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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蚕室废人     北唐txt下载     北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卷:一代天骄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九章:赵家郎(2)

    “李文革在宫帐之内必有细作——”

    “那倒未必。行险而已!”

    耶律休哥的这个判断,耶律敌禄倒是并不赞同,即便有内应,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的。八路军出击的时机实在是太刁了,由不得人不多想。一支大军行动,要有前哨,有先行,有主力,有侧翼,有辎重,有断后,是一项系统工程。进军路线如何选择,粮道如何选择,这些都不是凭着在地图上指指画画就能搞定的,没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准备,大军贸然发兵,那简直就是送死。大辽是大邦上国,又是在盟友境内作战,且动用的大部分都还是游牧习性尚存的部族军,即便如此从决定发兵到开始发兵也准备了一个月有余。李文革不过是个偏处一隅的节帅,养的又是吃喝拉撒全得他自家掏钱解决的私兵。能够在辽军南下这个空挡果断出击抄后路捡便宜,事前不做万全准备是不可能的。就算李文革手下一个个都是超人,发兵前准备一个月是最少的,而这一个月的准备也必须建立在提前对出兵地域进行了详尽侦查的情况下,而这种侦查又大约要花费一个月时间,加起来便是两个月,李文革现在已经深入大辽西南腹地,说明其发兵最少也是二月底的事情了,从这个时间再往前退两个月……郭威还没死呢,李文革就断定辽军会南下了?这个结论也太彪悍了!

    因此除了行险赌博之外,耶律敌禄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耶律休哥肃容道:“不管有没有细作,李文革既然敢长驱直入朔州腹地,就不会在雁门关方面毫无安排,或许是折家杨家,又或是李文革自家的偏师,雁门关虽说在刘家手中,此父子二人毕竟是不住的,被李文革轻取了雁门关也不稀奇。元帅兵出雁门之时,李文革便已经遣人在雁门关左近窥探,此举总不是为了来观我军容这么简单。末将担心的是,此刻李文革已经控制了雁门关,正在等着我们一头撞上去……”

    耶律敌禄轻轻点头:“你虑得是,雁门关只怕是走不得了,我原本也没指望刘家能够看住这条后路,大军回师,容不得半点轻忽,就军事而言。还是走五阮关出易州稳妥!”

    耶律休哥望着敌禄,轻轻叹息道:“元帅谋国如此,只怕此心不为上京所知……”

    一旦绕道易州,就等于云中都部署司要借道南京转回山后,这么走虽然在军事上是负责的,但在政治上却要冒比较大的风险。若是走雁门关回去,等于是云中方面自家的麻烦自家解决,虽然有罪,却也自己补救上了;然而若是出易州,析津府的耶律挞烈就必然会出兵协助,而不管耶律敌禄接受与否,在上京的皇帝看来,这都相当于西南震动,麻烦已经大到必须南京方面的宫卫主力出马才能解决,这对耶律敌禄来说可绝不是一件好事,那位瞌睡虫皇帝对他的印象一向并不好。

    耶律敌禄摇了摇头:“军事就是军事,击破李文革才是要务,临敌用兵,弄不得机心!”

    耶律休哥目光炯炯盯视着耶律敌禄:“就军事而言,走五阮关出易州,也未必就是最佳方略!”

    耶律敌禄一愣。随即道:“逊宁既然有谋划,但管说来便是!”

    耶律休哥微微一笑:“李文革荼毒了山后诸州,元帅从山前诸州找回来便是!”

    耶律敌禄瞬间睁大了眼睛。

    耶律休哥低声道:“刘家父子举国之兵尽在此处,太原——”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他说这句话了,耶律敌禄已经明白了他的全部想法。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意啊……

    望着眼前这个少年,耶律敌禄心情复杂。

    半晌,他才说道:“取之不难,然则周汉之争,此刻尚且胜负未明,若是……则刘家父子再无机会……”

    “恕末将无礼,刘家父子胜了,于大辽有何好处么?”耶律休哥问道。

    耶律敌禄半晌无言,缓缓摇头。

    “柴荣胜了,于大辽有何害处么?”

    “柴荣此子心志高远,假以时日必是大敌……”

    “诚然,若柴荣败,太原在手,元帅自可从容与刘家父子周旋;然则若柴荣胜,太原又没有元帅坐镇,河东之地,只怕不再为刘氏所有,如此大辽失一藩属,而周室控制河东,幽云十六州,势必再无宁日。若是元帅坐镇太原,柴荣纵使打胜了,也不敢直驱太原,到时候是交还刘氏还是纳为辽土,上京自有决断。元帅虽然不合吃了李文革的亏。却也有拓疆并土的大功,宫帐诸公也不至对元帅落井下石……”

    话说到这个份上,耶律敌禄已经完全洞悉了耶律休哥的心思,他笑着道:“逊宁定是愿为前驱,率轻兵为我取太原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耶律休哥也兴奋地笑着学着南人掉了句书袋。

    ……

    如果说在统万城下,细封敏达还只是初次见识火药的威力,那么这一次在云中城下,他对这种新式武器的崇拜就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李文革不会点金术,尽管陈抟几乎不分昼夜地卖力工作,浓硫酸的制取也仍然还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没有硫酸就没有硝酸,现代意义上的炸药就还属于神的领域。他在统万城下用的是黑火药,此番在云中用的依然还是黑火药,只不过这一次的黑火药量更大,在使用上动用的人力和兵力更多。

    经过将近八个月的深入研究和努力生产,此刻李文革手中拥有的黑火药已经实现了颗粒化和制式化,前者让黑火药的燃烧效率更高,后者则让其作为一种武器能够得到更加量化的运用。此番李文革时用的黑火药已经被加工成了一块一块的药饼,这些药饼每一块的重量大约是五斤左右。这使得爆破工兵的计算工作变得更加简洁高效,同时也使得运输和清点工作变得更加轻松。

    当然,任何武器都不是万能的,对此李文革很有自知之名。他主持拟定的对云中的攻击计划就是明证,他基本上没有搞任何花样,而是中规中矩地攥起拳头砸上去,用绝对的力量将对手砸碎。

    云中战役的前哨战进行了整整两天,两天内细封敏达的骑兵将云中城的防守骑兵彻底逐回城中,然后李文革命令炮兵营对城墙的西南角进行了整整一天的攻击,打光了云中城外所有能够搜集到的石头,第四天,四个弩兵都四百张擘张弩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对西南角城头进行压制性射击,这一天消耗的弩箭数目达到了八千枝之多,契丹皮室兵根本无法在西南角城墙上lu头。而爆破工兵就在弩兵的掩护下用一辆辆独轮小车将整整两千块药饼运到了城角墙下,他们根据事先画好的爆破室图纸用工兵铲挖了一个深约四丈的爆破洞。

    之所以这么麻烦是因为李文革担心城上往下扔火球,黑火药虽然还算好用,但是也同样很危险,这种火药太容易被引燃了。因此他选取了相对比较难于炸开的城角进行爆破,在城角位置城墙上的契丹士兵即便扔火球也只有很少从近城角的位置上扔出来的才能威胁到爆破工兵,经过前天一天的轰击,西南角城墙左近的垛口都已经被石弹砸毁或者砸平,在这个位置上契丹士兵得不到足够的掩护,在四百具擘张弩的压制下几乎没有人能够安然无恙地接近城角位置,爆破工兵的安全系数大大提高。事实证明李文革这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契丹人——起码是这个时代的契丹人还没能学会怎么守城,他们平时也很少会有守城的机会,城上虽然准备了火油和燃烧物,但都是准备着夜间仍下城去用来照明的,没有人想到大白天的消耗这些物资。

    毕竟那些推着小车的工兵看上去实在不具备什么威慑力,城上守卫的族帐指挥使一度曾经认为这些背着铲子状物品的士兵的目的是想在城墙上挖开一个洞,尽管他并不认为他们能够成功,但还是调了几帐宫卫集中在西南角城墙内准备打反冲锋。

    于是在这一天的傍晚,一声巨响震碎了云中城内所有土陶、瓷釉、琉璃等材质制造的物品,全城贵族奴隶和战士的耳朵都被震得听不到任何声音,城墙的西南部烟尘弥漫土块横飞,在西南角待命的几十名契丹倒霉鬼全部死亡,他们并没被飞散的土块打到,但是剧烈的震波震碎了他们的五脏六腑。

    由于计算和作业上的些许偏差,这次爆破并没有形成类似统万城那样的断面和斜坡,而是首先在城墙西南角造成了一个平均宽度达两公尺的巨大裂缝,这条裂缝在底部宽达五公尺,顶端的宽度则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已经被震波破坏了附近内部结构的城墙在支持了一阵后开始坍塌,破口处附近的城墙开始成块成块被剥离拖落,最终在西南角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云中城墙的强度其实并不如统万城,只是这次李文革挑选了城角,是城墙最厚实也是几何结构最坚强的部位,夯土结构的三角当然比木质结构的平板城墙耐力要好得多。

    即便如此,五吨黑火药的威力在这个时代也是一个极度恐怖的存在,虽然不能说是无敌的。但在有效的战术配合下其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在针对这种武器的新战术出来之前,它的克星基本不存在。

    五个身着细鳞甲的步兵都在烟尘散开之后越过爆炸形成的土堆和大坑进入了城内,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占据了云中西南的两面城墙和马道,为弩兵和后续轻甲步兵的跟进扫清了道路。

    随着一个又一个步兵都开进城去,云中之战基本上大局已定,城中据守的不足一千五百契丹兵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很难对八路军形成有效的威胁了。那位留守的指挥使在爆炸过后就一直拉着族中的萨满不肯松手,全然不顾已经被吓得大小便失禁的萨满身上那难掩的臭气。

    “真是利器——”细封敏达站在城墙的缺口往下看,不住咂舌。

    “不要站得那么前——”李文革远远站在后面喊道,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天知道这次爆炸给城墙造成了多大的内部结构破坏,现在还站着的城墙,说不定内部已经到处是细小裂纹,像细封敏达这样的大将若是不幸死于城墙坍塌,那可真叫死不瞑目,朱瑞的悲剧决不能在一千年前“重演”。

    细封敏达摇着头走了回来:“就你这胆量居然能够一口气连杀九人,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胆量和能不能杀人有关系么?”李文革翻着白眼抗议道。

    细封敏达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道:“有这利器在手,天下再没有所谓坚城,最起码在你面前没有了!”

    李文革摇了摇头:“还不理想,这玩意终归没有炸药好用!”

    细封敏达:“炸药?比这个还犀利?”

    李文革点了点头:“军工司忙活了八个月,总共只造出了不到三万斤火药,今天这一下就用去了一万斤,才炸出这么个,一千斤足够将整整一面城墙炸上天去了……”

    “踢恩踢?”细封皱起眉头,“一千斤就能毁一城,世间竟有此物?”

    李文革抿了抿嘴唇,意犹未尽地道:“是一面城墙而已,能毁掉一座城的也有,那玩意八千斤重,眨眨眼功夫就能毁掉如今天下最大的城,当场杀掉八万人……”

    ……

    两百名殿前亲军牵着马披甲列队,殿前司副都虞侯赵匡胤一个一个仔细检查着每个人的兵刃马匹甲胄装具,丝毫不肯马虎敷衍。他平日里脾气甚好,此刻却颇为严肃,点验中发现几个亲卫的甲胄丝绦结得马虎,他二话不说便命这几个人卸甲归营,却并不发怒。

    几日前刚刚升为殿前指挥的王政忠有些紧张:“兄长,今日对阵,兵伍不齐,只怕主上怪罪……”

    “主上怪罪,自然有我承当!”赵匡胤拍了拍王政忠的肩头。

    他转回身,望着那几个惶恐的亲卫,道:“打仗不是儿戏,固然要拼命,更加要懂得惜命。昔日大行皇帝治军,第一条便是兵甲齐束,结束不齐,按律是要斩首的,放在西北李太尉那边,服侍披甲的厢兵也要吃二十军棍。并不是先帝和李太尉军法严苛,实在是所关者大。战场上刀剑无眼,盔甲便是自家的半条性命,你们此刻轻忽懈怠,未上战场,便已丢了半条命,七尺男儿,都是父生母养,留你们在营里,是念你们家中爹娘含辛茹苦多年不易,若此番有命回去,便回家伺候田垄去吧!”

    几名亲卫闻言,顿时面色惨白,赵匡胤这话虽然说得平淡,却几乎绝了几人的指望。能够被选拔进入殿前亲军担任亲卫,在原属营队中最少也是个将虞侯,也都是久经战阵功勋卓著的战士,能够进入天子亲军任职,每天都在皇帝跟前晃悠,原本是前程无量的出息,岂料只因甲胄结束得马虎了些,就被赵匡胤解除了军籍,不要说回家去种田,便是被贬回原属军厢,又有哪个丢得起那个脸?

    几名亲卫当即跪了下来:“副都虞侯,你杀了俺们吧!”

    赵匡胤仍旧满面宽和:“我放你们回家去,便是不忍让你们马虎上阵送了性命,又怎会加刑于尔等?赶快起来,弟兄们还要出兵,不敢误了主上阵前点卯,就不置酒给你们饯行了。若是等得,便等仗打完了随军回去,等不及的,此刻就收拾行囊动身吧!”

    一个亲卫叩下头去:“俺们宁愿死于阵前,也不愿回去——”

    赵匡胤板起了脸:“连甲胄都结束不齐,死于阵前?你们没资格!”

    几名亲卫面面相觑,一人当即抽出刀来横在脖子上:“副都虞侯,俺们犯了军法,宁愿受死!”

    王政忠看着不忍,轻轻扯了扯赵匡胤的甲叶子。

    赵匡胤叹息了一声:“你们便是欺我厚道——”

    他扭转脸对着全体亲卫道:“马匹、甲胄、兵刃,这三样是咱们当兵的命根子,不拿命根子当回事的,自家切了进宫做黄门去,军中有三等人,一等人不爱给马匹洗澡;一等人不好好着甲;还有一等人兵刃上生着锈——别的将军那边如何咱不知道,某绝不带这三等人上战场!”

    那几名跪在他身后的亲卫听得面色惨白,王政忠却呵斥道:“副都虞侯饶了你们这遭了,还不快快结束整齐?”

    几名亲卫懵懂地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相互重新整理甲胄。

    赵匡胤转过头望着他们:“不要以为我们是天子亲军,就以为能够日日守在主上身边混日子,临阵杀敌是大头兵的本分,谁要是忘记了这个本分,便给老子滚回家种田去!”V!~!

第三卷:一代天骄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九章:赵家郎(3)

    击鼓进军,鸣金收兵,列阵而战,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大体如此。

    所谓军队,其实不过是很多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所谓战争,其实不过是很多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群殴。

    一般情况下,在双方人都不算很多的情况下,双方拼的是体力和勇气。

    二般情况下,在双方人稍微多一点的情况下,双方拼的是数量和质量。

    三般情况下,在双方人都很多很多的情况下,双方拼的是秩序和纪律。

    冷兵器战争,战斗小组散兵线神马都是浮云,阵列才是王道。原因很简单,在没有军校没有总参没有足够数量高素质军官的情况下,部队的指挥层级似繁实简,任何一支部队都不可能将比较有水平的军事人才配备到什伍一级,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可以编为四个军二十个指挥,如果能够拥有十个“粗通兵略”的指挥级军官,这支军队在战场上就基本能够做到所向披靡。这里所谓的“粗通兵略”指的是能够在战时有效地控制部队——即编制内的五百人。

    一般来讲,能够控制住这五百人在战场上脸始终朝向一个统一的方向,这个指挥就算做得合格,兵也算操练得不错;如果能够控制这五百人保持统一步调前进,这个指挥就算是十分优秀的军事人才,能够控制这五百人遵守命令同进同退,这个指挥就堪称“能军者”,能够控制这五百人在四个方向上迅速改变方向进行机动,这个指挥就具备名将的潜质。

    事实上,很少有一支军队当中会拥有这么多的好军官。冷兵器时代,衡量一支军队是否强大,军队的总人数参考价值不大,而军队中所谓“勇将”的数量却绝对是重要参考标准。以初唐虎牢关之战为例,李世民所率领的玄甲军最大兵力不超过三千五百人,窦建德却拥有超过十万以上的大军,但是李世民军中却拥有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侯君集、李道玄、翟长孙等十余名指挥节度能力均十分优秀的“猛将”,本身兵力少机动性强,再加上指挥系统强悍有力,虽然人数不多,却始终占据着战场上的主动权,从头到尾压着窦军打。反观窦建德方面,虽然兵力雄厚,但是因为起兵仓促,部队扩充发展的又太快,始终未能积累起一批军事素质较高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官团队,因而十万大军在他手中非但不是资源,反而变成了累赘,指挥调动不灵,一道军令从发出到传达到基层半天时间都未必够用,如此大军,被唐军秒杀也实在是情理中事。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对将领个人的指挥能力是极大的考验,一般而言,一个将领能够指挥一千到两千兵力便足以号称勇将,兵上一万,仍能够指挥自如,那已经是战略级别的人才。当年韩信称刘邦“能军十万”,这对刘邦已经是极高的评价,能指挥十万部队作战,所谓“绝世名将”不过如此。兵力越多,指挥层级越多,信息传达越慢,反应速度越迟缓,要将数万人攥成拳头形成战斗力,想想容易,真正做起来难比登天。

    因此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列阵规制一般由地形条件和兵力多寡决定,战图上花样虽多,战时能够适用的却寥寥无几,一般以雁行阵和菱阵居多。兵少将寡,多选雁行阵,分左中右三军;兵多将盛,则选菱阵,分前左中右后五军,主帅目力所及,要能够将己方全军大体动态尽收眼底,这才方便进行指挥调度。一旦分兵,偏师游离于主帅视线范围之外,指挥权就完全委托给偏师将领,主帅不为遥制。

    周汉交兵,汉军兵力两万六千人,分列五军,周军兵力一万六千人,分列三军,双方列阵宽度大体相当,汉军在厚度上略优于周军。周军方面柴荣坐镇中军,赵匡胤率领两都御前牙兵护卫在侧,中军都指挥使由张永德兼领,副都指挥使是晋州团练使史彦超,左军都指挥使由李重进担任,副都指挥使是行营马军都指挥使白重赞;右军都指挥使由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担任,副都指挥使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何徽。大营方面由曹彬这个皇亲国戚以权后军都指挥使名义坐镇,行营都监向训带着一个指挥的殿前牙兵守在巴公原南部,负责斩杀临阵拖逃的士卒。

    汉军方面,汉主刘旻率领一万精兵自居中军,以殿前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白从晖为中军都指挥使,以殿前控鹤都指挥使郝贵超为中军副都指挥使,前军五千人,以黄泽关招讨使李存环为前军都指挥使,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薛继恩为副都指挥使,左军六千人,以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张元徽为左军都指挥使,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何继元为副都指挥使,后军五千人,以兵部侍郎行营都监段常为后军都指挥使,以殿前侍卫都指挥使蔚进为副都指挥使。

    汉军的右军,赫然是三千骑契丹兵,由大辽云中道政事令、兵马都部署耶律敌禄亲自领军。

    汉军的阵地上,中军位置,赫然竖起了一座高台,刘旻身着细甲,高踞台上,对面的周军虚实几乎一目了然。

    台边上一阵吱呀呀响动,却是枢密直学士王得中爬了上了。

    “主上,风向不利,不如明日再战!”王得中一躬之后,急切地道。

    刘旻斜眼望了一眼台角的旗子,果然一耸一耸有向西北方向飘动的迹象,不过并不明显,旗角绝大多数时候还是耷拉着。

    “不妨事,微风而已,不必大惊小怪!”刘旻有些责怪地望着王得中一眼,这个愣头青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被台下的士卒听了去,难免有些影响军心。

    王得中的表情严肃:“主上,契丹人有古怪,风向又不利我军,今日交兵,胜算不大!”

    “契丹人有何古怪?”刘旻此刻却顾不上风向的事了,也顾不得责怪王得中声音太大,契丹人若是不稳,汉军最大的倚仗便不存在,自然要先问个明白。

    王得中苦笑:“契丹人昨夜人喊马嘶,折腾了整整一夜,今日却只出了三千兵马,此事古怪!”

    刘旻松了一口气,皱起眉头道:“你是朝廷大臣,两军阵前,还是要稳重,莫要大惊小怪。契丹人出兵便好,本也没指望他们真个上前拼命,三万铁骑压在这里,便是压在柴家小儿头上的一座大山,上阵三千人还是五千人,又有甚么打紧?”

    王得中还要劝谏,刘旻却伸手止住了他:“卿家一片赤诚,朕心中知详,大战在即,军事要紧,其他的事情,战后再议!”

    王得中无奈,只得诺诺退下。

    刘旻虽然不以为然,心中却也有些不托底,汉辽联军虽然兵多势大,然则相互不同统属,刘旻虽然贵为天子,却指挥不了辽军,耶律敌禄是辽臣,自然也没有节度汉军的道理——刘旻也不容他来节度,大战在即,双方连进退号令都未曾统一过。刘旻虽然年老,毕竟是经过战阵的,深知此事麻烦。

    他沉吟了片刻,唤过翰林学士卫融道:“你去通报耶律元帅,今日交兵,上国大军只管为汉军观敌料阵,看我大破那粜米小儿,些许周贼,还不劳上国名将动手!”

