的草场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都是那个李文革干的好事。

    结果府州攻略行动便这样无疾而终,拓跋彝殷不得不带着大军一路飞退回夏州老巢,放弃了自开战以来所占据的全部地盘和人口,拓跋彝殷很清楚一旦自己大军回撤,府州城内的折三将军会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留下的部队扫荡干净,因此他干脆就放弃了这些肯定会被折家拿回去的飞地。

    回到夏州的拓跋族直到入冬才发现,他们陷入了一个更加恐怖的圈套。

    从九月开始,延州方面就全面掐断了与银夏的所有贸易通道,从此没有任何一支汉人商队敢于和拓跋家做生意,但是这些商队与南部三个大部族之间的贸易往来却一直在继续,野利家、费听家、房当家的贵族长老们甚至用这些从内地买来的粮食和药材等资源置换拓跋家的铠甲军器和奴隶,拓跋彝殷很清楚这三大家族的长老们在想什么——毕竟拓跋家的统治地位并不是天生的。

    在中原的汉人看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在银夏的党项人看来,人口最多军力最强大的族群做首领,这是贵族共和的本质。

    但是拓跋彝殷却只能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勇士也要审时度势,对于延州方面这个如今已经成为后周朝廷大将军节度使的李文革所设下的毒计,拓跋彝殷看得很清楚,这个狡诈狠毒的汉人无疑是在挑起党项八大部族之间的纷争甚至内战,利用党项人自己来消灭自己。然而看清楚是一回事,真正要有效化解这一诡计却不那么容易。

    拓跋家也曾经试图和那些汉人商队中贪心的走私者接触过,在拓跋家忍痛开出的高位交易价之下也确实曾经有两支汉人商队上钩,然而他们的下场却令所有后来者望而却步——这两支商队东主的人头至今还挂在延州北城的城门上。

    那些和南部三部族通商的商队绝不会对这些用走私的模式来和他们开展商业竞争的对手心慈手软的,他们会第一时间举报这些破坏规矩的游戏者,而延州方面则只需要向三家部族核实货物收据的真伪即可定案。

    草场被烧积蓄被劫,又没有了商业资源,这个冬天有数百拓跋家的丁口被生生饿死。

    当粮荒到来的时候,最先被牺牲掉的永远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奴隶们。

    大饥荒引发了大逃亡,六个月间,有将近两千人向南逃亡,其中多半死在南下的道路上和追击的拓跋家骑兵弯刀下。有数百人通过芦子关魏平关进入了延州地界。

    直到年底拓跋彝殷才知道延州施行了逃奴法令,这是李文革准备吸干拓跋家血液的另一毒计。

    拓跋家作为党项八大部族之首最大的倚仗便是人口基数,经过一冬天的逃亡和杀戮,拓跋家的人口已经由一万两千人骤减为不到九千人,由于粮荒,半年内只有不到五十名新生儿诞生。以这种速度,李文革只要两年时间便能够将拓跋家活活饿垮。

    为了缓解这种境况,年底拓跋彝殷不得不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对延州发起了几场军事进攻。

    在折御卿的守卫下,芦子关真的变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雄关。经过半年多时间的经营修筑,如今的芦子关已经变成了一座拥有瓮城结构的真正雄关,再加上寒冷的气候和折御卿洒水成冰的巧妙手段,拓跋家在芦子关前先后折损了两百多人的兵力,却未能取得任何实际性战果。

    迫不得已之下,拓跋彝殷断然出手吞并了细封家。

    对部族联席会议的解释,是因为细封家的细封敏达做了延州敌军的骑兵首领,这个党项奸手上沾满了本族人的鲜血,细封家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实际上谁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借口,细封敏达早就是细封家送给拓跋家的奴隶,从本质上这个人和细封家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仅仅是因为要收拾细封家,谟宁令才将这件事情作为借口提了出来。拓跋家暂时不能拿南部三大部族开刀,那是因为这三个部族的人丁加在一起将近一万八千人,拓跋家实在吃不下。如果拓跋彝殷以和延州方面私下进行贸易往来作为罪名吞并其中一家,会引起三家的联盟反抗,而那是如今的拓跋家所承受不起的。

    因此柿子只能捡软的捏,草场就在夏州北部人丁不足五千的细封家无疑是最佳对象。

    即便如此,拓跋彝殷也没敢把事情做绝,他只是将细封家所有的贵族家小都迁到了统万城内,并没有真正伤害这些人,他不愿因此刺激那些其他部族的族长长老,如果这些上层人士人人自危,拓跋家就危险了。

    拓跋彝殷在诸侯纷争的乱世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识仗还可以这样打,敌军不费一兵一卒,坐在险关之后仅仅凭借那些四处走动的商人便将己方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李文革统帅的八路军已经超越了折从阮的府州军,成为了平夏八部最凶恶最难缠的敌人。

    凭心而论,拓跋彝殷宁愿面对折家,也不愿意面对李文革这个无赖。

    “……李文革终究是要割据称王的……”

    拓跋光琇的语气很轻,但话语却颇为惊人。

    拓跋彝殷没有说话,静听下文。

    拓跋光琇语气缓慢而沉静,却饱含自信,他缓缓说着李文革种种野心膨胀的表现,就像拉家常一样:“……如今没有藩镇敢于离开自己的地盘,而李文革却敢,他不是盲目的自信和勇敢,他是不得已而为之,他需要安抚朝廷,需要麻痹郭家的天子和大臣们。因此他敢于去汴梁,这已经说明他比所有地方藩镇看得都远。如今既然他已经自朝中返回,想必是已经获得了周朝朝野上下的信任。只要这种信任存在,我们就无法从正面击败他……”

    “李文革有三样东西可倚仗,朝廷的信任是其一,折家的羽翼盟约是其二,麾下军队的强悍能战是其三。只要这三件事不出乱子,此人便能够在延州站稳脚跟,我们已经撼动不了他了……”

    他双目炯炯看着拓跋彝殷:“家主……要派人去汴梁,春秋先生的主张是对的。对付李文革,必须从根子上将他挖倒。只有向周主表示臣服,只有我们和李文革一样变成周朝的大臣,我们才能够为那些周室内部被我们收买的大臣提供反对李文革继续压迫打击我们的理由……”

    “汴梁的朝廷……真的能控制李文革么?”拓跋彝殷苦涩地问道。

    “不能!”拓跋光琇十分笃定地判断道,“但是朝廷对李文革的态度或许可以左右折家的决策,只要我们向折家示好,放弃对府州的图谋,折家与李文革和盟的根基便不存在了。此时如果汴梁朝廷对李文革产生了猜忌和疑虑,折家哪怕不站在朝廷一边,仅仅是隔岸观火,李文革都是吃不消的!”

    “……放弃对府州的图谋……”拓跋彝殷艰难地重复着拓跋光琇的话,眼中一派近乎绝望的犹豫。

    “家主,对于汴梁而言,我们远在天边,李文革却没有那么远。未来只要中原始终不能安定,或者契丹的威胁始终存在,汴梁方面便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对付我们,但他们一定会对李文革下手。李文革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因此他所有的举动都是在稳固自己对延州的统治,他要让延州变成他自己的真正领地,让我们居住的银夏成为他的后方倚仗,这一切都要在近期内做成。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藩镇,被朝廷猜忌是迟早的事情,他希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尽可能加强他自己的力量……”

    “府州……我们只要活下去,未来便还有机会。如果我们被李文革吞并,不管汴梁会如何反应,我们便没有机会了……”

    “向汴梁称臣并不能立刻缓解我们的困局,但是若不事先布下这招棋,我们的情况便始终不会好转。无论效用如何,总要迈出这一步。”

    “折家那边,我们要通过府州向折三郎送一封信,表示愿意讲和再不互犯的诚意,折三郎自然会把这件事禀告折从阮。虽然折从阮此刻不会相信我们,但是只要朝廷表现出愿意接纳我们臣服的姿态,这只老狐狸便会暂时停止动作……必经府州名义上还是尊奉汴梁朝廷的。”

    说到此处,拓跋光琇支起了身子,十分郑重地对拓跋彝殷道:“请春秋先生代拟一份降表,向汴梁请降吧,家主……!”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八章:庆州风云(3)

    向汴梁请降之余,对李文革还有何对策可用?”

    拓跋彝殷略有些怅惘地看着自己这个最聪明老道的侄子,尽管说了这许多,但他还是有些失望。毕竟拓跋光琇并没有给他拿出比褚微言更高明的主意。尽管向汴梁请降和与折家修好在未来或许会成为对付李文革的杀手锏,但是目前,这两个办法并不能有效缓解拓跋家面临的困局。

    “家主,是重新接纳野鸡三族回归银夏的时候了……”

    拓跋光琇的一句话,顿时令拓跋彝殷方才的失望一扫而光,尽管这句话是如此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甚至于有些困『惑』,但是无论怎样,这是一个与其他族将谋士都不同的建议。

    “怎么说?”

    “野鸡三族被庆州的郭彦钦『逼』反已经快两个月了,汴梁的朝廷却始终没有做出反应。家主,野鸡族虽然实力弱小,却占据着盐州之南通往中原庆州宁州的要道。只要我们接纳了他们,就等同于拥有了一条除延州之外的通商路线。通过这条路,我们的皮革和马匹牲畜可以源源不断通过庆州宁州运往关中,而汉地的粮食军器也可以从西路输送到盐州宥州。此事我反复想了快一个月了,只要这条道路打通,李文革想要饿死我们的诡计便不能得逞了。除非他冒着被汴梁猜忌的风险『插』手庆州之事,否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郭彦钦对我们放水……”拓跋光琇目光炯炯地道。

    拓跋彝殷眉头紧锁,心中却在飞快地计量此事,口中说的却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几百年的仇怨,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便能够解开的。且不说野鸡家有没有那样地心胸重新和我们合为一势,便是野利家那边,只怕便不好说合。另外咱们自家内部只怕也会有议论,我虽是家主,但是要重新划分草场地盘,却也要通过那些整日只知道吃睡牧猎的老头子才能做到……”

    “家主。大敌当前,拓跋家是到了该要变法的时候了!”

