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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蚕室废人     北唐txt下载     北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西北的军阀(4)

    走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拓跋光原本便弱的身子更加不堪,几乎要两侧的两名士兵驾着才能勉强继续行走。对于一个病人而言,在连续骑着马颠簸了三天三夜之后又做更加剧烈的登山运动----这实在是一种对个人素质及意志力的极大考验。若不是怀着对家族部落的赤胆忠诚,纵使天塌下来拓跋光也不会如此拼命。

    实在是时势比人强,在此平夏部落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已经由不得拓跋光慢悠悠从容行事了。

    李文革的行辕设在西南部的山区之内,这一点拓跋光并不奇怪,尽管拓跋家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穷鼠噬猫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将近三千名骑兵仍然保持着完整的战力,在这种情况下李文革的谨慎是很正常的。

    现在夏州的局面极其混乱,统万城被毁,数以万计的部落游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八路军的保安骑兵团在红柳河以东百里的方圆内南北移动监视拓跋家骑兵主力,北面折杨两家的联合骑兵千余人则沿着统万城以西无定河以南布防,在这两支骑兵之间形成的安全通道内,八路军肤施步兵团和折家杨家的步兵正在以营为单位源源不断地开过来。

    拓跋光和拓跋彝殷并不知道西面的契吴山区内还有荆海所部的团练兵在暗中潜伏,但是仅就眼前的局面而言。拓跋家已经没有反败为胜地机会了。

    拓跋光原以为自己要说服家主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毕竟祖上的荣光和业绩不是说抛便能抛下的。看着牙帐内众多族中兄弟那困兽犹斗地眼神,他对此更加悲观。

    然而拓跋彝殷只是平静地听他说罢了投降的理由。语气平淡地问了他三个问题,便在他草拟好的降表上签了名字。

    平静归平静,拓跋光看得出来,谟宁令在签下“臣李彝殷”的汉名之时,手在发抖。

    这道降表虽然只是薄薄一幅绢,却有千钧之重……

    西北草原上称雄一时的定难军便这么完了,数万部众,精兵数千。有着全民皆兵传统的西北霸主,就这么向一个崛起至今还不过两年的瘦小男子伏地请降……

    真是难以言喻的耻辱啊……

    眼前地蒙眼布被揭去,拓跋光愕然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顶陈设简单的帐篷内,在自己的面前,并排坐着三个身披山文铠的汉人将领,居中而坐的是个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方脸男子,一对小眼睛精光四射,下颌上留着短短的胡子茬。左边坐着的是一个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官清秀,脸上却带着淡淡的杀伐之气。右侧坐着地人尽管一身汉将装束,但眉目鼻口却暴露出此人的异族身份。

    拓跋光注意到,这三个人在盔甲内都穿了一件绯红色战袍,袖口处都绣了一颗黄色的五角星。

    对八路军军制稍有了解的他顿时明白,在他面前的,是八路军中三名游击将军军衔的将领,在延州,这大概是目前地位仅次于李文革的高级军衔了。**J首发**

    居中那人没有起身,淡淡扫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怠慢使君了。在下八路军权知都监军司事游击将军魏逊,奉八路军节度使李大将军将领,在此恭候使君!”

    他摆手介绍道:“这两位是八路军同知都虞侯司事游击将军折御卿和八路军权知骑兵事游击将军细封敏达。”

    提到细封敏达,拓跋光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神态如常。

    他缓缓扫视了在座诸人一眼,问道:“在下奉陇西王表章,要求见西河王折令公或者李大将军!还请各位通传则个!”

    魏逊闻言,淡淡一笑,转过头看向折御卿。

    折御卿开言道:“在下乃西河王嫡孙,家祖年迈,身子不适,在绥州休养。先生的表章。在下可以转呈!”

    拓跋光一愣,随即问道:“李大将军呢?”

    魏逊昂起头来。笑着答道:“大将军命在下等接待拓跋家使臣,他老人家是钦命节臣,政务冗忙,已经回转延州了……”

    魏逊和折御卿其实不过比拓跋光早到了一日而已,同来的还有八路军节度府行人参军事韩微。

    东西两路大军会师之后,已经对夏州地拓跋家形成了合围之势,定难军的覆亡已经是不可逆转的结局,在这种局面下李文革发出命令,召集魏逊折御卿来山中的中军行营开军事会议,两个人都有些感到奇怪。

    然而在低头看罢荆海自山里发来地情报信函,魏逊和折御卿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冯家的混账来摘桃子了!”

    李文革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大帐内的气氛温度一下子便降了下来,打败定难军占据银夏的喜悦一下子便被对未来的忧虑替代了。

    荆海的情报上只写了一句话:2号敌人出现在74号地区附近,约2000000人。

    使用阿拉伯数字进行情报通讯,是此次北伐军事行动的一条纪律,所有战略级别地情报涉及数字地部分一律采用阿拉伯数字替代,涉及地点一律用延州版经纬线数码进行标注,这样有助于进行情报保密。比如此刻,在八路军中权倾一时的监军头目魏逊面对着这样一份情报信函就一头雾水,作为监军最高长官,他只知道“2号敌人”代表朔方军节度留后冯继业,老冯晖家地七公子。但34号地区就不明所以了。

    沈宸对于这位老搭档地困惑很清楚,低声解释道:“2号指灵州冯家,34号地区指白池县!”

    魏逊毕竟也算老军务。沈宸一解说立时明白。

    白池县位于盐州北部,与夏州的统万城处在同一纬度上,隔契吴山脉相望。

    韩微却皱了皱眉头,对于军事地里没有概念的他,一时间还不明白那些弯弯曲曲地符号究竟代表什么含义。(j.m首发)但是有一点他却是明白的,白池乃是西北地区最大的晒盐池,这个地方一旦被冯家占领,西北运往关外的青盐将再度中断。上一次叶吉家起反。仅仅是遮断了青盐的盐道,这一次冯家却是直接冲着青盐的产地动刀兵了。

    李文革看了看麾下这些武将,他有些担心这些丘八们一时弄不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意义,这才故意将事情说得仿佛冯继业来趁火打劫抢夺胜利果实一样。

    其实延州上下,早已将盐州的盐视作了囊中之物,这是绝不容其他势力染指地,否则花费这许多资源来北伐,仅仅是得到一块只长草的地盘,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何况灵州这片地方在李文革未来的战略中,实在有着太过重要的意义!

    灵州的冯家。迟早是要翻脸的,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冯继业这么给面子,想瞌睡竟然立时给了一个枕头过来。

    李文革坐在胡床上,轻轻拍了拍手:“说说你们的意见吧!”

    “冯家的骑兵,听说有一千多人,不可小觑!”韩微盯着折御卿手中缓缓展开的山川河流图说道。

    沈宸没有说话,手中拿了一根草棍缓缓在地上划动着。

    “必须迅速结束夏州的战事!”折御卿抬起头兴奋地道,“若大将军有意灵州,下官愿意率一支兵去会会这个冯七郎。”

    李文革看了看他,笑笑。却没有答言。

    魏逊扫了折御卿一眼,开腔道:“我以为大人此刻应该从速结束夏州战事,回转延州!”

    众人大半愕然,只有韩微和沈宸没有反应。仿佛早就知道魏逊会有此议。

    “算上庆州地事情,大人已经有三个月不在延州了,若是连通进京述职一并算上,这半年大人在延州的日子总共连一个月都没有!延州,毕竟是大人的根基所在,离开得太久,下官怕会有人生出异心!”魏逊毫不避讳地道。

    李文革一愣:“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

    魏逊摇了摇头:“大人。下官并非乱说。藩镇之间,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李相公毕竟名义上是大人的旧主。又是延州此刻官衔最高的人,文官们大多听他节制。此番北伐,军中精锐,队中的老弟兄悉数跟来,一旦延州有变,下官担心周大哥应付不过来!”

    说着,他扭头看了折御卿一眼,脸色肃然道:“定难军已然垮了,西北局面,大变在即,这个时候,大将军必须坐镇延州。”

    这话就说得过于明白了,定难军垮了,折杨两家联军六千余人在银夏地面上驻扎,八路军主力还要应付迫在眉睫的灵州方面军事威胁,若是李文革此刻远赴盐州,一旦折从阮和杨信联手发难,延州方面连一个能够拿主意的主心骨都没有。

    折御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忽地站直了身躯,大声道:“魏大哥说这话,便是疑我了。我愿率折家本部两营,请大将军再拨一营,三营人马,若是不能将冯家打回去,甘当军法!”

    李文革苦笑,搓了搓脸,冲着折御卿摆了摆手:“不要听他胡说,他是监军做得久了,看谁都可疑!”

    魏逊看了看折御卿,淡淡道:“我不是疑你,我是据实而言!身为大人腹心,总要多想一些,方不负大人所托!”

    韩微没有说话,作为一个纵横家,他对魏逊所言并不以为过分,只不过他不会像魏逊这样浅白直率。文人不同武夫,必要地矜持总还是要有的。

    李文革抬起头看着众人:“现在我把几件事情理一理。你们一起参议一下!”

    他想了想:“第一件事是拓跋彝殷地侄子请降,这是启仁带来的消息,这件事情你们怎么看?接受还是不接受?接受地话。这三千平夏兵如何处置?一口吞下去地话,我们能否消化得掉?全都杀掉,是否会造成恶劣影响?不杀的话,我们的兵力能否容纳这么多的战俘?”

    他将目光第一个投向细封敏达:“细封,你先说!”

    细封敏达一怔,他十分诧异地扫了李文革一眼,翻着白眼道:“你自己不想杀人,为何一定要借我的口说出来?依着我。全都杀却了算,省的提心吊胆,还要花费许多粮食养人!”

    李文革被噎得一怔,却没有笑,他脸色肃然道:“细封,你要想清楚,我这可不是故作仁义要你们讨论。若是此次军议定下了将这三千人杀光的策略,我是不会****众议地。这三千人不是寻常妇孺,他们手上有我们汉人地累累血债,杀掉并不冤枉。我八路军中若干军纪。并无不许杀伤俘虏一项。他们不是平民,是战俘!”

    细封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怕坏了名声?”

    李文革笑道:“名声算个屁,我能一把火烧掉统万城,还怕坏了名声?以往我不愿杀人,一是沈宸说得对,让战士们临阵杀敌是一回事,让他们屠杀没有还手余地的平民妇孺是另外一回事,我要为手下弟兄考虑,有甘天和地事情,能不做尽量不做;二来战士们体力宝贵。我不愿他们将体力用在这等无用的地方。杀掉十个平民也不如杀掉一个战士来的有用!可是如今面前这三千人,没有一个是平民,只要杀掉这批人,党项人二十年内便再无战力可言!”

    “我不同意!”魏逊直截了当反对道。

    李文革诧异地转过头看他:“理由呢?”

    “夏州本来已是我军囊中之物。杀掉这三千人,便结下了血仇,除非我们将平夏部落杀个精光。否则十年二十年内我们不要想稳稳当当占据这块地面。这么做得不尝失。拓跋家肯投降,完全是看在大人不嗜杀行仁义的好名声上。否则真个对战,即便是一比三的交换率,我军也要死伤千名袍泽才能消灭这些敌军。好名声并不是毫无用处,它至少能让敌军在投降的时候少些顾虑!”魏逊语调不高,语气却极坚决。

    李文革抬眼看韩微。韩微笑笑:“杀俘不祥。大将军是藩镇,打了胜仗。理应向朝廷献俘的!”

    李文革眼睛一亮,嘴角极为爽利地一笑:“还是启仁聪明,和我相到一处去了!”

    这么露骨的自我表扬实在非厚脸皮者不能为,好在这些在场地人早已见怪不怪,折御卿是第一次见,略有些不适应。他正自琢磨韩微的话的意思,李文革已经抬起了头:“折将军,献俘的事,要劳烦折令公了!”

    “啊----?”折御卿一愣,抬起头看着李文革,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文革并不给他喘息细想的机会,直接道:“我近日准备与折令公一晤。商量一下战果划分的事情,大体上的思路是银夏四州我们三家平分,银州绥州,由折杨两家协商均分,夏州宥州,归我八路军所属,这件事情出兵前我和令公有过密约,只是细节处还需商榷,就由你转达此议。我姓李的是讲信用的人,折杨两家地贡道,就由折杨两家自己看护。再有就是拓跋彝殷投降之后,全军解除武装甲备,除了一些特殊的人之外,大部交给折令公押送汴梁向朝廷献俘……”

    折御卿大睁着双眼,越发惊讶,作为折家着力培养的军事接班人材,他在兵事上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天分,然而这种坐地分赃地政治交易,就非他所长了。

    李文革说完了这件事情,浑身轻松,笑吟吟道:“现在来说第二件事情,打了胜仗,朝廷的封赏一时半刻还下不来,不过我军中有功必赏,就在你们来前,我已经签署了嘉奖晋升命令,沈宸、魏逊、折御卿、细封敏达、陆勋连同周大哥,一律勋上轻车都尉,沈宸、魏逊、折御卿、细封敏达晋升为游击将军,从五品下官阶!陆勋晋昭武校尉,荆海、石头晋振威校尉,其余七品以下军官的赏功晋升,一律由监军司和虞侯司拟定报我批准……”

    被点到名字的四个人均起立平胸行礼,其中最诧异的是细封敏达,这个党项鹞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被李文革晋升为将军,和沈宸魏逊并列。

    沈魏二人却面色平静,一点也没有因为折御卿这个外人和细封敏达这个党项居然与自己平级而浮现出不满之色。

    李文革挥手吩咐他们坐下,道“灵州方面,不容小觑,我总要解决掉这个大患,才好安心返回延州!”

    “不行!”

    李文革愕然转头,这回坚决反对的并不是魏逊,而是文官韩微。

    “延州的局面还是稳定的,李相公和秦子坚,都是信得过地人!”李文革解释道,“短期之内,延州并没有兵变或者政变地危险!”

    “不是延州!”韩微缓缓摇头,他两只眼睛紧紧盯住李文革,一字一顿的道:“临行前得到京中线报----德妃薨了……”

第二十三章:西北的军阀(5)

    汴梁,大宁宫,万岁殿。

    郭威一身素服,毫无天子威仪地踞坐在席上,头发披散未着冠带,两只眼睛薇薇合拢,大殿内的香炉中氤氲缭绕,除了周天子之外,整座寝宫内连一个人都没有。

    周天子!周天子!

    春秋诸侯倡乱,礼乐崩坏,周天子穷坐洛邑,变成了泥塑佛龛高级摆设,当其时也,那些诏命不出都城的天子们,比之一千多年后这个马上得天下快意恩仇的周天子,际遇境况,似乎还要稍好一些的吧?

    有的时候,郭威倒是宁愿自己能做那样一个周天子,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却有大群妻妾子嗣围拢膝下,扰得他行不得政务,理不得军事……

    天下事自有诸侯卿大夫们操心,天子垂拱,闲暇无事走走亲戚,吹吹牛皮骂骂街,训斥一番小王八蛋们,那是怎样一番快意的光景啊。

    他的面前,摆着三缕头发,手中还攥着一缕。

    面前摆着的,乃是圣穆皇后柴氏、贵妃张氏、淑妃杨氏的头发,手中攥着的,则是刚刚下葬的德妃董氏的头发。

    孤家!寡人!