    周军方面,赵匡胤不由得冷冷笑了一声。

    王政忠有些纳罕,轻声问道:“汉军有不妥么?”

    “你看那些旗号——”赵匡胤努了努嘴。

    王政忠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端的来,问道:“旗号怎么了?”

    赵匡胤抿了抿嘴唇,扫了跨坐马上一身铁甲的皇帝一眼,轻声道:“李存环和张元徽都是能打硬仗的,薛继恩和何继元都是北汉主的外甥,听说近日过继给了刘承均做养子,将这两个黄口小儿安置在李张之下,不用问是做监军的。白从晖老了,郝贵超勇而无略,蔚进虽然也称知军,顶头上司段常却是文官,北汉中军和后军,均不足虑,唯一能打的前军和左军,还派了两个外戚假子去掣肘,刘崇老了……”

    王政忠听得似懂非懂,半晌道:“不是还有契丹虏兵么?”

    “契丹兵虽能战,奈何刘崇却指挥不动……”赵匡胤冷冷一笑。

    “就算虏兵不动,摆在那里,终归有些咯牙!”王政忠咧了咧嘴。

    “号令不一,便是没有号令——”这次答话的,却是坐在马上的天子柴荣。

    王政忠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柴荣没有看王政忠,目光越过无数顶头盔望向东面。

    ……

    “嘶——”陈抟咧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不小心些?”祖霖一面小心翼翼地用一小块绢蘸着土窟春在陈抟的手掌上擦拭着一面皱着眉问道。

    牛鼻子老道的手掌上,一块一块斑白的痕迹触目惊心,有一处皮肤已经没了,lu着里面粉红的嫩肉,十分骇人。

    陈抟痛得直咧嘴,说话的声音里却带着难以遏制的笑意:“咱们那位太尉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拼凑千金方子,弄来弄去都不对,我都疑这世上是否真有硫精一物存世了。若不是此番误打误撞,还真是不易得呢!”

    祖霖望了一旁的陶碗中的半碗白色结晶体,皱眉道:“这便是太尉时时挂在口上的硫精?”

    陈抟道:“老道这手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有假?”

    祖霖皱了皱眉,凑近了要闻,却吓了陈抟一跳,不顾男女之防一把拉住了祖霖:“姑奶奶,这个可闻不得,剧毒呢!”

    祖霖喃喃自语道:“真的是硫精?”

    陈抟得意地拿了一个小酒盏,轻轻往里面滴了几滴清水,只听嘶嘶的声音响起,几缕白烟冒起,水滴转眼之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遇水则热——没错吧?”陈抟得意洋洋地道。

    “妾身记得太尉说过,硫精似乎看去与水仿佛……”祖霖道。

    陈抟点了点头:“刚刚得的时候确乎与水仿佛,只是有些浑浊,色白,粘稠,与阳精仿佛……”

    老牛鼻子口无遮拦,说完了才觉出不妥,祖霖早已羞得满面通红,陈抟咧着嘴干笑了两声,咽了口吐沫又道:“实在是乏得厉害,一觉睡了六个时辰,醒来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祖霖狠狠盯了老道一眼,心思又转回了这半碗结晶体上:“太尉的法子即是不灵,真人却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弄出来的?”

    老牛鼻子顿时神色一振,手舞足蹈地道:“他那个叫做什么‘蒸馏’的法子我早就抛却了,也幸得如此,为了弄这个硫精,这半年多以来不知弄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材质在观里,前些天去白池盐司采药的徒弟回来,带了些池畔的盐土,取了一些烧沸蒸馏,得了一些白色盐粉,前天我以水化了些石煅,兴之所至便加了些那盐粉进去,便得了这硫精,当时还不知是硫精,我还用手去试,初时也无甚大碍,便倒了,不料昨日手便肿痛得紧,我便留了心,去前日倒掉的地方看,便得了这样的半碗冰片,用水一淋立时便烧沸了,我昨日又置了些出来,便是眼下这些,今日又成冰片了……”

    祖霖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缓缓问道:“材质用量,真人可都记下了?”

    陈抟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卷:“弟妹且看,都在这上面了……”

    祖霖默默看着纸卷上鬼画符一般的实验记录,沉吟不语!

    陈抟依旧兴奋:“亏得咱们那位太尉大言不惭,断言置硫精必用硫磺等物,说得言之凿凿,这盐土和石煅,与硫磺却没有半分干系,待得他回来,倒要好好臊他一臊,原以为他是先知先觉,却原来也不过是信口胡言……”

    “真人……”祖霖抬起头,脸上神色迟疑。

    陈抟有些不解:“这法子有问题么?”

    “法子如何,妾身不敢断言……”祖霖皱着眉头道,“只是内子与妾身都曾听太尉言道,硫精此物,最是霸道无比,世间剧毒,莫过于此,以之触皮肉,如泼沸油,顷刻间皮坏肉腐,故此太尉才百般嘱咐真人,务必慎之又慎。如今此物虽然伤人,却见效甚缓,伤损不大,此其一也;太尉当日亦曾言道,硫精久置会以水化气,太尉用了个字眼叫做‘挥发’,但却并未言及会变成冰片状貌,此其二也;适才真人曾言,此物初时状若油脂,倒是与太尉所言硫精相类,只是太尉所言硫精其色清澈,如同净水,真人所得之物却色白粘稠,与太尉所言之物不符,此其三也……”

    陈抟耸了耸鼻子:“太尉所言虽然凿凿,却也未必便全然得住,否则老道也不至于忙活了半年多,耗费了如许多的钱物,也未能弄出半点有用之物出来……”

    祖霖笑笑:“真人所言,亦不为无理。只是这硫精素为太尉所重,涓滴之量,价比黄金,如此贵重之物,总要等太尉回来,才好辨明真伪,好在置制工序,材质用量,真人都记下来了,这些日子太尉不在,真人倒是可以拿这东西仔细琢磨一番,只是万事皆须小心谨慎,万不能再以自身轻易试险,取用此物琢磨,其量亦不能太大。否则真个伤了真人,太尉却无颜面去拜老聃了……”

    陈抟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你这么一说,我却也有些犹疑了,石煅也好,盐土也罢,都不算多么难得之物,硫精既然价比黄金,总不会这么轻松简单,但若不是硫精,此物确实伤手,那又是甚么?难不成忙活大半年,不过弄了些寻常毒药出来?若是如此,到要被某人耻笑了……”

    祖霖用布帛裹着手,捻了一小块结晶体出来,仔细看着,轻轻道:“这物事虽然不大像硫精,却也从未见过,当不是世上常见之物,却不知能有何用处?”

    陈抟道:“怀仁太尉曾说过有一物可断是否硫精,只是说得时日久了,我却忘记了是何物……”

    祖霖猛然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

    陈抟眨着眼睛,望着祖霖,却见祖霖霍然起身,转身走进了内室,转眼间已经拿了一个茶篓子出来。

    陈抟皱起眉头:“老道喝酒不喝茶……”

    祖霖却不言语,直接打开了茶篓子,从中胡乱抓了一把泛着红色的散茶出来放进盏中,舀了些水进去。

    陈抟目瞪口呆望着祖霖,不知她要做甚么。

    祖霖用手将那些散茶在水中搅匀,那茶被水浸泡,色泽越发显得深了,渐渐有些发紫。

    祖霖小心翼翼用绢帛裹着手拈了一小片白色晶体放进了茶盏中,一阵嘶嘶声响,白色晶体渐渐化开,水面冒了几个泡,腾起一股白色水蒸气。

    水蒸气散去,陈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茶盏中泛紫的茶散,此刻已经尽数变成了深蓝,便如同变戏法一般。

    陈抟张口结舌地问道:“这……这是甚么茶?”

    祖霖呆呆望着那一盏泛着幽蓝色泽的茶水,轻轻道:“这不是茶,代茶之物尔……”

    她缓缓坐下来,语调有些迷离:“王隐的《晋书》当中曾经提到,庾衮入林虑山,食木实,饵石蕊,得长年也,木实菇耳,可代粮食;石上生蕊,可代茶饮,这物事,叫做石蕊……”V!~!

第三卷:一代天骄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九章:赵家郎(4)

    谁也没有料到,汉周两军的第一个照面,周军完败。

    自张元徽直接带着骑兵掠出阵前开始,柴荣便知道这员北汉第一骁将的攻击目标并不在自己的中军和左军。骑兵面对步兵冲阵,便如同以拳头去击打一个缩成一团的刺猬,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人倒还好说,那些胯下的畜生们是万万不敢对着如林的步军枪刺撞上去找死的,因此若是面对严整的步军方阵发起正面冲击,第一个步骤便是落下眼罩蒙住马眼,然后才能发起冲锋。张元徽部没有做丝毫动作便抢出阵前,便说明其没有硬撼左军和中军步军方阵的打算,要么是要展开抄掠袭击周军的侧翼和后方,要么就是准备打击同样以骑军为主的周军右军。

    实际上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出乎周军君臣上下所料,张元徽所部率先打击右军的骑兵,是准备依仗着兵力的优势欺负人,率先打垮周军唯一的机动力量,彻底掌控战场的主动权,到时候汉军无论是战是守均进退自如,周军却必须全力应对,否则一个不注意非但此战要落败,部队主力甚至皇帝法驾都要被留在高平。

    刘旻这是准备一战定乾坤,在高平一揽子解决整个郭周政权。

    对此不管是柴荣还是张永德李重进都有心理准备,北汉兵力占优,不这么打才怪,他们所没有料到的,是右军居然会崩溃得如此之快。

    甫一接战,一阵群马嘶鸣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然后,右军两名主将樊爱能和何徽的旗号就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将为军之胆,双方刚刚拉开架势,主将就玩失踪,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初时影响还不太大,张元徽骑兵冲阵,双方攒射一阵然后就是白刃接战,相互都削去了那么百八十号人马,在纵横十余里,陈兵七八万的广大战场上,这点人员损耗还不至于对整个战局产生什么影响。部署在左军前锋位置的几个营都指挥巡检,大多都是平日里与樊何两位殿帅走得不那么近的,更和曹太尉没有旧情,两位殿帅要走,自然也不会和他们打什么招呼。汉军骑兵横冲直撞过来,人喊马嘶声中只听见刀剑交集金枪入肉的声音不住响起,一时间谁也来不及看后面的情形,初时倒也杀得汉军的阵型错动了一下。

    只是这光景前后总共还不到半刻钟。仅凭前面这一线不过一千三四百人的兵力,万万抵不住张元徽五千轻骑正面凿穿的一击,尽管两侧的周军也在不住朝着三个汉军冲锋箭头方向集结过去,毕竟对方兵力太多,抵上去的人马转瞬之间便被人潮吞没,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

    在前锋位置直接担任都虞侯的,是刚刚由侍卫亲军亲卫都虞侯调任的石守信。

    开始的时候,对于樊爱能点名要他打头阵,石守信本也没有存疑,毕竟自己不是曹太尉带出来的兵,作为郭威时代的老兵,他跟过王殷,也跟过王峻,却和曹英没打过半分交道,若是严格算起来,在邺下戍守之时曾经在柴荣帐前听用了四个月,也算是做过天子亲兵,只是如今被调来右军,不要说天子未必还记得自己这个旧人,就是记得,也决不允自己违抗两位殿帅的军令。

    临阵纵容下属不尊号令,柴荣这个天子还没有那么脑残!

    也正因为如此,石守信一直到身后的营都开始转身开步走才真正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乱臣贼子……竟敢如此……

    在那一刻,石守信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场决定周汉两国国运的决战,便这么败了?

    下一刻,他咬了咬牙!

    竖起我的将旗——

    身旁虽然还有近百人马,掌令的旗牌官却已经吓得两腿都软了。

    这是个新兵蛋子,枢密副使王仁镐的族人,此次出兵,跟着混军功来的。

    先前一直觉得此人有些懒散,看在枢副面上,石守信也不好计较,王仁镐那种级别的老军头,还不是他这个层面的小虾米惹得起的。

    石守信苦笑了一声,什么将门世家,英雄豪杰不问出身,稀泥软蛋自然也不分家世……

    他也不再多废话,随手抽出佩剑砍去,一剑砍在那旗牌官脖颈之上,跟在他身后的亲兵们顿时浑身一冷。

    这旗牌官平素在营里脾气就大,就连石都虞侯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也自知这种货色是惹不起的,却不料都虞侯人前客气,如今上了阵只不过一声未应便砍了这腌臜货的脑袋——倒似是专等此刻寻个罪名来取此人性命一般。

    不过眼看着都虞侯伸手取过了那正摇晃着要栽倒的旗牌官手中的将旗,并亲自展开,亲兵们自然都明白了都虞侯大人的意思!

    这面将旗一打出来,只有一个意思,从此刻起,前锋这一千来人,大周卒伍,寸步不退!

    此刻前锋线上,以石守信军阶最高,差遣最重,他不后退,军阶比他低的人便一个都不能后退,否则纵使回去,也断没有法不责众之说,只有一个死字而已。

    石守信脸上浮现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仰首高呼:“死于此——!”

    喊罢,这个平时在军中稍显木讷寡言的军头催动胯下的战马,不退反进,手中高擎将旗缓缓朝着对面蜂拥而来的汉军骑兵迎了上去。

    他的身边有百余骑兵,左右各有一个营都,砍杀了这一阵,还活着的总共不过三四百人,其余部队都已经被敌军大队隔断,战场上嘈杂纷乱,也看不真切,也不知还有几支建制完整尚存士气。

    远远看去,敌军大队洪流蜂拥而过,如同潮水般撵着正在拼命朝南狂奔的右军主力砍杀,这支不过三四百人的小队伍便如屹立在洪流之中的孤岛,摇摇欲坠,却反而迎着洪流冲击的方向缓缓逆向而上。

    中军方向,柴荣脸色铁青,咬着牙死死盯着对面的北汉中军军阵。

    “刘词到哪里了?”

    河阳节度使刘词是目前唯一一支接近了战场的周军援兵,老实说来他走的也够慢的,他的防区本就在黄河以北,就算集结兵力要花一些时间,也不至于从出发到现在走了半个月都还没能抵达战场,不要说皇帝亲征,就是一般节帅手持节钺,这种速度也未免过于轻慢了,只不过此刻已成骑虎之势,他这支兵已经成了周军今日挽回败局的唯一指望。

    “昨日报的是还有三十五里路程,今晨启程,要赶到也是下晌了,况且……”

    “况且即便到了也是疲兵,仓促不堪用……”柴荣冷笑着打断了张永德的汇报。

    “史彦超——”转瞬之间,柴荣已经做出了决断。

    “末将在——!”右侧响起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给你三个指挥,去救右军——”柴荣言语极为简单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喏——”回答者也毫不犹豫,随即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随之响起的是瓮声瓮气的大喊:“王仲宝、韩重赟、刘光义,跟着某家的将旗走——”

    柴荣的声音冷冷飘了过来:“你们给朕一个时辰,朕给你们双旌双节……”

    张永德与赵匡胤对视了一眼。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刷地一声,柴荣已经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赵匡胤来不及再多说话,只是冲着张永德猛地点头,一面抽出挂在马上的马槊,一面高呼:“马仁禹、刘庆义、王政忠、刘守忠,随扈主上——”

    话音未落,他的战马已经窜了出去,他所统帅的两百御前牙兵也已经向前开拔……

    几个被他喊到名字的将领纷纷呼喝着率部跟上,没有人问为什么,也没有人去看中军指挥使张永德的脸色。

    因为他们的皇帝,只比赵匡胤慢了一个马头。

    中军将领们一个个都攒动起来,只要是军人,此时此刻便已经都坐得住,只是张永德还未曾发话,赵匡胤又没有叫他们,虽然一个个心中急得仿佛滚油,却也不得不勒着感受到了紧张气氛不住喷鼻奋蹄的战马,焦虑的眼神望向张永德。

    张永德的脸色虽然惨白,眼神却犀利得如同利刃,这个一向以宽仁厚道著称的驸马都尉此刻看都不看已经奔出阵列的柴荣和赵匡胤,两只眼睛只是死死盯住了汉军的右军方向。

    离张永德最近的殿前副都虞侯杨光义迟疑着问了一句:“阳曲侯……”

    “赵元朗有分寸——”张永德厉声打断了杨光义的问话。

    他转过头道:“刘庆义留守掠阵,余部随我出阵,击敌左阵!”

    话音未落,他的战马已经窜了出去。

    两支步骑混编的铁流,转瞬之间便一左一右拉开了约一两百步的间距,朝着黑压压的汉军中军蜂拥攻去。

    西侧,契丹军阵,耶律敌禄回首问耶律休哥:“如何?”

    耶律休哥笑笑:“元帅何必问末将?”

    耶律敌禄轻轻点了点头,摇头笑道:“是时候了……”

    ……

    “这世上为何会有皇帝?”

    对于魏总监军这个白痴到不能再白痴的问题,眼前的二十多个大头兵满脸懵懂,魏逊分明已经能够看到在他们头顶飞舞萦绕的无数小星星。

    老实说,就是魏逊自己,都对这个问题感到脑残……

    这世上为何会有皇帝,这不是废话么?天下没有了皇帝,这天下还成其为天下么?没了皇帝,朝廷从哪里来?没了朝廷,官府又从哪里来?没了官府……那天下还不乱了套?

    当初被李文革问到的时候,魏逊就是这么回答的。

    那么这几十年来,又有皇帝又有朝廷又有官府,这天下为何还是乱了套?

    这个问题就问得太深了,当场把个八路军的三号人物问的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也是啊,这些年来皇帝也换了不少,朝廷也还有,官府也在,为啥还是兵荒马乱了呢?

    魏逊解释不了这个问题,不过武夫也有武夫的狡黠,他咽了半天吐沫,总算回答出了一个他自己觉得颇为得体也颇为到位的答案。

    那是先前的皇帝们不好,大人做了皇帝,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这个回答,应该算是目前八路军中“思想政治水平”最高的回答了。

    这也算是魏逊潜移默化下的第二次“劝进”,第一次劝进的事情被李彬打了回票,此事魏逊一直心中打鼓,虽然李文革回来后并没对他的安排做更多的非议,魏逊还是觉得李文革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异样。他自己思前想后琢磨了许久,终于琢磨出点门道来了。

    劝进这种事,文官来干,那得讲究个名正言顺光明正大,最好还能有个祥瑞啥的凑凑趣,按部就班走程序一步一步来,先当啥后称啥都有讲究,否则就像当年的大梁朱皇帝一样,太猴急了吃相难看,不免为天下所笑;这是一层。至于武将劝进,却是另外一说,随便扯个旗子往大人身上一裹,虽然这是近些年来常用的法子——先帝据说便是这么得的大位——毕竟有个强迫的意思在里头,虽然表面上登基的皇帝不情不愿,其实上下那是勾连好了的,自己错就错在不该没有请示大人便擅自行事,大人未必不愿当皇帝,只是这么被手下蒙在鼓里,就算坐了江山大人心中也未必会痛快。自己又是手中握着军方实权的军头,自古没有不受猜忌的,行事如此鲁莽擅专,大人若是个挑理的,只怕回来便要了自己的脑袋了。大人厚道,自己更不能不知好歹,劝进这种事,自己在军内动手之前,总要先在大人处得一个明白话才好动手,这又是一层。

    因此那一次,他也就借着这个回答问题的试探了那么一下。

    只是对于他这个半是试探的回答,李文革的反问令他更加困惑了……

    一定要有个皇帝你魏逊才能位极人臣封建一方?

    魏逊不得不承认,大人这个高深莫测的问题确实把他问懵了。

    位极人臣……老实说魏逊是想过的,虽然还比较模糊,跟着大人干了这么久,官升得嗖嗖的,现在让他放弃这种身居高位的感觉,可是委实不易。

    魏逊是个有野心的人,估计大人对这一点也看得十分明白,他老人家也从来没有避讳过这个问题,在魏逊心中,模模糊糊觉得大人对这一点似乎并不怎么反感,尽管对于一个一方节帅诸侯而言如此看得开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至于封建一方……这个天地鬼神可证,魏逊可是从未想过的,不是他谦虚,而是以他的文化层次,此刻委实还不大能弄明白“封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魏逊自落生一来第一次接触这个字眼还是前些日子文官们整的那个《封建疏》,让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这个字眼似乎代表着一种绝对非同小可的含义。

    魏逊没敢回答这个问题,他有点心慌……

    李文革倒是没有追问,反倒抛出了另外一个让他想也不想就鸡啄米一样点头的问题。

    你觉着跟着我,能混个位极人臣封建一方不?

    魏逊不傻,这时候摇头,那不是表示对大人不放心么?天地良心,莫说他魏逊从来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便是有,他这时候敢摇头么?

