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一章:新概念战争(2)
侍中去世前,有何交代么?”
延州观察使李彬向着仍然停放在卧室内没有装殓的高允权遗体躬身行了礼,一面缓缓退出来一面扭头问在一旁已经换上了“斩衰”的高绍基。
早已没有了先前嚣张之气的高绍基一面哭丧着脸挤眼泪一面答道:“爹爹下晌还好好的,晚饭还多用了一碗粥,气『色』看着也好了许多,不料一口痰涌将上来,便『药』石难下,就那么走了……”
李彬沉着脸点了点头,吩咐道:“打理得仔细着些,小心不要漏了甚么东西,去年以来那些事情,高家已在风口浪尖上,若是不谨慎,一张纸几个字流『露』出去,于汝全族都是祸事,明白么?”
高绍基惊得浑身一颤,赶紧道:“使君放心,断不至的!”
李彬和高绍基走出外间屋子,扫了一眼各怀鬼胎站在哪里观望的高家一群老老少少,招手唤过了陆勋。
“去延安县署,请高明府过来,就说是老夫的吩咐!”
“卑职领命——!”陆勋转身去了。
李彬清了清嗓子,对高家人道:“各房派一个能主事的,随老夫来书房商议!”
当下高家八房挑头主事之人跟着李彬来在了书房,李彬一落座也不客气,道:“侍中去得仓促,诸事皆未曾安排妥当,老夫请各位来商议一下侍中的后事,另外,高氏为延州郡望。族门之内总要推举一位能孚众望地新任族长,这些事情,都要请诸位和衷共济……”
说到这里,他扫了高绍基一眼,道:“向朝廷报丧的表章,还要以贤侄的名义拟制。老夫和忠武将军都会具名在左。侍中于朝廷是有功的,身后哀荣自然免不了,老夫想,一个国公的封赠是免不了的,减等一级,延安郡公地世职,自然是贤侄承袭,这族长的位子。你便不要争了,你太年轻,且与忠武将军有隙,你做族长,族中各房只怕不安!”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高允权的弟弟高允文,问道:“如此可好?”
高允文等人确实在担心这个问题,高家父子和李文革之间的,在延州几乎人人都明白。这段恩怨随着高允权的死即将画上一个句号,若是叫高绍基接任了高家族长,他是李文革切齿痛恨之人。说不定便连累了高家举族也未可知。如今李彬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是在替高家考虑,纯是一片好心。虽说外人决定高家的家务事乃是大忌讳,然而此刻高允文却唯恐李彬置身事外不闻不问,那高家才是真的死定了,因此听了李彬的话当即表态道:“使君德高望重。又是侍中生前最器重之人,由使君做主,小人等无不心服……”
李彬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说几条,你们若觉得可行,便照老夫地话做去,若是觉得不妥,诸君便自行想法子。高家门内的事情,老夫便不多嘴了!”
高允文领头,一群高家人躬身齐声道:“使君客气了,但管吩咐。我等无有不从!”
李彬点了点头:“这第一桩事,延州不可一日无主,原本绍基乃是衙内,照理说这节度留后一职非他莫属。不过如今绍基已经和军队彻底闹翻了,再做节度留后是大大不便了,与他自己也未必是件好事……故此老夫以为应当请绍基上表朝廷,奏请以忠武将军为延州节度留后,各位以为如何?”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无论是朝廷还是延州地方,都已经做好了以李文革来顶替高允权的准备了。如今无非是差那么一层纸的事情罢了,李彬和他们商议此事是抬举诸人,其实此事根本无需讨论,此刻里里外外全都是李文革的兵,由高家自己上表推举李文革是给高家面子,也是给高家一个和过去划清界限的机会。手中既无兵又无权,高绍基这个衙内『性』命能否最终保得现在还都不知道呢,这个延州节度留后的位置无论如何是轮不到他来坐了。
因此下高允文领着众人躬身道:“全凭李使君安排,小人们并无异议!”
李彬装过头去看高绍基,高绍基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咬住牙躬身道:“侄儿并无异议!”
李彬点了点头,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为了保住高家父子的『性』命,他和秦固已经伤透脑筋了。若是偏偏高绍基还不识趣,那可真是神仙也难救了。
“……如此大事差不多也便定下来了。最后一桩事便是族长的位置……”
“老夫以为北平王地嫡孙——二郎绍元可以接任族长之位!”
李彬微笑着说道。
高绍元一个月前刚刚被李彬任命为延安县令,关于这个问题,李彬和李文革研究了很久。延安县内豪门巨富太多,若是扶植一个什么背景也没有的路人甲乙丙丁上来,只怕对县里情况不熟,反倒坏事。高绍元乃是高家嫡系,两镇节度使北平郡王高万兴的孙子,论起出身,高家门里比他显赫的只怕不多,偏偏此人又是高家人当中唯一一个能力较强堪当大器者,因此在李文革的支持举荐下,李彬发布了对高绍元的县令任命。
这是唯一一个让李文革觉得稍稍能够接受一些地高家人,只有他做族长,才有保护整个家族不要被灭门的能力。
然而李彬的想法虽然不错,却并不是所有的高家人都能理解.
的,为了给儿子继位扫清道路,高允权生前最后几年一直在疏远防范这个弟弟,若不是李文革的异军突起,高允文根本就不会捞到重新出头地机会。如今总算把这个算计了一辈子地老哥熬死了。就算节度使没自己的份,世职也只能嫡子承袭,族长的位子自己总该有资格坐上几天了吧?
没想到李彬倒不客气,一张嘴便把高绍元拉出来了,那个倒霉的小子在家里晦气了这许多年,难道如今卖身投靠要翻身了?
高允文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使君,您老人家也知道,二郎自少在族里就没有威信,近些年干脆搬到外县去住,与本族已经没有往来了,相当于分家另过。高家百年簪缨世家,有些规矩总还是要守地,总不能叫一个已经分家出去地子弟做族长吧?这只怕于情理不合啊!”
他一发话。立时旁边几个高家人跟着随声附和,连连称是,七老爷说得有道理。
李彬冷眼旁观,进屋的人,有一多半都在附和高允文,剩余几个面面相觑,虽然看得出和高允文不是一派,却也似乎并不大赞成李彬的提议。
—
反倒是一旁的高绍基脸『色』平淡地看着这场闹剧,眼睑低垂,仿佛老僧入定。
李彬捻着胡须。不冷不热地道:“老夫可是为了你们各家打算,才抬出二郎来为你们诸位遮风挡雨。若是有人觉得族长这个位子坐着舒服,只要你们高家关起门来自己觉得成,老夫也并不多话,只是后面有起事来,便不要再来找老夫了……”
这话一说出来。高允文赶紧陪笑:“使君误会了,允文岂有此意?只是这族长之事……老使君,您是知道的,当年大哥的事情,族中和二郎母子有些。若是如今二郎回来接任了族长,只怕族中有人不能安心啊……”
“糊涂——!”李彬喝斥了高允文一句,冷冷道:“二郎如今已经是首县明府,便是不回来做族长。尔等全族的『性』命富贵也要捏在他的手中……”
他斟酌了片刻,缓缓道:“……州府眼见着便要取消人头税,要收购土地建立公田……到时候高家姚家韩家,这些州治首屈一指地大户。可都要攥在二郎的手心里了……到那时候,只怕尔等想要求着二郎回来坐这个族长二郎也未必会答应……”
“不用等到那时候,卑职此时便可说,卑职对这劳什子族长之位毫无兴趣,使君还是另请高明吧!”
随着这洪亮的声音,身穿绿『色』官袍的前任金明县尉现任延安县令高绍元大步自外面走了进来。
……
夕阳下,喊杀声止歇了下来,马蹄声也渐渐远去了。沈宸站在厢兵营的工兵们匆匆搭建起来的瞭望敌楼上,眼睛追寻着远处的黑点最后的身影,全然不顾落日的余晖将双目灼得通红。木制的瞭望楼一阵晃悠,沈宸却没有动,仍然若有所思地看着西方。
魏逊一面骂骂咧咧一面爬上望台,略有些焦躁地道:“这已经是立寨以来地第三拨了,这群党项猪究竟还有完没完了?”
从下晌未时四刻便决定在此立寨,迄今为止不到一个半时辰,党项人的骑兵愣是来『骚』扰了三趟。虽然在防守方密集的弩箭火力下扔下了四具尸体,但是却导致立寨至今全军都还没能吃上饭。魏逊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晚上这群混蛋每个时辰都来这么折腾一下,这一宿就不要想睡觉了。
细封敏达的斥候队如今虽然颇有了点令折家都羡慕不已的规模气象,但是实际战斗力还不值一提。平日行军扎营时向四周扩散侦查二十里纵深内地敌情还勉强能够胜任,但要实现战场情报遮蔽,完全阻隔敌军的情报渗透,就基本上属于说胡话了。目前刚刚掌握了基本骑术的斥候们根本没有和普通党项骑兵一对一单挑的能力,更不要说专业的鹞子,因此细封敏达绝对禁止手下的这些侦察兵在见到党项鹞子时上去搏命——侦察兵最重要的职责是在战场上收集打探到准确的情报并且将情报完整地带回来,因此斥候地战功不能够仅仅简单地以斩首数目来计算。
看着几名士兵跑过去将两具党项骑兵的尸体拖了回来。沈宸也不和魏逊说话,紧紧抿着嘴唇自敌楼上沿着简单的木梯爬了下来,快步向着尸体处走去。
等走到那里。细封敏达已经在翻看这两个死鬼地甲杖和衣服干粮袋了,康石头指挥着几个斥候兵正在往回拖那两匹马地尸体。
“怎么样?是拓跋家人么?”
细封敏达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手中拿着鼓鼓的干粮袋发怔。
“你估计对方宿营的地方离这里会有多远?”沈宸问道。
细封敏达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道:“偷袭不了的,这一片我们地形不熟悉。夜间会走『迷』路。”
他反问道:“这伙敌人蹑着我们走了三天了吧?”
沈宸点了点头,咬牙道:“这几天我们每天只能走二十里,连中军的速度都已经被我们拖住了!这样子不成,解决不了左翼地威胁,我们不能再这么闷着头走下去了!”
细封敏达摇了摇头:“那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主人也无法决定!”
着眉头道:“我和将军去说……”
细封敏达摇着头道:“出征前的军议上他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一次出征,是为了换取折掘家的支持而作出的交易。因此必须表现出战斗力,不能让折掘家认为我们是只能拖后腿的废物。”
沈宸无语。
这时战马已经拖回来了,细封敏达抽出了康石头鞘中的平脱刀,毫不犹豫地切开了马腹……
沈宸却知道这是个极度爱马之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极度反对吃马肉,就差在脑门子上帮一根布带子在大营里游行了。
然而此刻这个爱马之人,却毫不犹豫地割开了马腹。
细封敏达仔细地检查了死马的胃部,缓缓站起了身来,紧锁着眉头道:“……他们十分确定地知道我们地骑兵不敢追击!”
沈宸看着他,没有说话。
细封敏达道:“这些『骚』扰的游骑兵今天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奔跑迂回。他们的马今天白天基本上没有多少时间来吃草。”
“……马的胃里也没有多少粮食……”
沈宸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什么意思?”
“这些拓跋家战士的干粮袋很鼓,但是却不肯用来喂马,即便是在马没有时间吃草的情况下,他们也不肯用粮食来喂马……”
沈宸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他们的粮食很有限?”
“是的,这说明他们知道很长时间内会没有粮食补充,因此他们尽最大可能节省口粮。宁可不惜牺牲马力也要一面节省口粮一面对我们进行『骚』扰。”
沈宸道:“根据事先的情报,他们地大批粮草都集中到了银州方向去,缺粮并不稀奇。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细封敏达道:“刚才如果我们的骑兵追击,不用接战,只要奔跑上十里地左右,这些马就回倒毙,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断地要跑来『骚』扰。”
“也就是说——入夜以后不会再有敌人前来『骚』扰!”沈宸道。
“是的。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拂晓,天刚亮的时候,那时候我们的士兵还没有起床,哨兵经过一夜的守卫正是最疲惫地时候。那时候才是『骚』扰的最好时机。”
沈宸道:“他们很熟悉地形,不会趁夜偷袭吗?”
“不会……夜间眼睛很难看清楚道路,而且夜间无法轻易绕开我们的路障和陷坑,而点着火把的骑兵会变成我军弩箭的靶子!”
沈宸沉默了半晌,问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细封敏达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宸道:“出兵之前,包括折令公在内,都认为长城青岭门一线会有恶战,结果我们在那里却甚么都没有遇到。拓跋家竟然放弃了这个天险,退到了长城外和我们绕***捉『迷』藏!”
细封敏达没有说话,他并不认为所谓的长城是什么天险,不过他知道沈宸想要强调的并不是这个。
“根据你们的侦查,敌人地鹞子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们的行军纵队,但是却始终没有上前『骚』扰!”
“是的!”
“直到我们扎营,『骚』扰的游骑兵才姗姗来迟,兵力不多不说,而且其中并没有鹞子那样地精锐战士!”
“是的!”
“这说明什么?”沈宸喃喃问道。
“你想说拓跋家想要伏击或者偷袭我们吗?我告诉过你了,那不可能!”细封敏达道。
沈宸摇了摇头,问道:“你知不知道拓跋家有谁喜欢断敌军的粮道?”
细封敏达摇着头道:“据我所知没有。我们和延州打了很多年的仗,延州的军队从来就没有敢于出城和我们作战,因此我们无法截断敌军的粮道,我所知道的拓跋家人当中没有人这样做过。二十年来,我们并没有遇到过敢于和我们出城作战的汉人军队。”
沈宸毫不犹豫地问道:“你能肯定绝对没有?”
“绝对没有!”
“二十年前呢?”
“什么?”
“我听大人说过,二十年前中原和拓跋家曾经打过一仗,那时候汉人的军队推进到了夏州城下,那一次也没有人截断汉军的粮道吗?”沈宸目光炯炯地追问道。
细封敏达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明悟之『色』:“我明白了!”
“……你说得对,那一次驻守青岭门的军队也没有坚守多长时间,我们党项人不喜欢守长城。那一次我们的军队就是一直等到几万汉军一直推进到统万城下,然后便突然出兵切断了汉军的粮道,最终赢得了胜利……”
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最精彩的是……当年那个负责驻守青岭门却没有守住,但是最终却率领军队切断了敌人粮道的拓跋家贵族,至今还活在人世……”
看着沈宸询问的眼神,细封敏达一个字一个字道:“拓跋仁禄,拓跋家现任家主的叔叔,当年青岭门的守卫者,党项八大部落传奇般的大英雄,绰号阿罗王,就是他——”
沈宸转身便走。
“你去哪里?”细封敏达诧异地问道。“我去见大人——”沈宸头也不回地道。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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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一章:新概念战争(3)
不愿意嫁女的乃是令尊,陈兄来缠在下只怕也于事无哲缠得实在焦头烂额的李文革苦笑着推脱道。
事情起自一个月前,原陕州节度使现任京师右厢都巡检使韩通派遣了自己的长子韩箕作为纳采使前来延州为自己的小儿子韩微提亲。本来大龄女儿有人要了,陈夙通老头子高兴得不得了,何况未来亲家还是朝廷重臣,在皇帝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军方大将,这门亲事原本是一拍即合的。
可惜陈县尉一见这位未来姑爷本人,顿时脸上喜『色』全无,当场便回绝了韩家的提亲,让已经受父荫担任了卫尉丞的韩箕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钉子。
问题还是出在韩微的外貌上,韩微那个青史留名的罗锅形象坏了大事,陈夙通爱女心切,更不愿落得个以女儿的终身为代价攀结权贵的龌龊名声,因此陈夙通断然回绝了提亲。此事七月份在延州闹得沸沸扬扬,韩箕险些拂袖回转,只是在弟弟的苦苦劝说下暂留延安馆驿,
韩微自己为了挽回此事颇花费了些心思,迂回接近陈哲,放下身段对这个弃士从商『操』持贱业的未来小舅子倾心结纳,陈哲倒是觉得这个韩微虽然其貌不扬,却与当世那些迂腐无用的书生和那些倚仗父辈权势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颇有些不同,在私下征求了姐姐的意见之后,陈哲心中便认定此人正是老姐地未来佳偶。可惜他在家中地位卑微。根本不指望说服自己那个一根筋的老爹。
恰于此时,折从阮率关中北面马步军行营开始征伐党项,熟悉夏州以南道路形势的陈哲被行营都虞侯李文革选为向导官随军,陈哲便将主意打到了李文革的身上。
在陈哲看来,李文革出面去劝服自己那个老爹,成功的几率要比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要高许多。即便老爹对李文革也不感冒。这位如今在延州权势熏天地新贵也可以动员包括李彬在内的所有延州权贵人物参与劝说行动。陈哲知道,老爹这个县尉当年便是走通了李彬的门路才捞到手的,如果李彬出面,事情将事半功倍。
李文革自己对这事情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人家两家的亲事,自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是万万『插』不进手去的,如果说自己凭借权势强行干涉,不要说地方上会有所非议。便是他自己也觉得大不合适。
更何况虽然陈哲认为这门亲事很好,李文革却不这样以为。
韩家所有人的阳寿,均将在八年后那个扑朔『迷』离波谲诡异地夜晚终结,聪明绝顶的韩微也并不能够幸免。陈家小姐若是真个嫁入韩家,只怕也要跟着一起遭殃。李文革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韩微和陈家姑娘之间原本是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虽然他并不知道历史上陈家姑娘的婚事应该是如何解决的,却知道按照原先的历史轨迹,郭威不会在广顺二年向延州派出六宅寻访使。韩微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延州,更不可能见到陈家姑娘心生爱慕,以至于一回去就鼓动老爹前来提亲。
陈家姑娘原本没有机会进入韩家的,但是现在,因为自己的介入,历史进程被强行改变。使得事情发生了变化。如果陈家姑娘自己的原因嫁入韩家,那么就相当于自己简接地害死了这个在延州颇有才名地奇女子。
虽然李文革经过一年来的这些事情已经确认历史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对于始终对柴家忠心耿耿的韩家,李文革并没有那样强劲的信心,他想保护韩家是一回事,他能否最终保护住韩家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想在紧要关头救出韩家,就要在赵老大的鼻子尖底下搞小动作,且不说那是多么困难地一件事情。韩通自己那一关就未必能够过得去。李文革记得,史书上明确记载,赵老大在陈桥驿可是通令全军严禁滥杀一人的。是韩通负隅顽抗的举动招来了杀身之祸,最终导致满门灭在王彦升手中。
若是旁人也还罢了。但是对于这在历史上十分著名的倒霉一家,李文革认为,陈大姑娘不嫁过去,实在是一个十分明智的选择。陈夙通这不近人情以貌取人的选择,就自己所掌握的历史来看无疑是非常英明的。
然则陈哲始终纠缠,令李文革招架不迭,此番他本来是召陈哲来询问夏州以南几个部落地问题的,结果陈哲一见面便又提此事,令他颇为尴尬。
他决定,将话题引回正题要紧!
“陈兄,你上次在军议时为何要坚决反对大军向东进军?统万城之坚固天下皆知,绥州却不是甚么有名的坚城,若是拿下了绥州,一样可以迫使银州方面的党项主力回师,折令公坚持打夏州,主要是不欲与拓跋家之外地其他几家缠斗以损耗兵力,必须打击拓跋家的根本才能撼动定难军的根基,所以夏州必取。陈兄也是这么以为的么?”
陈哲摇着头道:“将军,
为不宜杀鸡取卵,所以卑职反对攻打野利、费听、房盘,故此卑职不赞成向东进军去绥州!”
“杀鸡取卵?”李文革皱着眉头问道。
—
陈哲点了点头:“是!”
“何解?”
陈哲叹了口气,道:“大人上次持议东进,理由便是东面道路熟悉,而绥西三族的虚实均已经被我军打探得知,兵力不强,多是老弱和奴隶,攻之会比较省力气。然则大人可曾想过,这些熟悉的道路,明晰的虚实,都是卑职的商队在历次往来之中探明的,大人军中的骑兵马队,也都是这三族供应的,若是没有这几个月以来地商贸往来。大人哪里能够有熟悉道路通晓内情的向导,又哪里来的马匹装备自家的队伍?”
李文革点着头道:“确实如此,陈兄功不可没,此役回去,我便会为兄台论功!”
陈哲气愤地道:“……日后卑职再也没有机会立功了!”
见李文革不说话,陈哲道:“大人可否想过。野利、费听、房当三家,为何肯于和卑职的商队交易,为何肯于向我军出售战马如此紧要稀缺的战略物资?”
李文革笑笑:“他们也需要粮食,需要麻葛,需要丝绸,既然抢不到,便只能买到了!”