    此刻郭威脑海中,只剩下这四个字萦绕回旋。

    这个半辈子在营伍中度过的武夫天子,一生中曾经正式迎娶过四个女人为妻室,如今,这四个女人都一一离他而去了。郭威不同寻常出身显贵的天子,自幼穷困的他少年时终日为衣食奔忙,从来没有出入烟花场所的闲钱和闲暇。若非在当年驿站中邂逅佳人的那惊鸿一瞥,他这辈子前半生连媳妇都娶不到也不是啥稀奇事。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候,那个胆色气度均令人心折的女人就那么一身荆钗布袍站在他面前,两只眼睛盯着他告诉他:“我要嫁给你!”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人并不穷,最起码,她当时携带的首饰资财。足够她和她的父母兄弟过上好一段富足地日子。

    但是那个女人却将这些资财分作两份。一份留给了她地父母,她带着另外一份作为嫁妆嫁给了自己……

    那是郭威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

    驿站中的新婚之夜,是这个在后世被尊为后周太祖的莽夫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刻,被甜蜜和幸福包裹在其中的郭威几乎忘却了全世界,满脑子都是一件在自己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己成亲了,自己有了家室了……

    后来郭威渐渐发迹,做了将军。做了节度使,做了枢密使,做了皇帝……

    然而这些,对郭威而言却都如同过眼云烟……

    对他而言,这一生中最深刻地记忆,不是将军。不是节度使。不是枢密使,也不是皇帝,而是当年驿站中的那个新郎……

    作为一个皇帝,一个贵人。郭威在女色上的成就实在乏善可陈,皇后只有一任,还是追封,贵淑德贤四夫人只凑齐了三个。

    已经够了,郭威这么认为。

    据说后蜀和南唐的皇帝们对于女人的需求十分精致而专注,每年都要广选佳丽以充后宫。

    而郭威,这个时代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一生中只有这么可怜兮兮四个女人。

    这四个女人。圣穆皇后柴氏和唐庄宗李存瑁睡过;贵妃张氏和武从谏地儿子睡过;淑妃杨氏和赵王王乃至农夫石光辅睡过。最后地德妃董氏,则和乡下郎君刘进超睡过……

    郭威的女人。都是寡妇出身……

    对于南唐和后蜀的那些超级强调品味的皇帝们而言,郭威实在是个超级没有品味超级不忌口地山野村夫。对这个莽夫而言,大概以为天下女人在吹熄了灯烛之后都一个样吧……

    不一样……

    只有郭威知道,这四个女人,真的是很不一样的……

    柴氏的坚定果决,大气爽利,是这个时代的许多男子都不具备的独特气质。

    暗夜扪心,郭威曾经不止一次自省,没有柴氏的协助与提点,自己是否能够有今日的功业成就。

    杨氏悲天悯人,心肠柔得仿佛一潭水,族中老幼孤穷,在其生前无不受惠,在她活着地时候,郭府上下大小诸事,从来没有让郭威操心过。

    贵妃张氏,晓大体通文墨,管束子侄从容得法,她调教出来地子侄们虽然性态不一,却是一般的雍容有度,曹彬就是个典型地例子。若不是乾佑殉难,张氏当是立朝之后皇后之位的不二人选。

    德妃董氏是郭威最后一任妻子,也是唯一赶上了他做天子的妻子,是后周朝廷实实在在的六宫之主,然而这位天下最贵的女子两年多以来却从未穿过一次绸缎衣服,从未佩戴过一次昂贵的珠宝首饰,后宫的饮食用度,简约如农家,在那些新朝显贵们的妻妾们看来,这位德妃娘娘,简直就是个小家小户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娘们……

    这便是郭威的全部女人,也是这位大周天子人生的全部。

    对于郭威而言,所谓幸福,其实也不过仅此而已……

    争权逐利,郭威从未引为快事,若命运可以选择,郭威倒是很愿意和四个老婆若干儿女隐居乡下,渔樵耕读也好,买卖商贾也罢,平稳安顺地过上一辈子……

    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只剩下他手上的四缕头发……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已经有些时辰了,郭威却一直懒得回过身去,这阵子尚医局上上下下均提心吊胆,昼夜在大内伺候值班。每日亥时,换班下值的医官和起居舍人都会被相公们召到中书门下去细细盘问,皇帝吃了东西没有,吃了多少,脉搏正常不正常,体温如何,大小便正常与否,治理天下的宰相们对这些琐事一样样仔细询问不肯疏忽。宫中的御医们自然更加战战兢兢不敢怠慢。尽管皇帝下旨不许宫人宦官靠近。他们却也不敢过分远离。

    郭威没有病,只是身体全部的零件都在发懒……

    眼皮懒得睁开,臂膀懒得提起来,手懒得写字,腿脚懒得行动,舌头懒得说话,鼻口懒得呼吸。心脏懒得跳动……

    实在是懒得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君贵来了?坐吧,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拘礼……”

    郭威没有转身——他懒,在这个世界上,值得他转身的事情实在是不多了……

    柴荣的两条腿站得已经有些麻了,听了皇帝的话。他丝毫没有客气。就在皇帝地身后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有甚么事情?”郭威懒洋洋问道,他知道柴荣,这个孩子很是能干,某种程度上比王峻还要能干。这几个月以来,中枢地朝政很少出现纰漏,柴荣秉政之后加大了在河工和农事上的投入,这令原本似乎忧心忡忡的冯道老头子也无话可说。中书门下有他打理,使得郭威这阵子在朝政上操的心越发少了。

    没有大事,他是不会来打扰自己的。

    郭威虽然懒了,却还不糊涂。

    “西北折从阮李文革联衔奏捷,银夏的事情了结了……”

    柴荣很清楚郭威此刻的心境。尽可能平淡地述说着西北地战报:“上月十五。李怀仁以骑兵偷袭统万城得手,举火焚之。定难军失了根基,数战失利,折杨李三路大军合围,李彝殷奉表请降。平夏三千残兵解甲束手,在折令公押解下来京,如今已在途中。李文革表奏折德源为银州刺史,杨重勋为绥州刺史,并三家有功将弁的叙功折单,都已经呈到了中书枢密……”

    他平淡地说,郭威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的表示。

    柴荣说罢,静静地等着郭威说话。

    “不仅是这些吧?”郭威轻轻抚着手中的头发,语气萧索地道,“若仅是捷报,封赏擢晋中书应该已经议过了,说罢,还有什么大事?”

    柴荣咽了口吐沫:“冯继业出兵占了白池,李文革在契吴山西麓布兵警戒,因为冯家也是国朝藩属,没有诏命,李文革不好出兵驱赶,因此上表请伐……”

    郭威嘴角一扯,浮现出一丝笑容:“这个桀骜的李怀仁,何时变得如此守规矩了?进兵的方略,只怕他早就谋划好了吧?”

    柴荣也笑了:“李大将军地顾虑也不为无因,范相以为,平夏覆灭之后,八路镇已然节制延庆宥夏四州之地,若是再命其出兵白池,则盐州乃至灵州,恐怕也将落入文革之手。这个藩镇太大了,比原先地定难军还要大,若是连折杨两家一并算进去,三家联军盘踞的地盘有十余个州郡,比北汉国土面积还要广大……”

    “范质想怎么处置?”郭威依旧懒洋洋问道。

    “朝廷遣大将、出禁军,以李文革料理粮秣后方,攻伐灵州,迁冯继业于内镇,在灵州任命刺史,一举解决这个毒瘤……”柴荣苦笑着道。

    郭威听了,并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一阵方才道:“李谷一定是反对了……”

    “不错……”柴荣叹息道,“李相以去岁泰宁军之役糜耗国帑粮秣过甚为由反对用兵,自京城到关中,再到朔方,运一万兵上去最少需要三万民夫运送粮草,实在是不划算。若是李文革能够独立解决,自然还是用他的兵好……”

    “王溥没有说话?”郭威问道。

    柴荣道:“说了,王相支持范相,他说自今春以来,折从阮李文革用兵,虽然没有动用禁军,但延州方面自淮南买粮幅度加大,造成关东一带粮价持续上涨。实际上也是给朝廷财政增加了困难的,既然如此,索性此番盐州之役以朝廷禁军为主力,西北盐道,还是掌握在朝廷手中比较放心!”

    “枢密方面,是什么意见?”郭威继续问道。

    “王仁镐是主张动兵地,他是禁军出身,闲得久了自然想动。不打仗,这群丘八就没有晋级升爵的出路。”柴荣解说道。

    郭威点点头。又问道:“冯府呢?去过了没有?”

    柴荣一怔。答道:“冯令公这两天据说身子不大好,他久不问政的,便没有去!”

    郭威终于转过了身子,目光略带责备地看着柴荣,道:“你上门去请教,他难道还会把你赶出来?”

    柴荣赧然道:“是孩儿的错!”

    郭威强打精神道:“不算错,是你过于自信罢了!冯道虽然老朽滑头。心思却是极清明的,看人也准,见事明白。这两条,中书内如今无人及得……”

    柴荣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郭威缓缓道:“范质王溥李谷三人,都是书生见识。王仁镐是武夫。这些事不懂的。他们的意见,也就是做个参详,不可全听全信。”

    柴荣有些糊涂,一句话把三个宰相地意见全都否了。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郭威叹道:“李谷全副心力都在钱粮上,满心思都是账本,反对动兵不足为奇。范质反对地理由虽然充分,是非过于分明,先已将李文革当作朝廷地敌人来看了。王溥的话说得貌似有理,实际上却糊涂。难道朝廷用了兵,设了官,灵州和延州。便能摆脱李文革地控制了?平夏一灭。西北诸阀李怀仁已是一家独大,无论朝廷派不派兵。设不设官,青盐的盐道,灵州的贡道,都要仰延庆鼻息过活。这是大势,小手段解决不了的!”

    柴荣沉默半晌,答了一声“是!”

    “解决李文革地问题,和解决冯继业的问题是两回事,不能往一起扯。一码归一码,弄在一处,被动的只有朝廷。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柴荣欠身道:“孩儿懂了!”

    郭威略微有些气促,歪着身子靠在垫子上,说道:“秀峰去后,朕升郑仁诲为宣徽北院使,枢密院仅以王仁镐权知,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柴荣道:“枢密使这个位置,是父皇留给李文革的!”

    郭威点了点头:“西北边陲安定之日,便是李文革入朝之时。他是豪杰,是廊庙之才,放在关中是种祸,放在身边则是栋梁。要让国士安心,必须以国士待之,移镇之法,对李文革是不适用的,要使他效命,就得给他实实在在的东西。秀峰之后,枢密之实非他莫属。对李文革这种人,甚么平衡驾驭之术都是不好使地,唯有以诚待之才是正道。”

    柴荣点着头道:“孩儿知道了!”

    郭威问道:“对李文革地封赏,中书是怎么定的?”

    柴荣沉吟了片刻,道:“他已经是右卫大将军检校太傅,晋上将军资历过浅,中书和枢密合议的结果是晋检校太尉,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爵霍国公。”

    郭威点了点头,合上双目道:“还算妥当……”封赏札子,连连咂舌。

    “折从阮晋尚书令,李彬拜侍中,李文革加衔同平章事,平夏一战,朝廷可真是花足了本钱了!”范质苦笑道。

    王溥却另外拿起一张纸道:“那张是要主上亲览的,虽然煊赫,也不过尔尔;真正地玄机,在这张附表上!”

    范质拿过那张附表,觑着眼睛瞧时,入目的却是柴荣那一手精巧的小楷。

    平夏之战有功将士封赏擢晋附表

    折德源:拜银州刺史知本州事

    杨重勋:拜绥州刺史知本州事

    周正裕:拜彰武军节度使

    沈宸:拜定难军节度使

    魏逊:擢庆州防御使

    折御卿:擢夏州防御使

    陆勋:擢宥州团练使

    秦固:擢庆州观察使细封敏达:擢夏州团练使

    范质越看越是心惊,抬起头看王溥时,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过分了点吧?平夏之役,李文革毕竟是功臣啊……”

    王溥笑了笑:“越是功臣,越要防范,这是枢府那位状元新贵的逻辑……”

    范质苦笑道:“不妥,这份东西不经御览,要出大麻烦!”

    王溥摇头道:“王仁镐已经签名署印,文素不要给自己种祸……”

    范质还是有些犹疑:“签发之前,请教一下冯令公如何?”

    王溥轻轻叹了口气:“文素,主上身体不好,多年至交,我劝你一句,若要保住相位,令公府上,还是少走动一些为妙……”

    范质还要说话,却见李谷手拿一份表章面色铁青大步闯进了政事堂,这位钱粮宰相浑没了往日那份从容淡定,脚步带风直入中厅。

    “惟珍,出了何事?”范质暂时放下了那份附表,上前迎住李谷问道。

    “邺都,王殷的表章,刚刚递到枢密,王仁镐和王朴托我带过来的!”李谷满面阴霾地道。

    范质一愣,与王溥面面相觑。

    “九月永寿节,王殷请求入觐——”李谷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第二十三章:西北的军阀(6)

    七月的延州,正是一派农忙景象,金城至延安的官道两侧,延河两岸,一派翠绿景象。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在延河和洛水两条主要河流沿岸,到处都修筑起了小型的水坝和木质的水车,原本干涸贫瘠的土地,在成百上千架水车的灌溉下都种上了黍米和小麦等作物,刚刚分得土地的农民们挥汗如雨,拿着铁质的犁头锄头等崭新的农具在田间地头不要命般劳作着。

    布政曹司农科在延州的九个县都设置了农业站,由县丞直属管理,这些农业站只有一项功能----将自州城运来的新农具发放给农民们。

    丰林山上的铁工营如今已经壮大到一千三百人的规模了,木工营则已经超过了两千人,如今丰林山区每天可以出产一百件农具和一百杆木枪,这对于一个地方藩镇而言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成就了。

    然而李文革并不满意,丰林山区的生产并没有完全摆脱作坊式手工生产模式,完全不是他设想中的工业化生产模式。

    在经过实际的调研之后,李文革确认,在周正裕的领导下,厢兵司已经将辖区内的每一个劳动力都调动起来发挥到极致了,对于祖霖领导的研究小组的各项技术革新,老周也尽可能地做了向生产力转化的努力。

    应该说,在手工业时代,这样的生产规模已经可以算是巅峰状态了。

    对于李文革的不满意,老周很是不解。

    对此。李文革地解释是:“周大哥,这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只是我这阵子忙于战事。对这边的关注实在太少了!”

    李文革回到延州之后,连续半个月都在进行不动声色的调研和考察。这半个月中,他只下达过三道命令,一道下达给州府,两道下达给八路军厢兵司。

    下达给州府地命令是对金城至延安的硬质公路进行招标。招标的条件是,在允许这些商家未来收取过路费之外,将向出资金额排名靠前的十家商号无偿转让四轮马车的制造技术,而出资地商家前二十名则将拥有该条路面免费通行的权利。

    下达给厢兵司的第一道命令是将祖霖领导的齿轮研究小组从目前地十人规模扩充为百人规模。调配了更多的熟练铁匠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

    第二道命令是对祖霖个人进行嘉奖,不是因为那还未曾研制出个子丑寅卯的铁制齿轮,而是因为一套木制动力的风箱。

    这个风箱是祖霖研制齿轮的副产品,在最初靠手工制作齿轮失败之后,祖霖开始尝试铸铁制造齿轮。而铸铁技术需要的高温现行的人力风箱无法提供,于是祖霖利用延河制造了一个水力风箱系统。

    这个水利风箱系统其实很简单,在延河的一条支流转弯处挖出一个导流槽,在这个导流槽中段再挖出一个副槽,在这个位置的导流槽上筑坝。再在导流槽上游入口位置筑坝。在副槽入口位置也筑坝,然后在副槽边上搭起铁匠棚,在副槽上竖起一个叶面宽半径却小地矮胖型水车,木质地轴一直伸入铁匠棚连接在风车的主机上,风车主机则是李文革时代电扇扇叶的翻版。

    这样一来,铁匠棚里的铁匠们就不必挥汗如雨地拉动风箱了,只需要通过导流槽和延河之间的落差将水引入导流槽,再通过副槽和主槽之间的落差将水引入副槽。便可以驱动风箱持续工作。通过三座水坝可以控制副槽中水的流速,也就可以控制风箱的功率。

    这个系统地缺点是能源较弱。人力挖出来地落差毕竟不必天然落差,其有限的势能限制了风箱地功率上限。通过这个风箱最高只能将铁水的温度维持在九百度左右,使用四台人力风箱不间断作业同样能够达到这个温度。

    李文革给祖霖的嘉奖很是独特,他奖励祖霖朝散大夫散秩并一百缗奖金。

    正奉大夫是从五品文散官,在延州,只有那些拿出田亩数超过千顷的大族族长才有资格获得这种散秩。在这个时代,官职名爵授予庶民都是稀罕事,更何况是授予一个女流。

    这一点很快引发了丰林书院内部的一次热议,李文革在书院的一次会议上与数十名教职人员座谈时明确表示,书院鼓励任何有利于发展生产力节省劳动力的发明创造,只要最终效果被确认,延州军政当局绝不吝啬官爵名器。

    这个因为研制铁制齿轮而导致的炼铁技术革新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丰林山上炼铁工业的现状,李文革搜刮了自己所有的高炉炼铁知识,也仅能向祖霖等人提供“高炉、木炭、强力鼓风,下进上出”这几个模糊的概念,倒是他提出的热力循环使用的概念给了祖霖一些灵感,这一点成为丰林山炼铁技术进步的原始突破口。

    另一个重要问题是铁矿石,关中的著名铁矿大体分布在南边,延庆诸州只有几座很小的铁矿,这些铁矿开采困难不说,矿石质量也很成问题。

    当然可以对外采购,铁器和铁矿石之间那悬殊的差价使得运输成本基本上不算太大问题。但是以州府原本便很困难的财政现状而言,用黄澄澄的铜钱去买黑不溜秋的石头,李彬和秦固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要知道,现在延庆宥夏四州所需的全部粮食还在依赖进口,有限的资金不可能投入到这种匪夷所思的采购当中去。

    在调研期结束后,李文革开始了对八路军厢兵司的改革。

    广顺三年七月十二,李文革向厢兵司下达整编命令。调整了厢兵团编制,将厢兵团整编为杂役营、运输营、预备营三个营,撤消了铁工营、木工营及兵工营编制。整个厢兵甲团由原先的七千余人缩编为三千三百人上下。x

    被撤编地三个营,李文革成立了三个新的组织来进行管理和经营。他们分别是铁工合作社、木工合作社和兵工合作社。

    李文革拉来了因为谋求公路运输独家经营权未果而满腹牢骚的陈哲,鼓动他入股铁工合作社,李文革慷慨地表示,丰林山铁工合作社可以以陈家的姓氏命名,叫做陈氏铁工合作社。而未来铁工合作社生产地所有民用铁器都由陈家经营买卖,条件是陈家必须承担炼铁技术的开发和铁矿石采购的费用,以此作为股本参与铁工合作社的经营。

    相比起垄断公路的运输权,未来地铁器垄断买卖一下子吸引住了陈哲。尽管这种炼铁技术开发的模式闻所未闻,其中也蕴含着无尽的商业风险,但是陈哲还是被其潜在的商业前景所打动----要知道,铁工合作社目前有将近八百人在工作,这些人手工生产出来地铁器每个月是个不小的数目,仅政府采购一项就足以形成流水(原先铁制农具制造是由李彬的政府拨款,在未来将把这部分拨款变为政府采购),陈哲知道,李文革现在的地盘不比以往。未来仅延庆两州的农用铁具采购就足以值回成本。

    陈家的商队四处奔走。从关中南部带回铁矿石所需要付出的仅仅是运输成本,那些极难炼制的石头在当地商人的眼睛里不过是些废物,是大宗粮食货物贸易地“添头”而已。

    只有对于那些经验丰富地铁匠而言,铁矿石才是能挣来衣食的宝贝,但在这个时代,集团作业的铁匠是没有的,手工作业模式都是自行解决铁矿石的需求,这就导致了这种资源的产品虽然昂贵并且被管制。但其资源本身却罕有人问津。

    陈氏铁工合作社采取股份制模式。陈哲一次性投入两万缗钱作为基础股本,未来则以大量的免费铁矿石折抵股本。陈家占有合作社六成股份,而八路军方面则由购置曹主事刘衡代表军方参与经营,持有三成股份。比较特别的是,祖霖个人以技术入股地模式持有合作社一成股份。