    李文革笑了:“那就是了,既然你能混个位极人臣封建一方,那还要我做个没滋没味的皇帝有啥用?”

    魏逊嘴歪了,皇帝这种东西,居然是“没滋没味”的,这是什么逻辑?

    李文革:你要我做皇帝,我若死了,谁来替我做皇帝?

    魏逊这个答得很快:自然是大人的世子……

    李文革:我有儿子么?

    魏逊:……

    李文革不顾魏逊满头的黑线,自顾自地道:莫说我此刻没有儿子,日后也未必就一定能有儿子,就算我有了儿子,他够资格做皇帝么?

    魏逊大张着嘴,无以对答。

    他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答,是实在被李文革弄懵了。

    李文革:我做皇帝你们服气,那是凭着实打实的辛苦换来的,我儿子又没出工又没出力,啥都没有平白无故就当了皇帝,你们服气么?

    这回没等魏逊回答,李太尉自家就摇了摇头:反正我不服气——凭啥啊……

    太尉在说反话么?

    魏逊怎么也看不出来。

    接下来李文革便自家嘟囔:要能力没能力,要资历没资历,要声望没声望,要啥没啥,凭啥一上来就做到正国级?老子两世为人,最腻歪的就是这个……

    魏逊无语……

    良久李文革舒了一口气:好吧,老子不和你们一般见识……要我儿子上位也成,那也得从九品做起,奋斗个二三十年再说,否则你们若是敢擅作主张,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们……

    魏逊:……

    李文革的最后一句话令魏逊彻底晕菜:你去修订个章程出来,自今日起,军中识字的伍卒所修课业要加上一个科目——就叫皇帝……哦皇权科,好好教教大家不靠皇帝的道理。

    当时魏逊便苦了脸,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如何能够教别人?

    望着手中刻着“霍国公仆”四个楷体小字的木牌,魏臣心中阵阵发麻。

    这便是李文革最终想出的法子,给军中“有觉悟”的士兵发牌子,按照李文革的说法,延庆七州,是他李太尉李大人的封地,是“霍国”,七州黎庶都是霍国的子民,在这七州地面上为官也好当兵也好,说白了都是给七州子民做事,也是给他李大人做事,都是执事之仆,从他李大人往下,人人都要拿牌子做事,这叫“正名分”。

    太尉大人以身作则,在出兵北地之前,自己领了第一块牌子。

    在太尉的yin威之下,魏逊同志甘附骥尾,领了第二块牌子……

    魏总监军便这么上了贼船。

    按照太尉的说法,只有大逆不道之人才有资格领这块牌子,而领了这块牌子的人,将会被记录在案,凡军中官弁铨叙之时,同等条件下,有牌子的人优先录官……

    领这个牌子是有个仪式的,太尉大人亲定的仪式。

    要宣誓……

    魏逊至今还记得自己在太尉大人威逼利诱之下哭笑不得地宣誓的场景。

    面对朝阳,整衣肃立,右拳握起举到太阳边……

    实在是令人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的古怪姿势……

    魏逊一直觉得这个姿势的含义是……谁若违背誓言,老子便挥拳揍谁……

    然而这个说毒不毒说轻不轻的誓言却并不仅仅是违誓挨揍这么简单……

    誓词曰:上天有好生之德,故天下人皆为天子,朕曰天子,朕曰皇帝!如违此誓,愿夺爵免官,永世不得用!V!~!

第三十章:一代天骄(3)

    第三十章:一代天骄(3)

    谏议郎?谏议大夫?

    参与这一日会议的庆州士子和乡绅们面对知州高绍元口中吐出的两个官名,不由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舞。

    谏议大夫是大家都听说过的,朝廷规制自三公九卿演变到三省六部再演变到如今,所谓谏官,已经生出了许多分支,如正言、拾遗、补阙等等,然而追踪溯源,却都和这“谏议大夫”有着或明或暗的血缘关系。自秦朝定鼎,设立谏议大夫一职,专掌论议,至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秦汉时候谏议大夫不过是官俸六百石的小官,到南北朝时期,北魏北齐均置此官,品秩定为从四品,隋大业年间废置,唐初复置,定为正五品上,德宗贞元四年分置左、右,各四员,分隶门下、中书两省,升正四品下,掌谏议得失,侍从赞相。

    谏议大夫虽然没什么实权,却历来被视为清要显贵的职事官,宣麻拜相的终南捷径,是文官体系中最抢手的闲差。其具体执掌,顾名思义,一个是“谏言”,一个是“议论”,都是动嘴的差事。

    到显德元年为止,从这个职位上走出去最终入阁拜相的牛人比比皆是,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大唐贞观年间权重一时的郑国文贞公魏徵。

    这样一个职事,却和庆州乡下一群土财主落第士子有什么干系?

    谏议大夫虽然品级不算极高,却是中枢朝廷才有权任命的,李太尉在西北跺跺脚惊天动地,却终归还没到能够无法无天自立朝廷的地步吧?

    尽管……他的小朝廷早就成形了……

    谢昰望着在上面解说的高绍元,心中的惊讶愈来愈甚。

    高绍元连说带比划,说了许久才让众人对这个延庆七州的“谏议大夫”有了基本的认知。

    由八路军节度参军会议拟定的这个札子里,将传统的“谏议大夫”分成了两级,低档的是“下大夫”,每县只有一个名额,各县的下大夫们并不在县里办公,而是集中到州府,在州府之外,另辟官廨,谓之“谏议房”;而高级的“中大夫”,每州有两个名额,并不在州谏议房办公,而是集中到延州治所去,也不归节度府统辖,而是在李彬相公的东府内新设了一个机构叫做“谏议厅”。

    至于品秩,下大夫定为正七品下,中大夫,则定为正五品下。

    所谓下大夫、中大夫,三代已有之,不过那时候这些属于半爵位半职事的性质,大大小小也是封君,直接和土地挂钩。然而如今这个,却绝对和土地没什么关系,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高绍元的讲解中,下大夫和中大夫的拔擢,将由县州两级的谏议郎们推举,而不是官府册封,而推举的对象范畴,也仅限于在延庆七州科举初试当中通过的生员。更重要的是,这下大夫和中大夫,非但不能世袭惠及子孙,就是本人,也不能终身任职,中大夫只能任职三年就要重新推举轮换,下大夫更短,一年就要重新推举一次。

    对朝廷典章制度稍有了解或者史书读得稍多一些的人,不自觉地都想到了一件事。

    春秋古制,诸侯分五等,公侯伯子男,大夫分三等,上中下……

    中大夫之上,还有一等爵衔——上大夫!

    然而高使君却并不曾提到上大夫……

    县举下大夫,州举中大夫,上大夫谁举?

    下大夫在州里任职,中大夫在观察东府任职,上大夫……到哪里去任职?

    冉傕与谢昰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神色中都带着些许不能置信的震动模样……两人显然都看透了这道新颁文札的内在用意,李太尉这司马昭之心,也未免过于直白了吧?

    谢昰摇了摇头,低声苦笑道:“倒也不足为奇,延庆的官制、贡举,早就都改了……”

    冉傕叹息了一声:“太尉肯纳谏,总归也算一件好事……”

    两人对视的目光当中同时闪过了一道神采,生逢乱世,读书识字的士子在政治嗅觉上远比其他人要敏锐的多,两个落第的背晦书生几乎同时看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终南捷径”。

    相比较这个变了味道的“谏议大夫”,倒是这个“谏议郎”的设置更加令人觉得莫名其妙一些。

    谏议郎的官秩只有从九品下,这个可以先不论,关键是这个郎官的产生和两级谏议大夫迥然不同,谏议大夫需要科举初试合格才有资格出任,而且需要由谏议郎们推举产生;而谏议郎则是按照散官品秩来算,一县之内只要是获得了从九品下将仕郎散秩然而却没有实际职事或者差遣的人都将被授予此官,这个规则,实在是古怪到了极点。

    这个规则中最古怪的一点,便是其平均,只要身上带着文官散秩,无论品级,皆为谏议郎。换句话说,不管你是从九品下的将仕郎还是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只要你没有担任实际的职事官,那么你就是谏议郎——从九品下的谏议郎,也就是说谏议郎这个职务从副股级到副国级的干部都可以担任,前提条件只有一个,你没有其他的职事官衔或者差遣。反过来说,哪怕你是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来屈就这个谏议郎,职事品级也只有从九品下,执掌与从九品下的将仕郎完全相同。

    当然,这是很夸张的说法,目前延庆七州的文官散官只到正二品的特进光禄大夫——那是李彬的散秩,为的是能够配得上他的职事本官——侍中,而按照这个规则,李彬本人并不能做谏议郎,因为他身上有侍中和延州观察处置使的职事。实际上如果不算上李彬,延州的文官散秩最高只到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那是秦固的散秩。

    李文革改革官制之后,相应的大小官员都有了相应的行政级别,也就是散秩。不过能够得到相对高品的散秩的官员寥寥无几,文官当中,李彬是正二品的特进光禄大夫(唐制特进光禄大夫从二品,李文革改为正二品,从二品散秩定为光禄大夫),秦固是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其余的文官最高只有正五品上中散大夫散秩,那是几个实任州官,比如说文章,他的官称全称便是中散大夫权知延州政事。

    而没有实际职事或者差遣的文散官当中,不少都是在去年的土地税收新政当中因为“被出售”土地田亩而相应得官的地方氏族族长,比如高允文,作为第一大地主,他的散秩就是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也有个别特例,比如祖霖,她因为发明了新的水坝灌溉系统被授予朝散大夫散秩作为奖励。

    最多的是第三种,就是庆州和夏州实行农社制度之后被推举为农社知事或者同知事的“东事”们,这些人当中级别最高的是乡社的知事,被授予正八品下征事郎散秩,级别最低的是亭社的同知事,被授予从九品下将仕郎散秩。

    按照目前的游戏规则,这三种人将自动成为延庆七州的“谏议郎”。

    谏议郎的职权有两项——参议县政和推举谏议大夫。

    所谓参议县政,具体实施起来有两条,一是任何一道县命布达之前,必须召集全县三分之二以上的谏议郎进行会议,谏议郎可以对县命进行议论,并记录在案,但谏议郎无权否决县命;二是十名以上的谏议郎联名,可以对县治内的任何一名职事差遣官员提起质询案,质询案之发起缘由、内容及其答复案记入官员资序,但质询案同样不能否决县命。

    推举谏议大夫就相对好理解一些了,在下大夫和中大夫的推举过程当中,初试合格的士子相当于拥有被选举权的候选人,而这些“谏议郎”们,就是拥有投票权的选民。

    不过这项职权,受到了很多坑爹的限制。

    比如说,谏议郎不能被推举为谏议大夫,也就是说如果你是一个兼任着所在亭社甚至乡社知事或者同知事职衔的“蒙生”(指通过了县级初试的科举考生),那么你首先必须先辞去在农社中担任的职务以及因此获得的散秩官衔,才能成为谏议大夫的候选人。

    再比如说,具有实际职事差遣的人不能被推举为谏议大夫,也就是说如果你好不容易通过科举或者其他的途径在县、州两级甚至是节度府观察府谋得了一个不错的职事官或者差遣,那么你得先辞掉这个来之不易的实权官缺,才能成为谏议大夫的候选人。

    好不容易获得了实权位置的行政官僚们,谁肯轻易放弃到手的实权官缺去换一个空有好名头却实际上除了能张嘴说话啥实际权力都没有的虚名头呢?

    而目前的科举,除了复试被刷下来的落第考生之外,所有进士均会被录用,最差的也能混一个令史的位置,这是实实在在的公务员编制,比起那个还要推举投票才能确定的“谏议大夫”来,到手的东西总是更稳妥的,这也就实际上决定了,凡是中了进士的人,都不会成为谏议大夫。

    谢昰有些明白高绍元为何要召自己这样家境贫寒却又在春闱复试当中落了第的士子前来了,这个知客厅内,能做“谏议郎”的人不少,但是符合这个“谏议大夫”标准的人却并不多,自己恰好是其中之一……

    反观冉傕和方才被他称之为“宁三郎”的那位同学,却是脸色有些发黑,冉傕自家是通远寨的同知事,身上带着文林郎的散秩,至于宁三郎,那更加的不得了……他是周治庆阳县治下镇原集的知事,那也是庆州八县当中唯一的一个乡级农社,作为镇原集的知事,宁三郎身上的散秩是正八品下的征事郎。

    三个人都参加了今年的春闱,同样都是在复试当中被黜落,冉傕和宁三郎家中各有产业,倒是不愁生计,大可继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待半年以后的秋考,谢昰的日子却是颇有些难捱。

    然而如今在这知客厅中,冉傕和宁三郎却都恨不得自己此刻能够与谢昰异位而处。

    乐蟠县来的农社知事同知事不少,落第举子倒也有五六个,然而身上没有散秩却又通过了县里初试的,却只有谢昰一个,若是现在推举下大夫,谢昰根本没有竞争对手,几乎可以直接当选……

    这***简直是等额选举……

    尽管冉傕并不知道啥是等额选举,此刻却同样对谢昰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羡慕嫉妒恨……

    同为一个寨子出来的同乡,同为一个考场上灰头土脸败下阵来的草鸡,谢昰眼见着即将是从七品下的谏议下大夫了,这个身份比起宁三郎来都要高上一头,更有甚者,若是运气好,撞上一个从五品下的中大夫说不定都有可能,然而自己却只能混一个没滋没味的“谏议郎”。

    望着满脸兴奋的谢昰,冉傕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胸中不住发出阵阵嚎叫——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大捏?

    ……

    晋阳城内,万籁俱寂,黑沉沉的夜空上遮着乌糟糟一片云彩,不要说星星,就连月光都透不出来,这个时代的大都市都还保留着初唐的夜禁制度,但凡入夜,城内里坊便纷纷关门闭户,大街上禁止闲人走动,有巡丁武侯沿街巡逻警戒,一是防火,二是防贼,四周的城门更是落锁,吊桥拽起,要等天明才能重新开放。

    平日里尚且如此,如今战火频仍,晋阳作为国都,警备更为森严。

    杨重贵站立在城头上,仰首望着黑沉沉的苍穹,默然不语。

    他的身后,一个身披铁甲的青年军官蜷缩着身子靠着城墙的垛口在熟睡,沉重的铁盔就放在身侧,一杆长柄木枪贴着胸墙的根放在身后。

    那军官没有像其他士卒官弁那般梳髻子,反倒将头发剪到了齐耳的长度,这在这个时代是颇为少见的,即便是作为穿越者的李文革,也都入乡随俗留着长发梳着髻子,至于理发,他也曾想过,毕竟那样洗起头来总要方便些,可惜的是他刚刚穿越那段时间,实在没有标新立异的本钱,后来一番拼命,总算有了这样的本钱,他却又习惯了留着长发的日子,何况进京见皇帝老子,理个平头或者分头实在不太像话。等到从京城回来,却又交了骆一娘这个女朋友,对于连拉个手都要鼓起无限勇气的李太尉而言,每日里坐在那里听任一娘给他梳头可是难得享受的“亲密接触”机会,自然就更加淡了留短发的心思。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李文革现在还没有纠正这种不挨边的陈规陋习的闲工夫。

    再说,披发左衽,那是蛮夷的习俗不是?就连定难军拓跋家,大多数人都在头上挽起了髻子,细封敏达一个日日都要在野地里打滚挣命的鹞子,每日里都要用上好的牛筋将头发结束得整整齐齐……

    咱可是文明人……

    若是李文革见到杨重贵身后的这个青年军官,一定会咂舌感叹——前卫的人果然是啥时代都有啊……

    更何况——这个短发军官的脸颊圆润,眉目如画,肤色莹白,除了微微有些下翘的嘴角稍微破坏了一点美感之外,这张脸上几乎再也找不到半点瑕疵。

    这留着齐耳短发的军官……赫然是个女将。

    城门下护城河对岸的嘈杂声顿时让睡得本来便不沉的折逾华醒了过来,她从睁开眼睛到翻身站起,用了不过短短一息的光景,几乎转瞬之间,她已经手拄长枪站在了丈夫身侧。

    城门下,有人正在喊门……

    喊城的人倒也不能算是外人,他叫刘继廷,在太子刘承钧的九个义子当中排行第八,虽然没有封爵,平日里倒也颇受刘承钧和刘旻父子两人的喜爱,北汉朝廷上下文武,大多都对其客客气气,就连宰相们,平日里说起话来也要称他一声“八郎”,这小子倒也知道轻重,在重臣面前并不敢太过放肆,对位份卑微的小臣们虽然跋扈些,却也并没有人告到刘旻父子跟前去。

    作为一位纨绔衙内,这位刘八郎平日里倒是也并没有太多的劣迹,只是一桩——他酷爱骑猎。

    这小子的文韬武略不值一提,骑术却是不错,平日里最爱的便是出城去飞鹰走狗,时常打一些野味来讨刘旻父子的欢心,比起那些暗中争宠喜欢在朝堂上搅闹的刘家假儿子们,无论是皇帝太子还是朝廷重臣,倒是对这个平素没什么机心只是爱玩乐的刘八郎更加喜欢一些……

    这些日子虽说打仗,毕竟汉军是进攻方,晋阳的城防固然加强了警备,却也并不禁城中的百姓白日间出城打柴粜卖,自然也不会拦着刘继廷出城打猎。

    刘继廷本人倒也知道好歹,虽然好玩,却总是能守着基本的规矩法度,每日都赶在日落之前回城,因此这些日子倒也没闹出什么事端。

    只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却一直耽搁到半夜方才回来,站在护城河外叫门。

    杨重贵原本便白得像雪一般的面色此刻越发显得凝重肃然,听着外面刘八郎越来越气恼急促的叫喊声,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折逾华望着胸墙外黑沉沉的一片,眼神冷冽。

    已经进了四月份了,然而天气却依然阴寒,晚间下了雾,站在城上连护城河的反光都看不真切,护城河对面的情形更是灰茫茫一片,只能凭着声音大体判断出刘继廷的方位。

    城上没有人说话,寂静的夜空中只听得到刘继廷越来越急切的叫骂声。

    折逾华的眼神越来越凌厉,冷冰冰自口中吐出了四个字:“人数不对!”

    杨重贵嘴角扬了一下,干巴巴说道:“八百人,三千马,最少!”

    折逾华冷然发令道:“敲钟,戒备!”

    悠远的钟声在太原城上空响起,对面的刘继廷却骂得越发急切了,杨重贵并不答话,径自摘下了背后的拓木弓,开弓如满月,嗖的一箭射了出去。

    对面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护城河对岸,耶律楚思看着捂着咽喉在地上挣命的刘继廷,凝眉无语。

    刘继廷气管喉管已经为箭矢伤透,虽然一时不得死,却呵呵地再难说出话来,耶律楚思摇了摇头,一摆手,一名部将上前,一刀割开了刘继廷的颈项,鲜血喷出,刘继廷彻底解脱。

    耶律楚思皱着眉,低声问那部将:“你不是说他是汉主的孙子么?”