    拓跋光琇的这句话,真正令拓跋彝殷惊得呆了。

    “光琇——!”

    “老叔,局面如此。我们动不了别的家族,只能拿自家开刀。局势发展下去,拓跋家的实力会被削减得越来越弱地。一旦野利房当费听三家联合发难,族中那些因循守旧的领主们只怕为了他们私人的利益会将我们这些掌权的族中人卖掉。毕竟这些年家族收了他们地私兵统归节度府掌握,他们早有怨言,只不过不敢说罢了。他们已经不再掌兵。

    趁这个机会除掉这些人,改行汉制。给予那些最苦的奴隶自由民身份,只有这样才能挽救家族的危局。否则长此以往,即便李文革灭不掉我们,我们也会在若干年后自己走向消亡……”拓跋光琇此刻脸上的神情极度冷静,仿佛在说一件别家之事。

    “此议原本想等到占据所谓的河套三受降城之后再提。然则既然眼下家族已经困难到了这个份上,时局便不容我们等待了。趁着食物极度紧缺,一举铲除掉那些家族内部的隐患。全族进行粮食配给,无论是自由民还是奴隶都会拥护我们。此事虽然可能招来其他部族地非议,但是只要我军主力没有受到过大的损失,这些家族未必敢和我们公开作对。趁着实力还在,此事当尽快解决!”

    拓跋彝殷默然不语,这件事情实在太大了,即使是拓跋光琇已经将利害关系陈说明白,他却还是有些犹豫,在平夏八部,改革祖制地事情虽然一直在悄悄地做,却从来没有像拓跋光琇所说这么明目张胆过。拓跋彝殷知道,自己一旦这么做了,便将变成举族拓跋姓贵族的公敌,这些族中支柱和自己之间便再没有丝毫转余地。

    当然,对于他拓跋彝殷而言,这种改革有着明显的好处。未来的家主将不再取决于部族公议,而是由他自己独自指定。

    然而拓跋彝殷知道,若是没有足够的军力,自己地指定随时可能被推翻。

    目前的军队,都掌握在自己的亲信子侄手中,这是个可靠地保障。

    一旦变法成功,家族的效率和反应都将成倍增长,旁的事情不说,在接纳野鸡三族回归平夏这件事情上,控制着宥州和原盐州北部地区的拓跋家几乎不用费多大力气便能够达成目的。

    只要野鸡族肯放下与拓跋家的仇怨,这个桀骜原始的部落不仅仅将成为银夏贸易通道的守护者,很可能在未来会成为自己对付野利家的一颗有力棋子。

    拓跋光琇这几个计策,虽然看起来都是凶险笨拙的招数,却都砸在了要害上。拓跋彝殷开始欣慰,无论如何,自己今天没有白来。尽管这几个策略并没有能够立杆见影解决目前危机的奇效,但是合在一起,却令他看到了一线曙光。在

    布下的这个死局中,能够看到这样一线光明,是十分

    “老叔,要防备李文革对庆州三族提前下手,因此芦子关前的『骚』扰用兵不能停,大仗打不了,总要打些小仗,目的只有一个,牵制住李文革和折家的注意力,让他们短时间内无力对庆州动手。同时……正好趁机将那些长老会议上高坐的老家伙们驱赶到前线去……”拓跋光琇已经提出了具体的清洗办法。

    只要这些长老死在前线,定难军幕府便不会和族中彻底翻脸,进一步改制的事情也会相对容易得多,拓跋彝殷明白,那些整日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绝不敢和强大的幕府作对,连他们的父辈都没戏,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年轻一辈自然更加没可能。

    “还有一步棋,虽然还没想透,不过老叔也不妨先做起来。对付李文革这样的人,不能只从正面想法子。那不是个肯和我们真刀真枪光明正大对阵的家伙。我担心的是此刻我们出兵庆州已经晚了。若是能够赶在李文革自汴梁回来之前动手才是最佳时机。可惜那时候我们刚刚吃掉了细封家,善后事宜还没有稳妥,实在不是出兵地好时候……”

    拓跋光琇今天的思绪无比清晰,这令拓跋彝殷极其欣慰,他温和地看着这个侄子道:“何样的棋,如何走。你说便是。你的主张,我向来是最信服的。”

    “和灵州的冯家新家主修好,买马匹皮革给他们,从他们那里换取粮食物资。甚至可以与他们结盟对付延州地李文革。我留心了这几个月从汴梁方面传来的消息,去年秋天那一仗之后,周主明诏封赏了老折家和李文革,连延州的李彬一介文官都沾光拜了使相,却只字未提灵州的冯七郎。家主,冯继业地父亲与周主乃是总角至交。如此交情,冯继业的节度留后职务却至今不得扶正。爵位加衔一律没有,老冯晖活着的时候是陈留郡王,死后追封卫王,再怎么算,冯继业承袭一个陈国公的世职是稳稳的。然则却至今没有动静,事情明摆着,周主对冯继业杀兄屠旧极为不满。因为灵州偏远,因此一时不曾理会他。等到周主腾出手来,只怕冯继业连节度留后的位子都坐不稳……”

    拓跋彝殷两只眼睛炯炯放光,他已经明白拓跋光琇地意思了。

    冯继业杀掉了亲生哥哥满门,连续杀了三个父亲留下来的老臣旧将。花费如此大代价却只换来了一个节度留后,无论如何是不能甘心地。周主越是在扶正和加官进爵的问题上亮着他,他的不满和恐慌便会越严重。像李文革一样,为了未来能够有和朝廷对抗的本钱,招兵买马扩充军力是势在必行的。灵州地朔方军原本乃是关中第一强藩,兵马近万,如此庞然大物如今经过快一年的内耗厮杀元气大损,此刻剩余兵力顶多只有原先的七成。

    灵州实行抓丁兵制,兵士多由民间掳来,仿照朱梁旧例在脸上或者脖项上刺字刺画以做标识,就像党项人对待奴隶一般。这些士兵一旦逃亡,因为脸上有记号,会很快被地方官民捉住送回节度府。朔方节度府对待逃兵地处置极为残苛,被捉回去的逃兵很少能够活下来。再加上朔方军内待遇低下,某些层面上甚至还保留着初唐府兵的规矩,一个人当兵,其盔甲武器都要由家里出;这些人却没有初唐府兵那样的荣耀,并不能因军功而获得足够的土地和赏赐,因此往往造成一夫入役全家破产的惨剧。

    如此军制,虽然有效降低了养兵的难度,但却无法兼顾军纪;更重要的是,在延州八路军开始实行逃奴法令之后,大批被刺字充入营伍的灵州士兵纷纷逃亡延州,在延州的流民大营中,虽然日子过得也很苦,却毕竟是人过的日子。

    有这个过节在,冯继业和李文革之间,即便原先没有矛盾此刻也有矛盾了。

    延州收容了灵州逃兵,李文革又一路由队正超升八路军节度使右骁卫大将军,冯继业世家子弟如今却还屈居节度留后。若说这位冯七郎对李文革没意见,恐怕谁都不会信。

    在这种局面下,说不定冯继业真的有可能和平夏部结盟。

    就算可能『性』极小,这件事也还是值得试一试的。

    拓跋彝殷长长出了一口气,今天自己这一趟算是没有白来。

    ……

    在洛源县东部,白于山的西南角,有一个镇子名叫马岭寨,这是一个胡汉混杂而居的小镇,平日里市易繁忙,往来商队不绝。在马岭寨北面十八里处,有一个方圆百余里的小山坳,在这个山坳中,居住着一个总人口两千余帐的部族,这便是庆州仅次于野鸡族的杀牛族部众。

    杀牛族与野鸡族有世仇,自从年初野鸡族扯旗造反遮蔽

    后,杀牛族便举族动员,将全族的铠甲兵器和马匹都来,部署在族群西北部的山口附近,防止野鸡族偷袭自己的部落。

    好在两个多月过去,野鸡族并没有来攻打劫掠杀牛族的部众。

    这一日,和平的气氛被打破了,一个部署在山坡顶上的斥候哨兵飞骑回报牙帐。一支两百人规模地精锐骑兵突然自东南方向沿着洛水接近了杀牛部落。

    杀牛族的大酋长杀牛咄吉闻言大惊,部族的精锐战士都被派去西北部山口了,却不料敌人竟然绕道从后方沿着洛水河谷『逼』近了部落。部族中顿时一片大『乱』,原始的牧民们驱赶着牛羊牲畜慌『乱』地向西北方转移,杀牛咄吉连续派了三个人前去传令,命令自己的儿子杀牛悉摩率西北山口的骑兵回援。

    两百敌军骑兵虽然不多。但是部族此刻没有足够地兵力防守,从派出传令使者到自家的骑兵回援,最少要两个半时辰,这段时间内足够敌军将整个部落牙帐踩踏个人仰马翻了。

    杀牛咄吉毕竟不是未经事的娃娃。在派走了第三个传令的奴隶之后,他亲自召集了不到百名尚未成年地少年勇士,集中了部落当中的全部剩余铠甲兵器,马匹不足便步行。总算在两刻钟之内整治起了一支八十三人组成的队伍,迎着东南方向的来敌冲了上去。

    临行前,老咄吉挥鞭抽开了自己妻子抓住自己马缰的手。怒吼道:“告诉悉摩,我在祅神身边等着他为我报仇……”

    八十三个人只有三十九个人有马。这些马当中只有十二匹成年战马,其余的都是还在冲龄地小马,就像那些年龄还在十二三岁之间但是脸上已经带着些许勇悍无畏神『色』的族中少年一样。

    这支小队伍没有驰出多远,便在洛水西岸列开了阵势。

    八十多个人列出地军阵,自然谈不上气势如何。不过目前这是杀牛咄吉唯一所能做的了。

    孩子们都还年轻。不过自己身边的十二狼骑应该还能顶得住一阵冲杀。只要能够将敌军留在这里一个时辰,为族人赢得一点逃生的机会,为自己的儿子悉摩率领地族中精锐战士回师赢得一点时间。杀牛咄吉便心满意足了。

    草原上的战士生来便要战斗,这是本分,也是天职!

