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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蚕室废人     北唐txt下载     北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九章:汴京的客人(3)

    文质老弟,你将老夫这尊菩萨请到延州来,不是来说的吧?”折从阮捻着胡子,向骑着马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李彬笑眯眯说道。

    李彬顿时语塞,刚才说得极流利的客气话此刻再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李彬自己也没有想过把折从阮从三水请到延州来具体能够帮上什么忙,只是汴梁方面的六宅寻访使让他心中感到有些不安。李文革现在虽说在延州境内基本上已经属于无人敢于招惹的角『色』,但是放眼天下他这种级数的军头实在还有些拿不上台面。高家数代人的苦心经营,基本上又统合了九县之内的文武贵庶诸方势力,这才换来了朝廷的认可和割据的局面。李文革虽然在短时间内将文官和军队两大系统或打或拉争取了过来,但是毕竟崛起时间太短,这个劣势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弥补的。

    延州境内或许都已经对这位只身平『乱』当街杀人的孤胆英雄知之甚详,但是周围的州县对他的印象却不过是个在年前曾经发动过一场兵变的小兵痞罢了。汴梁方面更是不了解此人的底细,两府大臣和皇帝甚至可能一直都在纳罕是从哪里蹦出来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头。

    此次张永德来延州,除却高家父子上表的因素之外,恐怕皇帝想看看这个铜头铁臂的猢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才是真的。若是张永德等人将李文革定位为一个在彰武军中颇掌实权地军官倒还不错。汴梁方面会认真考虑未来是否有要和此人打交道的可能;然而若是张永德将李文革定位为一个杀人放火破坏社会和谐的恐怖分子,事情便麻烦了。

    虽说这年头处处都在起反八方均有人割据,但是作为代表四海正朔的中央政权而言,还是希望地方上能够安定一些,不要闹出太大的『乱』子。因此就算张永德没有给李文革定『性』为恐怖分子,仅仅是把他说成是延州的不安定因素也是受不了地。

    可是李文革做的那些事情……实在很难让人认为他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正因为自己想不出好办法。李彬才不得不将折从阮这尊大神请到延州来,他的想法其实和高允权类同,既然局势已经很『乱』,『乱』得脱出了自己的掌控,那就索『性』将局势搅得更『乱』,让对方同样掌控不了局面。相比之下,自从进关中以来便一直与自己保持着良好关系的折家无论怎么看倾向自己一派的可能『性』也还要多一些。

    话虽如此说,折从阮老头子此刻直通通问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于回答。

    斟酌来斟酌去,李彬不觉一笑,与其遮遮掩掩欲语还羞,倒不如开门见山把话说清楚,折从阮纵横捭阖了一辈子的人,其中地利害关系想必是早已了然于胸了,自己就是说得再委婉动听,也并不影响实际问题。

    想到此处他哈哈一笑道:“侍中既然是菩萨,神通广大,自然知道我等凡人肚肠里这点些许小事。还用李彬明言么?”

    折从阮微笑道:“自家知自家事,老夫愿意和你李文质打交道,实在是因为看不上高家那种小里小气的行事,痛快人说痛快话,文质若是有意延州藩镇,老夫不吝助一臂之力!”

    李彬连连摆手。带着笑意道:“侍中明知李彬不是那块材料,无须出言试探,彰武军节度使的重担,我这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可是挑不起来,还是罢了吧!”

    折从阮轻轻摇了摇头:“你是目光长远啊……以你李文质在延州经营的这许多年,如今又有了军头们地支持,做个节度使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不过你也就比老夫小几岁,为了儿子和族人设想。你不做这个节度使也是情有可原的,你是个聪明人啊……”

    折从阮这话正好说中了李彬的心事,他自己已经无所谓了。然则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李经存未经世事。是个任事不懂的书生。自己活着地时候还不打紧,自己一旦死去,这个儿子是万万挑不起延州节度的担子的。到时候李文革也好其他人也罢,强势上位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虽说李彬觉得一李文革的行事风格,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然而世事难料,这年月节度更替大多杀戮连连血流成河。李彬已经是半截黄土埋腰的人了,实在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当下他也不再说废话,直通通地道:“不满老侍中,延州文武如今已经一致议定,推举芦子关巡检使宣节校尉李怀仁出任彰武军节度使兼知延州事。若是侍中肯助我等一臂之力,便足敢盛情了!”

    听了这话,折从阮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文质老弟,这一路走来,见了不少在路边砸石头地人,这些人都是流民么?”

    李彬点了点头:“正是!”

    “这些人在做甚么?”

    “哦,李怀仁将这些民夫组织了起来在修路……”

    折从阮捋了捋胡须,微微笑道:“这位李军头还真是有意思……”

    他斜睨了李彬一眼:“外间传言,这位近几个月来名震九县的巡检使,是出自文质老弟府中?”

    李彬点了点头:“不错,李怀仁去年还不过是我府内的一个家奴,乃是前年年底我在大路边救下的……当时他已经濒临丧命,我让人救下了他,收了他在府中做奴才。原本也没有看出他有甚么过人之处,去年八月延州兵变,我受命上街平叛。其时府内的奴才们一个个胆怯之极,没有一个敢跟着我出府……只有此人站出来愿意跟随。初时我见他身材弱小,也没指望他能有甚用处……”

    折从阮点了点头:“人不可貌相啊……”

    李彬笑道:“侍中说得是。此人竟然是个将军材料,这却是我始料未及之事……”

    “……将相本无种,王侯自取之……”折从阮轻声『吟』道,随即一笑:“这在当今也不算稀罕事吧,文质老弟府内可谓藏龙卧虎了……”

    李彬连叫“惭愧”,折从阮又问道:“这位李巡检既然打了打胜仗。为何不向节度府报捷啊?”

    李彬失声笑道:“去年年前那场兵变,他与高侍中父子结下了死仇,怎么可能向高侍中报捷?”

    折从阮摇了摇头:“打了胜仗,总归是要向上报捷地。更何况这是延州近些年来的第一场大捷,高侍中再糊涂,也不会平白错过这么一个向朝廷表功的大好机会地。再者说,纵然不向节度府报捷,由你李文质直接向朝廷报捷。岂不便当?”

    李彬哈哈大笑起来:“侍中,下官不是向你老人家报捷了么?”

    折从阮微笑道:“某不是朝廷……”

    李彬扬起头,十分潇洒地道:“侍中比朝廷

    …”

    折从阮骑在马上,惬意地伸展了一下四肢,笑眯眯地道:“承蒙文质看得起老夫。不过老夫丑话也要说在前面,要老夫上表推荐这位李巡检做节度使无妨,只是老夫也还要先考量一下这位将种的斤两。折家没有觊延州的野心,但是折家还指望着延州方面能够拖住拓跋家一条腿呢……嘿嘿……文质老弟,虽说要看你地面子,不过究竟如何。还要等老夫见过这位李巡检才能下定论啊……”

    ……

    —

    第二次芦子关之战,拓跋家在关前扔下了七十一具尸体,若不是沈宸最后率队突击敌军侧翼那一家伙,这次落到延州军手中地充其量也就是城上的六具尸体,其余的便要被党项人运回去了。其实这一次不比前次,丁队和乙队两个队阵亡战殁的战士加在一起是二十九人。有七人受伤,其中四个重伤,即使经过救治不死,也将落下终身残废。

    这个交换比还是令李文革很满意的,这种状况意味着,只要延州拥有一千强兵,定难军将再难越过芦子关一步。

    特别是,经过细封敏达的查验。这七十一具尸身当中有十余名鹞子。

    拓跋家此次在芦子关下,可谓撞得头破血流了……

    此战没有俘虏,缴获也相对有限,不过七十具骑兵甲是一笔不错的收获。

    党项人损失了十来个鹞子。其战场遮断能力必然大幅度降低。细封敏达立即率斥候队重新恢复了对芦子关以北地区地敌情侦查。

    经过斥候们一天的侦查,最终确认敌军已经全部撤退,芦子关以北三十里内已经没有敌人主力活动。至此李文革等前营军官才算彻底放松下来,开始料理战后事宜。

    作战经验总结会议是第一件大事,受伤的沈宸坚持参加了这个总结会,在会上全体军官再次检讨了此次战斗的经验教训。

    收敛阵亡将士和抚慰受伤将士的工作是前营监军军官们的主要工作。加上前一次战斗,延州军两战共计阵亡三十八人,其中伍长级军官三人,什长级军官两人,基本上都是乙队和丁队的士兵。

    对于受伤将士的安置,魏逊专门主持了一次监军会议,最终确定轻伤者在治愈后归队,那些落下残疾的士兵则在恢复后晋升一级调往厢兵营任职,重度伤残以至于生活难以自理的士兵则要暂时送回丰林山伤患营将养,在伤愈后征求本人意见,那些有家可归地则送回家去,无家可归者则留在丰林山上,按照李文革的说法,在地方官衙建立起伤残军人福利机构之前,这些为了守护延州受伤的士兵统统要由军队养起来。

    这些受伤者当中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康石头,这个倔强的小伙子坚持不肯去厢兵队,谁劝都没用。前营监事魏逊为此专门找他谈心,一进门魏逊便高喊:“石头,反了你了还……连军令都不服从了?想打军棍不是?”

    康石头靠着墙坐在榻上,憋着嘴一语不发。

    魏逊走到跟前,一屁股坐到了榻边,皱着眉头道:“跟我说说,你咋想的?”

    康石头气鼓鼓瞪了他半天,最后才憋出一句话:“俺不去厢兵队——”

    魏逊点着头道:“好好好……想去哪里你说说看……只要你说得出来,你老哥我来安排!”

    康石头又哑了下来,最后才歪过头道:“俺还要继续当斥候……”

    魏逊哑然:“石头兄弟,我的好兄弟,你那条胳膊残了,知道不?以后你指望不上那条胳膊了,你便靠着那一条胳膊骑马『射』箭么?”

    康石头抬起头,怒目盯着魏逊道:“俺一只胳膊也能『射』箭,只要有人给俺上弦,俺一只胳膊也能举起弩机……”

    魏逊顿感哭笑不得:“好兄弟,那可是十几斤重地家伙呢,你一只手举起来,还能瞄准,还能『射』中敌人?好兄弟,你就剩下这一条好手了,自己疼着自己一点行不?”

    康石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辩不过他索『性』便不辩了,背过脸去不再看魏逊。

    魏逊无奈地摇着头去了。

    魏逊原原本本向着李文革汇报了这件事情的原委,李文革听了也皱起了眉头,他也不知道该拿这个虚岁才十八的小娃娃该怎么办了。

    “魏大人便不必费心了,这孩子留在斥候队,我来带他!”

    说话的是斥候队长细封敏达。

    魏逊苦笑道:“细封大哥,石头不懂事,你便不要跟着添『乱』了好不好?他那只手废了你知道么?你见过一只手的斥候么?”

    细封敏达瞥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魏大人没见过独臂的斥候,想必更没见过一只手开弓『射』箭的人了吧?”

    “啥?”魏逊有点傻眼。

    细封敏达冷冷一笑:“一手撑住弓背,用牙齿咬住箭尾和弓弦,有人便是这么『射』箭地。或许这样『射』箭无法将箭『射』到五十步以外,可是在五十步以内,此人能够用牙齿做到百发百中,魏大人没听说过么?”

    魏逊顿时一阵无语。

    “教我『射』箭的人,便是这么『射』箭的……他曾经是拓跋家中最出『色』的鹞子……”

    细封敏达傲然道。

    “在我们地部落里,勇士这个称号并不仅仅是用来形容强壮有力的人的,它同样可以用来形容那些能为常人所不能为的人……”

    看着细封敏达不屑地推开门去找康石头,魏逊无奈地苦笑起来。

    “大人,细封这『性』子……”魏逊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甚么话来,细封敏达是芦子关守城战的大英雄,在两次战斗中他一个人就结果了三十多个敌人的『性』命,对这大功臣,他终归还是没说出啥难听的话来。

    李文革笑了笑:“由他去……石头是他的兵,便按他说的办吧!”

    魏逊答应了一声,苦笑着正要出去,却被李文革叫住了:“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大人有事情尽管吩咐……”魏逊诧异地回头道。

    “谈不上吩咐,李观察昨日有信过来,说是折侍中要过来了,咱们怎么应对,我现在还没想好,你来帮我出出主意便是!”李文革略有些苦恼地道。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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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九章:汴京的客人(4)

    大人有求于这位折侍中么?”

    魏逊一句话便问道了关节点上,却令李文革颇感尴尬,对于下属这些军官们,他向来很少讲这些延州乃至朝廷方面的人事,毕竟这些武夫也很少关注这些事情,更不用指望他们对于时局和政治有什么深层次的认识。om李文革自己也不希望麾下的军人更多的关注政治,在他的概念里,军队就是应该离政治远一些。

    不过魏逊的问题却让他领悟到了另外一点事实,军人们或许不懂那么多的尔虞我诈,但是他们对事物本质却往往有着十分直观的看法和见解。这些都是那些所谓谋略和远见当中剥离了云山雾罩的表皮之后最核心的东西。

    他决定把事情说开,对于魏逊,应该绝对信任。

    “……彰武军几个营的指挥前一阵子托咱们先前的顶头上司左营廖指挥找过了李观察,说是愿意推举我做彰武军节度使。朝廷派了左卫将军来延州调查咱们去年年底兵变的事情。十之八九也有要在咱们和高家之间选择一个的意思。所以折侍中这一次来,对咱们而言可能会很紧要,若是折侍中和折家军愿意支持咱们,胜算便很大了。若是折侍中支持高家,那么朝廷便可能支持高家……”

    魏逊翻着眼睛听完,道:“折家军不是三个多月前便来到延州了么?”

    李文革苦笑道:“那不一样地。前次来的是折衙内,此次来的是折侍中……”

    “折衙内是折侍中的儿子吧?”魏逊仍然翻着眼睛问道。

    “是!”

    “那么,卑职以为,折侍中若是要支持高家,三个月前便支持了,不会等到今日!”

    “哦?”

    “折侍中不支持高家。便是支持大人——卑职便是这么想的!”

    倒是很简单……

    李文革仔细想了想,魏逊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折从阮确实是比较倾向于自己这一派系。

    不过貌似这和支持自己还有点差距吧……

    他决定换个问法:“魏逊,若是此次折侍中前来就是为了和我商谈私下合作联盟地事情,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此事?”

    魏逊却误会了,他极坦然地道:“大人怎么处置都成,弟兄们都不会有异议!折家帮着咱们当然好,若是折家帮着高家。咱们便和折家干他娘的!”

    李文革顿时一阵胸闷,他压抑着情绪哭笑不得地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如何才能让折家帮咱们不帮高家……”

    魏逊想了想,很认真地道:“这年月朋友亲戚全都不管用,大人若想要折家帮咱们,便要仔细想想咱能给折家啥好处……就像买东西,总要一个出货一个出钱买卖才能成不是?”

    李文革初时以为魏逊又在说蠢话,但是自己细想了想,却越来越觉得有道理。

    人家折家和自己非亲非故。凭什么白白帮自己一个大忙?

    折从阮亲自来芦子关,想必也是来和自己当面谈条件的了……

    只是究竟什么样的条件,能让这位老侍中放下身价自家亲自跑过来和自己做这番交易呢?

    李文革越想越没有头绪。

    他不禁一阵沮丧,自己和这个时代最有名的老狐狸斗心眼,貌似还嫩了点。自己想做延州节度使这件事情折从阮心中应该已经很清楚了,但是折从阮想要什么自己却完全心中无数……

    自己做延州节度使对折家对府州都是有利的。这一点老折明白不足为奇,只是若仅仅因为此折从阮便愿意支持自己不再提其他条件,貌似太天真了点。

    若是小条件,折从阮只怕也不必大老远亲自赶过来了,派折德源来说说也就是了,他肯来,明显表示所图非小,而且这个代价只有自己付得起。所以他才需要和自己面谈……

    “魏逊,你说说看,折侍中会和咱们要啥呢?”

    苦思没有头绪,他又问魏逊道。

    “粮食、银钱、女人……”魏逊挠着头一样一样数道。

    “去死——”李文革一拳捣在了他的脑门上。

    “人家是当朝侍中。三镇节度使,不是延州城里的黑帮泼皮……”

    巡检使大人气哼哼训斥道。

    魏逊苦着脸道:“大人,卑职又不是折侍中肚子里地虫,如何能知道他老人家想的是啥?这是只有神仙才知道的事情嘛……”

    李文革也苦笑,是啊,若能猜中折从阮的心思,那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时代的神仙了吧?

    等等……

    这个时代的神仙?

    这个时代?

    直到此刻李文革才反应了过了,他终于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穿越者的独特身份,作为一个穿越者,自己似乎应该可以从已知的历史当中参悟出点什么来吧?

    低着头慢慢想着,李文革的嘴角展开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魏逊——?”

    “卑职在——!”

    “你信不信,

    人我便是神仙……?”

    “……”

    ……

    魏逊从李文革设在关墙城楼上地中军一出来,便看见城墙下的细封敏达扯着胳膊还缠着绷带的康石头正朝驿道一侧的临时校场走,他顿时吃了一惊,急忙飞步下了城头,一路小跑着跟了过去。

    “细封,你这是作甚?石头胳膊上有伤……”

    魏逊一面喘息着一面高声喊喝着,脚步匆匆来到了二人面前。

    细封敏达斜睨了魏逊一眼,脸『色』冷冷地松开了手。

    “你还是不愿意去厢兵队么?”

    他背对着康石头问道。

    —

    “不去!”康石头别着脸极为倔强地答道。

    魏逊哭笑不得。正要说话,细封敏达已经先开了腔:“要知道,你若是到了厢兵队,便是陪戎副尉,我地主人已经说了,你是立下大功的人。待遇要比别人高上一倍,你还是不愿意去么?”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康石头脸『色』臭臭地叫道。

    细封敏达缓缓点了点头,转过身道:“你可要知道,若要留在斥候队,便要比旁人多吃一百倍地苦,多受一百倍的罪。我斥候队——不养废物!”

    “俺不是废物——”康石头脸『色』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叫道,“俺还有一只手。俺不是废物!”

    “好——”细封敏达轻轻一笑,“你可要想好了,以后无论是训练还是厮杀,都没有人会照顾你,也没有人会对你另眼相看。斥候队是军中的精英,是刀刃,是枪尖,你若是留下来,我便会当你是个普通卒子,当你是手脚无碍的好人。别地士兵如何训练。你便如何训练;对别的士兵如何要求,便也对你如何要求。我斥候队没有病人,也没有伤患,更没有残废,只有上得马『射』得箭杀得人的勇士,你明白么?”

    康石头这才有点明白自己这个党项人老师为何要将自己叫到这里来说话。他怔了半晌才小声答道:“师傅,俺明白……”

    “明白便好!你既然想做勇士,我便成全你!”细封敏达僵硬地点了点头,“你现在可以回去歇息了,等你手臂上的伤愈合了,便来向我报到,我会给你做勇士地机会,若是你自己把握不住。那需怪不得我了……”

    康石头低头应了一声,转身缓缓向自己休养的“病房”蹒跚走去。

    在一旁几乎听傻了的魏逊呆了半晌,“呸”地啐了一口,咕哝了一句“一双怪胎”。扭头去了。

    细封敏达没有看魏逊,只看着康石头那细弱瘦小的身影渐渐远去,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地神采。

    ……

    洛水岸边的驿道之上,几十匹快马一路飞驰而来,这一行人都骑着马,却是有文有武。大多数人披挂着盔甲,做军人打扮,另有两个儒生打扮的,一个几缕长髯在胸前飘『荡』,微黑的面庞上生着一对极有神的三角眼,虽然没有穿盔甲,却令人见而肃然,有凛然不可冒犯之感;另外一个头戴儒生巾的年轻人生得眉清目秀,原本是个俊俏人儿,奈何一副水蛇腰,头总是垂在胸前,后脊梁高高隆起,竟然是个罗锅模样,将文人气质和佳公子的风度破坏殆尽。

    一众人等众星捧月一般将一位相貌英武唇上一模“一”字胡须的青年将军护卫在当中,这位将军身披明光铠,内衬一件紫『色』战袍,二目之中神光闪动,端得一副顾盼自若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将军远远看到一块刻着“金城”二字的县界碑,扬起右手,左手勒住了马缰,一行人缓缓停了下来。

    那将军在马上转过身去,向那驼背儒生道:“启仁,金城县已经在延州境内了吧?”

    那驼背儒生手搭凉棚向前方看了看,微笑道:“抱一将军,在下虽然在关中呆得时日不短,却并没有来过延鄜诸州,总是在京兆河中一带盘桓,按照山河社稷图标示,金城县在洛水东岸,正是延州地界……”

    那将军点了点头,随手一指,点出一名卫士道:“你飞马县城去打个前站,知会金城县令,告诉他朝廷六宅寻访使到了,嘱托他代为安排食宿!”

    那卫士在马上躬身领命道:“喏!”

    他正要催马前行,那将军却又道:“不许仗势蛮横,如今在人家彰武军地地界上,一切均不同在京城,尔务要小心谨慎,对本地官员要客气,不可诸多求索,否则若被我知晓,须知军法森严,却容不得你了!”

    那卫士急忙躬身道:“卑职不敢,咱们禁军的规矩,卑职铭记在心,请虞侯放心!”

    那将军点了点头:“你去吧!”

    那卫士打马去了,那将军转过头对那中年儒生道:“状元公,此处距县城应该已经不远,今日不能再『露』宿了。我们赶赶路程,今夜进县城投宿,可好?”

    那儒生急忙躬身还礼:“全听将军安排!”

    那将军笑了笑:“全军听命,一路不再歇息打尖,今晚不

    干粮喝凉水了,到了金城。虽说地方上贫瘠,热汤是有地……”

    众人轰然而笑,一并催马向前,队伍在驿道上渐渐奔驰了起来。

    一行人沿着驿道一路溯洛水而行,奔驰了将近十几里地,驿道却折向了东北,渐渐偏离了河道。又行了近十里地,四周的村庄集镇渐渐多了起来。人烟也趋见稠密,道路两旁的农田中耕作的农夫比比可见,引得那中年文士“咦”地惊讶了一声:“想不到这边塞州郡,竟然也能看到这等安宁喜乐之景象,看来金城县地方官吏,倒也是爱民之人……”

    他这话是说给身侧地驼背儒生听的,这儒生淡然一笑:“文伯公说得是,这般景象便是在京兆府和护国军也不多见,金城县令,看起来并非贪婪虐民之官……”

    此时日已西垂。一片云海在夕阳映衬下火红灿烂,煞是好看,远处地山峦隐于其中,颇有几分景致。

    又行了数里,一片低矮的城墙已经在望,县城规模不小。城墙却甚是简陋,在驿道旁建有一排排极为简陋的土坯房屋,男女老幼居于期间,均用惊异敬畏的目光打量着这盔明甲亮的一行人。

    这些房屋不似村落集镇,倒令这些人一时间看不出来历。

    转眼之间,一行人马已然弛近了城门。

    城门外,几位带着展脚幞头身穿青绿两『色』服饰的官吏正列队在城门口等候,他们身后地城门处站着几个护兵模样的人。却不见百姓出入,显然城门已经戒严。

    一行人缓缓勒住了缰绳,停下了步子。

    对面为首地一名黑胡须的绿袍官员上前问道:“可是六宅寻访使臣左卫将军张公虎驾么?”