    那部将脸色尴尬:“南蛮子做事不可理喻……谁想得到那边说动手就动手,半分假借也无……”

    耶律楚思冷冷哼了一声,下令道:“全军后退百步,既是赚不开城门,今夜不能强攻了……你去回报元帅,白日克城,我手上的兵不够……”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在夜色中隐隐能看出个轮廓的晋阳城:“派出远探栏子马,去上游勘察打探,想办法将护城河里的水引走……”IO!~!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三十章:一代天骄(4)

    最后一根木制的椽子被装上了大车,车夫一声口令,鞭子抽得脆响,四匹羸马齐齐甩开蹄子前行,沿着一条明显是临时铺就的道路向着西面缓缓行去。在这两大车的后面,是一处尘土飞扬的大工地,各种各样的土方木料随意地堆在道路两边,等着装车,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那是工兵营在进行爆破作业,随着这声闷响,最后一片屹立着的残垣断壁轰然倒塌,在平地上又制造出了一个碎土块和残破木方组就的垃圾堆。

    在几个汉奴挥着鞭子驱赶下,一个个赤着上身的契丹人步履蹒跚地走了上去,开始清理废墟,将土块堆上一个人就能推动的手推车,运到路边去。这种手推车是陈家收购军工司车马社后的新产品,眼下在延州颇为流行,工艺简单,制造不难,但是零件损坏率较高,私人造起来并不划算。

    在这个土木垃圾堆的后方,是一片广大的平整地,顺着地面上偶尔也会高出地面的那些坡坎,还能隐隐看出一丝城墙的痕迹,而那些隐隐成长方形的颜色区分明显的印记,则是旧日的里坊规制残迹……

    云中城,已经从地球上被抹掉了……

    这是一项颇为浩瀚的工程,大周朝霍国公检校太尉右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同志再一次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这样一个道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却是可以在一个月内拆掉的……

    这个任务,在最初的南路军政司会议上,曾经被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此次大军东征,战斗禁兵兵力共计步骑一万四千人,后勤厢兵将近一万六千人,征发随军民夫一万五千人——这些新来的流民暂时分不到田地,白养着消耗粮食还不如投入到战争中来当做人力资源投入,延安县流民大营本来就是实行军事化管理的,将这些人编组随军也还方便,一路上难免有些减员,这却要算作战争消耗了。这些数字乍看起来不算小,但是认真一分摊,却又实在不够用,步兵团骑兵团的力量要用来作战,不可能用作运输,厢兵的力量保证大军粮秣军资已经很紧张,民夫们还要负责将大量的物资陆续运回延庆,相比起这个任务量,一万多人的民夫实在算不上多,因此李要拆掉云中,基本上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

    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是魏逊的监军司,监军司负责监管所有俘获的胡汉俘虏。大军扫荡之下,一个个契丹部落被连根拔起,大批契丹贵族、家丁和汉人奴隶统统沦为俘虏。魏逊故技重施,将契丹家主贵族绑在一处,所有汉奴上前一人抽一鞭子,纳了投名状,而后就是给汉人奴隶分发八路军建军初期的第一批制式装备——削尖的木棍,将这些汉奴组织起来,负责监督役使契丹贵族和家丁们去做苦力。

    这个法子也并不是立竿见影,一开始颇有些贵族家主不肯认头,汉人奴隶又懦弱惯了,往往真的闹起来就四散奔逃,因此俘虏营暴动在开始的五六天里并不算新鲜事,结果也很是血淋淋,凡是暴动的契丹部族所属,一律行军法斩杀,凡是逃散的汉人奴隶,抓回来一律和契丹俘虏一道做苦役,如此几次三番,砍了两百多颗脑袋,的人也就渐渐少了。

    当然还有辅助措施,所有契丹俘虏一日只有半个干粮面饼,干活的时候一律精赤上身,监管的汉人奴隶则每日配给两个干粮面饼,高级一点监管的还能有点腌萝卜佐餐。

    杀牛的骑兵团在四处打草谷,收敛来的契丹俘虏最少有四五千人,这些人每日不过消耗面饼两千个,合不到十三石粮食,一个月下来消耗了不过四百石粮食,收获则是拆掉了云中城。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代价,有八百多人在繁重的劳动中倒下了。

    饥饿,营养不良,再加上在初春的气候中光着身子从事繁重的劳作,俘虏中的患病率极高。

    好在魏逊在这项工程开始之前宣布了一条政策——只要城池拆光,就放这些俘虏离开,每人给予三天食水。

    人有个盼头才好……

    那些被拆下来的土方木料,魏逊原本准备运回延庆——穷的掉渣的八路军府库对于任何可能成为生产资料的东西都不会放过。但是很快,所有人就发现这是不现实的,拆掉云中容易,将一个云中运回延庆,那是痴人说梦。能将所有的木料运走就已经是极限,土方完全没可能。

    对此李一句话定下了调子——不必一定要运回去,能运多远运多远……

    于是,昔日的云中城,就这么散落在了方圆五六十里的范围内……

    至于未来大辽有没有能力将这些土方一块一块捡回来重新堆起一座云中城,李想都没想——与其这么做,还不如重新挖掘土方再建一座云中更加容易些。

    纳了投名状的汉奴这一次都要随着大军回转延庆,没有了这些汉奴,一向不擅长建设的契丹人能在原地搭起个土围子就算创造奇迹了。

    一个月的苦役做下来,原本身形粗大体态健壮的俘虏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脸带菜色,许多人身上浮肿得厉害,每天都有人不堪繁重的劳动而死去,残酷的现实让人感知闭塞,那些逐渐适应了的汉奴们一个月下来就是最怯懦的人也变得铁石心肠,对待这些原来的主人格外冷酷,反倒是正经的八路军官兵士卒还有些恻隐之心,只要这些俘虏不,他们就不理会。

    一队骑兵沿着临时铺就的道路飞驰而来,卷起漫天的烟尘,正在劳作的俘虏们抬起浮肿的眼皮略略扫了一眼,便心虚地垂下了头去,不敢再看。

    这队骑兵身着皮甲一人双马,一看便知是骑兵团的战士,为首的一个精壮汉子眼神犀利,下巴上嘴唇上覆盖着厚厚一层胡子茬,身子端坐在马上随着马儿的节奏自然地起伏着,感觉似乎不费半分力道。

    细封敏达一路驰过工地,在前面一个叉路口勒马停了下来,路口正在过车队,六辆马车组成的辎重车队正在缓缓过路,一个军服上带着陪戎校尉军衔标志的年轻军官手中挥舞着一面红旗站在路口。

    那陪戎校尉见细封敏达皮盔上缀着两颗已经锈蚀得有些发绿的铜制五角星,急忙上前向细封敏达平胸敬礼,细封敏达在马上还礼,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铜牌递给陪戎校尉,陪戎校尉接过来一看,铜牌上镶着两颗闪着淡黄色光泽的星星,那是实实在在的真金,星星的左侧从上向下写着“骑兵都指挥使”,右侧则写着“细封敏达”四个字。

    陪戎校尉递还了铜牌,再次行了一个礼,向后转,跑回路口,将一个哨子放到了口中,用力吹响。

    随着哨声,还没有通过路口的最后两辆马车停了下来,那陪戎校尉正在向着他们挥舞红旗,见他们停下,陪戎校尉转身,向着细封敏达挥舞着另一面旗子,那却是一面绿旗。

    细封敏达也不迟疑,催动战马,转眼之间便通过了路口。

    一路穿越了这样的几个路口,细封敏达来到了李的老营所在,翻身下了战马,将战马交给亲兵,他大步走向帅帐,帅帐门口居然是张桂芝亲自在值星,这倒是令细封敏达皱了皱眉头。虽说是老熟人了,张桂芝还是一丝不苟地检查了细封的证件,这才挥手放行。

    细封敏达一进帅帐,就看到满脸疲惫眼袋浮肿的沈宸坐在胡床上正在火盆前烤着面饼,他面前的一个空木箱子上放着一个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广口瓮,瓮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肉汤。

    正站在一幅地图前凝眉苦思的李转过头看了看细封敏达,高声叫道:“小廖——!”

    一个年轻的士官撩开帐子走了进来,立正:“到——!”

    李挥了挥手:“给细封将军也端一碗肉汤,拿个饼来!”

    那士官平胸行礼:“是!”

    士官转身下去,李笑了笑:“六韬馆廖昭武的侄子,走了门路,调到内卫营,做勤务兵。”

    他看了看细封敏达,摆摆手:“坐!”

    细封敏达也不客气,拽过一个歪在一边的胡床坐了下来,端过沈宸面前的肉汤喝了一大口,沈宸没反应,继续烤着面饼。细封敏达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立时又精神了一层,他放下被他一口喝去了一半的肉汤,抬起头看着沈宸:“杨衮没走雁门?”

    这时小廖又端进来一份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却是用一个粗陶碗盛着,放在了细封面前,汤碗上放着一个硬邦邦的凉面饼,细封将碗推向沈宸,沈宸也不客气,拿过碗,开始将烤热了的面饼掰碎泡在汤里。

    沈宸一面掰着面饼一面回答着细封敏达的问题:“折家遇到了前出的远探栏子马,人数不多,发了警讯,石头带人去亲身勘察了一番,契丹人没有大队北上,前锋宫帐在阳曲附近渡过了汾水……还在水流平缓的地方设了岗卫……”

    细封敏达脸上的神情顿时肃然起来,有些吃惊地问道:“晋阳?”

    沈宸点了点头:“两桌上好的席面,都准备妥当了,人家偏偏要钻到厨下去偷嘴……”

    细封敏达目光炯炯:“折家家主,是个什么意思?”

    沈宸摇摇头:“折三郎不会用折家子弟去和辽军大队硬拼,他大约还要观望一段时间,不过晋西北一带山峦纵横,岢岚诸州都已经归附,只有石州还未下,现下的局面,独立支撑不了太久,折家杨家口中的肉已经太多,贪多嚼不烂,晋北会战,只怕不成!”

    细封摇头:“晋北不成……一应功课都未曾做足,那是冒险!”

    沈宸看了看李,李沉吟了片刻,问道:“南面还没有消息?”

    沈宸摇摇头:“有没有都不重要了,杨衮肯北上太原,要么是朝廷已经打了胜仗,要么是私下和皇帝达成了密约,不管是哪个,北汉刘家,这一次都死定了!”

    李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军前密约,那是话本里的故事,打了胜仗的可能性居多,算算日子,高平那边,也该有个结果了!”

    细封敏达皱了皱眉:“敌强我弱,汉人朝廷联合契丹,也不是甚么新鲜事了!”

    李笑笑:“石敬瑭或许会,刘知远或许也会,柴荣不会!”

    他叹了口气:“利益面前,甚么华夷之别胡汉之分都是狗屁,只是,柴荣这个人,没有和别人平分天下的雅量!”

    细封敏达和沈宸对视了一眼,对李毫不客气地直呼皇帝姓名,二人没有丝毫的诧异,倒是对其那满满当当的信心颇为怀疑。

    李道:“这次战争参战的有四方,争的都是个主角位置。北汉刘家出兵上党,是为了争个主角,倒是也实实在在当了一把主角;柴荣亲征高平,也是不甘心让却主角位置,高平之战,柴荣是主角;杨衮兵出太原,也还是为了当主角,否则就那么去了,就那么回来了,老家让我们抄了个底朝天,他就是这出戏里面最悲催的配角。”

    他顿了顿,看了看两人:“只有我们,从头到尾,一直都是配角,给人家敲敲边鼓,虽说咱们片酬最高,可也总不是个事吧!”

    沈宸皱起眉头:“我赞同细封,晋北不合适!”

    李点了点头,他突然问道:“你们觉得,杨衮打得下晋阳么?”

    两人都是一愣,沈宸率先开口道:“刘家的精兵,都带去上党了,太原城里,留守的不会超过三千人,以三千老弱,守卫晋阳这样大的一座城池,难比登天,城破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李点点头:“那么,你们觉得,杨衮有时间么?”

    沈宸答道:“就算高平一战,朝廷大获全胜,自家损伤也不会太小,整兵再战,还要调集援军,这是灭国之战,不同于高平的单对单,没有个几万人马,纵然是皇帝,也难以轻松取胜,这一来一去,杨衮最少有两个月的时光可以慢慢攻城……两个月,每天死五十个人,城里的兵也就死绝了……”

    李看了看细封敏达,细封敏达摇摇头:“太原守不住!”

    李道:“那么,你们觉得,杨衮为何要攻打太原?”

    这一次,沈宸缓缓点头:“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杨衮攻打太原,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吸了一口气,道:“按道理说……老家被抄,后路中绝,他要么带兵回头和我们决一死战,要么东出河北,转道南京路回国,可是他却掉头攻打太原……难道是为了破城之后屠掠一番弄一些军资……还是不对……”

    细封敏达轻声道:“他算准了我们呆不久……”

    沈宸的脸色一肃,轻轻点头。

    李叹了口气,嘟囔道:“谁说辽人就一定是个有种的?”

    耶律敌禄的心思其实很简单,他早已想明白,若是领军直取雁门,毕竟要在复杂的山区地形上和实力不明的敌军苦战,契丹人的骑兵优势和兵力优势都展不开;反过来要走北面的五阮关的话,路途过长,大军的侧翼和辎重牛羊都随时处在折杨两家及雁门以北敌军的威胁之下,稍有疏失,就是灭顶之灾。更何况就算顺利抵达易州,那也是南京路的地盘,耶律挞烈自然不会阻挠他过境回云中,但是上京的宫帐那边可就不好交代了,出师无功不说,还要借道南京才能回云中去,这个人丢下来,就连耶律挞烈也未必能够保得住他。

    李毕竟是客军,在云中呆不久,不管他造成了多么大的破坏,终归是要退走的,他若是敢在云中一带常驻,只怕南京路的耶律挞烈第一个会坐不住,只要他一走,大军回师,纵然拼着部族受些损失,军力却还完整,那时候就是耶律敌禄以牙还牙的时候了,他将率三万大军西进,李既然胆大妄为敢打大辽的草谷,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如此只要能够攻克太原,有足够的战争缴获带回国中,仅凭那些在上京基本没什么发言权的小部族首领,是奈何不得自己的!

    说白了,耶律敌禄就是想和李拼一拼耐性,看看谁能够挺得更久一些,在他看来,和只需要很少军需就可以机动作战的契丹骑兵比起来,李的汉人军队是无论如何拖不起的……

    事实上,李也确实拖不起了,这样规模的军事行动,后勤压力已经增加到了极恐怖的程度,再拖下去,全师而还问题并不大,但是这一仗的投入产出比就很成问题了。

    李看了看细封敏达:“你的兵练得如何了?”

    细封敏达面无表情:“能怎么样?能走步,能拿刀……仅此而已!”

    李看着沈宸:“通知荆海那边,若是太原城破,就再调两个团给他,严守雁门谷道;若是太原城没有破,杨衮北上,要他弃守雁门,兵退灰水河一线!”

    沈宸目光一霍,随即释然:“也好,就让杨衮瞧瞧,咱们这些西兵,和河东的窝囊废们究竟有何不同!”

    李端起细封剩下的肉汤一口气喝干,将瓮随手扔在了地上:“他奶奶的,老子要当主角!”ro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三十章:一代天骄(5)

    静乐县北一百五十里外,山峦叠嶂之间,一道毫不亚于*门的石质雄关巍然屹立在群山险隘之中,关名宁武,古称楼烦关。楼烦是春秋古国,一说为周室分封之子爵,另一说为戎狄之国,真伪无从可考。但无论楼烦究竟是华夏衣冠血脉还是放牛牧马的蛮夷,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自春秋以降,正统的中国胄胤都视之为“胡”,大名鼎鼎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这个“胡”,指的就是楼烦。楼烦立国时间极长,战国时期发生在中国腹地的大规模战争斗未对其产生波及,直到汉家定鼎,武帝登基,卫青率军经略黄河南原,这才顺手抹去了这个顽强的存在。

    不过后来的楼烦郡,和当年的楼烦国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自秦设郡,楼烦就一直处于中原王朝和北方少数民族之间战争的最前线,这里是河东西北部山区之中难得的一片平原谷地,土地膏腴肥美,日照充足,雨水丰厚,因此成为中原王朝驻兵养马的宝地,同时也让这里成为抵御北方少数民族入侵的最佳前哨阵地。千百年来,这里一直是中原王朝的牧场,也是华夷战争的前线。

    楼烦曾经有一个著名的传说,也出过一个著名的父母官,传说中的那位主角,后来在小说话本中成了家喻户晓的齐天大圣,而那位著名的父母官,后来则一手创建了雄踮九州长达两百八十多年的大唐帝国。

    然而如今的楼烦关,早已残破不堪。

    望着眼前残破的关墙,折御卿叹息了一声:“这边拆起来……比雁门容易多了……”一旁在他身边担任亲兵都头的堂兄折御莼听了险些笑出声来,他脸色憋得通红,半晌方才强忍着开口道:,“十三郎,三阿公万万不会允你拆了宁武关的,他老人家可不是咱家太尉……”,

    折御卿回过头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位堂兄,胸中突然间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情绪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些往日里将家族看得比天还大扯断了骨头连着筋的折家子弟眼中,李文草那个乱七八糟的家伙,居然成了“咱家太尉”,了呢?

    折御卿挺起了胸膛,深吸了一口一气,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想起了临来之前魏逊这个神经兮兮的家伙故作庄重满脸不知究竟是杀气还是傻气地对自己说出的那每话……

    你这一番去,不是永安军节度使的幺儿子却是八路军节度使的都虞候……

    既然如此,又何苦要我来走这一遭?

    折御卿心中暗自腹诽着……

    这等逼人进墙角的主意,百分之百是魏逊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鼓捣出来的,折御卿敢肯定那位远在云中的太尉本人,此刻只怕压根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只是……自己根本没有甚么选择的余地……,

    明知这只是魏逊逼迫自己表明心迹的手段自己却还只能乖乖就范,有什么办法,当时留自己在延庆,本就是阿公给李文草留下一个质子的意思,只不过没想到的是那位活宝太尉对此没有丝毫概念,居然就那么让自己检校了都虞候司,大模大样拿自己当做心腹大将用了起来。初时折御卿还以为这不过是李文草的笼络手段,为的走向折家这个盟友表达诚意,然而平夏一役,李文草便那么将东路军的兵权毫不犹豫交到了他的手上这让折御卿一下子糊涂了起来。

    虽然平夏战役期间几乎主打全场的并不是兵强马壮的东路军反倒是兵微将寡的西路军,但是无论在兵力数量上还是兵力质量上,东路军都实在强过西路军太多了,折御卿是折家嫡子但折家军全军兵力不过六千,族中宿将如云自然不会让他这么一今年未及弱冠的小娃娃执掌兵权,在来延州之前,折御卿自己连独立指挥五百人都是奢望,然而到李文草麾下之后,初战十棵树,他手下就有上千精锐,平夏之战,更是一跃成为独自执掌数千兵马的大军统帅。

    更何况,战后,李文草就让他检校了八路军的都虞候司,在李文草的体系里,只要不打仗,都虞候司就是八路军全军的最高军令机关。

    折御卿长出了一口气,在李文草麾下呆了一年多,他已经完全没有回到折家继承家业的想法了,他上面还有四个哥哥,长兄折御勋文武双全,深得父亲的喜爱和赞许,是父亲心中默认的下一任永安军节度使继承人。

    他都如此,更何况下面的这些折家子弟?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在李文草的麾下为这位不着调的太尉作战,这种习惯一旦养成,似乎就再难改掉了。

    望着已然两年多没有见过面的幼子,折德展突然觉得自己心中突然间多了那么一丝不忍,很快,他就提起了心神,让这丝本不应该属于永安军节度使府州折氏未来族长的情绪悄然消失在胸腹之间。

    次在这个没什么道理好讲的教世里,这样的情绪,是一种奢侈品。

    他的眼角余光轻轻地从身边的杨重勋面上扫过,相比起号称同气连枝的麟州杨氏那位刚刚死去不久的族长,自己做的其实远远不如。

    不管怎么说,折御卿的命运,比起自己那位女婿,实在是好得太多了……

    “孩儿拜见父帅”折御卿右手捶胸敬了军礼。

    魏逊要他不要忘记他的身份是八路军都虞候使,其实指的恰恰就是这个时候的见面礼节,可惜的是,折御卿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叮嘱,仿佛最自然不过,就用上了“孩儿”,“父帅”,这样的亲昵称呼。跟随他一道留在延州的折家子弟们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妥,毕竟,这在府州折家,是相当常见相当正式的称呼了。

    至于随队的监军官会不会将此事向魏逊汇报,魏逊会不会因此找自己的麻烦,折御卿却连想也懒得去想”他觉得这么做好,他就这么做了!

    折德展的心中,却没由来地微微一沉。

    儿子和自己之间,毕竟还是疏远了……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势,折御卿就算抱拳说一声“末将参见节帅”,折家上下,也都能谅解他的苦衷”没有谁能在这上面挑出他的不是,毕竟在延庆为家族苦撑一角的是他,他要取得李文草和延庆上下的信任,就必须和昔日的家族之间撇清关系,就算是障眼法,也要做得像模像样一些才是。

    然而折御卿却想也不想,脱口便是“孩儿拜见父帅”。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流畅,没有半分阻滞,仿佛还在家中一般。

    很明显,自己这个小儿子,一点也不怕被八路军那位李太尉挑出不是,相反,他怕在自己面前礼数不周,让自己生出不快。

    从儿子的角度来讲,这是体恤老父亲的心情和族人的感受”并没有什么不对”看着周围那些折家子弟们脸上满意的表情,折德展知道,他们对此很是欣然,这个族中十三郎”不管在别镇做了多大的官,毕竟还是折家的儿郎。

    只是”他实在是太见外了一山…………

    在这个小儿子看起来,李文草和八路军方面是不需要担心的,他完全无须顾忌自己这样做会否引起北面那位太尉的猜忌和不满,相反,他却担心不这么做,会引起自己的不满和族人的非议……

    亲疏远近,在这个幺子心中,已然完全颠倒了过来。

    他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快,淡淡道:“军前不叙家礼,折将军代本帅问怀仁太尉安!”,

    折御卿抬起头望着父亲,看到小儿子那原本飞扬跳脱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折德展的心中再次涌出强烈的不忍,一句温言脱口而出:“军议之后到后帐,你阿娘补好了那件羊皮桶裆,此番给你带来了!”,

    折御卿的泪水一下子挤满了整个眼眶,为免失态,他急忙垂下了头去,颤抖着声音回道:“孩儿不孝,劳烦大人母亲挂怀……”折德展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去,在折御卿肩头上轻轻拍了拍。

    “你如今在八路军中,所司何职?”,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散了正经八百的军议,回到后帐,折德展第一句话便问在了折御卿在八路军中的职司上。

    折德展捧着一碗面片吸溜吸溜吃着,听见父亲问话,连忙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抬起头回答道:“孩儿现任节度都虞候使,执掌都虞候司。”,

    折德展没有抬头,用箸扒拉着自己面前木碗中的面,翻出一块盹得稀烂的羊肉,夹到了折御卿的碗中,继续淡淡地同着:“这个都虞候,实在不实在?”,

    作为永安军节度使,折德展当然不会不知道一军都虞候的分量,那是薯镇亲卫武官的最高职务,在节镇中的地位仅次于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但是他对名义并不看重,李文草是否给予折御卿实权,对于评判折杨两家的联盟牢靠程度是个重要参考依据。

    折御卿毫不犹豫夹起那块羊肉吃到口中,咽下去才回答道:“实在,都虞候使,全军司命,下面分设八司,分掌步军、水军、炮军、

    运筹、兵要、通令、操演、军务,只要不打仗,全军之令,皆发于此,孩儿手中,掌管着军令左符,因此都虞候使司有时候也被称为左司,孩儿这个都虞候使,也被称为左使。”,

    折德展抬起头:“左符?半片兵符?”,

    折御卿点了点头:“对,八路军中令箭,均是双置,左右各一!”,

    折德展望着儿子:“有左司,必然还有右司了!”,

    折御卿笑了笑:“右司是监军司,魏文谦那杀才管着,此人就是怀仁太尉的一条狗,平日里不哼不哈,净憋着咬人,去岁朝廷推恩延庆,扣押钦使的就是他,还弄了个劝进书,劝太尉做皇帝,被太尉和侍中好一顿训斥,弄了个灰头土脸!”,

    折德展点点头:“听说过此事”这*盟军司,专司监视统兵大将\\1”

    折御卿想了想,答道:“也不全是,都监军司下设五司,分掌武选、考功、教谕、宿卫、军法,孩儿这边负责出令然则盖凡军令,须有监司副署否则下面的将佐抗令,不犯军法。”折德展沉思半晌,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倒是有点像兵部的意思!”