陈哲点了点头:“正是,他们之所以背着拓跋家和我们交易。不是因为他们相信我们,而是因为他们需要我们。可是大人应该明白,若是他们不再相信我们,卑职地商队一出芦子关便四面受敌,再难向北扩展一步。目下三家的部族酋长均视卑职的商队为交易伙伴,这才容得卑职的马队在三家地界内来去自由不加限制,若是这一遭遭到我大军扫『荡』屠掠,这些人以后还会和我们交易么?只怕一见到卑职的马队便会当作『奸』细抓去杀掉,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们做生意了。”
这些道理从一个商人的立场上来看是天经地义的,不过从军事眼光来看这便是迂腐。两军打仗的时候若是还要顾虑这许多。这仗索『性』不要打了。
然而陈哲地这番话,却实实在在被李文革听了进去。
对于党项人和定难军,李文革与折家的态度不同。折家是要尽可能削弱甚至消灭这个民族,几十年来折家和拓跋家互相征战来去,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在折家人看来,只要拓跋家存在一日。府州便毫无安全感可言,这些年府州遭受定难军侵犯的次数比起遭受契丹侵犯的次数多出数倍。今年党项人集结了上万人的兵力在银州方向,意图攻击因为分兵进关中而导致实力大不如前的府州。对此折家爷们早已经忍无可忍。
尽管碍于实力,折从阮并没有灭掉党项全族的野心,但是此人是绝不会和定难军进行任何形式的谈判和妥协的。折家在这一点上立场之坚定令中原王朝都要汗颜,在与党项人数百年的争斗当中,对党项民族抵抗最坚决地主战派反而是一个党项族家族。
然而李文革却不是这么看的。在他看来,党项人所占据的地盘。这些人所掌握的盐、铁等战略『性』资源,这些人所蓄养的大批的牛羊牲畜,这些人所拥有地西北地区最大的马场,最多的马匹。以及这个民族的人民生来就习惯于骑马作战的天分都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若是能够成功收编这些党项民族,那么中原王朝在面对契丹铁蹄的时候就不会再面临攻不成攻守不成守的困境。
对于中原来讲党项是个潜在地威胁,对于折家来讲党项是不共戴天的寇仇,对于李文革这个刚刚在延州如新星般跃起的新星而言,党项人却是一笔价值可观的资源。
对于攻击统万城,折家和李文革方面地态度是一致的,以不足五千的总兵力强攻坚固深厚有当世第一坚城之称的夏州城,是根本不可能攻克的。当年后唐帝国五万大军在统万城下铩羽而归,如今的关北行营五千兵更加不可能成功,何况这五千兵当中有一千多还是后勤辎重兵,真正的战斗兵员还不到四千人。
不过折家的将军们一致认为,只要兵『逼』夏州城下,对聚居在城池周围的党项部落进行大肆劫掠屠杀,那么远征府州的拓跋彝殷必然要率定难军主力回师,如此则府州之围立解。
这个计划确能奏效,李文革认为只要大军开到夏州城下,即使什么都不做,李彝殷一旦得到消息也会立即撤军。
至于劫掠屠杀,李文革只能在心中暗自摇头。
他不是个空谈仁义的书生,他也知道必要的杀戮能够起到震慑警示的作用。但是对于折家这种纯粹为了复仇的劫掠和杀戮,他却绝对不赞同。这么做对于延州没有半分好处,党项人本来就是穷的掉渣的民族,如果他们不牧养牲畜马匹,他们就没有任何物资来源。在目前的情况下。就算是一把抢回了很多东西,却将导致党项各部
州方面地仇视和敌对,未来通商的难度系数只怕会以升。
这才是真正的杀鸡取卵。拓跋家是党项部族中对汉文化最亲近的家族,若是让这个家族对汉人产生了根本『性』的仇视,其他各族汉化起来会更加困难。
就在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沈宸来到了他地中军帐。
沈宸向他描述了今日侦查所见以及自己的分析判断。最后道:“大人,弃守青岭门并不高明,因为我们的人马不多,不过青岭门多年失修,且长城的城墙防御方向都向北,南面守起来难度会比较大。阿罗王放弃那个地方是因为他有经验,他知道可以把我们放进来然后断掉我们的粮道。这样我军就会因为缺粮而崩溃……”
李文革口中喃喃念着“阿罗王”的名字,在帐篷里来回踱着步子。却并不说话。
沈宸继续道:“三天以来,敌军始终保持着对我军动向的掌握,却并不曾对我们发起过大举的攻击。然而一路之上,我军遇到地两个党项聚居点均看不到一个人,所有物资都撤退得干干净净。若是卑职估算得不错,从这里到夏州,这一路上均会如此。等到大军开到统万城,厢兵从芦子关至此的运粮的路线南北便将长达三四百里,这三四百里的粮道都始终处于兵力不明的党项骑兵威胁之下。卑职只怕到时候大军会断粮!”
李文革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坚壁清野,诱敌深入。沿途『骚』扰,而后抄袭我军后路,困我军于坚城之下,党项人打的应该便是这个主意!”
沈宸苦笑道:“大人归纳的好,卑职估计现在整个夏州以南的部落和牧民都已经开始向统万城方向后退了,敌军的鹞子很厉害。我军的斥候目前还无法与之抗衡。因此我军地一举一动都在敌军监视之下,我们想要加快行军速度很难,青岭门以外的地貌形势太过诡异,坡壑纵横,党项人久居此地,地利是人家的,我军若不想在行军队列中遭遇袭击首尾不能相顾,便只能保持目前这种行军速度。以这种速度。我军要抵达统万城至少还需要二十天到一个月。而这段距离对于双马配置的党项骑兵而言却不过三四天的路程。这么打仗,机动『性』上我们太吃亏了!”
李文革抬起头问道:“方才你说过,细封认为此番拓跋家的骑兵携带地口粮是有限的?”
沈宸道:“是的,敌人似乎在想方设法节省口粮。三天光景,干粮袋只减少了十分之一都不到。看起来这批党项人是准备靠这点粮食支撑一个月。”
李文革问道:“你分析过没有,敌人为何没有组织大规模的运粮队伍?”
沈宸毫不犹豫地道:“卑职想过这个问题,还是地形的问题。青岭门以北地貌复杂,能够通行的道路都隐匿在如同『迷』宫一般的坡壑之间,真正的通衢大路只有这一条,被我军占据了。敌军人数少于我军,便要尽量避免与我军呆在一条线上,因此敌军便无法封锁这条大路,自然也就不敢利用大路来运粮。敌人利用地形熟悉可以在我军两翼进行自由机动,但是运粮队却是走不快地,一旦被我军斥候发现,必然遭殃,因此……”
“不对!”李文革摇着头道,“运粮确实有困难,但是并不至于因为有危险就不再运粮,这和因噎废食一样愚蠢!”
他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敌军的粮食储备极为有限,甚至现在就已经不够吃了,因此敌军一粒粮食都浪费不得,因此不肯冒险运粮,宁可损失一些马匹,也不能损失粮食。”
沈宸道:“不至于吧!如今刚刚入秋,是这一年之中党项人最宽裕的月份,怎么会窘迫到这个地步了呢?”
李文革摇了摇头:“详细的不好说,不过我想,拓跋家既然集结兵力要打府州,人马可以八家一起凑,若是粮秣给养也要八家一起来出,只怕这些本来日子便过地紧巴巴的族群便未必肯跟着拓跋家趟这趟浑水了吧?”
沈宸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这一次拓跋家把自家的家底搬空了?”
李文革摇了摇头:“夏州乃是拓跋家的根本重地,不会不留下点压仓的存粮和牲畜,不过西面的宥州,只怕便没有这么殷实了,若是阿罗王没有把整个宥州撤成一座空城,宥州那边此刻定然空虚至极,十之八九已经开始饿死人了……”
沈宸想了想,问道:“越过这片不明的地形去打宥州,我们便要和对方在这些沟壑中周旋,他们是地头蛇,我们会更加危险,况且宥州现在若是一座空城,我们打过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李文革摇了摇头,道:“你立即随我去见折令公,北征的方略应该调整一下子了!”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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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一章:新概念战争(4)
……夏州的南部和延州北部接壤部分为山区,其中越发陡峭,植被渐多,越往北则山势渐缓,多坡壑、峡谷。再往北走出八十里到一百里,则进入一片地势更为平缓的草甸地带,那里是聚居夏州的拓跋家部族放牧牲口的草场。在那片地域上,敌军的骑兵将更加容易迂回运动,步军的优势更加不容易展开。我军的斥候数目足够,而全军兵力不过五千,因此及时发现敌军并做好战斗准备并不困难。越接近统万城,草木植被逐渐稀疏,沙石渐多,因此该城四周部落聚居地较少。城北有条河,曰淖泥河,自东北直下东南,汇入无定河。该城乃昔日胡君以蒸土之法建成,城墙每上一丈,则横铺一层木骨。据称当年筑城者民夫十万,每成一处,则以铁锥锥之,锥入一寸,则民夫皆斩,故此城之坚,天下罕有……”
大帐内,折家军和延安团所有指挥以上军官皆静静站立,全神贯注听着关北行营马步军都部署李文革对着一幅绘制得极为精细的山川河流图款款而言。
“……根据近几日斥候打探来的情报,敌军主力此刻应该集结在我军西面的坡壑峡谷之中,这一带地形复杂,比较不利于大队骑兵展开,故此敌军一直未曾与我军接战。根据敌军斥候的行动规律以及敌军所携口粮数量判断,敌军与我军之间的距离应当不超过一百里。超过这一距离,敌军将不能掌握我军地动向。从敌军的行动上来分析,敌军的兵力数目应当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击溃我军左翼,因此其兵力总数应该不超过一千人,以这几天所遇敌军斥候的数目判断,大约应在三到四个枢铭之间。这些敌军在我军侧翼的行动目的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是有极大可能是冲着我军粮道而来……”
折从阮在一旁捋着胡子缓缓点头。李文革地分析条理清晰用词仔细,作为大军参谋长,还是蛮合适的。
“我军兵力不足五千,因此无力维持一条长达四百里的粮道,一旦我军离开山区开进较为平缓的地带,延北夏南的这一片山区便将成为敌军『骚』扰我军粮道的最佳战场,除非我军能够迅速攻克统万城,夺取拓跋家在城中所储备的物资和粮草。否则的话将很快断粮。”
“因此,末将建议大帅,修改原定方略,沿着东面地长城边墙一路取道东北,直至无定河畔,然后沿着河谷一路向东进军,迂回到银州南麓炫耀兵威,而后继续沿河谷南进,直取绥州侧后,若是形势与我方有利。则进攻绥州,若是形势于我方不利,则绕过绥州,沿河谷直趋魏平关回转延州,只要拖得时间不是太久,黄河以东宪州和石州的汉军来不及部署运动。我军便始终是安全的。只要我军能够开到银州以南,哪怕只是做出寻找船只渡过无定河的样子,此刻在麟州北部的李彝殷便不可能无动于衷……”
“那我们废了这许多力气,跑了一千多里路,不是白白辛苦一场了么?”
折御卿不解地问道。
折德源嗔怪地看了这个侄子一眼,这古灵精怪的小子,也忒不会说话了,这不是当着面让李文革下不来台么。
折从阮反倒含笑旁观。他想看看李文革如何应付。
李文革笑道:“少将军,民间俚语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打仗亦是如此。我们兵力少,更是如此。这样兜一个***。看似走了许多冤枉路,实际上我们一直在沿着水源走,只要有水源,便有人烟,西面的拓跋家部落都撤回了夏州,东面的野利家、房当家、费听家的部落只怕不会这么乖。这些家族的精兵都调去攻府州了,部落里剩下地不是奴隶便是老弱『妇』孺,即便有兵也不堪一战。我军虽然总兵力并不占优,却是集结在一处,与整个党项为敌还略显薄弱,但单独面对八家中的任何一家,我军都占据着压倒『性』优势,打起来赢是一定的,比起去统万城碰石头,这么打仗更划算一些。若是情势有利,我们便一举拿下绥州,这等于一刀斩下了党项的一只胳膊。目前根据我们的估计,绥州城中的守军不会超过千人,绥州城池低矮,防卫简陋,比起夏州城,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唯一可虑者,西面地拓跋家兵若是穿过青岭门奔袭绥州之南,我军归路将被掐断。不过也不要紧,我们的兵力较强,只要能够及时发现敌军,便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那我们为何一开始不直接决定打绥州?那岂不是少走许多冤枉路?”折御卿又问道。
折德源哼了一声:“臭小子,你没去过魏平关,自然不晓得厉害。李帅方才已经说过了,银夏之南,延州之北,山多险峻高耸,河流湍急,植被茂盛。便以无定河为例,在上游何等模样我不
,但到了魏平关已近下游,水势湍急无比,虽然浅出深,却绝然无法涉渡。绥州以南,多是这等险要地貌,以至于出魏平关之后道路渐渐狭窄,最窄的地方只能对面行使两辆马车,山高草盛,便于设伏,却不利大部队展开,而且逆流而上,河流优势无从利用,凡易被敌军扎起木筏,趁夜『色』迂回到下游,自背后偷袭我军。”
折御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没有再发言。
折从阮缓缓开口道:“……老夫倒是不担心走冤枉路,我家的子弟兵,就是再走上一千里也不会走散。老夫现在不能决断的有两条,其一是我军突然改变作战意图,敌军固然会懵上一阵子,一旦其醒悟,却会啮尾而上,或是切断我军两道。或是不断凭借其机动优势『骚』扰我军后队,使我军始终不能展开行军,想要停下来歼灭敌人,敌人地骑兵跑得比我们快,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着;其二么。李彝殷倘若自麟州回师,从银州沿着无定河一路顺流南下追击我们,虽然距离较远,但是我军前面还横着一个绥州城,四周还有一些游牧部落,又不可能自芦子关绕七八百里路给大军运粮,万一被野利等三家和拓跋家合围,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李文革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两个问题!”
—
他指着山川河流图道:“本来此番出兵。我们便是来给党项人捣『乱』的,并没有想占到多少便宜。既然是捣『乱』,便不用顾忌那许多。令公地第一个疑虑,末将解决的法子很简单,西线上的敌军数目虽然不多,但是天天盯着我们却没有事情干,未免有些太闲了,末将想,我们可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所幸末将手中还有点能够跑得比较快的骑兵部队。再往北走出百里,接近山区边缘之后,趁着刚刚入秋,风向大多还是东南风,末将准备在经过地沿途上放上一把火……”
“放火——?”
折从阮惊了一下子,李文革神情淡定地点了点头:“是放火。我们派出骑兵,深入草甸,如今正是草黄时节,十几支火把扔出去,顷刻间便是一场燎原大火。草原上的火墙和浓烟将彻底隔绝我们与敌军之间的视线,而且一开始敌军应当会试着灭火,这法子只能在二十天内使用有效,一旦进入深秋。风向由东南转向西北,这法子便不灵了。我们一路向东北行进,恰恰是远离草甸的方向,大火再怎么烧。也烧不到我们。等敌军回过神来,四五天已经过去了,再想找寻我军的踪迹便很不易了。而且末将估计,这片大草甸关系着多少个族群部落的饥荒生死,对方只要是个正经党项人,无论救火能否成功,左右都是要试一试的。”
众将僚呆了半晌,最终折御卿伸着舌头道:“这计好毒……”
李文革搔着头道:“香山居士的诗里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党项人只要熬过这一个冬天即可,大火不会连带草籽一起烧掉地……”
折从阮哑然失笑:“老夫的第二个疑虑呢?怀仁还有何妙计?”
李文革皱起眉头,看着周围的众将道:“这主意只有和令公一个人说才有效,若是大家都知道了,便不灵了……”
折从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凝重了起来,淡淡吩咐道:“都退下吧!”
众人神『色』各异地退出了帐外。
折从阮神『色』缓和了下来,笑着道:“你这家伙,非要弄这玄虚,现在可以说了吧……!”
……
“文质公,您老这不是把卑职放到火上烤么?”
一出节度府,高绍元便冲着李彬抱怨道。
李彬抚须微笑:“不至于吧?有这么严重么?不过是推举你做族长而已,高家百年簪缨世家,万贯家产上千口人,都归你支配,岂不是美得紧?”
高绍元被李彬调侃地直翻白眼,气哼哼道:“废人丁,丈田亩,改税制,这是多大的事情?九县之内,开荒陌,养兵民,全要仗着这大手笔大气魄的变法。如此重要之事,岂可玩笑得?晚唐的两税制何以最终流于形式,反倒变成了官府和豪门压榨小民百姓的手段?要行亩丁合一,最要紧的便是能够顶住豪门压力,不计成败毁誉……李将军推荐卑职为州垣令之时便说得明白,便是要借卑职来对付这些冥顽不灵的豪绅士族,这么紧要的当口,卑职若是真地担任了高家的族长,便等于被捆住了手脚,改制变法,从何改起?又变在何处?”
李彬保持着微笑道:“启正可知……老夫今日一力坚持你做族长,正是为了能够使你日后更加顺畅地在州垣推行丁税改亩税之变法,你也知道,城中各姓各家,多多少少对怀仁都有些看法。到时候怀仁若是真个竖起亩丁合一的赤帜,
些富户豪门联成一气将局面掀翻的事情都会闹出来!
高绍元不屑地哼了一声:“使君多虑了。以绍元看来,若是没有赤帜,这些软脚虾们没有哪个敢公然来做出头鸟。我家三叔若是还在人世,或许还能和忠武将军谈谈价钱,如今三叔既然已经谢世,延州再无敢捋将军虎须之人。韩家也好,姚家也罢,谁家敢出头来和将军作对,谁家地安生日子只怕便过到头了……”
李彬苦笑道:“我岂不知如此?老夫这一片苦心,全然是为了这些本地豪强的『性』命着想。自六年前至今,六年以来延州变『乱』频仍,这些世家还没吃够苦头么?原本最强地刘家被高侍中自己搬到了,万贯家财在高家府库刚刚打了个转。便全都平白便宜了李怀仁……”
“该说便宜了延州黎庶才是……”高绍元不以为然道,“忠武将军似乎并未将一分一毫归入私囊,使君这便宜二字用得不妥!”
李彬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高家有你这么个异数,倒也真算命不该绝。否则换个其他人来做族长,李怀仁迟早要将整个高氏族姓在延州的百年根基连根拔起……”
高绍元连连摇头:“使君过虑,绍元以为防御使大人绝然没有将高家斩尽杀绝的意思。高侍中一死,他不会再找高家的麻烦了——自然,前提是亩丁改制,高家识相一点,不要再自找难看。更不要再当这个出头鸟!”
“老夫坚持你做族长,便是为了此事!”
李彬一脸严肃认真地表情:“亩丁改制,是何等样的大事,秦子坚那边要面对的是分田的流民,看似事务繁重,实则简单轻松之极。你这边面对地却是整个州治的豪门显贵。刀丛火海。也不过如此,稍不留意,便是玉石俱焚之局。你做了高家族长,便可以以高家为契机,在铁板一块的延州豪门之中打下一根楔子,只要高家的问题能够平顺解决,其他各姓便要好办得多了……”
高绍元苦笑道:“文质公,大族门里地事情。您不懂的,便拿我那个七叔来说,明明是个热炭团一样的位置,为何他还要去争?那其实不是他想争。而是不得不争,他不争别人也会『逼』着他来争,他不争别的几个叔伯就要争,可是最终无论谁争上了,其实都是傀儡。几个房的年长男丁都在,族长若是不遂他们的心意,顷刻间便能换掉。更何况这些年长的叔伯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与州垣的氓痞恶霸或多或少都有些干联。卑职上任这些日子,一直在清查这些泛底的沉渣,准备在改制变法之前,先去了这个脓疮,省地到时候这批人也跟着折腾起来,我们应付不来……”
“此事不是魏逊和你一起办的么?”李彬问道。
“正是,魏致果自家原先便是地痞中的大哥、流氓中的霸王,他带队铲除这些祸害再合适不过。只不过他此刻随军出征了,已经说好,只待他一回来,我们便要收网。这个时候,您老人家却硬要『逼』着我作甚么族长,这不是添『乱』么?”高绍元悻悻道。
李彬苦笑道:“我是想稍稍减轻些你肩上的压力,也想最后再拉高家一把!”
高绍元哼了一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高家这些年在延州兼并土地欺男霸女交通刑狱横行乡梓,也是该恶贯满盈的时候了!”
李彬摇头叹道:“你不要将话讲得如此之绝,虽然你父亲死于内讧,然则没有高侍中,终归没有你今日地地位和成就……”
高绍元冷冷笑道:“那我倒还真要谢谢这帮叔伯兄弟了……”
李彬看了看他,叹道:“你仔细想想,若是亩丁合一之时,你以高家族长的身份居高临下像那些冥顽不灵之人陈说厉害,岂不是比你站在州县令的立场上和他们来硬的效果要好上许多么?”
高绍基苦笑道:“文质公,你老人家实在是不太了解我们家门中这些欺软怕硬的英雄好汉。和这些人,万事只要好好商量,你就甚么也莫要想做成。你若想做成些事情,便须板着脸,狠着心,既不与他们商议,也不和他们通融,最好连句话都懒得和他们说。你只管吩咐手下做你的,你越是不说话,他们越不敢轻举妄动,越是要想方设法来从你口中打探消息。说得口干舌燥,他们未必会做半点让步,说不定反倒让他们将你说服了。你只需甚么都不和他们说,闷着头只是做,他们反而心虚,事情反倒容易做许多。”
“……这不是贱骨头么?”李彬张着嘴十分不解地问道。
“大族门里这些各房的长辈,大多是些贱骨头……”高绍元冷冷答道。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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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一章:新概念战争(6)
封敏达大步走进驿站正房,拍了靠在墙上打盹的沈宸醒,都问清楚了!”