    李文革以同样地模式处理了木工合作社----这是一个拥有一千五百人的大型企业,目前这个企业地主要盈利模式是造船和造四轮马车,其他农具收入只算小头,对于这个企业,陈哲的财力不够,只得又拉上了三家商号,每家只占一成股份,而刘衡持有五成股份,祖霖仍旧是一成。

    兵工合作社就特殊些了,这个合作社的产品都是兵器甲胄盾牌等军用物资,暂时不能允许民间参股。李文革把这个军工企业直接编制在了厢兵司下面,与厢兵甲团平级,任命刘衡权知兵工合作社事。

    另外一个得到李文革财政倾斜的就是陈抟的道观,这个丰林山上的最古怪的建筑一直令周正裕腹诽不已。

    冶铁也罢,造船也好,哪怕祖霖拿着公家的经费修水坝,周正裕将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了----那毕竟是正事。

    然而那个华山来的牛鼻子---他竟然公然在山上烧汞炼丹,用的竟是军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偏偏李文革下了严令,无论军中财政如何紧张,这牛鼻子的“经费”一文不许少全部要给齐,另外,这老道的全部要求一项都不许拖延迟误----包括他要求全山上下掏茅房……

    七月十五,丰林书院召开了第一次教师联席会议,李文革“大祭酒”主持了这次会议。

    这次会议形成了一个决议,后来被称为“七月决议”或“丙戌议略”

    丰林书院从此开始实行课题制,课题种类被分为三类,甲类为基础科学类,这类课题大多是理论课题,这方面目前书院内公认李文革第一,因此尽管也有叶其雨等学痴主攻,还是相对人数较少。乙类课题为实验科学类,陈抟的道观便属于这类课题;丙类则为应用科学类,这一类课题最多。

    课题制是为了将有限地研究经费尽可能最有效使用。在这里尽管李文革急需的是应用科学成果,但他还是很理智地将基础科学课题列为一类课题,正如他在对一类课题的作用释义中所说的,基础科学“通晓天地变化万物生灭之理。为世间第一学问”。

    大炼钢铁,工业化大生产,造枪造炮……不可否认,这些穿越必修课对李文革地诱惑很大。

    但是这不是他的目的。

    建立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纵横天下统一四海……

    这也不是他的追求。

    用他自己地话讲,我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到了这里,不是为了来做这些的……

    我光着身子来到这个世界,却带来了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东西,这样地我才对得起第二次生命……

    文明就是最宝贵的东西。

    而基础科学。是文明的基础……

    李文革认为,在自己那个时空,华夏民族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仍旧在忽视基础科学研究的重要意义。

    一个国家是否真正强大,并不是看你有多少飞机大炮,不是看你有多少颗氢弹原子弹,也不是看你有多少外汇储备,你能生产多少日用品和奢侈品……

    一个国家能否真正强大起来,要看你拥有多少顶尖级的基础科学研究者。

    基础科学,是研究物质结构和宇宙奥秘的科学。

    和传统的史学家不同。李文革对于国家崛起的概念有着极为叛逆的认识。

    工业化时代日不落帝国地崛起不是因为瓦特地蒸汽机。而是因为牛津和剑桥。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上半叶德意志的崛起,不是因为俾斯麦和希特勒,而是因为普朗克和爱因斯坦。

    现代社会美国的崛起不是因为两次世界大战,而是因为麻省和普林斯顿……

    人类之所以脱离其他的种群一枝独秀,是因为对知识的理解和使用,在优先级上,理解永远重于使用。

    一时的应用科学繁盛可以使国家富足,可以使军备强大。却永远不能催生出所谓的“综合国力”。

    一个现代民族国家综合国力是否强大最根本的参考标准就是这个国家地基础科学研究水平。

    一个诞生了卢瑟福。将人类引领入原子时代地国家,在几十年内爆炸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原子弹。这一点都不稀奇。

    一个将相对论的发现者驱赶出国境并焚烧他地书籍的国家和民族,其失败是必然的,这是人类进步的必然选择。

    任何时候,学习都比发现和创造更加容易,一个仅仅将目光锁定在学习上的国家,若是完全忽视了发现和创造,这个国家就始终只能在二流国家境界内徘徊。

    对于基础科学研究的重视程度,决定着国家和民族的命运。

    什么是进步?重复的机械的活动,永远不能称之为进步,只有那些发现性的、创造性的人类活动,才能被称之为进步。

    应用科学永远是“第二个”,而基础科学,永远是“第一个”。

    第一个,就是进步。

    在这个层面上,一万个武器专家,比不上一个陈景润的价值。

    从这个意义上说,基础科学研究课题,永远都是当之无愧的“甲类”。

    基础科学的繁盛程度,是文明的指数。

    中国的衰落,并不是笼统的科学技术的衰落,而是基础科学的衰落。

    在李文革那个时空,第一次鸦片战争当中最耻辱的并不是在坚船利炮面前的军事失败,而是两江总督对于英军军舰蒸汽发动机运作原理的“聪明解释”---里面有牛在拉。

    洋务运动可以引进洋枪洋炮,共和革命可以引进主义和制度,却都无法引进走向文明走向进步的动力----怀疑和探索。

    因为怀疑,所以会探索,人类因而进步。

    在丰林书院大门内的照壁墙上,鬼画符一样写着四个奇丑无比的毛笔字,这是丰林书院第一任大祭酒李文革留在世上的几幅不多的毛笔字真迹之一。

    这个疯狂的穿越者在这里嚣张地写下了四个剽窃自前世一位著名思想家的大字。

    怀疑一切!

第二十三章:西北的军阀(7)

    广顺三年春夏的连续军事行动使得八路军的辖区由原先的一个州吹气一般发展到了如今的四个州。摊子大了,原先并不明显的管辖权问题一下子正式浮上了水面。按理说,李文革目前的八路军节度使职务只能管辖延州一州,但是此刻西北四郡都在他的军事势力控制之下。当然,理论上这些地方都是朝廷州郡,应该由朝廷分派任命官员来管。

    事情的微妙之处就在于,谁都明白朝廷不会这么不给面子,李大将军打下来的地盘,要让他老人家吐出来,没有足够的价钱是拿不下来的。

    再退一步考虑,也不会有哪个官员那么不开眼,顶着雷来触李大将军的霉头。要知道,目前这几个州郡,除掉延州之外,全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夏州宥州就不必说了,阖州经济打崩溃掉了,数万蛮夷们嗷嗷待哺,几个文官跑过去,怕还不叫人当肉干啃掉?就是经济状况稍好些的庆州,也还有三个蛮族盘踞,没根基的官员一旦上任,要兵没兵要钱没钱,三大部落再度造反,谁吃得消?

    要李大将军帮忙?开玩笑,去抢人家手里的肉还要人家帮忙剔骨头,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即便要归化,也还是等李大将军将这几个州郡收拾服帖了再说吧……

    朝廷不插手,对李文革固然是件好事,但是一个州地家底一下子要凑出四个州的领导班子来。这局面还真是有点难弄……

    为了这个事情,李文革一回来就拉着李彬和秦固一夜一夜开长会,熬得李彬这老头子筋骨实在撑不住了,最终确定了一个从各县突击抽调提拔干部的方案。

    广顺三年七月十八。延州八路军节度府发布了一份任命文告,任命高绍元为八路军庆州节度判官权知庆州政事。任命原延州转运曹主事文章为八路军延州节度判官权知延州政事,任命原延州布政曹按察主事萧涯离为八路军夏州节度判官权知夏州政事,任命八路军厢兵甲团指挥使陆勋兼任八路军宥州节度判官权知宥州军政事

    这个体制是一个全新的藩镇体制,原先地旧体制当中,无论是刺史都督还是知事。全都由朝廷任命,最起码在名义上与掌握实权的节度使没有直接地上下级隶属关系,然而在这个新的体制中,所有各州节度判官前面都以“八路军”冠名,明确体现了这些州级行政官员与八路军节度府之间的上下级隶属关系,只不过原先节度府下设的节度判官由一员变成了多员,以州郡地域进行区分。全都向延州的八路军节度府负责,无形中原先只管一州地八路军节度府便演变成了一个高于州一级行政单位的行政管辖机构,这在晚唐五代的历史上是从所未有过的。

    从这时候开始,“八路军”这个名词具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含义,第一个是指李文革所领导下的这支军队,第二个则是指在李文革管辖下的由数州组成地行政区域,这个区域在未来将随着天下大势的演变越发壮大。

    至于各州节度判官职衔后面跟的那个“权知X州政事”和“权知X州军政事”,则是对地方行政官员权力大小的一种基本区分。在眼下,李文革手中的权力主要划分为行政权和军事权。因此手下的权力也划分为这两类。那些只有“权知X州政事”后缀的州判官只拥有在自己辖区内的行政权,例如高绍元,他只能分管庆州的行政事务,庆州地军事权由八路军庆州团练使李护掌管,单独对李文革负责,并不接受高绍元的领导和调遣。()但是后缀为“权知宥州军政事”的宥州观察判官陆勋就完全不同,他不但拥有宥州的行政权,同时拥有本州的军事权。新任八路军宥州团练使狄怀威直接对他负责。由他直接向李文革负责。

    在文官任命的同时,李文革任命了四位州团练使。凌普任八路军延州团练使,李护任八路军庆州团练使,荆海任八路军夏州团练使,狄怀威任八路军宥州团练使。

    七月十八日任命文告发布的第二天,也就是广顺三年七月十九,李文革又发布了另外一道相对简短的任命书,任命了四州地最高政务长官和最高军务长官。

    秦固被任命为八路军节度长史,周正裕被任命为八路军节度司马。

    为了使得军政双方上下统辖分工明确,李文革在发布文告地同时在内部重新厘定了官阶。

    按照新的延州官制,八路军长史正四品上,八路军司马从四品上,军衔为宣威将军;八路军节度判官正五品下,八路军团练使正六品上,军衔为昭武校尉。

    这里面有些和中央官制地区别不大,有些则差别较大。比如节度判官在现行的晚唐官制当中本身就是正五品职衔,节度长史本身也是正四品职衔(比刺史州长史大半级),这两者均无差异,但是原先的正五品判官只是一州节度使的政务副手,如今变成了货真价实的行政首长,主管一州民政事务,原先的节度长史只管一州民政,在节度使制度渐渐演化的如今这个官职甚至已经消失了,但是现在这个职务不仅重新出现,而且一下子变成了主管数州行政的封疆大吏。原先团练使这个职务是正四品显要武职,在李文革手里则变成了正六品。

    让节度判官正五,团练使正六,长史正四,司马从四,一方面是为了使新官制与八路军军制相吻合,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贯彻文官政治的原则,凸显以文官治国地政治理念。

    于是。延庆宥夏四州的割据政权目前从上到下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官僚体系。在这套体制当中,李文革位于整个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在他地下面有长史司马两个四品官分司政军,在长史下面则设承宣布政司、提刑按察司、水路转运司三个分支机构。分别以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水路转运使为部门首长,三使均为正五品上职衔。副使则为从五品下,除去三个直属机构之外,长史还统辖着四个州节度判官署,每个判官署则下辖承宣布政、提刑按察、水路转运三曹,同时管辖各县县令。县一级行政单位便不再细分。以县令为长,县丞分管庶政,县尉分管治安刑狱,县主簿则分管杂务兼理驿政。

    在节度府一层,布政司内设司农、经商、务工、赋税、勾判五曹;按察司内设审刑、治安、典狱三曹;转运司内设陆路、水路、筑路、传驿四曹,每曹内复按照分工分设科室。节度府曹科的官阶与地方曹科官阶相同。

    如此一来,仅节度府内就多出了三司十二曹四十余个科地位置空缺。加上四个州郡十二个曹四十八个科的编制,八路军辖下仅八品以上行政官员编制就骤增至两百多员,再加上目前辖区内的二十八个县一百一十二名长吏,四州共合计行政官员额三百五十三员。

    这个数目是很吓人的,要知道这里面并不包括军官和李彬派驻各州县的监察官员。(

    李彬地丞相府在名义上虽然也对各州及节度府行政拥有管辖权,但这个管辖更多的是监察性质的。李彬在每县派驻一名监察御史里行,在每州派驻一名监察御史,在自己的丞相府内设一名八路军节度观察判官总司吏治监察,各州县的监察官员合计三十三员。

    除去军队系统外。延庆宥夏四州名义上吃皇粮的“国家干部”一下子达到了三百八十六员之多。

    相对于这四个州不足三十万的人口基数而言,这个编制确实恐怖了些!

    当然,这仅仅是理论数字,在目前地八路军辖区,兼职情况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就以秦固为例,这个八路军节度长史目前亲自兼任着节度府承宣布政使和水路转运使两个职务,同时还兼任着布政司司农主事经商主事勾判主事和转运司内的陆路主事传驿主事五个正六品职衔。基本上属于全知全能的光杆司令。

    仅仅在两年前还仅管辖一个穷县数千人口的秦固如今要管二十八个县将近三十万人口的民政事务。这对这位年轻的文官而言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面对焦头烂额的局面,秦固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上。有什么办法呢?要怪只怪李文革地扩充速度实在太快了一点……

    许多官员因为此番管制改革而飞速升官,一年多以前还只是个九品县尉的陈夙通,如今已经是堂堂的延州布政主事正六品官了,当然,在他的任命之后,同样少不得“兼署延安、肤施县令”的兼职。没办法,缺多官少,有实际治政经验的官吏实在难得,就先勉强兼着吧。

    广顺元年七月二十日,新官制实行,八路军下辖四州二十八县,官吏编制员额三百八十六员,实任九十四人,缺额高达四分之三。

    李彬和秦固曾经问过李文革,为何执意要推行如此繁冗的新官制,李文革在回避了几次后终于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有了这个架子,在大周的朝廷下面,未来无论地盘有多大,手中有多少个州,我都能用这个体制把它们包进去消化掉……”

    李彬秦固相顾无语……

    两个人私下研究了一番这个官制,初时除了严密复杂之外得不出任何其他结论,直到最后秦固灵光一闪,终于发现了这个官制地一桩好处。

    在这个官制下,李文革不用称王称帝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吞并州郡扩大地盘。

    这个官制地优点就是:一个节度使就可以用它来兼并天下,一切在扩张过程中的体制性问题都可以在这个没有皇帝地政治体制中得到妥善解决……

    简单地说就是:缓称王。广扩张……

    这是一个超级军阀程式,一个能够独自创造出这样一套军阀体系的家伙,绝对是个把古往今来的军阀政治优劣研究得门清的家伙。

    李文革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地怪人啊……

    晚唐五代军阀割据的历史已经有百多年。其中李彬见证了地最少有五十多年,但是李彬自认。自己从未见过等级档次高到这种程度的军阀,做军阀居然被他做出如许多的道道来。

    在呆了半晌之后,李彬苦笑着吐出一句话:“卫鞅、李斯定三公九卿,高颖、杨素设三省六部,诸人若见怀仁。皆当避道……”

    秦固一口水喷在衣衫上,咳嗽了好半天……

    尽管如此,但员额不足的问题总要解决,毕竟一个州如今变了四个州,这可是实实在在的。

    李文革对此地对策是----开延州秋闱,确立有延州特色的公务员考试制度。

    唐代科举均在正月举行,二月发榜。是实实在在的“春闱”,这“秋闱”之说,李彬秦固闻所未闻。

    七月二十二日到二十八日,通过在各县布达州命的“新闻工作者”们的嘴,延庆两州的士民工商各色人等得知了一个令他们惊讶得下巴颏都合不上的消息,九月一日至十日,延安县城将举行一场秋季科举考试,被录用者将被节度府直接授官任用,不必等待朝廷吏部选官。

    百姓们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这次科举非但季节不对,就连形式也迥异往年。

    首先,本次科举不用投卷,无须有官身地人推荐,只需要参考者在县署报名并现场经过初试通过即可获得到延安进行复试的资格。

    而初试的内容极其简单,仅有两项,一是考官随机在纸上写下一句话,能将这句话照抄并朗读一遍。便算过了“识字”科考验。随后考官随口出一道两位数加减和个位数乘除的四则运算题,只要考生能够答出正确答案。就算通过了“明算”科考验,两项全部通过,考生便被登记姓名籍贯,按照地域进行编号,并拿到一份由县里和节度府派遣的监察人员联名签署的文书,凭着这份文书,考生便具备到延安参与科举复试的资格了。

    尽管李彬和秦固这种正经儒学从本能上反对这种考试模式,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兵荒马乱的岁月,能够识字并且算清数目的人已经很难得了,一定要按照唐朝地“六学十一科”来考试,只怕四个州连十个合格的人选都凑不出来。

    为了防止初试舞弊,李文革从丰林书院派遣了二十名学员前赴延庆两州的二十个县,这二十个学员不仅仅负责监督地方考官营私舞弊故意放水,同时还肩负着算学考官的职责,他们将现场随机出题对初试考生进行明算考验。由于这些学员不是政府官员,而进入丰林书院时又大多是外地来的流民子弟或者孤儿,社会关系相对简单,因此可以被认为是基本可靠的。

    这种初试模式因为实在太过小儿科,基本上是蒙学水平的孩童就能通过,因此被延州贵族阶层戏称为“蒙试”,通过了这种考试的考生则被蔑称为“蒙生”。这个名称最早是谁先叫出口地不得而知,不过在几十年后太学寺厘定地方科举学级地时候,一律将经过了县一级科举考试的生员统称“蒙生”,这却是这个名词地发明者本人也始料未及的了。

    地方初试可以简单处理,但统一的复试就不行了,在开秋闱的消息放出之后。李文革李彬秦固等人就开始着手设定秋闱的考试科目和试题了。

    唐代的科举科目实在太过繁琐,且题目难度较高,李文革觉得对于大范围选拔人才不利,于是经过和幕僚们昼夜磋商,又经过和李彬秦固的妥协扯皮,最终终于拿出了一套取士办法来。复试考试科目一共七科,分别为明经、明算、明法、明词、明史、明礼、策论;对应经学、算学、法律、诗词、历史、策论六个单项专业。