    折御卿也笑道:“正是如此,孩儿的都虞侯司就像禁军三衙;

    魏文谦的监军司,职司则与朝廷兵部相仿佛。”,

    折德展望着儿子轻声道:“我却听说,李怀仁麾下,以周正裕为佐贰,兵权则尽在沈宸、细封二将之手……”

    折御卿点了点头:“这么说也不能算错,周大哥不掌兵的,都虞候司、都监军司、都厢兵司,名义上皆受司马书房节制,实则太尉直领。沈君廷和细封,都是在军中威望卓著的大将,此番出兵之前都虞候使一职本由沈君廷遥领孩儿以副使身份实理其事,后来沈君廷筹建灵夏镇,实在无暇分身,这才落到了孩儿头上……”折德展轻轻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李怀仁用你,倒不全是看在折家的面子上!”,

    折御卿苦笑:“咱家的面子阿翁和父帅的面子,还是有些用处的,杨利凌普,都是跟着太尉自几十个人拼杀出来的老弟兄,论及军中资历,孩儿实在是没法比的,认真起来,怎么也轮不到孩儿执掌都司。”

    折德展推开碗,站起身,走到了帐内挂着的山川河流图面前,指着上面的河东全图道:“李怀仁对太原有意否?”,

    折御卿断然摇头:“太尉的节度军令上说得清楚,八路军全军,除却康石的斥候之外,均不得越过西径以南。

    折德展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了一丝神采:“其实三家合兵,河东会战,也未必就打不得!”,

    折御卿站起身走到图前,道:“三家合兵,或许能有与杨衮一战之力,只是南面的情势,却殊难逆料。太尉的意思,还是放杨衮回来,走雁门也好,出易州也罢,由太尉缨其锋芒,由父亲扰其侧后,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大家一起下嘴,能吃多少,便吃多少!”折德展看着儿子:“李怀仁是担心皇帝猜忌?”折御卿道:“太尉倒不担心这个,只是此事与当今的胸襟无关,河东会战,就算胜了,折杨李三家,还能真的将太原收入囊中不成?那就真的过分藐视朝廷了,阿翁如今还在大粱执掌枢府,须让他老人家难做。就算这些全都不管不顾,硬吃下去,以如今西北的财力,顾得过来么?太原是大郡,这些年被刘家弄得精穷,早已成了个大窟窿,拿下来了,要填多少人力财力进去方能够用?倒还不如继续留在刘家手里,让河东的黎庶也有个念想盼头,等到力量够了,克化得动了,拿下来吞下去,才是正理!”,

    折德展不由得轻笑:“李怀仁真真打得好算盘!”,

    随即他又凝眉沉思道:“只是如今杨衮大兵逼城,朝廷大军在南面虎视眈眈,眼前这两关,太原便未必过得去,又谈何日后?”折御卿分辨道:“……其实并非如此,太尉分说得明白,太原的情形,对谁都一样。杨衮拿下太原,便是拿下了一个包袱,打得下,却治不了,最后还是要吐出来的;朝廷同样如此,这几年大行皇帝并非不想拿下河东之地,只是财用兵力都不足,拿下了也难以治理牢靠。河东毗邻契丹,是前线,拿下来就要分兵驻守,以如今朝廷的兵力,要调出多少来?更不用说每年投进来的财用钱粮,那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

    折御卿顿了顿,道:“…………太尉知道,这些道理,父亲和杨家哥哥都是能看明白的,只是太尉担心,杨家哥哥会为了兄弟之情乱了方牛,这才特遣孩儿回来分说此事!”,

    折德展心中苦笑,杨重勋会心乱,自己难道心就不乱了?太原城不管是破在契丹手里还是破在柴荣手里,城中那一对小夫妻必无幸理,一个是亲生哥哥,一个是亲生女儿,怎奄得人不心乱?

    他转回头,淡淡道:“你的意思呢?太原城里的,毕竟也是你的姐姐姐夫!”

    折御卿干脆地道:“孩儿是赞成出兵太原的,不管怎么说,就算八路军不动,折家杨家,绝无不动之理。不过临行之前,孩儿听沈君廷说了一句云中军议时的闲话,是太尉就太原之事的议论,倒是不妨说与阿爹听听!”

    折德展欣然点头:“你说,我听着!”,

    折御卿:“沈君廷与细封议论太原能守多久,太尉言道,太原城不是那么容易啃得下来的,若是轻轻松松就让杨衮或者朝廷得了手,城里面那个人,也就真的可惜了杨无敌偌大的名声了…………

第三十章:一代天骄(6)

    将后一个契丹人一脚踹下了城头,杨重贵喘息着随手抛掉了那柄早已砍得满是缺口的直刀,自今日卯时开战至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老卒踉踉跄跄上前,双手把着一柄两头开了刃锋的长矛递了上来。这老卒身上血迹斑斑,肩背处带着箭伤,左xōn处衣甲绽开,内里是六寸长的一条刀口,鲜血已经凝结结痂,老卒满面灰尘,只有两只眼睛依旧闪亮,杨重贵只扫了他一眼,就接过了他手中的矛枪,随手掂了掂分量,没有说话,转回身望着城下。

    在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中,契丹士兵正在有秩序地撤下去,各部族宫帐的步军顺着四道临时架起的简易桥梁缓缓撤过护城河,每架桥梁边上,都有数十名契丹皮室甲士手持强弓硬弩守卫,他们一面列阵以待一面轮流朝城头之上抛sè着一bō*冷箭,在城墙之下,一个身披铁甲的契丹小将手中拖着一杆铁骨朵冷冷注视着,目光如水一般沉静。

    杨重贵喘了口气,下令道:“擂鼓”

    咚咚咚的战鼓声擂了起来,站在用木板树干等粗糙材料搭建的建议桥梁通道边上的耶律休哥眉关渐渐锁了起来,他抬起头,再度望了城头那个依然tǐn立的身影一眼,抬起左手紧了紧箍在头上的铁盔。

    随着阵阵鼓声,一队神情疲惫动作僵硬的弓弩兵再度出现在城头。

    随着带队指挥的口令声,一排羽箭sè了下来,sè中了正在通过建议桥梁的几名契丹士兵,弓箭的力道不强,但撤退的步军披甲的不多,还是伤了三四个,有一个创在锁骨处,摇摇晃晃之下跌下了护城河。

    城楼下,十几名皮室军顿时一拨箭雨回敬回去,将城头上向下sè箭的汉军弓箭手sè倒了一个。

    撤退便在这样你来我往的远程攻击中进行着,契丹士兵的动作很,受伤的人很便会被拖到护城河外侧,不至于堵塞桥梁通道阻碍jā通,如此在伤亡了二十多人之后,这支攻城的部族宫帐军已经建制完整地撤到了护城河西岸。

    眼见着守卫桥梁的皮室军也开始缓缓撤回,带队的安跋乞都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骂道:“这些南蛮野战便是群披甲羊,守起乌龟壳倒是有模有样。”

    此刻耶律休哥带着后一队皮室军通过了桥梁来到西岸,安跋乞都叫道:“逊宁郎君,你且回寨休憩,此处jā给咱家便是。”

    耶律休哥没有答他,反倒回转了身,紧紧盯着城头,他身边的皮室军开始ō撤搭在护城河两岸的树木和木板,他们小心翼翼地作业着——这些攻城的材料都是费尽辛苦从周围的村庄搜集来的,明日攻城还要用到。

    安跋乞都诧异地望着耶律休哥,却见这员ún上刚刚生出了一抹细绒á的小将脸sè严肃神情冷峻地淡淡说道:“还没完呢。”

    随着他的话音,城中的鼓声鼓点突然间变得密集了起来,城上飞地坠了几十条绳索下来,每条绳索的末端都系着一个人。

    耶律休哥挥动手中的铁骨朵,刚刚列好队的二十名皮室甲士立刻拉动手中的弓弩,顾不上鏖战竟日早已酸痛肿胀的双臂,纷纷朝着城墙上sè出了一bō箭雨。

    这一bō的sè击效果差了很多,几乎没有sè到人,转眼之间,三十多个汉军士兵便已经坠到了城下,这三十几个汉兵身形都比较矮小,却人人披甲,落地之后毫不犹豫,挥刃砍断了身上的绳索,齐齐顺出背在背后的木枪,大声嘶喊着朝着几座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简易桥梁冲了过去。

    耶律休哥大喝了一声,催马上前,他身边的十几个皮室兵也挥动手中的长矛、骨朵、长刀等兵刃,大步冲上了一座桥梁。安跋乞都咬了咬牙,ō出自己的马刀,也跟了上去。

    谁都明白,若让这股汉兵反击成功,吃个小亏倒不算什么,这些桥梁材料毁掉了,明日就别想着攻城了。

    契丹大军驻兵晋阳城下已经有八天了,搜集攻城所需器械的制造材料就用了将近五日。倒不是守城的将军有先见之明——大辽与北汉毕竟是盟邦,耶律敌禄转眼打起太原的主意,也是在高平临撤退之前与耶律休哥临时商议的结果,关于这一点,就连在这个时代唯一称得上有先见之明的穿越者李革太尉也不可能,何况晋阳城中的文臣武将?

    李文当然不会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耶律敌禄提前下定了撤退的决心,他不会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得辽国上层人物对南方局势的关注大大加强,一批原本没有计划下放的少年贵族被提前分置各军,而其中一个叫做耶律休哥的少年郎君不过寥寥数语,便将大辽驱虎吞狼的国策变成了假道伐虢。

    蝴蝶效应……

    踏上木桥,耶律休哥的眉头锁得越紧了——打头冲上去几个皮室勇士几乎一个照面便纷纷栽下了护城河去。

    这批矮小的汉军与耶律休哥见过的汉军决然不同,他们手中端着木枪,身披皮甲,虽然只有不足十个人,却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凛然气势。

    木枪刺出毫不犹豫,刺中之后几乎立刻撒手,ō出带在身上的短刀继续向前——不是百战余生的血勇之士,不会有这么坚定果决的临战反应。

    安跋乞都没有跟着冲上来,他带着一队部族军冲上了旁边的另外一座木桥。

    有耶律休哥在,这座木桥显然不需要担心,安跋乞都也是久经战阵的人,的责任应该在哪里,相比耶律休哥,他的压力要轻一些,他踏上的这座木桥上,只有四个汉军士兵冲上来。

    四名汉军当中打头的一名汉军士兵头戴铁盔,身披皮甲,样貌看不清楚,动作却是格外狠辣迅捷,他手中的那柄木枪此刻已经刺中了第三名部族军士兵,转瞬之间便又将枪尖对准了第五个。

    安跋乞都看出了些端倪,这个汉军士兵的木枪每次出击力道都拿捏得将将好,都是捡着契丹士兵没有甲胄衣服保护的地方下手,或者咽喉,或者锁骨,或者大tǐ根部,每次枪刃入rò都是点到即止,半个枪刃没入敌人的身体便立即ō出,力道还未用完,敌人已经栽倒,枪刃已经转向了下一个目标。

    要做到这一点,不仅仅需要对力道和度有着准确地把握,重要的是,要有绝对充足的自信,自信能够躲过敌人的攻击和临死的反噬,自信有足够的反应来应对下一个敌人可能在任何一个方向动的攻击。

    安跋乞都大喝一声,轮着手中的马槊朝着那名汉军砸了下去。

    他别无选择,他骑在马上,马的分量加上他的分量,整座桥梁都在摇晃,身边都是自己手下的部族战士,不管朝哪个方向挥舞兵器都会打到自己人。朝前刺的话……他不敢保证能否刺到对方的身体,但对方一定能够抢先刺中自己胯下的战马。这个时候,什么招数技巧统统没用,简单的论起来砸过去,是简捷犀利的攻击。

    然而他的攻击还是落空了,对面的汉军士兵身形一矮,向前抢了两步,已经钻到了他的马槊攻击死角下,手中的木枪斜斜举起,一伸一缩,战马稀溜溜一声凄厉的长嘶,脖颈下被刺出了一个将近碗底大小的血窟窿。

    那个汉军士兵就地一个翻滚,左手绰枪,右手攀住了一根没有削掉的粗大树枝,支撑着身体侧着横在木桥边上,堪堪躲过了高高飞起的两只马掌,随即,安跋乞惨嚎一声,连人带马摔进了护城河中。

    这一幕生,从头到尾不过呼吸之间,仅仅一个照面,契丹部族军的堂堂副指挥使便已经被人扔下了河,在一旁的木桥上鏖战的耶律休哥挥舞着铁骨朵砸开了迎面刺来的一杆木枪,目瞪口呆的望着相邻的木桥上生的这一幕。浑没在意身边侧面砍来的一柄长刀。

    等到身边的皮室兵怒吼着扑上去将攻击耶律休哥的汉兵扑翻,两个人翻滚着滚落桥下,耶律休哥的目光还在盯着侧面的木桥上,那名身形矮小的汉军士兵刚刚翻身站了起来,头盔不知何时掉落了,lù出了线条圆润的脸部弧线,齐耳的短,一对凤目中透sè出冷森森的光芒,雪白的脖颈上连一个凸起也没有——竟是个没有喉结的nv人。

    这一刻,耶律休哥几乎被当场石化……

    ……

    吕端递上了自己的名刺,sì中府én前守卫的内卫军官打开看了一眼,恭敬却坚决地递还了回来:“还请使君见谅,这个不行。”

    吕端一愣,那军官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上穿着一套老式的延庆军服,从臂章上的标识看不过是个御侮校尉,神情气度却颇为老成,没有在上官面前的惶恐,却也并没有这个年月看惯了的武人的跋扈。

    吕端皱起了眉头:“本州是奉sì中札前来参与会议的。”

    他拿出了李彬的手札,递了过去。

    那军官接过来,展开看了一下,又jā还回去,依旧是一样的言辞:“还请使君见谅,此札事涉机密,下官密级不够,不敢逾权……”

    吕端有些恼怒了,他扬起了头:“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是哪个将军带的兵?竟敢藐视朝廷大臣?”

    那军官却并不慌làn,随手从身后一个身穿低品文官服sè的年轻人手中拿过了一张便笺,取了笔墨出来,态度依然恭敬地道:“请使君写下尊讳、职衔、来自何处、来访何人、所为何事、何时到来……执此én札,自有人替使君通传。”

    “荒谬——”吕端一拂袖,冷笑道:“……sì中手札事涉机密,本州来意自然是军国重事,录于纸上,尔等便敢看了?”

    那军官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耐心地解释道:“使君误会了,这‘所为何事’一栏,不须详录,只需录下事由即可,例如若使君自请见sì中,便写‘公务请见’即可,若sì中召使君议决事务,便写‘公务会议’即可……”

    吕端愣住了,一却说不出话来,那军官脸上并无半分刁难诘问之意,口气也并无半分不耐,分明是一副公事公办神sè,倒让他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此乃通判夏州的吕易直使君——”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吕端立时回过身,却见一辆马车停在身后,节制延庆七州政事的八路军节度长史秦固正自车上下来。

    秦固走到那个军官面前,脸sè颇有些不好看,他伸手从袖内掏出了一面铜牌,眼尖的吕端一眼看到铜牌上刻着几行字体,大小不一。

    醒目的是两个大秦固。

    吕端暗自摇头,将七州执政长史名讳这么大刺刺刻上去,固然简单,却毕竟失之尊重。

    秦固的名字一侧,是三个谁也看不懂的蝌蚪003

    秦固的名字下方,是一行军节度长史。

    小字下方,又是一行细小的文字:显德元年三月内卫参军处核。

    那军官仔细地验看了铜牌,恭恭敬敬递回去,立正,左手平xōn,向秦固敬礼。

    秦固带着吕端往里面走着,语调温和地道:“易直莫要挂怀,这些内卫不认得你,不肯放你进来,如今七州命札,皆出两府,关防紧密一些原也应该……只是……”

    “这些内卫,方也验看了坚兄的腰牌。”

    秦固一愣,随即苦笑道那不是腰牌,是出入证”

    吕端没言声,秦固解释道:“这是内卫参军核的出入证,凭此铜牌,可出入两府。”

    吕端忍不住问道:“这与腰牌有何区别?”

    秦固摊开手:“我也不明所以,怀仁爱闹,你又不是不,这等事务,只管由他闹去就是……”

    不等吕端继续问,他便开口道:“易直此来,是向sì中述职的?”

    他这一问立时将吕端的注意力从那莫名其妙的出入证上扯了开来,吕端的职务军检校夏州节度判官,属军长史房节制,按照道理,即便述职,也是向秦固这个总领七州政事的节度长史述职,万万没有越过秦固来向李彬述职的道理,因此秦固这一问,已然带了几分不满的味道。

    吕端不是延庆本地人,是从朝廷空降过来监督马政的,是李文革力排众议将其拔擢为通判夏州的一方守臣,对此秦固等本土文臣当时并不赞同,只是拗不过那位钻起牛角尖来比谁都要执拗的太尉,勉强屈从而已。但这并不等于秦固会为了屈就李文革的态度而放弃原则。

    制度就是制度,吕端即便是朝廷派来的官员,也绝不允许破坏延庆军政集团内部的制度和秩序。

    吕端开口道:“不是,要述职自然是先去帅府拜会坚……”

    他顿了顿,道:“是sì中召我来参与今日的会议的”

    秦固顿时醒悟:“原来如此,那便是为了建行台的事情,sì中要听听易直的意思。”

    “行台?”吕端心中一凛,“行台?”

    “延庆道行台én下省——”秦固语气肯定地道,“易直不知道此事么?”

    吕端的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心下的惊骇震撼,一时间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所谓行台,其实是隋末唐初的一个临时行政建制,相当于朝廷的派出机构,如同唐初的“行军总管府”是总管诸军的军事建制一样,行台其实是个主管诸州政务的大行政建制,只是初唐时期的行台,是行台尚省,也就是个由朝廷外派的小尚省,其官长无论是尚令还是左右仆sè、各部尚,都比京师的尚省低上半格。

    初唐时尚令为正二品,行台尚令则为从二品;尚左右仆sè为从二品,行台尚左右仆sè则为正三品,以此类推。

    即便如此,行台尚令的职务也不轻易授予,只有李姓宗室可能出任此职。

    在行台尚省之上,还有一个大的行政建制叫做大行台尚省,与京师尚省平起平坐,而这个大行台尚令有唐一代只有一个人担任过,那便是底定了大唐四百年江山的秦王李世民,后来的大唐太宗文皇帝。

    由此可见,“行台”对于中央政权而言,是一个何等敏感的存在。

    所谓行台,实与割据裂土无异,说得再严重点,一旦建起了行台,延庆政权就扯下了后一层遮羞布,公开与大梁朝廷分庭抗礼了。

    以李文革的做派,这倒并不奇怪,自封建疏一上,此刻的朝廷上,若还有谁说这位太尉安分守己并无问鼎之心,那真的奇怪。

    只有一件事吕端还不大明白——延庆道行台én下省,那是什么东东?