沈宸一个激灵,『揉』了『揉』极明显的黑眼圈,站起身道:“如何?李光俨有多少人?”
细封敏达抄起放在地上的水袋,先仰着脖子灌了一气,道:“城里面只有两个枢铭,不过每帐只有两抄,而且全都是副兵,大多是原先的自由民或者汉奴,披甲的拓跋家精锐只有十二帐,这是拓跋彝殷留给拓跋光俨控制城中队伍的……儒林县城高只有两丈,南面连垛口都没有设置,每夜在城上巡夜的士兵只有八帐,每一更一轮换,分散在四面的城墙上,南侧城墙合只有两帐兵八个人巡夜,两个枢铭按照单双日轮番戍卫城墙,护城河的水乃是引的无定河之水,深约五尺到六尺之间,宽度为十二到十三步……”
沈宸听得眼睛发亮,问道:“你确定没有人跑出去么?”
细封敏达道:“一个都没跑掉……这不用确定,整个兵站只有四个人,三颗人头,还有一个阿克泥,刚刚把甚么都说了!”
沈宸点了点头,缓缓搓着手道:“护城河是个大问题……”
细封敏达眯缝起了眼睛:“你想打儒林?”
沈宸点了点头:“大军的粮食带得不够,这一路上一个寨子都没看见,补充都没地方补充。再有两天,队伍便要断粮了。”
细封敏达道:“儒林乃是银州地州城。这么重要的地方,不要等主人或者那个老头子下命令么?否则……”
他说到这里却没有往下继续说,坐在一旁呼噜打得山响的魏逊似乎感受到了甚么,停下呼噜用衣袖擦了擦口边的口水,道:“只要你能打赢,我没意见!”
说罢。呼噜声又起……
沈宸道:“我们几百人,在这么小一个驿站里藏不住,李光俨很快便会知道我们来了。一旦他知道了,便会在银州城内戒严,开仓放粮,然后给城里所有的人发武器,驱赶他们上城墙。那样的话再打便困难了。虽说我军地总兵力是敌军兵力的十倍,那是没算城里的老百姓。真算上的话,人家未必就比咱少。因此银州要么不打,要打便要兵贵神速,看准了便不能犹豫!”
细封敏达撇了撇嘴:“你的监军没意见,若是你手下的指挥们也同意,我便没意见。”
沈宸拍醒了一个传令兵,要他去召集指挥参军以上军官来会议。
自从在草甸子边缘上放出一把大火,关北行营全军转向,没有沿着秦直大道直下统万城,而是穿越东部的山脉回到了长城根上。沿着长城一路往东北方向行军,彻底和阿罗王的部队脱离了接触。等到三天后阿罗王率领着他险些被大火烤熟了地骑兵们回到秦直道上时,才发现这支已经深入党项境内的敌军居然莫名奇妙地消失了。
阿罗王与夏州的拓跋光琇拓跋彝玉侄叔等人沟通此事还要花上些时光,而此刻关北联军已经穿越了横山山脉,出现在银州境内。
联军在与敌人脱离接触的第三天占领宁朔。
宁朔县乃是唐代达浑都督府治所,属于原延陀部聚居区。拓跋家兴起后灭了延陀部,将其变成了拓跋家的奴隶。当联军开进所谓的宁朔县城之时,发现这个齐胸高的土围子里的拓跋家贵族已经逃光了,他们同时带走了所有的牛羊牲畜和粮食,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奴隶留在原地等死。
那些奴隶一个个瘦骨嶙峋,看人地眼光就像看肥羊。
可惜联军自己的粮食很有限,没有多余的拿出来接济这些人。
因此联军没有在县城中扎营,而是选择了县城北面五里地的山区之内。
这些饿极了的人。真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从宁朔出来之后,联军向北在横山山脉当中穿行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六天从逐渐变得低矮然而景『色』却颇为秀丽的山区穿了出来。这一片叫野猫山,党岔、榆溪两条河一向南一向北注入无定河。三条河流交汇形成地冲积平原上遍布着几许金黄之『色』,在这里竟然能够看到在定难军地界上难得一见的农耕景象。
银州治所儒林县,便在这块冲积平原之上。
自从过了宁朔,原本负责大军左翼的延安团就变成了前锋,这也难怪,谁让延安团拥有全军唯一的一支骑兵呢?
大部队还在后面,目前沈宸的位置是在距离银州城不足三里地的一个小山坡背后,这里紧贴着沿无定河河谷一路修来的银夏驿道,因此党项人在这里修建了延州城外的最后一个驿站。
银州城北便是无定河,城北码头地对面是无定河上一条叫做儒林河的支流的入口。码头上,停靠着将近两百条大小船只,这些船只负担着将统一征调集结在银州的粮秣给养逆流而上运往麟州地使命,一万多定难军全靠这条儒林河在维系粮道。
拓跋彝殷此番进攻府州,在银州设立了粮秣辎重转运司,以银州防御使拓跋光俨为转运使,负责后方的统一粮草调度。
如此重要的地
然只留了两个枢铭的兵力,还大多是些老弱及奴兵。
这也不能怪拓跋彝殷,银州实在是距离延州太远了,中间还隔着重重的山峦,隔着夏州和绥州。
沿着大道进攻的话,南面的敌军确实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出芦子关沿着秦直道直上统万城,然后沿着无定河谷银夏道一路顺流而下;另外一条便是出魏平关而后溯无定河下游逆流而上,先攻克东南重镇绥州。而后穿越野利家和费听家两大部落地防区才能抵达银州。
因此理论上银州有着充足的预警时间,是不用害怕敌军攻击的。
当然,这一次折李联军延长城而上,是个很凑巧的意外。
习惯于骑着马作战的人,很容易形成一个思维定势,离开了道路。所有的山区都是天然地屏障。
—
因此当延安团已经『摸』到了银州的鼻子尖底下,城中的定难军守军还一无所觉。
护城河河岸距离城头只有二十步左右,被城上的***照得通明反光,今晚的月亮很圆,在这种视觉条件下要想不被人发现地接近城墙几乎是不可能的。
理论上这种情况对守城方有利。
前提是守城方的兵力足够。
在宽达两百余步的城墙上只有八个士兵巡逻而其中三个还在偷懒打瞌睡地情况下,情势就逆转了过来。
城上的两帐兵只有四个是拓跋家自由民副兵,另外四个则是奴兵,当然。此刻这些副兵叫正兵,奴兵叫副兵。
三个党项族兵靠在城墙上打瞌睡,一个勤快点的党项兵领着四个奴兵在巡逻。
当城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时,那个领头的党项兵困『惑』地朝着远方的黑暗处发怔,他并没有得到通知今天晚上将有友军部队抵达,但是听声音,这分明是一支人数不少的骑兵队,这个党项人估计,起码是一支十帐以上的骑兵部队才能发出这种动静。
打瞌睡的几个党项兵被声音惊醒,『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地站起身来朝着城外打量。和那个最早发现情况的党项兵一样觉得奇怪。
两丈高地城墙上土夯的护栏只到齐腰的位置,这些守军士兵的上半身都『裸』『露』在城墙的防护之外。他们都没有披甲,盾牌也都放在地上,弯刀都还『插』在鞘里,没有半分战斗意识。
那个党项头目呵斥了几个开始显得惊慌不安的奴兵几句,转过头吩咐一个党项人去向上司汇报请示。
直到此刻。这些守军还认定城外地骑兵是夏州方向过来的友军部队,无论是在平日里还是在战时,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当细封敏达等人骑着马来到护城河畔时,城上的敌军还在忡怔,而奉命去回报请示的党项人刚刚走下城头。
延安团的骑兵们纷纷下马,然后站成一排,对着城头上在***中显得颇为醒目的七名敌军举起了手中的弩机。
那个党项军官大叫起来,他发现不对了——
随着一阵密集的破空之声。一排动能极高地弩箭飞上了城头,顿时便是一阵散『乱』地哭号和喊叫,城头上七名守军倒下了五个,另外两个没有倒下的党项兵一瞬间便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了过来。而后迅速仆倒在地,以躲避敌军第二波弩箭的打击。
这他们倒是过虑了,细封敏达根本就没有安排第二波『射』击,在他地大声命令下,二十几名斥候骑兵齐齐纵马跳入了护城河中,不到六尺深的河水,根本没不过马头,只是深秋的河水着实有些凉得刺骨,斥候队的小伙子们咬着牙,十几步宽的护城河,转眼间便洇渡而过。
由于没有时间造云梯,斥候们渡过河之后迅速下马,一个叠一个搭起了人墙,将两名士兵送上了城头。
从弩箭发『射』到这时,总共不过半刻光景,城里刚刚响起了当当的警钟声。
第一个翻上城头的是康石头,他左手端着一架乙型张弩,口中叼着一口平脱刀,在身下的弟兄扶掖推举下缓缓升上了城头。
一个刚才伏倒在地上的党项兵刚刚爬起身来,在踌躇了半晌究竟是跑下城去还是留在城上之后,康石头的上半身已经出现在城墙外侧。
那个党项兵此时刚刚把弯刀抽出来,还没等他举刀,“咻——”的一声,康石头发『射』出了弩箭,仓促之间,弩箭穿过了那党项兵的小腹,自腰后穿出,他狂叫着跌倒在地,康石头则身体前倾,左手将弩机扔在了城头,取下了叼在口中的刀,向前一个翻滚,已经在城头站直了身子,此刻另外那个党项兵吓得哇哇大叫,手脚并用着向城下逃去。
康石头没有犹豫。站起身来一步跨过去,挥刀砍下了那个捂着肚子在城头打滚地党项兵的脑袋。
此时他的另外一名同伴攀上了城头,这个手中弩机还没来得及发『射』的斥候兵迅速扑到了城头的另外一边,手中弩机指着城内的街道,承担起了警戒地任务。
对于那个大叫着狂奔逃去的党项兵,这个叫张桂芝的年轻斥候丝毫没有理会。这种战斗当中没有人来给弩机上弦装填,因此每架弩机在战斗
发『射』一次,用完就得扔掉,这一次发『射』机会,必须保的时候发挥作用,用来杀这种逃兵太过浪费了。
此时在康石头的帮助下,又是两名士兵登上了城头,这两个人上城之后毫不停留。一溜小跑着沿着城梯台阶跑下了城去开城门。
守卫南城城门的是一帐拓跋家正兵,四个人隐身在城门洞里,一开始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在意,直到听到刚才听到城头的响动才反应过来不对,刚要上城,却被城外敌军那一波可怕的弩箭打击吓了一跳,对于城头护墙高度心知肚明地几个人直到此刻盲目的冲上城墙便是去做靶子,因此干脆窝在了门洞里,手中握着刀盾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知道,敌军既然是攻城。上城之后紧接着便是下来开城门,接应城外的大部队入城。
果然,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两名穿着骑兵甲的士兵一手持弩一手拿刀跑了下来,下了楼梯之后侧身进了城门洞。
大街上洒满了青白的月『色』,远处的营房正在阵阵『骚』动。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响起,睡梦中的敌人开始做出反应了。
咋一进入黑漆漆的门洞,两名斥候眼睛眯了一下,以适应门洞中地黑暗。
就在此时,白光一闪,一柄磨得飞快的弯刀斜着从铠甲脖项部位的空隙斩进了这个斥候的颈项,直直剁碎了他的锁骨,到人一直劈到胸腔位置。压断了上面的三根肋骨,将心肺等内脏器官劈为两半。
粘稠腥热地『液』体溅了这个挥刀的党项人一身,那个斥候两手一松,刀弩落地。随即发出了一声垂死的嘶鸣。
他身后的那名斥候随即止步,毫不犹豫地端起手中的弩机,冲着黑暗中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扳动了铁牙。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发『射』弩箭,『射』不中的几率极小,只听一声悲鸣,却是一名党项兵肩膀中箭,而他身旁那个正在挥刀向这个斥候扑去的同伴更惨,两枚弩箭齐齐打在了他地头部正面,这个倒霉的家伙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像一根烂木头一样倒在了地上。
随即,你那个斥候挥舞着手中的平脱刀,向着城门洞里面的三个党项兵扑了过来。
城头上传来了吱呀呀地轮轴转动声,那是登上城头的斥候们在转动绞盘,放下吊桥。
城下传来的声响惊动了康石头,此时已经有七个斥候登上了城头,其中两个正在放吊桥。
康石头点着一个叫尤三小的斥候兵道:“你随我来!”
两个人沿着楼梯下了城墙,城门洞中兵器交击声已经停止,只传来一阵连续挥刀入肉的声音。
城门下还剩两个党项兵,刚被弩箭『射』伤的那个党项兵的胸口被平脱刀锋利尖锐的刀头搅得稀烂,而同时,隐蔽在暗中的一个党项兵一刀砍中了那名斥候的后背,这个倒下的斥候一声都没吭,却死死抱住了这个砍翻自己的敌人的一条腿,这个党项兵高举弯刀不停地落下,刀刀斩在这个斥候的后背上,皮革制成的背甲已经被弯刀坎碎,血花不停溅起,肉屑翻飞,那个挥刀砍人的党项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砍了多少刀,那个斥候始终没有叫出一声,只是死死地抱住了这个党项兵的一条腿不肯松开。
“嘿……你***帮帮我——”这个汗如雨下的党项兵对自己的同伴道。
那个同伴已经捡起了斥候扔在地上的弩机,正在咋着舌头好奇地研究着,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
那个党项兵疲累不堪地喘息着骂道:“这家伙……到底死了没有啊……”
便在这时,躲在梯道口的康石头和尤三小眼睛已经适应了门洞里的光线,尤三小轻轻扳动铁牙,那个正在研究敌人先进武器的党项兵惨叫一声,被钉在了地上。而康石头则冷冷地走进了城门洞,平脱刀斜着举起,一刀朝着那个一条腿被抱住的党项兵砍了下来。
那个党项兵活动不开,两只手把着刀拼命搪过了康石头这一刀,只觉得手臂酸麻,适才砍脚下这个敌人花费了太多的力气了。
康石头却毫不假借,又是一刀当头砍下。
那个党项兵又搪了一下,这一次被康石头的力道压得一条腿半跪了下来。
康石头的第三刀砍了下来……
这一次,两臂绵软的党项兵再也没有力气举起手中的弯刀了……
随着吱呀呀的门轴转动声,城门打开了……
向城内冲击,凡是手中有兵刃者都是敌人,格杀勿论——
细封敏达下达了命令。
在远处的黑暗中,沈宸松了一口气,对身边的杨利下达命令道:“右营全军入城,粉碎一切抵抗
天明之后,我们要在李光俨的府邸中用早饭……”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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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一章:新概念战争(7)
广顺二年八月二十三日凌晨,关北军行营先锋延安团指挥使沈宸所部两个步营一个骑兵斥候大队攻克银州治所儒林县,延安团的精锐部队斥候大队负责登城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右营随即跟进掩杀进城,左营绕过儒林县控制无定河渡口码头,彻底截断敌军外逃之路。只用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便结束了战斗。当第二天上午延州防御使忠武将军李文革率领着厢兵甲团一部从西南部的山区开进冲积平原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座已经插上了延安团旗帜的银州城。
昨夜接到沈宸的报告,李文革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银州城的兵力部署情况和双方力量对比他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延州的守将他却是极在意的。
银州防御使知本州事拓跋光俨的军事能力如何李文革不太清楚,但是这位老兄某个尚未出世的儿子李文革却是久闻大名的。因此他私下揣测,从遗传学和基因学角度分析,李继迁的老爹,军事能力就算再差劲,轻轻松松把自己这样的撂倒个十个八个的也不应该存在太大的问题。
因此接到报告,李文革一面派出传令兵向前方的沈宸传达“持重用兵”的命令,一面催促队伍起身,向银州方向进军。
折从阮率领的主力部队和他之间的间隔有十里左右,然而五更天才起身,等到开饭完毕上路,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李文革此时已经走出山区,距离银州城不到五里地了。
他进城时,还觉得有些迷糊,银州这座党项腹地的重镇,在西夏太祖皇帝的亲生父亲镇守下的州城,便如此轻松地被一个一年前还不过是个班长的家伙带着几百兵拿了下来,这种事不要说变成真事,就是写成书李文革都觉得太离奇了。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YY么?
沈宸在城北渡口清理船只和截获的物资,顺便甄别挑选那些被俘获的船夫,在城中驻守并且向李文革汇报战果的是监军魏逊。
战果更加令李文革眩晕,攻克银州这样一座州城,斩首仅仅六十八级。
这未免也太少了点吧!
有多的……
俘虏两百九十三人。
好吧,城中兵力总共只有这么点,打得轻松一点容易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银州防御使李光俨一家一个没跑掉,全家被俘。
意外……纯属意外……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文革在消化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住地告诫自己——这一切纯属意外!
至于其他的收获,已经很难再让李文革去关注了。
再说,收获也确实不算很多。
五千只羊,三千头牛,三万石谷物,二十万担草……打下一座州城,也不过便缴获了这么“一点”东西而已,哦,对了,还有大约一千匹绢,算是个零头罢……
也难怪李文革迷糊,在当初决策向银州进军时,谁也没想到能够将这个定难军重镇如此轻松拿下,李文革虽说知道在几十年后这位被自己生俘的废柴防御使那位了不起的儿子曾经靠着很少的兵力一举夺下了银州,但是那是在人家拓跋继迁同志做了多年押蕃落使在周围的部落人民中拥有崇高威望并且基本上在银州内部遍布内应的优势条件下才得以实现的。
而此番银州之战,除了战略上的突然性这一条之外,自己几乎啥都不占。
在银夏四州当中,银州和延州之间的距离最远,还有不易通行的天险横山山脉相阻隔,从战略上看,除非关北军的巨头们脑袋秀逗了,否则绝不会冒着被半路伏击的风险来攻打银州。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拥有绝对优势兵力的后唐大军都没有打过银州的主意,谁能想得到如今只有数千兵马的关北行营竟然敢走这步险棋?
结果就是,李文革当初来银州炫耀兵威的原始设想被几个前线军官临场发挥变成了一场仓促决策的袭城战,折家军主力还没有到达,银州已经被占领,俘虏了包括未来的西夏太祖的爸爸妈妈在内的一大票人士,发了一笔洋财,而这一切的代价,不过是二十一死八伤,总共伤亡不到三十人。
沈宸从城北回到城内的银州防御使府邸,正遇见魏逊低着头往外走,沈宸喊了魏逊一声,魏逊抬起头看到了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道:“你要去见大人么?”
沈宸点了点头,疲惫地道:“一百九十八艘大小船只……下面的路咱们基本上不用走了……”
魏逊点了点头,道:“大人下了命令,李光俨一门男女人丁十六口,全部斩首……”
“啊——?”沈宸的眼睛顿时瞪得圆了。
魏逊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是啊——连妇人和孩子在内!”
“这是大人下的命令?”沈宸盯着魏逊问道。
“不错,是大人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人……”沈宸嘴唇蠕动了一下,下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魏逊道:“……我的人现在全在清点战利品计算军功,忙都忙不过来……”
沈宸看着魏逊,冷冷道:“我这便去见大人,你先不要行刑……”
魏逊笑道:“你去吧,你出来前,我抽不出来人手……”
沈宸大步向着内院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住,疑惑地回过身问道:“你为何不肯劝谏大人?”
魏逊头也不回地道:“我是监军,职责是维系军队对大人的忠诚,服从大人的指挥调遣,执掌军法,惩罚犯军法的军官和士兵;在全军面前维护大人的威信,无条件执行大人的命令;劝谏这种事,不是我该做的!”
沈宸默然。
李文革伏在几案上看着地图,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不知何处去,抓着水杯的手在不能遏制地抖动着,秋高气爽,他的头上却满是汗水,眼睛微微闭着,唯恐一旦睁开,心中的激烈交锋便会通过眼眸透露出来。
沈宸进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发觉。
“大人,为何要杀俘?”
沈宸进来平胸行礼,在李文革看向自己的那一刻,直通通不讲任何委婉地问道。
“哦——?”李文革愣了一下,随即脸色越发变得苍白,“拓跋家在延州烧杀抢掠,血债累累,如今也是该恶贯满盈的时候了……”
这句话虽然说得底气不足,却一下子把沈宸将住了,沈宸依稀记起,前些日子李文革对细封敏达也是这么说的。
李文革下令烧草场的时候,似乎细封敏达的激动程度要远远高于此刻的自己,不过最终他还是执行了李文革的命令。
难道说,这一次和往常一样,是自己没有领会大人的良苦用心么?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尽管李文革给出的理由让沈宸顿时无语,但是这个年轻的致果校尉却并没有被说服。尽管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定不对,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了。
“那么——为何要杀女人和孩子?”