    尽管已经过去了数百年,顶着一个带有惩罚『性』含义的罪族姓氏,但是杀牛咄吉仍然认为自己也好自己地儿子也好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都不应该怯懦,自己的家族,自己血管中流淌着的祖先的血『液』不允许自己面对灭族的危机有丝毫的怯懦。

    前面侦探敌情的狼骑一路飞奔了回来,在杀牛咄吉面前勒住了马,叫道:“伯克,敌军行进速度已经变得很慢,他们的马很好,全部披有铠甲,还打着六面黄『色』大旗和两面红旗,不像是野鸡家的骑兵,倒像是汉人的马队……”

    汉人的马队?

    杀牛咄吉一时间狂喜过望。

    探马狼骑的回报很详细,从那六面杏黄『色』大旗和两面红『色』旌旗判断,确实不像是杀牛家的骑兵。况且,两百人全部披甲,杀牛族全族也未必能够凑齐两百副铠甲。

    “可依,你会说汉化,跟着我前去看看究竟!”

    杀牛咄吉叫上了狼骑中唯一一个会说汉话的战士,飞马向东南方向迎去。

    ……

    细封敏达大吃了一惊,杀牛咄吉头上皮盔正中的那块银饰明明白白表明了此人的身份,竟然是杀牛家大族长亲自前来了。

    在几十名八路军骑兵的弩箭威胁下,杀牛咄吉和可依跳下战马,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大步向前走来,一面走一面挥舞着双手,以表示自己并无敌意。

    细封敏达策马上前,以略显拗口的杀牛族语言问道:“草原上的银狼大族长,是什么令你离开了你的族人来到了这里?”

    杀牛咄吉看了看这个满脸粗豪样貌的汉人骑兵将领,稍稍惊异了一下。

    汉人中居然也有懂得杀牛族语言的,看来这些汉人比起庆州的汉人大官要聪明和善许多。

    他回身向杀牛可依交代了几句,可依立即上前,单膝跪倒,用四声变调的关中汉话说道:“中土来的上官啊,我家伯克代表所有草原上勇敢好客的族人热情欢迎你们的到来,我们将用最肥美的羊羔和最醇烈的美酒来款待远道而来的朋友……”

    细封敏达还没有说话,他身后一个身披山文铠内衬紫『色』战袍身材瘦小面相晦气的汉人军官却极为惊讶地轻轻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纵马出列,诧异地问道:“伯克?你们是阿史那皇族?”跳至!~!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八章:庆州风云(4)

    阿史那,对于初唐历史没有了解的人不会知道这个姓氏对于草原上信奉袄神的狼的子孙有着怎样的含义,他们不会了解这个姓氏中所包含的荣光与历史,不会了解隐藏在这个姓氏背后的辛酸和血泪。在大草原最近几百年的历史上,那一连串以“阿史那”为开头的辉煌名字再也看不到了,只有那些最最年长的牧民,从最古老遥远的传说中,才能够随口拎出这样的一些名字……

    阿史那染干、阿史那咄吉、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毖、阿史那达曼、阿史那贺鲁、阿史那什钵毖、阿史那社尔、阿史那思摩……

    当然,在这些人活着的时候,能够直呼这些英雄姓名的人是很少的,草原上的臣民用自己部族最尊贵的称号来称呼他们。

    突厥启民可汗、突厥始毕可汗、突厥处罗可汗、突厥颉利可汗、突厥统叶护可汗、突厥达头可汗、突厥突利可汗、突厥答布可汗、突厥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尊号,象征着一个草原汗国曾经的辉煌与荣耀。在这个自诩为神狼子孙的民族强盛之时,从西域的葱岭到北庭的牙帐,再到辽东的渤海,回纥、室韦、契丹、薛延陀、秣勒、栗特、党项、悉族等大大小小数十个民族蜷缩在这个庞然大物的脚下瑟瑟发抖,吐谷浑、高昌、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高句丽、百济、新罗等十几个大小国家在这个草原帝国牙帐的威胁下俯首称臣。就连那时候号称中国之地的中原汉人王朝,也一度因为大隋这个老大帝国的轰然解体被赤裸裸摆上了汗国的餐桌。

    那时候曾经在北方称雄一时的割据势力们,无论是像李唐西秦窦夏这样的庞然大物,还是像刘武周刘黑闼罗艺高开道这样在群雄夹缝中讨生活捡便宜的小兄弟,无一例外地向这个草原霸主寻求支持和帮助。在大唐统一天下的初期,一向自诩为关陇贵族世家的唐高祖李渊都不得不暂时向其低头隐忍。在大唐统一天下的进程中,无论是西秦之战还是河东之战,甚至包括虎牢关决胜以及河北收尾,背后都有这个北方霸主的影子在作祟。

    就在大唐帝国立国的第九个年头,这个庞大的汗国动员了二十万各族联军,一路放羊牧马,自灵下破关而入,将延、庆、宁、原等渭北州郡蹂躏于铁蹄之下,一直杀到渭水河畔,在大唐的都城西侧建起了牙帐,逼迫得当时登基还没有几日的大唐新天子刑白马缔结城下之盟。

    然后,便是短短三年之后,在那个一贯骄傲跋扈从不肯隐忍退让只有他欺负别人从未有人敢于欺负他的年轻皇帝的筹划统领下,重归一统的大唐帝国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便让这个在草原瀚海上称雄了八十余年的强大汗国彻底亡国。作为国君的大可汗阿史那咄荜被拉到太极宫的大殿上去跳胡舞,举族数十万人众在唐军的胁迫监视下渡过黄河南迁,成百上千个顶着“阿史那”姓氏的皇族亲贵束起头发披起铠甲手持戟戈进入太极宫给年轻的大唐天子看门站岗……

    草原帝国的倒下是如此的快速迅疾,快得几乎令人目不暇接,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一大票阿史那门卫群体中,少了一个名字。

    当初在汗国风雨飘摇之际,年轻的大唐皇帝给三个被冠以阿史那姓氏的草原重臣写下了亲笔信,其中两个欣然应命归顺,只有一个人转身西去,将飞白书写就的亲笔信随手扔弃。

    六年之后,这个人最终在穷途末路之际带着追随自己的部众族人归唐内附,大唐天子以自己的亲妹妹衡阳公主下嫁此人,同时毫不例外地给予了他入宫宿卫的权力和待遇。

    于是,西域草原沙漠上令诸国丧胆的突厥答布可汗,变成了大唐的驸马都尉,左骁卫大将军。

    十年之后,这个人带着十万胡汉大军再返西域,越过已经被征服的吐谷浑和高昌,将尚未肯臣服中国的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五国收归大唐疆域之内,今日的新疆,便是从那时起被纳入了中原汉王朝的版图。

    这时候,那个当年将天可汗的召唤当作耳边风轻轻丢弃的桀骜阿史那,已经变成了大唐毕国公,昆丘道行军大总管。

    此人回师长安之际,那个自十六岁起便典兵为帅在天下棋盘上整整折腾了三十五年的不着吊天子已经在玉华宫含风殿阖然长逝。

    平灭了西域五国的昔日草原答布可汗在昭陵下葬当日割发毁容,从此常驻山陵,为逝去的天可汗守卫陵墓,直至六年后身故。

    至今在昭陵的大门口,此人结辫侍立的石像依然矗立如斯,千年风雪,未曾有变。

    他死去若干年后,他的儿子出任逻些道行军副总管,追随着薛仁贵杀上了青藏高原的大非川。

    又是若干年后,他的孙子因为擅杀牲牛宴宾客,触犯则天大圣皇帝耕牛法令,被贬官罢爵,剥夺阿史那姓氏,赐姓“杀牛”,连同奴从族人被发往庆州白于山下编管配遣……

    于是,长安城内少了一位异族李氏姻亲,庆州境内多了一个牧猎为生的杀牛部落。

    在那个正牌李姓宗室尚且人人自危夜不敢寐的岁月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原本便是异族胡人的家族离开,也没有人有能力有胆量为他们多说一句好话,那时候的人早就忘却了,这个家族的先人,曾经为帝国开辟了西域的万里疆域。

    除了昭陵外的石像和陪葬陵墓内的土山依然矗立之外,这个家族在大唐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统统被抹去了。

    除了杀牛族的子孙,所有人都忘却了他们,忘却了这个部族曾经为中原王朝作出的贡献与功绩,忘却了这个家族曾经的辉煌过往。

    对于履任庆州刺史的郭彦钦而言,这个家族不过是个在自己辖区内苟延残喘讨生活的粗鄙异族,是一群久习腥膻不识王化的野蛮人,是匍匐在自己脚下予取予求的蝼蚁和虫子。

    对于党项诸部而言,这个部族是一个几百年前意外搬迁而来的外来户,语言不通文化迥然,既然不是同族兄弟,自然就是争抢草场和水源的敌人。

    对于野鸡族这近在咫尺的党项一脉,这一点尤其明显。

    多年的争战纷扰,两家早已结下血仇,根本不可能同饮一瓢之水。两家的族长都是做梦都想将对方灭掉,可惜的是几百年来两边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因此这一次野鸡族造反的消息传来,杀牛族从上到下都是精神一振,所有贵族都眼睁睁看着庆州方面的反应,只要汉人朝廷肯于出兵,杀牛族会尽举族之力将野鸡族从庆盐两州的地表上彻底抹掉。

    然而庆州兵的表现十分令他们失望,从州城到怀安,区区一百多里路程一千多州军竟然足足走了半个月,在怀安县北的土长城以南,野鸡族拼凑起来的一千多骑兵只一个冲锋便冲散了那些盔甲军器均十分落后的庆州汉兵,溃兵一路南逃,怀安县治便这样落到了野鸡族手中,庆州北部门户洞开,盐道被完全掐断。

    此战之后,郭彦钦便再不肯出城,带着仅余的数百兵困守庆州等待朝廷救援。州城北门以外成了叛军骑兵斥候的天下,若不是野鸡族没有大志,只是想着拿怀安县和洛源县以及青盐进入内地的道路和中原朝廷讲讲价钱,郭某连州城都是守不住的。

    杀牛家在失望之余,只得整顿本族军马,对洛源方向的野鸡家严加防备。野鸡家虽然打了胜仗,但是正在与中原朝廷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为敌的少数民族首领们却也知道这不是主动招惹杀牛家这个世敌的合适时机,同样,杀牛家也不愿意在野鸡家兵锋正盛的时候主动惹事。没有汉军的背后支持,杀牛咄吉并不认为自己有战胜野鸡族的把握。

    就在这个时候,李文革来了。

    在听着杀牛可依口齿艰涩夹缠不清地将杀牛咄吉讲述的族中祖上事迹叙述了一遍之后,李文革只对这位老族长说了一句话,便令这位离开牙帐的时候满心悲壮赴死之意的老人眉开眼笑起来。

    “我家祖上大唐霍王,高祖所出,乃毕国夫人胞兄!”