    阅读全的的网址,如果您喜欢蚕室废人写的《北唐》。.。

上架感言

    接到上架通知,先谢谢起点的编辑们,这本书自上传到今天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来为了推荐这本书起点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和力气,很感谢他们。另外更要谢谢一直在支持本书的读者们,他们是我坚持写下去的动力,网络文学走到今天,市场化导向已经成为王道,读者就是作品生存的土壤和空间。

    本书写的是五代十国,但是我却无意去花费大力气描述这个吃人时代的全貌,那实在是一段过于黑暗的历史了。在中国的历史上,这样的时代实在是不多见的。唐太宗贞观初年上层建筑内部关于治国曾经有过一段究竟是采用“王道”还是采用“霸道”的争论。也有人将这一争论理解为究竟是以儒治国还是以法治国。其实这种争论每个朝代都存在,先秦时候争论的结果是法家胜出,汉初采用的则是披着黄老外衣的王道,之后的三国两晋南北朝,更是这两者不断斗法你上我下的大舞台,而大唐终于最终确定了“王道”治国在现实政治生活中的主导地位。

    然而五代十国却又不同,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没有“王道”能够生长发育的土壤,也没有纯粹的“霸道”得以施展的空间。按照规律,在大乱之后人们会很自然的选择王道以休养生息恢复人口,但是王道对于终结这个乱世却没有任何作用,这是军头政治的必然结果,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仁义道德被掌权者弃若敝履,黎民百姓就更不必赘言。那同样是一个法纪废弛的时代,所有的规则和律例都被当成废纸,国家有法律,但天下却没有人遵行,法家的霸道在这个时代演化成了赤裸裸的杀戮和荼毒。军人当国的最终结果就是儒家也好法家也好,王道也好霸道也罢,都是不切实际的空谈。

    柴荣算是个将王道与霸道杂糅在了一起的卓越君主,然而天未假其年,否则我们倒是可以看一看历史的另外一种可能。

    赵匡胤意外上位成为收拾山河整理乾坤的最终人选,而这个原本粗鲁憨厚的武夫最终开创了中国官僚政治最辉煌灿烂的时代,也开创了自春秋战国以来文化艺术科学技术发展最迅速的时代,无论赵家老大对武人的警惕和限制在一百多年后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都不能抹杀这个可爱的武夫对中国历史的重大贡献。

    老赵成功结束了五代吃人乱世的经验表明,在五代十国,统治者应该用来治国的,既不是王道,也不是霸道,而是厚道。

    本书不想重复赵宋的历史,也无意塑造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这种人在那个时代太多了,如果在今天的社会里我们看到这种人的表现会觉得是一种个性,在那个时代给人的感受则是黑暗,漫无边际的深沉的黑暗。

    无论是五代的军政府还是赵宋的文官政府,都不应当是中华文明的最佳选择,我们文明中最恶劣的基因就是所谓的“矫枉必须过正”,在这个旗帜下,老祖宗们在两千年前就在提倡的公平和公正被彻底无视,贪婪和私欲却得以容身。

    我对世袭帝制深恶痛绝,对作为舶来品的民煮石油也没有有丝毫兴趣。一种文化也好,一个文明也罢,当它发展到一个阶段,都有机会绽放出灿烂绚丽的制度文明。我们其实完全无需去抄袭外人的文化,2000年的历史长河中,老祖宗早就留给了我们足够多的遗产,供我们选择,供我们发掘,供我们发扬光大。

    建立一个属于那时代的华夏文明自己的机制,使得上层建筑能够实现权力的和平交替,使得统治阶层内部能够实现大尺度上的自我净化,使得其实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科技文明能够实现革命性的飞跃,这个故事之所以选择在五代十国时期,是因为这是历史上最糟的时代,同时却是对于华夏民族自我更新自我蜕变而言最好的时代。

    我不是一个喜欢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人,本书最终要描写的东西不仅仅是在架空小说当中没有人写过的,同样是我们的历史教科书里没有人曾经提及的,但是翻开二十四史,翻开资治通鉴,读者们却能够找到它们的影子。其实它们一直在我们的历史中存在着,也被以各种各样的模式整合过,可惜的是,我们的历史上这种整合从来没有成功过。

    那么,一个现代人,带着现代的历史经验和先进思想,能否把这些东西有机的整合在一起呢?读者们拭目以待吧!

    前两天应一些读者的要求,到楼兰老兄家的自留地去转了一圈,才发现那里有那么多为本书热情呐喊大声疾呼的热心读者,谢谢这些读者,谢谢你们为本书作出的贡献。

    所谓感言,啰啰嗦嗦写了一大堆,也不知体裁合不合,不管了,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谢谢大家!

    作为一个糖粉,套用我的一位朋友形容初唐的一句话来做结尾:不必架空,也不必YY,我们曾经真的拥有那样的时代……

封推感言

    封推了……从开始在起点发本书到现在为止将近两个月,能有今天的点击和订阅,和读者们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因此小弟再次感谢众多读者长时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同时也感谢起点的编辑们对本书的大力支持和推荐,三江、分页面强推、主页强推、上架、VIP强推到如今的封推,起点基本上给予了本书一切可能的关照,十分感谢。广大的读者是本书前进的动力,起点中文网站是本书的平台,这两个条件缺了一个,本人的笔名都将再度爆发……

    这本书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设想,其所推演的也仅仅是一种历史的可能,之所以选择五代十国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完全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特殊性。旧的秩序已经被完全摧毁砸烂,而新的秩序却还没有产生成型,这个万花筒时期,恰恰是变革和进步最容易推行的时代,只要你拥有足够的力量,你便能够改变历史的进程和走向。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偷懒,实际上历史上五代的乱象直接塑造出了北宋这个强盛富足却畸形的朝代,文明的巅峰已经被证明并不一定能够成为历史选择的必然条件,但是北宋对五代的反动虽然从当时来看绝对是一种进步,但其带来的副作用却也恰恰是灭亡北宋的罪魁祸首。

    作为一个读过一些历史的现代人,我并不认为幽云十六州及北部山区屏障的丧失是北宋亡于异族的根本原因,以文御武、将从中制的政治法则也不应当承担这一罪责,甚至看似很有道理的农耕文明与游牧部落之间的民族性差异也并不是本质规律。

    其实作为一种历史进步的规律,奴隶制度下的贵族共和与农耕水平上的官僚治政是同时期的产物,虽然他们的演化过程有先后之分,但从本质上,却同属于一个时代的社会存在。就先进性而言,很难说究竟谁更加先进一些,若是单讲效率和机制,奴隶制下的贵族共和无疑更好一些,但是若论文明程度,农耕社会的官僚政治则胜出太多了。

    我想做的推演,其实便是建立在这种基础之上的,民族不分种姓,人种之间的差异永远都不能算是本质性差异,并没有谁优谁劣之分。游牧民族在农耕社会条件下的官僚体制中也会迅速腐化蜕变成为效率低下机制臃肿的帝国,这一点是中国历史已经证明了的。

    因此这些应该都不是关键,问题并不是出现在文明的层级上,而是出在文明自身。

    从唐到宋,我们的文明走过了一个关键性过渡,这个过渡没有过渡好,这才最终导致了之后一千年间华夏文明的逐渐没落。

    藩镇的问题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将这个问题当作并且长期当作主要矛盾来对待,不得不说,宋朝的皇帝们是颇为短视的。

    其实中国历代王朝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权力的高度集中,而是世袭制的腐朽和局限性,很难想像一代又一代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状况的国家领导人们能够有多么强悍的能力和多么先进的观念,这不仅仅是教育上的问题,而是君主世袭制本身不可回转的死结。

    加以一定的改造和变革,官僚政治未必真的输于西方所谓的代议制模式,对于西方所鼓吹了N久的那种政治文明,放到我们的社会框架下来,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同样便烂变臭,关键的并不是模式,而是内涵。法治也好,人治也罢,都不是从来就有的东西,体制并不等同于机制,只有机制上的关键性部件调整得合理了,体制才能发挥威力。

    呵呵,就算本书是YY吧,YY的将是一种中国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东西,而不是某个人……

    也就是说,本人只喜欢YY历史,不喜欢YY主角……

    至于主角,其实他只是个普通人,在现代社会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文明……总还是自家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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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算错误,本来以为明天才封推,今天在家过节,现在开始赶稿子,各位大大明早上来看更新吧!

《皇周垂拱元年天子与天下盟》目录

    皇周垂拱元年天子与天下盟(垂拱之盟)

    目录

    序言

    卷一:总纲

    卷二:人、民、君、臣

    章甲:社稷

    章乙:人民

    章丙:君民

    章丁:君臣

    卷三:庙堂

    章甲:中书门下省

    甲子:录、同平章、(同)参知、(同)签书

    甲丑:政事堂

    甲寅:中书省

    甲卯:枢密院

    甲辰:审官院

    甲巳:司礼院

    甲午:抚宣院

    甲未:司寇院

    甲申:秘书监

    甲酉:昭文馆

    甲戌:国子监

    甲亥:翰林院

    章乙:门下省

    乙子:侍中、侍郎、谏议大夫、上大夫

    乙丑:谏议院

    乙寅:给事院

    乙卯:登闻院

    章丙:尚书令、执政府

    丙子:尚书令、执政王、执政、内史、长史、司马

    丙丑:内史监

    章丁:尚书省

    丁子:判、知、同知、签书

    丁丑:都省

    丁寅:三司院、治粟院、将作院

    丁卯:六部

    丁辰:九寺

    章戊:大都督府

    戊子:大都督、都督、左右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督

    戊丑:三军都虞候使司

    戊寅:卫尉寺

    戊卯:太仆寺

    戊辰:少府寺

    戊巳:十六卫大将军府

    戊午:武经阁(六韬馆)

    章己:道、路、州

    己子:行台、总管府、州院、州府

    己丑:诸道

    己寅:诸路

    己卯:诸州

    己辰:政事厅

    己巳:咨政院、咨政使、咨政大夫、中大夫

    己午:刺史府

    己未:安抚使司

    己申:宣抚使司

    章庚:郡、县

    庚子:郡局、郡署、县处、县衙

    庚丑:诸郡县

    庚寅:政事房、政事所

    庚卯:咨议局、咨议大夫、下大夫

    庚辰:太守署

    庚巳:议事处、议事郎、议郎

    庚午:县衙

    章辛:光禄省、封领、羁縻州

    辛子:侍中、侍郎、特进、金紫、银青、诸爵、宣慰使

    辛丑:宣徽院

    辛寅:理藩院

    辛卯:推恩院

    辛辰:六爵之领

    辛巳:宣慰使司

    章壬:大理院、提刑院、按察司、郡县刑署

    壬子:大理卿、提刑使、按察使、司法主事、掌刑主簿

    壬丑:大理院

    壬寅:提刑院

    壬卯:按察使司

    壬辰:司法曹

    壬巳:掌刑科

    章癸:御史台

    癸子:大夫、丞、都御史、侍御史、监察御史、监察御史里行

    癸丑:殿院

    癸寅:台院

    癸卯:督院

    癸辰:察院

    卷四:礼乐、京都

    章甲:国礼

    章乙:国徽

    章丙:国纛

    章丁:国乐

    章戊:西京

    章己:东都

《皇周垂拱元年天子与天下盟》序言

    皇周垂拱元年天子与天下盟(垂拱之盟)

    序言

    维垂拱元年三月丙辰,

    太师尚书令录中书门下省事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北唐郡执政王臣文革,

    太傅侍中判门下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雍国公臣彬,

    检校司徒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天水郡公臣固,

    检校司空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魏国公臣质,

    特进光禄大夫中书令国子监大祭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三川郡公臣微,

    检校太尉侍中知光禄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西郡王臣德裔,

    特进光禄大夫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临真县公臣涯离,

    特进光禄大夫大理院卿参知政事太原郡公臣得中,

    光禄大夫尚书左匡政三司左使参知政事安平县公臣崇义,

    光禄大夫尚书左匡政将作左使参知政事义川县公臣绍元,

    光禄大夫尚书左匡政司农左使参知政事金城县公臣章,

    镇军大将军知枢密院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参知政事延国公臣正裕,

    镇军大将军枢密左使中书侍郎参知政事左都督中外诸军事秦国公臣宸,

    光禄大夫审官左使吏部尚书中书侍郎参知政事清河县公臣褒,

    特进光禄大夫中书侍郎司礼左使昭文学士参知政事陈留郡公臣居正,

    光禄大夫尚书右匡政礼部尚书参知政事肤施县公臣茂生,

    镇军大将军枢密右使尚书右匡政兵部尚书右都督中外诸军事参知政事丰林郡公臣逊,

    冠军大将军尚书右匡政刑部尚书参知政事定阳郡公臣勋,

    光禄大夫尚书右匡政户部尚书参知政事广阳郡公臣端,

    镇军大将军安北大都护参知政事夏国公臣敏达,

    光禄大夫雍州牧参知政事庆阳县公臣岩,

    冠军大将军关中路兵马都总管参知政事府谷郡公臣御卿,

    光禄大夫秘书监参知政事三川郡夫人臣素,

    光禄大夫门下侍郎参知政事延安县公臣夙通,

    光禄大夫尚书右匡政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参知政事余杭县公臣微言等,

    为天下黎庶事谨奏:

    中国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昔帝鸿出姬水,抚东夷而诛九黎,艺五谷,定时历,制车船,分州里,乃有尧、舜、禹、履。至文武出,周鼎立,德声广被,及于四野,华夏蛮貊,罔不率俾。

    始皇倾周祚,高帝覆嬴朝;魏晋以降,礼乐崩坏于原野,诸胡乱法,儒聃戕绝于戈矛;经集北驻,焚为灰焰;衣冠南渡,碾作尘泥。

    神尧承运膺命,驾启虞都;文皇治甲修德,范垂长安;赖有贞、昭之臣,遂成贞观之盛,大帝收瀛丽,天后伏西海,肇开元之鼎盈,遗天宝于流弊。唐季式微,方镇分据,屯兵甲于冲郡,觊神位以权强,乃至匹夫倡乱,君臣竟如豕犬,海内鼎沸,民人俱为鱼鳖,九州陆沉,祠庙皆成墟土,诸镇篡宝,尧祚终于晋梁。

    我太祖圣神皇帝,本姬姓遗族,虢叔余脉,潜身微末,身逢祸乱,承膺气运,起于卒伍,西平蒲阪,北镇鄴台,当汉季失道,天命乃归。总虎旅以荡神京,绪兴周祚;被龙图而嗣大宝,遂阐皇风。期月而弊政皆除,逾岁而群情大服,何迁善之如是,盖应乱以明睿者也。所以鲁国凶徒,望风而散,并门遗孽,引日偷生。及鼎驾之将升,命瓦棺而薄葬,勤俭之德,昭被民人。

    世祖为圣神储嗣,居藩潜而有贤名,及登大宝,惩晋贼以荡高平,却北虏而复恒关,继而修大河,赈黎庶,外抚虏夷,内削藩镇,使中州遗民,复见治平之世,五季降臣,终辞易主之讥。其留心政事,朝夕不倦,摘伏辩奸,多得其理,识见明睿,远近膺慕,垂治六载,慕文皇之遗范,征讨四方,追天策之威灵,以期立天地以心,抚生民以命,续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而降年不永,美志不就,悲夫!

    宋逆受太祖、世祖不次之恩,拔于行伍之间,旦夕迁擢,乃拥节幢,更委以内阃,顾命辅政,何计内存险诈,阴觎宝器,伪檄荥、洛,夺军少室;凌迫陛下、圣母,乃至于斯,事败之际,不思伏罪,称兵割据,荼毒大梁,其政可剪,其镇当兼。

    太祖神睿,维启庙祚,世祖英武,振肃纲常,修治犁戈,彰化国纪;今天下板荡,豪强割据,胡虏肆行,权镇篡宝;为规矩庙堂,挺张大义,辅弼圣主,承续丕祚;臣等承世祖遗制,代陛下与天下臣工民人等歃血明誓,誓文曰盟,凡盟文所载,皆天下纲本,非九州民人所许,不得更易,庙堂诏命,制、敕、律、令,有司当详加勘检,勿违盟约,违而颁布,有司当驳之;颁而行之,乌台当劾有司,大理当治其罪。

    此誓曰公,此盟曰宪,布达中外,闲使闻之!

《皇周垂拱元年天子与天下盟》总纲

    皇周垂拱元年天子与天下盟(垂拱之盟)

    卷一:总纲

    甲子:丕嗣东虢,绪尊周室,以人溯本,以民守自,为君奉法,为臣秉治,四维逞让,社稷乃是。郭氏者国脉,千秋绵系,居宫室以摄黎庶,若一人所许,勿得更易。皇帝者天子,三躬自谨,垂衣裳而治天下,但一日在宝,不能持国。君上而奉法,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乙丑: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人者,社稷之主,虽天子不得僭逾。黎庶之请,纳于县议,呈而厅局,归之门下。民人而有国,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丙寅:周祚之仁,始于共和,趋同而存异,庙堂之本也。谏议、咨政、咨议诸大夫,议事郎,民人所举,听民所听,视民所试,善民所善,恶民所恶,忤民欺宪,黎庶黜之!庙堂诸司,各州郡县,总政事于台省,牧庶情于守垣。垂拱而共和,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丁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胡戎蛮羌,皆我苗胤;四海为一,兼爱诸民。勋禄者,国本之右,置藩篱于茅土,授边酋以羁縻。封州远近,奉祠自守,制敕之下,权修律令,贡输以余,自为纲赋。文字,道之载,以始皇之严烈,未可强夺;风俗,德所绵,当汉武之威远,不能凌易;故汉胡以降,民人俱可自存文法。封建而抚远,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戊辰:盟者,天下之本,本固而邦宁,故尊盟于左,以为万世之基。制者,国政之纲,纲谨而治平,故奉纲于右,以为朝野之矩。敕、书,齐民之术,术精而民静,故置之纲右。州郡律、令,等而次之,顺行忤废。仁明而法矩,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己巳:田屋财货,民人所私者,昊天赐许,以台省之重,亦不可夺。逞势倚强,侵人之私,国典所不许。堂庙有征发之请,须俯仰其意,论之于平,证之于公,偿之于实,抚之于善。民有而民私,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庚午: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是故,四海民人,有教无类,九州黎庶,非礼勿铨。自宗室、诸侯、荫替、宗绪以降,蒙学三,少学五,国典所治,师授聘于官厅,资用出之公帑。治学不及八载,民人不能及仕;少塾道中弃业,爵子难得袭荫;蒙试余之榜外,丁壮未许从戎。师道之存,千秋乃系,育化所及,九重至远。教万民而礼天下,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辛未:经、史、诗、书,不以舜存,法、术、道、理,无为桀亡。厉王禁民人言语,道路以目,三年乃奔彘;祖龙焚天下诗书,诸子凋零,二世而亡国。怠政疏法之世,必生匡正倾覆之论;仁事惠行之国,必存讽谏鞭辟之词。是故华夏民人,言语无罪,九州黎庶,文字非刑。存言而传道,盟约所系,凡我苗裔,谨行勿违。

    壬申:成王封建邦国,秦季易之郡县,牧所边牙,代有更化。乃置县垣,为牧民之基;自县而郡,由郡乃州,总州归省,是为定制。分天下为刺史州、羁縻州、都督府;分州、府为郡、县;分县为乡、村。州郡而县乡,盟约所系,凡我苗裔,谨行勿违。

    癸酉:明法之国,其民必安,擅行之家,其人必殆。国有明典,治社稷而仁;乃存矢刃,诛凶虐以刑;间置徒、流,锢逆罪所惩。安善而盈恶,盟约所系,凡我苗裔,谨行勿违。

    甲戌:春秋之君,秉家国于世卿,至商君变法,易以功爵;两汉诏举孝察廉,魏晋置九品中正。开皇改制,科举兴焉,经文皇、武后,乃成规制,国朝因而循之。执政以下,诸司并州郡,未经制举,逢铨乃让。制举而用事,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乙亥:国之大事,唯戎与祀,忘战必危,黩武必亡。凡征、招、抚、讨,乃经门下、光禄合议,檄文始得颁布,边将、有司擅兴兵事,以逆论罪。能战而慎战,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丙子:国之武备,民人所执,仗茅戈乃镇边陲,驾车船以御夷寇。盖治域以垠,督枢密而征调;非藩镇之领,蕴私兵者国贼。奉民而驭军,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丁丑:夷狄而居华夏,奉法慎为,宜行安抚;民人乃游域外,争扰攘讼,必予援应。夷而迫于夷者,鸿胪请于光禄,同民人之享。夷狄而华夏,盟约所系,凡我苗胤,谨行勿违。

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八章:再战芦子关(8)

    细封敏达的伤确实不重,取出箭头后只略略包扎了一下便没事了,康石头就相对厉害些,城下党项鹞子的那一箭直接射中了他的左小臂,皮肉伤倒是不打紧,但是手筋被划断,这就比较严重了,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下这条手臂便基本上算是残废了。被抬下城去的时候这个年轻小伙子脸色惨白一声不吭,细封敏达那笨拙的安慰和鼓励基本上不起任何作用。

    作为前锋的十二名鹞子有十名被弩箭射杀,一人负伤,连领队都被干掉,剩下的一个半人已经很难再对城头的守军造成比较严重的远程威胁。

    不过就在细封敏达与拓跋继达两“达”互狙的这段时间里,后面抬云梯的副兵和手持刀盾的正兵们都已经运动上来了,依然是六架云梯高高竖起,披甲的正兵们则在城根下点燃了火把用来照明。