这一回换李文革被问住了。
他痛苦地挠了挠头,这是一个连自己都还没解决掉的心结,如何来说服沈宸呢?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这些女人当中未来会有一个生下一个不俗的孩子,他将成为中原王朝的一个可怕敌人,而这个孩子的孙辈将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新的游牧帝国……
自己毕竟是个将军,这种神棍式的语言不适合自己。
“斩草总要除根,留下这些女人和孩子,却杀了他们的丈夫和妻子,日后这些人总是要找我们报仇的……不杀掉这些人,只怕后患无穷……”
李文革艰难地从自己的口中吐出了这样的一番言语。
这种厚黑哲学,他自己向来是不信的,然而此刻,他却要用这个逻辑去说服自己最得力的部下。
口不应心的说话,真是痛苦啊。
“大人,咱们当兵的,那一个不是将脑袋夹在腋下讨衣食求功名?难道咱们日后还惦记着死在榻上么?咱们连他们的男人老爹都不怕,还怕这些女人和孩子日后报仇?大人当日在延州城中当街手刃暴乱的兵卒,面对上百乱军大人尚且不怕,难道反怕这些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
沈宸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这是命令——你不要再讲了!”李文革无力地冲着沈宸挥了挥手。
“大人——你究竟怕甚么?”沈宸极为愤慨地问道,“大人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怎么今日变得如此畏惧怯懦?”
这话就相当严重了,下级指责上级畏惧怯懦,这在军队当中是极为损害上级威信的行为。
李文革愕然望着沈宸,一年以来,这是沈宸第一次对自己说出如此悖逆的言语。
沈宸毫不畏惧地与李文革对视着,目光中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羞愧。
我是在维护你,虽然我说不出是在维护你的什么。
“君廷……”
“……你不懂”
李文革叹息着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懂!”
沈宸毫不气馁地道:“……大人,虽然卑职自知驽钝,但是大人没有说,又怎知卑职不会懂?”
李文革苦笑道:“若是你明知此刻手软会为未来埋下隐患,而且是足以致使上百万人死去,使战火连绵,使生民涂炭,若是你明知自己手软的结果会是这样,你依然还能坦然地放掉这些未来的祸根么?”
沈宸有些不解,李文革摇着头道:“我都说过了你不会懂,如今杀掉这十几个人,未来却可以救几十万人于水火……这种事情,只有我才深切地知道……”
“大人,卑职不懂您的话!”
沈宸十分困惑地道,“但是,卑职觉得您说的这个,不是杀人的道理!”
“嗯——?”
李文革扫了沈宸一眼,却没有反驳。
“大人——杀掉这些女人和孩子,无助于消灭定难军和党项人,无助于彻打垮平夏部落。大人说今日放过这十几个人,会导致日后死掉几十万人。卑职虽然不懂这里面的深意,但是卑职以为,即便真的如此,想办法不让日后那几十万人死掉,才是大丈夫所为;难道一定要依靠屠戮妇孺才能救得了日后那数十万条性命么?虽然卑职不懂,但是卑职觉得远非如此!连李光俨我们都能生擒活捉,难道还惧怕他的妻妾和儿子?”
“嗯——!你说下去!”李文革一开始的无奈苦笑从嘴角消失了,他开始认真思索沈宸的话了。
“卑职——卑职的意思是说,以大人的英雄了得,即便这些女人和孩子日后成了气候,难道大人还会惧怕他们不成?”
李文革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若是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呢?”
沈宸道:“且不说大人如今正当少——哦——正当青年,寿数还远远不到说生说死的时候。即便是大人百年之后,又能如何?天下之大,英雄辈出,就算这些娃娃日后一个个都成了了不得的人物,又能如何?党项人有英雄,难道我们汉人便没有英雄么?平夏部有好汉,难道以中原之大,都找不出一个能够和这些娃娃匹敌的好汉来?卑职不信!”
“还有——难道大人杀掉了这些女人和孩子,便完事大吉了么?平夏部因此便不会再出英雄了么?即便平夏部没有了拿得出手的人物,野利家、房当家,这些部落呢?难道大人要将党项部族全都杀个干净么?就算杀光了他们,还有契丹、吐蕃,还有大人说的高丽、天竺、大食……若是日后咱们干不过这些人,是咱们没本事,难道咱们还能抱怨人家有本事的人出的太多了么?”
“若是能将咱们的好汉英雄一茬一茬都挑选出来,咱们便谁也不用怕,就算真的一个英雄好汉也没有了,难道便不能培植训练么?咱们丙队原先是副甚么样子,大人也不是没见过,如今不过一年时间,不是照样成了如虎似狼能打敢拼的好汉子?只要咱们心齐,中原这许多人,还怕养不出几个英雄好汉来么?若真的咱们连一个英雄好汉也养不出来,那便是被人家像割麦子一样一群群割倒砍翻,也是应当应分的,谁让咱没出息来着?”
平时在军中,沈宸极少如此长篇大论,今日情急之下,居然说了这大半天道理。
李文革心中的穿越者情结开始有些慢慢松动化解,沈宸说的是对的,如今情势已经大不同于自己所熟知的历史,在历史上李光俨可从来没有被一个叫做李文革的穿越者俘虏过,他做了俘虏之后是否还能生出李继迁那么一个彪悍的儿子不好说,不过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将这个银州防御使带回延州去,他这辈子便再也没有希望接任定难军节度使了,那么他的儿子也注定将没有机会小小年纪便出任银州押蕃落使,从而积累下丰厚的政治军事资源。没有了这些资源,即便李继迁出世了,即便他仍然像历史上的西夏太祖那么武勇出众英雄了得,他也万万没有资格成为平夏部落众望所归的大酋长。
即便没有了李继迁,也没有了李元昊,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清除后患,若是子孙后代仍旧那么不争气,中原王朝也仍然会亡在少数民族的手里。这和别人的强大毫无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你自己是否足够强大。
李文革记得,唐太宗贞观末年,奉命持节钺出征西域五国的大军统帅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名叫阿史那社尔,是个突厥皇族。
为大唐开疆拓土征伐万里的大将军,是个胡儿——
天朝军队的总司令,是个外国人——
这是何等的心胸,这又是何等的自信?
后人只有自身强大,才不会惧怕这些游牧少数民族;后人若是不够强大,便会被这些民族所奴役,这是最简单的自然规律,不会因某个个体的存在或者消亡而改变。
那些抱怨祖先给后人留下了无穷后患的论调,乍一看起来或许很有道理,其实乃是天下最无耻的逻辑。若是后人足够努力,祖先再衰弱这个民族也会渐渐变得强大;若是后人不够努力,再强大的祖先也荫泽庇护不了这样的后代。
真正自信而有朝气的民族,绝不会坐在地上抱怨祖先没有给自己留个好底子……
真正自信有朝气的的民族,不可能只靠一代人的拼搏和努力真正强大起来……
一个自信的有朝气的民族,要靠民族精神的传承,要靠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拼搏和艰辛努力,才能强大起来……
真正的强大,绝不是我爷爷比你强我爸爸比你强,而应该是——我比你强!
我比你强——只要这四个字能够作为一种精神和文化传承下去,这个民族即便今天只有几个人,也将在未来成为整个世界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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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一章:新概念战争(8)
跋光俨很郁闷。
处在他的处境,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很难不郁闷。正在蒙头大睡的时候城中警钟响起,爬起来以后下达的所有命令均如泥牛入海不见回音。好不容易披挂整齐,贴身护卫部队的吕厄来报告自己敌军大队已经进城,询问敌军的人数兵力武器装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回答。自己甚至不知道这支敌军来自哪里。当时这位银州防御使甚至以为麟州的杨信这个变『色』狐狸再次反水,折杨两家的联军打败了李彝殷已经杀到银州来了。
最终从南面传来的喊杀声终于使拓跋光俨意识到这支敌军应该是延州方面的折家军。然而还没等他作出反应,护卫的亲兵们就把他推上了马,然后簇拥着他开北门逃出。
从本心而言,他是绝不愿意走的,妻妾子女全都在城中,敌军来了岂不是要任人宰割?况且他驻守银州是负责为前线的大军支应后勤的,抛弃了银州,自己怎么向族叔交待?
还没等他把这些头痛的问题想清楚,已经和正在抢占渡口的敌军步兵狭路相逢。
平心而论,这些敌兵确实够强悍,白日交兵短兵相接,这些敌军转眼间便将自己身边的十二名亲卫杀了个干干净净,自己的大腿上也中了一枪,跌落下马之后便被俘虏。
拓跋光俨在平夏部落当中也算一号巨头级人物,地位还在一般地部落首领之上。身上又有汴梁朝廷方面授予的官衔职务,平素里能力也颇为平夏部落高层们所认可。今日这个跟头栽得实在过于冤枉,拓跋光俨至今为止都觉得这场仗实在打得糊里糊涂莫名其妙。
直到被俘的当天晚上,他才从守卫的士兵的口音中判断出这可能是延州兵。
延州兵居然出现在银州,而且一举破城,这实在是件稀罕事。
拓跋光俨是有资格参与拓跋家核心机密事务的重臣。他很自然便想到了这支军队地主人是谁。那个曾经在芦子关前让拓跋光远铩羽而归的家伙,那颗一年来突然蹿起在延州的新星,那个被家族的大脑拓跋光琇形容为最难以琢磨的人物的人。
第二天下午,牢房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大周朝廷的中书令,邠国公三镇节度使折从阮。
老折对他挺客气,寒暄得如同老友见面。
但是实质『性』地话题,折从阮一句也没说。
拓跋光俨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李文革和延州军方要如何处置他。作为部落重臣。拓跋光俨的年龄并不大,但是他已经有了几房女人,这曾经令那个不成器的堂兄颇为嫉妒。拓跋光俨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叔叔在生儿子方面实在过于诡异,同样是儿子,拓跋光睿是人杰,而光兴却是垃圾。
被囚禁了三天,拓跋光俨始终没能见到那个传说中的李文革,也没能见到他一直挂念着的的女人和一儿一女。
他比较担心自己的儿子拓跋继拔,这小家伙已经两周岁,却娇气得厉害。至今还没有断『奶』。现在被关在监狱里,也不知道有人照顾没有,若是这些延州兵狠心一点,只怕这小子已经饿死了。
有的时候他咬着牙想,儿子死了也罢了,反正落到与平夏部落有世仇地折家和延州兵手中。还不知道要遭受甚么非人的折磨,早死早超生。自己丢失银州,致使大军退路断绝,粮饷不济,即便族叔平安回来,只怕也饶不了自己。
他倒是并不怕死,作为一个拓跋家人,还不至于这么丢脸。几日以来在监牢中他的态度还是颇为从容的。给饭就吃给水就喝,不给也不要。好在看守他的士兵虽然语气神『色』均不善,却始终并不曾折辱于他。这些穿着青叠布服装的敌军一点也不像是自己所见过地延州兵,凶狠、稳重、沉默、毫不犹豫地接受并且服从命令。
一支罕见的强兵。
这是他的结论。
遗憾的是。至今为止,他也没有弄清楚这支敌军究竟有多少兵力,整体素质如何。若是整个延州的彰武军全都是这种素质,拓跋光俨认为平夏拓跋家只怕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迈入延州一步了。
第四天,他被一队士兵押解着,乘坐着一辆马车来到了渡口,登上了一艘带顶舱的船只。
登船的时候,他发现四周围全都是一些身穿青灰『色』军服的军人,这些军人在不停地从岸上往船上搬运粮食和绢布,无定河地河面上全都是装满了物资或者士兵的大小船只。
这些人明显是旱鸭子,他们在船上连站都站不太稳,不时有士兵失足落入水中,不过比较奇怪的是,无论是在船上摇摇晃晃的还是失足落水地,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或者喊叫,那些没有落水的尽力在用手中的兵器或者竹竿伸向在水中挣扎的同伴,以救他们上来。
时值傍晚,押解的士兵又不许停留,拓跋光俨便那么被押上了船,据他这么粗粗估算,岸边的士兵起码有七八百人之多。
延州已经不是昔日的延州了。
拓跋光俨感叹着。
,在船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随着周围船夫们呼号和摇动橹浆的声音响起,船开了。乘船经验也不多的拓跋光俨对于水上的相对运动也不习惯,吐得稀里哗啦的,直到第三日,才算稍稍适应了些。整整瘦了一圈的拓跋光俨苦笑着想,或许自己便这么死掉了也不错。
从行船的速度判断,拓跋光俨十分确定,敌军正在乘坐着船只沿无定河顺流而下。
敌人是想以船代
绥州直趋魏平关。
想通这个几乎不用花任何功夫。沿无定河而下,水中地敌军完全可以将绥州城中驻守的平夏军视若无物。拓跋光俨很清楚,绥州城里拓跋仁裕手中的兵不会比自己多上多少,船更是没有几条,想要奈何敌军的船队是不可能的。
为了阻止这次大规模的远征,拓跋彝殷几乎集中了无定河上下游地所有大小船只。以保证后勤运输的畅通无阻,一片苦心这次全都便宜这些敌军了。
不过令拓跋光俨纳闷的是,敌军究竟有多少兵力。不到两百艘船,还要运粮食和绢布,充其量能够搭载一千兵就是极限了。无定河的下游不同中上游,水流湍急,船只极难控制,若是超重的话。很容易便会被急流打翻。
行船的第五天,就在拓跋光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幔布掀开,一道亮光刺得在船舱里被闷了好几天的拓跋光俨把眼睛眯了起来。
等他再睁开眼睛地时候,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身材瘦小脸『色』苍白,一副吊梢眉,一对三角眼,嘴角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与其他士兵不同的是,此人身穿着一件绯『色』的战袍。结束地相当整齐干净。脚上穿着一双牛皮的高腰靴子,一看便知在敌军中是个地位不低的人物。
“李防御久违了,在下李文革,延州防御使!”
那瘦小的年轻男子一面在自己的对面坐了下来一面笑眯眯地道。
—
李文革?便是此人?
半晌,拓跋光俨才反应过来,其实对方的战袍颜『色』已经说明了对方的身份了。绯『色』是只有六品以上官员才允许用地颜『色』。延州六品以上的武官,除了高允权,貌似只有这个刚刚被任命为延州防御使的李文革了。
终于见到这个人了……
拓跋光俨脸上丝毫没有愤怒的神『色』,他静静地打量着李文革,仿佛要将这个人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中一般。
良久,他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准备甚么时侯杀我?”
李文革嘴角轻轻撇了一下,奇怪地道:“我为何要杀你?”
拓跋光俨皱起了眉头:“我们是敌人……”
“不错,那又如何?”
“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让你杀我么?”拓跋光俨鄙夷地看着眼前的李文革。这位大哥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吧,这么白痴地问题居然也问。
“你刚才说的其实不对!”李文革道,“或许之前你还是我的敌人,不过现在不是了。你现在是我的俘虏!”
拓跋光俨哼了一声,道:“我们拓跋家人没有留俘虏的习惯,因此我们也从来不会做敌人的俘虏!”
“哦?”李文革轻笑了一声,“那这几日你为何不『自杀』?”
为了防备此人『自杀』,李文革派了三名士兵昼夜轮班监视着这个身份特殊的囚犯,不过目前看来这是多此一举,此人分明没有丝毫『自杀』的意思。
“『自杀』是懦夫地行为!”拓跋光俨冷笑着道,“失败是没有理由的,失败了就必须承担责任,『自杀』丝毫不能洗刷耻辱和罪恶,在我们的部族中,『自杀』者的子女将永远成为别人地奴隶,因为他们不配拥有自由!”
李文革轻轻点了点头,评价道:“好野蛮的习惯!”
拓跋光俨略有些好奇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他轻轻问道:“你不想杀我?”
李文革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我为何要杀你?或者说,我杀了你,与我有何好处?”
拓跋光俨闭上了眼睛,略带自嘲地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将我交给汴梁!”
李文革哈哈大笑:“……别开玩笑了,那怎么可能!要知道你现在仍然还是朝廷敕封过的银州防御使。我是延州防御使,你是银州防御使。延州防御使抓住了银州防御使,你以为朝廷会拿这个来奖赏我么?真是滑稽之至……”
拓跋光俨更加奇怪了:“你究竟想要作甚么?”
李文革道:“你们部族当中,抓住了敌人或许不会当作俘虏,但也不至于全都屠戮殆尽吧?”
拓跋光俨眼睛眯了起来:“你想把我变成奴隶?”
李文革看着他地眼睛。淡淡问道:“不成么?”
拓跋光俨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幅度之大,以致船身都是一阵左右晃动。李文革静静地看着他,却不吱声,直到拓跋光俨的笑声停止,才含笑问道:“你觉得不可能?”
拓跋光俨笑道:“强者永远是强者。强者永远都是战士,只有懦夫才会成为奴隶!你明白这话的意思么?”
李文革点了点头:“当然明白,不过据我所知,党项人的奴隶当中,也有了不起的强者!党项人的战士当中,也有不咋样地懦夫——比如说你的某位堂兄……”
拓跋光俨气势顿时一滞,他闷声道:“拓跋光兴已经被家主驱出族去了,他已经不是拓跋家的战士了!”
李文革笑『吟』『吟』道:“放心。很快,他也会把你驱出族门去的!”
“你休想让我与你合作!”拓跋光俨厉声喝道。
李文革掏了掏耳朵,姿势极其不雅,他好整似暇地道:“放心,你会成为一个很受优待的奴隶的,你和你的家人还有孩子会在延州一直住下去,你们会有自己的住所,会有足够地食物,你们不会受到任何的虐待,你们也不用做任何劳役……”
他越是说得慷慨。拓跋光俨越是觉得不妥,却实在『摸』不透此人心中究竟
什么,他皱起眉头道:“你究竟想做甚么?还是痛痛吧,我们党项人不喜欢兜***!”
“所以说你们是不知礼仪的野蛮人——”李文革啧啧叹着摇头道,对拓跋光俨的愤怒视而不见。
“……不服气么?那好,我来问你。你汉话说得如此之好,想必是读过一些书的,认识字,对不对?”李文革慢条斯理地问道。
“那又如何?”拓跋光俨冷冷反问道。
“十六史你读过几部?”
“……”
“春秋大义你知道多少?”
“……”
“九经六艺,你又通晓几项?”
“……”
“尚书礼记,楚辞汉赋,大唐诗篇,你又能说上来几篇?”
“你们汉人儒生的那些迂腐学问。学来又有何用?上马杀不得敌,下马治不得事,只会风花雪月坐而论道,若是这些东西真个管用。你们又怎会自己打得『乱』做一团?”拓跋光俨不屑地反唇相讥道。
“啧啧啧啧……”李文革连连咂舌,“看看看看,没文化真是可怕,不知礼仪不晓廉耻,还轻视前人的论述学说,夜郎自大知道啥意思不?说的就是你们这种小国寡民封闭无知的境界,会骑马会放羊便自以为能与中国分庭抗礼,能拿刀能『射』箭便自觉得能无敌于天下……”
李文革强忍着一肚子的笑意看着拓跋光俨脸上那副欲择人而嗜地恐怖神情,板着面孔教训他道:“自家没学问还不打紧,连子女都不教他们读书识字,想让他们和你一样没出息么?”
说到这里,他俯下身子,将脸贴近了拓跋光俨,一字一顿地道:“你放心……到了延州,一切便不一样了,你的儿子和女儿,绝不会再在你这轻视学问蔑视道统亵渎师圣的老爹的荼毒下受罪遭殃了,我会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教化和传授,他们绝不会再被歧视为野蛮的异族……”
“你……你要作甚么?”拓跋光俨终于开始有些惊慌失措了,涉及到儿子和女儿,任何一个父亲地心都是肉长的。
“你放心……没有人会伤害他们……”李文革慢悠悠地道。
“……我会请延州最有名的饱学鸿儒做你儿子和女儿的老师,教他们读书写字,教他们经史子集,教他们论语,教他们春秋,给他们讲解甚么叫礼义廉耻,什么是论理纲常,教他们懂得尊重圣人,教他们知道是非。不光是你现在的这一对儿女,以后你和你的妻妾们再有了孩子,他们一样会接受这样的最正统最纯粹的教化,我敢向你保证,二十年内,你地儿子们里面最少要出几个进士明经一类的人物,说不定三鼎甲都有份呢……”
李文革终于再也忍不住,仰面捧腹大笑起来。
一想到未来的西夏太祖李继迁满脸庄重一身儒生长袍踞坐席上文质彬彬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的状元派头,李文革怎么也遏制不住自己那种发自内心地笑意。
如果李继迁能去考状元,还要担心李元昊么?