    虽然到现在为止李文革都还不能确认对面这一窝阿史那究竟是不是昭陵里面封土建山的那一位的后人——可依的翻译水平实在有些扯淡,而细封敏达的中原历史知识同样扯淡——但是既然对方姓阿史那,套套亲戚总是八九不离十的,草原阿史那家和关陇李家之间,这种亲戚太好套了,当年不知有多少个姓李的公主郡主县主嫁给了阿史那家。李文革前世在网上听过一个笑话,太极宫内一溜站岗卫士,十个人当中有八个姓阿史那,八个阿史那中则有七个驸马都尉……

    李家的男人们还真是能下种啊……

    暗自腹诽了几句自己那子虚乌有的祖上高人,李文革满心欢愉地骑着马在杀牛咄吉亲自引领下缓缓进入了杀牛家的营地。

    “老族长名字与始毕可汗相同,不犯祖讳吗?”

    李文革心情颇佳地问了一句,听毕了他话语的可依面露难色,恭恭敬敬地道:“将军,我不知道‘犯祖讳’是甚么意思……”

    “算我没问……”看着细封敏达看向自己的那充满鄙夷不屑的目光,自觉丢脸的李文革摸着鼻子低头放弃了对这个疑惑的寻根问底。

    问一个披发左衽的突厥酋长关于姓名避讳的问题,李文革自己都有点鄙视自己。

    进入了杀牛咄吉的牙帐,老族长立刻发布了一连串又快又急的命令,细封敏达皱着眉头艰难地听着,而李文革则完全不知所谓。

    看着老头子脸上严肃狠厉的神色,李文革心中暗暗有些打鼓,心想这老头子该不会是扮猪吃老虎将自己一行诱入牙帐然后埋伏兵马一鼓聚歼吧?

    随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以自己看到的杀牛部落目前的军力,自己的两百兵虽然无力歼灭这个族群,但是无论是正面对撼还是机动游击都不会落下风,进取不足自保则绰绰有余。杀牛家杀掉自己这个找上门的亲戚实在没有半分好处。反倒会惹来一大堆的麻烦。

    李文革在关中资历虽然浅,毕竟也是已经接受了朝廷册封的节度使,更是连天子都要高看一头的重镇权藩。

    杀掉了李文革,只怕任何一个君主都不能容忍这种最直接最无礼的冒犯。

    老家伙虽然看来很直爽,但应该不傻。

    “……他在下令,命令他的儿子带领的军马回到原地去,继续监视野鸡家兵力动向,但是他要他的儿子自己回到牙帐来,拜见中原来的大人物——我想他是指你。他让人召集全体部落贵族们来牙帐迎接你,并且命令将最肥的羊宰掉十头来犒赏你的士兵,用最好的奶酒来款待你……”

    细封敏达压低了声音淡淡对李文革道。

    李文革想了想,低声问道:“我该如何与他谈判呢?看样子他们的习惯与我们汉人不同,对付朝中大臣的那一套用来对付他们恐怕很难奏效……”

    细封敏达一笑:“告诉他你想要什么,然后告诉他你能给他什么,用刀子刺破左臂,把血滴在碗里,和他交换着喝掉,就行了……”

    李文革顿时眼前金星乱冒,这么狗血的桥段配以这么简单的谈判模式,他实在是有些难于接受。

    三只整羊被抬了进来,一个手持尖刀的年轻小伙子走进牙帐,向着坐在主席上的咄吉和李文革抱胸行礼,然后回身摁住一只羊,将其肚皮朝上,左手将羊的两只前蹄攥住,右腿屈膝压住羊的右后腿,右手执刀轻轻一划,已经在羊的肚皮上划开了一个并不深的小口子,鲜红的血液流出,那只原本已经认命的羊羔顿时凄厉地咩咩惨叫起来,声音听在李文革的耳朵里倍觉瘆人,而一旁的咄吉老头却是满面笑容一脸自得。

    李文革皱了皱眉头,虽然没有打听,不过他也知道这大概是杀牛族中招待尊贵客人的最高礼节。一般的客人款待一顿羊肉就是优待,有身份的客人才能享受全羊款待,只有最尊贵的客人,主家才会当面宰杀羊羔,以示尊敬。

    此时那年轻小伙子已经将右手松刀,手从刀口探入了羊的腹部,轻轻一阵搅动,随即闪电般抽出了已经全然变成血手的右手,迅速捂住了羊的口鼻。那羊羔的悲鸣此刻渐渐低迷,四肢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

    李文革不懂得宰羊之道,不过看这小伙子的动作熟练而麻利,显然是个中高手。

    转眼之间,那被捆住的羊羔已经气绝,小伙子松开捂住口鼻的手,提起尖刀轻轻在原先的刀口处划了两下,开始剥羊皮。

    “这孩子还行吧?”咄吉笑着和李文革说道,李文革听了可依的翻译之后,嘴角勉强笑笑:“动作很利落,日后一定会是个勇士!”

    “这是我的小儿子……”

    这句话待可依翻译过来之后李文革顿时吃了一惊。

    “他叫勿施,只有九岁,不过长得却很健壮,像十三四岁的样子!”

    九岁的孩子宰羊,若是在李文革那个时代,这本身确实是一件不得了的奇观,九岁的娃娃,有人甚至还不敢单独睡觉呢。

    但是在这个时代,李文革并没有多少了不起的感觉,同样是九岁,折御卿已经开始学习杀人了,而这个小勿施却还在宰羊的阶段,虽然这两件事同样血腥残忍,但是毕竟还是不一样。

    “大人若是不觉得这小子讨厌,便将这孩子带走吧,让他跟着您,从雏鹰变成真正的老鹰……”

    杀牛咄吉一只手拉着胡子嘴唇哆嗦着说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关切和不舍,渐渐却转化成了决绝和刚毅……

    听毕可依的翻译,李文革沉思良久,脸上神色渐渐转化为肃然,他转过头,极为诚恳地目视着杀牛咄吉道:“老族长,我是来帮助您和您的部落的,同时也是来寻求您和您的部族的帮助的,我不需要您用家中年轻的小鹰来作人质……”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八章:庆州风云(5)

    我奉天子制敕讨伐叶吉族叛逆,既然来到老族长牙帐请老族长出兵帮忙,文革身为朝廷节度,请杀牛族帮忙自然不会白帮,不过如何帮怎么帮,却须得由文革说了算。毕竟是打仗,兵凶战危,稍有不慎便是脑袋搬家的勾当,这一遭还望老族长体谅……”

    听了可依的翻译,杀牛咄吉有些不解,他有些不快地道:“我们族人对朋友向来爽快,只要认定是朋友,或生或死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将军既然自承是杀牛族的朋友,又是大唐的子胤,族中男女老幼,便都是将军的朋友,对付野鸡族那些党项狗,我杀牛一族义不容辞!”

    说到党项狗一词,细封敏达脸『色』变了变,却忍住了没有说话。

    李文革略带歉意地冲着细封敏达笑了笑,脸『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老族长,事情没有如此简单。皇帝授权我讨伐叛逆,只是要我将盐道打通,使庆州三族重归王化,至于对于叶吉族如何处置,却不在我的权限之内,那时只有朝廷和皇帝才能决定的。杀牛族和叶吉族的世仇我听说过,我是担心老族长有心借此机会平灭掉叶吉族全族,这才不得不提前说明……”

    杀牛咄吉听了可依翻译过来的话,转过脸看着李文革,脸上神『色』十分认真地道:“我们杀牛族都是有一说一的好汉,虽然没去过汉地,却知晓汉人的规矩,将军不用用敷衍汉人官员将领的法子来敷衍我们。您是皇帝封的节度使,在这里,您就是皇帝。

    您要叶吉族死,叶吉族就一个人都活不下来。皇帝不会因为你灭了一个只有两千多帐人地叶吉族而对您不满。除非是您不愿意叶吉族死!”

    可依将话翻译过来后,李文革顿时对这个表面粗豪的老族长刮目相看起来。

    杀牛咄吉说得虽然不完全对,但是和实际情况却也相去不远。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来得方便,对于这个游牧民族首领。那些寒暄客套和云山雾罩的迂回试探都是多余的。

    “您说得对,老族长,我虽然要对付叶吉族,却不要叶吉族死!”

    “就像当年天可汗虽然俘虏了我们的牙帐。却并不愿意消灭我们,而是利用我们来对付薛延陀?”老族长淡淡笑着,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般锋利。

    李文革想了想,笑着道:“我不是天可汗,天可汗陛下能够做到地事情,我做不到!我不要叶吉族死。并不是为了日后反过来用叶吉族来对付杀牛族或者大虫族,而是为了阻挡北面的拓跋党项南下。老族长应该明白。以杀牛族一家的力量,是对付不了平夏八部这个庞然大物的……”

    “但是如果将军支持我,我便不怕拓跋家……”

    老家伙出乎意料地执拗和倔强。

    李文革坚定地摇了摇头:“虽然我也打党项,但是我目前很难把军队留在庆州,我虽然是节度使。麾下地兵力却不多。合在一处或许能够与党项人决一雌雄,分兵却是必败无疑!”

    杀牛咄吉眼珠转了几转,道:“党项人有六七年没有入侵这里了。以往入侵,也从来没有占领过这里,既然以前我们挡得住,以后我们一样能够挡得住!”