    拓跋家正兵的水准和野利家杂兵的水准就是不一样,这些士兵左手持火把,右手拿盾,将弯刀叼在口中,开始飞快地攀爬城墙。

    游牧民族生活相对原始,牙齿力道相对强劲,换了中原兵,若是这么将弯刀叼在口中,是绝对叼不住的,甚至可能被拽出个牙龈出血啥的也说不定。

    拓跋家的副兵们水准也非同一般,六架云梯无一例外地都搭在了关墙的垛口处,其云梯的最上端恰好与垛口的高度齐平,漆黑的夜晚,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垛口处受两边关墙的限制,守城士兵的木枪所能够刺出的角度会受到限制,而党项士兵手中的盾牌则能够比较好地保护住身体的要害部位。

    看来敌军在探查己方情况上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但把装备情况摸得比较清楚,就连基本的战术都做了了解,并作出了相应的调整,此番前来的这个号称拓跋家光字辈当中第一勇士的拓跋光远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这一次城墙上的布置却有点和上次不同,城墙上的沟壑中没有驻兵,所有的守城士兵基本上都站在斜坡上的平地上,而且每两个垛口之间的平地上均有四名士兵持枪站立,其中两名士兵面冲城外,另外两名士兵背对背战立,分别面冲南北两个方向。而那些一横十二纵的沟壑中都被倒上了水,里面泥泞不堪,而站在横沟后面的督战队每人脚边都放着满满一桶水。

    自从发现敌人的战略意图是准备夜战之后,李文革等前营的各级军官便都在积极准备,一面商议如何改进战法一面调整城楼上的部署和防御设施。

    适才负责用弩箭打击敌军的斥候队统统穿上了价格昂贵在前营只有军官才有资格穿的牛皮靴。

    坑里的水,督战队脚边的水桶,还有斜坡上背对背持枪站立的士兵,这些都不是李文革的发明创造,而是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想出的鬼点子。

    上次战斗过后总结会足足开了一下午,而各队的经验总结会开的时间则更长,李文革发明创造出来的守城战术在几百人的七嘴八舌的议论中逐渐开始变得破绽百出不成形状,而每一条新鲜的有价值的见解或者建议都被几个会写字的文化兵记录在案,因此到今天开会时,面对夜战这个科目,军官们逐一设想了各种可能,最终确定了一套让李文革自己都目瞪口呆的守城战术出来。

    这一次拓跋家攀爬城墙的进攻行动组织得比前次野利家严密多了,一帐兵为一个基本攻击单位,六个人分别搭六架云梯向上攀爬,左手盾右手火把,刀叼在口中。

    戴得到达距离垛口还有一阶的时候,所有士兵都停了下来,左手把着盾牌环住云梯,而后右臂向后抡起,只听带队的阿克泥一声大喝,六条手臂同时扬起,六柄熊熊燃烧的火把便那么从垛口处扔上了城墙。

    火把扔了上去,六名士兵立时将刀擎在了手中,随即飞快地爬上了垛口,然后……

    六个人冲着漆黑的城头之上不约而同地呆呆发愣。

    点起火把,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爬云梯照明,而是为了给漆黑一片的城头照明,己方是攻城方,敌人是守城方,一片漆黑当中地形不熟的己方会吃大亏,听野利家那些溃兵讲,这座城关之上似乎还有什么其他的玄虚,若是一团漆黑地撞进来,只怕会吃大亏。

    而在抵达城头之前掷出手中的火把,一方面是为了手能够拿刀,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让城头上被火把发出的光照亮,这样躲在城上的敌军便被暴露于亮处,登城的士兵便不会因为看不清城上的情形而吃亏,若是侥幸火把能够扔到某个敌兵的身上,就可以在城头制造混乱,那样登城的过程会比正常情况下轻松许多。

    火把扔上城头后,要么是敌军士兵正在慌乱地回头灭火,要么就是衣服被点着的士兵喊叫着打滚,总之城头应该是一幅明亮混乱的情景。

    绝不应该是现在这种黑漆漆阴森森的景象……

    这些士兵没有看到的景象是,六个火把准确地从垛口扔进城墙里,不过因为仍得实在过于准确,因此火把并没有掉落在地面上,而是直接掉进了垂直于城墙与垛口相接的坑道里,随即便在满是泥水的坑道中熄灭了,督战队都还没有来得及提起手边的水桶,城头上已经恢复了一片黑暗。

    因此当拓跋家的勇士们蹿上城头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幕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场面。

    其实前营军官们当初在拟定计划时设定的情况比这要复杂许多,这些令李文革颇有些难以接受的进步军官认为凡事应当从坏处着眼,他们设定如果敌人向城头抛射火箭,则中箭的士兵不管还有没有行动能力都会第一时间被推进沟里,而督战队会拎起木桶往其身上猛浇务必要使城头烧不起来,也能够保持相对的秩序。

    军官们并没有想到敌人会步调一致地向城头扔火把,但是他们想到了敌军一定会想办法改变城头上的能见度,在黑暗中混战是地形不熟悉的敌军要极力避免的。他们的设计是按照最复杂的情况设计的,不过党项士兵高效的一致动作极好的配合了他们的设计,火把统统从垛口直接扔进了壕沟,基本上在滚动中迅速熄灭。党项人从扔出火把到登上墙头也就喘两口气的光景,城头上已经安全恢复了黑暗。

    这个结果大家都没有预想到,乍明乍暗令守卫城头的前营士兵视觉受到了暂时的影响,因此他们并没有及时向着垛口方向刺出手中的木枪。而是和攀上城头的党项士兵一样,忡怔了那么一刹那。

    便是这么一刹那,作战经验丰富的党项士兵便已经回过神来了。

    于是下一刻,他们迅速动作了起来,只见一名身披铠甲的党项士兵一跃而起,一步跨上了垛口,在站在一旁的面向城外的两名前营士兵手中的木枪刚刚刺出的那一刹那将另外一条腿也迈上了垛口,随即双足发力,跃上了城头,令两名在两侧把守垛口的士兵的两杆木枪刺了个空……

    然后……他重重地摔在了泥泞的沟壑里,溅起了一片污浊的水花。

    还没等这个吃了一嘴泥水的党项兵从眩晕中回过神来,站在这条纵沟两侧的两名士兵手中的木枪同时刺下……

    党项士兵用力地吐出了口中的泥水,若是他此刻能够看得见,他一定会发现,自己口中吐出的泥水,居然是红色的……

    六个党项兵,有五个就这么死在了城头上,还有一个倒霉的家伙刚刚踏上垛口便被站在垛口两侧的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分别刺中了两肋,惨叫着自城头上跌了下去。

    站在云梯上和城关下的士兵看不到城头上的景象,他们只看到了那个跌下去的党项士兵。

    第二梯队的六名士兵手中没有拿火把,只要有第一梯队的火把就够了,如今在他们看来,第一梯队已经有五个人顺利冲上了城头,不管这五个人能否最终活下来,他们足够扰乱上敌军一阵子的了。

    于是第二梯队以他们可能的最快速度爬上了城头。

    然后,其中五个被城墙上的木枪兵毫不留情地捅了下来……

    唯一没有被捅下来的那个,是因为他头顶上的那个士兵刚刚被捅了下去,因此他头顶的敌情相对严峻,也因此,他在跃上城头的时候比较小心,及时地用盾牌挡住了自身体左侧刺过来的木枪。

    然而自右侧刺向自己肋下的那柄木枪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拼命扭断了一下腰肢,这个党项士兵做出了一个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出的姿势,险险地让这自右侧刺来的一枪自右腹前划了过去,只在铠甲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然而此刻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左侧的盾牌上,随着左侧的士兵木枪向回一抽,这个“幸运”的党项兵身体重心顿时外移,惊慌之中他自然而然地向城墙里迈了一步,妄图使自己稳住身形。

    如果垛口后面是平地,他无疑能够做到这一点。

    可惜不是。

    于是,这位勇士和先前登上城头的五位勇士一样,以空中飞人的优美姿态重重摔了下去。

    身体的重量加上垫在身下的木盾牌的重量,这位勇士的肋骨顿时便断了三根。

    他还没有来得及呼痛,站在两侧的汉兵手中的木枪便刺了下来……

    第一波登城攻击就此结束,两帐十二名党项兵全部战殁。

    城头下还有六帐兵,这次跟在云梯部队和鹞子们身后过来的总共便只有这么点人,他们跟在云梯队的后面,大多没怎么受到弩箭的攻击,安然抵达城下。

    不过转眼之间,先期登城的两帐士兵摔下来六个,另外六个上了城墙的却杳然没有了音讯,城头上仍然是一片漆黑寂静。

    一阵夜风吹来,在那些怎么也看不明白城头战斗模式的党项士兵眼中,漆黑一片的城关上鬼影曈曈阴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全权负责此次登城行动的“程谟”拓跋继悉将剩下的六位“阿克泥”统统召集到了身边,低声商议着对策。

    再次尝试登城不是不可以,但是事情很明显,必须首先弄清楚城头的防御部署,否则送再多的人上去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要侦察城头的部署情况,必须有侦察兵登上城头然后安然无恙地返回,可惜在刚才的弩箭打击之下,城下只剩下一名还能够行动的鹞子了。一般的士兵虽说也能够执行侦察任务,但是毕竟不如鹞子那么专业,而且观察的时间很短,只有那么喘口气的光景,这么短的时间内普通的士兵究竟能够看清楚多少东西是一回事,上城之后再安然下来究竟还能够记住多少东西又是一回事。

    更何况火把只剩下六个了,这次若实在没有效果,大家就都得摸着黑登城了。

    拓跋继悉最终决定派出传令兵向主帅拓跋光远汇报战况,向他汇报损失情况并且请他加派几名鹞子携带更多的火把过来。

    风声更加响了起来,地上的尘土被吹得漫天扬起,刮得党项战士们满头满脸都是。

    还没等匍匐前进的传令兵通过壕沟地带,随着天空中几道闪电划过,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便纷纷砸了下来……

    ……

    作为大军主帅,定难军八部押蕃落使拓跋光远也没有享受雨伞的特权,他在周围哗哗的雨声中耐着性子听完了传令兵的汇报。半晌没有言语,良久方才问道:“城头的弩机手清除了没有?”

    “不知道!”

    “尔等登城的时候,敌人的弩机手一直没有射箭?”

    “没有——”

    “摔下来的那些士兵,死因如何?”

    “是刺伤,应该是铁枪头造成的伤口。”

    “有几处?”

    “其中五个人都有两处伤口,只有一个身上有一个伤口……”

    “伤在何处?”

    “多在胸腹之间,或者腰际,两边的位置。”

    “全是刺伤?没有砍伤?”

    “没有——”

    拓跋光远直起了身躯,目光熠熠地看着城头方向,任凭雨水沿着铁盔和面庞流淌而下,此刻他的眉梢发际全是雨水,连睫毛上都有水珠在滚动。

    又一个闪电滚过天际,轰隆隆的巨响由远而近,随即消失在哗啦啦的雨水声中。

    拓跋光远俯下了身子,对那传令兵道:“……去告诉继悉程谟,就说是我的命令,叫他带着队伍——连同副兵和剩下的鹞子——撤回来,都撤回来,云梯不要了,但是所有战士的尸体一具也不能留下,要全部带回来,告诉你家程谟,要他注意,不要再有伤亡……”

    那个传令兵愣了一下,立即领命道:“是——”

    一个头盔上带着羽毛的党项军官催动自己的坐骑上前两步,叫道:“叔叔,为何我们不继续打下去了?”

    “天不助我啊——”拓跋光远无奈地指了指天空。

    “闪电没甚么了不起的,敌人的弩机手不一定就能够看清楚,雨这么大,一样影响敌人的视线,十步开外便未必还能看清东西……”那个军官十分不服气地道。

    拓跋光远苦涩地一笑:“闪电不会阻碍我们的,不过继悉考虑得对,没有弄清楚敌人在城头的布置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便是白白让家族的精英上去送死。”

    “多派几个鹞子过去……”

    “我们已经损失了十个鹞子了……”拓跋光远咬着牙道。

    “培养一个合格的鹞子,要用五年的时间,今天仅仅在这里就损失了十个……”

    那人顿时无语。

    良久,拓跋光远才道:“对手是个很有意思的敌人,他的战法对我们来讲是全新的东西,他的打法不同于折家,更不同于高家,我们需要对这个人提高警惕了。如今雨下得这么大,火把都没有办法点,我们无法打探城头的虚实,死了将近三十个人,我们的损失已经够大了,我们此来是为了试探敌人的虚实的,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对面的敌人不好对付,这就足够了。拓跋家的精锐勇士有限,我们不能这么白白损失在这座城关之上,这座城关不是凭借我们的兵力和兵器能够拿下来的,退兵回去。如何处置这座关和这个对手,是家主的事情……”

    那名军官张了张嘴,却没再多说什么,沮丧地应了一声“是”。

    拓跋光远道:“你带着队伍先退回大营,吩咐他们准备药品和热的食物,给我留下十帐兵,接应到继悉之后,我们也立即回营。”

    “是——!”

    ……

    瓢泼的大雨将山野和大地笼罩其间,将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植被冲刷得纷纷摇摆倒伏,山崖上的土壤变成泥浆滚滚而下……

    两根半个拳头粗细的藤条在风雨中剧烈地抖动着,在高耸的山崖壁上,两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身影在藤条上随风摆动着。

    山崖下,沈宸抹着脸上的雨水清点着人数。

    “四十三个……”

    沈宸摇了摇头:“要快,趁着这雨,敌人发现不了我们,要上面的人加快速度……”

    凌普苦笑着道:“参军,喊话上面都听不见,没法下令,总不成我们再爬上去不成?”

    沈宸咬着牙想了半晌,道:“凑齐一个队之后,我和杨利带着先走,你在这里等着收容整编其他人,越快越好。”

    “五十个人打五百个人?”凌普吃惊地张大了嘴,他立时便后悔了,雨水的滋味真难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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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九章:汴京的客人(1)

    注的雨线将低沉的苍穹和泥泞的地面连成了一气,不的一道道闪电越发显得阴森诡异。这场抹黑进行的战斗充满了混乱残酷的味道,双方的士兵都看不清敌人的脸,双方的刀枪和盾牌交击发出一片清脆沉闷相夹杂混响交鸣。此刻所有的指挥体系都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任何命令和指挥都变成了多余的东西,战士们只知道机械地挥出手中的刀剑,结果只有三种:落空、撞击到敌人手中的盾牌、或者是刺中敌人。

    在沈宸率领着五十个人自西侧的山坡上冲下来的时候,在城墙下折羽的数帐党项士兵刚刚抬着伤员和战殁者的尸体越过壕沟回到了队中,拓跋家大队已经完全撤出了战场,几百骑兵踏着泥水向北面二十多里外的大营疾驰而去。此刻还留在原地的除了八帐刚刚从城根下撤回来的正兵之外,还有十帐负责接应他们并且承担了断后任务的骑兵。

    拓跋光远一直在关注城门方向的动静,城中的敌军如果选择这个时候出城追击,他便要率领这一百人出头的战士先打退城中的追兵,然后再缓缓后撤。

    但是城门方向没有任何动静,撤回来的战士禀告说,他们在撤回来的过程中十分顺利,没有受到任何阻挠,那曾经大肆逞凶的弩机也没有再发射,关内的敌军更是没有半点要追击的意思。

    这么黑地夜晚。这么大的雨,敌人不追击很正常,拓跋光远心中十分清楚,敌人在城外挖掘的那些壕沟,不仅仅对攻城方是个障碍,对意图追击的守城方同样是障碍。在目前的局面下。只要在己方撤退脱离接触时敌人不追击,那么敌人就再也追不上己方了……

    因此他立即命令那些撤回来的士兵将伤员扶上马,自己也上马,那些战殁者地尸体统统被搭上了马背,那些上了城头的战士的尸体无法抢回,除此之外,拓跋光远不准备在城下扔下任何一个战士——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沈宸在率领着十个伍的士兵拉成了两长排从山坡上冲下来的时候,拓跋光远刚刚下达了列队开拔的命令……

    一百多人马列成了两列行军纵队。马头冲北,最北面地前锋已经走出了十几步,最后面的后卫还没有迈开步子,就在这个时候,密匝匝乱纷纷的脚步声终于盖过了瓢泼大雨的声音,引起了党项战士们的注意。

    一个闪电恰于此时划过,将天地之间映得一片惨白,扭过脸注视着左侧的党项军官们隔着朦胧的雨雾看到了星星点点的金属闪光——那是敌人的武器在闪电和雨水交织作用下发出的光芒。

    沈宸没有发出任何命令,因为根本不需要。两军几乎是一正一侧全面地碰撞在了一起,党项战士地侧面正对着延州军的正面。前排的五位伍长只在冲锋发起前向自己手下的四名士兵下了一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命令——枪尖斜向上刺。凡是骑马的,都是敌人。后排地五位什长则给自己的士兵下达了完全相反的命令——枪尖斜向下刺,凡是躺在地下打滚的,都是敌人。

    在冲下山坡之前,全体官兵已经被告知,无论你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只要没有死,就一定不要倒下。

    战马的嘶鸣声在前方响成了一片,党项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操控着战马转身。

    士兵们攥紧了手中的木枪,向着发出声响的敌阵缓步逼近。

    已经经历过一次野战地士兵们此刻顾不得抹去脸上不住流淌的雨水,两只眼睛不知疲倦地在前方的黑暗中搜索着。

    明知什么一看不见,但是大家还是忍不住拼命地想要看到点什么。

    沈宸走在前排的最北侧,在他地北面还有一个伍,他是全队唯一一个手中持刀拿盾的人。沈宸认为作为作为一个指挥者在这个位置上应该能够相对有效地把握战场态势。不过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指挥官即使能够及时判断出了战场态势,恐怕也很难及时向全队下达什么命令。在周围可能有大批党项鹞子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自己振臂高呼大喊着下达命令是极为危险的,对于那些箭术强悍到变态的的家伙而言,在黑暗中射中一个大声喊叫的人简直太轻松了,虽然说自己身披明光铠,铁制的箭头未必能够一箭就要了自己的命,但是他并不想用自己的生命去验证这种的大名鼎鼎的铠甲的实战防御力。

    他之所以要走在这个位置,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士兵们如果知道自己的长官处在最不容易逃跑的的位置,他们临阵逃跑的几率也会低很多。

    沈宸并不清楚敌军目前的情况,在他的估计中敌军起码应该还有两三百人留在原地,尽管己方处于侧翼的战略优势地位,但是敌军是自己的四倍到六倍,沈宸知道,只要敌军指挥灵便,对方指挥官很轻松便能够将自己这五十名步兵包围歼灭。

    他要利用的就是大雨和黑暗的环境。他之所以坚持匆忙发动攻击,一方面是刚才他听到了马蹄声响,似乎有一部分敌军离开了原阵

    向不明;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不知道这场如同天助的么时候会停,若实在自己攻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就错过最佳攻击时机了。

    全歼敌人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成功冲乱了敌人的队形,打散了其建制指挥,那么混乱、黑暗加上瓢泼的大雨将使敌人的损失翻倍增长,只要能够引发敌人相互踩踏自相残杀,那么就算这个五十人的队拼光了都是值得的。沈宸对这一点想得相当明白。自己地背后,还有凌普率领的一个队兵力,而城关内还有三个队的预备兵力,只要伤亡持续下去,最终先支持不住的一定是敌人。

    骑兵的弓弦都已经被雨水打湿,此刻就算是鹞子们想要轻松发箭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党项骑兵们刚刚拨过了马头。二十几杆木枪已经参差不齐地刺了过来。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前营的士兵们只能凭借着手中地木枪入肉的那种沉滞感来判断是否刺中了敌人,而党项骑士们也只能凭借马槊撞击木质枪杆的声音和感觉来判断自己是否格开了敌人的攻击。那些手持弯刀的副兵们此刻吃了大亏,本来准备行军的,圆盾都已经收了起来,临时取是万万来不及的,手中的弯刀虽说可以砍断敌人地木质枪杆,但是马头转过之后弯刀的长度便无法防护战马了。而侧着的时候只有左手拿刀才能劈砍挡格,而左撇子在军中毕竟是极少数。

    —

    随着一阵战马凄厉的嘶鸣,中枪的马纷纷后退或者转向。

    生物的本能驱使着这些动物闪避着危险的方向,而那些马上的骑士身体被带得不自主地转开,再次将自己的侧面暴露给敌军。

    随着前营步兵一次又一次的攒刺——抽枪,整个队列阵线已经被捣得稀烂,骑士们纷纷坠马,受伤地战马在队列中横冲直闯,将行军纵队彻底搅成了麻花。

    在这种情况下骑兵们根本无法对敌人的进攻形成有效的反击。

    而进攻中的步兵则一面往复地向自己的前方挥动着木枪一面小步前进着,他们通过感觉身边的战友地存在来保持着基本的阵线。只有那些倒下的战马和在地上打滚的敌人才能给他们造成一定威胁。掉转长枪去刺下面根本来不及。他们本能地反应便是高抬腿重落步,将那些在泥水中滚动着试图爬起来的敌军踩到吐血。

    第一排步兵转眼间便从西到东将整个骑兵纵队犁了一遍。

    就在那些落地敌军呻吟着努力准备爬起身的时候,第二排的延州军上来了。

    二十几杆长枪每次落下,都会传出几声惨呼,几乎每一杆木枪都不会落空,木枪的主人们也根本就无从分辨他们刺中地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那些不幸在刚才受到敌人的攻击倒地的延州兵此刻只要还有几分力气便拼命的地向着东方滚动爬行。他们知道只有这样他们才不至于死在自己人地枪杆之下。

    又是一个闪电划破苍穹……

    拓跋光远脸色发白地盯着已经乱成了一团的后队方向。

    他看不见后队厮杀的状况,他只能够听到一声又一声惨烈的嚎叫,还有那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断过的战马嘶鸣。那些乱跑的战马有几匹发了疯一般向前队冲过来,几乎将整个行军队列冲散。听着周围的骑兵们呼喝着控制马匹,拓跋光远心中飞快地计较着。

    此刻最有效的对策便是命令骑兵散开展开作战队形,但是那是通常状况下的逻辑。

    此刻党项人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那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延州兵,而是这该死的夜色和受到诅咒的天气。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无论是己方还是敌军都无法举火,也就无法准确判断敌军的人数和位置。理论上讲仅仅从声音上判断敌人现在应该正在全力攻击自己的后队。但是至于敌军的兵力情况如何,却根本无从知晓。拓跋光远并不太担心正在发起攻击的敌军,他相信只要前军摆出作战队形反压回去,即使依然什么都看不见。胜负也仍然在两可之间。

    但是他担心的是,敌人在战场的某个位置上是否保留有预备队?