    那将军催马驱前两步,拱手道:“不敢。本将便是张允德!”

    他伸手介绍道:“这位乃是当朝状元公,太原侯幕中记室王文伯先生,这位公子乃是陕州节度韩公地衙内,讳微,字启仁,均是本将此番延州之行的随行之人。”

    那官员听了,急忙躬身拜道:“下官延州金城县令文章,率阖县官员僚属,恭迎朝廷使臣!”

    这县官居然名叫“文章”,端得起了个好名字。

    那韩微听到此处,嘴角不禁洋溢出了几分笑意,就是严肃如王朴,脸上也带了些许尔神『色』。

    张允德笑着道:“本将奉有圣命,要途径金城前往延州州治拜会高侍中和州府诸公,过境金城,暂住一夜,这人马吃喝用度,却要劳烦贵县了……”

    那文章却也坦然一笑,不卑不亢地看着张允德道:“下官一早便接到了李观察的信函,他老人家要下官在此代他和芦子关巡检使李宣节恭迎张将军及各位大人。党项犯关,李宣节军务在身,文质观察忙于州务,故此不能亲迎,还望张将军和各位大人海涵则个……”

    这句话一说出来,一行人中对此行目的稍有了解的几个人心中都暗自一惊。

    这个文章只字不提目下名义上还是延州之主的当朝侍中高允权,却口口声声不离“李宣节”和“李观察”,分明便是明白告诉这些来自汴梁的客人,如今究竟谁才是延州九县当权话事之人。

    张永德的脸『色』丝毫不变,眼神在这几位官员身上转了几转,不以为意地道:“贵县客气了,待得抵达州城见了贵上,本将自当当面致谢……”

    既然本地官吏都绝口不提高允权地名字,他此刻也没有较真的必要,入乡随俗,入境观风,在抵达延州之前,还没有必要与这些外县的小鱼小虾枉起争执。

    这“贵上”二字便灵活得多了,既可以代表文章等人名义上的上司高允权,也可以代指他们此刻实际上拥戴的李彬和李文革,怎么理解都可以,无论哪边都挑不出错来。

    当下文章一摆手,引领众人入城。

    “文伯公,如何?”

    那驼背青年凑近了王朴,低声问道。

    王朴面无表情,轻轻叹息着道:“政令文告不出州垣,下面的县令都敢公然藐视镇府节帅,高家这个节度看来快要做到头了……”

    韩微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一县如此,不代表县县如此,延州有九个县呢……”

    王朴微微一笑,轻声道:“若是其他县令都是高家一系,你道这位文县令敢这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韩微这回没有反驳,嘴角却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延州果然藏龙卧虎,这一遭却没有白来,在下却是想见识见识,李观察和李宣节这两位,究竟是何等人物……”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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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九章:汴京的客人(5)

    在设在大梁城内的皇帝行营前下了马,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昭武节度使河南东面行营都部署曹英、齐州防御使河南东面行营副都部署史延超、皇城使兼河内防御使河南东面行营都监向训等三位方面军高级将领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让六十六岁的老将陈州防御使河南东面行营马步军都虞侯药元福走在前面。

    论起行营职务,三位后周重将均在药元福之上,但是论起战功和在军中的资历,三个人加起来只怕也不能与这老家伙相比,因此在河南东面行营组建之前,皇帝郭威便特意给三个行营主帅一人发了一道中旨,明令三人在军中不得以差遣论礼仪先后,凡事皆让药元福为先。因此此番来大梁觐见,这三位仍然谦恭地请这老将走在前面。

    胡须花白的药元福也不谦让客气,大步流星直入行营,站在中军外侯旨,一旁恭候多时的中书通事舍人一溜小跑入内通禀,郭威当即宣诏召见。

    进得中军,几位重将才发现中军内并不是只有皇帝一人,中书令冯道,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范质赫然在座,还有一个年纪颇轻的紫袍官员侍立在侧。而左仆射兼枢密使王峻、月前刚刚由内客省使迁任枢密副使的郑仁诲两位枢府主官却一个都不在,禁军最高将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充也不在,就连皇帝平日带在身边片刻不离的张永德李重进这哼哈二将都不见踪影。

    皇帝御驾亲征,重要的军事幕僚和禁军将领居然都不在身边,反倒是将两位文官宰相带了出来,范质年富力强,随佐皇帝处理日常政事也还罢了,冯道七十岁的垂暮老朽,带出来有何用处?看着老家伙坐在位子上打瞌睡,几个前线将领都不禁有些同情起这个四朝宰相来。

    五代军人地位较高,但是在皇帝面前却仍然没有座位,当初王峻初任枢密使,以亲密战友副统帅之尊也仍然只能在延英殿中站立议事,最后郭威实在看不过,拜其为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仍兼枢密使,其实为的也不过是让这位老朋友在殿上能有个座位罢了。

    王峻能够以枢臣兼任宰相,内情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因此四位武将进来,向郭威行过了军礼之后便退到两厢站立,等待皇帝发话。

    郭威笑着一摆手:“今日军中议事,不同朝会规矩,为药公添一副座位!”

    左右急忙为药元福添了一个坐席,药元福谢恩后坐下,郭威这才道:“朕此番来,留下了李惟珍留守京城判开封府,以郑仁诲权大内都点检,以郭崇充为京师都巡检,允德重进二人在大内轮番宿卫。朕本意是不欲干涉行营部署指挥,特地一个武臣都没有带,只带了令公和范丞相来此。原是信任行营诸将之意,自年初至今,诸公困兖州已有三月,至今不能破城,却不知是何缘故?”

    皇帝这么一问,几个将军顿时站不住了,曹英领头单膝跪下请罪道:“是末将等无能,劳陛下亲征,甘当军法……”

    这三个人一跪,药元福也坐不住了,老头子刚要起身,郭威便伸手止住了他:“药公安坐!朕虽在京师,毕竟是军伍出身,前线的情形,也还知道些。不是尔等的过错,朕自然不会冤枉你们,是尔等的疏忽,自有军法在,不用朕说话,尔等当自领!”

    曹英苦笑叩头:“攻城至今未有存进,实在是某之过,甘当军法……”

    郭威淡淡一笑:“围城的方略原本是没错的,布列垒栅以困贼本是王道,然则四面围城使贼做困兽之斗,是智者所为么?”

    药元福发言道:“陛下,修筑连城断绝兖州四面交通,乃是老夫的蠢见,几位将军在此事上并无过错……”

    郭威抚了抚胡须,大笑道:“老将军不必为他们掩饰,朕岂是不知兵之人,修建连城为的乃是断绝城中粮草资用,贼出则扰,使贼不能自外运粮进城,此乃攻城之上策。然则四面下寨将城池团团围住,便不是老将军的建议了吧?”

    曹英叩头道:“正是,老将军当时以为当阙置南面,以袭扰代替封锁,是末将等没有听从老将军之议。”

    郭威哼了一声:“若仅如此,还可弥补,然则打沐阳,彻底绝了慕容氏的念想,也是你们几个杀才想出来的好主意吧?”

    曹英哀叹一声,垂头承认。

    郭威道:“攻城之道,以攻心为第一,野战为第二,撼城为第三。慕容彦超不肯归降,便应该迫其出城接战,伺机取城;又或是迫其弃城而逃,野战胜之,尔等也是久历军务之人,如何这般蠢笨?南唐五千乌合之众,沐阳小城,大军过处当可轻松拔取。留下这个诱饵,慕容氏慌乱之下,便会弃城南下沐阳,以图归南唐。如今你们自家一口吞掉了这个诱饵,彦超还肯出城么?充其量不过一个月的战事,尔等拖了三个月,至今不能下城,敢说无罪否?”

    曹英等唯唯请罪,药元福道:“陛下,曹帅也有苦衷,国家兴兵数万下泰宁军,若是逃了贼渠慕容彦超,将徒劳无功。几位将军所虑也并非没有道理,能够将慕容氏钉死在兖州,确是稳扎稳打之法。这么打不能速胜,但也绝不致败阵!”

    郭威恨恨地道:“朕何尝不知?朕所恨者,他们擒了一个唐将,还要大老远送回京师去献俘表功,这手段去糊弄一下汉家不谙兵事的娃娃也就罢了,居然拿来糊弄朕,以为朕可欺么?”

    范质不懂军事,听不出几位将军的处置有何不妥,但是他却知道皇帝为何恼怒。原本是将军们能够搞定的事情,如今却逼得他不得不亲征,在这个最不宜离开汴梁的时候,可想而知皇帝对前线的将领们会有多么失望了。

    当下药元福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郭威没有当场处分曹英,当下几个武将灰头土脸退了出去,皇帝却单独留下了药元福。

    “药公,去年在晋州,秀峰到底因何不允诸将追击刘崇?”

    郭威毫不掩饰,开门见山地问药元福道。

    药元福眼睑动了动,道:“秀帅当时说道,敌军可能诈退,因此召末将等回来!”

    郭威点了点头:“之前命药公追击之时,秀峰是怎么说的?”

    药元福道:“秀帅只说破刘崇灭北汉在此一举,别的话么却未曾多说!”

    郭威眼睛望着打瞌睡的冯道,无奈地摇头苦笑:“秀峰此人甚么都好,一则性格过于执拗,二则心智太过狭隘,就算天下安定了,难道朕是那等忘恩负义的昏君么?”

    他顿了顿,问道:“药公在关中打过多年的仗,以药公看,李洪信此人如何?”

    药元福想了想,嗤笑道:“人家有个话,叫沐猴而冠,末将觉得用来形容李洪信正合适。此人打仗还可以,民生政治纯属外行,治军也是一塌糊涂,其麾下衙兵军纪之败坏在关中是有名的,不过这人没啥野心,归朝是早晚的事……”

    郭威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即使秀峰不派王淳率兵去长安,他也迟早会归顺?”

    药元福笑道:“是这么回事!”

    郭威又问道:“药公在关中,可知高允权此人口碑如何?”

    药元福想了想,道:“没见过此人,不过传闻此人长袖善舞,颇能审势,高家在延州的地位得以延续,多亏了他。此人不善用兵,亦不善治军,彰武军之弱是名震关中的。冯家人常拿此事来说笑。定难军不敢惹冯家,但年年都要下延州,可见李彝殷并未将高家放在眼里!”

    郭威沉吟着问道:“若是党项大举南下,高氏能略作牵制否?”

    药元福当即大摇其头:“不可能,党项若是有意于延州,高家早就被其兼并了。不过我看李家似乎一直盯着府州和胜州,一时半刻并没有南下的意思。”

    “原来如此……”皇帝若有所思的地道。

    ……

    “卑职芦子关巡检使李文革,见过折侍中——”

    李文革率领着芦子关内除却沈宸之外的全体军官列队欢迎折从阮“莅临指导”,折从阮也并不客气,大大方方受了李文革一礼,然后伸手扶了扶,算是回礼。

    “李宣节治军有方,令老夫大开眼界啊……”

    折从阮看着站在面前的整整齐齐四个方队,极为感慨地道。

    李文革笑了笑,谦逊道:“文革不敢当侍中以官衔相称,侍中直呼文革姓名即可!”

    折从阮摆了摆手:“老夫不与你客气,不过直呼姓名也不妥当,老夫便随着文质老弟叫你怀仁吧!”

    李文革笑了笑,也不再推辞。

    折从阮当即在李文革和李彬的陪同下登上了城楼,看着那被挖得沟壑纵横的城头,这老家伙忡怔了好一会方才问道:“城头弄成这样,不怕自己人奔跑摔倒么?”

    李文革笑道:“只要训练有素,便不会!”

    折从阮皱着眉头打量了半晌,这才将目光转向城外,看向那几道壕沟,啧啧而叹道:“妙!妙!除非拓跋家举大队来犯,否则休想越得此地!”

    随即他又转头问道:“见怀仁此举,可知是个知兵之人,你营中有许多弓箭手么?”

    李文革摇头道:“卑职惭愧,带得都是些初上战阵的新兵,还来不及训练他们射箭!”

    折从阮皱起了眉头,李文革笑着叫过了李护,命他拿一副角弓弩来给折从阮看。

    折从阮摆弄着弩机,轻轻点了点头:“好东西啊……可惜了,府州化外之地,搞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李文革笑道:“延州毕竟是关北重镇,长兴四年之战后,彰武军便装备了这些物事,可惜高侍中父子不懂行,将这些东西放在府库中生锈发霉。卑职运气好,得了这些东西来打拓跋家,正合适!”

    见折从阮似乎在仔细地研究弩机的构造,李文革大大方方地道:“侍中若是喜欢,卑职便送侍中十架,这物事用来守城守寨,再犀利不过!”

    “哦——?”这一次折从阮真的吃了一惊。弩机这种武器各军镇均装备极少,除了汴梁的禁军之外,内地的藩镇装备此物的也不算多。李文革一送就是十架,实在是称得上大手笔了。

    李文革却满不在乎,经过几个月来的试验和实战检验,他和细封敏达都已经得出结论,两人都认为角弓弩的射击效果远远不如伏远弩和擘张弩。军议时已经议定,日后丰林山上的小型兵工厂将以伏远弩和擘张弩两种弩机作为主要生产对象。经过这几个月的试验和试运行,这两种弩机的生产已经基本上上了轨道,零件的生产已经基本上能够实现制式化,而且废品越来越少。如今山上组装完成经过试射合格的弩机加在一起已经有三十四架,随着木匠和铁匠们熟练程度的提升,残次品出现的几率会越来越小,而流水线的生产速度会越来越快,理论上只要原材料足够,丰林山兵工厂就算每个月生产五十到六十架弩机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送十架角弓弩给折从阮,李文革一点也不觉得心痛,更何况使用弩机的战术才是目前最关键的东西。折家即便拿了弩机去,不会正确地使用,终究也很难形成战斗力。最起码短时间内,李文革自认不太会有在战场上与折家军交战的可能。

    折从阮沉吟着,一旁的李彬却笑了:“侍中,怀仁既是一片诚心,侍中便收了又有何打紧?”

    折从阮斜睨了李文革一眼,笑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道理老头子还是明白的,这份礼虽然重,老头子却怕承受不起啊……”

    李彬轻轻一叹,李文革却立时将话头接了过来:“侍中多虑了!一码归一码。该和侍中讨价还价之处,文革不会和侍中客气,所谓公平交易买卖公道童叟无欺。但是那是交易,不是送礼。送礼就讲求一个诚心,有所求便不是送礼了。这十架弩机是文革送给折家军的见面礼,不是用来买东西的筹码,侍中大可安心收下。折家军乃是我军的盟友,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折家军越强,我军便越安。文革送给折侍中这些物事,乃是诚心诚意,至于双方交易,那要另行洽谈,却与这十架弩机无关了!”

    折从阮哈哈大笑,点头道:“好……反倒是老夫小家子气了!也罢,怀仁这份大礼,老夫便收下了。折家世居塞外,却没有甚么好礼物拿得出手,倒是惭愧了!”

    李文革笑笑:“卑职说了,这不是交易!”

    “痛快!”折从阮轻轻捋了捋胡须,赞道,随即转身对李彬道:“文质老弟,将种天生,军务和用兵都可以慢慢来,经验和阅历更不是一两天之事,但是胸襟和气度却绝非可后天养成,怀仁能打胜仗,能得士卒拥戴用命,确非偶然!”

    这评价已经极高了,不过李文革却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位侍中说的全是场面话,真正核心的问题这个老狐狸至今为止只字未提,那可不是十架角弓弩能够换来的。

    李彬也知道,从一开始折从阮就在和李文革比耐性。能否得到折家的支持,对于李文革和延州而言极为关键,但是谁也左右不了折从阮。虽说此事也没甚么好兜圈子的,但是张嘴求人的人,在讨价还价时终归要矮上对方一头。在李彬看来,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他至今还没有想到折从阮究竟想要什么。

    若是折从阮只是想扶持一个软弱的延州傀儡政权,那么眼下的高家将是一个更加合适的选择。

    若是折从阮想要获得一个强大可靠的盟友,那么李文革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李彬实在想不出,折从阮究竟能够从李文革和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盟友云云,不过是一个口头的承诺罢了,这个对于李文革也好对于李彬也好都很简单。

    但是折家帮这么大一个忙,只得到一个口头的承诺恐怕绝不是目的。

    谁也不会做赔本买卖,李彬这样的文人尚且不会,折从阮这种老狐狸更不可能。

    折从阮冷眼打量着这心怀鬼胎的主仆二人,心中暗自思忖着自己的条件。

    谁也不是傻子,谁都知道最终要在谈判桌上达成一个妥协,对于李文革和李彬的条件,折从阮已经差不多心中有数,他在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老家伙在兵事上打了一辈子滚,一打眼就知道李文革麾下这些士兵都是难得的能战之兵,与彰武军赫然在外的糟污名声极不相称。

    折从阮想的是,这个看去其貌不扬的李文革,未来是否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杨信呢?

    这一节涉及许多五代的人物关系,牵涉到陈桥兵变之前最后一场比较激烈的高层政争,貌似还在偏远山区打怪升级的主角将身不由己地被一步步牵扯其中……汗一个……这不是剧透……郑重声明……这是要票声明,月票推荐票,统统滴要……

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九章:汴京的客人(6)

    芦子关,李文革用来充当指挥所的斗室内,端茶送水的亲兵都被屏退了下去,只留下了折从阮、李彬和李文革三个人。这一少二老三只狐狸围坐在一张几案之前,开始进行一场决定延州命运与前途的谈判。

    “怀仁目下的处境,文质老弟都已经和老头子说明白了。老夫这一辈子阅人颇多,怀仁实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若是论说起来,老夫举荐怀仁做一个节度使,也不算多么了不得的事情。这年月天下大乱,节帅藩镇多如牛毛,像高家父子那般庸碌贪婪之辈都能够窃据彰武军节度之位这许多年,怀仁的心胸见识均远胜高家,做个节度使,原也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老夫也不讳言,府州毗邻契丹、党项和北汉,三家皆是劲敌,虎视狼顾早已非一日。老夫父子世镇府州,一言一行,均要为阖州父老打算周到。延州之事与老夫本无干系,若非为了府州,老夫这把老骨头也不至于风烛残年还千里奔波来到关中,这番衷肠,还望文质老弟和怀仁能够体谅……”

    他这番话虚虚实实,李彬听得云山雾罩,初时以为他吐口肯支持李文革,心中一喜,然而后面的话却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折从阮这番说辞入情入理,只是怎么也无法让人听明白他的真实想法。似支持却又含糊没有明说,且诸多托辞借口,若说是不支持,通篇意思却又不像。饶是李彬见惯了交涉场面的老鸟,也不明白折从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见惯了大兜圈子的交涉情形,乍一遇到老折这种貌似坦率实则隐讳之极的说话模式,李彬还真有点不适应。

    李文革听了折从阮的话,却没有李彬那么糊涂。基本上,在明白了折从阮内心的算盘之后,一切皆可预作打算。

    他一笑:“折侍中,文革是个粗人,不懂兜圈子的话。两月前三将军刚刚打退了一次北汉主对府州的进犯,现下正驻军岚州城下,岚州归治大周,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文革驽钝,不知如此大好局面之下,侍中何以发此感慨?”

    折从阮端着茶碗的手一滞,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呵呵笑道:“定难军和北汉同气连枝,信使必须绕道太行山以东,往来府州和关中颇费时日。三郎起兵伐岚州的消息,老夫也是动身来延州之前刚刚得信。怀仁的消息却是灵通,竟然已经知道三郎此刻驻兵岚州城下……”

    李彬也十分惊讶地望着李文革,不知道他这消息从何得来。

    李文革笑了笑,又缓缓道:“去年十一月,党项羌围麟州,杨火山为了请三将军出兵救援,背汉归周,与其子——也便是侍中的孙女婿——分侍两朝,此事可是有的?”

    这倒不算啥新鲜事,杨信借兵的举动,折德扆一早便给老爹传递了消息,后周朝廷去年十二月底封了杨信一个麟州刺史,此事早已天下皆知了。

    当下折从阮缓缓点了点头:“是——怀仁倒是时刻胸怀天下大事啊……”

    李文革淡淡一笑:“那可不敢当,文革既然以党项为敌,相关的事情,自然不敢不经心。军机往往便在稍纵即逝之间,岂可不留意?”

    折从阮微微一笑,却没有答话,他开始对李文革有点琢磨不透了,不知道这个貌似大手大脚的粗线条武将肚子里转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主意。

    李文革没有理会他的心思,自顾自说道:“疏不间亲,文革鄙陋,本来并无资格评价杨火山。不过麟州地处各方势力夹缝之中,处境较府州更为艰难,随势而动是不可避免的。麟州之围已解,如今杨家父子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分侍两朝了,文革妄自猜度,杨火山这一两月间,只怕又要背周向汉了。因此三将军若是指望亲家出兵驻守府州,恐是镜中水月了……”

    至此,折从阮已经完完全全推翻了见面以来对李文革形成的印象。这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虽然身居延州一隅,却对天下诸事了若指掌。就是汴梁的大人物们,能够将这些事情了然于胸的也寥寥无几,这个年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折从阮开始怀疑起李彬的介绍来,他怎么也看不出,眼前这个在自己面前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曾经做过人下之人的奴隶。

    李文革吊足了他的胃口,这才缓缓道:“如今三将军驻兵岚州城下,府州空虚。据文革获得的军情,定难四州八部精锐近期均向银州方向集结,只怕有觊觎府州呼应北汉之意。三将军不日将克岚州,然则在拓跋家威胁之下,三将军必然星夜回援府州。折侍中既然坐镇关中,想必不能坐视,必要出兵叩青岭门,威胁绥夏,攻其必救,围魏救赵,以迫李彝殷回师。文革暗中猜度,侍中若是如此布局,必当以延州为后方……”

    折从阮面上平静如常,心中早已苦笑连连,一个自以为藏了一手好牌的家伙在牌桌上当场被对方揭出底牌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不过此刻折侍中却半分都顾不上自家的尴尬和惊讶,只认认真真听着李文革说话,唯恐漏掉了半个字。

    “……文革不才,愿意为侍中料理粮道,供给大军出关所需,必不使军中虎贲衣食无着。文革自己也愿率本部兵马,列于侍中麾下,旌旗所指,不敢惜命后人……”

    李文革大大方方,唇齿伶俐地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谈判条件端上了桌面……

    折从阮半晌无言。

    就在李彬开始担心李文革有些话说过了的时候,这位当朝侍中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折从阮这一笑笑得李彬莫名其妙,李文革却是浑身一松,折从阮的笑声虽然并不代表什么,然则却能够听得出其中并无丝毫敌意。

    李文革此刻的心态反倒没有李彬那般患得患失,毕竟这次机会对他而言虽然难得,却也并非绝对不可错过,只要手中有兵,他此刻倒是也并不太在意能不能做节度使。当然,有一个藩镇的名义总是好的,很多事情会方便许多。

    折从阮止住了笑声,轻轻舒了一口气,低声感慨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怀仁年纪虽然不大,这番见识却是直追古人。老夫膝下儿孙不少,除却承继了衣钵的三郎之外,只怕没有人能与怀仁相比肩。若是老夫猜得不错,这便是怀仁拿出来要换得老夫支持的条件了?”