    复试考试共取士八类,依次为:进士、经士、算士、法士、词士、史士、礼士、书士。除进士外,其余七类士皆取单科成绩前四十名,七项成绩均列名前四十人之内者称进士出身,列名前四十名的科目少于七项多于一项者称同进士出身,进士出身者七项成绩总和前三名者为进士及第,进士及第一名称状元及第,第二名称榜眼及第,第三名称探花及第。

    为了这套全新的科举复试制度,李文革和李彬秦固磨破了嘴皮子,依着他的脾气,诗词礼仪之类在他看来无用的学问根本就不应该进入考试科目,按照李彬和秦固的认知,明字和秀才科目被废除几乎是不可容忍的。李彬对于他将考试科目排在明经之后的进士取消却设为取士的最高等级更是感到匪夷所思。

    最终的妥协结果是,明字和诗文考试合并为明词科考试,而明礼科则被保留,在六科之外,专设书士学位考究考生们的书法水平。

    广顺三年九月的延州秋闱,尽管准备仓促过程中漏洞笑料百出留下了许多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在科举制度的发展史上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

    首先是这次科举考试改变了之前的科举单科松散的命题模式,单科试题改以道为题目的基本单位。以明经为例,原先的明经考试是先贴文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实务策三道。在广顺七年的秋闱中则改为经义填空三道,经义颂咏三道,经义释义三道,经义论述一道,共计十道题。

    其次是这次科举考试引入了分数概念和标准答案概念,七科每科十分,总计七十分,和原先的科举考试相比,考官的个人好恶对考生成绩的影响降低了许多。

    最后是此次科举考试引入了单科和综合双类学位制,形成了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单科学士四级学位体系,使得综合类人才和各专门类别人才都能够在考试中通过成绩取向得到录取,并根据所长在未来的选官中得到适当录用。

    这些新的制度,若是在两宋以后施行,已经被教条禁锢了思想和行动的儒家夫子们会群起而攻之,将这个全新的制度淹没在滔天的口水中;若是在晚唐以前施行,其过低的门槛和过于浅白的贵庶平等气息将在当权者和贵族阶层士人阶层的联合抵制中无疾而终。就是在五代十国这个特殊的年代,若是一上来甚么准备工作都不做就强行施行,也会在文不耻武不屑的反对声浪中惨淡收场。

    唯独在广顺三年秋天的延州,巨大的干部缺口和过于低下的平均人口素质迫使李彬秦固等传统的士人阶层不得不在这个问题上向李文革妥协。在他们的心中,未尝没有这是权宜之计未来世道恢复太平之后自然要恢复学术正朔儒家道统这样的念头,只不过后来的局面发展,让这些历史的创造者们和参与者们自己也与过去的道路渐行渐远,当数十年后人们回首再看时,才愕然发现这次在十分滑稽的气氛中举行的科举考试竟然如此深刻地改变了天下的进程。

    不过在广顺三年的七月底,不要说李秦诸人,就连作为穿越者的李文革自己也都还远远看不到他正在做的事情对于未来的影响。在那个时候,李文革甚至无暇分心想到这些,他正处于自在延州建镇以来最为深重的政治危机之中……

第二十三章:西北的军阀(8)

    广顺三年七月二十六,李文革在节度府召开延庆四州的文官高层会议,研究讨论关于在九月秋闱中给予女子生员一定名额的问题。这是一个极度敏感的问题,迫在眉睫的人才需求迫使以李彬秦固为代表的延州士人阶层不得已接受了李文革降低科举门槛并对科举的形式进行必要改革的做法。容忍许多在士大夫阶层看来属于贩夫走卒之流的人士获得科举仕官的资格,这已经是延州士族和现行文官集团的底线了。在这种情况下李文革进一步扩大取士范围为女子谋求科举仕官资格的做法无疑是得寸进尺的行为,是文官们坚决不能答应的。

    但是这一天的会议没有开成,因为应该到会的十几名文官只到了秦固一个,其余人则集体告病抵制了这次会议。

    造成这次文官集体罢工的原因并不是此次会议的议题,而是头一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五日李文革所签发的一项任命文告。

    在李文革设计的军阀政权架构中,长史司马分别掌控辖区的行政权和军事权,节度观察判官行使独立的监察权,长史和司马与节度使之间是上下级的隶属关系,长史也好,司马也罢,都并不是节度使的私人幕僚,拥有独立监察权的节度观察判官就更加不是。

    然而作为一个军阀,李文革需要组建起一个具备足够筹议和执行能力的幕僚班子,这是他所设计地这套体制的一个重要特色之一。

    也就是说。李文革需要在公开的官制范围之外组成一个内部小朝廷,这个小朝廷的人员是直接向他负责的,也仅对他负责,长史司马对这个小朝廷的工作无权过问。

    同样,这个小朝廷对州县政治的全部影响都必须通过李文革来实施,他们不像各级行政官员那样拥有明确的独立性政权。他们仅仅是八路军节度使个人的智囊团和秘书,但是他们却承担着行政官员所无法承担的一些职责和职能。

    以韩微为例,这个驼子名以上只是正七品地行人参军事,实际上却是李文革政府的外交部长和对外系统情报头子。作为地方藩镇,李文革无权任命具备外交职能地行政官员。但是事实上在这个天下分崩离析诸侯四方割据地时代,李文革又确实需要这样一个能够为他纵横捭阖合纵连横的外交部长。

    因此。李文革仿照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行人大夫的古例。设置了行人参军事这一幕僚职位。

    李文革的私人幕府包括如下职位设置:录事参军事一名,考功参军事一名,行人参军事一名、昭文参军事一名、教谕参军事一名、度支参军事一名、司法参军事一名、内卫参军事一名,格物参军事一名,共计九名参军事。每个参军事手下各辖书令史两名。,录事参军事辖书令史四名。

    九名参军事合称节度参军署,参军署不设长官,各参军均独立对节度使负责。@@参军署的日常事务则由录事参军按照节度使的需要代为安排打理。

    因为官员缺额过大,因此参军署目前也还是一个空架子,除了韩微兼任行人参军事和昭文参军事之外,其他职务都暂时空缺。

    七月二十五,李文革发布命令,任命延州布政主事兼延安、肤施县令陈夙通的女儿、行人参军事兼昭文参军事之妻陈素为录事参军事,就是这个任命,引发了这场轩然大波。

    按照李文革原先的设想,是准备直接任命陈素为一州节度判官地。奈何这个任命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况且陈夙通只是六品布政曹,韩微也只是七品参军事,父亲丈夫如此,要陈素接受一个正五品的任命,一下子压过父亲压过老公,以陈素的冰雪聪明,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韩微和陈素的激烈反对使得李文革只好收回成命,退一步改任命陈素为节度府的录事参军事。执掌参军署日常事务。相当于节度府的秘书长。

    录事参军尽管排位列班在行人参军之前,但毕竟都是正七品上的品秩。说不上谁高谁低,比起六品的布政曹,也低了一级,这个任命,陈素和韩微夫妇还勉强可以接受。

    当事人地问题没有了,李文革便签发了命令。

    却不料这个命令竟然引发了如许大的一场风波。

    命令签发是七月二十五日中午,消息迅速在延州城内传开,到傍晚时,肤施城内也得到了消息。当天晚上,新任的八路军延州节度判官权知延州政事文章便在延安十几名文官的串联约请下登门拜访了秦固。一夜之间,几乎全城的官吏都收到了传贴。

    这才出现了第二日全体文官一致告假放李文革这个节度使鸽子的尴尬一幕。

    老实说,这一回,李文革有点生气了。

    是人都有三分脾气,这两三年来尽管坎坎坷坷,但李文革大体上还是比较顺的,文官们支持他,军队又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在整个延州境内无人能够挑战自己地权威,李文革虽然不至于自大到真地认为自己一言九鼎的份上,毕竟也远不是当年李彬家中地那个家奴可比了。有的时候李文革都觉得自己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变化,或许是权力使人异化吧。

    前世做官的时候,就对做官深恶痛绝的李文革,如今在五代做官做出感觉了。

    李文革觉得自己生气也是有理由的,毕竟自己已经让了步了,自己并没有按照原先的想法任命陈素为延州节度判官,而是任命她做自己节度参军署的录事参军。由一个行政官员变成幕僚。由五品变成七品,李文革觉得自己让步地幅度不可谓不大。^^    自己是个善于妥协的人,李文革一向这么认为。

    他尤其有些反感文章,原先与此人相处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人脾气极好,与所有人都能够处好关系,工作作风也很踏实,在转运主事这个职位上做了一年,修桥修路造船造车水路运输驿政邮政都做得很好,这一次升任延州节度判官也是名至实归。但是此人私下的这些行为令他很不高兴,他知道文章是李彬的学生。也因此一直对他十分客气信任,却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文章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至于文章究竟是迫于其他文官的压力还是自己的主张。李文革不愿意深究。他只是觉得,无论这个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都算不上光明磊落。

    关于这一点,秦固倒是一直都在为文章开脱:“……你不要记恨他,他也是没法子。谁都知道他这个节度判官是韩家娘子让出来的,此事上他不明确表态,岂不是更令人误会他为了这个五品乌纱连脸都不要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李文革坐在座位上生闷气:“我不是气他反对此事。我是气他行径不够君子。既然反对,可以当面来和我将事情摊开来说,这么私下动作,他还是读书人呢!”

    秦固冷笑:“你一意孤行,当面来说有用么?我在这里劝了你足足两个时辰了,劝得动你么?”

    李文革耐心地道:“子坚,如今咱们的局面你也不是不知道,宥夏方定,白池方面又在交兵。沈宸那边冯家两三千人的兵力压着,夏州几万游牧部族还未曾对我们心服,宁州地张建武派兵到乐蟠境内巡逻已经有三次了,挑衅之意昭然若揭。咱们现在一个州的本钱做着四个州地买卖,若是不能不拘一格择人用人,这个局面怎么撑地下来?”

    秦固看着他,缓缓道:“天地生阴阳,是有分际的。所谓乾坤。就是秩序。你把昼夜混在一处成不成?州政也好军务也罢,你把上下颠倒过来试试看----立时便要天下大乱!做官取士。建功立业,这都是男人的事情,你好端端弄个女人上来,众人心中自然不满。怀仁,你如今不比从前了,你不再是那个手上只有两百人的宣节校尉,你是手握四州麾下上万虎贲治下数十万生民的节帅大将军。胡闹总也要有个限度,出了限度,是要闹乱子的!”李文革当即反驳道:“平阳昭公主与霍国公对置幕府建牙领军,乱了哪家的乾坤?武丁坐江山,妇好祭祀天地鬼神祖宗领兵征伐四方,又坏了谁家的秩序?国之大事,唯戎与祀,妇好一介女流,全都包揽了,也不见武丁帝鼠肚鸡肠唧唧歪歪分什么乾坤阴阳。怎么到了如今,男人们便变得如此心胸狭隘没了器量格局?一见女人出仕做官便一个个像被踩了尾巴,恨不能跳起来一棍子将人家打回闺房里去?这是自信还是自卑?”

    秦固断然反驳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殷商乾坤崩坏伦常颠倒,才有妇好之事,你怎么不说妲己乱国纣王失统?那也是殷商地事情……”

    “我就看不惯你们读书人这一点!”李文革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道,“有甚么好事,有甚么功绩,便算在男人头上,有甚么坏事,便全算成女人的不是!帝辛失位,是他自己没能耐,扯到女人身上做什么?若如你所说,帝辛的天下,是妲己给他丢掉的,难不成周武王的江山是靠一个女人得来的?没有妲己武王就得不了天下?你这究竟是骂妲己还是骂武王?”

    秦固大怒:“怀仁,你不要曲解史书调侃古人,这些都是圣人的定论了。你不是读书人,胡乱说话我不怪你,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亵渎圣贤侮辱读书人的话,还是少说为妙!”李文革摇了摇头:“我读书少,你是知道的,但我从来都不是不讲理!你能以理服我,我自然认同你,若是你说不服我只能拿古圣贤来压人,我是丘八。压不服地!”

    秦固被他顶得直噎气:“怀仁,男人做官女人持家,这是千百年来地成例了,我不知你是搭错了什么筋,偏偏在这件事情上较真。几百年前武皇乱政,酷吏横行,几乎酿成不可挽回之大祸,这些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吧?”

    “武皇确实重用酷吏!”李文革点了点头。

    秦固轻轻松了口气,李文革总算说了句顺茬的话,不过接下来李玟个的话。顿时让他有一股想要吐血的冲动。

    “武皇重用酷吏,可是大唐毕竟没有亡在武皇之手。昭宗倒是重用读书的男人。大唐却偏偏亡在了他的手里,那些读书的清流一个个全都被朱全忠扔进黄河做了浊流。这也是近在眼前地历史,为何子坚你就视而不见呢?”

    比起秦固,李文革显得气定神闲多了,论起学问,他或许和秦固差得远了,但是说起历史,他这个穿越者可是比秦固有着太多地优势了。

    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诡辩逻辑是历史发烧友们网上论战常用地战术。相互对攻的时候效果并不大,但是对付起秦固这种谦谦君子,就绰绰有余了。

    秦固强自压抑着胸中地怒气,道:“怀仁,你牙尖嘴利,我却说不过你!但圣人祖宗传下来地规矩道统,却不能能因你这么轻飘飘几句话便荡然无存。吕后武皇,一个差点灭了汉祚,一个干脆废唐立周。女人与闻军国大事,其结果便是如此!我不与你争辩这些事情,我只提醒你一句,专断独行容易,但一旦犯了众怒,再要收场可就不易了!你自家胡闹,相公却始终缄口不言,难道你便不想想。他老人家为何至今不说话?”

    李文革叹息了一口气。他也知道,想要李彬在这件事情上支持自己。实在是不容易。

    秦固平静了下来,淡淡道:“只要你收回成命,文章他们还是识大体的!”

    李文革轻声反问道:“若是我不收回呢?”

    秦固叹息了一声:“只怕立时就有二十多个官员要递辞呈了!”

    李文革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子坚你呢?”

    秦固没有答话,半晌方道:“你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日后你若做了天子,难道让我和个女流之辈同殿为臣?连韩启仁自家都觉得别扭的事情,我就更加不用说了!”

    李文革摇了摇头:“不用他们辞职!”

    秦固脸色终于转回霁和:“你总算想通了……”

    “我辞职--李文革说着便摘下了头上的幞头。

    “甚么?”秦固大吃一惊。

    “既然干不了,老子就不干了,这个节度使,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买卖!”李文革一面嘟囔着一面将身上的鱼袋也解了下来。

    “……”秦固被惊得傻了,变那么傻呆呆站在那里看着李文革将官袍幞头和鱼袋一一褪下,只穿着一身青色短衣站在厅中,用紫袍将鱼袋幞头裹在一处放在了案子上,转身便向后院走,一面走一面摆手:“大印、旌节斧钺都在后面,你找人轻点轻点便是了……”

    秦固怔怔站在厅中,脸色又青又白。

    实在是没见过这么不着吊的节帅……

    当堂撂挑子……

    他当阖州文武成什么了?

    难道延州离了你这个李屠户,二十万人就要吃带毛猪?

    “怀仁,你要辞职,也要向汴梁呈递表章请辞!”秦固憋了半晌,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也是实在没话了,但他若再不开口,李文革就要走出去了,可是让他开开口服软,他又实在不甘心----哪有这样地,堂堂节帅耍无赖逼人就范?

    李文革站下了,他转过头,脸色平静地道:“就劳烦你转告诸位大人,当初高家倒台的时候,是他们众星拱月将我抬上了节度使这个位子。如今辞职,不应该是他们向我辞职,是我应该向他们辞职。郭威是个好皇帝,可惜和我们延州没关系,我向他递不着辞呈!”

    秦固咬着牙站在中厅:“你以为你辞职吓得倒谁?”

    李文革摆了摆手:“子坚,我也没想吓谁。这个摊子现在有多烂你也知道,我们费了多么辛苦的力气,才收拾到今天这个局面。如今难题一大堆,事情做都做不过来,大家不帮忙反过来扯后腿,算了,既然大家觉得我做的不地道,那就另请高明吧!”

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1)

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2)

    广顺三年七月二十八日晚,肤施县陈家老宅内堂,所有的佣人仆从全部都被打发了出去,内堂里只剩下了四个人,延州布政主事兼延安、肤施两县县令陈夙通,八路军节度府行人参军事昭文参军事韩微,丰裕陈氏商社大东主陈哲,再有便是这几日在延州官场内被议论地最多的新闻人物陈素。

    陈夙通在室内走来走去,一张老脸上全是焦急神色,陈素看得直皱眉头:“爹爹且安坐,事情左右已经出了,此刻便是急死,也于事无补!爹爹忘记了高世叔去庆州之前叮嘱的话了?”

    陈夙通长叹着恨恨骂道:“高启正这杀才此刻却逍遥,独掌一州政事,远离延州本地,便是有甚么乱子,也轻易波及不到他,早知道三个月前庆州初定,我也自请调去那边,说不定反倒躲开了这场是非。”

    韩微轻轻摇头,显然对陈夙通的观点很是不以为然,陈素看了丈夫一眼,又看了看父亲,轻声道:“爹爹说的糊涂话,咱们家和高世叔能够一样么?高家的高楼广厦毁了,阖族老幼,如今只剩下高世叔一个人还在仕途上阔步进取。若非这位世叔坚决不肯回掌宗族,高家上上下下早就唯他马首是瞻了。便是如今,高氏一门当中有见识的房头长老,无不视高世叔为日后高家重新兴盛的唯一指望。高世叔留在延州,上至李丞相李节帅,下至秦布政文判官,岂能安心?”