西夏景宗同志,伟大的青天子,兀卒先生,你再也没有机会剃去发辫组建你那令天下闻之『色』变的铁鹞子了,皓首穷经在博大精深的华夏文明的海洋中遨游去吧,若是淹不死,或许你还能为后世留下几部能够被当作思想遗产吹一吹的著作也说不定。
当然,同样是作为基础教育,有关数学和自然科学的课程,异族的同学们暂时还是先不要学了,课程太多容易导致学习负担过重,小学生减负要从启蒙开始,对于少数民族的同学,在这方面更是要优待,大大地优待……
笑了半晌,面对着还是没能弄明白自己确切用意的拓跋光俨,李文革再次俯下了身子,轻声道:“你的孩子们不会有机会接触马背,不会有机会接触弓箭和任何兵器,他们不会懂得如何放牧,更加不会懂得如何稼耕种,除了儒家的经典和诗词歌赋,他们甚么也不能学,甚么也不能碰……几十年后,你闭眼入土——哦,你们习惯火化——当你即将离开这个世上的时候,我向你保证,你将欣慰地看到,你的孩子们都是知书达理满腹经纶的好孩子,都是世上最有学问的人……”
拓跋光俨浑身在发抖,虽然说他还不是很明白,但是有一点他却听出来了,李文革绝对没有怀什么好意,他绝不会那么好心肠培养自己的孩子,他一定是想毁了这两个孩子。
李文革缓缓站起身,轻轻舒了一口气,走到舱门口,冷冷道:“你以为打仗就是骑马『射』箭那么简单?你以为战争就是几队兵马几本兵书?在和华夏族为敌之前,你们平夏部有没有想过你们是在和一个打了几千年仗的族群作对?战争不光是刀枪箭矢,也绝非几个计谋几番筹划那么浅白,书本纸张,轻飘飘不值一文,却一样可以用来进行战争——这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战争,呼喊厮杀是痛快,可惜对你们这种族群,那不是最合适的战争……”
他再次冷笑了几声,轻轻道:“很快你便有机会见识另外一种战争了,一种最适合你们的战争,一种新概念的战争……”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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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二章:旌与节(1)
上县城头,拓跋彝林心情复杂地看着城外那绵延逶迤的长长队伍缓缓地自十余条船只搭起的浮桥之上渡过奢延水(无定河下游)上那条浅窄的小支流,嘴唇紧绷默然不语。队伍中那些明显身上烙着烙铁印记的奴隶,那咩咩叫成一片的羊群,那一头头慢条斯理迈着步子的肉牛,还有那些懒懒散散三三两两走在这支队伍两侧的敌军士兵,这一切都在向他宣示,敌军是多么的嚣张不可一世,他们的军队几乎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遭遇敌军袭击的可能。
营伍散乱,纵列而半渡,这正是攻击的绝佳时机。党项将军们不太会读兵法,不过这种情况只要稍稍带过几天兵的人就会知道是难得的好时机,冲出去只需要一个冲锋便能将敌人的行军纵队拦腰斩为两截,使其首尾不能相顾,领军将领的命令不得下达,士兵们军心慌乱各自为战,基本上这种情况下袭击方有着七成以上的胜算。
“丁卢,出战吧,这些奴隶和牛羊,都是这些汉人从银州掠来的,若是家主自府州回来追究,光俨素赍那边固然会领罪,我们坐拥坚城不出,眼看着敌军大队从我们眼前撤回延州,只怕也无法交待啊……”拓跋彝林身边的牙将拓跋光启跃跃欲试地道。
拓跋彝林缓缓摇着头道:“你看那些走在两侧的士兵……你看他们扛枪的姿势和走路的节奏!那种懒洋洋满不在乎的态度,正是这批人身经百战的明证。看来敌军当中的副兵和老弱全都走水路逃去了,他们连诱敌都拿不出真正的弱兵来……我们只有一百三十帐兵,就算全都拿出来,出去了也不过是找死罢了,就算一个打一个,我们的勇士也未必能够从对面的敌人身上占到便宜,更何况——”
他伸手指着南岸的一片高地道:“……那边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你们觉得正常么?”
拓跋光启不解地道:“没有动静,不是更加踏实了么,只管冲出去杀他个痛快,就算有伏兵,无甚可怕处……”
拓跋彝林摇了摇头:“房当家的十来帐牧民在那边聚居,从早上到现在,他们没有任何动静,这正常么?我倒也并不怕敌军埋伏,只是却必须防着敌军偷袭城门。因此你们出城我便会关门起吊桥,这是没商量的事情,出城的兵是必死之兵,好端端的,我为何要送勇士们平白无故去送死?”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次折家来了几千兵,又挟银州一战的战胜之威,声势浩大,沿途的野利、费听、房当三个部族,竟然都不敢接战乖乖放行,实在是始料不及。船只都被折家弄走了,前几日又连着下了三四天雨,家主此刻只怕还在秋汛的无定河北岸打转转呢。”
拓跋光启动了动嘴唇,低声道:“那倒也不能怪他们……三个部落能打仗的都跟着家主去了府州,留在家里的都是不能打仗的兵,每个部落总人丁数也只有四五千,折家真要是来了几千人,屠了这三个部落也不过是多花费些时间罢了!”
拓跋彝林默然不语……
九月初十,折家军大队和延安团主力护送着牛羊等战利品和大批汉人奴隶俘虏沿陆路进入魏平关,与早已先期沿无定河顺流而下进入黄河最后在延水县码头上岸的李文革率领的部分厢兵部队会合,至此这一次关北行营秋季攻势圆满结束,虽然并不曾真正与党项军队正面决战,斩首也并不多,却一度攻破银州,缴获了李彝殷留在银州正准备转运前方的大批物资。这些物资当中,粮食牛羊等全数被关北军带回了延州,二十万担草料带不走,折家撤退之前将这些稻草统统搬运出来堆满了银州的大街小巷,并沿着城墙铺开,浇上桐油之后点火,整个银州城顿时火光冲天。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烧光了城中一切可以烧的东西,两千多银州居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当九月初六日从府州前线饿着肚子艰难返回的李彝殷的先头部队终于想方设法渡过无定河之后,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烧得一片焦黑到处是残垣断壁的银州。
这座城市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消失了,要重建这样一座不算多么高大繁茂的城市并不太难,前提是得先让部落的人民们吃饱肚子。
李彝殷尽管怒火万丈恨不得将折从阮和李文革碎尸万段,却暂时只能压下追击的念头,没有大批的船只,上万人马只好缓缓沿着秋汛下的无定河逆流而上,去找寻上游水比较浅水流不甚湍急的地方渡河。一直到了九月十五,定难军大部都还在无定河之北,不过他们已经走到统万城的北部了,城里面的守军征集木材,搭建起一座临时的浮桥,这才算在几天之内将自己的主力部队接过了无定河。
而那时候,关北军早就已经回到延州的根据地了。
九月十四,折从阮李文革率关北军抵达肤施城外,延州观察使李彬率领着延州的一大票大大小小官员豪绅出城相迎。
一番寒暄之后,李彬便告诉了李文革和折从阮一件大事——高允权死了。
折从阮当即表示,此番出征,延州防御使李文革果敢武勇,率部攻克银州城垣,武功厥伟,他愿意向朝廷表奏升任李文革为关中北面行营副都部署,仍兼马步军都虞侯;同时,折从阮表示,八路军英勇能战,延州安危关中缓急全要倚仗这支新部队,因此愿意再次上表正式请设军镇,并再次奏请朝廷任命李文革为八路军节度使。
对此李文革自然是千恩万谢,接风宴后,回到自己办公场所的李文革顾不得仆仆风尘,直接迈步就进了后院。便如同久违的情郎去约会情人般急切。
后院整整一间正房两间厢房,都已经被李文革划为了禁区,设在这里的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数学专科学校。
虽然学生不多,只有五十名,但是李文革却对这五十棵幼苗报以了极高的期望,未来的化学家、物理学家可能将出自于这些受过基础的现代数学教育的人当中。李文革的梦想是,未来世界的牛顿、爱因斯坦、门捷列夫以及诺贝尔,最好都出自自己门下。
对于这个无耻的梦想,李文革自己并不脸红,他早就给自己封了个丰林山书院名誉祭酒的头衔。
叶其雨一见他便将十几个正在上课的学生扔下了,跳到门口道:“可算回来了……上你说的那个拉子变换,似乎还缺几个姻缘条件……”
西方人的名字实在太绕口,李文革便干脆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将这些人称为某氏某子,这样叶其雨和祖霖这两个土生土长的本国人也能听得明白些。因此他将苏格拉底称为“苏子”,阿基米德称为“阿子”,亚里士多德称为“亚子”,牛顿字萨克,莱布尼兹姓莱名布字尼,后人称其为“莱布尼子”等等。好在暂时还用不着普及相对论,爱因斯坦大爷还没有惨遭李文革蹂躏。
这个“拉子变换”其实便是高等数学中很常见的拉普拉斯变换,这本来不是李文革的专业课,当年为了凑学分上的,如今却用了来招摇撞骗。
李文革当下苦笑:“启眠兄,在下刚回来,总要让在下喘口气吧!”
见叶其雨还要张嘴,李文革摆了摆手道:“书院的情况还好?学生们都还肯学么?”
“倒是极用功,便是笨得紧——”叶其雨道。
“莫要听他胡说……”祖霖从侧面厢房内走了出来,边走边道,“在他看来不如他的全是笨的,这些孩子比起妾身小时候聪明多了!”
李文革苦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祖霖道:“只是李将军,中元节之后又有许多新学子入院,这院子太小了,远不如山上房屋较多,孩子们课余也能跑动玩耍。之前的五十个学生,如今却已经将近百人,这院子根本摆布不开,只得改为单双日授课,耗费了不少时间!”
“就是——同样的东西总要讲两遍,岂不是麻烦?”叶其雨附和道。
李文革想了想:“搬回山上去倒不是不可以么,毕竟书院的名字便是丰林书院,只是只有贤伉俪两位老师,这百名学生怎么也教不开了吧……”
叶其雨哼了一声,祖霖却笑道:“这个却教将军欢喜……”说着,她走到右厢的一间屋子门口招呼了一声,随即从里面走出两老一少三个人来。
“这位老先生——”祖霖指着那位最年长的葛衣老者道,“是原后唐天成五年明算科之首,宋公讳延美,也是妾身幼年时的明算师傅!”
“这位老师乃是石晋朝诸算学大师之首,聂公讳文进!”
“这位乃是河东闻喜裴氏一族这一代的青年俊彦,讳纯,乃是裴府君讳迪的公子……”
祖霖笑道:“还有一位道门中的数算前辈,扶摇子图南公,也在前来延州的路上,约莫还要再过些时日才能抵达……”
李文革目瞪口呆之余,急忙恭恭敬敬向三位当代数学宗师行礼问好,然后回过头问祖霖道:“叶夫人,那扶摇子可是姓陈,单讳一个‘抟’字?”
祖霖颔首道:“正是此人,道门中的前辈,以他的筹算和历法阴阳之学最为深湛,李将军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号么?”
岂止是听说过,李文革心道。
这位可是五代时期的超级大神棍,连柴荣和赵匡胤都被他忽悠了,名声直达一千年后。
祖霖笑道:“妾身和几位先生商量之余,一人可为三十名学童启蒙,若是等到图南公到来,书院便可招齐一百八十名学童,切身以为,将军大约够用了吧?”
李文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连连点头道:“够用了够用了,只是术算之学博大精深,要出师总要等到十来年后了吧!”
祖霖摇了摇头:“那倒不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些学生都刻苦地紧,如今都已经能够用大食文字符号熟练计算了,若是深入学下去,三年时光便可略有小成,五年时间便可以出师了……”
李文革感叹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术算之学发扬光大,便要拜托在诸位的身上了!”
说罢,他沉了沉,道:“丰林书院迁回山上之后,文革当设香案,拜各位老师为书院祭酒,享朝廷七品职俸,还请诸位不要推辞!”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
回到城南大营,折从阮一直在沉思,折御卿不敢打扰爷爷,自己退了出去,折德源却留了下来。
“五郎,此次出兵,有何所得?”折从阮问儿子道。
折德源叹道:“这次的仗打得容易之极,也轻松之极,只不过绕着圈子走了几百里路,便生生缴获了这许多物资,不但解了府州之围,还一度攻克了延州。前锋的延安团不过六百人不到,这么点兵力竟然便敢于攻打一个州城,假以时日,这支队伍不得了的!”
折从阮笑笑:“兵是强兵,将是悍将,这些还用你说么?对李文革此人,有何观感?”
折德源道:“自从来到延州,延州人大多以为此人是个泼皮。儿子初时不解,后来与此人结识,又看了此人的行事风格做派,倒是真的有一些泼皮光棍风范。无论是内斗还是外战,此人的原则似乎便是有便宜便要占个精光干净,有本钱要下场赌,没本钱也要赌,不赌个盆满钵满,此人似乎不会收手。”
折从阮失声笑道:“这算甚么观感,读读十六史,抡起泼皮光棍,还有甚于汉高祖的么?三年亡秦,五年灭楚,这岂是泼皮光棍之所为?”
折德源笑了笑:“儿子是打个比方,李怀仁当然不是个混混街痞,不过其人的性格很怪,似乎有着军人世家的节操风范,又似乎有着财贾商贩的精明算计,儿子倒是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当他是个何等样人了,难道这便是书上说的胸怀大志之人么?”
折从阮笑了笑,问道:“杨家大郎,你以为如何?”
折德源道:“一根钢骨,一副铁肩,杨家诸子,可当大任者,唯有此子。妞儿能够嫁给此人,实在是三哥一家子的福气!”
折从阮叹道:“性格过刚则易折,重贵这孩子的毛病便是他骨子里面带出来的那股傲气。还是个半大娃子,已然像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这还了得?无论是哪个皇帝哪个主公,只怕都很难容下他。他和同僚之间,也极难处好关系。他虽然军政全才智勇双全,却终归是孤身一人,无论在哪里,都没有人愿意帮他……”
“反观这个李文革,却是大为不同。此人的精明之处不在于他能够随机应变,而在于他似乎永远知道对手在想甚么,似乎一出手便能扣住对手的命门,所有人……包括老夫在他面前心事都无法遁形。此人的可怕也正在于此。虽然他时时做出一些与平常人大异的古怪事情来,最后吃亏的却永远是别人,他自己不占足了便宜,是不会收手的……”
“一味刚硬之人,会逐渐被孤立,被排斥,虽然做了许多事情,却不会有多少人念他们的好,做的事情越多,错的也便越多,得罪的人也越多,总有一天,刚硬的脾气和性格会害了这些人自己!过于柔媚之人,会与人为善,会和衷共济,然而却极容易被人轻视忽视甚至无视,这样的人谁也不得罪,却往往也做不成甚么事情,凡事绕着走,跟谁都是一团和气,最终便是庸庸碌碌,一辈子无所建树。只有刚柔并济之人,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遇到比自己弱的,便以强凌弱,以众欺寡;遇到比自己强的,便示敌以弱,以柔克刚,这种人无论在乱世还是在盛世,都是能成就大事业之人,逢盛世则为宰辅,逢乱世则开太平,说的便是这种人。”
“不过这个李怀仁……”折从阮斟酌着道,“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有时候看似蠢笨迂腐,却从来吃不了甚么亏,有时候看上去精明强干,做的事情却又云山雾罩让人摸不着头脑,这种人究竟是甚么样的人,老夫还真是不曾见识过!”
说着,老头子微微一笑:“你看着,今日晚间的节度府会议,他必会让你大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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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二章:旌与节(2)
当日晚间的节度会议乃是在前任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已死而新任彰武军节度使还未曾上任的情况下召开的,主持会议的李文革此时按照惯例已经加上了“延州节度留后”的职衔,表示他暂时代表延州军政各方行使节度使的权力。
其实私下里,延州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军政官员早就都已经开始将李文革视为名副其实的延州之主了,此刻李文革所欠缺的,不是皇帝的一纸诏书罢了。
明明是讨论如何应对北方强邻平夏党项定难军的会议,参加会议的军人却并不多,除了延安团的指挥使沈宸监军魏逊以及李文革自己之外,只有一个很多场合下都极少现身的团练副使检校厢兵都指挥使周正裕,他身边站着的乃是挂着宣节副尉军衔的刘大采买,相比起其他人来他的身份就有点端不上台面了。文官系统此次出面的除了观察使李彬和肤施县令秦固之外,还有延安县令高绍元和高允权时代的节度判官刘薰,与会人员当中最特殊的当属挂着军职却未穿军装的丰裕粮号东家肤施县尉陈夙通的儿子陈哲,还有被他受李文革之命死说活说硬拉来的朝廷重臣韩通之子韩微。
作为盟军主帅,折从阮带着折德源列席会议旁听。
李文革在向折从阮一一介绍了相应的与会人士之后,便宣布开始会议。
李彬首先站起来打圆场,他的说法是,定难军对延州的威胁由来已久,高侍中掌延州的时候军力疲弱无力反击,如今连着打了几场胜仗,又有折令公这棵大树从旁帮忙,是该彻底解决平夏问题的时候了。这话虽然说得并不错,但是由李彬来起这个头却是颇为奇怪的,平夏问题根本是个军事问题,解决这个问题文官们和陈哲这样的商人是根本插不上手的,李文革把他们叫来是何含义?
李彬一说完,李文革也不客气,当即起立对大家道:“几个月来我与观察使大人、秦明府以及陈哲先生一直在筹划一个彻底打垮平夏部落的方略,其中军队的作用只是很小一部分,现在便请秦明府来首先说一说延州方面即将出台的几项新政……”
秦固站起身来,先说了句:“卑职不敢。”,然后便侃侃言道:“党项八大部落不到七万人当中,真正属于党项人的丁数只有三万人上下,其中真正属于平夏拓跋部的不过一万人左右。剩下三万多人口,都是被党项人掳掠去的汉人奴隶。这些奴隶原本都是各州县的良善百姓,如今却都被烙上印迹,做牲口一般驱使劳役,苦不堪言。因此李将军和观察使大人定计,卑职领衔筹划,拟定了一份新的安置流民告示,名字叫做银夏逃民安置告示,专门针对定难四州的逃奴,只要这些逃奴逃来我延州地面,便受延州官方及八路军之保护,脱离奴籍身份,重新成为平民,并可按照制度参与拓田垦荒以及养殖禽畜等事务,按照一定的规矩用劳役获取土地。同时,这些逃奴还可以加入丰林山新兵营成为军士——当然要经过选拔。这便是李将军和观察使大人在延州推行的第一项新政——逃人安置之法!”
他顿了顿,道:“今年以来,延州已经先后接纳了将近六万的流民人丁,这些人明年或许会有一部分返回故土,但是即便如此,据卑职估计还会有四万左右的大部分人无家可归,不得不在延州定居。目前延州虽然有大批的闲置土地,但是却多在高门大户手中,这些土地因为无人耕种,正在大量荒芜,诸位都知道,土地一旦荒芜,重新变回良田便需要长达两年的时间。因此李将军和观察使大人在和卑职商议之后,决定出台一项新政,废除延州目前名不副实的两税制,同时废除丁户税制,改行亩丁合一、以亩论赋的制度,统一丈量九县的土地,统一制造九县收税所用的斛具,自明年起百姓一律以粮纳赋,官府不再向农户收取银钱绢匹。今年下半年,卑职与高明府等县僚将逐渐赎买收回高门大户手中的土地,将单户拥有土地数量限制在百倾以下。如此即便不用垦荒,延州现有的土地也足以安置四外前来的流民和党项地界的逃民……”
“……若是延州的富户不愿出卖土地,又当如何?”
发问的是听得直愣神的韩微。
秦固看了看他,还未曾发话,李文革笑道:“肯合作的门户,节度府将表奏朝廷封以世职,不肯合作的门户便是在阻挠朝廷对付党项,对党项人的奸细处置,便无需观察使大人和秦明府等文官出手了,八路军将士刀枪雪亮,对敌人咱从来不手软!”
这杀气腾腾的话语令韩微顿时缄口,摇头笑着听秦固继续说下去。
秦固也笑了笑,十分客气地道:“第三项便是在延州境内颁行新的商业税制,各州往来商贾以及本州商户往外州交易均要收取盈利税款,比例各不相同,只有对定难军交易的商户,州里面实行免税之政,凡往定难军交易的本州商贾,节度府观察府均将颁发免费文券,往来免抽盈利税。但是交易之种类产品却有十分严格之限制。商贾前往党项地方交易,交易物品只许携带粮食和葛麻布帛,粮食中不得携带种粮,其余所有物品一律为违禁物品,一经查出,将直接没收归府库;而商贾从党项地界购买的商品也有品种限制,只允许购买马匹、牛羊牲畜、铁器、兵器等物资,不许购买皮革、绢帛古董字画等于民生经济无所益的商品。”
他顿了顿,笑道:“这方面的情况,还是请丰裕粮号的陈东家述说一下才比较明白!”