    李文革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谈不上条件,不过既然是与侍中商谈协议,总要拿出点货真价实的东西来。文革不喜欢绕来绕去地兜圈子,有话还是讲在当面的好。延州如今百废待兴,今年又收容了如许多的流民,又要开荒又要修路,州县手中这点钱粮本来便不够。文革知道,侍中率兵进关中,朝廷为侍中设了三镇以取饷粮,将这些饷粮由三水运至前方,可由延州负责承担。为了免去这中间的运输损耗。侍中在前线,大军用粮可自延州仓廪中支取,而后军粮运到冲抵仓廪中的缺额。这是互惠之举,想必侍中不会挑剔……”

    折从阮摇着头笑了笑:“怀仁算计起来,倒真像个锱铢必较的账房先生!”

    李文革坦然一笑:“让侍中耻笑了,文革下人出身,紧日子过惯了,不敢大手大脚!”

    折从阮默默地注视着李文革,平静地道:“老夫要说的事情被你越俎代庖全都说完了,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吧?”

    李文革看了李彬一眼,李彬正要张嘴,却被折从阮伸手拦住了:“文质老弟,雏鹰总要自己飞翅膀才会硬朗,你我这般年纪的老头子便是能为再大,又能为年轻人遮风挡雨到几时?我看怀仁不似是那等万事都等着别人送上门的人,既然他能花费功夫将我府州的事情打探得如此清楚,想必不用在这谈条件的关节上假借于他人……”

    口中说着,这老家伙的一双眼睛却不住在李文革身上瞟来瞟去,瞟得李文革一阵恶寒,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李文革低头沉思了一阵,抬起头道:“晚辈的条件不少,说出来后,还望侍中不要嫌晚辈贪心!”

    折从阮笑了笑,没有说话,心中却暗想你再贪心又能贪心到哪里去?难不成二十几岁做了节度使还不满足,还妄想着做使相或是封国公郡王?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这年轻人不像这么不知轻重的人。

    不料李文革下面说出来的话,却再度令这个见多识广的老狐狸震撼了一把。

    李文革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侍中此次率军进关中,想必在朝廷手中是发了一笔横财的。晚辈前次曾经托李观察自侍中手中买了五十件步兵甲,晚辈料想,侍中想必不会不留余财在手。文革不敢贪心,见面分一半,侍中匀出一半来周济晚辈手下的士卒,盔甲在战场上便是士兵的半条性命,文革手下的弟兄既是要与折家军并肩作战,他们的性命便是折家儿郎的性命,将士们少死一个,拓跋家便要多死一个,折家军便少一些伤亡,这个帐,晚辈觉得侍中当能够算得过来……”

    折从阮胡子捋到一半,便那么硬生生停在了那里,半晌无语……

    就连李彬也没有想到李文革一张嘴不提节度使的事情,反倒打上了折家军那些压箱底的铠甲的主意,这小子送出了十架弩机,却要折从阮用不知多少副价值难以估算的步兵甲来填还,果然是精打细算锱铢必较到了极处。

    李文革却似毫不理会李彬和折从阮那难看之极的脸色,老大不客气地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此次进伐定难军,所有缴获斩首,无论多寡,折家军与延州军七三分成,粮秣给养,辎重牛羊全由折家军支配,兵器甲杖马匹俘虏全由延州军支配,侍中应该明白,此番进军一举打通南北灭掉定难军是不可能的,因此所有缴获均需通过我延州运往三水,这中间的运输由延州方面全权负责,不收取折家半分费用,折家大军在关中消耗较大,需要粮草牲畜。而晚辈成军仓促,兵器甲杖马匹人手都不足,我们各尽其责,各取所需,公平合理……”

    李彬听得一阵阵头晕,看李文革那满脸认真的样子,仿佛他说的都是一些天经地义的事情,压根不怕折从阮不答应。

    折从阮此刻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惊讶和震撼,他用食指一下一下轻轻叩击着桌面,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轻声道:“有一有二,想必还有三有四,一总说出来吧!”

    李文革看了看李彬一眼,咬了咬牙道:“请侍中帮忙,或者说服即将抵达延州的左卫将军,或者侍中单独上表朝廷,为晚辈奏请单独开镇设军的权限,为观察奏请兼知州事的权限。至于高侍中彰武军节度之位,可暂时不动,免得朝廷尴尬,毕竟高侍中也是侍中,本朝使相当中带侍中加衔的,目前只有他和您,总要为您日后和他见面留下几分余地……”

    “为何要单独开镇设军?”折从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文革的啰嗦,干巴巴地追问直奔主题,一点含糊放过的意思都没有。

    李文革踌躇了一下,李彬也在一旁开腔道:“怀仁,彰武军内的诸营官队官,想在可都指望着你呢,你不接手彰武军节度之位,他们怎么安置?这批人不安抚下来,延州迟早还要出事……”

    李文革思忖了半晌,咬着牙道:“晚辈可以以新的军镇名号权知彰武军事,代高侍中处置彰武军军务。但是晚辈不能全盘接过彰武军这个烂摊子……”

    这一下连李彬也觉得奇怪起来,不解地问道:“这却又是为何?”

    折从阮此次没有问,两只若有所思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李文革,令其浑身都不自在。

    李文革对李彬道:“观察,天下军镇,节度之下有镇将、兵使、有捉守、镇遏、巡检,衙内有押衙、都头,有十将,有虞侯,有衙前将,有的藩镇还分马步军……”

    他突然扯起了这个,李彬更觉迷惑,就连折从阮也是一脸大惑不解的神情。

    李文革道:“这些已经阶官化了的藩镇节级,在彰武军中原本都是有的。可是自高氏父子掌军以来。这些节级官阶被他们当成了架空军中将领的工具,大批挂着此类头衔的掌军老将纷纷被排挤出军队,赋闲在家。这些老军头年纪过大资历过深,晚辈用不了。可是晚辈也不能剥夺高家唯一给他们留下的这个虚衔。那是犯众怒,晚辈不敢。彰武军如今的军制,实际上回到了兵募之初时的军制,这种军制简单则简单,然则军中将士却没有了晋升之阶……侍中是知兵的人,自然知道一个军镇若是不能给将领军官以晋身余地,迟早是要出问题的。再者彰武军账目混乱支出庞杂,军中贿赂公行空额多多,要全面整顿起来颇费力气。晚辈手下的军官大多在几个月前还是小兵,彰武军中那些指挥队头,是万万不肯听命于这些昔日下属的,晚辈只有另立军镇,才能兼顾两边,彰武军这边不必做甚么伤筋动骨的大改动,卑职的新军也不必担心掺进了这些兵油子败坏了风气降低战力。卑职也不用去动那些已经实际上退出军界的老军头们的虚衔,暂时不触及他们的利益,卑职手下的新军不和原先的彰武军混做一处,也能令旧军官及其下属心中稍安,不会天天害怕着被别人替换掉……”

    说了一大堆,李文革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道:“一旦接掌了彰武军,那么日后无论这支军镇出了什么鬼问题,晚辈都要责无旁贷地被捎带上,内部问题一旦处理不好,便会引发朝廷干涉。若是晚辈能够另立军镇,则彰武军出现任何问题,晚辈都可以随时调动新军弹压,同时晚辈不必为彰武军惹出的任何乱子负责,日后便是一步一步取消这个军镇的建制,也是水到渠成,温水煮青蛙,那些有可能造乱之人才不会被逼铤而走险……”

    折从阮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地问道:“说来说去,若要老夫上表替你说话,总要明白告诉老头子你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官职,比如说你要编练一个新的军镇,军镇番号是要朝廷赐名呢还是你自家已经有现成的名号可用,总要说清楚老夫才好讲话……”

    李文革脸色变得非常奇怪,似乎是强自忍着什么好笑的事情不笑,十分艰难地道:“延州地处边塞,屏障关中,扼守丹、鄜、隰、绥、夏、盐、灵、庆八路交通之枢要,晚辈新的军镇名号,便藉此得名……”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斟酌了许久,缓缓道:“晚辈希望侍中代奏朝廷,以观察为延州观察使知延州事,以晚辈为八路军节度使权彰武军同知延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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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九章:汴京的客人(7)

    大周朝驸马都尉左卫将军恩州团练使殿前都虞侯张永宅寻访使节团于广顺元年四月初十日抵达延州。彰武军衙内都指挥使高绍基和延州节度判官刘薰代表卧病在床的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侍中出州治南门五里相迎。张永德进城后第一时间拜会了高允权,向他宣读了一道敕书,皇帝在敕书中册封高允权为延安郡公,敕书宣读完毕之后,张永德向重病中的高允权代致了当朝天子郭威的抚慰之意。

    不过,对于高允权邀请寻访使团入住节度府的美意,张永德却极为谦逊地推谢了。使团最终选取了多年无人经营收拾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的延州馆驿作为驻地。

    当晚,外出打探消息的僚属们纷纷返回馆驿向张允德报告了在城中寻访来的情报,将这些随从遣去用饭之后,张永德与随行的王朴和韩微商议了一番,对城中的局势做了一番基本的分析。三个人一致认为延州目前的局面过于纷乱,使节团的任何表态均需谨慎。随后,张永德召集了全部僚属随从训话,禁止众人在延州期间私自会见延州官方人士或者接受他们的贿赂馈赠。

    第二天上午,拜访者便成群结队而至,令寻访使团颇为震惊的,是以延州首县肤施县令秦固为首的四名县令结伴来访。这四位县令分别是肤施县令秦固,金明县令崔瀛,丰林县令张肃以及延长县令柳乘风。这四个人还同时带来了延川、延水和罢交三个县县令地致意信函。这几个人都是科制出身的读书人,说话自然不会像武夫那样直来直去,口中的言语用的多是一些外交辞令。不过张永德等人倒也并不以为意,这些人的来意就算表达的再含蓄也没什么难解地,这些人无非是想向朝廷表达,今日同来的的四位县官。以及捎信过来的几位县官,都是站在同一阵线上支持李文革这个新军头的。

    加上张永德等人在金城县见过的县令文章,延州九县已经有八县对李文革表示了支持,只剩下一个地理位置临近丹州的临真县还没有表态。昨天韩微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位临真县令萧离涯,是九县当中唯一一个只有秀才功名的县令,平日在大多是解试选拔出地州县文官当中不甚合群,因此此番不曾与其他人一道表态。

    下午就更加诡异。彰武军四个营的十几个军官在衙内指挥副使张图的率领下前来拜访,一堆丘八将馆驿中一间小小的会客室挤得水泄不通,大眼瞪小眼地发呆,那张图似乎有些不情愿,却在众人逼迫下不得不带头说话,然而支支唔唔半晌也不曾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姓廖的低阶军官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毫不掩饰地表示彰武军五营现在一致奉前营指挥李文革为主。

    延州文武双方这种罕见的一致令使节团上下颇为惊异。当今之世,文武不和甚至文武相仇是极为正常的现象。像延州这种文官和武将异口同声推举一个人的现象反倒是异数。

    好不容易劝走了这群丘八,疲惫不堪的张永德等赶紧收拾服饰出席在节度府举行的公宴,虽然是宴会。与会者却没有一个是真去吃饭地。宴会上的菜肴果蔬也极为简单,酒水也算不上上品,舞乐更是没有。在此次宴会上,高允权老头子扶病痛声控诉了极端原教旨主义恐怖分子李文革的累累罪行,说到愤慨处,老侍中不禁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以致听者无不唏嘘。

    在此次宴会上,除了高家人之外,延州城内的大族姚家的族长姚公望,王家的族长王丘,韩家族长韩弘师地长子韩辅机全部赫然在座。这些豪门的代表整个席间均保持沉默一语未发,并未附和乃至支持高允权的血泪控诉,但是张永德和王朴十分明白,今日能够坐在这里。本身便已经表明了这些人及其背后的家族对高允权的支持和对李文革的不满。

    除了这些大族之外,延州地面上只要稍稍有些枝蔓势力的家族均被邀请与会,大大小小足有十三四家的样子。除却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些头戴交脚帽地武将。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其中年纪最大的是和高允权的伯父高万均同辈地一个兵马使。在别的藩镇当中,这些人担任的职务原本都应该是颇具实权的阶官,可惜在彰武军,这些人统统赋了闲。

    张永德见到了这些人,就有些明白高家父子为何竟然对军队没有丝毫的控制力了。这些老军头今天肯与会,或多或少都是给高家几分面子,其中能有几个铁了心支持高家的却着实很难说。从这些武夫宴会上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老头子们相互之间你一个眼神我一个神态,相互之间不断地在交流,却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说话。

    参与宴会的人众当中只有一个人发了言,便是在延州多少也算有些产业庄户的丰林秦家。

    秦家上一代的族长去年刚刚暴病身亡,这一代的几个

    侄争夺族长之位颇为激烈,据说曾经一度打得头破血人为了相互平衡牵制,竟一致推举前任族长秦继维最小的儿子秦肇端接任族长之位,这秦肇端今年年方八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其母亲樊氏原本也是诸房妾室当中最没有发言权的一个。扶此母子就任族长之位,明显就是为了关键时刻踢出来当替死鬼或者挡箭牌的。今日晚宴,这位小公子在几个随从和乳母的服侍下前来与会,就在高侍中含泪长篇大论,历数李文革之罪孽,张永德等人含笑倾听却一语不发的当口,这个八岁的孩子自座位上忽然站了起来。先是恭恭敬敬向四周地长辈团团一揖,而后又向着张允德躬身一礼,用稚嫩清脆的童音朗朗问道:“此人如此罔顾尊卑,无视纲常,实为名教之大敌,将军既是朝廷使臣。何不扑杀此獠,为延州黎庶除却大害?”

    一时间,举座皆惊,演戏正演到高潮阶段的高允权也被这孩子震慑得忘了继续演下去,本来决意绝不轻易表态的张永德面对这孩子请撤无邪的目光自觉惭愧,笑着说了一声“秦小员外说得是,张某汗颜……”,这才将这尴尬意外的一节遮掩搪塞了过去。

    吃完这顿绝不好吃地晚宴回来。张永德、王朴、韩微三人不约而同地感觉腹中颇有些饥饿——也难怪,整整一晚上他们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当下吩咐廊下准备些汤点,三位使团核心人物却坐在室内交流起抵达延州不到二十个时辰之内的心得收获来。

    “这个秦小员外倒是个神通,知书识礼,行动坐卧均有大家风范,年纪虽幼,见事却极是明白,若是假以时日,必是一代名臣无疑……”王朴对八岁的秦肇端赞不绝口。颇有点相惜的意思。

    —

    韩微却微微摇头,如今延州局面明显是李文革占着绝对优势,兵权政柄大部分已经落入这个高家父子口中的恐怖分子手中,如今的局势实际上此人上位已成定局,若是压根不考虑朝廷的态度,此人此刻只怕早已坐进节度府了。如今各大豪门及老军头们一个个都尽可能地保持着沉默。虽然不支持他却也不愿主动触怒于他的用意明显之极。在这种情况下秦家这个口无遮拦地娃娃在如此重要的公开场合信口雌黄,只怕秦家族灭之祸就在眼前了。李文革或许暂时不敢动高姚王韩四大家族,也暂时不能拿那些已经退役多年的老军头怎么样,但是对根基不深势力在九县豪门中也不算多么了不得的秦家就没有这许多顾虑了。孩子就是孩子,无意之间闯下了泼天大祸,此刻背地里恐怕还在暗中自鸣得意呢。

    他虽然这么想,却并没有宣之于口,王朴毕竟是前辈。不好公开和他唱反调。

    张永德此刻脸上却全是凝重神色:“这两日见了许多人,说了许多话,打探到了许多消息,然而论起我等此行的目的。却似乎并没有大的进展。我们知道了延州的文武都在背后支持那个造反上位的军头,却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此人究竟从哪里来,家世背景如何,何方人士,是个甚么脾气性情地人?这些我们至今为止全不清楚。见得人虽多,却没有一个关键的,等于一个没见……”

    王朴点了点头:“折侍中的大营就在城外,将军应该亲自去拜访,只是不知道他何时回营!”

    折从阮的态度是此番张永德关中之行要注意的的重中之重,要解决延州地问题,谁的意见都可以不征求,唯独这位折侍中的意见是不得不征询的。

    除此之外,处在整个问题核心的李文革、李彬二人,此刻恰恰都不在延州城中。

    也就是说,寻访使团虽然进了延州城,但是对延州局面的把握和没进延州之前并没有大的区别。

    尽管关键人物都不在,但是寻访使团应该还可以用这段难得的时间做点什么。

    “今日最奇怪地便是那些军官一律支支吾吾不肯答应我们巡阅丰林山上的军寨,难道其中存着甚么重大军机秘要?不能让我们这些外人看?”

    张驸马目光闪烁着猜测道。

    王朴却是一笑:“将军误会那些军官了,以王某看来,他们并非不肯让将军上山寨去看;而是他们这些人没有这个权……”

    “哦——?”张永德眉关一动,“文伯先生,你是说今日来的军官中并没有李文革的亲信?”

    王朴正色道:“这并不奇怪,将军察言观色,可知那张图本来未必愿意出这个头,明显是被其余人等胁迫裹挟,而其余人等虽然表示支持推戴那个李文革,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代替李文革向将军致意或者约将军见面。由此可知,这些人并不是李文革地亲信重将,虽然他们多是掌军的实权将领,但在李文革幕中却似乎居于外围地样子。并不能参与机密。丰林山军寨既然是李文革的老营,自然不会由这些外系军官

    制……”

    张永德点头笑道:“先生说的有理!”

    随即他又道:“永德倒是觉得,那个肤施县令秦固谈吐稳健,顾盼生威,在诸令之中似乎是个当然的领头人。不知道此人是否能够领我们上丰林山看看。”

    王朴同时点头:“不错,某也想到此人。今日代李文革当面向驸马致意的,恰恰便是这个文官。以某观之,此人应该是个有担当能决议之人。诸县令当中以他为首,李彬留下他来接待我们,想必此人应有一些过人之处,我正准备明日以将军的名义回访这个首县县令,登山之事,可以向他当面咨询。”

    一直没有说话地韩微此刻身子略略坐得直了些。背后的罗锅显得不是特别明显,他面带轻松地道:“今日高家煞费苦心,其实全是为了告诉朝廷,他们在延州还有相当的影响力,不可忽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高家几代人的经营,延州上下几乎处处都有高家的影子,那个姓李的,若是想将高家连根拔起。恐怕不那么容易!”

    “……高家虽然极力想要展示其势力,可惜适得其反啊……”

    王朴轻轻叹息道。

    张永德轻轻颔首,表示赞同王朴的意见。

    “高家越是极力摆出一副实力还在盟友众多的样子,越是显示出其内里地虚弱和众叛亲离。今日席上,姚家态度倒还从容,王韩二家明显心怀鬼胎坐卧不宁。此二家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其他家了。那些老将倒是一个个神态轻松,不过据说这些人都是这几年被高家父子夺取了军权的人。说起来高家拉他们出来站站堂威是一回事,要他们出面去安抚军队与那个李文革争兵权,想都不要想!”

    韩微明白张永德的意思,高家导演这出哭秦廷,看似热热闹闹声势不小,实际上反而越发显示出了高家的色厉忍。

    反观那个至今为止连影子都不曾见过的李文革,这个恐怖分子不仅自己不着急来拜访朝廷的六宅使。就连站在他身旁给他撑腰的观察判官李彬都不曾来,迄今为止此人的嫡系之中还不曾有一个人来馆驿走动过。这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这两个人全都在芦子关,另外一方面也显示出对方更注重实力,所以现在这两个人很可能正在和折家进行秘密的私下接触。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张、王、韩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延州局面实在过于波谲云诡了,无论如何,将军切不可轻易表态……”王朴轻轻拍着案几对张永德道。

    张永德单手抚着下巴,轻轻道:“不是不能轻易表态,看这意思,我们这次来根本就不能表态了……”

    王朴一愣,张永德摆着手道:“文伯先生请想,如今延州的局面,高家是有名分却没了实权;那李文革却是有实权又有实力却没有名分。现在高家是想依靠着朝廷夺回延州地军政大权,那个李文革虽然没见过,却可以想见,其人想要的也无非是一个名分。要名分容易,要实权却难。然则朝廷毕竟是朝廷,高允权是朝廷明旨册封的侍中,只要他还活着,朝廷万万没有任旁人为彰武军节度使的道理。虽然说这只不过是个面子事,朝廷偏偏还得要这层面子……然则这个李文革也不好处置,除非朝廷发大兵入关中,否则还奈何不了此人,逼得急了,此人说不定便要夺位自为,朝廷若不承认,其若投了北汉,事情便不好办了。延州是关中的门户和屏障,一旦延州出了事,党项人就会沿着大道直下长安和河中府……想来想去,能够顾全朝廷颜面和关中大局的两全齐美之法,竟是没有,如此陛下虽然授予了我便宜行事之权,却实在是无法行事,更不能行事……”

    王朴笑了笑,张永德说地这些,他早在心中仔细掂对过了,此时却也并不多说,只道:“如今局面尚不明朗,还要多方接触些人才是。我明日便去拜访那位秦明府,劳烦他带咱们到丰林山上去转转。另外启仁也不能闲着,肤施县衙内,主簿丞尉启仁都要一一走访,这些小官们的意思虽不足道,却能够从中知道一点延州的舆情……”

    “不错……”张永德拍了拍几案,道:“自明日起我依旧在馆驿中如常待客,文伯先生和启仁都要微服出去,延州的官情民情,吏情军情,皆关乎者大,这些事情了解得越是清楚细致。对于朝廷最终决策而言便越发有利……”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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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九章:汴京的客人(8)

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十章:历史的拐点(1)

    延州后学末进李文革,求见前辈先师启眠先生……”

    李文革在大门紧闭的草庐外恭恭敬敬行礼报名,然而他对叶其雨的称呼却把站在他身旁的李彬吓了一跳。叫前辈叫先生都无所谓,这先师岂是随便叫得的?古今数千年,有资格被称为先师的不过只有孔子和颜子两个人,如今李文革一上来就管叶其雨叫先师,作为一个一辈子尊奉儒术的资深人士,李彬很有些觉得不能接受。不过李文革同志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包袱,人家恭恭敬敬侯在门外,真的仿佛一个虔诚的弟子在拜见儒门师圣一般。

    良久,室内传出一声很郁闷的答话声:“先生不敢当,先师更是万万当不起,叶某一介寒儒,上不晓大略,下不通经史,于客人并无半分教益。前番文质兄屈尊寒舍,在下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山野匹夫,无意于功名利禄,世态人情,愚夫『妇』更是早已看得淡了……客人请回去吧,恕叶某无礼,此番怠慢客人与文质兄了……”

    李文革回过头冲着李彬笑着吐吐舌头,脸上一副“果然难说话”的神情。

    他想了想,朗声道:“文革此来,并非是请先生出山为官,而是想请先生开馆授业。算筹之学本先祖之学,惜乎如今经大多失传,流行于世者,亦极少有人研习,如此数世,此学中绝大为可惜。因此文革在丰林山上设筹算馆。覓得年幼童子若干,请先生授其术业,使大学得以传世,祖宗之技不至中绝,此千秋之业,还望先生莫要托以一时之安逸。而负祖宗辜后人。”

    “哈哈……”室内传来一声怪异之极地笑声,“居然还有人知道筹算乃是祖宗之学,也算难得了!可惜世道纷『乱』,人心不古,愚夫『妇』在山中尚且可悠游自在研习术算,一旦出得山去,纷扰日多,非议不浅。只怕欲保首领而不得。客人既然有意开筹算馆,自然要广聘贤才,愚夫『妇』这样的朽木,实在是不堪于师道,客人还是请回吧!”