    见陈夙通愣愣地似乎还是不懂,一直无精打采直打哈欠的陈哲嘟囔道:“高世叔出身高家,延州的清流们自然信不过他。李大将军将他封在了庆州,实在是大手笔啊……”

    “你懂个屁----”陈夙通最看不惯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听见他开口便气不打一处来,眉毛一立便呵斥道。

    “大弟说的是明白话……”这回为陈哲辩解地却是韩微,“……高绍元掌庆州,便隔绝了延州官场向庆州方面渗透的机会,萧涯离掌夏州。他却是与李相公并无私谊的。与秦长史为首的延州文官也并无往来瓜葛,陆勋就更不必说,那是武将出身的人,将节帅的军令看得比天还大的人。四州判官任命,倒有三个州地州署落在这些不群人物之手。李大将军辖下地疆土扩大了,可延州的文官,依然还仅仅是延州的文官啊!”

    陈夙通对这个驼背女婿虽然并不十分满意,但对此人的家世和见识还是颇为重视的。听他这么说,又想了想李文革对四州长吏的任命。越想越觉得韩微说得对。李文革是在有意识地限制延州系文官的扩张态势。

    “听说这位李节帅在军中阵前最惯用长枪……”

    陈素嘴角带着淡淡的冷笑,轻轻说道。

    韩微转过头,看着妻子,苦笑无言。

    陈夙通却一头雾水:“致致,李节帅惯用甚么兵刃,又有甚么干系了?”

    陈素淡淡道:“高萧陆三位判官地任命,不过是这位节帅对延州官场舞动的第一杆枪,我们陈家,不幸却是他地第二杆枪……”

    陈夙通怔住了。半晌方道:“难道此事另有深意?”

    陈素轻轻点头:“高家倒了。韩家颓了,公田令一发。延州原先地田亩大户顷刻间土崩瓦解,再无对抗那些科举仕途出身的文官的实力,李大将军需要一个新的世家大户来分文官们的权……”

    陈夙通眉头紧锁了起来,陈素的意思他已经听明白了,但却还有些不解:“为何是陈家?”

    “一则,大弟乃是延州如今最大之商主,二则,小婿是个与延州官场素无瓜葛的外人……”韩微轻轻回答了陈夙通的疑问。

    陈夙通一怔,说韩微的家世背景令李文革极为重视倒是说得过去,但将陈哲地分量说得如此重要,在他看来却颇为匪夷所思。

    陈素知道父亲一贯对弟弟存有偏见,此刻不由开解道:“爹爹不要小看了大弟,如今大弟已然隐隐成了延州地商界领袖,公田之后,豪强束手、商户坐大,这是已成的格局。大弟虽然不参与政事,却是如今延州新兴地一方财主,说起来在咱们这位大将军的眼中,只怕大弟的分量比爹爹和韩郎加在一起都要重上三分呢!”

    陈夙通呆了半晌,不由恼火道:“这个李大将军,弄得什么玄虚……”

    “这有何奇怪?不过是分权罢了!”陈哲打着哈欠道。

    “你又知道?也不见你考个功名回来?”陈夙通扫了小儿子一眼,不屑地道。

    “做官和做生意其实是一样的,同样一样货物,明明可以自一家进,却偏偏要分开自三家进----一则价位上有个争夺渔利,二则多一条进货渠道,不至受制于人,日后谁家要哄抬物价之时,自然还有别家可选……如今州府的文官虽然并无不妥,但民政经济均握在这些人手上,权太重了……”陈哲懒洋洋地道。

    韩微赞许地点了点头:“大弟说得是。所谓君子不党,其实君子们本身便是一党。这个党内既有李相公秦长史这样的大人物,更囊括了州署全部的政务要职和县署实缺。李怀仁任命了文章做延州节度判官,这是给李相公一个面子,任命岳父为布政主事兼署延安肤施县令,却是从旁牵制掣肘文章的----总之,延州的世家和文官,任何一方都不能独大,权力只有在各派系之间不断分配争夺,坐在最高位子上的节帅才能睡得安稳……”

    陈夙通苦笑道:“这位李节帅,却原来有这许多鬼心思!”

    “上位者不同寻常人,法术势的使用是最寻常不过的了,说起来,咱们这位节帅用法术的时候还算是少的。他最擅长地其实还是用势----对拓跋家如此,对高家同样如此!”韩微淡淡道。

    陈素冷笑:“这些官场中人的嘴脸,也真够龌龊的了,甚么法术势,左不过那点小肚鸡肠的心思。没上位的想上位,上了位的又担心坐不稳,官职小的想做大官。权柄弱地想秉大权……当了一方节帅。便要挑动着下属们像狗一样争斗追逐,他居中而坐,方才做得安稳……”

    “大将军不是这般人……”陈哲仰起脖子替李文革争辩了一句。

    陈素哼了一声:“人心隔肚皮,你怎知他不是?自从这厮在延州兴风作怪以来,除了让你多赚了几个钱,请你多喝了几顿酒,又给过咱家甚么了不得地好处了?连几日安生日子都过不下去,还不是拜他所赐?”

    这话陈夙通却听着有些不中听了:“致致。讲话还是要公允,这位李大将军虽然做事有些乖戾。对咱们家还是委实不错的!”

    其实这一家人谁都清楚。陈夙通的官职也好,陈哲的生意也罢,都是李文革主政延州之后才真正开始有大转变的,直到现在陈哲还是八路军厢兵司购置曹的头号大军商,动辄就是以万贯计算的贸易吞吐,陈夙通由原先一个不起眼的东城尉到如今地一州布政两县令长,乃至陈素与韩微之间的豪门婚姻,全都是拜这位节帅大将军所赐。陈家一门上下已经打上了太深地李文革烙印,尽管李文革从来没有要陈家对其宣誓效忠。但在外人看来。这位大将军对陈氏一门地信任程度已经超过了应有的限度。

    韩微看了妻子一眼,洒脱地一笑:“这些此刻再说已是晚了。延州的文官罢治,李大节帅撂了挑子,眼见着延州风雨降至,我们家既然身处漩涡之中,总要想个妥善的应对方略才是!”

    陈夙通问道:“贤婿有何好法子,说来听听!”

    韩微想了想,道:“上策是举家辞去延州的官职,岳父的布政主事两县县令,我的两个参军事,致致的录事参军事,还有大弟身上的武职散衔,全部辞去,然后举家迁往陕州,那是我韩家地地界延州地风波闹得再大,也波及不到那边……”

    话一出口,陈夙通愕然,随即面露迟疑之色,等他说完,陈哲立刻开口反对:“不成,偌大生意贸易,全在延州这边,我们陈家没多少世封田土,全仗着辛苦经营买卖才有今日。一旦没了这个根基,到哪里都不过是无根之草罢了……”

    陈素看了陈哲一眼,正欲开口,陈哲却抢先道:“阿姊不必多说,我知道你要说甚么,陕州或许一样经商营生,然则虽有商却未必有市,延州是南北要冲,再加上大将军重视工商,轻收税赋;未来十年之内,延州必成天下货值转运之都。再者父母都上了年纪,故土难离,姊夫这个上策,恐怕是难于施行了!”

    陈素抿住了嘴,转过脸去看父亲,却见一贯不待见儿子的陈夙通这一遭破天荒地没有出言反对,她是冰雪聪明地人,微一转念顿时想到,弟弟的商道抱负放不下,老父亲蹉跎了一辈子的仕途这两年方才亮起一丝曙色,叫他轻易放下,岂不是更难?

    韩微却没有做声,见妻子垂下眼睑不再说话,他方才继续开腔道:“中策嘛……我和致致一道向节帅请辞,然后回陕州老家去,等到风波平息了,再回来也不迟。岳父仍旧当岳父的官,就装作对此事一无所知不闻不问----有道是出嫁从夫,外人问起来一切皆可推在小婿身上!大弟亦可继续在延州经营商号买卖……不过经此一事,大弟未来的商路,岳父日后的仕途,只怕都要艰难些了……”

    陈夙通皱起眉头道:“贤婿何出此言?”

    韩微淡淡一笑:“老岳父还没看出来么?此番是延州的一些文官针对我们陈家的。父在官身子从商路,翁掌外府婿为内史,也难怪人家要嫉妒我们家了。就算此次风波平息了,未来这些延州科制官和岳父之间的争斗也不会立即便偃旗息鼓,岳父失了羽翼粤援。对方却是越发壮大有力……在日后政争中落败自然是可想而知事情了……”

    陈夙通默然……

    陈哲:“就没有一个能几方面兼顾的好法子么?”

    陈素扫了韩微一眼:“说说你的下策吧!”

    韩微笑笑,掸掸前襟道:“下策嘛,我们不惹事,却也不怕事。既然这一遭是人家指名道姓打上门来欺负人,我们也不必客气,礼让谦逊,原本便是没有用处的。只管还以老拳便是了……”

    陈家父子听得面面相觑。陈素皱着眉头问道:“文打还是武斗?”

    韩微笑笑:“我家虽然有家兵,却远在陕州,开不过来,再说既然是与延州地文官斗,自然是文斗,否则岂不是欺负人?”

    陈夙通道:“延州官场文官之间素来声气相通,匝匝叠叠只怕不下百人,我家势单力孤。真个斗将起来,只怕……”

    韩微神秘地一笑:“若是岳父仅仅忧心于此。听小婿一言。您老尽可放宽心肠,这场争斗斗得并不是蛮力,而是巧劲。我们陈家的力量,在这延州虽然说不上大,却也绝算不得小……”

    于是韩微便开始排布:“若是岳父俯允,小婿连夜便可安排妥当,保证自明日开始三日之内,九县境内遍布延州文官与节帅争权迫使节帅辞职的谣言,尤其是州城延安、肤施两县。小婿管教上下人等三教九流人人都知晓这件事情。延州受过怀仁节帅恩惠的非止一户两户,目下的公田、励商、修路等等新政。都与李怀仁的名字紧紧连在一起,小婿倒是想看看,让士农工商们通晓了这场争斗的内情,延州地文官们,当何以自处?”

    陈夙通惊讶地张着嘴,半晌后方才问道:“做得到么?”

    陈素看着父亲解说道:“九县所有布达州命地说书先儿都在韩郎手下做事,如今民众最信这些人口中说的话透出的消息。有些大商人甚至花钱暗中收买他们,想要得到些更隐秘的消息。这些人用来传谣,最是方便不过了!”

    陈夙通干笑了两声,略有些犹豫地道:“这只怕不太厚道吧?”

    韩微两眼一翻,身子瞬间几乎挺直,毫不犹豫地道:“这些腐儒酸官结党争权不说,在四州二十八县之内落我家娘子的面子,如此行径,我若忍下了,岂不是枉生了这副须眉?”

    陈素闻言,顿时眉花眼笑,陈哲则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背过脸去不敢看韩微,双肩用力稳定着,不敢叫姐姐看出自己在偷笑。

    “……所以,是这些人不厚道在先。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韩家的家法是不动如山动如雷霆。此事无论李大将军做得对还是不对,都是李大将军自家之事,与我家无干,如今这些州官串联起来针对我家,以我韩微家中娘子为题目发挥,是欺人太甚了!无论韩家还是陈家,都不是垫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做得初一,便不要怨我做十五……”

    韩微侃侃而谈,一脸大义凛然神色,口中言语不仅不像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却近似仿佛某个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地匪类,一旁听着看着的陈夙通和陈哲面面相觑,不禁有些怀疑这还是当初那个求婚时候温文尔雅满腹经纶地韩家公子么?

    只有陈素一脸兴奋神色盯着自己地老公猛瞧,满眼里止不住的桃心纷飞,痴迷得仿佛八零后女生见到了周杰伦----活的。

    “闹这么大动静----怕不好收场吧?”陈夙通忧心忡忡问道。

    “不怕,到时候真要担心不好收场的,是文章等人那边!”韩微轻描淡写地答道。

    陈素不禁有些奇怪,陈哲也转回了脸,姐弟两人都看着韩微,这驼背杀才卖足了关子方才缓缓开腔道:“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我接到了京中的一封密信……”

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3)

    广顺三年七月二十九,文章等延州系文官终于第一次集体伏东城请见李彬,请教这几日延州政治的诡异状况。只是他们在丞相府外被挡了驾,负责拦截他们的李彬长子李经存告诉他们,丞相身体不适,不能接见他们。这件事给文官们以不小的打击,多年以来,李彬一直被视为延州的文官领袖,不管是在高家当政期间还是在周密时期,这个人都辛辛苦苦撑住了文官与世家对峙的局面。虽然在藩镇乱世文官的力量有限,但李彬的努力还是让他在几十年内一直被延州的文官当作赤帜。

    如今这位已经荣升丞相的文官领袖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托病不出,让此番追随着文章参与抵制节度均命活动的文官们心中顿时蒙上了一块阴影。

    在这些文官的心中,他们的行为自然无疑是正义的,他们是在维护自古以来便存在的男女尊卑乾坤秩序,这秩序说穿了便是董仲舒所说的“纲常”,李文革任命女人为官,无疑是惑乱纲常的乱经离道之举,是在和上天的意志作对,是在向祖宗的制度挑战,坚定地反击这种荒谬行径,是延州文官的天然职责,是“政治路线上的正义”。

    也就是说,在延州的文官们看来,李文革此番犯下的,是“路线错误”,而这错误,则需要依赖文官们的正义感予以纠正缺陷,那就是这种正义感一般很少有胆量单独出现。

    当天下午,延安城内发生了民众喧哗事件,因为几个月来一直在延安县布达州命的周茂生先儿在午时之前公布了延州文官抵制李大将军辞印的爆炸性新闻。当然,在这则新闻里,周茂生有意淡化了事情的起因。同时则对延州文官的行为进行了添油加醋地倾向性描述,令听他宣讲的黎庶民众觉得这帮文官的行为简直形同逼宫。

    这条新闻在宣讲了一遍之后,不断有民众向台上投掷铜钱,要求重新宣讲一遍。

    自从州命公开布达这一政务公开的先河在延州首开实例以来,收到了连李文革也没有估计到的意外效果。随着这些没有官衔的新闻官们布达的州命一条一条变成现实,百姓们对这些每日在台上喷洒口水的先儿们的信任度与日俱增。往往是某一天州命布达了一遍之后就开始有人向台上投掷铜钱,要求先儿讲述一些其他的资讯要闻。这对于这些寄食州府地穷书生来说自然是一个不错地补贴,他们便将自己所知晓的一些州府内情向黎庶们兜售。

    一开始他们还是比较小心的,只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后来见韩微和延州官方对此并不约束。便渐渐胆子越来越大。所说的资讯也开始具备一些起码的商业价值。随着这种情况的发展,每日来台下仰听州命的人群中渐渐多了许多商家的身影,这些人地加入更加从经济上刺激了这些原始新闻工作者的工作热情,他们的新闻从一开始的浅尝辄止开始慢慢发展为涵盖州府各县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层面。

    李文革北伐,州府戒严后实施了新闻管制,但是管制的只是军事方面的信息,直到李文革返回延州,戒严解除,这些新闻从业人员才满怀**地向延州治下的民众描述了他们的节帅是如何神机妙算奋勇当先一个人火烧了统万城平灭了平夏部扫平了北方的胡虏……

    在不知不觉当中。原先布达州命的工作重心如今已经悄悄转移到了播送新闻上,最多地一天,新闻工作者周茂生在延安县大街高台上宣讲一日,足足挣了七百三十三文钱。

    这一日他刚刚将这条新闻说了一遍,围在台下地人流一下子就显得稠密滞涩起来,不仅仅是老百姓,一些大商家也开始站在台下关注。宣讲到第三遍时,一个身穿绸袍的中年商人沿着阶级来到讲台边上,手中提着刚刚自仆从手里接过来的三缗铜钱,直接扔在了讲台上。

    “先生今日只管讲与李大将军辞印相关的消息。这是先生今日一日的润口之资!”

    周茂生认得此人。此人姓杜,延州城及附近五个县都设有他家的分号买卖,与陈家经营粮食马匹等战略物资不同,此人开的是杂货铺,做的是零售生意。

    宣讲到下午,讲台前已经是人山人海,许多原本在东城做工的流民闻讯赶过来旁听,使得附近地街道一下子变得分外狭窄拥挤,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终于引发了州按察曹治安科警方地介

    大约在申时左右。五十名警察开到现场,开始以疏浚交通为由驱散民众。

    场面一开始还算可控。许多老百姓一看穿着黑衣服的警察过来便条件反射式地脚底抹油溜走了,只有一些商人心有不甘,但他们却人单势孤,与国家暴力机器面对面,商人们地力量就显出不足来了。有几个商人刚刚抗议了几句,便被警方抖开索子拘走,见此情景,其余商人自然便再不敢多言了。

    直到几个警察上台去拿周茂生。

    全场哗然。

    当时便扑出来三五个人和上台的警察厮打做一处,将周茂生护住了。

    警察们也有些懵,因为这几个敢公开攻击警方公务人员的家伙都穿了一身绿----是军人。

    在反应过来之后警察们一拥而上开始混战,当兵的虽然只有区区几个人,并且没有携带武器,但是由于身体强壮训练严格,手中只有警棍的警察一时间拿这几个人还真没有办法。

    折腾了大约一刻钟光景,好不容易摁住了这几个人,四周的老百姓却全都站下不走了,一个个像看外星人(尽管他们不知道啥叫外星人)一样用极度不信任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警察们。

    在延州,敢抓八路军士兵的警察还真是和外星人一般稀罕。

    远处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赶到现场地是延州团练使凌普直辖的卫队营,他们的衣着打扮和正规军一样,只不过他们的服色上一律标着“团练”字样。

    两百多兵手持木枪包围了现场。将站在那里傻愣愣看着的五十多名警察当场缴了械,救出了几个被擒的同袍,然后就带着所有的俘虏扬长而去。

    这场冲突的消息当晚便在延州两城内传开了,各种谣言不胫而走。

    延州节度判官文章去州团练署向凌普要人,凌普两手一摊告诉他,所有俘虏都已经移交给丰林山上的八路军都监军司了,要人的话,请管魏将军去要。

    无奈之下,文章只得去求秦固,秦固气得脸都青了。发作了半晌。却也不得不出面。他没有去找魏逊,而是直接找到了周正裕,以长史身份向周正裕这个司马提出交涉,周正裕当夜回到了丰林山上地老营,和魏逊碰了碰面,结果在魏逊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魏逊地话硬得不得了:“军法执掌所司在我,除非有大将军将令,否则断不能移,周大哥若是强要插手。请先罢了兄弟这个监军!”