陈哲起身,客气地团团一揖,道:“诸位大人,此番关北行营塞外之行斩获颇丰,得获牛马无数,粮食若干,还一把火烧却了党项人二十万担草料。再加上李大人在夏州烧了党项人的草场,定难四州这个冬天的饥荒是笃定的了。党项诸部人口众多,需要的食物也众多,今年草料大批被烧,大量牲畜和马匹只怕活不了多久。若是这些牲畜死去,则党项人必然要饿肚子。李将军和观察使大人的意思,是准备将这些牲畜马匹都买过来,同时将一些口粮卖给党项人。如此令党项人有过冬之粮,其便不会铤而走险,同时定难军地界内马匹牲畜越来越少,党项人的生计便会越来越紧张。这些异族不会稼穑之术,不能耕种,因此给他们粮食买他们的牲畜马匹,能够削弱其自给自足的能力和资本。另外,有一点秦明府适才没有说,这种交易仅限与党项八大部落当中的七家之间进行,对于平夏部,州府及各县均将进行全力封锁,不许卖给平夏部一粒粮食一匹绢,否则将以通敌被论罪。七大部落有粮食,便不会那么积极地跟着平夏部南下,平夏部没有粮食没有草场,便会抢夺其他部落的粮食和草场,如此其内部纷争,消耗的是其自家的实力,我军州便可坐观其变,待其实力大受削弱,李将军再提大兵进剿,当不难一鼓荡平……”
话说到这个份上,除了沈宸魏逊这些终日只知道训练厮杀的纯粹丘八之外,几乎所有的在座者都已经听明白了这位新上任的延州李节度究竟想要做何样事情。
“……好辣的手段……”
室内静了半晌,还是折从阮悠悠一句话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末将的家乡赵州,多少年来屡受胡虏践踏荼毒,契丹人年年都要南下打草谷。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狼烟遍地,村村出殡家家遭难。多少年来,历任河北节度和朝廷都不能护得黎庶安康,有人说是因为契丹人游牧渔猎出身,彪悍骁勇来去如风,我中原好汉不能抵挡;有人说是因为大晋的皇帝石某人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人,我中原失却了燕北高山大河的屏障阻隔,在异族面前门户大开,相当于不设防……”
李文革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叙述着,说到这里却自嘲地一笑:“其实这不过是我们自家骗自家的鬼话罢了。几十年来,算上黄巢,中原换了七个朝廷,天下四分五裂,自家人和自家人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哪里有不设防的朝廷,哪里有无军队的藩镇?契丹能够长驱直入直下汴梁,不是因为他们太强,而是因为咱们太弱了,挡不住他们,甚至都不敢挡他们……”
“我是个大老粗,却也读过些史书。我听说大唐文皇帝继位时,突厥人占领着西域,占领着银夏,占领着太原以北的绝大部分土地,就在文皇帝即位的时候,二十万异族人杀到了长安城下,在渭水河畔牧羊放马……”
“可是仅仅三年半以后,这个庞大的异族帝国便不存在了,烟消云散……突厥的皇族们纷纷跑到长安去,披着盔甲扛着长枪在宫门外给文皇帝站岗宿卫……”
“那时候强大的异族不少,突厥之后是薛延陀,是西域的慕容伏允,那些人都很强大,可是就是那些人,在并不太强大人口还没有完全恢复起来的大唐面前一个个被灭国……”
李文革摇了摇头:“太宗征高丽的时候,将太子放在了定州,然后给薛延陀的部族首领写了封信,告诉他说——我们父子都去辽东了,中原很空虚,有种你便来打!”
他笑道:“薛延陀在边境上骚动了一下……没敢!”
他振奋起精神道:“我说这些大家都知道的故事,其实是想说,文皇帝在二十年内踩平四夷,靠得其实不是强大的军力——最起码不是人数上的优势!”
“……对付这些塞外的蛮夷,首先一条要敢和他拼命,他不怕死,我们要比他还不怕死,这样他们便占不了上风;第二不能学着他们那样杀人屠城嗜血无度,若是谁杀的人多谁便能打胜,中原千百年来被他们杀了多少人?他们何曾真正入主中原把我们汉人杀光?第三不能让他们抱团,凡是内部齐心一致的敌人,不管他们多么弱小,都是可怕的敌人,都是极难对付的敌人,凡是内部纷争不断相互猜忌的敌人,不管其多么强大,多么凶悍,都是可怕的劲敌。敌人内部若是团结,我们先要做的不是怎样从军事上将其彻底打垮,而是怎样从谋略上将其内部瓦解分化,军事解决永远是最后的手段,我们此次秋季之战能够成功,其实是取了巧的,平夏部的实力还在,即便有折令公的支持和帮助,我们延州若想要现在便消灭党项人也是极困难的……”
“因此我们要行新政,壮大自己,削弱敌人,削弱其人口基数,削弱其生存根基,削弱其长期战争的能力……只要时机成熟,大军出动,只需一击便可令八大部族土崩瓦解,彻底解决这个北面的威胁……这样我们能够少死许多人,能够少出许多孤儿寡母……”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让绝大多数敌人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被饿死,被自己人杀死,这不是比我们亲自杀死他们要省力许多么?”
“令公说得不错……这手段确实辣了些,对敌人是毒辣的手段,对自己人却是再慈悲不过了!”
李文革缓缓结束了自己的话语,同时略带感激地淡淡扫了沈宸一眼,看得沈宸莫名其妙。
折从阮笑了笑:“老夫不过一句简略评语,便惹来怀仁如许多的感慨。这手段确实辣了些,若是此法真能认真施行,以定难军的底子,能够撑上一年半载已经是极限了。到时候若是平夏部土崩瓦解,我府州也能喘上一口气了……”
冷眼旁观的韩微心中暗笑,话说得漂亮,折家老狐狸此刻心中想的恐怕已经绝对不是平夏部落的威胁了吧。
李文革笑了笑,道:“令公多心了,文革年轻小子,许多事情都做得不够稳当,还要多亏令公从旁指正。”
他顿了顿,道:“若是不出意外,杨火山再度归顺朝廷之期不远了!”
折从阮哈哈大笑:“此次老夫却是与怀仁想到一处了!”
李文革道:“今日本来是延州文武的联席会议,将老令公请来非为别个,只是想征得老令公的同意,最近一年之内,延州与定难军之间,最好避免一切主动的战事。延州方面,观察使大人与末将商议过便可,然而关北马步军行营,却是老令公说了才算,文革不敢僭越!”
折从阮道:“既然今年秋季我们已然缴获了如许多的东西,李彝殷这个年只怕不好过了!既然平夏短时间内再没有南下叩关的实力,我们便学学契丹人,一年只打一次大草谷,余事明年再说!”
李文革最担心的是折从阮坚持对定难军连续用兵,毕竟当初私下协议,自己是答应了折家的,出尔反尔虽说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对于折家这样的实力派集团,还是不要过早背信弃义的好。这才煞费苦心布置了今日的这个会议,目的便是为了延州争取到一年左右的喘息发展时机。
仅此此刻见折从阮如此合作,他心中十分高兴,起身道:“老令公放心,折家军在延州的一应粮草开销过冬物资,全都着落在末将和观察使大人身上。府州将士远来为延州人守土,延州上下必不敢使折家军一兵一卒有冻饿之灾……”
折从阮捻着胡须道:“此番缴获的牛羊,羊老夫不客气,按照与怀仁的协议,全都归属我关北大营过冬用食,那三千余头牛,怀仁尽管拿去,延州开荒种田,多少用的着。虽然其中多是前驱不足未必能下地,然而比之人工毕竟要省好多力气。不过这也不是送给怀仁的,这些牛只是老夫暂借给延州诸公使用,不可擅杀,待其老弱不堪驱使之时,延州再还给我府州便是了……”
李文革毫不客气,当即受领:“老令公一番美意,文革代延州受领,稍后请折衙内与秦明府签订借贷条文,白纸黑字记下,记下这笔债务,也记下老令公的高义!”
……
会议开完,李文革送走了折从阮,却对正要离去的韩微道:“启仁兄请留步,小弟有几句话,想与启仁兄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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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二章:旌与节(3)
适才这三项新政,某想听听韩兄的意见!”
李文革开门见山,毫不掩饰地对韩微说道。倒是把个向来淡然自若的韩微闹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今晚来原本便是被硬拉来的,如今李文革如此直接向他垂询一州大政,还是即将在西北和朝廷上掀起绝大风浪的大政,而他偏偏还是一个迄今为止与李文革只见过三面说话不上十句的人,感到惊讶便不足为奇了。
他强自凝定了一下心神,道:“延州大事,当主政诸公决之,将军何故问计于外人?”
李文革毫不客气,坦然说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韩兄不必顾虑,某摒退左右邀韩兄密谈,为的便是不给韩兄带来麻烦。今日之事,出韩兄之口,入某之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韩兄请畅言便是!”
韩微想了想,道:“既然将军非要听,韩某便不揣冒昧,姑妄言之,将军姑妄听之便是!”
李文革点头道:“韩兄请讲!”
韩微道:“这三项新政之中,最难推行风险最大的便是第二项亩丁合一。此事涉及税制变法,影响到延州诸多族门的切身之利,这些事或许将军以铁腕镇之尚可解决,然则朝廷那边,将军准备如何解释?”
李文革点点头,道:“亩丁合一,只要实行开来,岁赋只增不减,小民负担减轻,州县仓縻殷实,唯一苦了的便是那些田亩众多地大户,这些人手中无兵。又是少数,对付起来并不困难。高侍中长久以来不敢惹翻这些人,乃是因为他自己能够执掌延州,全然是这些人在后面支撑,某却没有这番顾虑。只要手中刀子够亮,文革并不惧怕这些人。至于朝廷……”
他笑了笑,道:“朝廷多年以来并不曾从延州收上一分一厘之赋税,州县的两税都被高家纳入私囊。朝廷并未得到半分实惠。某已经和观察使大人议定。自明年征收田亩赋税开始。每年的岁入以三七比例与朝廷分账,上缴三成留下七成,只要让三司能够从中有所得,李相公想必不会和我这边郡守土之臣为难!”
韩微看了看他,淡淡道:“……这些方面的事情,微知道将军自有对策,在下想问的。是日后朝廷一统海内,统一税制,若是朝廷仍旧实行丁税制,将军与延州,又当如何自处?”
他说到此处,冷冷道:“将军应该知道,税赋乃是天子威权,地方上即便是封疆之臣亦不得轻动。动了便是僭越。便是居心叵测。虽然将军上下打点。或可支应一时,但朝廷总有一日是要统一天下税赋的,将军到时候准备如何应对?”
李文革笑了笑。缓缓道:“若是朝廷不削藩,文革这项举措便不算越,若是朝廷有意削藩,文革可以不再做藩镇。然则税制变法,得利的乃是升斗小民,朝廷若要变更回来,失利的也是升斗之民,如今因人起事,到时候若是因人废事,之怕得利地延州黎庶不会答应!”
韩微眉头皱了起来:“将军是打着挟民以自重地主意么?以某观之,无论是当今还是朝中诸公,恐怕都不大会容许如此独立之藩镇出现……”
李文革道:“虽然没见过,但某却知道,当今天子乃是个明白人,日后么……太原侯更不是个糊涂角『色』,这种惹民怨失威望地事情,他万万不会为之。”
韩微吃了一惊:“将军似乎认定了只有太原侯才是未来的真命天子!”
李文革笑道:“恕某交浅言深,韩兄应当看得清楚,张左卫和李重进虽然身在京师,然则今上并无半分以大位相授受的意思。目下陛下名分上唯一的皇子便是太原侯,某敢断定,一年之内,太原侯必然封王,韩兄可以拭目以待!”
他说得如此坦诚,韩微心中,对这位名声不咋样的新军头倒是有了几分好感,毕竟这是一个纲常紊『乱』太阿倒持的时代,平日里这些或许算是政治禁忌的话题,在延州这边远地军州根本算不上甚么忌讳,他便也不再矜持,笑道:“没有枢密的支持,太原侯这储位只怕也并不稳当!”
李文革摇了摇头:“王枢密如此跋扈凌上,当今再宽宏,总也要为太原侯打算一二,此人久居相位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他缓了缓,说道:“回归正话,启仁兄以为,日后太原侯会废除亩丁合一的税赋制度么?”
韩微摇了摇头:“任何一项法令制度,形成均非一朝一夕之功。然而一旦形成,要废除亦不是空口白牙能够做到的。自古变法者无不以『性』命相祭,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变法便是得罪人,而且得罪的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有权有势又有钱的人。将军有军队做后盾,又素来有杀伐之名,事情或许会好办一些。然则无论是今上还是太原侯,在国家局面稳定之前,均不会轻易作此更动。如今藩镇林立,稍不留神便会激反地
,泰宁军之『乱』方平不久,陛下想必不会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然则朝廷毕竟是朝廷,即便今日地朝廷不削藩,日后也仍旧是要削藩地,无论谁做天子,眼下这般四分五裂的局面均不能持久。将军行亩丁合一,虽然确实有利于国计民生,但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是心怀异志邀买人心,肚肠实不可问。这一层,将军便不怕么?”
李文革『摸』了『摸』下巴,道:“这确是个问题,不过目下似乎还不至于担心,关中藩镇颇多,一个折家带着三千兵入潼关,便已经惹得这些藩镇集体惊惧不已。若是朝廷真个发大兵进潼关,只怕到时候整个关中都要联手相抗。这个局面,朝廷也未必愿意看到……”
韩微点头道:“将军说到了点子上,在下以为,将军这个亩丁税,最大的纰漏便是出在这上面!”
“哦——?”
“将军新膺节度,却并不曾联络关中地其他藩镇,不曾向他们通报问好,也不曾征询他们的态度和意见。虽说是否承认将军为延州节度乃是朝廷之事。然则关中诸镇对将军采取何种态度仍然是件大事。此事眼前未必有用。自然也未必有害。但是一旦朝廷对将军起了疑忌之心,这些地方藩王使相的态度便极其关键了。折令公如今坐镇关中,将军只要与他结成联盟,自然便可以不再在意其他人的态度。然则将军却也要知道,折家并不是关中的藩镇,对于折家军进关中,诸镇都是有意见的。迫于朝廷威权和折家的军力,这才不得不承认即成之事实。折令公镇守府州四十年,其威望功勋,举世无双,关中的藩镇都要卖上他三分薄面,将军新起之秀,却是没有这样地资望实力地。关中地节度使们目下对延州局势多持观望的态度,对于将军。他们大多心存疑忌。虽然谈不上敌视,至少是不信任。如今朝廷信用将军,他们自然按捺不动。若是有朝一日朝廷和将军翻脸,这些藩镇会站在哪一边便很难说了……”
说罢,这位驼背青年笑『吟』『吟』看着李文革,缓缓道:“将军虽然已经控制了延州,地位却其实还不稳固,将军英睿,于此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此刻,那位“英睿”的李将军却汗如雨下,原本自以为已经牢固不可撼动的局面,如今被韩微一说,虽然只是点出了一点破绽,却绝对是个致命的漏洞。原本以为靠着手中这点兵力已经足以在关中立足,李文革此刻觉得自己简直太天真了。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向着驼子施了一礼:“……久慕先生大名,今日方知不虚,请恕文革先前无礼,如今延州局面千头万绪,何去何从,还望先生有以教我!”
韩微怔了一下,汗颜道:“微一介纨绔,实在当不得将军如此大礼。这些军国大事,微原本是万万不敢妄言的,只不过将军问及,随口胡说,更不敢谈一个‘教’字!”
李文革大笑:“先生客气,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延州文武,人才不少,然则能似先生这般将天下大势看得明白通透地大才却是一个也没有,好不容易才请来了先生,文革怎敢不倾心请教?只望先生不要顾忌过多,文革愚钝,实在是需要一个明白人当头棒喝点拨一二……”
其实说到这里韩微已经有些后悔,对李文革他其实并不熟悉,只知道这是一个新崛起的地方军阀,而且崛起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已经成为一颗夺目耀眼的政治新星。对这样一个并不熟悉的人交浅言深,是一件很不谨慎的事情。一则延州离中枢较远,汴梁的力量管不到这里,二则这位李将军从始至终对自己都高看一眼,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起便拿自己当个人物看待,初时他还以为是老爹的面子作怪,但今日李文革以大计相询,他便知道这位军阀是真地拿自己当盘菜了,完全和老爹地权势没有半点关系。
因为身体上的残疾,韩微自幼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白眼相待,迄今为止一见自己不歧视自己的人都极罕见,能够将自己当作高才对待地,除了那个自己决计求为妻室的陈家姑娘,便是这个手中掌握着一州九县军政实权的忠武将军节度留后了,内心深处也有几分与此人惺惺相惜的情节作怪,因此他才一不留神在此人面前畅谈了一番关中局面。说完这些话他马上便后悔了,此时无论如何不肯再多说了。有些话即便是对最亲近的老爹他都不肯说的,又怎能在这里和不相干的人讲?
他越是推脱,李文革越是坚定了要将此人留在延州的决心。自己身边人才也算不少,但是像韩微这样眼光独到见事透彻的谋士型人才却委实欠缺,自己是马上就要当节度使的人了,而且平日里诸务缠身,很少能把一些大局上的问题想得明白。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自己虽然熟知历史的走向。但是一来自
不是这个时代地人,对这个时代的许多实际情况还有模式风俗习惯并不了解,二来随着自己的介入,历史轨迹开始从原有的轨道上逐渐发生越来越大的偏移,自己再难确定是否还能继续准确把握未来的进程。从这些角度来讲,韩微这样历史上有名的眼明心亮地人才正是自己需要竭力招揽地。
只不过此人地父亲位高权重,乃是当今天下不多的几个实权人物之一,而且随着历史的发展。以后会变得越来越显赫。直至被王彦超灭门为止。此人此刻便已身为节度衙内。自己一个将将爬上节度使位置的边郡藩镇,又有什么样的优厚待遇和崇高地位能够拿出来吸引此人呢?
他沉『吟』了半晌才道:“先生不肯再说,文革也不敢强求,不过文革有几句话,还望先生能够听完再告辞!”
本来已经起身准备辞去的韩微只得又坐了下来,苦笑道:“将军还是叫在下启仁吧,先生二字。实在是当不得!”
李文革也爽快,当即道:“启仁兄请深思,当今天下分攘,诸侯割据,黎民涂炭,实在是五胡『乱』华以来最不堪之时。文革虽有回天大志,奈何才力不足,资望甚浅。纵然一身蛮力。也救不得多少人。因此文革恳请启仁兄为文革谋划,实在是出自肺腑之诚,并无半分虚情假意。文革现在一介边臣。并没有甚么可拿得出手的官职资财以谢韩兄。不过若是启仁肯留在延州,某当以师礼待启仁,并一力玉成先生与陈家大娘地姻缘……”
见韩微瞠目结舌,他笑道:“实不相瞒,下午的时候,文革已经私下约见过陈县尉,足足说服了他老人家两个时辰,在下口拙,陈县尉始终未肯答允,最终推脱道,陈家大娘乃是他的掌上明珠,万万不肯嫁出外郡,因此夫婿只能在本地寻觅。若是启仁兄肯留在延州,某才好继续效冰人之力,否则只怕便是文革再如何劝说,也不过是徒费口舌罢了!”
韩微只觉一阵阵『迷』糊,他这才反应过来陈哲今晚为何一定要拉自己来见这位新任延州节度留后,原来自己这个未来的小舅子竟然想用这个延州权势者的名头力量压自己那个执拗的未来岳丈松口。
这个陈哲,亏他想得出来!
他苦笑道:“将军真会找韩某的名门。不过在下自知天生形秽,陈老前辈不肯许婚,也是为了陈家娘子着想,若是在下倚仗权势强行凌迫,只怕一是不妥。韩某虽然不是甚么谦谦君子,然则亦知凡事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请恕韩微不能承受将军的美意了……”
李文革摆了摆手:“韩兄先不必将话说死,文革也非仗势欺人之辈。若是陈家大娘自家不允,无论文革多么希望启仁兄能够留下来,也绝不会以一个清白女子地终身做筹码。某虽然读书不多,有所为有所不为几个字,却也是耳熟能详地。文革今日之所以会有此议,盖因陈家大娘自家并不拒绝启仁兄,某打听过,这位姑娘眼高于顶,延州多少世家子弟,其均看不上眼,如今竟对启仁兄青眼有加,实在是位目光如炬的奇女子。这等不以貌取人的女子,正是启仁兄今生地良配。如此天作之合,若是仅仅因为陈县尉反对便就此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岂非罪过?某之所为,不光是为了启仁兄的大才,更是为了成全陈家大娘的终身幸福,启仁兄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兄若不入文革幕府,文革绝不强求,只是请启仁兄在延州逗留些时日,等到陈家前辈想通,文革愿亲为启仁做纳吉使,迎娶陈家大娘!”
韩微有些感动了,堂堂一镇节度使为自己做纳吉使,这待遇只怕除了皇帝太子迎娶正妻之外再也无人比得。这个李文革,确实是想要诚心诚意与自己结交。
不过当然不能真个这么办,五代的节度使持旌秉节,除皇帝之外几乎再也无人能比其威势,便是当朝宰相,与节度使藩镇之间也是叙平礼,而遇到相职差遣相同的使相,宰相还要以下礼参上。李文革虽然是个光杆节度留后,毕竟也是货真价实的藩镇,让他亲自为自己纳吉,实在过于有骇物听,韩微虽然自恃才高,却也还有些自知之明,如此招摇越,实在也不是他的风格,当下道:“怀仁兄一番美意,小弟感激不尽,然则堂堂朝廷节镇,为韩某一介书生纳吉,是在过于惊世骇俗,大违朝廷制度,微万万不能承受……”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道:“微便在延州停留些时日,且看有何能为怀仁兄效力之处……”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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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二章:旌与节(4)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二章:旌与节(5)
布政主事在李文革的设计的官制中为诸曹之首,而且一手抓着士农工商的户籍大权,一手抓着财税粮赋,在三曹之中权位最重。十二科当中有五个科归属布政主事管辖,也就是州府将近一半的科官是归他管辖的。因此虽然只有正六品,实际上却当着州府的半个家,更兼直接负责亩丁合一的改制工作,由秦固来做是再合适不过的。
李彬点了点头,李文革的这种安排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因此他便也不再多说,只道:“那这节度判官,你准备提名谁来做?”
李文革摇了摇头:“州既有节度使也有观察使,节度判官便可以暂时不设。其实延州虽然名义上为州,实际上不过汉代一个郡的地盘,一个五品节度判官便已是了不得的大官了,相当于汉代的太守。这个职务还是暂时先不授人,待日后我们有了几个州的地盘再说!”