    李文革听他句句不离“愚夫『妇』”,心中有些诧异,转过头问道:“观察,叶夫人也是术算高手?”

    李彬捻着胡须微笑道:“岂止是高手,叶夫人家学渊源,祖上乃是幽州范阳郡人士。后来迁居江南。唐初时文皇筹建太学,专程派人将其全族迁入长安,并在士族志上将其姓氏特特提前了数十位。呵呵,比起启眠这点野路子,老夫这弟妹可谓家学正宗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颇响,话音未落屋中那人便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大哥太过不厚道。居然揭小弟的老底……”

    李文革有点不明白,传自一行和尚的天文历算之学,怎么能够说是“野路子”呢?

    不过他暂时没注意这个,既然室内的人不拒绝说话,那么事情便应当还有转余地。

    他想了想,继续道:“叶先生请细思忖,术算之学如今不能大行于世,世间迂腐书生斥之为左道旁门。那是彼等愚钝,以先生之大才,岂不知术算之于国计民生之紧要?人立于世,行动坐卧饮食衣寐实在是处处离不开这门学问。此学若是能够大行于世,则『乱』世之祸可止,盛世之治可兴,先生自诩高才,当不存门户之见,以平生所学,倾囊授予诸生,日后此学发扬光大,曲阜庙中,岂吝先生之一席?”

    配享孔庙乃是古代士人的最高荣誉了,这个东西拿出来,或许会有一点点效力吧?

    里面地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低声与谁商议着什么。

    过了良久,柴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布裙荆钗的美丽『妇』人微笑着走了出来,近前来裣衽道:“外子脾气古怪,让大哥和客人笑话了!”

    说着,她伸了伸袖子,嫣然笑道:“两位里面叙话,外子不通人情,还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李文革来到这个时代,还是第一次见到美貌女子,他得自二十一世纪的美女恐惧症又开始作怪,干咳了一声躬身行了一礼,却啥话也没说出来,硬着头皮朝柴房中走去。

    那少『妇』对李彬道:“大哥请——”

    李彬挥了挥袍子:“上一遭是你家启眠亲自将老夫赶走的,他不说话,老夫是万万没有颜面再进你家的房门……”

    那少『妇』略略有些发窘,垂头道:“大哥,启眠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何必与他认真?”

    李彬大摇其头:“平日不认真,今日却必须认真,否则你夫『妇』岂不要怪死老夫?”

    这时李文革已经走进了室内,却见一个丑陋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木几前正在摆弄十几根小竹棍,一个小童从里屋探出头来,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正在打量自己。

    李文革对女人发,对男人却不怕,哈哈笑道:“先生肯见在下,实在是在下之幸!”

    那丑男人正是叶其雨,他

    量了李文革一番,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情,冷冷道有请你进来,内人心善,你却不要错会了意……”

    这时那少『妇』走了进来,歉意地冲着李文革一笑,然后转身对丈夫道:“你去给大哥道个歉,请他进来!”

    叶其雨眼睛一翻,干巴巴道:“不去!”

    那『妇』人顿时气结,李文革心中暗自思忖,看来此人却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只不过不知道学问如何。他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一个历史是十分有名地谬误来。

    他缓缓开口道:“叶先生,在下曾经遇到过一位算学之士,曾向其请教四边形状的面积算法,这位先生告诉在下。只需将对面两边长度之和分别减半,再相乘即可,却不知这算法可对?”

    叶其雨顿时大摇其头:“放屁……放屁……坊间骗子地话也信得么?”

    那少『妇』却轻轻拍了丈夫一下,嗔道:“客人在此,说话留意些……外间均是这般算法,人家因袭了。也是学自先人遗法,又不是自家的谬误,你又何必开口便如此刻薄?”

    叶其雨哼了一声,反驳道:“筹算之学不同经史,并无先圣先师万世之道可循。前人的算法筹技,多是差缪参半,只要是诚心研析之人,自然不难看出其中谬误。那人号称‘先生’,却如此以前人之法为法,这不是误人子弟,又是甚么?”

    他转过脸对李文革道:“后生,你动脑筋好好思量一番,一个正方,四边均长一尺,按照这种算法,其面积为一尺方……”

    他一面说着,一面拣出四根长度大约仿佛的草棍。在桌面上摆成了一个正方形。

    —

    李文革点着头道:“正是!”

    叶其雨冷笑着伸手将其中三根草棍的位置挪动了一下,问道:“现在呢?”

    这一回桌子上的图案变成了菱形。

    李文革暗自点头,却含笑不语。

    那叶其雨却以为他不懂:“蠢材,这面积比方才小了这许多,你还看不出来么?”

    见李文革不说话,他索『性』将四根草棍摆在了一条线上。怒道:“这回总看出来了吧,仍然是那四条边线,长度未有更动,如今这个四边形状面积几何?这明明已经是一条直线了,哪里还有面积可言?若按那般愚蠢算法,此时面积仍然为一尺方,可能么?”

    这个问题是中国历史上很有名地一个误会,一直到明代才改过来。李文革拿出这个问题。本来是想考量一下这个叶其雨的斤两。其实若是此人也认同这种算法,李文革便准备先打击一下他再说,让这家伙不再如此狂傲。不料此人一口便道破了这方法中地谬误,看起来即便不是大师级的人物。起码也是个对数学浸『淫』了不知多少年的专业人士了。

    李文革这才放下心来,他微微笑道:“原来如此,先生果然是高才!”

    叶其雨瞥了他一眼,毫不领情地道:“高才不敢当,便是稍稍用功些的小孩子,如此多摆上几次,便也都大彻大悟了。世人无知,拿着谬误当作法宝,其实都是懒学不肯用脑之故!”

    李文革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有理,不知先生研习至今,不用筹具可能筹算?”

    叶其雨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李文革一番:“你此言何解?”

    李文革微笑着道:“小人曾经跟随一些化外之人研习过一些筹算之法,与我中原使用筹具计算之法大不相同,因此有意与先生切磋一番,先生可愿赐教否?”

    “哈哈哈……”叶其雨又是一阵怪笑,“原来客人是考校某来着,好,也罢也罢!既然客人想要一较高低,在下奉陪便是!”

    他问道:“你不用筹具么?”

    李文革笑了笑,自桌子上取出了一根草棍,笑道:“在下只用这一根即可!”

    叶其雨一拍桌子:“也罢,到要看看化外的蛮夷们能有何等奇妙算法!”

    说罢,他抬头道:“娘子请代为出题!”

    李文革正要说话,那『妇』人却是盈盈一笑,道:“客人既然有此议,想必是不放心妾身出题,不若请进大哥来,由他来出题!”

    见叶其雨踌躇,李文革笑道:“那样贤伉俪只怕又要不放心了,无妨,在下却有个法子,先生与在下,各出一个数目,在万万以下,千万以上,加减乘除各一次,最后将四个数目列出,可好?”

    这是在较量基本功。对筹算行家而言,越是数目大计算难度越高,计算速度越慢,虽然是纯粹地低级计算,但是却极考量算家的记忆和对筹具的使用熟练程度。这种比试没有甚么花巧,也没有甚么太大价值,纯粹是算学家之间用来逞能比试的一种模式罢了。

    李文革的提议妙就妙在双方各出一个同等数量级的数目,便相当于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数目,如此计算时

    害怕这是对方已经算好了来唬自己地。

    当下叶其雨拍案叫道:“好。好!这法子公道!娘子,取笔墨来!”

    李文革摆了摆手,含笑道:“且慢,胜如何?负又当如何?”

    叶其雨道:“若你胜了,我是不可能下山地,不过我可以允你将那些学生送进山来在我门下修习术算。若我胜了。甚么也不要你的,这便下山去吧……”

    李文革哈哈笑道:“好没道理,若是在下胜了先生,说明在下自己便足以教这些学生了,何必还要送进山来请先生这输了地教?”

    叶其雨顿时语塞,这时那『妇』人道:“若是外子输了,便请他出去给李大哥道歉赔礼,亲自请李大哥进来;若是客人输了。便由客人出去请李大哥进来,这可还公平么?”

    若是平日里李文革早就大叫不公平了,不过此刻在这『妇』人面前,李文革的口舌却笨拙之极,只得苦笑着硬着眉头认了。

    当下两人分别拿起了一支笔,蘸饱了墨汁,分别在一张纸上写了起来。

    李文革自己提笔写下了“三千八百四十七万五千六百一十二”,然后将『毛』笔放了下来。

    这时叶其雨也写好了,那女子拿了过来,同时将李文革写地数字拿了过去。李文革定睛看时。却见那男子写地是“九千五百四十一万七千八百二十六”。

    李文革笑了笑,提笔在纸上记录下了自己刚才写的那个数字,然后放下笔,抬头看时,之间对面的叶其雨已经动作飞快地摆起了草棍,并且已经在白纸上写下了第一行数字。显然是已经计算完了加法。

    这位大师计算速度如此之快,实在有些出乎李文革地预料,好在自己设定的是一道四则运算题,否则自己这个未来人非立时丢丑不可。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端着自己手边的墨盏走到墙边,席地坐了下来,用手指沾上了墨,开始在土质地面上列竖式……

    很快。他就在身边的地面上记录下了一个“133893438”的数字。

    同样时间不长,他又在身边记录下了一个“5942214”地数字。

    然后他开始计算乘法。

    这个式子列的就长了,八位数乘以八位数,结果将是一个极度变态的十六位数。这么高位地乘法。即使以竖式算起来也是极花力气的,还好李文革的算数底子打得还算不错,一层一层乘下来,在折腾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之后,他成功地得出了371259251059512的结果。

    此时叶其雨的筹棍已经铺满了半个桌子,这已经是极高地技巧了,对于筹算而言,计算的数字越大,筹算的面积越大,两个八位数相乘,水平差的人把筹棍铺开一间屋子也不稀奇,叶其雨明显是筹算高手,他是把数字分成一组一组进行计算的,眼明手快加上记忆力高超,硬是在半张桌子上摆开了算阵。

    李文革在身边用阿拉伯数字记下了结果,正准备换块地面演算除法,身边却传来了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叔叔,这些弯弯曲曲地是甚么啊?”

    李文革一抬头,这才发现那少『妇』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侧,正神情专注地观看着自己在地上列出的竖式,而一个几岁的小童正蹲在自己的对面,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却不知道是何时自内室跑出来的。

    李文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是大食文字,用来筹算最方便不过的。”

    “大食是哪里?比长安还远么?”小童好奇地问道。

    李文革苦笑:“远的紧,大食在西面两万多里以外的地方,比长安远多了……”

    “这些弯弯曲曲地文字,是甚么意思?”

    “这不同的九个字,分别表示自无到九九个数字。”李文革叹着气答道。

    在这期间,那『妇』人仿佛着魔一般盯着地面上的几个竖式,几乎全然沉浸其间,对李文革和小童的对答充耳不闻。

    李文革开始演算除法,没算上多少那小童又问道:“叔叔筹算不用筹棍么?”

    李文革无奈地抬起头,心中连连叫苦,如此不断分心,是很容易算错地。高位运算最忌讳分心,偏偏这个孩子不住在身边打搅,只是他虽然不满,却也不好意思公然宣之于口。

    便在此时,那『妇』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身轻轻对丈夫道:“启眠,不必再算了,这一局你已经输了……”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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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十章:历史的拐点(2)

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十章:历史的拐点(3)

    秦固的好脾气终于用尽了。这位名头极大的王状元自从上得丰林山来,便没停住四处查看,哪怕是陆勋明言是军机重地的武器库和情资室,王记室也坚持要进去看一看。在这个问题上陆勋丝毫没有让步,他干脆而坚决地告诉王朴,在丰林山军寨中,只有李文革才有权利批准一个不具备相应军事衔级的人员进入这两处地方,其他的人一律无权逾矩。

    当时王朴极为冷冰冰地问了一句:“若是老夫一定要看呢?”

    陆勋一丝不苟地答道:“没有接到放行的命令,卫兵将扣押所有擅自接近这两处军机重地的人员。又敢于硬闯或是反抗者,卫兵可将其就地斩杀。”

    听了这不卑不亢却杀气腾腾的回答,王朴脸色木然,没有说话,却终究没有再要求查看这两处机密之地。

    在之后的巡回视察中,这位王大人的脸上再未露出半分笑容,语气也逐渐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口中偶尔说出来的言语也开始令秦固更加难堪和警惕。

    在观看新兵队的队列训练时,王朴对于这种全新的训练模式极为好奇,在木着脸询问了一些具体细节之后,这位状元公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此练兵,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定难军,实在是大器小用了啊……”

    在观看由木工棚和铁匠窑组成的兵工队时,王朴连连冷笑:“李宣节看来果然是胸有大志啊……”

    在视察伤患营时,王朴一句话没说,出来后才淡淡道:“麾下有如此不畏死的虎贲之士,关中诸镇,日后定然要扬李宣节的鼻息过活了……”

    终于等到日落,陆勋邀请王朴在山上用饭,王朴却严词拒绝,冷冷道:“……看来说这位李宣节是魏武帝刘寄奴,倒是老夫小看了这位指挥,以山上驻军的规模气势,过得几年,只怕天下都不必放在李宣节眼中了……”

    秦固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转过身,远眺着已经升起的一轮明月,背对着王朴淡淡道:“卑职不明白文伯大人的意思……”

    “……二十年来,延州黎庶年年都在党项人的劫掠肆虐中辗转挣扎,彰武军不成器,面对定难军连出城都不敢,更遑论接战。九县生民水火吊悬,日夜企盼着有人能够保护他们不被党项人屠杀掳掠,日夜指望着能有几个仗义之士肯于站出来守境安民……”

    “朝廷诸公都是海内仰望的贤人,当今天子更是众望所归的圣君,文伯先生一代高才,文名播于天下。可惜九县生民却无一人曾受诸公之惠。当定难军的铁骑在延州四处残杀百姓奸淫掳掠之时,当叛变的乱兵滋扰街市祸害黎庶之时,诸公在何处?朝廷又在何处?如今总算有人本着天理良心来治军护民了,总算有人震慑九县使骁兵不敢妄动了,黎庶们刚刚有几日好日子过了。文伯先生便来了,左一个魏武帝右一个刘寄奴,竟欲置其人于嫌疑之地而后快。卑职实在是不明白,将李怀仁说成是胸有大志心怀叵测之辈,于朝廷究竟有何好处?于文伯先生自己又有何好处?”

    王朴脸上颜色变了变,捻须道:“延州的事情,自有彰武军节度自家打理,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自然是延州节度使之责,子坚明府不去问你家侍中,却来问王朴,本末倒置了吧?”

    秦固冷冷一笑道:“高侍中若是能够保境安民,还会有现在的芦子关巡检使么?高衙内若是能够压制全军,还会有如今的丰林山大营么?李怀仁究竟是不是魏武帝,是不是刘寄奴,秦固不知道。然则秦固知道,此人有着一颗常人所没有的赤子之心。延州数千军士,只有他一个人肯将九县生民的安危祸福看做自己的本分,只有他一个人敢于为了百姓而公然抗命。文伯先生以李怀仁相比魏武帝和刘寄奴和刘寄奴相比,确实不确!在秦固看来,魏武帝比怀仁少了一分仁心,刘寄奴比怀仁多了一分杀气,他能得军心民意,不怨旁人,只怨高侍中父子和朝廷未能尽职尽责,否则焉有今日?”

    王朴轻轻笑了笑:“秦明府言重了,如今有哪个藩镇肯将朝廷放在眼里?延州地面的事情,不是朝廷不想管,实在是鞭长莫及啊……”

    秦固冷冷道:“是啊,朝廷鞭长莫及,所以才坐视万千黎庶陷于倒悬而不闻不问,如今延州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点起色,朝廷的鞭子便够长了,便要来延州施展手段展示声威了,是么?”

    这分明是抬杠,王朴苦笑两声,干脆闭嘴。

    他不说话了,秦固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秦某不知道文伯先生在朝中能说上什么话,也不知道朝中诸公和天子是如何看待延州之事的。不过秦某却明白,削藩和撤镇,是历代朝廷都在盘算之事。藩镇之祸,非自今日而始,是否会终结于今日,更不是卑职一个小小县令该想该问的。不过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万世不移之理,当今天子若是不肯体恤延州数万生民的生计安危,则此九县之地,势将不为郭姓所有。去年高侍中既然能够举州以降今上,今日延州文武同心,上下一效,改换门庭更易旗帜,却也并非多么困难的事情。朝廷无一人献一策出一兵以御党项,与于九县生民并无尺寸之恩,文伯先生以为那些在饥饿和杀戮中惊恐度日的百姓们会感受当今天子的浩荡天恩么?”

    王朴苦笑,几日以来一直以为这位秦县令年纪轻轻行事却是沉稳有度,不料还有如此性情激烈的一面,自己今日不合惹了此人,他看来是不太可能善罢甘休了。

    他捻着胡须道:“秦明府大言炎炎,虽然一片拳拳爱民之心,然则却将礼仪纲常置于何地?将当今天子的威严置于何地?”

    秦固当即反驳道:“唐文皇曾经言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秦固首先肤施上万黎庶的亲民父母,其次才是大周社稷和当今天子的臣属。君以爱民恤民为治道,则社稷兴,礼仪存,纲常在;君以暴民虐民行乱政,则社稷败,礼仪亡,纲常乱。这么简单明白的道理,文伯先生当世大儒难道不懂?自梁以来,天下纷乱,割城占地、称王称霸之辈比比皆是,祸害百姓戕乱黎民的更是数不胜数,其礼仪何存?其纲常何在?今上若是恪守纲常,湘阴公又何至于身死?北汉王又何至于称国王土?”

    他顿了顿,冷冷道:“豺狼当道,朝廷不说打狼,却对打狼之人猜忌百倍,文伯先生?朝廷这般态度,延州黎庶为何要归化其治下自己找罪受?”

    王朴缓缓点了点头:“能够得秦明府如此尽心竭力为其说话,这位李宣节还真是一个得人望之人啊……”

    秦固寒声道:“去年八月乱起,乱兵肆虐街市涂炭人民,无一人敢管,无一人敢问,李怀仁一个人一柄刀,当街手刃九人,使乱兵震骇,使黎庶得安,请问文伯先生,当是时,高侍中在哪里?朝廷在哪里?若是只有此人能救延州,只有此人能济黎民,那么纵然此人真的是魏武帝重生,刘寄奴在世,下官认了,李观察也认了,九县黎庶父老愿长旌素节,推戴此人为延州之主。无论高侍中父子高不高兴,无论朝廷承认与否,此事事关数万桑梓命运生计,断不容他人阻碍败坏……”

    王朴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冲着秦固微笑道:“子坚明府高看王某了,某职衔卑微,并无资格觐见皇帝,更不要说御前进言了……”

    秦固静静地看着王朴,一对沉静如水的眸子中蕴含着千般力道,王朴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缓缓道:“高侍中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彰武军节度使,虽然延州如今的局面已经明显不受他操控,然则朝廷毕竟是朝廷,在没有新的任命敕书之前,朝廷只承认高侍中是名正言顺的延州之主。当然,六宅寻访使此来的目的便是弄清楚延州究竟是谁在掌权主事,至于说究竟是否承认这个掌权主事之人,便不是寻访使能够决定的事情了,那要由枢密上奏天子批复……当然,只要皇上以为可,枢密一般是不会违逆圣意行事的……”

    秦固这才露出了一个笑容,淡淡道:“六宅寻访使本应由枢密王相公签派,如今天子行驾在外,却中旨回京自禁军中选了张驸马做使臣,还允许文伯先生代表太原侯随行,这明显是不信任枢密的意思,枢密上奏,此次恐怕极难合圣意了……”

    ……

    比起王朴的微服探访行动,韩微的微服就辛苦多了,两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世家一家都不能落下他基本上都要挨家挨户走上一圈,而且走的时候还不能使用张永德的名义,只能用他自家的名头一家一家去拜门。本来要说陕州节度衙内的名头也够分量了,可惜延州地方小官员和族门的文化程度政治水准参差不齐,有好多不开眼的根本就不知道韩通是谁,更有甚者甚至干脆连陕州是在什么地方都没概念,这便给韩微的私访行动带来了诸多不便。

    更加令他不便的,是自己那副罗锅身材。

    韩微在韩通的三个儿子当中最是聪明,幼年便通经史,颇为韩通所爱,奈何小时候一场大病,令韩微落了个深度驼背,本来英挺俊俏的一个人,如今乍一看去猥琐得不像话,在汴梁的上流社会中,几乎都知道韩家有个“橐驼儿”天生聪颖,乃是韩通的掌上宝眼中珠。

    然而这个残疾此刻却给韩微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因是微服拜访,他便换下了绸缎的官袍,换上了一件白叠布袍,便那么出了门。

    他这么一身打扮,再加上那个天生的大背锅,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上层人士。这年月家境稍稍好些的读书人打扮得也比他强些,他这模样前去拜门,看门的没有当场将他叉出去便不错了。好在他的名刺足够硬,但凡主人在家的,大多都接见了他。

    不过对于他那个丑陋的罗锅,基本上一直是各主家上至主人下至奴仆一致取笑的对象。有的主人比较厚道,会一面怜悯地望着他一面怒喝着阻止家人和奴仆十分没有礼貌的嗤笑。有的主人则在装模作样的攀谈中一直暗中打量他的驼背,虽然脸上道貌岸然,但是韩微知道这种人若不是在人前强撑着一张面子早就笑作一团了。

    还有一种人既不取笑他也不怜悯他,但是从他们的目光中韩微却能够感受到赤裸裸地厌恶和轻蔑。这些人的表现便是态度极为客气,但是很短的时间便会匆匆送客,韩微相信这些人回去一定要拿大木盆洗个热水澡,彻底冲洗干净自自己身上沾染到的霉运。

    自小驼背的韩微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从小在外人的白眼中长大,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取笑和不屑,韩微现在对任何来自于外人的潜在伤害免疫力极强。冯道提倡的“唾面自干”其实代表的是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一种面对现实的无奈心态,而韩微则更加无奈,驼背并不是他的错,然则他却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好在家庭还算温暖,父母兄弟姐妹对他还算照顾,因此韩微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在别人那种异样的目光当中迎来送往。

    在韩微心中,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残疾,但是每当公共场合,他却反而喜欢将自己的“材质残劣”挂在口头上,一方面是无奈之下的一种自嘲,一方面却是对轻蔑厌恶自己的人的一种暗讽。

    尽管受了无数白眼,韩微这一天仍然收获匪浅。西城的几个大族都走了过来,几个重要的老军头和节度幕府僚属也一一拜访。经过这一天的探访,他发现大多数族门对李文革的态度暧昧,似乎是一种又恨又惧的心情,不赞成此人的言行做派,却也并不敢公然表示对此人蔑视轻忽,敢于像秦家小员外般公开要求朝廷诛除此人以靖地方的一个也没有,大多都是打着哈哈把这个问题含混过去。

    而军头们则又是另外一种态度,他们颇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悠闲姿态,对高家这些人心情复杂,毕竟是追随了多年的主公,然而高家将他们一一排挤出军队的做法却令这些人心寒齿冷;对李文革这些人则明显表示出一种对小字辈的轻视和不屑。不过当韩微直接问起他们究竟支持谁的时候,这帮老家伙绝大多数表示支持高家,认为李文革是在胡闹;而极少数则明确表示谁也不支持,自己已经退休养老,对这些纷争互斗没有任何兴趣。

    拜访完东城的县丞和县主簿,韩微已经颇为疲惫了,只剩下最后一家肤施县尉陈夙通还未曾探访,虽然差着一个半个也无所谓,韩微还是决定一次性在今晚拜访完,免得明日在专程跑上一趟,为一个九品县尉,实在是不值得。

    他来到陈府门前,递上名刺,便在门前立等。

    陈夙通今天受秦固差遣出城公干,此刻还未曾回来,陈哲则在西城的聚贤楼宴请州城各大商号的主东老板,此刻也不在家中。名刺上标明的又是一位节度衙内,虽然其貌不扬一副罗锅身材,仆人们心中暗自腹诽,脚下却不敢怠慢,急匆匆进内宅去请示陈夙通的女公子陈素。

    “姑娘——这是访客的名刺!”