    周正裕自然是不会罢免魏逊的,事情至此,已经算是堵死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请那位闹辞职的大将军亲自出面下令,魏逊可以不给周正裕面子,绝不敢不给那位的面子。

    只是这法子虽好,眼下却无法施行。

    因为李文革不在节度府内。

    非但他不在,连骆一娘也不在。

    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朝廷的右骁卫大将军。堂堂的八路军节帅,在这个延州人民最需要他的时候,很不负责任地带着女朋友跷家了……

    其实李文革距离延州城也并不太远,肤施东南,临真西北,清源山,库利川,瀑布穹庐,正是叶家原先所居地山间别业。

    此刻这几间茅草屋早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各种材质的瓶瓶罐罐一大堆。还有一些工具和原料,典型一个初级的山间实验室。

    此刻与李文革骆一娘一道在屋子里的。还有一个样子颇有派头的老道,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不是陈抟老祖更有何人?

    右侧的屋子里传来一股呛人的硫磺味,骆一娘略带不满地瞥了李文革一眼,李文革顿时心虚地飘转了目光,打着哈哈辩解道:“用硫磺取酸,这确实是最简单可行的法子啊!”

    一直在摆弄一块胆矾的陈抟闻言气便不打一处来:“硫磺取酸出自何典?你那接触法式子写得虽漂亮,却又哪里来得那什么养人之气?”

    李文革三角眼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看看陈抟又看看骆一娘,十分不甘心地道:“若是有仪器能够分离出纯氧便好了,你们便知道我没有说假话……”

    骆一娘此刻已经用清水洗净了一个琉璃瓶子,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陈抟却道:“炼石胆,取精华,这是我教前辈孤刚子显庆四年便已经记入《黄帝九鼎神丹经诀》的不二法门,正正经经地法子你不用,非用那些花里胡哨不着边际地取酸手段,我看你是学些旁门左道,学得走火入魔了!”

    李文革再度苦笑。一脸无辜望着骆一娘,骆一娘却忍住了笑,别过脸去不瞧他。

    带着女朋友出来散心,这是李文革两辈子都没做过的事情,不想今日位高权重,他却施施然做了出来。且先不说骆一娘是否算是他的“女朋友”,仅仅撇下繁重的政务军务跑到这荒山野岭来鼓弄这些坛坛罐罐石头硫磺,他这个军阀就做得很是惊世骇俗了。

    “大人不该如此……”见陈抟弯腰出去,骆一娘一面拿着一块白麻布擦拭瓶子一面轻轻劝说李文革道。

    “叫我怀仁……”李文革不满地道,他要求过多次了,奈何骆一娘就是不肯改口,依旧是采用“大人”这拗口且生分的称呼。

    “大人身系一州安危,不该如此……”骆一娘依旧不理会他的要求,自顾自说道。

    “这些事情你不懂。便不要多说了罢!”李文革略带不满地道,他很烦像个昏君一样被下属和女人们劝来劝去。

    “妾身不懂甚么?”骆一娘小嘴一撇,两只眼睛直直盯住了李文革。

    李文革顿时心中一缩,脸上连忙干笑:“口误口误,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本来便烦得要死,那些不开眼的却偏偏还要扯我的后腿,又让拉车又不让吃草,他***这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既是不满意我做地,他们另请高明便是,找个神仙来治理延州。想必比我是做得好地!”

    骆一娘叹息了一声:“大人说的这些。一娘才是真地不懂!一娘不懂大人为何一定要坚持让陈家娘子一个女人当官,一娘也不懂大人为何居然视偌大的事业前程如草芥,一娘更加不懂大人为何要和拥戴你支持你的大人们执意作对?他们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

    李文革神色认真起来,盯着骆一娘问道:“这些是谁和你说的?”

    一娘瞥他一眼:“大人未免过分小瞧人了,一娘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李文革歉意地一笑:“这些人几乎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他们要独霸延州的治权,不容任何人来和他们分享这治权,我若顺着他们的意,他们便帮我地忙。我若不顺他们地意,他们便拆我的台!一娘以为,我该顺这些人的意么?”

    一娘笑道:“大人是节帅大将军,延州之事说到底,还不是你一言可决?既然大人不满,只需一道命令,将令大人不满的人罢换便是了!”

    李文革笑了笑:“他们没有渎职没有贪赃,如何罢换他们?又因何罢换他们?仅仅因为他们不顺我李文革的意?”

    一娘十分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军阀:“要抓下属的把柄,对大人而言岂非是易如反掌?”

    李文革再次笑了,一面继续挑拣胆矾一面道:“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坚决不能这么做!”

    “为何?”

    “延州百废待兴。此时正是规矩确立的时候,一个规矩此时定下来,未来就很难再改动。若是此时立下一个好的规矩,延州未来便是大有可为;若是此时立下一个坏地规矩,日后便是祸患无穷。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行差不得。错以一步,谬之千里啊……”李文革将胆矾对在阳光下猛瞧,口中却不停。

    “何谓好规矩,何谓坏规矩?”骆一娘依旧是个懵懂。

    “文官们对我不满意。他们选择向我请辞。我对这些文官们不满意,便也向他们请辞。这便是好规矩!见文官们不听话,我便下命令叫军队一个一个将他们抓起来打屁股杀头,这便是坏规矩!定下一好规矩,是为子孙后世树立一良矩,造福不尽;定下一个怀规矩,是为天下生一恶法,作孽无穷!”李文革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慢悠悠说道。

    “这算甚么良法?”骆一娘不以为然道。

    李文革笑笑:“不杀人,不流血,大家可以妥协则妥协,不能妥协则去职下野,不是很好么?”

    骆一娘毫不客气讥讽道:“大人这是掩耳盗铃,谁不知道大人兵权在手,怎么可能辞职下野呢?说到底,还是城里的诸位大人最后要服软的,否则即便大人你不说话,大人在军中的兄弟也要起来勤王了!”

    “你说的是明智的选择!”李文革点了点头,“最终确实便是这么个结果!”

    “那又有何区别?”骆一娘问道。“区别就在于,我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李文革爽快地答道,“他们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只是他们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在延州,除了我无人能够镇得住军队,因此他们选择接受我地辞职,便必须接受军队不满可能生出地乱子,从他们接受我辞职的那一刻起,那已经不再是我的职责,而是他们这些当权者的职责,如何应对这个局面,是他们的事情。”

    “反过来,他们若是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冒这样的风险,就要继续接受我做老大的局面,但是既然他们接受我做老大,就必须在某些问题上让步,人事任用权是个核心的权力。我是不会把这个权力单独留在任何一方势力手中地,就像我不介意和李相公秦长史他们分享权力一样,那些文官老爷们也不应该介意和延州地世家、商人乃至妇人孺子分享他们的权力。我希望未来地延州是一个开放的宽容的延州,只有那些能够和别人分享权力的人才能够在延州呆下去,而那些妄图垄断某些权力或者财富资源的人或者群体,在延州则不能生存!”李文革思路清晰侃侃而谈,骆一娘却越听越是困惑。

    李文革笑笑:“从理念上我认同文官政治,但是文官政治不等于文人政治,不等于读书人政治,更不等于儒家一党党天下的政治。我承认,像子坚这样的儒生,是值得倚重的,但并不等于倚重儒家就要独尊儒门。这是两回事,既然原先的延州曾经有一个世家党,如今的延州有个儒家党,未来的延州为何就不能再多出一个女官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无论因为何样原因而结党,我都能接受,前提只有一个,党同伐异须得在一定限度内,若想似前唐牛李党争一般斗个你死我活,却万万不要想!”

    “为何一定要结党?”骆一娘不解地问。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李文革顺嘴吐露了一句,见骆一娘又要问,急忙吐吐舌头:“我瞎诌的!”

    骆一娘脸上浮现出一丝好奇之色,她极为认真地问道:“若是州城的各位大人不准备低头,而他们又真个压制不住军队,延州再度有兵变流血,你真个不准备出手制止么?”

    李文革点了点头:“不准备!”

    “为何?难道阖州数十万性命这件事情还不够重?比起大人的委屈来?难道不是黎庶安危困顿更加重要些吗?”骆一娘继续好奇地追问道。

    这个问题李文革似乎从未想过,他歪着头沉思起来,想了半晌,这位辞职了的大将军毅然决然摇了摇头:“一万个人的意志也是意志。我一个人的意志也是意志,凭什么为了一万个人的意志便要强扭着改变一个人的意志?”

    “以一人凌万人,大人不觉得有错?”骆一娘轻轻问。

    “一人是一人,万人是万人,一人不能凌万人,万人也同样不能凌一人。无论以何等名义,无论以多少人的名义,想要改变我之心意,绝不可能!”李文革斩钉截铁地道,说罢,他似乎觉得意犹未尽,嘴角一咧自负地一笑:“这是我的自由意志!”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4)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4)[1/1页]李彬中年丧妻,之后一直不曾续娶,一方面是战『乱』频仍,延州地处边陲,世家的女子大多带着浓厚的政治背景,李彬身为延州的文官领袖,许多事情不得不谨慎小心;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一双儿女打算。李彬是个正经儒学,而且在儒学分支中属于最原始的管学孔论派,这一派不但视董仲舒的春秋义为叛经,就连孟子都以为左道,对于目下官方承认的两套先师先圣班子(孔子和颜回/孔子和周公),这个学派是都不以为然的。

    儒家各个学派,在先师的尊崇上高度一致,认孔子为先师,在先圣的问题上却始终未能统一思想,制礼作乐的周公旦虽然为官方所承认,并且一度立庙祭祀,但地位并不稳固,连孔子门徒出身的颜回在贞观年间都能篡班夺权将周公老人家的牌位挤去武王庙蹭吃冷猪肉,可见先圣人选问题对于儒家当权者而言是个绝大政治问题。

    管孔派在儒家诸派当中是个小学派,算是经义推崇原始,言行依托术势的一派。这一派除了认孔子为先师之外,认管仲为先圣,按照李彬自己的话讲,就是以孔子之学经世立道,以仲父之术齐平致用。这个学派最典型的作风就是对一夫一妻制的推崇。

    那个时代的一夫一妻制实际上是一夫一妻多妾制,正妻只能有一位(所谓两头大的说法一直为夫子们所诟病),妾却可以多多益善。但是管孔派却遵从最原始的一夫一妻教义,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偶婚和滥配,这一派推崇嫡子至上,甚至认为庶子的存在是对血缘的混淆破坏,是对健康生育的一种反动。因此这一派虽然不禁纳妾,但却禁止与妾生育子女。一方面是为了保证嫡子嫡女的地位不受侵害,另外一方面则蕴含着最原始地优生优育思想妾的身份低下,受教育程度和营养程度都有些问题,这些先天不利因素都有可能遗传到子女身上。

    因此这个学派中有些人虽然也纳妾,但却绝不和妾生育子女,而李彬等逍遥派则更绝,虽然年轻时也不乏流连花丛的行径。婚后也偶有风流韵事,但家中只存一位糟糠之妻,连妾都不曾纳得。这是延州官场人人皆知的。

    李彬的一对子女。长子李经存今年已经满十九岁。开春刚刚完婚。新『妇』乃是败落的名门之女,后晋故相国桑维翰的庶出小女儿,闺名麴子。原本以麴子庶出地身份。李彬是不会以之为长媳人选的,只是早年桑维翰权势熏天之时两人曾为儿女有婚姻之约,结果契丹南下,桑维翰全家被戮,只剩下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儿躲过一劫,被亲族寄养在乡下,直到去年李彬拜了使相,桑氏族中这才想起来曾有这么一门婚姻之说,李彬也念当年桑维翰为相时地情分。便当即点头。命儿子将桑麴子迎娶了过来。

    李彬地小女儿李灼华,今年刚满十五岁。在李文革地时代,这个岁数还属于地地道道的“幼女”,但在公元十世纪的广顺三年,这个年纪已经是足足实实地“及笄之年”了。以李彬如今在延州的权势身份,上门求亲的媒人多如过江之鲫。一来这两年实在忙得厉害,二来女儿不同儿子,一旦嫁错郎就是终身的事情,因此李彬一直在观望踌躇。

    延州城中,韩家王家都曾上门提亲,但是对于这些世家的深宅大院,李彬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也有媒人上门为陈夙通家的那位商人公子提亲,李彬更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虽然并不古板,但多少年养成的轻视商人的习惯哪里是这么简单便能够扳过来地?在李彬心中,虽然不至于像腐儒一样认为商人便是无用没出息地代名词,却总觉得士人经商是舍却大道甘入旁门。女儿纵然不能嫁入官宦人家,总也要嫁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才是。

    更何况,小姑娘地心里,似乎隐隐约约也是有个主意的,尽管这个主意李彬还不大拿得准,但影影绰绰大体也还知道那么一点点。

    那个人虽然不算读书人,毕竟知根知底,而且就目前的态势看,正是一路平步青云的架势……

    出身虽然差了些,倒算不得甚么打紧的事情……

    李彬丞相在家中一面“养病”,一面想着儿女的婚事,对于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延州官场,李彬实在是有些懒得理会。

    今日儿子鬼头鬼脑在书房一『露』头,李彬就皱起了眉头,他张口叫住了见状要溜的儿子:“大比在即,你不好好在自家书房温习功课,只管往我这里走动却是为何?”

    李经存缩了缩脖子,怯怯地道:“文州判又来问安了,父亲见不见?”

    李彬脸『色』沉了下来:“我昨日是如何说的?他再来,直接挡回去便是了!你没听清楚么?”

    李经存迟疑着看着父亲,半晌方才鼓起勇气道:“怎么说也是州判,父亲似乎应为其稍存体面……”

    李彬吃了一惊,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这个一贯拿不起来的儿子,低眉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将书房门关上,声音压低却极为严厉地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来说的?”

    李经存急忙摇头:“父亲误会了,这是儿子自己的想头,文世兄逢年过节是必要登门的,说起来,对父亲比子坚世兄都要敬重。此番的事情,虽然谁是谁非一时还说不定,父亲见见他,听听他说些什么,训斥也好勉慰也罢,总是全了师生之谊……”

    李彬目光炯炯看着自己的儿子,全然不理会他的说辞,冷冷问道:“文章许给你甚么好处了?你要来替他说话?”

    李经存微微颤抖了一下,低声道:“文州判并未许给儿子甚么,儿子只是觉得,昨日的事情,他很是委屈。陈家欺负人,也欺负得忒狠了些,居然还裹挟了兵队进去……”

    “放屁!”李彬一个嘴巴甩在了李经存的脸上,“治安科的警察不去搅扰市令,不去拿团练署的兵,凌普怎么敢公然『插』手地方事务?文章愚蠢至此,吃点苦头也是应当地。还用得着你来为他抱不平?”

    李经存争辩道:“可是……是那些说令的先儿们先在大庭广众之下落阖州文官的面子,文州判也是迫不得已才遣警察去的!”

    “那些先儿是什么人?”李彬冷冷问道李经存语塞。

    “那些先儿都是以节度府名义免于初试直接参与今年秋闱的士子,一旦复试入围。他们便是秋闱的学士进士。要调往各州县任职的。他们是未来地官,居然派出警察去捉人……文章若不是鬼『迷』了心窍,怎会做出如此昏聩的事情来?你居然还为他说话平日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李经存张了张嘴。此番却没有说出话来,李彬冷冷问道:“算学练得如何了?”

    “律法、诗词、史传……这些都算不得难,唯有这术算……父亲,儿子又不做账房,学习这些算筹之法实在……”李经存面『露』难『色』。

    李彬神『色』冷淡:“你若不修这筹算,此次科制便不要想入前三甲……”

    正在此时,一个老家人地声音在门外响起:“回禀主人,京中陶侍郎,在门外请见……”

    李彬吃了一惊。回身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回书房读书去。外面地事情少管!”

    说罢,他回身吩咐门外地家人:“拿我的官袍来……”

    李彬身穿紫袍玉带。跪伏在香案后面,耳中聆听着陶谷抑扬顿挫地宣读着制书。

    “……为昭化德行,勉慰庶政,金印紫绶,拜延州观察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彬为侍中,检校太师,封肤施县公,荫其子经存为太子中舍人,卿钦服予命,益厉乃诚。可。”

    李彬听毕,叩头三呼万岁,站起身接过制书。

    陶谷脸上挂着笑道:“封县公拜侍中,文质一年间即由七品观察荣登相位,运数之佳,便是愚兄也羡慕不已啊!”

    李彬勉强笑了笑,随即问道:“对怀仁大将军,朝廷可有封赏?”

    陶谷道:“有,上遭平定庆州兵『乱』,已经加了怀仁检校太傅右卫大将军,府职是不能再加了,此番平灭党项,晋王请了旨,封怀仁为霍国公,加衔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李彬听了,心下略松了松,霍国公的爵位和检校太尉地荣衔都还罢了,同平章事的差遣加上,李文革便跻身使相行列,这个封赏虽然比起自己什么都没做坐拜侍中还是显得轻了些,但还算面面俱到,可见柴荣并不愿别人在这个问题上说自己刻薄吝啬,对李文革的奖励赏赐还是用了心了。

    他想了想,道:“秀实兄,侍中之位,还有犬子的太子中舍荫官,我是一定要辞的,我即刻修表,你替我带回去转呈中书!”