    混战最难的就是指挥员完全无法看清楚战场态势,也就无从判断敌情,这种情况就如同两个武艺很高的对手用小孩子打架一样的单纯笨拙的招式相互对殴,没有任何战略战术可言,这种战斗也基本上不可能打出名将。

    凌普在山坡上,面临的局面和拓跋光远差不多。

    他很想将自己的部队投入战斗,但是却不知道该将部队向那个方向上投入。

    他只能将部队滞留在山坡上。等待下一次闪电划过地瞬间。

    他相信自己站的位置很好,下一次闪电划过的时候,应该能够把眼前的敌情看个大概。

    “停下——全体都有——停止……”

    沈宸的声音在战场上响了起来,前营的士兵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地动作,深夜当中看不到人,也听不出声音。但是听习惯了“全体都有”这四个字,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选择

    —党项人就是再聪明,恐怕此刻也还没有人知道“全四个字究竟是啥含义。

    沈宸咬着牙,一面喘息着一面静静聆听着,听了半晌,除了周围的喘息声和远处战马喷鼻四蹄蹈地的声响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沈宸的腿上挂了一刀,此刻正在流血。黑暗当中,这位指挥参军也不知道究竟伤有多种。不过此时他所忧心的无疑并不是这个。

    远处有马的声音,却没有无数只马蹄快速连续敲打地面地声音,敌人应该还没有逃跑,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理顺己方的建制。自己的士兵停止动作这么长时间,战场上没有任何动静,说明此刻周围已经没有活着的敌人了……

    “传下去,等下一次打闪,各伍伍长收拢队伍……”他低声对着自己周围的士兵说道。

    一片嗡嗡的说话声响起,士兵们纷纷开始向自己身边的人传起话来。

    战场上再次静了下来……

    大雨继续如注般下着。所有的人都在等待……

    等待下一次闪电划过天空……

    突然,一阵奇异的响动自南面传来……

    远远地,一点亮光自城关方向透了出来……

    那亮光位置很低,隔着蒙蒙的雨雾,拓跋光远和沈宸同时得出了判断——亮光来自城门方向。

    两个人心头同时一惊。

    沈宸心里清楚,刚才这场混战。己方消灭的敌人充其量只有几十个而已,也就是说,敌人的主力还在。

    拓跋光远则是对自己的兵力心知肚明,这些延州兵既然敢于和自己摸黑夜战,那么就算其战力远比己方来的弱,要想在短时间内将其击溃也是不可能地,一旦被城关内占据兵力优势的敌军压上来,麻烦就大了。

    一个闪电划过。拓跋光远终于看准了敌人的方位——在自己的正南方,影影绰绰应该有个几十个人的样子。

    凌普也看清了党项骑兵的位置,那些骑马的身影即使在大雨和水雾的笼罩下也比普通地目标醒目许多。

    五十个步兵不成队列地开始自山坡上向下俯冲。

    西南方向上传来的密匝匝脚步声令拓跋光远更加心惊——这个姓李的究竟在附近埋伏下了多少人马啊……

    “不能再等了——”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传令下去,不许恋战。全速向北——我们回营去——”

    ……

    这场打得稀里糊涂莫名奇妙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几名士兵用担架将受伤地沈宸抬回了城关之上,雨下得太大,暂时还不能清理战场。只受了轻伤的细封敏达骑着马带着斥候队的士兵在四周警戒,魏逊则指挥着厢兵们在战场上四处搜寻己方战殁者的尸体和受伤还没死的战友。

    李文革脱掉了铠甲,去看沈宸。

    砍在沈宸大腿上那一刀力道颇重,又恰好砍在了裙甲上两块甲片的结合部,因此入肉不浅,几乎称得上深可见骨。好在周围的筋络都没有受损,虽然失血很多,终归也不过是皮肉伤罢了。医生检查过之后,李文革这才放了心,吩咐李护去库房中取出库存的枣子来给沈宸煮粥喝。

    “大人,这些拓跋家兵果然悍勇,即使受了重伤,也要垂死挣扎,临死一击往往奏效,他们训练有素,兵器专取我军士卒没有甲冑防护的部位,一场混战下来,我军杀死了多少个敌人还不知道,但是卑职身边五十个人,还站着的不足一半,这还是在敌军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以行军纵队队列承受我军侧翼攻击……日后相逢,这些兵实在是劲敌……”

    沈宸一面抚着自己被包扎得如同粽子一般的大腿一面抽着冷气道。

    李文革点了点头,正要安慰他两句,却见出去取枣子的李护又转了回来,手上拿着一封湿漉漉的信函。

    李文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李护将信函交给他道:“方才一个传信兵自丰林山老营捎来的,是老爷的亲笔信……”

    李文革一愣,不知道李彬这么着急地连夜给他送封信过来,究竟有何要事。

    他抽出信函展开,就着桐油***那点微光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阅毕,他将信函折起,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延州那边有何不妥么?”

    问话的是魏逊,李文革失神,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看了看躺在榻上的沈宸关切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州城那边很好,丰林山老营也无事……”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最终却还是说了出来:“李观察信上说,折侍中已经抵达延州,不日将来芦子关巡阅视察……”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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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混沌的时代——第九章:汴京的客人(2)

    卧室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高允权斜着身子躺在榻上,两只眼睛黯淡无神,任凭伺候的仆人收拾摆布,室外传来的脚步声令他浑浊的瞳孔中亮起了一丝神采,吃力地将头转向门口。高绍基一脸沮丧地自外面走了进来,脸色中略带着几分羞恼和愠怒,令室内的奴仆和婢女一个个看得胆战心惊。这位衙内近些日子脾气暴躁得要命,动不动便会鞭挞下人,不知道今天谁又要倒霉了。

    高绍基却没有理会这些奴仆们的心思,径直走到了老爹榻前,挥手命室内所有人都退下。

    “没能见到折可久?”下人们退出去之后,高允权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淡淡地问道。

    折家军大队开进延州的消息让父子两人日夜惊心,折从阮的信使带给高允权的信件丝毫没有能够让这个延州节度使宽心。从老折这封貌似亲切客气的信函中,高允权却读出了赤裸裸的羞辱和蔑视。折从阮虽然说得客气,却半点也没有和高家商议的意思,充其量只是知会一声而已。

    而高家父子对此却毫无办法。折从阮是朝廷任命的三镇节度使,任命制文中明确说明了其有“总关中防务,提诸镇兵马”之权限。之前这老家伙伪装谦逊不用这权是一回事,如今他以这名义带着折家的兵马大刺刺开进延州,却是理直气壮之极。

    话又说回来,在高家在延州权势鼎盛之时,或许还能凭借本地人的优势暗中对折家的行动予以抵制,别的不说,三千军马没有粮饷支应是万万撑不下去的。只是如今大大不同了,延州九县现在虽说名义上还认这位“高侍中”为延州之主,但背地里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心中都很清楚,如今延州的老大早已不再是这位重病在床已近油尽灯枯的老侍中了。

    在这种情况下,高允权也好高绍基也罢,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默认折家军进驻延州的事实。

    若是仅仅如此,倒也还罢了,没有力量对抗,高家自然会选择与折家合作。高允权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和折家谈好条件,他愿意奏请折德源为下一任彰武军节度使。这话他去年年底便已经对折德源说过一遍了,他也确实是实心实意的想要让位,奈何折德源不肯应承,这让高家很没有面子。

    这一回高允权没有贸然向折从阮提出次议,他派出了高绍基出城去见折从阮,希望先探一下这位折侍中的口风。

    不过高允权暗中也担心,折从阮会百般推脱不肯与自己见面,若是真个如此,那便说明这老家伙真的有吞并延州的野心了……

    “说说吧……”高允权叹息着闭上了双眼,吩咐儿子道。

    高绍基这几个月在外人面前收敛了许多,不再似先前般傲慢张狂,甚至私下还代表父亲去瞧瞧见了见那些被自己父子排挤出军队的老军头,对这些老家伙们高绍基恭恭敬敬执子侄礼,谦恭的不得了。今日去见折从阮,他原本也是打算着无论折家多么傲慢自己也要忍辱负重,只要能够打探得折家的真实心意,就是装孙子自己都忍了。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辕门外巴巴侯了小半个时辰,走出一个年纪小得似个娃娃般的兵卒,告诉自己侍中今日不在营中,漫不经心地要自己改日再来。

    高绍基大怒之下立时回转,连告辞的礼节都忘记了。

    高允权一面听着他的陈述一面苦笑:“……你怎么不仔细想想,折家治军何等森严?会叫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娃娃出来敷衍你么?”

    高绍基顿时一怔,随即不服气地道:“那小娃娃一脸贼忒嘻嘻的神情,一看便不像好人,而且身上穿的全然是兵士服色,能是何等重要角色?”

    高允权皱起眉头道:“听你这话语当中描述,此人似乎应该是折御卿了……”

    高绍基一愣:“折御卿?”

    高允权点了点头:“听着像他——我也拿不太准,折从阮派他出来应对你,虽然有些简慢,不过折五郎不在身边,这却也难怪他无礼,算起来折御卿大概应该算军中除折五郎外职事最高的族人了,你对他失了礼,却是不该了……”

    高绍基愣了半晌,沮丧地垂下头道:“儿子没想到会是此人……”

    “罢了……这不怪你,折可久若是愿意见我们,便是你不去主动拜会他也会自己登门。他不愿意见你我父子,终归是不会见的……派折御卿出来敷衍你不过是为了防个万一,留下日后见面的余地。折御卿没说他家阿翁去了何处?”

    高绍基沮丧地摇了摇头:“儿子不曾问……”

    高允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得学着沉住气……”

    良久,他轻轻道:“折家此来,说不定便和你七叔在汴梁的这番运动有些干联……”

    高绍基皱起眉头道:“折家若是不愿意接手延州,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张左卫此刻应该已经身在关中了,折家既然不肯接这个热炭团,坐壁上观岂不是好?又何必在此时将人马拉到延州来?”

    高允权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儿子原先看着很是聪明多智,如今却如何变得如此反应迟钝起来。他尽管精神头已经不济,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折家不愿意接过延州和彰武军这个热炭团是一回事,他们来不来延州却是另外一回事。延州扼守定难军南麓,与府州遥相呼应,是牵制党项人的绝佳棋子,更是兵家必争之地,要折从阮对延州的内斗坐壁上观,只怕是难……”

    见高绍基还是不大明白,高允权只好将话说得越来越明白:“折家自己不想占延州,却也未必愿意延州依旧掌在你我父子的手里……”

    高绍基吃了一惊:“难道折从阮想把那个泼皮扶上藩镇之位?”

    高允权扫了他一眼:“有何不可?”

    高绍基顿时脸上浮现出一种深恶痛绝的神色,起身叫道:“凭甚么?”

    高允权哼了一声,问道:“去年年底兵变之后,你的衙内职位还在,这几个月来,你可还调得动城中那些兵?”

    高绍基顿时语塞。

    高允权咳嗽了几声,继续问道:“张图算是你我父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了吧?前些日子那些武弁密谋推举李彬为节度使,他有没有给你报信?”

    高绍基咬牙切齿道:“那匹夫竟然是个朝秦暮楚两面三刀的小人,亏得儿子之前还拿他当个憨厚淳朴之人着意提拔……”

    “不要怪他……若不是他有意疏忽,连我也不得知道此事,这世道里,像他这样的武将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高允权冷冷道。

    他顿了顿,道:“整个彰武军如今已经不姓高了,我们便是倾家荡产发给这些人粮饷,他们也未必还能听我们的。年前那场兵变,把他们全都吓住了。如今这些人没有几个人敢去招惹李文革,若是有人提议以李文革来取代我们,只怕这批丘八会第一个跳起来拥戴。你爹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了,对这些事情早就看得透了……”

    高绍基的脸色变得惨白:“爹的意思是说,若是那个破皮愿意,高家全族老小的脑袋早已不在脖项上了?”

    “……你总算想明白了……”

    高允权叹息着道。

    “硬拼已经不行了?上次兵变折在他手里,其实不是偶然,我们固然低估了他,又何尝不是高估了自己?这几个月以来,你爹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反反复复想了许多遍,最终便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和这个人硬拼是没有活路的,他也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敢把我们父子俩放出来。说起来老夫恨不得生食其肉,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这一手玩的漂亮,不要说在彰武军中,便是在天下的藩镇中,真能拿得起放得下如他这般有远见的武夫也是极少的……”

    “那……咱家除了族灭,便没有别的出路了么?”

    “有——”高允权两只眸子在这一刻突然间爆发出异样的神采,他喘息着道:“如今的延州,是诸多势力逐鹿的战场,折家凭借着兵强马壮强行介入,李文革凭借着文官们的支持和手里那点兵权图谋上位,这些虽然都对我们家极其不利,然则诸强相搏,最终胜出的并不一定是力量最强的……谁能从中取巧,谁能四两拨千斤,谁便能够最终得胜……”

    “……李文革此人算盘打得精当,带兵也颇有几式散手,但是仅凭着这些,他还搞不垮你爹,他夺不了延州……”

    高绍基望着父亲,口中苦涩地道:“爹,纵然朝廷的六宅使到了,又能如何?谁会要一个无兵又无钱的藩镇?张左卫真的会支持我们么?若是王相公派人来,倒还好说话,可惜这位驸马,却是皇帝自禁军中遣来的,在此人抵达延州之前,他心里是个甚么意思,谁也不知道啊……”

    高允权冷笑道:“你看的太浅了……你爹拼着卖掉祖产田地去贿赂王秀峰,并没指望着朝廷能够支持我们家,只要朝廷肯派人来延州,事情便成了一半了。我是要把延州这坛已经浑浊不堪的水搅得更浑,浑得谁也看不清水底下有甚么,浑得所有人都不知其深浅……”

    “这样有用么?”高绍基不解地看着父亲。

    高允权微微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你爹玩了一辈子,敢和我过招的人都已经玩死了,你爹我却活得好好的。若论武勇,若论知兵,周密那匹夫比我强的太多了,不是照样抱头鼠窜而去?李文革虽然聪明,却并不晓得天下的大局,更不懂朝廷的心思。”

    高绍基怔怔地问道:“可是李彬懂啊……”

    “李文质确实懂,不过他懂的是权谋,是朝堂之上藩镇之间那些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天下大势,他又能知道几分?”高允权自负地轻轻哼了一声。

    见儿子不解,高允权轻轻道:“你可知此番随同张永德前来延州的,除了那些禁军中的武官之外,还有谁?”

    高绍基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叫王朴的老儿,是个文官,似乎官职很低……”

    高允权轻轻一笑:“此人官职不过澶州记室,你七叔为何要在信函中将他着重列名?”

    高绍基道:“听说此人是个状元……”

    “他便是孔夫子在如今之世也没甚打紧——”高允权不以为然地摇着头道。

    “王朴此人虽然海内知名,却也还不算多么了不起的人物。真正厉害的角色,是站在此人背后的那个人……”

    “谁?”

    高绍基目瞪口呆地问道。

    “澶州节度使太原侯郭荣——”

    “郭荣——?哦,是柴荣嘛……”高绍基这才反应过来,苦笑道:“那又有甚么了不得的,不过是个茶叶伙计出身,托了郭家天子的福,骤然得为藩镇……”

    “浅薄——”高允权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儿子一句,而后缓缓道:“你可知道,当今皇帝的家眷子女,两年前全都死于汴梁的那场大乱了……这位皇帝不同先前的朱全忠,竟是一位痴情种子,结发之妻死后不仅不立皇后,连四妃九嫔也一概不纳,竟将先前柴皇后的侄子——也就是这个柴荣——收了做义子,改了他的姓氏。也便是说,如今当今天子膝下,只有这么一位皇子……”

    高绍基这才明白过来:“爹的意思是说,柴荣日后可能做天子?”

    高允权轻轻点了点头:“京城巷议,以此人为承嗣大位的第一人……”

    高绍基道:“那这位王记室,岂不是等于储君派来的人?”

    高允权叹道:“正是如此,这个王文伯乃是柴荣身边一等一的谋士,精明过人,老谋深算。有他跟在张左卫身边,实际上便等同于太原侯亲来……”

    这下子高绍基又迷糊起来了:“一个小小的延州,至于这么紧张么?”

    高允权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你以为当今天子心头的第一件大事是甚么?”

    高绍基想了想,道:“是山东泰宁军么?”

    高允权摇了摇头:“你还是只见其点不见其面,山东泰宁军为何成为皇帝的心病?”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其实原因极简单,不外乎两个字——藩镇!”

    “皇帝要削藩?”高绍基吓得一下子打翻了手中的药盏,药汁子沥沥拉拉滴答得衣衫下襟上片片污渍,他却浑然不觉……

    “这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凡是皇帝都想削藩——”高允权淡淡道,“所以此番张驸马来延州,还带着柴荣的心腹谋士,不为别个,便是为了要观察审视一番延州的情形。其一者,延州面临党项,秉军政者能否阻隔党项向南渗透侵袭,极为关键,朝廷不需要没用的藩镇;其二者,延州本来形同割据,若是为父不向朝廷归顺,此地本不应为大周所有,朝廷想要收我高家之权已非一日,若是此番能够借机削藩,当然是最好的;其三者,若是不能,则要考校这个李文革究竟是个甚么样人,若是朝廷觉得此人日后成了气候会尾大不掉,便会第一时间除掉此人,以免后患……”

    高绍基开始有点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说……我们要让张驸马和王记室认为此人是个脑后生着反骨的家伙,借朝廷的刀除掉这个泼皮?”

    高允权笑了笑:“有何不可?其实若是年前那泼皮一刀杀了你我父子,朝廷早就敕命折家灭了他了,或许会让折家暂领延州,不过这家毕竟是外人,在延州没有根基,只要过上一阵子再将折家调开,延州九县自然而然便归治了……”

    高绍基道:“可是爹也说了,此人若是能够挡住党项人,朝廷便会用他来为西北藩屏……”

    高允权点了点头:“不错,话是这么说。可是若是此人比党项人还要难缠呢?”

    “爹的意思是……?”

    “朝廷最怕何事?最怕的便是藩镇坐大尾大不掉,威胁到朝廷的安危。五十年来,天下事莫不如此。天子之所以不派王秀峰的人前来,便是出于对藩镇的担心,王秀峰虽然权势熏天,终归不是天子最贴心的人。张左卫是天子女婿,巷议之中大位人选他也有份。郭荣更是人尽皆知的皇储,这两个人都是皇帝最信得过的人,如此大费周章,皇帝为的便是听一句实话……”

    高绍基叹息道:“可是折家坐在延州,毕竟是件连朝廷都不得不听之任之的事情啊……”

    “那又如何?”高允权反问道,“想要和折家合作,就算是折从阮有这层意思,那交换条件也不是甚么人都出得起的……想要那老狐狸认可,也不是件容易事呢……”

    拉拉票吧,主角距离藩镇的位置越来越近了,月票、推荐票都要,拜托各位读者大大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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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介绍:
一个人吃人的黑暗时代
一个倒霉的穿越者
一个人类历史的新纪元
北唐执政王的奋斗史,五代十国末期的传奇与梦想北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