    一个贴身丫鬟将名刺递了给陈素。

    陈素接过看了看,眉头拢了起来。韩通的名头她是听过的,也知道这是极得皇帝信任的一个藩镇,坐镇陕州把守潼关,兼顾洛阳和长安,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的儿子,却是怠慢不得的。

    父亲不在,原本应该打发他明日再来。不过对一位衙内,这样颇有些不够恭敬,更何况时候已经不早,父亲极可能已经离家不远了,只需等上少刻,陈夙通便回来了。

    想了一阵,她将名刺递了回去,道:“让陈安出去将名刺交还,就说我家不敢受,请这位衙内二堂端坐用茶……”

    等那出门传话的丫鬟回来,陈素已然坐到了梳妆台前,轻轻吩咐道:“艾香,帮我梳头,我要出去会一会这位韩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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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十章:历史的拐点(4)

    家父稍后便会回转,让韩衙内久侯,却是不恭得紧了

    陈素一面向着韩微裣衽为礼一面款款言道。

    她初见韩微时也被这位衙内的怪模样吓了一跳,但是她立即便镇定了下来,淡定自若地行礼说话,然后走到另一侧的下首位置坐定,端起茶杯道:“家父和舍弟均外出未归,只能由小女子代为奉茶了,还请衙内不要见怪。”

    晚唐五代之时的男女大防远没有宋代那么壁垒森严,虽然初唐时女子频频出席上流社会交际圈甚至以情人众多为荣耀之事的夸张时代已经过去,但女子在人前抛头『露』面却也仍然是常事。父亲和家中男子不在,女儿出面代为招待客人并不罕见。这是一个连传统的贞节观念都还没有形成的时代,这个时代观念中所赞颂褒扬的烈女,不是那些有洁癣以至于被陌生男人碰了手一下就羞愤得要将整只手砍下来的愚昧女『性』,而是在公开的宴会上手执板砖将杀父仇人当场拍死的卫家无忌。

    因此虽然韩微初时见是女子待客,也微微吃了一惊,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令他微觉惊讶的是,陈素初见时虽然貌似也被自己的驼背弄得呆了一下,但忡怔之后旋即面『色』如常,并未有一般女儿家见到丑陋男人之时那种厌恶畏惧的天然反应,反而彬彬有礼地端坐奉茶;更难能的是此女看自己的眼神绝不躲闪。一副泰然自若地淡定模样。

    美人在侧,奔波了一天原本已经全身酸痛疲惫不堪的韩微顿时又精神了起来,他微笑着拱手为揖道:“是韩某来得唐突,叨扰了陈家娘子了。”

    陈素轻轻说了一声“不敢”,随即道:“衙内可曾用饭?若是还不曾用,妾身自当安排厨下准备膳食。”

    韩微听了。苦笑着抚着肚子道:“娘子如此一说,韩某倒真是饿了,实不相瞒,今早出门至今,某连午饭都不曾用,如今早已是饥肠辘辘了。不过也不好太过麻烦尊府,若是府中已经用过饭了,便不必麻烦。若是还未曾用过,则用餐之时若能为韩某添上一副杯箸,便感激不尽了!”

    他说得客气,陈素听了也不禁莞尔,微笑着问道:“不知衙内可有忌口?”

    韩微摇了摇头:“没有,韩某甚么都吃得,如今这世道,能有一口安生饭吃,已经十分不易了!再要挑嘴,便是不知惜福了……”

    这句话却说得陈素大起知己之感。如今节镇公子能够如此明达知命的真是凤『毛』麟角了,这位二十二岁的大龄女青年一笑之下挥手叫进管事仆人,简单地吩咐了两句,待仆人去了,她才转头冲着韩微俯了俯身:“怠慢衙内了!”

    韩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展颜道:“娘子可否不要叫秦某衙内?这称呼无数人叫。某早已不耐烦,却又不好直说,实在是郁闷已极……”

    陈素一对明亮的眸子扫了韩微一眼:“哦……?却是为何?”

    韩微肃容道:“衙内之职始于节镇初设,然而如今却成了自继父职的凭籍。少年人少经历练不通世事,连个县曹都未必能够做好,却一下子便做了衙内,老父一旦百年,则赫然继之为藩镇。不管能不能服众。也无论资历威望是否足够,骤然间山一般重地位子砸在头上,哪里还有个不晕的?明明没有节度的本领却偏偏强做了节度之位,只怕举家族灭之期不远了……”

    陈素心中暗暗点头。这个驼背衙内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虽然身形猥琐,见识却称得上高人一等。虽然还不知此人才学究竟如何,仅凭这一番言语,便已经胜过延州的高大衙内多少倍了。

    陈素笑道:“公子的别字如何称呼?”

    韩微大喜,笑呵呵道:“韩某字启仁,没有别号,字也是父母所起,娘子便叫韩某启仁好了!”

    陈素轻轻颔首:“商之微子,仁参箕比,启仁公子的台甫果然寓意深渊古朴,颇得圣人立言立身的真意……”

    韩微吃了一惊,他抬首打量了陈素一番,拍手笑道:“原来娘子竟是个女才子,实在是韩某失敬了……”

    陈素脸上一红,低下头道:“不敢当公子缪赞,小女子粗读过几本书,怎当得才子之名?”

    韩微哈哈大笑,心情极是畅快,一天的疲惫郁闷此刻早已一扫而空,当下道:“读书本来便当粗读,又不用考状元,不做进士又不致饿死,何必非要去抢夺穷人家孩子地饭碗?粗读才能博览,博览方能知晓天外有天,先秦时诸子百家,如今只剩下儒门独朔,实在是一桩大憾事。”

    陈素却有些不赞同地道:“诸子百家虽然不少,然则能够用来治国的,终究不过儒家一道。黄老之言,般墨之行,申韩之术,虽然都曾逞得一时之盛,却终归不能用来治化苍生,故而均渐式微。黄老学能静心智,墨学可励心志,韩非之术能治宵小,然则若论起有益世道人心,还是儒学最好。”

    韩微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娘子说的是!韩某也并不曾鄙薄儒学,只是可惜,先秦诸家学术,始皇帝烧了一批,董子尊儒又致诸道式微,至今大多已经罕有存世者。论起治道,诸子拍马赶不上孔孟,百家皆不如儒家。不过这些学问终归是前人心血,若是流传下来

    睹,即便是无益世道人心,也是好的……”

    陈素轻掩檀口,笑道:“启仁公子竟是个痴人,人家看书皆为了功名利禄,公子看书却似是为了看书而看书,当真是少见。”

    韩微也笑道:“为功名读书,不过是读死书罢了。章丽山诗云‘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可见死读书地人在『乱』世百无一用,反倒不如不读书的泥腿杆子有出息。这道理祖龙没有勘破,强横之秦才至于二世而亡。如今海内板『荡』,读书之人若是没有点自知之明,只怕最后死都不知道自家是如何死的!”

    陈素连连颔首:“此乃大彻大悟之论,非洞彻世情明晓大势者不能言。”

    两个人说了半晌。陈家父子还是不曾回来,饭菜却已经端了上来,几样荤素用小碟子盛着,一碟子制作得极精致的小饼和馒首,外加一壶酒,皆用一个托盘端了上来,放在了韩微身边的案几上。

    韩微一愣:“娘子已经用过饭了么?”

    陈素嫣然一笑:“妾身自幼修习养身之道,晚上向来极少进食。未免存食!”

    —

    韩微一怔,苦笑道:“原来如此,早知道便不麻烦娘子了,实不相瞒,韩某虽然向来脸皮厚,然则娘子不吃,韩某一个人实在是万难下咽。”

    陈素想了想也是,谁吃饭时旁边有个人看着也不舒服,当即笑着吩咐仆人道:“给我盛碗粥来,再把少爷前些日子腌的萝卜。切一小碟子来……”

    见仆人退下,陈素笑道:“家父想必是有事情耽搁了,实在是对不住公子了!”

    韩微连连摆手:“无妨……无妨……”

    陈素问道:“不知公子此来,究竟为了何事?”

    韩微沉『吟』了起来,有关延州局面地事情,他不知道和陈素一个女儿家说起是否合适。他这一迟疑。陈素立时会意,这姑娘立即善解人意地笑道:“是妾身不该问,想必是有紧要事情,否则公子不会夜来访……”

    韩微急忙摆了摆手,笑道:“也不算甚么大事,实不相瞒,秦某是想向陈公请教一下他对芦子关巡检使李大人的看法……”

    陈素一怔,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

    ……

    张永德亲自出门将一脸倦容的王朴迎了进来,微笑着吩咐随侍的禁军卫士沏茶,转过身才问道:“如何?文伯公这一天可有收获?”

    王朴捻着胡须微笑道:“老夫不与将军客气,实话实说。此番丰林山之行,老夫有所得!”

    张永德缓缓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微笑着道:“说来听听……”

    王朴沉思着道:“丰林山上训练新兵之法,乃是老夫生平仅见,其严厉处细微之极,然则却绝少见到军棍或斩刑。官兵之间上下级壁垒森严,然则却在一处用饭,所食无论是材质还是分量都没有差别,虽然打骂士兵在军中是家常便饭,但却不曾见有军官驱使士兵做私事。周正裕乃是御侮校尉,是李文革的左贰,老夫见到此人之时,他居然在自己刷靴子……”

    “……副指挥级别地军官自己刷靴子……”张永德沉默了起来,这种事情即使是在禁军当中也绝不可能有。

    “还有其军纪之简洁,也是让老夫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王朴脸上带着极为凝重的神『色』道。

    “怎讲?”张永德问道。

    “其军纪全部加在一起不过十三条而已,而且老夫没有见到斩刑。那个陆队头告诉老夫,军中是禁止滥杀地,极少有斩刑,军官不能随意处置士兵。凡监禁、劳役、肉刑、死刑,必须由营队两级军法官会审,同时还要有犯卒的队头在场旁听;死刑一律要上报李文革本人,由他复核之后才能最后行刑斩首……”

    “真是麻烦啊……”张永德眉头紧锁着道。

    “不错,老夫也一直在诧异,不杀人立威,不严刑峻法,如何能够治得住这群骄兵悍将!然则丰林山上的军士军纪之好更是老夫生平所仅见,其卒行则两人成行三人成列,食则依次序排队不喧哗不拥挤不争抢,『操』练时能够身材笔挺在太阳底下一个姿势站上足足两个时辰,站岗的士兵披甲执兵,即便是营中军官通行,也要对齐口令才能放行……抱一将军,这样的军队,你见过么?”

    张永德已然听得呆了,半晌方才回过一口气来,却没有回答王朴地问话。道:“还有么?”

    王朴道:“山上不仅有军垦屯田地营地,还有木匠和铁匠,丰林山士兵手中的兵器,如今都是自己打造的,山上还有伤患营,里面居住着的都是一些因战负伤乃至致残地士兵。下官仔细询问了一番,其中几个竟然是折家地兵!”

    张永德大吃一惊:“折家军在丰林山上?”

    王朴摇了摇头:“我仔细问过,这些伤兵是在魏平关负伤,而后因为前面的治疗条件简陋,这才转到丰林山上的伤患营来养伤的……”

    张永德喃喃道:“看起来,折家和这个李文革的交情不浅啊,居然两家地伤兵都在一处养伤。”

    王朴道:“不止如此,下官验看了他们从芦子关带回来的两百七十五颗人头。可以确认全部都是货真价实的异族,

    狠胡须颇多。下官虽然不是军伍出身,却也能够当实在在厮杀得来地战果,绝非杀良冒功!”

    张永德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们派往芦子关方面的人已经回报了,修路的流民们已经在传扬,李文革打了大胜仗,党项人在芦子关前扔下了两百多具尸体狼狈而去。这应该是自定难军兴起以来在延州人手中吃的第一个大亏。这个李文革,实在是不简单啊……”

    王朴叹道:“此人至今为止还没有见过,不敢断言,不过这个肤施县令秦固……”

    张永德皱起了眉头:“秦固如何?”

    王朴脸『色』变得肃然。感慨道:“此人若假以时日,必是廊庙之才!”

    “哦?”张永德饶有兴味地翘起了嘴唇,“能得文伯先生如此评价的人可是不多啊……”

    王朴道:“此人一腔血气,倒也还罢了,年轻人大多如此。然则此人身上自有一番正直凛然之风范。孟子所说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正是谓也!他不像那些寻常州县官吏坐井观天见识短浅。然则却绝不屈就情势摒弃原则,这一点尤为难能可贵。作为亲民之官,能以百姓黎庶为天,便是天下一等一地好官。如今文人大多少风骨,这样的人已经极少见了。”

    他顿了顿,道:“此人能够心甘情愿为那李文革驱驰,可见这个姓李的武夫也绝非能打能杀善于治军那么简单。”

    张永德颔首道:“这一点永德也早便想过了。一州之内,文官和武将不能一致。这已经不新鲜了。能够得到文官和武将一致推戴的藩镇极少,这个李文革能够做到,可见其人必有过人之处。芦子关一战地内情虽然难以确知,然则以一个指挥地兵力竟然能够杀敌两百七十五人。这几乎已经是一营兵马的总额了,此人若为大将,数千军马便可纵横天下。”

    王朴深表赞同,他笑道:“今日在山上,老夫以曹满刘裕之语相试探,那个『性』陆的军官倒还罢了,却激得那秦固颇为恼火。这小娃娃当着老夫的面数落延州节度和朝廷,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明白说道即便是朝廷反对,九县军民也要一心一意推戴李文革上位。以老夫看来,若是朝廷真个『逼』急了,旁人如何不知道,他是真有拥戴李文革脱离朝廷治下的决心的!”

    “哦?”张永德吃了一惊。

    王朴叹道:“其实平心而论,他说地并没有错,这许多年来两代朝廷确实不曾于延州军民有过甚么恩惠。前朝和本朝,在这件事情上做得甚至不如石敬叔侄。然则去年今上登大宝,第一批上表归顺的藩镇中便有延州……”

    张永德道:“是啊,若不是高允权识趣,称臣在先,以他的辖区和军力,无论如何捞不到侍中的高位。朝廷此番之所以难于措置,也正是因为此。高允权毕竟于当今皇帝有大功,若是此可见他失势便弃之不顾,朝廷在四方节度们眼中岂不是过于势利了?”

    王朴不以为然道:“抱一将军,话不能这样说。两次向朝廷上表归治,其中的关键人物都是延州的观察判官李文质,高允权虽有此心,若没有李文质一力促成,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比起武将和高家,延州的文官们更值得依赖,毕竟他们心向朝廷企盼天下一统,这和朝廷的想法是一致地。”

    张永德愕然:“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支持那个李文革?”

    王朴摇了摇头:“下官只说出了一个事实,至于支持谁不支持谁,那不是下官和将军所能决断的事情……”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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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十章:历史的拐点(5)

    广顺元年四月十三,三镇节度使当朝侍中折从阮自魏平关前线返回了延州大营,当天,留守在折家军大营的寻访使亲兵队长便向张永德禀报了这一消息。当夜,张永德带着王朴和韩微前往城外的大营拜访这位声望动于朝野的老将军。按照制度,六宅寻访使属于钦差使臣,按照道理说地方所有都督刺史以下的官员都要以下官礼参拜,当然,这个规矩对号称出行则张旌持节遇人驱人逢屋推屋的节度使并不适用,特别是对那些身兼同平章事或者中书令、侍中加衔的使相,作为小字辈的张永德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赶去拜会一方面是为了试探虚实,另外一方面却是传达皇帝郭威的密旨。

    见面寒暄过后,张永德便请折从阮摒退左右,在一旁伺候的折御卿识趣地退了出去。王朴和韩微也退出中军大帐,在折御卿的引领下参观折家军大营中的军容军威。

    “老侍中,您可算回来了,末将在延州等了您五天了!”张永德一面从怀中取出郭威的密诏一面微笑着说道。

    “劳抱一久侯,实在是不恭。犬子在魏平关卫戍党项,不去看看,老夫实在是放心不下。”折从阮笑眯眯地解释道。

    既然是皇帝密诏,自然不用摆设香案。当下张永德双手恭恭敬敬将密诏承上,折从阮老大不客气地双手接过密诏,向着东南方面一躬为礼,这才打开了诏书。

    诏书里只有简单的几行字,授予折从阮在延州便宜行事的权力,也就是说只要是为了抵御党项,中央政府和皇帝将默认他吞并延州的行为。这份密诏上加盖了皇帝的玉玺和中书门下之印,副署的宰相是中书令冯道,从程序上看,这应该是一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正式诏书了。然而折从阮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诏书上没有加盖枢密院的印信,也没有枢密使王峻的签名。

    作为自晚唐以来朝堂上除却中书门下省之外最重要的机构,枢密院逐渐由内官制渐渐转化为外官制,五代以来,文官出任枢密使已经成为常制。这一横在皇帝和中书门下省之间的机构不但分去了传统内阁一半的权力,还成为皇帝处理军事和藩镇问题的主要顾问和助手,对于传统内阁所无力统辖的这两类问题,枢密使拥有比宰相更大的发言权。但是这一次,皇帝发来的秘密诏书上却没有枢密院的印信和枢密使的签名画押。

    这说明从始至终,这道诏书王峻就没有看到过,这份圣旨是皇帝和中书门下的宰相们绕过了枢密院下达的。

    皇帝目前应该正在征伐兖州的行营之中,枢密使和枢密副使没有带在身边,只有宰相副署也并不稀奇。

    从法理上来说,从来没有一份文件明确规定过诏书必须经过枢密使下达,尽管这是晚唐以来的政治惯例。因此只要诏书上有中书门下之印和一名宰相副署,这份诏书就具备合法的行政效力。

    虽然从理论上,枢密院对于皇帝的诏旨并没有审核权,枢密使也无权在圣旨上副署,但是晚唐以来,从来没有一份未经枢密院用印签名的诏书发到中书门下,这是一个不成文的制度。

    晚唐的宦官专权,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宦官们把持的枢密隔绝了皇帝与中书。

    如今皇帝和中书却联起手来炮制了这样一份诏书,而本来作为联系内外的枢要机构的枢密院此番却被蒙在了鼓里。

    自从唐太宗创立三省六部分权制约的政治体系之后,理论上只要有内阁的用印和宰相的副署,诏书便具备法律效力。内阁的用印在不同时期曾经有过变化,前期是“政事堂印”,后期则是“中书门下之印”。在副署权上,原本只有中书门下两省的正副长官才有资格副署,不过自从两省合一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之后,所有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衔的宰相均有权列名,而只要有一名宰相列名,诏书便可生效。

    在五代,为了表示对加衔使相们的尊重,在正式的诏书中除了中枢诸相一一列名之外,许多地方使相的大名和官号也列置在左。其实这些签名都是中书门下省的舍人们根据中央和地方使相相职的排列顺序代签上去的。其次序依次为中书令第一,侍中第二,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第三,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第四,三司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第五,地方军镇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列名在其后。

    以半年前加封折从阮为三镇节度使加侍中衔的正式制书为例,从右到左依次是中书令冯道,朔方节度使兼中书令冯晖,彰武节度使兼侍中高允权,枢密使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范质,中书侍郎判三司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谷,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郭荣,有大大小小八位宰相具名。其中地位最尊崇的是列名首位的四朝宰相冯道,权力最煊赫的是身兼枢相两职的当今皇帝的亲密战友副统帅王峻,身份最特殊的则是列名在尾的太原侯皇子郭荣。

    实际上,这道诏书上真正亲自署名的只有王峻、范质和李谷三位宰相,冯晖、高允权和郭荣均由中书舍人代署,冯道因为年老体衰,被皇帝特许三日一至中书门下,因此也由舍人代署。

    如今再要发这样的诏书,在冯晖之后和高允权之前,就要再加上由中书舍人们代署的三振节度使侍中折从阮的名字了。以这种格式发出的诏书才是合乎规矩的正式制敕。

    从汴梁传来的消息,折从阮知道此刻枢密使王峻正在留守汴京,皇帝身边只有冯道和范质两名宰相。而这份诏书只签了冯道的名字,却并不曾有范质的具名,其中意味,颇不寻常。

    一种可能是,这份密诏确实是密诏,只经过了郭威和冯道两人的手,其余相臣皆不知情。

    不过折从阮知道,冯道虽为首席,却并不掌印,真正掌印者恰恰是那个没有列名其上的范质。

    那么就有第二种可能,范质不具名,仅仅是个障眼法,是为了表示诸相平等,这份秘旨真的是秘密到了除冯道之外的所有宰相均不知情的地步。

    而冯道的特殊,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其余诸相均不能与之攀比。

    这么简单的一道诏书上,却隐含着这么多不为人道的门道,看来为了解决延州的问题,皇帝和中书的几位宰相还真是颇花了不少心思。究其内里,皇帝的这道诏书不但要避开已经成为本诏核心人物的高允权,还要避开如今权势熏天炙手可热的王峻,这才是这份诏书的真正用意。

    折从阮不动声色地将诏书收了起来,笑着对张永德道:“陛下和冯令公的信任,老夫颇为心领,不过延州如今局面稳定,这便宜行事四个字,似乎暂时派不上甚么用场了……”

    张永德看着折从阮,轻轻笑了笑:“三日后,末将便将起程,取道庆州前往灵州。这一遭末将并非单纯为了延州之事而来,陛下给末将的墨敕中说得清楚,延州之事,末将唯侍中马首是瞻!”