    李文革笑了:“老族长,您很坚持,可惜,在这一点上是没有商量的,叶吉族必须被打败,必须受到惩罚,但是却不能被消灭,这是我的底线!”

    “那么我们为何要帮助你?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您却不愿意消灭这个敌人,那么杀牛家为何要帮助您来和这个敌人作战呢?”

    李文革舒了口气,既然老家伙开始要价,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将免去杀牛族全部的羊马捐,并且免除以前所有你们每年必须提供给州府的贡奉!”

    “叶吉族造反之后,这些本来便已经都没有了!”杀牛咄吉眼神淡淡看着李文革。

    李文革点了点头:“暂时没有了不等于永远没有了,庆州地郭使君,宁州的张使君,他们都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

    “庆州地郭刺史恐怕已经当不了多长时间的刺史了吧?至于宁州的张使君,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和我们有甚么关系吗?”

    杀牛咄吉对局势的把握再次令李文革惊诧了一下,看起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能够成为一族之长地都不是和善角『色』。仅仅从这次初步接触的情况来看,这个杀牛咄吉本身便很不简单,他虽然知道的事情很少,但是对中原朝廷地风格和规律却相当了解。

    李文革决定增加筹码:“我们会和你们部落之间进行大宗通商货物交易,我们的商人将以和你们协商好的价格购买你们的马匹皮革,卖给你们粮食、布匹甚至刀剑兵器……”

    “只要没有了那些毫无道理的勒索,我们的族人靠着『奶』)..能够生活的很好,我们不需要粮食……”杀牛咄吉不以为然地摇着头,显然这个条件仍旧不能令他满意。

    李文革知道这老家伙在说瞎话,游牧民族确实主要以羊『奶』制品和羊肉为主要食物,但是他们并不能完全不吃粮食,游牧民族的特『性』使得他们对牲畜群的依赖『性』很强,一旦发生大雪灾或者瘟病,牲

    分死去,他们便需要粮食接济,而这些粮食都是他们马匹皮革换来储备起来度过荒年用的。党项八部皆是如此,比如说这个冬天,部落羊群被李文革掳走了一部分,烧掉草场后又饿死了一部分,如今的拓跋家主要是靠统万城中的存粮在过日子,尽管这种储备很少。

    李文革想了想,淡淡道:“朋友之间互相帮助的条件也是对等的,如果您和您的部落仅仅是帮助我们打败叶吉族,我想这些条件应该够了。其实我希望您能够明白。即便您地部族不帮忙,我的军队要打败叶吉族也并不困难。我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您,跟随我前来的两百骑兵都是精锐勇士,在野战中他们有能力击败任何一支庆州境内的家族部落军队。而我还有八百人的兵力部署在洛水下游怀安县境内,只要您地族群能够让开道路,我们并不需要您的一兵一卒……”

    杀牛咄吉神情复杂地扫视了一眼身穿制式骑兵甲的康石头。口中道:“您说的有道理,不过除了帮助您打败乃至消灭野鸡族之外,我们还能为您做些什么呢?要知道,只要野鸡族没有被消灭。我族便始终处在其威胁之下,而我族地草场随时可能受到其『骚』扰劫掠……”

    “我向你保证——!”李文革道,“未来杀牛族不去劫掠『骚』扰叶吉族便是叶吉族的福分了,他们未来绝对没有能力再来『骚』扰你们。”

    杀牛咄吉耸了耸肩膀:“好吧,您可以说明白,除了帮助您打败杀牛族。您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李文革眼神犀利起来,两只眼珠子死死盯住杀牛咄吉。伸出五根手指道:“我要五百杀牛族勇士为我作战……”

    杀牛咄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们都会在您的麾下作战……”

    李文革摇了摇头:“我要他们跟随我回庆州,编入我的军队,遵守我定下的军规和军纪,服从我的指挥和调度……”

    杀牛咄吉呼地一声站了起来,怒目盯视着李文革道:“这不可能。杀牛族尊奉中原的皇帝和朝廷,但是我们不会变成任何人私人地军队,杀牛族永远是杀牛族!我可以让我的儿子跟着您。效忠于您,但是我不会拿五百个族中的勇士来做这种交易……”

    李文革依然稳稳坐着,他伸手拨弄着自己的胡子茬,微笑着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允许你们跟着我回延州去,允许你们整个部族迁居延州……”

    “我们哪里都不会去,我们不会放弃自己祖祖辈辈生存的草场和水源,这里是我们生存繁衍了几百年地地方,我们不会搬迁——”杀牛咄吉语气极为坚决。

    李文革伸手自怀中掏出了一张布帛制成的山河社稷图,他展开了地图,伸手指着道:“这就是延州,这是金明县,这是金城县,这是洛水……”

    他的手指沿着移到了一片山峦中间:“……这里洛水分为两条,中间有一片草场,长四十里,宽三十里,那里地草丰美茂密,河水甘甜,西面有大山阻隔,敌人不容易渗透侵犯,西面则和延安县接壤,随时可以得到我的八路军镇的支援。为了管辖这片草场,我将在这里设置一个叫做保安的县……”

    说着,李文革抬起了头,带着满脸的笑意道:“如果杀牛家的勇士肯于在我的麾下为我作战,这个县就是你们的……”

    杀牛咄吉缓缓坐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李文革手中的图,喉头不断蠕动着,脸上浮现出一种迟疑难决的神『色』。

    半晌,这位老族长苦涩地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会把这片草场给大虫家或者野鸡家,是吗?”

    李文革看着他,淡淡道:“野鸡家不可能,但是大虫族,我会尝试着去接触!”

    杀牛咄吉紧张地思索着,他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李文革的眼睛,说道:“族中能够战斗的勇士总共不过一千,你带走了五百,杀牛全族的安危存亡就全都依赖于你了!”

    李文革毫不迟疑地道:“一旦迁居保安,杀牛族就是我治下的子民,作为延州的主人,我有保护你们不受外来伤害的义务,谁要侵犯杀牛族,就是和我李文革开战……”

    杀牛咄吉又迟疑了片刻,轻轻透了一口气:“我要谢谢将军的慷慨,不过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张,这需要全族人的支持和赞同……”

    李文革笑了,最关键的一关终于过去,他以十分理解的口吻道:“一切全都拜托老族长,我信任您的威望和能力。从现在起,您就是新设立的保安县县令,食用朝廷七品薪俸。

    希望您能够尽快主持全族公议。杀牛全族将有四个食用朝廷薪俸的名额,除了您这个县令之外,还有一位八品县丞,一位九品主簿,一位九品县尉,这些人选一律由您决定。等您将这些人地名单提交给我,我将以八路军节度使的名义下达任命文书……”

    杀牛咄吉抬头看了看已经将一整只羊收拾得差不多的勿施,轻轻问道:“勿施是我最小的儿子,希望未来能够成长为令将军满意的勇士……”

    李文革当即道:“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人质来保障我自己的权益,勿施还小,他现在应该留在钟爱他地父母身边

    成年之后,我非常高兴这位年轻的勇士能够为我作战

    杀牛咄吉眯缝起了眼睛,他笑道:“恕我直言。我所认识的汉人都很喜欢我们的族人作为人质留在他们身边,我地二儿子现在就在庆州的郭使君身边。野鸡族和大虫族也是如此。将军虽然是大唐的子胤,毕竟也是汉人,为何肯这样相信我呢?”

    李文革淡淡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极为认真地道:“就凭‘阿史那’三个字!”

    杀牛咄吉顿时动容……

    ……

    在虞侯科拟定的作战计划中,将这场剿灭叶吉族叛『乱』的战争分成了南北两个战场。两个战场分别对应怀安和洛源两个县。南线战场是主战场。野鸡家在怀安驻扎了主力的骑兵和大批杂兵,随时准备和庆州城内出来地州兵作战,因此怀安实际上是虞侯科计划中的主攻方向。联军将在这个方向上集中步兵主力和骑兵一部(一都),进行收复怀安和歼灭叶吉族主力地作战。而李文革则亲率两都骑兵北上洛源,经过杀牛家的领地抄袭叶吉族后方,切断叶吉族的退路,封锁洛源和怀安间的道路。

    叶吉族的骑兵在千人以上,因此南北机动地速度相对比较快,而其占据两县县城之后,基本上属于内线作战,攻守皆有所据。尽管这两个县的所谓城墙斗不过是及其破败窄小的土围子,甚至都没有一人高,但是对于并没有携带重型攻城武器地联军来说,要想不花费太大代价攻克城防也仍然不那么容易。毕竟联军虽然装备精良武器先进,但是兵力上并不具备绝对优势。

    形成怀安和洛源两县边界的,是一条后世被称为头道川的洛水支流,在叶吉族叛『乱』初期,天气还很寒冷,这条河上结了冰,因此基本上不能给叶吉族造成多大的机动障碍。

    但是现在,随着天气回暖,河水已经完全开冻,顺着官道修建的那座木桥便成为了叶吉族南北调动的关键『性』枢纽。如果这座木桥被破坏,叶吉族前方与后方的联络便将被切断,绕行上游的河流源头,河谷路崎岖难行,即便是骑兵也要多花两天的时间才能绕到洛源县西北再折回来,一来一去要多花三天时间。虽然以庆州兵的行军速度来看这点时间基本上不值一提,但是为了谨慎起见,叶吉族还是在木桥两侧驻守了两百兵,其中一百名骑兵,专门防守这个重要的战略枢纽。

    从西面沿着洛水河谷杀出来的延州联军令叶吉族大族长叶吉川厷很是吓了一大跳,他派出了许多小股骑兵去打探来军的虚实,然而在张桂芝率领的骑兵都的劫杀下这些无甲轻骑很难接近联军的营盘。连续四五天,付出了三十多人的伤亡,叶吉族仍然没有能够弄清楚联军的扎营地点和具体兵力情况。

    张桂芝刚刚下马,就被传令兵通知到虞侯帐会议。

    在李文革建立参谋部制度之后,军队的扎营中军就做了简单调整,中军大帐还是要的,作为主帅的办公休息场所,以及下达命令召开全军重要军议的场所。而在主帅的营帐左侧则设立虞侯帐,专门供虞侯科的参谋人员整理情报拟定作战计划进行敌我行动推演。而右侧的亲兵帐则是负责整个中军警戒安全的发令机构,全营每日的口令都是从这里发布出去的。

    李文革不在营中,中军帐自然就空了下来,代掌令箭的折御卿就在自己主持的虞侯帐中召开军议分派任务,倒也相当方便。

    张桂芝一进来,便看到荆海狄怀威两个步兵都都正都在,两名折家的营官也在,而折御卿正在目不转瞬地盯着一个年轻的陪戎副尉用木质尺子在一张山川河流图上比划。

    他向折御卿行了军礼,折御卿抬起头还礼之后一句寒暄也没有,直入主题道:“张都头,大人那边传令过来了,要开仗了。按照拟定好的计划,明日你必须最少放过两股敌军侦骑,今日大营要连夜准备,明日白天要给敌军的侦骑看一场好戏!”