    陶谷迟疑了一下,抬起眼扫了李彬一眼,李彬以一个观察的底子骤然拜为侍中,且荫一子,他要谦逊一下是题中应有之义,当下点头道:“奏章我可以代转,至于皇帝和中书门下准不准,便不是老夫所能料知的了!”

    他顿了顿,道:“文质不必急着修表,我这还有一道制文,乃是发给秦子坚的,文质可命人传他前来听旨……”

    李彬愣了一下:“连子坚都有所封赏?”

    陶谷点了点头:“中书拟的封赏,秦子坚擢为庆州观察使……”

    李彬地心顿时揪了起来,他急切地追问道:“还有其他人没有?”

    陶谷轻轻点了点头:“我只负责向李怀仁、文质你还有秦子坚宣制,武将那边由枢密直学士景范宣制,并向周正裕、沈宸二将授受旌节……”

    “甚么?”李彬顿时惊叫出声。

    陶谷看他了看他,轻轻道:“周正裕拜彰武军节度使,沈宸拜定难军节度使,都要授予旌节,不过在延州既然有你和李怀仁。便用不着大张旗鼓地弄了,景范已经带着制书地旌节上山了……”

    “坏了……”李彬跌足大叫。

    “怎么了?”陶谷不解地问道。

    “魏逊封的是什么?”李彬不回答他地问题,却抢先问道。

    “魏逊封庆州防御使……”

    “还有谁?”李彬脸『色』极为难看语气却极为寒冷地问道。

    “折御卿擢夏州防御使,陆勋擢宥州团练使……还有那个党项人细封氏,许他家世袭夏州团练使……”陶谷诧异地看着李彬,口中将封赏的内容一一道来。

    “砰”李彬一掌拍在了案子上。

    陶谷惊得呆了:“文质,你这是……?”

    “秀实兄。晋王和你有仇吗?”李彬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反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

    “我与晋王虽然并无来往,却也谈不上有仇……文质为何如此发问?”陶谷一头雾水看着李彬地背影不解地道李彬冷笑着问道:“既然无仇。柴荣为何派你来延州送死?”

    延州的军事格局目前正在处于后定难军时期。

    夏州方面的军事结束之后。沈宸率领延川独立团和保安骑兵团左营在夏州团练使荆海的配合下在契吴山区一线进行全面的战略展开。一面练兵一面扩充兵力一面对盐州白池方面的灵州骑兵进行监视『骚』扰作战。而细封敏达则率领肤施步兵团和保安骑兵团右营沿着银绥东侧的黄河河谷北上,穿过折杨两家地地盘,李文革给这支队伍下达的命令是向北沿黄河溯流而上。一直抵达河套平原,以九原郡故地沃野镇为中心实施战略展开,李文革给细封敏达的任务是,以折家为战略后方,在六个月到一年时间内,彻底驱逐或者降伏在这片草场上游牧地党项、契丹、回纥等民族部落。

    细封敏达带走了一千五百步骑地兵力,若是严格来说,这点兵力不算强,但是对于那块至今为止也还没有形成有效地政权体系的肥沃土地而言。这支经历过战火考验的远征军人数虽然不多。但在武器装备和士气战力上却拥有着压倒『性』优势。

    沈宸手上也有差不多这么多地兵力,他还可以提调指挥荆海麾下将近八百人的夏州团练武装。总兵力在两千三百人左右,只是延川独立团在战斗力上和肤施步兵团有一定的差距,那八百团练兵则完全属于凑数的,因此虽然兵力在总数上比细封敏达多,李文革给他的命令却是相机行事,主要战略目的是对朔方军进行监视『骚』扰,除非迫不得已,绝不与敌进行战略决战。

    目前延州驻扎的兵力有延安步兵团、保安骑兵团独立骑兵营,总兵力一千三百步骑,外加凌普统领的八个团练营将近两千人的预备兵力。

    庆州作为八路军辖区内延州之外地最重要州郡,目前没有任何野战部队驻扎,只有李护麾下四个团练营近千人地武装力量守护不过李护从叶吉家杀牛家各自征召了一百名骑兵作为团练骑兵,因此庆州虽然没有野战军,却拥有一支两百人的骑兵斥候部队。

    实际上有杀牛叶吉二族在,李文革并不太担心庆州地防务,在延安团主力已经回师的情况下,宁州的张建武若是敢对庆州动手,李文革有绝对把握在一个月内将庆州也赤化为自家的地盘。

    陆勋在四州团练中是最惨的,他这个宥州军政长官只带了两个不满编制的团练营去开发坐镇宥州,算上他的文官幕僚班底在内,这支队伍满打满算也还不足五百人。

    因此当朝廷枢密直学士,工部侍郎景范抵达丰林山并召集众将宣读诏书的时候,八路军中的李文革、沈宸、细封敏达、陆勋、李护等大头目基本上都不在。最后只得由八路军司马周正裕率领众将听封,跪在周正裕后面的是总监军魏逊,跪在魏逊身侧的则是代理虞侯司事务的折御卿。

    听了封赏的内容之后,周正裕的脸上全是茫然之『色』,折御卿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抬起头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景范这位宣诏使臣。

    依旧伏在地上的魏逊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听在众兄弟的耳朵里令人不寒而栗。

    偌大恩典,竟无一人谢恩,景范颇有些不解,这位老资格侍郎不禁皱起了眉头,抬眼打量着这些服饰迥异寻常武官的丘八们,开言道:“诸将不肯谢恩?是何道理?”

    周正裕哆嗦了一下,老周这辈子也不曾遇到过这等事,迟疑中正想先谢了恩再说,却不料魏逊已经抢先一步站立了起来。

    魏逊冲着景范拱了拱手:“景侍郎见谅,当兵的人粗,不认字,这许多弯弯绕绕,也听不明白,请侍郎暂且在军中安歇些日子,待我家大人回转,再行宣诏不迟!”

    说罢,这个黑道出身的军头也不等景范回答,一招手唤过了亲兵队长:“你去安排使臣食宿,并负责安全警卫,任何人等,没有我监军司的令箭路条,敢擅自接近使臣者,就地格杀……”连载中|!~!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5)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5)[1/1页]沈宸小心翼翼地将军服下摆撩起来系在腰间,伸手拨开堆放得很是讲究的树枝丛,沿着缓坡猫着腰快步走上了四号哨卡所在的山包。

    “大人那身上下两截式的衣服虽然古怪丑陋,行走山地却方便的得紧,有机会倒是要做一套来穿穿!”在四号哨卡轮值的延川步兵团右营乙都检校都副方明根见到这位八路军中实质上的二号人物的时候,这位大人物嘴里正在嘟囔着一句他此刻听不懂的话。

    沈宸在李文革的部下中是接受阿拉伯数字最快的一个,因此此刻他所统帅的盐州方面部队内在地域划分防区部署上都采取阿拉伯数字,四号哨卡若是在别的部队大约要标为丁字号哨卡,但是在这里,在沈将军麾下,这个哨卡的代号是明白无误的阿拉伯数字“4”。

    四号哨卡所在的山包在一条干涸的河谷北侧,这条河谷一直向西延伸出两里之后便辗转穿越出了契吴山区,并入白池通往五原的官道。哨卡内部署了一个什的兵力,方明根乃是参加过第二次芦子关保卫战的老兵,经过庆州十棵树之战和银夏之战,积功提升为什长。拓跋家解除武装之后,延川独立团中原本属于折家兵的部分已经归建,新招纳的兵都是由银夏之战后党项部落中的汉人奴隶组成,战斗力弱,纪律『性』差。原先的庆州兵经过长途行军作战的考验已经升级为老兵,但是由于折家军的归建。延川独立团的军官出现了严重短缺现象。

    在这种情况下,在沈宸的坚持下,监军司批准了对一批久经沙场的八路军老兵的临时晋升令,将这些老兵们晋升为军官,在这种情况下,方明根由什长被直接拔擢为都副,负责乙都部署在前沿的四个哨所指挥。

    当然,和正式军官相区别的是。方都副目前地职务仅仅是“检校”,而且没有正式军衔。按照目前八路军的军制,未经六韬馆培训肄业的士兵不能授予军衔。尽管在制度中也有所谓的火线提拔令一说,但这种战时提拔军官的体制只针对职务并不针对军衔。李文革虽然也在考虑在军队中建立“军士”这种基层军衔,但在开文科取士之前,这一军事改革暂时还没能提上议事日程。

    因此目前在八路军中,每队的六韬馆学员兵拥有陪戎副尉军衔,在经过战事考验之后经过营官提名监事批准可以担任队副的指挥职务,升任队正后军衔则相应晋升为陪戎校尉。而目前都副这个职务对应的基准军衔则是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

    方明根目前连最低级地陪戎副尉军衔都没有,因此他这个临时提拔的都副只能“检校”,只有在调回延州在六韬馆进行一段时间培训后才能获得相应的职务军衔。

    “这两日情形如何?”沈宸并不理会方明根地差异。在跳进哨所的驻兵坑之后连口大气都不肯喘便急切问道。

    “还是老样子,每日巳时一刻到五刻之间会有人沿着河谷进来,每一遭人数都不超过两百人,其中骑兵最多只有不到五十骑的样子。衣甲不齐,士兵们手中的军器也相差甚远,有人使用的是铁质兵器,也有手中只有木棍的。他们并不肯深入太多。顶多向咱们方向上走上一里多路便会折返,已经有十来日了。卑职们确认过多次,前后人马并不相同!对方是轮换着来的!”方明根『舔』着有些干裂地嘴唇道。

    沈宸解下自己的水葫芦递过去,口中仍然不停地问:“东北面的山涧峡谷有敌军出没么?就是2号哨所监视的那边!”

    方明根道:“只出现过一次,大约七天之前,敌军一支步兵小队曾经自西南进入北面的峡谷,但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卑职也曾派弟兄打探过,那边的地形实在艰险。非但马不能行,就是步兵,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间。”

    沈宸点了点头,自怀中抽出一个很小的纸卷,展开了铺平,方明根凑上去看时,却见这张纸上用尺子打着一个个地横纵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标着一个或者几个他看不懂的阿拉伯数字,方明根虽然看不明白。却也知道这是沈宸用的地图。这个检校都副挠着头道:“将军。这图弯弯曲曲地,还一堆字码。卑职实在是看不明白……”

    沈宸没有抬头,嘴角却咧了咧,轻轻道:“你若想将职务前面的检校二字去掉,总要学会看这种图的!”

    方明根眨了眨眼,苦笑道:“卑职笨得很,学不会的!”

    沈宸道:“学不会也要学,等这边的仗打完,你就要调回六韬馆去培训,你是老兵了,体能战技都是等闲事,能否肄业,关键就看你的识字课和绘图课能否过关。”

    方明根木讷地道:“卑职也算彰武军出来的老人了,却从不知道打仗还要学这许多大学问……”

    沈宸抬起头,看了看他,神『色』认真地道:“不同了,明白么?”

    方明根摇摇头,沈宸也没指望他能理解,随即便道:“以前打仗,靠的是运气,现在打仗,咱们是要靠算的。古代兵家所谓地庙算,先算不胜之类地言语,不是让你大至估算的,既然要算,便要算准,连图都看不懂,都画不准,怎么能算得准敌情?”

    见方明根还是有些似懂非懂,沈宸笑笑,不再多做解释,继续问道:“一号和三号哨所位置都比四号哨所要高,没有新地敌情发现么?”

    方明根道:“一号和三号的说法和我们这边看到的差不多!今日的消息还未曾送过来,这两个哨所和这里之间大约有十二里的山路,消息会有些拖延,不过按照日头方向标定时辰之后,四个哨所之间的消息大体还是能够相互印证的。”

    “对方骑兵的行进速度大约多少?”

    “从山谷外进到山谷内乃是步骑混杂行进,大约花费了一个半时辰的光景。”方明根答道。

    沈宸看了看哨所中角落里那个木制的小型日晷,轻轻点了点头。

    “敌军撤退地时候是骑兵先撤还是步兵先行?”

    “步兵先走,骑兵断后!”方明根毫不犹豫地答道。

    “都是步兵先走?没有例外?”沈宸追问。

    “没有,都是步兵先撤。步兵开出谷口后骑兵才会离开。”方明根回答。

    “骑兵是全速离开还是缓缓撤出?”沈宸问道。

    “全速离开”方明根答道。

    “步兵行进成几列纵队?”沈宸问道。

    “不一定,有时两列,有时三列,还有时候『乱』糟糟不成队列,骑兵撤退的时候有的时候会互相撞一下,队形太密了……”方明根这次回答得很详细。

    沈宸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确定敌军的队列侧翼没有掩护部队?”

    “没有,卑职说了,进入山谷时敌军乃是步骑混编,山间狭道最宽处不过七十余步。步骑混编根本无法保障侧翼安全!”方明根很有信心地道。

    沈宸点了点头,轻轻嘘了一口气,转过话题问道:“周围的山区谷底。距离山谷狭道最近的隐蔽地点是哪里,能一次『性』隐蔽驻扎多少部队?”

    方明根道:“就驻兵而言,咱们哨卡所在的山坡背面坡度不大,树丛较密,可以驻兵。不过树木过于茂密,影响相互联络交通,只能以什伍为单位驻兵。山谷外地势逐渐平缓,可以以队都为单位驻兵,不过树木也逐渐稀疏,山谷狭道外北侧有一片低矮丘陵地,上面有一片树林,树林后大约可以驻扎三百到五百兵,不过这片丘陵地和山谷之间有较高的高地隔断。在敌军骑兵的侦查范围之内,算不上安全妥当地驻兵点。”

    沈宸点了点头,又问道:“山谷外的道路情况如何?”

    方明根道:“前几天下了一场雨。不过这两天日头足,道路应该已经干透了。”

    沈宸不再问话,从怀中掏出一枝炭笔,在自己手中的地图上轻轻标上了几个点,然后用手大致比着开始测算距离。

    “将军,可是准备要打了么?”方明根有些兴奋地问道。

    沈宸头也不抬反问道:“若是打地话,你以为我们会有几分胜算?”

    “十成!”方明根摩拳擦掌地道,“敌军队列散『乱』行动缓慢,反应也迟钝得紧。另外。敌军的建制似乎也不甚完整,我猜这才是他们行军队列始终不能整齐划一的原因。何况其装备甲具都十分简陋。全军披甲者十停中还占不到三停。就军力对比而言,我军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远远强于对方,在装备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说实在的,若不是担心违了将军将令,卑职还真想将四个哨所的兵集结起来给对方来个猝不及防说实在的,即便是卑职自家动手,胜算也在六成以上!”

    沈宸笑着点了点头:“战心可嘉!”

    随即他道:“不过可惜,我要的不是击溃这些警戒侦查地敌军,而是歼灭是全军歼灭,明白么?最好是一个都不要跑掉……”

    方明根点了点头:“卑职明白,否则将军也不用亲自跑到这里来了!”

    沈宸笑笑:“前沿一共十六处哨所,共发现三股敌军的行迹,以你这边发现的敌军数目最多……”

    方明根道:“这个自然,这边的山谷较宽,河谷间的空隙也较大,若要向夏州方向行军或是向盐州方向行军的话,这边是最好的通道,对进攻方如此,对于防守方更是如此。看敌军地意思,似乎并没有深入侦查的意思,这证明盐州之敌并没有在近期内继续东进的意图,只是一直在提防我军通过这条山间通道西进罢了……”

    沈宸点了点头:“你地判断完全正确!敌军虽然占据了盐州,但其兵力和粮饷都不足以支持增兵扩张。根据原先的情报,盐州方面的敌军总兵力应当不超过三千之数。这支兵要分别防守东南两个方向,五原方面因为是通衢大道,敌军应该是驻扎了重兵防守的,白池这边隔着重重大山,敌军的兵力分配会相对少些。盐州本身并不富庶,所有粮食都依赖南面的输入。如今断了这输入,长时间维持三千人的兵力在这边,朔方方面压力不小,若我估计得不错,冯继业地如意算盘便是学咱们家大人到盐州抢上一把,将白池的数十万石青盐运回灵州去,依靠着贩卖这些私盐换来地钱粮解决财政军力上地窘态……”

    他说着,拍了拍地图道:“他是十分怕这个时候大人突然间来寻他晦气的,大人回返延州。冯家大约松了一口大气,可惜,既然我在这里。又怎能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将这些青盐掠走?”

    方明根兴奋地道:“若开战,卑职部愿为前驱……”

    沈宸笑了笑:“你地兵如今是全军的眼睛,我暂时还不能动你们!”

    见方明根一脸失望神『色』,沈宸又笑了笑,道:“不要一脸丧气,这一遭是大手笔大动作,前沿十六个哨所辖方圆百里区域内三处同时动手。将这总数将近五百的敌军警戒侦查部队全数歼灭,要动用的兵力最少在八个都以上,这是一场大仗,歼灭了这些哨探,白池地敌军就要再分出一部分人来警戒提防我们,他们能够用来运送盐的人手就更少了穿越数百里山区运送数十万石货物,没有数千人运力两三个月时间是做不到的我并不想将冯家在盐州彻底打垮。只要能将冯家拖在盐州,『逼』冯继业增兵,将盐州变成拖垮朔方军地泥潭。便是对大人西进战略最好的执行!”

    方明根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宸的亲兵突然拨开树丛跳进了哨卡,伏在沈宸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沈宸脸上顿时浮现出诧异之『色』,他转过头摆了摆手:“带他上来!”

    亲兵去了,不多时,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进了哨卡,此人一身青『色』军服,但在袖口处却多了一条黑边这是监军军官的标志,方明根一愣。这个人他是认识的。他叫赵奉,乃是当初延州城中著名的泼皮混混。后来被魏逊拉入了军队,从基层做起,后来调入监军司当差,算得上魏总监军地亲信了。

    这个时候,这个家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看他满脸的疲惫之『色』和那一身的灰尘泥水,显然是昼夜兼程以最快速度来到前线的。

    那赵奉恭恭敬敬向沈宸行了礼,递上了一封信。

    沈宸接过信,直接撕开了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看毕了信,抬起头问道:“你见过郝监军了?”