    “灵州?冯家出了甚么变故?”折从阮眉头皱了起来。

    张永德叹道:“西北那位冯令公,如今病得厉害,几个儿子闹家务,争抢得十分不像话。冯令公给陛下写了一封信,请朝廷出面仲裁。侍中知道,冯令公乃是陛下的布衣之交,这些内务总要帮他料理清爽才好!”

    灵州的朔方节度使陈留郡王中书令冯晖乃是西线牵制定难军的重要力量,其作用远比延州的彰武军要大许多,关中藩镇对冯家军的评价也普遍比高家军高上很多。如今冯家却生起了内乱,折从阮心中更加担忧起来。

    在全面牵制乃至绞杀党项定难军的这盘大棋当中,原本微不足道的李文革正在逐渐变成一颗举足轻重的重要棋子。

    “抱一何时回汴梁?”折从阮问道。

    “总是下个月的事情了……”张永德苦笑道,“只怕在灵州还要耽搁些时日!”

    他顿了顿,说道:“侍中,冯令公的病情只怕不太好,陛下曾经说过,若是冯令公的中书令一职出缺,陛下便准备拜侍中为中书令,封国公,西北之事,朝廷便托付给侍中了!”

    折从阮默然,封国公,拜中书令,“折侍中”变成“折令公”,这些在常人看来非同寻常的荣耀对于折从阮来讲却没有任何实际吸引力。

    在通盘考虑了目前的局面之后,折从阮决定摊牌,他静静地注视着张永德道:“抱一,你此去灵州重任在肩,老夫派遣一百兵丁,护卫你的人穿越庆州野鸡蛮族的辖地。庆州的郭剥皮地皮实在刮得太厉害,那些蛮夷都在蠢蠢欲动,小心些没坏处!”

    张永德吃了一惊,庆州的事情朝廷虽然有耳闻,却并不曾在意,以为不过是州官过于贪渎,这在这年月是绝然算不上大事的。

    他正想着,折从阮道:“我写好了一道表章,抱一可愿在表章上具名?”

    张永德愣了一下,却见折从阮自案子上抽了一份奏表出来,十分随意地递了给他。

    他恭恭敬敬打开看时,却见奏表上写道:

    门下侍中静难军节度使臣折从阮顿首上奏:党项之于中国,实幽胡之次也,长兴以来,屡寇军州,多扰边郡,为害愈烈。延州险塞,藩屏关中,无强兵不足以御外侮,乏勇将则不能去边患,侍中高氏,任牙校文革巡检芦关,犬子德源镇戍魏平,今年以来,连败定南铁骑于关墙之外,李氏斩首两百七十五级,臣子戮敌一百三十八人,俘虏缴获无算。此实陛下福德,社稷之幸。臣蒙陛下简拔,巡戍关中,委以方面之权,窃以为不罚罪不足以慑群僚,不酬功不足以励军心,故奏请陛下,赐李氏及犬子以恩泽,惠及延府二州将士,以功论爵,以能任职,则四海可靖,天下得安。臣折从阮顿首再拜。

    张永德看罢了这道词句浅白的奏表,心中暗自思量,折从阮这是摆明了要给李文革撑腰了,他想了想,抬头问道:“侍中,这个李文革乃是彰武军辖下,侍中这道表章似乎也应该请高侍中连署具名吧?”

    折从阮捻着胡须微微一笑,口气十分自然地说道:“他不配!”

    张永德顿时明白了过来,他笑了笑,走到案边提起笔,蘸了墨在下首恭恭敬敬写上了“左卫将军恩州团练使殿前马步军都虞侯张永德顿首附议。”

    折从阮哈哈大笑起来,他知道张永德是个极聪明的人,自己把李文革的功劳和自己儿子的功劳写在一起,张永德若是拒绝连署,则不是不给李文革面子,而是不给自己父子面子了,以晋国驸马之聪睿,相必是绝对不会做这么不合身份的事情的。

    张永德心中也暗笑,折从阮这一手扯虎皮做大旗造声势的手段虽然不错,不过自己虽然在延州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到了汴梁却屁都不算,且不说皇帝一眼就能看明白自己为何会跟着联名,即便是都不明白,朝廷也不会因为多了自己的签名便对此事深信不疑,虽说赏赐肯定会先期下来,但是最终决定延州问题归属,皇帝必然要等到自己回去汇报完毕之后才会决断。

    仅此即便折从阮的奏表先期抵达汴梁,皇帝只会先给些不痛不痒的赏赐,真正事关延州未来归属的重大决定是绝不会仓促作出的。

    其实有折从阮的大名列在前面,自己这个联名反而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折从阮硬逼着自己签字画押,实际上甚么用也不抵。

    折从阮笑着收起了奏表,淡淡道:“抱一见过李怀仁了么?”

    张永德笑着摇头道:“久闻大名,可惜至今未能谋面!”

    折从阮摇了摇头:“战后诸事繁杂,阵亡将士的遗骸需要一家一家送回去,还要安排为这些战殁者风光发丧下葬,做主将的若是不在,难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犬子现在还在魏平关,就是因为这些琐事耽搁住了!”

    张永德点了点头,其实李文革昨天晚上返回丰林山寨,他今天一大早就知道了,本来想派人去请,后来韩微打探来消息,丰林山正在为全体阵亡将士出大殡,张永德便识趣地没有去打扰,左右还有几日,只要这个李文革不刻意躲着自己,终归是能够见到的。

    折从阮拍了拍张永德的肩头:“抱一,此去灵州多加小心,朔方不同延州,民风彪悍尚武,多是些不知礼仪只晓得拳头大小的人,冯家诸子其他的倒无所谓,只是那个七郎你要小心,那是个泼皮,动不动便要拔刀子与人械斗的,若论起狠劲,连定难军拓跋家的人都有些忌讳此子。他若是犯浑,你要多多包涵容让着他些,冯令公毕竟是陛下的布衣之交,看他老人家面子上,便忍了吧!”

    张永德苦笑道:“多承侍中提点,永德省得!”

    折从阮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

    折御卿一面引领着两名朝廷的大员巡视军营一面抱歉地道:“王大人,韩衙内,我们府州地方小,物产又贫瘠,实在是穷得厉害。刚从三水大营迁过来不久,军中只有存粮,连一点肉都没有,否则一定要给两位大人设宴的。”

    “……客气了……”王朴一面打量着折家军军营的规制气象一面随口应道,“某等本便不是来吃饭的!”

    韩微却有些惊讶:“高侍中不曾派人出来劳军么?”

    折御卿苦笑道:“怎么可能,高侍中没有派人来赶我们走,便是极给面子了。再说,高侍中如今也穷的厉害,恐怕也拿不出啥好东西来劳军了吧?”

    他的后一句颇有些讥讽味道,王韩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折御卿又道:“你们若是明日来就好了,有肉吃,有酒喝,还有些时令的菜蔬……”

    “哦——?”

    “丰林山上的李宣节已经说好了,以后我军大营中的一应肉蛋菜蔬开销,一律由他供给,第一批一百只羊明日下晌便能运到……”

    折御卿一面说一面趟着口水,明显也是很长时间没沾过肉了。

    看着烈烈抖动的折家军旗,韩微问王朴道:“文伯先生,府州军寨,比之丰林山上的那些军寨如何?”

    “百战之军,于平淡中处处流露出杀气和战意……这不是一日两日之功,军营中并没有军法官绕营巡视,但是并无一人喧哗,辕门外的卫兵年纪并不大,却警醒得很,如今已是深夜了,我们一路走来,并未看见一个站岗的在打瞌睡,这十分难能!营帐与营帐之间间距比较大,明显是在防备敌军偷袭,那些在营中值夜的士兵,他们的眼神似乎并不犀利,然则却隐隐透出一股血腥的味道——这是只有杀过许多人的人才会有的独有味道……”

    王朴缓缓点评着折家军,轻轻摇着头感慨着,听得折御卿连连点头。

    这个状元公说的全在点子上,看来此人虽是文人,对于兵事却并不陌生。

    “……至于丰林山上……全是新兵,论说起杀气和老成……是远远不能和眼前的强军相比的……”王朴摇着头道。

    “不过……”

    “不过甚么?”韩微追问道。

    “不过丰林山上的延州兵却似乎有一些这军营中所没有的东西……”

    “哦?却是何物?”韩微顿时来了兴趣。

    王朴轻轻摇着头,眼神中也满是迷惑:“某也不知,就是觉得不大一样,却说不出究竟如何如何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这位学识渊博的状元公一副仰面沉思的模样,韩微心中却更加诧异,不知这个李文革治军究竟有何独到之处,竟然连平日里自诩饱读兵书熟知军事的王朴都说不出他的军寨与别人的军寨究竟有何不一样。

    明知不一样,你却说不出来究竟有何不一样,这才是极高的带兵境界……

    本卷快结束了,最后几节不好写,许多问题还在斗争中,痛苦ING

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十章:历史的拐点(6)

    政治运作的模式都是千篇一律的,在基本上明了了延州各方势力对李文革和高家之间的态度之后,张永德等人在延州的基本任务已经完成。至于说如何安排下一步的地方军政布局,那不是张永德的工作。虽然从理论上六宅寻访使有暂代节度使职务并且一直代理到朝廷任命的正式节度使产生为止。但是那必须在原节度使出缺新任节度使还没有产生的时候才行,延州无疑并不符合这一条件。在张永德等人看来,延州此刻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期,这种平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种潜在的有意识的克制而形成的。

    在和折从阮一席长谈之后,张永德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延州局势的关键。李文革此刻在延州军政两方面的强大支持力之下又获得了折家军这个强援,可以说现在他基本上已经具备了将高家连根拔起的实力和条件。如果他这么做了,短期内朝廷将没有任何可以有效对其进行制约或者惩罚的手段。

    而李文革如今却没有这么做,或许他还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或许是他一直忙于前线军事,还未曾来得及腾出手来。

    不过张永德同样注意到,李文革在年前发动的那场意外兵变中虽然做了很多让高家恨之入骨的龌龊事情,但是实际上延州城中所有人都承认,若不是在那个紧要关头李文革放了高家一马,高允权集团早就轰然倒下了。

    或许有人会将这理解为此人的优柔寡断,不过见过大世面的张永德和王朴等人是绝不会这么理解的。优柔寡断的人不会开仓放粮赈灾济困,更不会如此迅疾地用获得的钱粮甲杖实现军事实力的高速扩充。最重要的是,折从阮这种老狐狸无论怎么糊涂也绝对不会和一个优柔寡断扶不上墙的人进行合作,从而不惜得罪当地的豪强势力、

    这个人,是个很善于克制自己的人。

    这就是张永德目前对李文革形成的基本看法。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对于延州的问题,张永德的角色始终只是观察者,而不是仲裁者。高允权拥有侍中的加衔,要仲裁像他这么显赫尊贵的藩镇内部事务,最起码也要来个宰相级别的人物,张永德虽然是晋国公主的驸马都尉,却也还远远不够班。

    因此实际上这趟任务到现在为止只剩下了最后一项——面见这个核心人物本人!

    其实局面如此,李文革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本身已经不重要了,形格势禁,一面要积极准备平息慕容彦超内部叛乱的最后一战,一面要提防北汉对京师的觊觎和偷袭,朝廷现在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关照一个小小的边陲州郡了。无论这个李文革是个什么样的王八蛋,只要他能稳住延州的局势,只要他肯向朝廷臣服,只要他能够阻挡住党项南下的脚步,朝廷都会默认其在延州的统治地位。

    事情的本质就是如此,张永德目前唯一剩下要做的仅仅是看一看这个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关系到未来朝廷在考虑削藩事宜的时候李文革以及延州问题在诸藩镇当中排位问题的关键性参考因素。对于一个野心勃勃胸怀大志的地方强力人物,当然是削藩时首要的考虑对象。

    虽然现在即便此人真的是曹操或者刘裕朝廷也不得不与其虚与委蛇,但并不等于朝廷会允许一个真正的曹操或者刘裕存在于自己的治下。

    同样,对于李文革而言,他也知道最终摊牌的时间到了。尽管还是有些头皮发憷,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万万躲不得的。

    就在张永德夜访折家大营的第二天,芦子关巡检使彰武军前营指挥宣节校尉李文革大张旗鼓地拜访了住在延州馆驿的朝廷六宅寻访使张永德。

    一大清早,目前还隶属厢兵编制的两个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便自右营负责把守的延州西门跑步开进了州城,右营的指挥昨日晚间便接到了通报,因此早早做好了准备。一百名前营士兵入城之后立刻在军官的率领下把守住了城中所有交通要道,而驻守城中的右营和后营士兵则协助绥靖街市,而负责节度府防务的中营则封锁了节度府所在街区。

    一个时辰后,李文革在李彬和秦固的陪同下骑着马带着二十名亲兵自西门进城,直趋馆驿而来。

    这番先声夺人的做派令汴京的客人们实在是大大吃了一惊,初时还以为城中出了什么新的变故。

    李彬和秦固本来也不同意如此张扬,奈何李文革对上次在城中的经历记忆犹新,对高家父子的卑鄙无耻心有余悸,没有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陪同说什么也不肯进城。

    最终一行人来在馆驿前下马,对于馆驿周围那些戒备森严的禁军军官李文革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些人能够被挑选出来扈从张永德,应该是郭家军当中的头等精锐主力了。

    张永德领着王朴出来迎接,虽然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的宣节校尉,然而毕竟是手握一州重权的实权人物,降阶礼正是对这种人用的。

    对张永德这个即将成为当世头号名将的人物,李文革是打心眼里敬畏的。至于王朴,那就更加不必说了,那可是人都死了凭借着画像便能够让已经登基称帝的赵老大心存敬畏的厉害角色。此时此刻这两人或许都还没有真正成名,然则牛人啥时候都是牛人,李文革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将是当世顶尖的两位人物,对于这种级数的历史名人,他可是丝毫不敢拿大。

    因此他一上来便抢着躬身行礼,口气也显得颇为谦恭,更是尊称王朴为“老师”,让虽然状元及第至今却仍然官职卑微的王朴大是意外。

    接下来李彬和秦固也纷纷与众人见礼,对李彬这个为历届朝廷安抚延州二十年之久的真正大功臣,张永德不敢怠慢,礼数周到地请李彬走在前面,自己则拉着李文革的手为他一一介绍一众身上带有官衔的随从幕僚。

    当介绍道韩微时,李文革一怔:“韩微?哪个韩微?”

    他这么直呼其名,其实是非常失礼的,而且问题问得也颇古怪,让人不知该如何回答为好。

    韩微倒是不介意,十分豁达地答道:“在下太原韩微,字启仁,劳巡检使大人垂询了!”

    韩微……太原人……李文革十分无礼地盯着韩微的驼背发呆,他此刻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不会这么巧吧!

    “韩兄可是原陕州节度、新任京都右厢都巡检使韩老大人的公子?”

    他不知道韩通的字该如何称呼,又不能直呼其名,只好笼统地称其为“老大人”。

    这句话令张永德、王朴和韩微三个人面色都是一变。

    韩通卸任陕州节度入京担任京都右厢都巡检使的调动命令是和皇帝交给张永德的密诏一道送抵京师的,这份调动的敕书便是张永德带到陕州向韩通宣布的。一行人离开陕州赴长安之时,韩通还没有交割防务启程进京,也就是说,潼关以西,理应没有任何人知道韩通此刻已经不再担任陕州节度使转任京都右厢都巡检使了。

    李文革却一脸轻松地一口道破,怎能令人不惊?

    韩微心中惊讶,却也并不失礼,当下作揖为礼道:“……正是家父!”

    果然是“橐驼儿”,他居然跟随张永德来了延州。

    李文革一脸欣喜的神色躬身道:“韩兄大才,弟在关中乃是久仰的了,今日能得与君一唔,实在是弟之幸也……”

    韩微莫名其妙又回了一礼,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这位宣节“久仰”的,貌似从生下来至今,除了自己背上的罗锅之外,迄今为止自己没有啥可值得被别人“久仰”的。

    李文革心中的感慨却又不同,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可是一个差一点就改变了中国历史走向的牛人呢,若是此人那个糊涂的老爹在八年后能够听从这个驼背儿子的意见,柴周能否维持下去,能维持多少年尚不好说,但是在中国历史上煊赫灿烂一时的赵宋王朝却绝对不会再出现了。没有了赵老大这个中流砥柱,仅靠赵老二和赵普这两个家伙是绝对做不到几十年内四海一统的。

    张永德默默看着一脸孺慕神色的李文革和满脸迷惑不解的韩微,笑吟吟开口道:“李宣节,李观察,秦明府,请入内叙谈吧……”

    ……

    广顺二年四月十六,张永德一行离开了延州,名义上他们将返回汴京,实际上却是取道庆州前往朔方军,去为陈留王冯晖调解几个儿子之间的矛盾争斗。

    当日,折从阮领衔,李文革、李彬和秦固等延州实权人物随后为张永德一行饯行,高家父子没有露面,张永德心中清楚,高允权未必不想送自己,只不过他们父子此刻被堵在节度府内,只怕连府门都出不得罢了。

    在延州的短短六天时间,张永德等人走马灯一般会见了延州上下的各界人士,充分了解了地方上各派势力的意见,对延州的局势有了一个直观的把握。虽然并没有能够调解延州各派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但是却为朝廷未来的应变决策提供了坚实的情报基础。

    就在张永德等人离开延州的五天以后,两百名前营士兵再次全副武装开进了州城,这一次进城的士兵当中有一百名是刚刚从芦子关前线调回来的老兵。两个队的新兵这次依旧负责警戒街道和交通枢要,而两个老兵队则迅速包围了节度府,负责节度府防卫的中营十分识趣地交出了防务,整队撤了出去。

    在几十名折家亲军的扈从下,折从阮、李文革、李彬、折御卿自南门入城,直趋节度府。

    在节度府前下了马,李文革冲着折从阮拱了拱手:“下面的事情,便全托付给侍中了!”

    折从阮笑了笑,摆摆手便带着折御卿大步流星走进了府门。

    李文革叹了口气,回头对李彬道:“子坚不会怪我们吧?”

    李彬笑了笑:“他若真个怪我们,今日便不会回避不来了!”

    说罢,他叹了口气:“希望高侍中能够退让一步,如此既能救延州,又可救得高家满门,也不致令老夫和子坚如此为难了……”

    李文革转过头去望着大门两侧的门戟,默默无语。

    节度府内堂,所有的佣人和仆人都被赶了出去,连高绍基都不得在侧,两位侍中一坐一立,四只眼睛冷冷对视。

    “……折可久终于肯见老夫了?”高允权紫袍玉带,腰配鱼袋,冷冷对折从阮道。

    折从阮脸上没有半分喜怒,缓缓开口道:“高兄言重了,你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甚么看不开的?高家垂治延州这许多年,也是上天造化了!如今大势如此,高兄是聪明人,退一步则可保举族平安,若是僵持下去,只怕高家一族,连颗种子都存不下,那才真是大悲之事呢!”

    高允权冷笑道:“那竖子若是敢杀老夫,早便杀了,还用得等到今日?屠灭高家满门容易,想要延州的豪门郡望归心却是万难!”

    折从阮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高兄是明白人,怎么净说糊涂话?如今早已不是初唐时候,豪门士族力量虽然还在,却远远不到左右政局的程度,那些终日忙碌于田间地头的人,根本不会理会延州究竟是姓高还是姓李。李怀仁年前不杀高兄父子,不等于他此刻杀不得高兄父子。高兄莫不是还指望着朝廷支持贤父子?”

    高允权冷哼了一声,却并不说话,张永德等人在延州六天,却始终说一些云山雾罩的场面话,绝不表现出任何明确的倾向性,这令高允权不满之余暗自心惊。在如今局势下,哪怕朝廷仅仅是中立,高家也是绝对受不了的。若是没有了朝廷的支持,高家满门的命运就真正堪虞了。

    不过高允权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张永德毕竟没有明确表态支持李文革,自己毕竟还是朝廷的侍中,事情虽然已经足够糟糕,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折从阮本来也没打算听高允权的回答,只是缓缓地说着自己的话:“世道纷乱已经有数十年之久,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的便是乱世明哲保身之道。高兄坐拥延州这许多年,却被一介武夫领着数十个兵蛋子顷刻颠覆,说句不好听的,高兄实在是不宜再做这延州之主了。高家这些年聚敛无度,早已失却了地方民心,如今连军心都不能保,高兄还有甚么可凭借的?”

    说到这里,折从阮温厚地一笑:“难不成高兄真的以为朝廷会为了高兄在这个时候出兵延州?”

    见高允权无语,折从阮趁热打铁道:“若是朝廷真有此力,也不必调老夫的兵来关中了。且不说慕容彦超之乱尚未平息,便是平息了。北汉未亡之前,朝廷对关中诸镇也只能安抚不能动兵,高兄四年前和去年不都是凭籍着这个才得以继续坐在延州节度的位子上么?怎么如今反倒想不明白了?”