“几个州的地盘?”李彬吃了一惊,李文革的话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家中出身的这个年轻人居然真的不满于做一方霸主了,这个人已经有了走出延州的想法和筹划,以至于他接任节度使后的第一件事居然并不是像那些前任一样擅作威福,而是迫不及待地要首先进行官制改革。
李文革却对李彬的惊讶毫不在意,他十分自然地点着头道:“自然,观察,明年——不,最迟后年,夏、银、绥、盐、宥这五州起码有一半会在咱们手里,无论是节度使还是观察使,都没有任命平级的权力,不过一州任命一个节度判官,还是可以的。”
李彬苦笑道:“你倒想得远……”
他定了定神,问道:“三曹主事,布政主事由子坚担任,按察主事和转运主事,分别由谁担任为好?”
李文革摇了摇头:“对延州文官的情况,我远不如观察熟悉,这两个位置安排谁来做,还是观察提名吧!”
李彬也不客气,当即道:“金城县令文章,为人踏实可靠,曾经主持过修缮延州的城墙,有些工事上的经验,若是暂时要求得不甚苛刻,这转运主事,他可以暂代一段时间。”
李文革想了一阵,展颜笑道:“不错,可以任命文某为转运主事,不过其中筑路一节,城北通往芦子关那条路一直是高绍元在主修,虽说如今他担任了延安令,总还要继续修下去,中途换人不行,不妨让他以延安县令检校转运从事,协助文某管理路政。”
李彬点头:“如此最好!”
李文革接着问道:“按察主事以何人为宜?”
李彬捻须沉思道:“……按察主事司典刑狱,审决案件,倒是有一个人蛮合适,只是此人与老夫素昧平生,和延州官场素无来往……”
李文革奇道:“却是何人?”
李彬道:“临真县令萧涯离,字怀远,乃是当年周节度主政延州之时任命的官员,后来周密坏事,高侍中接掌延州,也曾经想过要换掉他,不过此人在县里颇有些影响,派去接替他的县官被当地百姓栏了下来,连城都没进去。临真地处山区,十分偏远,民风彪悍淳朴。常年因为小事发生械斗,延州二十年来最有名的巨贼桑淳曾经在这个县盘踞为祸十余载,直到这个萧某到任之后,方才将乡民组织起来,训练勇卫,用了大约不过十个月左右时间,便将桑贼匪帮剿灭……”
李文革“咦”了一声,讶然道:“此人竟是个军事上的人才?”
李彬摇了摇头:“是否军事上的人才,老夫不知道,不过此人素来以明察秋毫擅断刑狱绥靖治安著称,原本临真是个乱地,每年都要出上几起大案,自他到任之后,整治了不过两三年,如今一年也未必能有上一个死刑犯。”
说到此处他摇头苦笑道:“说起来惭愧得紧,延州的文官都是老夫一手提携,唯有临真,因为道路难行,老夫从未去过,对此人也只有耳闻,他从来不到州府述职,这些年来州府也从来不曾给他发过官俸,临真竟形同萧某的割据之地……”
李文革听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有想到,在延州这样一个偏远的割据军州,居然还有这样一个藩镇中的割据者。
李彬道:“所以老夫虽然知道此人是个刑狱治安方面的能手,担任这个按察主事绰绰有余,却也便是这么随口一说,此人究竟肯否离开临真来州城就任,便不好说了!”
李文革点着头道:“如此说来,我倒真想自己到临真去看看!”
这时候李护走了进来,先向着李彬施了一礼,然后对李文革道:“兄长,折宣节来访。”
“折宣节”便是折御卿,这小家伙自从北征战役之后便对八路军充满了好奇,虽然其实在兵员素质上初上战场的八路军并不能够和折家的老兵相比,但是折御卿对于这个新的军镇中新奇的训练方法和严明的军纪整齐的服装十分好奇,从绥州回来后连着往丰林山上跑了几趟,东瞅瞅西看看,什么都好奇,军中的绝大多数军官都拿他当孩子看,倒也不以为意。
他今日突然来拜访自己,却不知道是何意。
对于这个未来的折家名将,李文革还是颇为重视的,当下摆手吩咐有请。
这回小猴子进来倒是一脸的庄重神色,恭恭敬敬先向李彬行了礼,口称:“见过观察使大人……”,然后又向李文革行了礼,笑眯眯甜腻腻地叫了一声:“李叔父——”
李文革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如今穿越来的这副身体看不出年龄,似乎也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如今被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声“叔父”叫得浑身不自在。
以前见面,折御卿都是叫“李将军”,今日却为何改了称呼?
他正在诧异,却听折御卿极为恭敬地道:“家翁有些事情与叔父商议,还要请叔父移驾大营,家翁备下了些野茶,正在扫榻而待……”
李文革奇道:“令公有事,请一名亲兵来吩咐一声便是,又何苦要劳动少将军大驾?”
折御卿赶紧道:“少将军之称,御卿可不敢当,叔父直接唤侄儿的名字就是了。”
李文革还在懵懂中,李彬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咳嗽了一声,冲着李文革使了个眼色,淡淡笑道:“怀仁,你与宣节的叔父和父亲平辈论交,如此称呼,原也是该当的……”
他伸手止住了要说话的李文革,收拾起桌子上的履历,道:“怀仁去吧,这些琐事,老夫去料理便是!”
李彬急忙起身相送,李彬却止住了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当下李文革赶紧换上了公服,随着折御卿两人两骑,向着城外驰去。
折御卿一面看着李文革在马上的僵硬身姿,一面笑道:“叔父还没骑惯马么?”
李文革苦笑:“倒是骑惯了,只是还不熟练,稍有不留神,这畜生便要撒欢!”
折御卿笑道:“叔父是控马不得法,马儿与你始终怀有警惕,这才处处别扭。骑马不是将马当作苦力来奴役,而是当作伙伴、袍泽,当作血肉相连的亲人,这样骑马才会让马渐渐适应你,不至于再因为害怕你而时刻战战兢兢,人和马都如此紧张,只怕走不十里路,便都要累到脱力了!”
李文革心中暗自大叫惭愧,细封敏达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他总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结,因此总是难免紧张,所以骑马行军对他而言始终不如步行轻松。北征时他和士兵们一道步行,还引得骑在马上的折从阮颇为感慨。
正想着,折御卿道:“这几日在叔父军寨中盘桓,实在是大长见识!”
李文革笑道:“那些玩意都是表面功夫,不值一提,倒是你这少年英雄,十六岁便跟着阿翁出来打仗,着实不易。”
折御卿撇了撇嘴道:“叔父莫要哄我,军纪军法,阵列阵法,白刃格杀,这些都是军队里最重要的东西,不上丰林山,晚辈真的不知道,这兵居然还能够这么练的。我家练兵之法便是实战,再窝囊的新兵,实战中挺了下来,便也是能战的老兵了。若是能以此法练兵,则每次上阵,便可以少死好多人了!”
说到这里,他羡慕地道:“便以什伍军官们领会命令的程度而言,晚辈自从生下来阿爹便在教我看地图记地名,然后便是看地形记地形,目测距离远近高地,估算时间长短,那时候真是要记住府州城外每块石头的大小形状,否则回家便要罚背书写字。稍大一点,阿爹便叫我学着从军,这些年来最头痛的便是什伍们太笨,几面小旗,前后左右一摇一晃,他们便晕了,有的人要上两三次战场之后才能记住一些简单的旗语,可是在大人军中,什伍们受领命令的程度极高,基本上能够做到令行禁止,真不知道叔父是如何做到的!”
李文革哑然,嘿嘿笑道:“这却也没甚么难的,平时说得多,用棍子多敲打一下这些什伍们,逼着他们动脑子,开始效果或许不显著,慢慢地脑筋便灵活起来了……”
他问道:“依你看来,我们军中有哪些不足呢?”
折御卿道:“……若说不足,叔父的兵时间概念不强,行军之时一旦扎营睡下,起身的时候便需要军官叫起,换岗的哨兵不会掐准时间自己醒来去换岗,需要别人叫,所以叔父军中到处设的都是双岗,不想我家军中设的单岗……”
李文革点了点头,士兵的生物钟在山寨还算管用,一开始长途行军就变得混乱了,好在习惯了迅速行动,倒也还不至于因为生物钟紊乱而误事。
“还有么?”李文革轻声问道。
折御卿想了想,道:“叔父麾下那位沈统制,确实很能打仗,用我家军中老兵的话讲,他的鼻子特别灵,能够嗅出危险和战机,是天生的将种。不过他的缺陷一样明显,对地形吃得不透,穿越横山山口的时候前锋足足侦察了四个时辰才通过,太消耗时间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若是侄儿去侦察,只需四处看看,拿眼睛一扫,便知道哪些地方易于设伏哪些地方完全没可能,只需要搜索不多的几处地方即可,用不着那么用篦子篦一般拉网搜索……”
“哦——?”李文革听得他对沈宸的评价,倒是觉得颇为新鲜。
“还有银州一仗,他只对州城做了一个简单的远距目视侦查,审问了几个驿卒便敢攻城,胆子实在太大,却也实在太冒险了,若是换了侄儿,手上只有这么一点点情报可是万万不敢贸然出兵的。上城的时候,连云梯都没来得及造,后续的部队登城速度缓慢,需要搭人梯上去,幸亏城内空虚已极,否则李光俨只要在城梯上埋伏下三十个兵,上城的弟兄们便是全死绝了城门也万万打不开!”
李文革微微笑了笑:“他也是第一次指挥攻城战,能够打赢便不错了!”
折御卿道:“我家军守城时比较随便,谁都可以,攻城时却万分谨慎,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攻城,若情势所迫没有办法,也要详细收集分析守军的情资,一起仔细商议攻城的战术和方法——最后由阿爹拍板定论,便是阿翁,这种时候也是听阿爹的。”
李文革又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心中暗自算计起来。
……
来在折家大营,折德源站在辕门外迎候,李文革急忙跳下马,和折德源见过了礼。折德源一面拉着他的手往里面走一面随口问道:“怀仁兄弟今年贵庚?”
李文革搔着头一笑:“小弟今年三十岁整……”
折御卿吃了一惊,扭头看了他两眼,笑道:“却是不像,倒像是二十三四的样子……”
李文革苦笑无语。
“几月的生日?”折德源又问道。
“小弟乃周光元年十月生人——”李文革摸着鼻子郁闷地说。
老子明明是公元1976年10月生人,10月6日,四人帮被粉碎,老子李文革降生……
“哈哈哈哈……”折德源笑了起来,“看来叫兄弟没有叫错,我却是周光元年四月生人!”
李文革讪讪地笑了笑,还是不明白折德源究竟啥意思。
“兄弟在家中行几?”
李文革苦涩地一笑:“家中只有小弟一根独苗,上无兄姊,下无弟妹……”
“哦,那我当叫你大弟了!”
“折衙内……”
“叫五哥吧!”折德源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将他引进了大帐之内。
折从阮坐在大帐内等他,两边站满了折家的“德”字辈青年将领,见他进来,齐声向他抱拳躬身行礼:“见过李将军!”
大帐之内,无论军衔还是职事,除了折从阮之外,只有李文革最高。
李文革急忙抱拳还礼:“见过各位将军!”
虽然北征路上已经混得很熟了,李文革还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人这么密匝匝挤在大帐里,是在等自己么?
折从阮的话证实了他的想法:“怀仁不必疑惧,今日折家诸系子侄均在帐中,为的便是等候你这新任的延州节度使!”
李文革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折从阮摇着头笑道:“世事难料,若是老夫早些年见到你李怀仁,说不定便不会将宝贝孙女嫁给麟州杨家了……”
李文革正欲说话,折德源在身后拉了拉他,他便知趣地缄口了。
折从阮叹息着道:“老夫也曾有意,收你为义子,想来以老夫的身份地位,也不算辱没了怀仁,奈何你这后起之秀崛起得实在太快,几个月光景,你便已经身为一方节镇了。虽说收节度使为义子老夫并不在乎,奈何有朝廷体制在,却是不得不顾及的……”
他一摆手,身后有亲兵捧过一坛酒来,在一旁的案子上摆开了十几只碗,依次斟满。
众人纷纷取酒,折从阮自己也取了一碗,另外一只手端起一碗,缓步走到李文革身侧,递给他道:“府州折家准备交下延州李怀仁这个朋友,生死相依,荣辱与共,祸福共与之!”
见李文革端过酒碗还有些困惑,折从阮笑道:“若是你李怀仁愿意交下折家这个朋友,便喝了这碗酒,管老夫叫上一声伯父,从此之后,这大帐之中站立的,便全是你的兄弟了……”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二章:旌与节
看着被绑成粽子一般堵着嘴扔在自己脚下的八岁少年,李文革的眉头缩紧了,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怒色,看着几个卑躬屈膝一脸谄媚表情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秦家族中长辈,他抿了抿嘴唇,尽量平抑着自己的语气问道:“……你们花费重金贿赂节度府卫兵要求见我,究竟为的是何事?”
秦家的三房长男相互对视了一阵,上一任族长秦继维的幺弟,四十八岁的秦继绍结结巴巴开言道:“……是……是这么回事,本族现任族长……十五郎……少不经事,先前曾经得罪过将军,如今族中各房公议,将他绑了……来交给将军处置,丰林秦氏愿意捐献钱粮,以助军饷……便权当偿付先前的罪衍……还望将军大人大量,饶过秦家全族性命。老朽敢担保,与将军作对之事,纯系族长一人所为,与族中并无半点干系,如今族长在此,但凭将军发落,只求将军大慈大悲,莫要祸及族中,老朽等便感恩不尽了……日后将军但有差遣,秦氏一族任凭驱驰,甘效犬马之劳……”
丰林秦氏?李文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曾想起这个家族曾经和自己之间发生过什么冲突和矛盾。在延州的这些氏族之中,除了高家,自己似乎并不曾和其他的族门之间产生过直接的冲突。
话说回来,难道这个被绑在地上卷曲着身体呜咽着挣扎的男孩,便是丰林秦氏的族长么?族中这么多长辈长兄,怎么却教一个娃娃做了族长?
他一脑袋糨子,刚才与他正在商谈改革税制问题却被这些人打断了的秦固带着满脸的鄙夷走到了他身旁,淡淡道:“张左卫在延州时,高侍中曾经设宴款待使团,这位秦小员外曾经当众说过几句话,当时观察曾经说过此事……”
他这一说,李文革顿时记了起来。那次宴会上延州氏族都在,却均不曾对自己和高家的争斗问题表明立场,似乎只有一个年纪极小的族长说了几句话,据说话说得极不客气,不过究竟是如何说的,他此刻无论如何却记不起来了。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秦家这些长辈长男害怕祸及全族,这才将这个怎么看也不超过十岁年纪的孩子绑到自己面前来请罪。
想明白了这个因果,李文革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默默地走到架子上,取下了自从去年孤身平乱以来便一直被自己带在身边的短刀,缓步走到那蠕动着的小身影身侧,一语不发地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光顿时令几个秦家男人一阵心悸,不由得膝盖一软跪倒了下去,那秦继绍率先叩下头去,哀声道:“将军明鉴……那件事情确实是我家族长临时起意胡口妄言,事先并未与小人等商量,小人等委实是不知情啊……”
李文革淡淡扫视了这几个人一眼,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缓缓俯下身去,用手轻轻捏着绳索,将刀刃切入绳索与孩子身体之间的空隙,小心翼翼地来回拉动着刀子,将缚住孩子两臂、双足、双手的三道绳索一一割断,随后又解去了遮住那少年眼睛的布帛,那少年方才手脚被绑,口上被勒了一道索子,眼睛被布帛遮住不能视物,然而耳朵却不曾被堵上,诸人之间的对答听得一清二楚,他虽年少,却也知道自己已经惹下了泼天大祸,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因此李文革一解开勒住了他口舌的索子,他便立即眼泪哗哗地乌噜呜噜说起话来,声音清脆中带着几分嘶哑,却一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李文革疑惑地转过头看秦固,秦固一脸恻隐之色地摇了摇头,蹲下身子对这个叫秦肇端的少年道:“莫要害怕……这位便是李将军,他不会伤害你,把话语说得清晰一些……”
秦肇端喘息了一阵,终于再次开口,这一次,李文革却听明白了。
“李将军……肇儿得罪了你……肇儿向你赔礼谢罪,求你不要为难娘亲了……”
李文革轻轻抚着孩子的头,将他扶着在地上坐了起来,缓缓问道:“……好吧,你既然赔礼了也谢罪了,我便不责怪你了,你是乖孩子,你娘亲怎么了?”
李文革知道,小孩子心思单纯,把事情说得太复杂他往往理解不了,倒不如顺着他的话风告诉他此事便这么罢了,道了歉陪了罪便无事了,秦肇端心理上反倒更能接受一点。
果然,秦肇端闻言顿时哭了起了:“呜呜……肇儿看到仲叔他们架走了娘亲……肇儿看到娘亲在哭……”
“仲叔是谁?”
李文革抬起头问道,这一次他问的却是怔怔跪在地上的三个秦家代表,语气中充满了阴冷的味道。
秦继绍一触到李文革的目光,浑身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道:“是……是府中大管事……”
李文革想了想,却不得要领,又问道:“你们把这位小员外的母亲如何了?”
秦继绍哆嗦着道:“……这——”
李文革一皱眉:“不肯说?李护——”
站在室外宿卫的李护应声而入,响亮地道:“到!”
李文革指着秦家的三个男丁道:“把这三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拉倒城外去,挖个坑,活埋!”
“是——!”李护平胸行礼,鄙夷地看了这“三个家伙”一眼,毫不犹豫地一挥手,走进了几名士兵,老鹰搓小鸡一般将几个人架了起来,三个大男人顿时鬼哭狼嚎般叫了起来,两个年轻点的当场下身一阵湿热,顿时室内扬起一股骚臭气味。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愿意说……”
“慢来——”
随着李文革的一声命令,几名士兵同时停了手,几个人失却了支撑,顿时摔倒在地,委顿成了一团。
“你们此刻只有一个机会,若是说实话,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若是不说实话,除非你们插上翅膀飞出延州地界……否则本将军不用动一根手指,便能令尔等阖家老幼顷刻间化为齑粉……”
李文革简明扼要地说道。
如今他已经既有能力也有足够的实力说出这番威胁的话语,以他目前在延州的权势,一夜之间灭掉一个中下等世族也确实并非难事。
那秦继绍哆哆嗦嗦哀嚎着道:“是小人们糊涂……十五郎……哦族长得罪了将军,我等猜想必是其母樊氏不贤,这才教坏了族长,以至竟然不自量力,冒犯将军虎威,因此族中各房公议,将樊氏囚禁起来,锁在柴房之中,只待将军今日处罚了十五……族长,明日一大早便祭告祖庙,将樊氏沉湖以赎罪衍,以示秦氏一门对将军的效忠之意……”
“效忠之意……本将军何德何能,敢要你们这些‘深明大义’的贤士贵人们效忠?”李文革咬着牙齿冷冷讥讽道。
“李护——!”
“道!”
“你此刻便召集起二十名卫戍亲兵——不,传我的军令,斥候大队调拨二十名骑兵,带上……”
他的眼睛扫视了三个人一番,最后指着秦继绍道:“带上这老家伙,快马加鞭赶往丰林县秦府,限一夜时光赶到,救下明日便要被沉湖的秦小员外之母樊氏,这是军令,不得违误,若是到时候仍赶不及,便将秦府上下所有十八岁以上男丁全数解来州治,听候发落!”
“是!”李护平胸领命。
“……将军,小人不会骑马……”
秦继绍惊恐万状地叫道。
“……你最好会骑——”李文革狞笑着对这老家伙道,“不会骑马的东西便对本将军没用了,没用的东西便该活埋,本将军……”
他话还未说完,那秦继绍便忙不迭哭喊着道:“小人会骑马……小人会骑马……”
李文革挥了挥手,两名亲兵再次将他架了起来,李文革道:“你最好祈祷神明显圣,樊氏的性命便是你们阖族成年男丁的性命,她还活着你们便都死不了,她若死了,你们这参与举族‘公议’的凶手便都到护城河里去给她陪葬,听明白了没有?”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秦继绍的声调完全走了样,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
李文革挥了挥手:“去吧!”
待李护等人走了,李文革才轻轻转过身,对着坐倒在地上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秦肇端温和地一笑:“放心吧……丰林距州治不到六十里路程,他们骑着马,一夜之间应该来得及赶到……”
“你……你真的是高伯伯说的那个李将军?”
秦肇端怔怔地眨着大眼睛问道。
李文革苦笑了一声:“不错,我便是那个人!”