    张桂芝顿时兴奋起来,他『舔』了『舔』嘴唇,看着折御卿道:“选定战场了么?准备和这群杂碎在哪里开打?”

    折御卿的手在地图上移动着,道:“山谷间地势大多狭小,从这里到怀安县城,只有十棵树这里地势开阔,兵力适合展开,除了这里叶吉家没有选择——除非他们直接来攻击大营。这两日你要减少骑兵的出动频率,起码要隐藏起一个骑兵队的实力,不把咱们的底『摸』透,叶吉家的骑兵是不会从县城里面出来的。

    说着,他抬头看了折德璜一眼:“老叔,明天这场戏全看你的了,演得不好引不出敌军,侄儿好说话,大人那边却是不饶的!”

    折德璜看了这个聪明跳脱的侄子一眼,笑骂道:“便是你这崽子鬼主意多,放心吧,若是这样叶吉家都不肯出来,这窝耗子便也没甚可惧的了……”

    “好——!”折御卿直起了身体,目光炯炯扫视着帐内诸人道:“明日白日诱敌,晚间各部按计划运动至十棵树设伏,后日咱们便给叶吉川厷来个开门红……”跳至!~!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八章:庆州风云(6)

    叶吉川厷松了口气,连日来的骑兵侦查没有结果,已经令他焦躁到了极点。自从造反截断盐道以来,他从未如此焦躁过,当初族中贵族会议决定切断道路拦截运盐官队之时,几乎人人都提着一口气,这毕竟是与中原的庞大汉人王朝公开作对,谁都明白,若是这个汉人王朝真的动起真格,叶吉族举族上下数千人没有一个有活命机会。好在从各方面收集的情报上来看,汴梁方面这两年内忧外患不断,一时间应该顾不到西北边陲的这点小事。

    作为族长,叶吉川厷对于盐运的重要性是深知的,只要有一个月没有盐通过庆州运往关中和关东,中原的皇帝就会震惊,而那时候庆州的郭彦钦就坐不住了。只有在那种情况下这个狗官才会放下身段来和叶吉族谈判。这家伙刮地皮刮了两年,应该也捞得够多了,只要他还想保住刺史官位,羊马捐的事情便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怀安之战让叶吉族看到了郭彦钦和庆州州兵的虚弱,这场叶吉川厷冒着风险发动的进攻战役不但完全击溃了郭彦钦的庆州兵,甚至还出人意料地拿下了怀安县城。

    以这种战力,郭彦钦绝无可能发动反击,他甚至连守住庆州州城都做不到。

    当然,叶吉川厷并不想把郭彦钦逼上绝路,毕竟惹来朝廷大举报复叶吉族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庆州是绝对不能打的,非但不能打,还要随时保持克制,不能把郭彦钦吓跑。庆州没了州官倒不要紧,但是那样一来叶吉族也就没有了谈判的对象。

    铤而走险截断盐道,说白了也不过是为了那个天杀的羊马捐和通商禁令,只要郭彦钦肯让步,叶吉族根本没有和中原汉人做对的心思念头。

    可惜郭彦钦虽然害怕的要死,在谈判条件上却始终不肯松口,坚持要叶吉家递送降表。这和此人胆小如鼠的性格十分不符,令叶吉家的贵族们十分诧异。若是州兵强横,战场上形式不妙,野鸡家对递送降表倒也没什么意见,这年月毕竟拳头硬的有理。可是如今占据军事优势的是叶吉家,郭彦钦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叶吉家便不大情愿了,哪有打了胜仗还要请降的道理?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郭彦钦在怀安兵败之后吓破了胆,不但自己一溜烟跑到南面与宁州交界的乐蹯县观望风色,还连夜向朝廷递送了告急表章。郭刺史那时候以为这些番夷是想要自己的脑袋,直到叶吉家的信使进了庆州他才知道叶吉家不过是想要恢复通商市易取消羊马捐而已。但是此时表章早已发出去,追不回来了,懊恼之余他倒是放弃了逃往宁州的念头,回到庆州坐镇,一面与叶吉家讨价还价一面派人进京打点。

    他此时还不知道王峻倒台的消息,否则恐怕立时便要松口和叶吉家缔结合约了。

    既然朝廷已经知道野鸡族造反,自己已经将自身置于有罪的境地,那么便只有打败叶吉族收复失去的土地迫使叶吉族投降自己的罪责才有可能推脱掉。因此对于郭彦钦来说,怀安县和洛源县两个县必须收回来,叶吉族必须上降表,这样自己才能有惊无险度过这一关。

    可是战场上一败涂地,谈判起来委实底气不足,怀安县叶吉族倒是并不想要,毕竟这里距离州城太近,又属于长城内线,实在没什么价值。但是洛源县就不同了,这个县在叶吉族领地和杀牛家领地的交界处,对于未来两族争斗有着重要意义,关键时刻这个县甚至可以当做吞并杀牛家的前进堡垒。有如此战略价值,叶吉家当然咬住便不肯撒嘴,再加上降表的问题始终谈不拢,事情便这么一直拖了下来,拖得叶吉家有些发急了,造反造了两个月,上上下下的心早都虚透了,叶吉川厷无奈之下决定再给郭彦钦一个教训——攻陷白马县,将兵马摆到老郭的鼻子底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神出鬼没的骑兵开始出现在怀安东部的山区河谷之间。

    这股骑兵的行动飘忽,极难捕捉,出城侦查的叶吉骑兵往往很难接近他们。从侦查的情况来看,这股骑兵的人数似乎不多,但是移动速度惊人,甲胄精良,所用箭矢制式,很有朝廷正规军的模样。叶吉川厷恐慌之余,派出了更多的骑兵搜索,在损失了三十多人之后,他终于确定,这支骑兵总是以十人到二十人为群组活动,使用可怕的骑兵弩箭进行攻击,披挂制式骑兵甲,虽然人数不多,但因武器精良马力强健,有效地遮蔽了东部山区。

    叶吉川厷立即判断出,怀安东部隐藏着一支朝廷派来的官军,他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已经准备实施的对白马县的进攻计划顿时取消,他开始全力调动手上的骑兵探查东面的敌情。

    就在今天下午,他亲率一百名骑兵,在损失了八个人之后,终于蹑着这股骑兵的行动路线追踪到了这支官军的扎营之地,经过一番详细探查之后,他的心放了下来,这支官军总人数并不多,大约有步兵三百到四百人,骑兵数十人,和庆州州兵的兵力比起来还差一些,尽管骑兵的装备很精良,但是步兵却相对较差,披甲的不多,且纪律涣散行动迟缓,所用武器也大多是木枪。

    这样一支官军,还不至于给叶吉家带来灭顶之灾。

    叶吉川厷猜测,这支兵既然来自东面,应当是延州的八路军——尽管他们没有亮明旗号,但是从那些人说话的口音上却可以探明这一点。李文革派了这么一支兵来庆州究竟目的何在呢?叶吉川厷的分析是,这个延州军阀想趁着自己和郭彦钦交手检点便宜,自己若是出兵去打白马,这支兵立刻便会袭击怀安切断自己的退路。

    李文革打得好算盘。

    叶吉族根本不信李文革敢于全军来庆州,北面的党项人始终是延州的最大敌人,在拓跋家还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李文革来庆州,那不是等着被人家抄自家的老巢么?

    在确实探明了周围数十里之内没有敌军伏兵之后,叶吉川厷决定明日出动主力和延州兵打上一仗。敌人的主力是步兵,在大兵团机动上不是叶吉家骑兵的对手,敌人的骑兵虽然精锐,但是人数太少,在一般情况下遮蔽战场还绰绰有余,但是面对己方优势的骑兵,敌人这点骑兵在正面交锋时并不起什么作用,弩箭虽然可怕,但是填发却很花费时间,第一波发射之后便后力难济。

    只要不出意外,这场仗倒也不怎么凶险。

    这一次叶吉川厷调动了两百帐兵,全是骑兵,八百人分成前军中军和后军,前军后军各五十帐兵两百人,中军一百帐兵四百人。八百骑兵沿着东部山谷通过十棵树向敌军营盘搜索进击,沿途杀死所有活着的人,无论是敌军骑兵还是倒霉被撞上的采药汉农或者偷越封锁线的商人马队,以确保部队行动的秘密性。

    八百人中,有一百三十三副各式铠甲,全部装备在主力中军,这是叶吉族最贵重的镇宅之宝。

    前军和中军之间间隔一里,中军和后军之间间隔三里,这是防备遭遇敌军埋伏时能够相互呼应支援。

    凭心而论,叶吉族无论是组织编制还是战略战术水平都还停留在极低下的阶段。他们是靠着拼死一搏的勇气和士气以及草原民族天生的勇悍野蛮打败了庆州的州军,但是在敌情分析判断和临阵指挥协调等方面,他们和中原的正规军乃至党项拓跋家兵都有着不小的差距,对敌的敏感度也要低很多,他们的一举一动落在打了一辈子仗的折德璜等人眼中都很天真可笑,对于这些常年与契丹党项死磕的折家老兵而言,叶吉族的部署几乎处处是漏洞,仗还没开打,折家兵就已经将这个原始部落当作一群死人了。