    高允权此刻面如死灰,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只不过不到最后一刻,他实在是有些放不下一州九县的最高权力,这是高家在延州最可靠的保障。

    “高兄若还是对朝廷心存幻想,不妨看看这个……”折从阮不动声色地取出了一张白麻纸卷,缓缓走到高允权身侧,将纸卷放到了案子上。

    高允权双手哆嗦着展开了纸卷。

    那是折从阮为李文革请功的表章,在奏表的左侧,赫然列着左卫将军张永德的官职名讳。

    虽然高允权没有见过张永德的笔迹,但是下面的印信却是货真价实的,况且,这份奏表既然是折从阮拿给自己的,作假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

    原来背地里他们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张永德既然肯在为李文革请功的表章上列名,那么他回到汴梁在皇帝面前就很难再说李文革什么坏话了,自打嘴巴的事,谁都不肯干的。

    就算张永德两不相帮,谁家的坏话也不说,对高家而言也仍然是致命的。

    朝廷不肯帮忙,高家就失却了最后的凭据,在李文革代表的军方赤裸裸的威胁之下,高允权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了。

    以折从阮的声望地位,他为李文革和自己儿子请功根本用不着任何人联衔,他的面子皇帝是无论如何要给的。因此实际上这道有张永德联名签字的奏表实际上是专门为高允权准备的。不彻底打消这老家伙的幻想,他是绝不会乖乖就范的。

    张永德虽然极聪明,只怕也万万想不到折从阮的这道奏表居然是这般用途。

    高允权的手哆嗦得越来越厉害,几乎不能遏制。

    良久,这位须发皆白两眼几乎完全失去了神采的彰武军节度使以极低的声音问道:“……可久兄究竟要老夫作甚么?”

    折从阮笑了起来,伸手又自怀中抽出了一张白麻纸,走近前轻轻放在了桌子上,缓缓道:“只要高兄将纸上的文字照抄一遍,便可保得举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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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十章:历史的拐点(7)

    张永德回到汴梁,已经是广顺元年的七月初了。灵州的事情办得很不顺利,冯家大郎朔方衙内都指挥使冯继勋和七郎朔方衙内马步军都虞侯冯继业之间几乎势同水火,老冯晖已经病得起不了床,根本约束不住两个儿子之间的相互争斗。朔方的牙兵将僚都分成了两派。分别支持两位少主人。张永德到时,虽然表面上灵州还算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惊心动魄。两派人马为了争取朝廷的支持均不遗余力地对张永德等进行拉拢献媚。两派当中以冯继勋在灵州代父主政多年,人望较高,而冯继业则率军在前线与羌人党项作战多年,勇猛能战,颇得军心;冯家的其他几个儿子分别依附这兄弟二人,一时竟然难以分出胜负。

    张永德等人一直拖到五月中旬才得离开灵州,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汴梁。他这一去半年,朝中人事已然发生了绝大变化。

    慕容彦超的泰宁军割据势力已经于五月被剿灭,六月,皇帝郭威驾幸曲阜,拜谒孔庙。郭威进庙之后居然穿着全套天子衮服对着孔子神位行三跪九叩之大礼,侍从的翰林学士劝阻道:“孔子乃是陪臣,不当以天子拜之!”。郭威则回答道:“孔子乃是百代帝王之师,岂可不敬?”,随后又以同样的礼仪拜谒了孔子的陵寝,并寻访来了孔子和颜子的后人,分别任命他们为曲阜县令和主簿。

    这是中国皇帝开始向孔子神位行大礼的开始,从此之后一千年间孔子的地位一直凌驾于历代君王之上。郭威此举,在武人擅权藩镇林立军阀混战的五代十国时期实在有着不同寻常的政治意义,实际上,这正是此后一千年文官政治体制的开端。郭威叩拜孔子,表面上看是因为皇帝做了一个莫名奇妙的梦,实际上却是一个经过了长久筹划的绝大政治改革的开始。无论是后来的柴荣还是赵匡胤,都是郭威这一政策的延续者,皇帝向孔子跪拜,昭示着五代十国的乱世行将结束,灿烂辉煌的华夏文官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六月下旬,皇帝法驾还京,同日,尚书左仆射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峻称病求解机务。

    皇帝一回京亲密战友副统帅就闹辞职,这分明是不给皇帝面子。然而对这位自己得以登上皇位的头号功臣,郭威却是无可奈何。回京次日,郭威遣宦官为中使敦促王峻入内视事。王峻却急声厉气将中使训斥了一顿,中使无奈而回,郭威无奈,只得作罢。

    闻之张永德回京,郭威大喜,急命中使召张永德入内觐见。

    延英殿内,张允德行罢了礼,郭威连连摆手:“快赐晋国驸马坐!”

    张永德谢过了恩,郭威忙不迭问道:“延州、灵州二处,究竟如何?”

    张永德沉稳地答道:“延州尚安,灵州只怕近期内会有大变,冯令公的病情不太好,臣以为朝廷要早做打算!”

    郭威听了,问道:“依你观之,延州能够安定到何时?”

    张永德据实答道:“如今折家和延州军政双方都支持那个兵变上台的李文革,其人已经基本掌控了延州局面,高家纵使想要复辟,短时间内只怕万万不能!”

    郭威点了点头,一招手,内侍递过了一道奏章,递给张永德道:“你看看,这是五月份自延州递来的高允权的奏章,通过彰武军宅集使递到枢密,而后枢密递上来的。”

    张永德听说是高允权的奏章,心中不禁吃了一惊,在他看来高允权已经全然失势。连人身自由都已经没有的人如何能够通过李彬控制的宅集使向朝廷呈递表章?

    他打开看时,却见上面确然是高允权的亲笔,说的却是自己身体有病,已然风烛残年,恳请辞去节度使的职务回家养老,自己的儿子都不争气,没有一个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因此推荐牙将芦子关巡检使李文革代替自己接掌延州。左侧则列着折从阮的具名。

    张永德摇头苦笑,自己还没回京师,高家已然倒了,这速度也真够快的了。不过以延州的局势而言,这倒也不奇怪。

    不过他奇怪的是,折从阮竟然没有自己上表推荐李文革,而是由高允权领衔上奏自己具名。他抬起头问道:“陛下,折侍中没有上奏章么?”

    郭威又一招手,内侍奉上了第二道表章,道:“这是折从阮的表章!”

    张永德恭敬地打开看时,却见折从阮的表章里虽然提到了李文革,却只是陈述此人“骁勇能战,深得军心”,表章的主要内容却是分析延州的局面和定难军的力量,请旨对党项人进行大举攻伐以迫其向朝廷称臣。

    他顿时糊涂了,这时候郭威问道:“如何?”

    张永德将表章交还内侍,斟酌着道:“臣离开延州前,曾经与折侍中有过一次深谈,折侍中的意思是准备支持这个李某在延州另立军镇,与彰武军并列。折侍中有意举荐李彬出任延州观察处置使,以分高家之权。他当时并没有提出兵伐党项的事情。臣以为延州文武已经和折侍中达成了协议,准备推举这个李文革取高家而代之,所以臣觉得高侍中这道表章未必真的是出于己意,十之八九是受胁迫而为之……”

    郭威点了点头:“范文素他们也这样看!”

    他问道:“这个李某,掌得住延州么?”

    张永德点了点头:“此人治军比高家父子强许多,是个知兵之人,手中的军队也远非彰武军可比。面对党项铁骑也仍有一战之力,且与文官们关系甚佳,九县文官皆支持其上位。仅就臣所看到的,短时间内这个文武之盟还算牢靠。此人出身李彬家奴,对李彬颇为恭敬,大约这便是文官们肯于支持他的主因……”

    郭威缓缓颔首,笑道:“如此,高允权的这道表章,实是他们这些地方强人给朝廷的一个台阶了……”

    张永德点头道:“陛下圣明,臣也以为如此。公然杀掉高侍中自立,有折侍中支持,未必便有多难。只是朝廷面上须不好看,因此胁迫高侍中上表,实在是最好不过的台阶。”

    郭威点了点头:“你自己的看法呢?朝廷应当遂其心愿么?”

    张永德踌躇了一阵,缓缓道:“臣于大略所知不多,仅就军事为陛下言之……”

    “讲——”

    “延州北据党项,东扼黄河与北汉对峙,实在是个战略咽要之地。若是没有一个能军者镇守,则关中始终处在定难军威胁之下。有此人守延州,总比把延州一并划给折家要好。一则折家如今经略四镇,势力已经过大,再则关中北面除却朔方军外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然则现在冯令公病重,灵武内争甚烈,实际上已经极难对定难军和折家形成牵制之势。扶持起这个李文革,北可以却党项,东可以制太原,同时也不至于让折家的地盘连成一片,形成一个规模过大的藩镇。陛下,高家是万万做不到这些事情的。朝廷近期若没有削藩之意,臣倒是以为不如顺水推舟,延州实在太远,目下朝廷内部尚且不稳,实在不宜遥控。”

    张永德的话简单明确,郭威听毕良久沉思不语。

    过了一阵,他开口问道:“这个李某,会否变成折家的傀儡?”

    张永德摇着头道:“臣以为不会……”

    “哦?为何?”

    张允德正要答话,却见一个同事舍人急匆匆跑了进来:“陛下,枢密副使郑仁诲请见,西北有加急表章送抵。”

    郭威摆手道:“传他进来!”

    稍刻,新任不久的枢密副使郑仁诲脚步匆匆走进殿内,脸色惶然地跪奏道:“陛下,灵武宅集使方才到枢府呈递表章,朔方节度使陈留郡王冯令公薨了,其子衙内都虞侯冯继业杀了都指挥使冯继勋,自称朔方节度留后,上表举哀,并陈述其兄之罪,奏请朝廷允许其继任朔方节度使……”

    郭威顿时惊得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郑仁诲身前,亲手取过其手上的表章,默默地展开读了片刻,缓缓合上表章,略显落寞地道:“冯如煜去了……”

    张永德当即离座,撩袍跪倒道:“陛下节哀——”

    郭威苦涩地一笑:“上天待朕何其不公……罢了,你们都起来!”

    张永德和郑仁诲站起,郭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郑卿——”

    “臣在——”郑仁诲应道。

    郭威道:“传旨中书门下,叫范质和李谷进来议事,传翰林学士窦仪。”

    窦仪是新任不久的翰林学士,在征慕容彦超途中因劝谏为皇帝所赏识,近几月来所有重要诏旨皇帝都委他草拟。

    当下郑仁诲告退出去,郭威则站在丹墀上默默无语,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张永德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打扰。

    稍刻,窦仪觐见,郭威挥袖吩咐他免礼,而后道:“窦卿为朕草拟四道制文——”

    窦仪应了声是,随即有内侍搬来几案和笔墨纸砚,等得窦仪提笔,郭威才道:“第一道制文发往延州彰武军,明诏,彰武军节度使侍中延安郡公高允权,镇延州多年,劳苦功高,如今以老病乞骸骨,朝廷顾念老臣,诏不许,然念其体弱,擢延州观察判官李彬为延州观察处置使,兼度支榷税使,代高氏掌九县民政,擢芦子关巡检使李文革为延州防御使兼团练使,晋忠武将军,权知彰武军事,兼知延州事,许编练新镇,以御党项!”

    他口中说着,窦仪下笔如飞文不加点,顷刻间一道勉励老臣拔擢新人的四六格式诏书已然成文。

    郭威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第二道制文发往灵州朔方军,明诏,朔方节度使陈留郡王中书令冯晖,御边多年劳苦功高,外夷惧之,更兼与朕为布衣之交,今闻其薨逝,朕深自悲悼,特旨追赠其为卫王、太师,谥号下太常制议,朕亲裁之。其子继业,勇武能军,御边有功,特命其暂摄灵州节度留后,以待后命。”

    说完了这道圣旨,皇帝发了一阵呆,直到范质、李谷和郑仁诲三人进来,他才回过神来,吩咐赐两位宰相坐,而后道:“第三道制文发往延州静难军大营,明诏,三镇节度使侍中折从阮,戍卫府州多年,劳苦功高,特旨加封邠国公,拜中书令。待其回京之日,朕当金印紫绶以拜。”

    范质和李谷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间如此着急给折从阮加官进爵,冯晖刚死,中书令出缺是事实,不过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仓促任命啊。

    郭威却没有理会两个宰相的狐疑,继续口述道:“第四道制文发往延州静难军大营,密诏,在延州设立关中北面行营,节制静难、永安、彰武、朔方四军及新设军镇营伍,以三镇节度使折从阮为关中北面行营都部署,以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永安军节度使知府州事折德扆为副都部署,以延州防御使李文革为关中北面行营马步军都虞侯,以朔方军节度留后冯继业为行营都监;诸军戮力以伐党项,务使其不能扰我州郡寇我军州……”

    这道诏书口述出来,范质和李谷顿时惊得站了起来,齐声奏道:“陛下——”

    郭威摆了摆手,惨淡笑道:“待窦卿拟就这四道制文,朕与两位相公当详议之,中书若是觉得不妥,自可封还!”

    说毕,他对郑仁诲道:“郑卿莫要辞劳苦,再替朕去一趟秀峰兄府上,敦促其入禁中视事,他若还不来,朕当亲自去请……”

    说着,这位年过半百的皇帝脸上,再次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之色……

    ……

    澶州,节度府内,风尘仆仆的王朴正在向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官员躬身行礼。

    “文伯先生请坐,这一路可是辛苦你了……”

    那身材挺拔相貌俊朗的青年官员微笑着搀扶了一下王朴,亲自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挥手吩咐下人上茶。

    “关中风景,可还看得?”那青年状极悠闲,一脸的笑容可掬,却隐隐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气势,虽然是在说风景,却总给人一种凝重肃杀之感。

    王朴淡淡摇着头:“人口凋零,田地荒芜,无复盛唐气象了!”

    “哦?”那青年收起了笑容,良久方道:“长安也如此?”

    王朴点了点头:“秀峰相公的那位宝贝侄子,实在不是个地方之才啊,用以治军勉强可以,用以理政就颇滑稽了……”

    那青年点了点头:“早有耳闻!”

    王朴又道:“此番延州之行,倒是颇有些收获!”

    那青年笑道:“如何?那李文革可还看得过眼?”

    王朴的眉头锁了起来:“却是不好说!”

    “哦?为何?”

    “此人治军,别出蹊径,其法为兵法所无,却又深合孙吴之道……其用兵如何暂不可知,不过能一战斩首近三百,绝非碌碌之辈所能为!”

    那青年顿时来了精神:“如此说来此人可称名将?”

    王朴苦笑着摇头:“不好说……”

    那青年更加诧异:“能治军能打仗,如何不能称名将?”

    王朴道:“确可称名将,下官只是觉得,名将二字不足以涵盖其人……”

    那青年的眉头皱了起来,却听王朴道:“通晓兵事只是其诸长之一,能救助流民,能修治耕筑,谦恭好学礼敬儒臣。下官与驸马同往,称呼驸马为‘将军’,称呼下官为‘老师’,甚至连韩启仁,其都能礼敬有加曲意奉承。延州的文官,竟有为其效死的味道,其眼光、心胸、见识,均非寻常藩镇可比……故此下官说,‘名将’二字,实在不足以涵盖此人……”

    那青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王朴继续道:“再有,此人似是对京师事了若指掌,韩明达出任右厢都巡检的事,他似乎一早便知晓了。此事煞是奇怪,其远在偏远军州,消息怎能如此灵通?若说朝中有其内应细作,他们却是用何等法子传递消息?况且如此隐秘之事,在公布之前只有陛下和我们知道,连枢密都不清楚,他的细作又是如何得知?”

    那青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问道:“禁军?”

    王朴摇头道:“君侯,那道密旨是后来韩明达自家亲自交给郭崇充的,事先并未泄露给禁军知道……”

    “再有——”王朴接着神情凝重地道,“他居然私下对我说,君侯久镇外州,不是长久之计,当今局面,固然不能做申生,却也不能全然效法重耳……”

    那青年的脸色终于变得严肃沉郁起来,手中的茶盏不知不觉倾斜了,茶汤洒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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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十章:历史的拐点(8)

    四月到七月,延州变化极大,设在各县的流民大营不围各州县的外逃人口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些难民给延州的粮食储备带来了一定的压力,同时也给延州的商贾们带来了巨大的商机,延州目前的闲置土地无疑是容纳不下这么多劳动力的,而土地赎买政策出台之前,大批无人耕种的私田暂时还不能充公。因此这些流民中一些闲置劳动力便被迅速吸纳到了正在逐渐展开的州际贸易当中去。在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陈哲的丰裕粮号已经在银夏和延州之间往来了四个来回,新组建起了五支六十人以上的马队,与野利、房当、费听三个党项部落之间建立起了长期稳定的贸易关系。

    最重要的一个变化乃是行政区划的调整,在李文革的提议和坚持下,延州州治也就是西城不再由州府直辖,而是以西城为中心重新设立一个县级行政区,以统一管理西城的一应民政事务。

    调整县一级行政区划本本来是只有中央政府才有的权限,然而自晚唐五代以来,天下纷乱王纲废弛,各藩镇节度使权力大幅度膨胀,有的时候这些地方诸侯为了重复设官安置自己手下的牙将功臣,往往便采取分拆行政区划的办法,对此中央政府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在有计划的削藩开始之前,这种情况暂时无法改变。

    李文革在实际上把持了高允权手中地节度大印之后便老实不客气地放手行权。他将州治以延河为界一分为二,延河以东为肤施县,延河以西为新设立的延安县。

    自延安县设立起,西城内的一应事宜便不再经过节度幕府,而是归于延安县署。这实际上是针对西城内聚居的族群势力的一个极为严重的打击,也是李文革自高家手中夺权地最后一步。彰武军早已全营倒戈。九县文官也在李彬和秦固的率领下向李文革输诚。延州节度幕府一大群大大小小的文官和亲将所有的权力便都集中在西城内那一点点民政上。

    如今李文革单设延安县,将这最后一点权力也剥夺得一干二净。

    虽然设了县署,不过李文革却没有急于任命县令,西城内暂时实行军事管制,只维持最起码的治安秩序。彰武军节度府的布告上明确规定,在延安县署开始行使权力之前,禁止一切私人间的土地买卖和转让,在此期间的一切转让和买卖均将被视为非法。

    在夺权完成之后。李文革将自己地办公场所由丰林山上搬到了延安县城内。同时将军器制造和冶炼组装的作坊以及算学学堂等一些基础性设施搬迁到了城里,这里的物质条件更好,更利于各种原材料的采购和运输,能够大幅度压缩军器的制造成本。

    实际上,李文革在有意识地区分东西两城的未来职能。在他的宏观设计中,未来的延安县将是整个延州的政治军事文化科技中心,而肤施县将是未来的农业和商业中心。

    叶其雨夫妇已经举家搬出了山中地别馆,在延安县落户。对于自己费了老大力气请来的这两个数学人才,李文革罄尽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来教授他们现代的数学知识和技巧,如今已经占据全局的李文革每天都有数不尽的事情要忙。即便如此,他每天都要抽出至少三到四个时辰来和叶家夫妇探讨研究数学问题。

    在李文革看来,目前自己所做地所有事情当中,以这件事情最为基础最为重要。

    在李文革那个时代,所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思想深入人心。那是一个在自然科学领域落后了数百年的古老民族用血泪换来的经验和教训。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李文革和许多中的穿越者一样,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自己能够凭借着领先这个时代一千年的知识迅速领导这个时代的人实现技术的大跃进从而实现自大炼钢铁到造枪造炮地伟大跨越,用最快速度将这个古老的民族用科学技术这种超时代的生产力武装起来。

    然而想想容易,做起来要多难有多难。

    这个时代的工匠们,经验不可谓不丰富,技术不可谓不熟练,然而依靠他们却几乎完全没有办法实现任何技术上地革新。

    原因很简单。这些工匠非常出色,但却缺乏必要的数学理论基础。

    无论是现代物理学还是现代化学,都必须使用数学作为基本的研究计算工具。李文革自己所拥有的数学知识或许已经足够发起一场技术革命,然而李文革不是数学家。甚至不是一个拥有数学头脑的聪明人。因此他虽然有足够的数学知识,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知识转化成超越时代的生产力。

    科技的进步有两个必不可少的环节,第一个是先进的科学理论的诞生,第二个是实验科学的兴起。这两个无论哪一个,都需要扎实的数学基础做支撑,否则便都是镜中水月。

    李文革来到的这个时代,西方还在阿拉伯帝国的梦魇中挣扎呻吟,没有任何现成的技术可以引进,没有任何现成的先进工具和武器可以自外部世界获得。一切都只能靠自身的科学发展和技术积累。面对如此困境,大力发展数学是李文革唯一的选择。

    有的时候看起来最笨的办法,却是唯一的捷径。

    叶家夫妇的加盟确实令李文革如获至宝,任何一个时代的科学家都永远是科学家,这一点不因基础知识的多寡而变化。李文革坚信这一点,爱因斯坦之所以会成为科学巨,并非因为他恰巧发现了相对论,因果逻辑完全相反。他能发现相对论,完全是因为他是爱因斯坦。

    牛顿说自己之所

    看得远一些,是因为站在了巨人地肩膀上。

    —

    实际上,世界上有无数人每天都站立在巨人的肩膀上,然而他们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就是科学家与凡人的差距。

    叶家夫妇给李文革带来的,是两双能够看得很远很远的眼睛。而李文革,只需要为他们提供巨人的肩膀就够了。

    三个月时间,叶家夫妇在李文革这个蹩脚地数学老师的传授教导下一日千里地进步着。科学家级数的悟性让李文革既赞叹又郁闷,他赞叹的是,叶家夫妇记住阿拉伯数字及其个十百千万排位规律只用了一刻钟,他们学会加减乘除四则运算的竖式只用了小半个时辰,掌握分数运算和手算开方花了两个时辰,包括十字交叉法在内的因式分解这样高度抽象的运算法则夫妻俩只用了半日时间便能运用自如。数轴象限坐标系他们研究了三天,三角函数则用了半个月,至于那些零碎的概念,比如自变量因变量、方程、函数正数、负数、实数、奇数、偶数等等,李文革都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掌握地,仿佛自然而然的,根本不用他解释,这些概念便自然而然地在人家两口子的观念中生成了,甚至有一天,李文革被祖霖在一张纸上写下的内容吓了一大跳。那是次序被彻底打乱了的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祖霖完全是无意识地将这些日子一来所学过的所有一类符号总结归纳了一下,中国第一张字母表便这么诞生了。至于让李文革深感郁闷的则是:同样都是人,咋这对新知识滴接受能力差距这大捏?