秦肇端呆呆问道:“高伯伯对肇儿和许多人说,你是个悖逆纲常颠倒乾坤的反贼,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人……”
李文革摸了摸鼻子,自己的名声看起来确实被高家父子败坏得不轻,他叹息着问道:“我也曾经很相信别人的话,可是后来我发现别人的言语并不十分靠得住,便渐渐学会自家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去体察辨别,还是自己判定的事情更加可靠些……”
他顿了顿,低声道:“你年岁还小,许多事情理解不了,日后待你长大了,这些事便一一都能想明白了……”
秦肇端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高老伯伯为何要那样说,不过肇儿已经想明白了,你要救肇儿的娘亲,要救肇儿……”
稚嫩的童音在这里滞了一下,然后带着一股暖暖的味道道:“你……是个好人……”
……
王峻最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惬意了。
自从几个月前皇帝私下向延州派遣六宅寻访使团的事件之后,自己着实称病在家中躲了一段时光。其实说是称病,摆明了便是对天子不经枢密向外镇派遣使团并特意回避自己这个枢相(枢密使兼宰相)等等行为非常不满。其实当时的决策经过了天子和中书门下的公议,严格论起来并不算违背朝廷制度,枢密使的权力虽然多年来一直为内外所公认,已经变成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但是毕竟还不曾以礼仪典章制度的名义确定下来,严格来讲,这并不算皇帝破坏游戏规则。
然而王峻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在他看来,不成文的游戏规则同样是规则,更何况自己虽然并不是首相(中书令),但却毕竟也是中书门下省的宰相之一,这样大的事情不知会留守京城的自己,这对自己是一种极度的不尊重。
换了一般人,是绝对不敢向皇帝叫板的,但是王峻却又不同。他既是当朝宰辅,职兼内外,皇帝出征前又给他挂了平卢节度使的荣衔,使得他在朝中地位更上一层楼;更何况他还是辅佐皇帝起兵清君侧衮服加身的定策拥立的元谋之臣,是大周朝除却皇帝之外最具实权的二号人物,文武兼掌,权倾朝野;副统帅加亲密战友,和皇帝布衣相交多年,王峻自问,自己虽然并不是皇族,也不是藩王节度,但是和皇帝耍耍脾气的资格还是有的。
果然,一开始皇帝还是遣内侍来劝自己复出视事,在碰了几次钉子之后,说客的级别就越来越高了,翰林学士、枢密副使,最后中书省内地位仅次于自己的宰相范质竟然亲自前来恭请自己出山,范质同时带来了皇帝的口信,若是秀峰兄再不肯回任阁院,朕便要亲临相府降阶相请了。
王峻再狂傲,却也不敢真个让堂堂的天子銮驾摆到家里来,因此在假意推脱了一番之后,他终于再次回到枢密重秉大权。
不过这次事件却让王峻得出了一个结论,枢密院的权限再大,终归是直接附庸皇权的中省内臣,在皇帝需要的时候才能够隔绝中外成为凌驾于中书门下省之上的太上宰相,一旦皇帝与中书相权达成一致,枢密院作为一个联络相权与皇权的通道性机构的作用便微乎其微了,理论上只要皇帝能够驾驭宰相们,枢密使便一钱不值,就算是自己已经兼任了宰相职务,也并不能随意扩大自己的职权。
和分司五房的中书省相比,枢密院虽然更贴近皇帝,却因为院内权力架构简单,没有直接对六部九寺三衙诸镇直接发号施令的下属执行机构,使得枢密院的权力始终必须通过中书门下才能延伸到朝廷内外上下去,这令一直以来都对权力看得很重的王峻深感不便。
一个没有执行机构的枢密院,就算权力再大,也不是真宰相,只要皇权足够强硬,皇帝一句话便可以废掉一个枢密使,因为与分司六部行政大权的中书不同,枢密的存在完全依赖于皇帝的个人喜好。
只有建立起取代中书五房直接控制六部行政的下属执行机构,枢密院才不再是皇帝的传声筒,才能变成真真正正的内相。
因此复出之后王峻第一件事便是不顾下属枢密副使郑仁诲的坚决反对,开始在枢密院所在的院落中兴建土木加盖两排厢房,王峻甚至已经给这些房命好了名,分别为吏务房、度支房、军务房、狱审房、礼工房。王峻准备在这些房建好后,逐渐拔擢自己的亲信大臣进入这些房处理中枢机要事务,逐渐取代中书五房,日后若是可能,他准备奏请皇帝将诏书用印由中书门下之印逐步换成枢密之印。
这一日他接到折从阮和李彬的联名奏表,向朝廷汇报高允权薨逝的消息,他处理军国大事多年,自然知道这件事在政治上的意义,因此急急忙忙取了奏表直进大内来寻皇帝。
本来这件事情从礼貌上应该先知会一声中书轮值的宰相,但是王峻则根本没有理会这茬。
我是枢密使同平章事,我已经知道了,便代表中书已经知道此事了!
王峻心中没有丝毫不安,他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了!
进得殿门,王峻却听到殿后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用大木锤敲击木桩的声音。
向皇帝行罢礼后,王峻疑惑地问道:“殿后声响,却是为何?”
大周天子郭威憨厚地一笑:“秀峰兄见笑了,朕欲在御花园南侧新起一间小殿,这是工部的工匠正在侧位置画墨线打地基……”
王峻的眉头皱了起来,作为一个宰相,虽然不似冯道范质等人那般通晓学问典故,然而他还是知道一些宰相的职守传统的——自魏文贞公以来便一直在被历代宰相群体沿袭继承的传统。
“陛下宫中殿宇楼台何止百栋,为何却又要大兴土木另造殿宇?”王峻略带责备地质问道。
对于宰相的这种质问和劝谏,只要是不太糊涂的皇帝,便会立即纳谏停止工程,郭威是久经世事的人,自然不会在这方面违背传统留下拒谏的恶名,以王峻对皇帝的了解,即便是范质等人进谏,皇帝也会从善如流立即纳谏,更何况是与皇帝关系非同一般的自己。
然而郭威听了王峻的话,面上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道:“惭愧……朕在宫室之内建造一间殿宇,秀峰兄便如此谏言相责,朕亦深以此言为是……”
“……不过——”皇帝的语气说到这里忽然一转,以颇为轻松的口气语调反问道:“枢密院一共便那么几个人,院中的房舍本来便已略显空旷,秀峰兄近日在其中大肆立木起屋,却又是何故呢?”
请假
今天有事情,更新要等明天了,请诸位大大见谅!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二章:旌与节(7)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二章:旌与节(8)
广顺二年十二月初九,大周朝廷的宣诏使,端明殿学士检校礼部尚书王溥率领一行二十四人的宣诏使团抵达延州,正式向延州节度留后李文革宣示大周朝廷任命其为节度使的诏命制文,同时向关北行营都部署折从阮宣布他的封王册文,向延州观察使李彬宣布拜相册文。
第二天晌午,在延安县城南的校军场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宣诏使王溥代表皇帝向李文革授予象征着节度使权力地位的双旌双节。
这一天,两个营的延安团士兵全副武装开赴校场,以队为单位站成方阵,静静地等待着仪式的开始,等候见证自己的统帅正式成为延州最高军政长官的那一时刻到来。
折从阮则率领着折家军的全体指挥以上军官列席仪式观礼。
李彬身着紫袍,头戴梁冠,率领着州治的全体文官站在校军台上,准备行贺拜礼。
周正裕则率领着八路军全体军官站在另外一侧,都穿起了或绯或绿或青的官服,戴起了流行的交脚幞头,这个一年前还是个啥官衔也没有的土的掉渣的老混子激动得老泪纵横,当了二十年兵,谨小慎微了二十年,最终却是靠着这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上司和这群原本熊得一塌糊涂的熊兵转眼之间便做到了五品将军,穿上了自己家十辈子人连想都没有敢想过的绯红官袍。
说实在的,昨天的晚宴上,当堂堂的朝廷端明殿学士检校礼部尚书王溥王大人亲自给自己敬酒并且十分亲切地称自己为“周将军”的时候,周正裕几乎当场失态,乖乖,那可是即使在京城也数得着的大官,据说一就比宰相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平心而论,这一年来周正裕的待遇涨得并不算快,堂堂的检校厢兵都指挥使,至今为止每个月的军饷也不过十贯钱——这已经是军镇中最高的了,而这一年来周正裕为了迅速扩充的队伍操持后勤可谓操碎了心,小心谨慎的他,军中的每一项账目均要一一琢磨透才肯放行画圈,从伙食、被服到甲杖兵器,从武库到医馆,从劳役营到伤患营,每一项李文革的军事改革后面都滴洒着老周的辛勤汗水。随着摊子越来越大,周正裕甚至强逼着自己认字,起码要把数目字和一些基础的名词认清,以便自己能够看懂那些渐渐变得越来越复杂的账本子。
最近周正裕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尽管如今厢兵团有陆勋在分担一些日常的工作,周正裕还是开始觉得忙不过来了,老实说,自己这样的岁数,为了这么一点点饷粮这么拼命干活确实不大划算。
但是周正裕干得心甘情愿,兵部的一纸敕牒其实代表不了什么,但是做了官的感觉和做大头兵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原先周正裕对李文革的新军礼没啥兴趣,李文革也从未要求他也学习这种军礼过,周正裕在初时甚至觉得这种礼节很是古怪好笑,但是随着平胸礼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在周正裕面前行这种军礼。一开始周正裕一般是摆摆手走开,但是越到后来,接受别人敬礼的时候,他那种美滋滋的自我满足感越是强烈,直到后来他终于开始学着还礼。如今他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兵油子虽然平时还是佝偻着腰不修边幅,但是一旦有下级军官或者士兵给他敬礼,他便会立时将腰杆挺直还礼,绝对一丝不苟,那股认真劲几乎连年轻人都感到汗颜。
老周是个实在人,虽然绝对工资不高,但自家地位的提升却是实实在在的,以前彰武军中哪怕是个队头也不将他放在眼里,打打骂骂是家常便饭,但是现在,彰武军衙内指挥副使张图站在自己面前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其他的人更是毕恭毕敬努力巴结,唯恐惹恼了“周游击”,自己便没了进六韬馆的名额,那便意味着饭碗砸掉了。
而这一切,全是拜李文革所赐。
尽管李文革早已是延州城中的一号人物,但是这个年轻的上司只要在公开场合,始终对自己保持着极高的礼遇和尊重,即便是已经做到了四品的防御使,也还依然是“周大哥”“周老哥”地不离口,以至于现在全军中没有一个人敢于公开喊叫自己的名字。他最近已经在准备学着沈宸的样子起个字或者别号了,省得连李彬都不好称呼自己只能叫自己“周将军”了。
站在他右侧的,是沈宸、魏逊为首的军官们,在台下指挥部队阵列的,是新任的延安团虞侯折御卿,这个小家伙作为折家军的代表正式进入八路军任职,他虽然年轻,却是作战经验丰富,而且自幼便接受了最为严格的军事训练,从军事指挥的基础上来说甚至比沈宸等人都要专业,这样一个人,无疑是战斗部队参谋长的最佳人选。
他还担任着六韬馆的地利课教授,这个时代的“教授”其实只是对老师的一种尊称,李文革则将这一名词直接变成了六韬馆及丰林书院老师们的初级职称,中级职称称“教谕”,高级职称称“教师”,至于祭酒和大祭酒,基本上属于行政职务了,类似于系主任和校长之流。
午时零刻,册拜仪式正式开始。
王溥和李彬一样,身着紫袍头戴梁冠步上高台,他的身后跟着一位极为年轻的绿袍官员,这个官员的身后,则是十名礼部的八品官,每人手中均擎着一样物事,分别为门旗四面、龙虎旌二面、节两支、麾枪四支、豹尾四支,共十六件。节用金铜叶做成;旗用九幅红绸制作,其上装有涂金、形如木盘的铜龙头。
唐制节度使一般授予旌节各一,及至唐末,为了酬劳朱温李克用等人平灭黄巢的大功,这才开始授予节度使双旌双节,以示地方生杀予夺之权柄,封拜节度使的奉礼官也从八人增加到十六人。
王溥走上高台,面南背北站好,那名绿袍的赞礼官当即用极为响亮的声音唱道:“延州文武,诸军士,躬迎皇帝制文——”
这种场合宣读圣旨,是不用下跪的,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同时压低了身子,躬身侯制。
王溥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赞礼官捧着的诏书,张开宣读道:“广顺二年十一月丙辰,大周皇帝制曰: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朕承汉祚,维延丕绪。海内板荡,边夷獗猖,蟊贼肆掠,伪帜滥扬,止征诛不能克难,非讨伐无以定边。将军之立,三代以制军士,元戎之委,汉唐因伐狄戎。祀者用治,戎士授封,征业量以茅土,军功酬之诸侯,是故大禹建九鼎,周公议五爵,白旌黄钺,励砺赏罚。忠武将军、延州防御使李文革,御敌摒寇,夷狄闻之丧胆,巡边戍境,六军因而振奋。故制端明殿学士、检校礼部尚书王溥,龙旌虎节,金印紫绶,委诸封疆,拜以节臣。是郡军民,皆从号令,文卿武弁,具任赏罚,藩屏国之河土,镇遏夷以威德,使边州老幼,生治康宁,缘郡黎庶,业从熙乐,承昊天其垂泽,体朕躬之恩义!制至奉节,尔其钦哉……”
一长篇四六格式诏书读下来,李文革固然听得晕头转向,大概意思却也还算明白。周正裕等军中武将和站在台下的两营士兵就差得远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云,眼珠子上面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圈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李文革躬身举起双手,高声道:“臣——李文革——奉制——谢恩——!”
李彬秦固等州府文官跟着躬身道:“臣等——奉制——谢恩——!”
这时候周正裕等人才跟着参差不齐地躬身喊道:“臣等——奉制——谢恩!”
待他们喊毕,李文革才再次开口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台上台下这一次便齐多了,这句话昨日练了整整一日,五百人齐声呐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势却也颇为惊人。
王溥含笑将制文交到了李文革手上,李文革这才直起身躯。一旁的那个年轻的赞礼官高声唱道:“授冠军大将军旌节——”
两名奉礼官手捧旌节上前一步,武官队列内,沈宸、魏逊出列,走到李文革身后。
一个奉礼官将旌旗交到王溥手中,王溥转过身,朝着李文革递了过去,口中大声道:“从此以往,上至于天,将军制之——”
李文革躬身接过旌旗,转身递给了沈宸。
王溥又取过了另外一个赞礼官手中的龙头节杖,朝着李文革递了过去,口中大声道:“从此以往,下至于泉,将军制之——”
李文革躬身接过,回身递给了魏逊,然后转过身来,单膝跪下朗声道:“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以受制于前矣,旌旗符节之威,臣无还请。愿君亦以垂一言之命于臣也。君若不许,臣不敢将。君若许之,臣奉而受。”
王溥面孔肃然,长吟道:“许之——”
李文革叩首道:“臣李文革——受旌奉节——!”
至此整个授节大礼完成,王溥趋前将李文革扶起,口中称:“大将军请起!”
王溥虽然身为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但是一旦李文革受节,便已经身为节度使,位在王溥之上,五代制度,节度使便是见了当朝宰相,也只叙平礼,王溥不是宰相,一旦完成大礼,没有了代天授节的身份,便不敢再受李文革之礼。因此口中客气地道:“大将军年方而立,便秉旌节,王某钦佩之至……”
李文革急忙谦逊:“文革汗颜……”
这时王溥极为礼貌地道:“请大将军稍侯,赞礼官为大将军明节……”
所谓明节,就是解释旌节的权力范围,这是各镇节度使受节之后的固定程序。
李文革伸手道:“请——”
明节并不属于皇帝的授节程序之内,因此那绿袍官员上前来一躬为礼,不卑不亢地道:“大将军,请恕卑职放肆——”
李文革笑了笑:“贵官请——”
那赞礼官表情庄重地道:“旌节斧钺,天子之权柄也,人主以之授人臣,乃代昊天行赏罚,故奉之不可不敬,用之不可肆意……”
李文革点头:“是——”
那赞礼官又道:“旌者专赏,凡五品以下官爵除授,大将军可自为之,三品以下五品以上擢晋,大将军须表奏台阁,以门下出旨命之——”
李文革再次称是。
那赞礼官顿了顿道:“若无例外之事,台阁不会驳回大将军之奏请……”
“若台阁封驳了大将军的奏请,大将军可向陛下直奏,门下无权过问大将军直奏之表章,直奏将通过枢密直达圣听……”
“是!”
“官爵乃朝廷名器,非治民将军之士,不可轻予;非无能庸碌之辈,不可擅夺!”
“是!”
“节者专杀,凡七品以下官吏有罪者,将军可立斩之,五品以下七品以上者可先斩讫后奏闻,三品以下五品以上者大将军可参劾之,待台阁复议后定罪!”
“是!”
“大将军持节,可行大辟之刑,等而下之,皆可行之,凌迟、车裂、腰斩极刑,不可行之!”
“是!”
“大理寺、刑部,无权驳回大将军之审决,唯陛下与台阁可驳回将军之审决!”
“是!”
“大将军之节,不得诛戮御史,延州观察使及观察判官,不在可杀之列!”
“是!”
“大辟乃国之重刑,人命至重,权柄在手,大将军当慎而用之,明刑慎罚,方是君子持刑之道,非刑滥杀,国典所不许!”
“是!”
那赞礼官不卑不亢,侃侃道来,虽然只是个绿袍小官,却丝毫没有怯场的意思,站在那里像教育小学生一样一句一句为李文革解说着旌节的权限范围以及所受之限制。
李文革听得极认真,丝毫没有不耐烦之色,听毕,向那赞礼官一拱手:“文革受教!”
那赞礼官也一拱手,淡淡道:“不敢!”
方才这段功夫,李文革才正眼打量了一番这个赞礼官。此人年纪极轻,唇上没有胡须,却生得身材魁伟,姿容雅致,颇有几分名士风采。
虽然相貌气质都不差,只是却略有些不修边幅……
幞头下面露着几缕没梳好的头发,官服胸襟上染着点点油渍,腰间的带子扎得略有些歪……
看来似乎是个平素马马虎虎的家伙。
李文革暗自奇怪,礼部的官员日日和礼打交道,怎么会派来这么一个形象颇有点邋遢的家伙?
不过看此人仪态自若谈吐稳健神情泰然的样子,确实是个在大场面下能够应付自如的人物,此人对自己的地位和权势没有丝毫挂怀介意,仅此一点就可证明不是个草包——这也难怪,在朝廷里做官,特别是在礼部做官,见惯了大场面,眼前这点事情在人家眼里或许根本不算什么。
这时候四周的文武官员开始过来向李文革行贺拜礼,李彬加了相衔,便与李文革行平礼相贺。
这一天的礼节仪式及祝贺宴会下来,李文革仿佛跑了一个十公里武装越野,浑身酸痛不已,总算熬到晚间众人散去,李彬却留了下来。
“……一年辛苦,总算修成正果……”李彬哈哈笑道。
“您老人家得拜宰相,却来取笑晚辈……”李文革笑着回敬道。
李彬摇了摇头:“不在台阁,平章事于老夫不过是个虚衔。与旌节之权比起来,可差得远了……”
他顿了顿,肃容道:“权柄在手虽然是件好事,然则却要操权者善用之,方能最终变成好事,怀仁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李文革笑着点了点头:“……如高侍中父子那般行权,最终害人害己,此乃前车之鉴!”
李彬点着头道:“怀仁明白就好,如今世道,有权者往往将权力用得无所不至,能善用权力之人极少,怀仁字中的这个‘仁’字,其实便是其中真谛!”
说着,他道:“王溥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进京献马的事情,你可想好了?”
李文革诧异道:“献马?”
李彬笑道:“昨日你都喝得糊涂了,王溥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进去么?”
李文革惭愧地挠了挠头,自己这副新的身体实在是不咋样,想当年自己喝两斤老白干都不当回事,如今度数极低的酒却半斤不到便一片混沌,实在是有够丢人。
“……这是朝廷封拜节镇的惯例,新任节镇要向朝廷献谢旌节官诰马,你这次封了右骁卫大将军冠军大将军检校太保,还要向朝廷献加官马,秋天出征大捷,也要献添都马和讨伐捷胜马,四马加在一起,最少要献百匹以上。王溥说,当今圣上有意召你入朝述职陛见,不过怕你疑忌,明白说了看你自家的意愿,若是不愿意去,便遣一个使节,随同那个赞礼官带着马匹入朝便可!”
“那个赞礼官?”李文革一愣。
“是!”
“他不和王溥一道回去么?”
李彬连连苦笑:“看来你昨日是真喝得不成了,那个赞礼官是太仆寺专门派来延州押解马匹的,并非王溥从礼部带来的随员,马匹不征齐,他如何回朝复命?”
李文革呆呆问道:“他不是礼部官员?”
李彬奇道:“昨日王溥介绍他的时候,你没有听到么?”
李文革摇着头尴尬地道:“昨日我实在醉得不行,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甚么也记不得了……”
李彬哈哈笑道:“亏你还跟着王溥向他行礼客套,丝毫不曾失态,今日居然半点都不记得!”
李文革讪讪笑着,心中大是哀叹,自己这次投胎实在是选错了身体。
李彬笑了一阵,才道:“那个赞礼官乃是太仆寺丞,专管马政的。家里面乃是官宦世家,祖父做过判官,父亲做过侍郎,他自己是荫官入仕,不曾试过制科,从千牛备身一步一步做到国子主簿,一年前迁任太仆寺丞……”
“他叫甚么名字?”李文革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的宴会一面问道。
“他是幽州安次人,是后晋兵部侍郎吕琦之子,名叫吕端……”李彬捻着胡须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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