    折御卿还仔细些,他虽然也是久经战阵,却是第一次在图面计划上将敌军消灭掉,他很想测试一下这种精确计算的作战模式是否真正可行。

    根据他的计算,全歼敌军八百到一千人的兵力,己方的伤亡应当控制在一百人之内,战殁者不应该超过五十人。这一仗下来,怀安县就几乎变成一座不设防的城池了。

    ……

    三月的庆州,天气虽然已经回暖,清晨却依然有些寒意。身穿各色皮革服饰勉强成纵队行进的叶吉家骑兵们不住往口中倒着酒,以驱散这一丝轻微的寒气。

    三个月来,这些叶吉家英雄们对汉人官军的敬畏之心从强烈到轻微,再到现在的不屑一顾,走过了一个相当坎坷的历程。在怀安北部之战之前,许多人都已经做好了将性命拼掉升天的打算,若不是郭彦钦的羊马捐和通商禁令实在让这些牧民汉子活不下去了,他们是不会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支持叶吉川厷截断盐道的疯狂举动的。

    怀安北部之战,彻底粉碎了笼罩在汉人官军头上的光环,那些年纪高迈的叶吉家老人愕然地发现,如今的官军早已不是长兴四年进逼平夏的那支浩浩荡荡盔明甲亮军纪严整战力强悍的强大官军了,那些衣衫褴褛武器破损盔甲不全的叫花子们的待遇情况似乎比之自己还有所不如。

    这样的官军,自然很难令人产生什么敬畏感了。

    行了十五六里,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走了一上午的叶吉家兵们肚子开始饿了起来。

    许多人就在马上拎起水袋子,将袋中的羊奶大口大口向口中倒去。

    叶吉川厷擦了擦头上的汗,扫视了一眼身前身后的队伍,高喊道:“叶吉家的英雄们,加把劲!前面到了十棵树,我们休息一阵,然后继续赶路,今日晚间以前赶到敌营,将那些延州来的兔崽子们杀个片甲不留,回到怀安,全族宰羊,让大家饱餐一顿……”

    “吼——”所有的叶吉战士挥舞着武器高喊道。

    “呜——”前军突然间急促地吹响了角罗,叶吉川厷一愣,中军的战士们也是一愣,这是发现敌军大部队的反应。

    这里距离敌营还有十几里路程,难道敌军出寨跑到这里来了?

    叶吉川厷紧张地朝前面张望着,不多时,一匹快马飞也似自前面逆向奔了过来,前队的叶吉骑兵纷纷闪避让路。

    这个骑兵一路不停,跑到叶吉川厷面前才气喘吁吁地道:“大吕则,前军在十棵树发现汉军大队,他们在山谷东侧列阵,前军请示,是否发动攻击?”

    叶吉川厷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些汉兵居然敢于出战,这实在是很意外的事情。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敌军兵力多少?”

    “中间是步兵,大约有三百多人,两翼是骑兵,一边有二十多人的样子!”

    叶吉川厷皱了皱眉,和自己计算的敌军总兵力相差不多,算上留守营盘的兵力,这已经是敌军能够出动的最大兵力了。

    他咬了咬牙:“告诉你家吕则,不许攻击,等到中军前军汇合后再说。”

    “是——”那战士拨转马头,浑身冒汗地朝前跑去。

    沿着狭长的谷道,四百中军骑兵缓缓进入了方圆大约五六里的十棵树山谷,与先期抵达的两百前军汇合在一处,一阵纷乱喧嚣之后,缓缓拉开了阵列。

    这个过程前前后后大约花了一刻钟功夫,在这段时间内,东面远方的那些敌军一个个懒洋洋扛着木枪冷冷扫视着这些叶吉家族兵,静静的等待着。山谷的西面一阵阵喧哗吵嚷,东面却是始终静悄悄鸦雀无声。弄得叶吉川厷一时间有些疑惑,这些狡猾的汉人该不会弄了一些稻草人来糊弄自己吧?

    但是远处一匹倒伏的马和一个卧在地上的叶吉战士尸体却证明对面绝不是草人,而是能杀人能放箭的活生生的敌人。

    就在这个战士的尸体身后,一道并不宽阔的浅沟将叶吉家军队和汉军分了开来。

    这道沟浅到几乎不算沟,若是不留神一脚踩下去,连脚都不会崴;更谈不上宽,步子最小的战士也能轻轻松松一步跨过去,更不要说全体叶吉族战士都骑着马。

    叶吉川厷皱起眉头看着那道沟,轻轻问道:“怎么回事?”

    前军带队的吕则叶吉茂屠咧了咧嘴,半晌才道:“方才有人近前喊话,就说了一句,叶吉家上下,有敢越过此沟者,死!”

    叶吉川厷顿时眯缝起了眼睛,他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了叶吉茂屠一鞭子。

    “怯懦——敌人这样一句话,叶吉家便被吓住了?”

    叶吉茂屠十分委屈:“大吕则,不许攻击是你的命令,我在等你到来!”

    叶吉川厷绷着脸,他知道叶吉茂屠说的有道理,自己是一时气氛难耐,这群汉军也过于目中无人了,居然用这种办法来折辱自己。

    就那么在地上随随便便划出一道沟,然后告诉自己的部族,不许通过,通过者死!

    敌军明明很弱,但是那股从骨子里面渗透出来的傲慢却委实令人难以忍受。他们以为自己是谁?能够判人生死的冥神吗?

    叶吉川厷平抑着胸中的怒气,催马向前行去。

    “大吕则——小心——”叶吉茂屠高叫,伸手去拉叶吉川厷的马缰绳。

    刷的一鞭子,将他的手抽了开去,叶吉川厷沉郁的声音响起:“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上前!违令者杀!”

    军令即下,没有人再敢拦阻这位叶吉家的大族长大吕则,只见他策马轻轻跑动着,移动速度并不快,渐渐接近划在山谷中央,距离敌军列阵之处大约一里左右的那道“界沟”。

    很快,叶吉川厷在界沟前勒住了缰绳,他看了界沟一眼,轻蔑地抬起头,仰天用声调怪异的汉话叫道:“叶吉家大族长川厷吕则,请汉军主将阵前讲话——”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八章:庆州风云(7)

    那条浅浅的简易“鸿沟”,并不是随随便便划下的,这是一个能够保证此次八路军所携带的射程最远的弩箭能够有效发挥功用的距离。叶吉川厷此刻立马之处,正是埋伏在两翼的骑兵们手中弩箭火力的交叉点,在这个位置上几发弩箭便能结果掉这个叶吉家的大头目。

    就算再强悍,叶吉川厷也很难闪避挡隔开自两面射来的七八枝箭矢。

    然而折御卿却不能下令将叶吉川厷当场狙死……

    他也一直不明白为何李文革总喜欢将远距射杀这个战术动作形容为“狙”。

    很明显,叶吉川厷是想玩“阵前讲话”的把戏。很多汉人将军也喜欢玩这种把戏,折御卿不知道这场面要是换了自己那位酷到快成冰人儿了的妹夫会如何处置,大概那个骄傲到连骨头都不需要关节的杨家少年会毫不犹豫地策马上前去看看这个对面的敌将想玩什么花样——真不晓得头上长着三块反骨几乎每个月都要改换一下门庭的杨信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浑身生着倒刺的儿子,不过一向玩世不恭惯于取巧鬼花样层出不穷的折御卿却绝不屑做这种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挥了挥手,手掌下压,左右两翼一排弩箭射出,却并不是射人。

    八枝弩箭错落地钉在叶吉川厷的马前,激起了些微的尘土,让马上的叶吉川厷吃了一吓。

    这个警告已经足够明显——这支汉军根本不屑废话,叶吉川厷脸色数变之后,咬着牙驰回了己方队中。

    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便刀枪箭矢上说话吧!

    随着叶吉川厷一连串的命令,两百多叶吉家骑兵组成的前锋在山谷中缓缓展开,形成了一个宽约三百多步的扇面。

    随后,这个扇面开始向着延州联军方向扑了过来……

    不到八百步的距离,已经足够骑兵加速的空间。

    虽然叶吉家的骑兵用来做这种肉搏并不合适,但是怀安之战的经验告诉这些游牧勇士,对于这些武器拙劣甲胄不全的敌军,这样的冲击威力已经足够,只要双方的白刃交兵开始,这些敌军用不了多久便会崩溃。

    如果叶吉川厷够谨慎,他会找一个制高点登上去对敌军进行一次起码的目测评估之后再行进攻,那样的话即便折御卿将主力隐藏地再好,叶吉川厷也不会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可惜叶吉川厷的心急切了些,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快速将这支外来军队的干扰消除,他的目标不是延州,而是庆州的北门,是郭彦钦的妥协。

    于是两百左右骑兵便这么赤裸裸地扑了上来,对于经过周密准备的联军而言,这不啻于将自己的胸膛裸露出来往刀子上撞。

    折御卿之所以选择十棵树作为战场,就是看中了这个山谷地势平坦适合骑兵加速,但宽度太窄不利于骑兵向两翼迂回。

    对于训练有素的步兵而言,无甲的骑兵在面对面的战斗中并不可怕,头痛的是这些骑兵绕着己方战阵进行迂回漫射。两条腿怎么也赶不上四条腿,敌人能够攻击自己而自己却无法攻击敌军,这才是最令步兵懊恼的事情。

    那些被折御卿排在前线的折家老兵脸上都浮现出了看热闹的恶意笑容,而隐藏在这些折家兵背后的狄怀威步兵都却略略有些紧张……

    这毕竟是延州步兵们第一次与敌军骑兵正面野战,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也难免手心有汗。而那些还未上过战场的新兵,此刻的紧张更是全然写上了脸。

    很快,叶吉家骑兵越过了那道“鸿沟”。

    随着一阵嗖嗖的破空声,数十枝箭矢从两个方向成九十度夹角扑向叶吉家骑兵。

    随即,一阵马嘶人喊,排在正面的七八个骑兵或栽下马去,或身体中箭被马儿继续拖着向前狂奔。那些栽下马去的士兵即使没死,也很快就被淹没在己方的骑兵马蹄激起的烟尘中。中线只是略略乱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冲击阵型。