    教到后来,李文革终于逐渐发现这两口子的一些区别了。基本上,叶其雨对所有和计算相关的知识均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和领悟能力。李文革甚至怀疑,自己即便是教给他广义相对论,那六十四个足以将任何一个正常人绕晕地大方程在这位前任司天监太史令眼中也会变得条理明晰脉络分明。丈夫如此,妻子却又有所不同,祖霖的数学天分似乎更加侧重于模型建立,这个美丽的少妇对几何图形敏感异常,其思维的缜密与她那个痴气颇重的丈夫大相径庭。以两人的笔记为例,叶其雨地笔记纸上东一道西一笔如同鬼画符。除了他自己没人看的懂,而祖霖的笔记纸上则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几乎可以直接拿去当作教案使用。

    李文革怀疑,根本用不到半年。自己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花费了十六年时间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这点数学底子便要被这恐怖的一对榨干了。

    “……这条函数曲线的开口向下,顶点在原点,通过图形可以看到,在纵轴的两侧……”

    “‘外(y)轴’——”叶其雨纠正道。

    “……”李文革十分无语,自己尽可能采用这两夫妇能够听得懂的数学语言来进行授课,如今这一举动却越来越显得很白痴,这两口子地数学语言越来越专业,不仅仅能够准确地读出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读音,甚至连“西格玛”、“阿尔法”、“贝塔”、“伽马”等等生僻的希腊字母也念得分毫不差,让身为二十一世纪人的李文革越来越觉得没面子。

    他无奈地改口道:“……在y轴地两侧,函数曲线趋势变化各有一个比较大的变化,这个变化引起了曲线的弯曲,实际上,曲线上y轴两边对称地各有一个点,这个点如果用简单地一元二次函数来表达是看不出来的,也无法分析其变化……但是在将导数引入之后你便会发现……在这两点处,此函数的二阶导数0,|

    说到这里,看着全神贯注的叶家夫妇,李文革顿了顿,语气加重道:“……这一点,便是这个函数曲线的拐点……”

    “拐点?”祖霖轻轻重复念道。

    叶其雨则直接问道:“何谓拐点?”

    李文革正待回答,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他皱起了眉头,叫道:“进来!”

    门开了,李护走了进来:“大哥,老爷和折侍中来了。正在正堂等候。”

    李文革吃了一惊,李彬来倒是不奇怪,折从阮居然也自城外大老远跑了进来,这却是不能怠慢地。他回头看了叶家夫妇一眼,笑道:“我去前面应酬一下,回来再说!”

    叶其雨对这些琐事极烦。撇了撇嘴,转过头去继续研究那条函数曲线,祖霖歉意地冲着他一笑,李文革却丝毫不以为意,快步出了内堂,沿着甬路来在正堂,一进屋便发现除了李彬和折从阮之外客席上还坐着一个年纪与李彬相去仿佛的绯袍老者,却不认识。另外几个侍从人员正在忙乱地将一张案子自内堂往外搬。

    见他进来。李彬道:“来了——!”

    说着,他指着李文革道:“这便是李怀仁!”

    那绯衣老者转头看了看,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笑意,道:“真年轻!”

    李彬指着那绯衣老者道:“怀仁快来见过,这位乃是宣诏使臣,尚书兵部的陶秀实陶侍郎!”

    原来是陶谷……

    李文革愣了一下,却听折从阮笑道:“好啊,怀仁心愿得尝,朝廷和主上居然派出秀实来亲自宣诏,足见重视!”

    陶谷笑了:“折侍中却来取笑我!”

    原来是汴梁的任命诏书抵达了。李文革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得到朝廷认可之前,自己的身份终归是个尴尬。折从阮说的原也不错,派遣一个堂堂地兵部侍郎大老远跑到延州专为宣诏,此番朝廷对自己也还真是足够重视了。

    当下他向陶谷见了礼,陶谷也与他寒

    句。转眼间香案已经摆设完毕。

    陶谷站了起身,自身边随从手中结果了黄绫面的帛书制文,李文革正待上前,却见这位五代有名的大诗人南面站立,面色庄重地道:“延州节度观察判官李彬接旨——”

    李彬走到大堂正中,面对陶谷撩袍跪倒,口中道:“臣——李彬——!”

    陶谷展开诏书,念道:“门下:司牧之用。明德敬上;使守之责,治吏恤民。故汉以郡国,唐因州镇,皆上启台阁。下治曹县,劝黎庶以农桑,积仓縻尽丝黍,教化行于君子,刑罚止之枭。彰武军观察判官李某,久历州幕,长巡边郡,有治事之材质,多恤民之言行,劳形黎庶,功在国家。使其纳宣忠力、巡牧州县,朕其望焉……故承制委命,授之延州观察处置使,兼度支榷税使,卿钦服予命,益厉乃诚。可。”

    他念得抑扬顿挫,亏得李文革这些年泡历史论坛,古文功底还算可以,也着实听了个似懂非懂。不过后面的任命官职他还是听得明白的,李彬由观察判官而观察使,这可是个质的飞跃了。

    李彬叩首道:“臣李彬——叩受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这道旨意算是宣读完毕。

    陶谷伸手搀起李彬,笑着道:“文质半生七品,如今年近花甲骤然朱紫,也算修成正果了!”

    李彬豁达地笑道:“这份恩典来得着实不易啊!”

    他这句话中颇有点讥讽怨怼的意味,陶谷身为京官,自然不好接这个话茬,只笑着将圣旨双手呈给李彬,回身取过了第二道旨,叫道:“芦子关巡检使、彰武军前营指挥、宣节校尉李文革接旨!”

    李文革学着李彬的样子,面冲陶谷跪倒,道:“臣——李文革——!”

    陶谷轻轻咳了一声,念道:“门下:将帅之委,奉天讨逆;校尉之设,摒寇御边。故秦汉拟制符节,魏晋承之斧铖,皆上膺天命,下制黄泉,编士卒以军旅,砺什伍于锋镝,清宁至于桑梓,矢刃加诸寇夷。彰武军宣节校尉李某,久戍军州,曾当逆虐,治军严整有度,御敌骁勇多略,边塞逞威,芦关浴血。朕闻功以爵赏,职以能任……故赐符授旌,擢之延州防御使,兼本州团练使,知本州事,权知彰武军事,晋忠武将军,卿钦承予德,益勇乃忠。可。”

    李文革听毕,迟疑了一下,叩首道:“臣李文革——叩受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站起身,躬身双手接过圣旨。陶谷回过身去,自随从手中端过一个盛放着许多个卷轴纸卷地托盘,笑道:“李将军,高侍中尚在,陛下暂时不好赐你节铖,圣旨当中也不宜公然允你单独建镇,不过陛下也不愿委屈了将军。此乃三十六道武官授受敕牒,是陛下下旨兵部特意为你制的,虽然没有名义,然则一个军镇的编制,仿彰武军例,一个不少,全在此处了。请将军纳领。”

    李文革当即大喜,躬身接过,再度谢过皇帝的天恩。

    陶谷这时回身吩咐随从退出堂外等候,折从阮站了起来,李文革正自疑惑间,李彬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

    陶谷自怀中又取出一道圣旨,道:“两位不必跪了,这是密诏,请两位立听诏旨!”

    李文革心中诧异,看折从阮时,却是一脸坦然,心下顿时也安定了下来。

    陶谷展开圣旨读道:“门下:党项猖獗,窃据银夏,虽未称国,王其土久矣,朕以其偏僻,不欲加诸刀兵;孰料宵小狂悖,竟连横太原刘氏,寇我军州,犯我关隘。今特旨设关中北面行营于延州,以统辖永安、静难、朔方、彰武及新编军镇,拜静难军折氏为行营都部署,以其子德扆及彰武军高氏为行营副都部署,授延州防御使李某为行营马步军都虞侯,授朔方军冯氏为行营都监。关中息攘,延庆安危,悉付卿等,钦哉!”

    李文革这才明白过来,和折从阮一道谢恩受命,这才对陶谷道:“秀实公,请后厅用饭歇息!”

    安顿好了陶谷,李文革略带着一点点兴奋向内堂走去。

    朝廷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高家完了,延州的命运,李彬一家的命运都已经彻底被自己所扭转改变。

    虽然还没能成为真正的节度使,但是自己距离这个一方诸侯的位置已经越来越近了。有险隘的地形,有九个县的土地和人口,有一支正在逐渐成长起来地军队,自己在这个时代赖以生存的本钱,正在逐渐变得雄厚起来。

    如果能给我三年到五年的时间,我或许能够让未来的西夏帝国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吧……

    或许,有了我的参与,这个混沌而黑暗的时代,能够早一点结束吧?

    李文革一面想着,一面推门进了后堂。

    “拐点——我知道了——这便是拐点——!”

    一进门,便听到一个男中音兴奋地喊道,“我明白了,这便是拐点……”

    是啊,这便是拐点,是延州地拐点,是李彬一家命运的拐点,也是自己这个新的人生的拐点……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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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一章:新概念战争(1)

    周广顺元年八月十五中元夜,就在家家户户喜庆月圆安县城当中突然间响起了宵禁戒严的钟声,大批穿着深青『色』迭布军服手持刀枪的军人冲上了街头,开始在各个街口设置哨卡,里坊司正们则带着人挨家挨户通告县城戒严的消息,嘱咐居民不要外出上街。县城内的三个军营军官都被召集了起来,士兵则被遣散了回营房去。

    就在这些还未曾接受改编的彰武军军官们暗自猜疑惴惴不安时,八路军延安团副监军使兼厢兵甲团监军使致果副尉娄绍武在一队全副武装的八路军士兵的扈从下走了进来。

    八路军是个新设的军镇,这个军镇以延州城外的丰林山为镇所,据说取镇遏丹、鄜绥、夏、盐、灵、庆八路交通枢要之意。这个军镇的老大乃是一年来在延州翻云覆雨声名鹊起的延州防御使忠武将军李文革,此人在一年前还籍籍无名,是在去年八月份延州的兵变当中崭『露』头角的,据说他那次在肤施县当街砍杀九名『乱』兵,令『乱』军胆寒,兵变遂平。

    于是此人便开始了在延州藩镇内部奇迹般地崛起,由一介白丁被擢为陪戎副尉,佐领一队,随即在去年年底以这点兵力在当时的州城如今的延安县内发动兵变,挟持节度,开仓放粮,做下了许多骇人听闻的大事,当时据说这位传奇人物大手一挥便给彰武军全军将士发了半年地粮饷。这件事曾经在军中被颂扬了好一阵子。如今谁都知道,延州城中原先权势熏天高不可攀的高侍中早已管不了事了,如今九县之内最大的便是这位上个月刚刚被皇帝封为忠武将军延州防御使的李文革大人了。

    一年之间由籍籍无名的一介匹夫成为正四品将军,这位李将军想不出名都难。

    见过此人的人不多,在传闻中,此人身长九尺。生得虎背熊腰,巴掌伸开有蒲扇大小,眼睛瞪起来像两个铜铃,声如雷鸣,天生神力,能用双臂生生将人撕成两半。

    这个说法有很多人相信,因为肤施县许多百姓家过年时贴地门神就是这副样子,据说今年的门神不是敬德和叔宝两位传统大佬。恰恰是这位新出道的李将军。

    据说今年四月份,他带着一营兵在芦子关外一次便砍翻了三百多党项人,拉回来的人头足足堆了五辆大车。

    若说如此凶狠的角『色』身材瘦小相貌晦气,善良淳朴的延州人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李文革这支八路军是在四月份芦子关战事结束之后开始正式筹建的。之所以取名为八路军,主要是受他在另外一个时空地祖父影响。既然自己阴差阳错穿越来到了延州,建军又恰恰建在宝塔山上,不叫八路军,以他那贫乏的想象力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名称比这个更贴切。

    彰武军的名字确实从字面上很好听,然而李文革却不喜欢,这个军镇番号在高家的手里已经变成拆烂污和废柴的代名词了。一提起彰武军。几乎全关中的人都认为是个笑话。李文革不准备承袭这个军镇番号,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彰武军的形象实在太差了。对于敌军他们纯粹是摆设,对于友军他们纯粹是累赘,对于黎庶他们纯粹是祸害。

    这么一个军镇番号,李文革实在有些看不上眼。

    八路军这个番号不仅仅对于李文革手下的军官们来说很新鲜,就是对李彬秦固等饱读诗书通晓经史的文人而言这个番号也够奇怪的了。以前地军镇名号要么强调大义的名分要么强调其军镇使命或者武勇。不过以地名命名的军镇倒也不是没有。比如朔方军,再比如河东军。不过这些军镇多是一些历史悠久的传统藩镇,大多自天宝年间便开始设镇了。

    虽然建了军,但是李文革手中并没有足够组建起一个军的兵力。因此实际上军镇番号虽然打了出来,实际上军以下却只设置了两个团级的单位。

    李文革在这个新地军镇中改革了指挥编制体系,在营之上设置了团的建制,规定一个团下辖二到五个营不等,团军事主官称指挥使。团参谋长称虞侯。而禁兵团队命名原则则是按照县级行政区进行命名。比如说他所组建的第一个团的名字便叫做“延安团”,厢兵团队的番号则按照甲乙丙丁戌己庚辛壬癸的天干排序命名。

    李文革设计的新军制中,八路军作为一个军镇是一个编制不固定的军事单位,军下应该下辖若干个师。每师下辖二到五个禁兵团和若干个负责后勤补给及修路搭桥修筑工事等非战斗『性』工作地厢兵团,每团则下辖二到五个营,每营编制五个队,从上到下建立起了五级的指挥训练体制。从下往上,各级指挥官分别为队正、营指挥、团指挥使、师都指挥使;各级监军军官分别为队监、营监事、团监军、师监军使。

    作为全军的总监军,李文革也设置了一个位置,叫做八路军安抚使,不过这个职位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坐。

    作为基本的作战单位,每营都要设参谋军官,自下往上地参谋军官分别为营指挥参军、团虞侯、师都虞侯。全军的总参谋长称为八路军都虞侯使。

    作为常设『性』军中机构,师以上设都虞侯司、都监事司、厢兵都

    司。都虞侯司分掌作战指挥、军事情报收集及分析、定、军令送达等核心军事权力,都监事司则分掌组织人事、军法刑狱、内部情报收集及分析等政治『性』较强的监军权力,厢兵都指挥使司则掌管全军的厢兵部队,即相当于后勤部长装备部长兼预备役司令地角『色』。

    都虞侯司的首长是都虞侯使。都监事司的首长是都监军使,厢兵都指挥使司的首长自然便是厢兵都指挥使。

    按照李文革的设定,八路军三司首长比之各师的指挥官高上一级,其中都虞侯使基准军衔为壮武将军或忠武将军,都监军使和厢兵都指挥使地基准军衔为明威将军或宣威将军。

    自下往上,八路军各级军官所对应军衔分别为:队副基准军衔为陪戎校尉。队监基准军衔为仁勇副尉,队正基准军衔为仁勇校尉;营副监事基准军衔为御侮副尉,营指挥参军基准军衔为御侮校尉,营监事基准军衔为宣节副尉,营指挥基准军衔为宣节校尉;团副监军基准军衔为诩麾副尉,团虞侯基准军衔为诩麾校尉,团监军基准军衔为致果副尉,团指挥使基准军衔为致果校尉;师监军副使基准军衔为昭武副尉。师都虞侯基准军衔为昭武校尉,师副都指挥使的基准军衔为游击将军或游骑将军,师都指挥使的基准军衔则为宁远将军或定远将军。

    —

    根据这个衔职设定,目前李文革军中只有他自己符合师以上干部的衔级要求。因此目前八路军都虞侯使和都监军使职务都是由李文革自己亲自兼任。

    若是在寻常岁月,这种自行设置军事建制编制的行为不啻于公然谋反,然而在五代十国的『乱』世,偏远藩镇的节度使自家便是土皇上,在自己的地盘上谁当多大地官节帅说了便算,只要节帅不擅自称王称帝,中央政权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话又说回来。一旦节帅自己称王称帝了,只怕其自身的实力也便超出朝廷的控制能力了,到时候朝廷除了装聋作哑,依然没有啥好办法可想。因此一旦一个藩镇稍稍有些强大的苗头,而朝廷暂时又抽不出手来应付,便会抢先一步给这个藩镇封王。这样总比人家自己称王面子上好看些。

    李文革现在虽说还不是节度使,但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虽然朝廷在任命他这个防御使的同时还任命了李彬为从三品的延州观察使,但是在这个文官不太受重视的年代,李彬成为节度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今这个新的军镇只编制了两个团,即延安禁兵团和甲字厢兵团。延安团下辖左右两个营和一个加强了的斥候队,由沉宸任团指挥使,魏逊任团监军。娄绍武任团副监军,虞侯职务目前没有合适人选,因此暂时阙置。李文革曾经考虑过由梁宣出任虞侯,最终还是放弃了。梁宣本人更适合独当一面地工作,作为一个参谋长,他实在是太过蹩脚了。

    梁宣最终的职务是左营指挥,左营下面编了五个队,两百五十人的兵力,其中的丙队乃是李文革起家的老底子,前彰武军左营丙队,而其甲队(即原前营甲队)也是在两次芦子关之战中立下过大功劳的功勋部队。左营指挥为梁宣,营监事由原甲队队监郝克己迁任,指挥参军则由文化程度较高地秦浩然担任,营副监事则由一个原先在郝克己手下做书记的公孙杞担任。

    右营是一个以原前营乙、丁两个队为基干力量组建起来的营,与左营兵力基本相当,由杨利担任指挥,原丁队队监黄卫安担任监事,原乙队队正凌普担任指挥参军,副监事鲁澶。

    这两个营是延安团目前的主力,总兵力五百多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老兵新兵的比例大致维系在二比三,这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了。

    细封敏达的斥候队如今已经扩编到了十个什一百人,两百匹马,由于细封坚决不接受任何非战斗人员成为斥候队的一员,魏逊自己亲自兼任了斥候队地队监职务。

    甲字号厢兵团的指挥使由陆勋担任,他同时还兼任着丰林山团练使,这也是李文革特设的新职务,大致相当于军分区司令。目前李文革自己的职务分别是延州防御使(延州卫戍司令)、延州团练使(延州军区司令),李文革将唯一地一份游击将军敕牒给了周正裕,任命他为延州团练副使检校八路军厢兵都指挥使,这是目前延州军中除去李文革自己之外最高的军职了。

    相比起延安团。厢兵甲团地编制要庞大许多,这个团编有两个新兵营、一个卫戍营、一个兵工营、一个医护营、一个炊事营、一个路政营、一个驿政营、一个屯垦营和一个民夫营。目前厢兵团仅在编人数便将近一千八百余人,这还不算那支已经接近三千人的筑路大军和那个已经超过五千人的军垦大营。

    可以说,甲字号厢兵团的指挥使,实际上是一个很肥的差事,一直在李文革不在期间担任丰林山留守的陆勋出任这一职务没有引发任何争议。在李文革这个独立地军事团体中,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陆勋这个人虽然不是很爱说话,却很擅长处理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善于和各种各样的不同的人打交道。作

    团指挥使,不需要多么能打仗,但是一定要会来事。

    不过大爆冷门的是,李文革的亲兵什头目。还没有摆脱李彬家奴身份的李护一步登天,出任了甲字号厢兵团虞侯,同时兼任卫戍营指挥,负责整个丰林山军区的警戒卫戍工作。这个身份其实已经相当于整个延州州治地卫戍司令。

    自从四月以来,基本上驻扎在城内的三营彰武军就变成了一块抹布,每个月的粮饷供应着,然而没有允许却不能迈出延安县城半步,否则就面临全军断粮断饷的威胁。奉林山上的新兵营每个月都要来招一回兵,每次都会招走一百多人,几个月下来。如今城内三个军营内的总兵力已经不足三百人。这些滥兵守着日渐空旷的军营,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

    闹兵变现在已经不敢想了,这个以前用来催粮催饷百试百灵的办法如今已经没人敢用了。笑话,就算是闹兵变,现在也得等人家丰林山上的兵领头闹咱再闹,否则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因此中秋节这天晚上。几个军官正凑在一起喝酒打屁,卫戍营突然开进城中接替防务,确实令这些剩余的彰武军士兵惴惴不安。

    因此见娄绍武进来,脸『色』已经气得有些发青地彰武军衙内指挥副使张图顿时阴阳怪气地问道:“娄致果,大过节的,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娄绍武笑了笑,抱拳道:“张大人,实在是得罪了。兄弟今日奉命,来探望一番各位大人,看看节下各位军中还缺些啥东西。兄弟也好回去准备,给大人们们送过来不是?”

    张图哼了一声。道:“无缘无故,陆统制自己不『露』面,打发你过来,不知道又要耍啥花样!”

    娄绍武笑眯眯地道:“瞧张大人这话说的,在我们八路军,统制和监军可是平起平坐的,陆统制管不着咱老娄……””

    说着,他的眼睛愈加眯缝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诸位大人都请听清楚了,自此刻起,全城戒严,彰武军诸部,从现下起在戒严解除之前不得调动一兵一卒,没有许可,哪怕是一只鸟都不许飞出营去,所有军官必须集中待命,戒严期间不得给部队下达任何命令,否则老子认得他,弟兄们手中地刀子须认不得他!”

    众军官面面相觑,正在诧异,却见面容刻板眼神冰冷的李护走了进来,在娄绍武耳朵边上咕哝了几句。

    娄绍武噗嗤一笑,转过头对张图道:“张大人,还请派个熟人,跟着我们的弟兄去将队头们召到这里来。”

    张图有点害怕了,他站起身道:“娄致果,你们究竟要作甚?你要晓得,李忠武不仅是你们厢兵团的上司,也是俺们彰武军的上司,你们若是想趁着他老人家不在延州搞事情,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高侍中何等人物,都被忠武将军弄去了半条命,你们这些小鱼小虾,能是李将军的对手?”

    见自己被误会欲发动政变谋反,娄绍武哭笑不得,摆着手道:“老兄想到哪里去了?兄弟我长着几颗脑袋,敢造李将军的反?召集诸位队头到这里来,是为了避免他们不知道命令擅自调动军队,人头都是肉长的,军令却是铜浇铁铸地,万一犯了军令岂不是连『性』命都要丢掉了?”

    张图见他说得恳切,这才叫了几个传令兵,要他们去各营将队头们都请到右营来。

    几名卫戍兵跟着这些传令兵去了,娄绍武挥手吩咐:“抬进来——”

    话音一落,几个民夫营的力气兵便抬了几坛子酒和半扇烤得油光抹亮香气扑鼻烤羊进来,娄绍武抱了抱拳道:“各位大人慢用,兄弟还有事,各位请自便!”

    说着,他同着李护缓步走了出来。

    “……这事情闹得,若不是观察使老大人亲自出面下令,说啥我也不敢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同意陆统制调兵进城……好兄弟,你可是知道的,咱们将军还好说话,魏监军那『性』子,若是知道我敢这么玩忽职守,还不当即便一刀砍了我?”

    娄绍武唠唠叨叨半晌,问道:“究竟出啥大事了?连老观察都如此紧张?大人不在家,延州城老大人最大,到时候魏大哥若是怪罪,你可得叫老观察在将军那里给俺求情!”

    李护默然不语,在厢兵团所有留守人员中,只有陆勋和他知道今晚戒严的原因。

    确实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地事情。

    就在今天晚上酉时三刻左右光景,检校太尉、侍中、彰武军节度使知延州事、延安郡公高允权死了……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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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介绍:
一个人吃人的黑暗时代
一个倒霉的穿越者
一个人类历史的新纪元
北唐执政王的奋斗史,五代十国末期的传奇与梦想北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