    左右两翼的弩箭打击就维持了这么一下,随后便沉寂了下来。

    弩箭的装填上弦是很耗费时间的,这一点就连叶吉川厷这样的土包子都十分清楚。

    如怒涛一般的骑兵阵列此刻已经散出了将近五百步的冲击正面,面对着一线排开的联军步兵杀气腾腾扑来。

    只要撕开了敌军的步兵阵线,这些汉军就只剩下被分割的命运,若是不逃跑,随后冲上来的叶吉家军主力会一块一块吃掉他们。

    就在这些骑兵距离汉军步兵还有三百步时,随着折御卿的将旗挥动,站在联军前排的折家军一个营五个步兵方队突然动了。

    左右两个步兵队突然以什为单位向两边散开,一行一行移动地极为规律,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几乎是便步走的速度,都没有跑动,但是相互之间的配合却十分默契,一什一什错开,衔接得天衣无缝。正在冲锋的叶吉家骑兵几乎险些便被这些向两翼移动的敌军晃得偏移了方向。

    战士在冲锋时,想得越少越好,只需眼睛盯住一个确定的敌人,冲上去将其杀死,然后再去寻找另外一个目标——这便是战场上的单兵作战规律,不要说冷兵器时代,就是进入热兵器时代以后,步兵的射击对象也是一个一个转换的。所有的战术教官都会要求自己指挥的士兵在作战时首先瞄准一个敌人,撂倒他以后再转移向另一个目标。

    战士们不是将军,他们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固定的攻击目标,他们不可能一个人将整队敌军当做目标。

    战果是一个一个的首级,所以战士们必须一个一个去杀死敌人,这是任何战争都必须遵循的规律——核战争除外。

    叶吉家的战士们本来都是选好了自己的目标的。

    可是这些目标现在开始移动了,于是战士们的目光和注意力也开始随之移动。

    操控马缰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马儿们的奔跑方向渐渐随之偏移。

    原本均匀散开的骑兵,渐渐开始有了向两翼集中的趋势。

    叶吉川厷发觉了这种诡异的变化,他急促地高喊着口令,命令带队的军官和贵族收拢自己的部下,所有的命令归根结底只有一条——冲击敌军的正面,而不是两翼。

    这支汉军居然敢于在自己的骑兵距离己方阵线还有三百步距离的情况下做这种大胆的阵型变换,对方的指挥官如果不是疯子,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战场上的士兵最恐惧的便是将自己的侧翼亮出来给敌军攻击,只要可能,每个士兵都会尽自己可能地保护自己的侧翼安全。除非是沙场经验丰富到足够程度的老兵,在侧翼正对敌军兵锋的情况下都会做出本能的回护反应。只有这种久经战阵见惯了流血场面的战士才能够根据自己多年的沙场经历积累起的感觉消弭恐惧感做出正确而不慌乱的阵型动作。

    如果叶吉川厷能够知道自己对面面对的是一群无甲的折家军,他一定会重新审视敌军临阵变换队形的行动,这样疯狂的举动,也只有折家军这支尸山血海当中杀将出来的军队敢于这么大刺刺做将出来。此刻隐藏在折家军背后的狄怀威部是绝对做不出这种阵型变化的,正面对敌,已经让这些延州步兵十分紧张了,更何况是把自己的侧翼亮给敌军进行进攻?

    风林山上的训练中教官和队官们始终在强调的第一条重要的军事原则就是:任何时候都要选择对方的侧翼进行攻击,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家的侧翼让给对方来攻击。

    折家军的移动速度虽然不快,但却毫无停滞,眨眼之间五排步兵已经悉数撤向了两翼,两百多人以什伍为单位斜斜兜向叶吉家骑兵的两翼外围。

    叶吉家的前锋乱了一阵子,人喊马嘶声中,一部分反应不过来的骑兵随着折家兵冲向两边,而一部分反应快速灵敏的则收拢了队形重新向着正面冲了过来。

    最后一队折家兵撤向两翼之后,叶吉川厷的瞳孔猛然间收缩起来,浑身汗毛倒竖,一阵凉气从头到脚,那一瞬间,他的手指头几乎都僵住了。

    那些无甲的懒散步兵背后——是如林的枪刺。

    一都步兵,排做四行,每行五伍,身披细鳞甲,手持长杆木枪,森然肃立。

    看到这些士兵身上的细鳞甲,即使最愚笨的叶吉家骑兵也意识到了不妙——这绝不是一支地方武装应该拥有的装具,即便是中原王朝最精锐的步兵,铠甲配备也不过如此。

    那些无甲的散漫士兵背后,竟然是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步兵。

    此刻这些骑兵距离这支步兵的间距不过三十步到四十步。

    经过将近一里多地的加速,以骑兵的速度,这段距离几乎眨眼即过……

    挥舞着马刀的骑兵们手忙脚乱,有人在摘取背后背着的弓箭——原本以为用不上了,此刻却觉得在交兵之前哪怕射出一箭也是好的。

    傻子都知道,在披甲持枪的步兵面前,无甲的骑兵很难讨到什么便宜。

    一片战马嘶鸣声响起……

    叶吉川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叶吉家的战士们尽管不如拓跋家战士那般经验丰富,但是终归是人,总还是有着理智上的判断的,以此刻的冲击速度,只要冲上去,对方不过区区一百兵的步兵阵,被撕裂也并不是不可能的。毕竟骑兵的速度所造成的动量再怎么说也是一项重要优势。

    可惜人能够做出的理智判断,畜生们却不能。

    面对如林的枪刺,叶吉家战士们的坐骑本能地选择转向和减速却步……

    后面的骑兵还在继续加速,前面的骑兵却在减速转向,狭小的空间内发生如此混乱,后果毫无悬念,还未接战,叶吉家的骑兵已经自己撞成了一团……

    好在队形散得很开,虽然发生了混乱和冲撞,却也不至于影响全局。

    只不过,冲在第一排的骑兵们都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跨下惊慌失措的战马,这些对尖锐物体存在本能恐惧的畜生们几乎在接战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转向,将自己和主人那毫无防守的脆弱的侧翼暴露给了全副武装的敌军步兵。

    随着狄怀威一声狰狞的“杀——”,第一排的二十五名八路军步兵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木枪刺了出去。

    散在第一排正面的敌军,不过七八人七八匹马而已。

    出枪一次,五名敌军骑兵软倒在阵前,他们的人和马身上,最少的也插着三柄木枪。

    打横的敌军骑兵挡住了后面冲上来的友军,人的承受能力有限,战马却强悍些,这些身上带着两到三个血窟窿的畜生们悲鸣着四蹄纷飞在阵前打转。

    第一排得手的延州步兵们一时也有些心悸,不过平日的严格训练此刻显现出功效,这些人的木枪出手后几乎毫不犹豫地撒手后退,第二排二十五名士兵大步上前,铁质的鳞甲甲片一阵叮当作响,又是二十五杆木枪顶了上来。

    第一排的二十五名步兵几乎没有一个受伤,他们以伍为单位迅速撤到了阵列的后方,在那里二十五名早已准备好的折家军士兵迅速将手中的木枪递了上去,就在这个时候,前沿又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杀——”。

    转眼之间,这一都延州步兵已经完成了一次全队轮替。

    有四个步兵被敌骑砍伤,三人被后面放箭的敌军射中面部当场毙命,还有一人被扬起的马蹄子踢伤,其余还有五个人中箭,不过都射在了铠甲防护的部位,箭头入肉很浅,基本上不影响战斗力。

    叶吉家三十多名战士倒毙在阵前,四处流淌的血液染红了黄土地,步兵阵列前堆满了战马和骑兵的尸体,形成了一道血肉筑成的拒马……

    在两翼,折家兵已经和敌军接战。

    肉搏交兵,折家子弟和延州步兵的差别顿时显现了出来。

    延州步兵在单兵能力上明显比较差,每次攻击都是以伍为单位出枪,总是五个人向一个敌人发起刺击,因此基本不存在攻击盲区,每次攻击必然奏效,手下连伤者都极少——很少有人连人带马被攒刺了四五下还能有命在。但是相应的,攻击效率也不高,二十五人的一排,一次攻击也就杀死五六个敌军,不过因为训练有素,在不断的后退中,倒下的敌军又迟滞了己方的冲击速度,因而几次杀伤下来,正面的敌军已经很薄弱。

    折家军则完全相反,这些没有披甲的折家老兵动作极为灵活,被分散了的敌骑在相对广阔的地面上必须保持正面面对这些步兵,显得很是吃力,短距离交战没有人敢于放下马刀去取背上的弓箭——那是找死,特别是面对这些进攻精神极为强悍的折家老兵,只要稍有空隙,他们便会闪到自己的侧面将手中的木枪捅过来。

    虽然很少有配合和阵型,但是这些折家军的战意却极为浓厚强悍,步兵面对骑兵时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他们总是四处跑动闪避着,稍不留意便瞅准空隙给面前的敌人从侧面来上一下。

    在这些见惯了血的战士们看来,叶吉家的骑兵实在是不够瞧。

    府州兵生来就在面对契丹和党项铁骑的威胁和攻击,生来就在骑兵的威胁下挣扎求存。他们的心中,那种对骑兵的原始恐惧早就被多次生与死之间徘徊的沙场经历所磨平了,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人马均未披甲的骑兵没有丝毫可怕之处。

    奔跑,移动,始终保持正面面对敌人,这就是折家步兵面对骑兵的唯一战术。

    步兵对骑兵的机动劣势,只有在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之后才会显得尤为突出。

    或许冷兵器时代的所有步兵都是这样被骑兵打垮的。

    而府州面对这个时代最强悍的两支骑兵却从未被攻陷过,原因很简单,折家军的士兵面对敌人的骑兵绝不会转身。

    银州之战几乎被延安团承包,因此折家兵几乎没有上阵的机会。

    今天,在十棵树,折家战士们用自己的行动教育着第一次面对骑兵进行野战的八路军士兵,骑兵的速度优势在足够勇敢的步兵战士面前并非不可打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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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吃人的黑暗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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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执政王的奋斗史,五代十国末期的传奇与梦想北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