    赵奉答道:“回禀将军,卑职已经到过老营,正是郝监军指点卑职来到这边。奉魏总监军命,卑职为将军带来了定难军节度使的全副旌节仪仗,全都留在老营了,只等将军回去接掌旌节,将军便是夏州之主了……”

    方明根顿时听得目瞪口呆,转过头去看沈宸,却见沈宸一脸的冷笑,仿佛在听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章戌”

    “到”那个亲兵立即立正上前。

    沈宸自怀中抽出一支令箭,道:“你回营,向虞侯曹传我地命令,按照原定计划,行动于明日辰时开始!”

    “是”章戌没有半句废话,双手接过令箭,退了开去。

    “哦,对了,你带这位兄弟回老营去,将他带来的那些劳什子一总拿到营地外烧掉,一件都不许留!”沈宸却并没有嘱咐完,指着赵奉对章戌道。

    章戌楞了一下,又应了一声,一摆手道:“赵宣节请”

    赵奉却没有动,两只眼睛精光四『射』盯着沈宸看,沈宸却道:“劳烦你连夜赶回去,告诉你家魏监军一句话,我要调动兵马,用不着那些汴京送来的劳什子。郝克己要取我地人头,也不需要他魏逊隔着千里之外来复核确认……”连载中|!~!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6)

    延州,诡异的七月。\\\\

    秋闱科举的准备工作在丞相府和昭文院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延庆两州所属诸县均先后开始进入初试程序,丰林书院的监试使纷纷派了出去,这些监试使当中年龄最大的不过十八岁,年龄最小的则只有九岁,即便在这个万花筒一般的年代,这个年纪的考官也委实惊世骇俗了些,好在九岁的小娃娃虽然还不大通世务,他身后负责保镖的监军军官却是货真价实的,七月份肄业的六韬馆二期学员**有四十一名监军军官,魏逊此番将其中大半都派了出去。

    清理田户丈量土地的工作也在各级官府的推动下缓慢地进展着,虽然不情愿,高姚韩王等延州世家豪强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将他们在这几十年中通过巧取豪夺兼并来的土地一点一点地吐出来作为新的亩税制公田。此次土地改革,延州世族所遭受的致命性打击更甚于李文革取代高家出任延州节度藩镇。这项改革直接撼动了延州四大家族在关中西北部的势力根基。

    两年来大量流民的涌入改变了延州的人口成分,原本豪强势力占据优势的情况在这两年间被彻底颠倒了过来,大量失去土地的流民此刻已经占到了延庆两州常住人口的八成以上,这些流民目前只有不到半数正在或者即将被投入到公田开垦的农耕项目中去,而其他人当中除了极小一部分加入了军队成为军人之外,大部分都进入了各种官办或者商办的作坊工棚营头商社店铺马队,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些人实际上已经脱离了土地的束缚,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将转变成为一个成规模成系统的社会阶层,而这个系统,将彻底改变延州社会的基础结构……

    州城的文官们尽管在惶然和愤懑中集体向节镇长官示威,但相对较高的文化层次和长时间以来形成的惯性却依然驱动着他们各司其职分守一摊。其中许多人未必心中没有赌气地成分,倒要让那位不负责任乖戾使气的节帅大将军瞧一瞧,没了他这位李屠户。延州人民是否就一定要吃带毛猪。

    同样在政治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周正裕也没有闲着,尽管被李文革夺走了对铁工木工以及基础科研单位地财政支配权,但是这位丰林山大管家正在将自己的全副身心精力投入到另外一桩宏大的工程项目当中去----就在这个月月底。将有一个一千人编制地农垦营在一都八路军士兵的护卫下离开延州北上夏州,他们将在无定河上游两岸潮湿肥沃的土壤上建设起一排又一排地鸡舍,利用当地有利的地理条件来饲养一种令人望而生畏地渺小生物---蚯蚓。

    在蚯蚓的大面积饲养繁殖形成规模以后。他们将在无定河畔建立起一个在这个小农经济的时代绝对不曾有过的大型养鸡场。

    李文革暂时没有大肆发展畜牧业的计划----那些擅长此道地党项人目前与延州军政当局离心离德,在进行彻底的阶级斗争将贵族奴隶藩篱打破之前。李文革暂时不准备将这些人投入任何生产或者战争用途。虽然如此,但是一直在筹划的家禽养殖业项目在得到了无定河这条西北地区最大的非季节性河流之后还是紧锣密鼓地上马了。

    李文革在启动这个项目的的会议上说过的一句名言在这一千男女老幼组成的养殖兵团中不断被传送着,这个无耻的穿越者以一种近乎于圣人地腔调夸张地抒情道:“我有一个梦想……在明年地这个时候,每个十岁以下的孩子都可以每天吃到一个鸡

    但是无论李彬还是秦固甚至周正裕,都不是广顺三年七月底最忙碌地人。百度:UC电子书

    看最新那个人当然也不会是目前处于带着女朋友负气辞职翘家跑进深山进行基础化学实验的李文革,未来的北唐政府核心层大员们一致承认,这期间最忙碌的人是八路军总监军头目魏逊魏游击。

    未经请示扣押朝廷宣诏使臣,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都敢做的家伙,一旦忙了起来,确实是一件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

    延州州治之内的情况依然照旧,魏逊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没有李文革手令的情况下派兵进城,尽管他很想这么做。李文革几个月前对李护的处置令人记忆犹新。在这个将军法视为原则的节度使麾下当兵。想要做一些出格的事请只能想办法去寻找军法的漏洞和缝隙,而不是去毫无技术花巧地直接挑战那一条条悬挂在武夫头顶上的红线。

    就在宣诏使臣上山当天。魏逊连续派出了四路信使,分别向沈宸、细封敏达、陆勋和李护传递信息。其中的区别在于,派向庆州和河套方向的信使仅仅是送信,但派向契吴山和宥州方向的信使则有着临机处断的权力。给陆勋送信的信使奉命先和陆勋的监军军官通气之后再向陆勋递送信函,而契吴山方向的信使则随身携带着汴梁方面赐给沈宸的全副节度使仪仗。

    几天之间,魏逊几乎马不停蹄地召集延州诸军所有仁勇校尉以上军官进行谈话,令所有人震惊的是,这个基本上没有直接参加过战斗行动的监军头子居然能够在谈话中随口道出每个谈话对象的战斗经历和立功受赏情况,当然,对于每个人曾经受过的处分,何时何地因为何等原因,魏监军更是一清二楚。

    在这几天之内,延州州治通往四方的几条道路上均加设了两道哨卡,严查过往行人和客商。城内李彬的丞相府、秦固的长史署,文章的判官署、肤施县的县衙、延安县的县衙周围都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团练兵的身影。没有命令,这些团练兵当然不敢真的拿这些大人物怎么样,但是这种监视与其说是监视,不如说是**裸的威胁差不多----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那位向李彬宣诏的陶侍郎在进了丞相府之后就再没敢出来过。

    连周正裕这个八路军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如今地一举一动都在监军司的严密监控之下,更何况延州的文官们呢?

    保安团骑兵独立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保持着一级战备地状态,三百人厉兵秣马每日均在州治周围巡逻警戒,陶谷若是敢于自延州逃走的话,在通衢大道上只怕用不了半天就会被这支机动力量追上。

    广顺三年七月三十一日。魏逊以留守丰林山八路军权知都监军司事名义召集了一次高级军官会议。

    出席这次高级军官会议的人军衔最高地是同知都虞侯司事游击将军折御卿,按照军衔往下排列,依次是延州团练使昭武校尉凌普。延安团指挥使兼芦子关捉守使致果校尉梁宣,延州团练监军致果校尉娄绍武,八路军都虞侯司指挥参军曹主事致果副尉秦浩然。延安团监军致果副尉牛铁山,八路军都虞侯司斥候参军曹主事致果副尉叶俊,八路军保安骑兵团独立营指挥诩麾校尉康石头。八路军都虞侯司甲楔参军曹主事诩麾校尉重光,八路军保安骑兵团独立营监事宣节校尉邹义。八路军保安骑兵团独立营副指挥宣节校尉张桂芝,延安团左营指挥宣节校尉李德柱,延安团右营指挥宣节校尉张绍强,延安团左营监事宣节副尉桑鹏,延安团右营监事宣节副尉程治平。延安团左营副指挥御侮校尉蒋国铭,延安团右营副指挥御侮校尉齐方正,延安团左营副监事御侮副尉曾世品,延安团右营副监事御侮副尉邢瑞,总计二十名军官。

    魏逊这位总监军没有半句废话,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道:“朝廷发来了诏旨,要封某些人做节度使,封我魏某人做防御使,这是削夺大人兵权的诡计。我已经抗旨拘禁了天使。今日召众位兄弟来,便是要就此事议出一个章程出来!”

    “鸟章程----谁若敢对大人有异心。老子一刀剁了他!”延安团指挥使,如今延州驻军当中兵权最重的梁宣懒洋洋抱着怀坐在角落里,一脸不屑地应道。

    “梁统制言重了,这里没有人对大人有异心!”折御卿被梁宣地话语刺了一下,皱着眉头道。

    此刻屋子里二十名军官,除却魏逊之外只有他的军衔是将军,却又是从折家借调过来地外人,看梁宣的意思,明显事先已经和魏逊通过气了,此刻在这里不冷不热说出狠话,不是说给自己这个外系将领有事说给谁的?

    屋子里军官虽多,却大多是李文革自丙队带出来的老部下,只有折御卿一个半路出家的新人。

    凌普开言道:“折都司不必多心,老梁便是这么个性子,他并不是说你!只不过此刻城中地那些文官老爷正在拆大人的墙角,朝廷又来了这等不三不四的旨意,怎么看怎么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大人带着众兄弟尸山血海里冲杀,挣下这份家业不容易。魏大哥的意思,咱们这些吃大锅饭的,要给大人看好这份家业……”

    折御卿心中连连苦笑,这些当兵的话糙理不糙,李文革辛辛苦苦平灭了定难军,朝廷转眼之间便将他的部将分封了出去,这手段之刁蛮放肆,当真是不给这位西北功臣半分面子。李文革的军队不同折家杨家,怎么分封都是一家人,肉烂在锅里,朝廷分化不得,若真是这些军官们有几个指望着高官厚禄想要拥兵占块地盘自为藩镇,八路军即便不会烟消云散也必然元气大伤---岂不是汴梁方面想怎么搓弄就怎么搓弄?

    好在看眼下地局面,延州文官方面不好说,武将们心思还算比较齐,李文革长时间以来形成地威望尚在,延州这地方暂时不会有什么变故,只有此刻带兵在外地的陆勋沈宸地情况不得而知。

    魏逊拿眼睛淡淡扫视着这些军官,不紧不慢地道:“凌普说的有理,我要大家一起来拿章程,便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咱们现在大小有了偌大一块地盘,说家业实在小气了,我们的章程,是为了保大人的万年基业,是要保这辛辛苦苦拿下来的上千里土地不至于被朝廷三两句话便拿了去!这个意思,我先说在前头。若是众兄弟有不愿与朝廷翻脸和大人共济艰难的。此刻明说出来,放下兵权走路,咱老魏不难为你们。若是想要私下里弄花样,莫怪老魏刀下无情!”

    “万年基业”四个字,若是听得人是文官。难免觉得刺心,好在此刻屋子里全都是终日打打杀杀的武将,非但均不以为意。反倒连声叫好。

    “魏大哥有什么章程,拿出来说便是。各位哥哥都是追随大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里会有异心?就是沈都司和我师傅,石头也敢保的!”康石头昂然说道。

    魏逊看了康石头一眼,笑道:“那些文官和大人过不去,无非是觉得当初推举大人做节度使。他们是有功地,再加上大人出身自丞相府,那些老爷们对大人总有那么一点子施恩的味道。此刻有起事来,这些个混账的眼睛全都盯着李相公,指望着撺掇着他压咱大人一头。虽说李相公深明大义,必然不会和他们一道胡闹,但咱们这些跟着大人混饭吃地丘八们,却也不好就这么束手干看着,看着那些整日吊书袋的王八蛋胡闹!”

    折御卿点了点头:“理是此理。不过大人军法森严。军队不能插手地方事务,这是铁律。咱们是给大人帮忙,不是添乱,犯军法的事,各位哥哥莫要玩笑!”

    魏逊扫了他一眼:“咱家就是掌管军法地,怎会执法犯法?”

    他顿了顿,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得让那些文官们知道,这延州的事情,大人才是话事之人,延庆宥夏四州,大人说了才算数。咱们大人不是他们文官地奴才,他们说什么便是甚么,那还得了?”

    梁宣不耐烦地道:“老魏忒也嗦,要说什么直说便是,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

    魏逊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大家也联名拟一份文书,发到营中教将士们签名摁手印,最少队一级地军官要人人画押……”

    “什么文书?”娄绍武有些好奇地问道。

    “劝进表,咱们大家拥戴大人做皇帝----”魏逊得意洋洋地道。临黄袍加身厄运的李文革正一脸沮丧地望着手中那根陶土烧制出来的粗管子,他不得不承认现实,作为制取硫酸的工具而言,目前的这些以陶土作为主要原料地实验工具确实过于原始了,这根管子在烧制的时候已经尽可能保持内壁平滑,但是结果冷凝结果还是如此差劲,连续的实验失败已经让他对制取硫酸这项不朽工程的热情跌落到了进山以来的最低点。

    反倒是陈抟依旧气定神闲,一丝不苟地在一个小册子上记录下了实验的过程和结果,口中还在安慰李文革:“依你所言,这硫精乃是世上最罕有之物,便是工艺最为精细的酒水,也远不及这物件制钱。一罐硫精的价值等于同重黄金的分量,这才埋下心来制取了不到十天,你便耐不得性子了么?”

    李文革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陶土烧制地坛坛罐罐,本就不是好器物。就算能够侥幸制出稀硫酸,想要提高浓度,连个刻度都没有,只怕更要难死了!”

    他顿了顿,道:“无色玻璃乃实验科学之父,这规律看来绕不过去了……”

    陈抟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政要开言询问,房门一响,骆一娘拿着一封信函走了进来,走到李文革身边伸手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道:“山上信使……”

    李文革一愣,目光先是在信封上画得歪歪曲曲地四个字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才接过信函拆开了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看,看来看去,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不屑的微笑来。

    骆一娘有些忧心地问道:“出了何事?信使的马跑脱了力,似乎事情很急……”

    “没甚么,东边那位太子,给我送推恩令来了……”李文革带着淡淡笑意一脸平静地答道,随手一团,将信件揉了,扔进了一旁加温用的火炉。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7)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7)[1/1页]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7)

    “相公,局面眼见大坏,你还有闲情在家中品茗?”八路军节度长史秦固一进门来便兴师问罪,倒让李彬怔了一下。

    他随即哑然失笑:“子坚『乱』了方寸了?”

    秦固气哼哼道:“军心不稳,****上谣言纷飞人心浮动,原本一片欣欣向荣局面,如今却人人惊惧内外相疑,丰林山的兵队在道路上设了数道哨卡盘查往来行人,天使景范被那些无法无天的丘八们拘禁在山上,你老人家将陶侍郎藏在府上不问世事,四个州的政务全押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虽欲不『乱』,其可得乎?”

    李彬轻轻叹息了一声:“文章呢?还在衙理事否?”

    秦固皱了皱眉头,道:“明在州署,他毕竟是读过圣贤的,不会在这个时候像怀仁一般不顾大局撂挑子。倒是相公,似这般无所作为,却是为何?难道相公以为将陶侍郎藏在府中,便能安抚得那群杀伐之士的异动?相公须知如今延州不比从前,一旦发生兵变,其祸之巨,只怕数倍于高氏时不止!”

    李彬站起身踱了两步,淡淡笑道:“连你也以为我不让陶秀实出府,是为了要保护他?”

    秦固一愣,却听李彬略带讥讽地问道:“这几日间究竟有多少人往节度府走动,向你刺探打听朝廷分封推恩之事,又有多少人在我府门外徘徊,名义上是要请见我,实则是想见陶秀实……这些事情,你以为我坐在府中,便胸中无数了?”

    秦固愣住,不由问道:“难道相公另有计较?”

    李彬冷冷一笑:“推恩令一下,朝廷对李怀仁的猜忌之心便是路人皆知,上有所好,下岂无应者?汴梁方面毕竟是朝廷。是正朔。延州****鱼龙混杂泥沙俱存,有多少人会活动心思?李怀仁在军中经营数年,其根基岂是小小一道推恩令能够撼动的?京城那位晋王自幼从商入仕带兵具是好手,又岂能勘不破这一层?明知无效,却偏偏还要下这道分封诏,又是为了什么?子坚,处置民政,你是大才循吏。然则和朝廷里这些聪明人斗法,太老实了是要吃亏的……”

    秦固回味半晌,深施一礼道:“固愚钝,请相公明示!”

    李彬叹息了一声:“分封令一下,阖州文武自然都晓得李怀仁失了圣眷,眼光高明者。『性』情忠厚的,或许还能不为所动?那些心存丘壑之辈,就难免上下钻营左右逢源,越是这等时候,远近厚薄便越是明显……原本沉于水下的泥沙便会泛起。对怀仁而言,谁靠得住谁靠不住便是一目可明之事,纵然怀仁厚道,不以此为罪,心中又岂能不存丝毫芥蒂?日后共事。还能似先前一般上下齐心文武一致么?延州之所以有今日。并非李怀仁一人之功,而是这两年延州文武和睦上下一心,一旦生了猜忌,上不能安其位,下则忧心『性』命堪虞,即便眼前这件事情能够压制下去。三五年后,难免有些人自外之心渐剧,如此怀仁便是不想杀人只怕也做不到了。一个上下猜忌内耗频仍的延州,朝廷还用忌讳么?柴荣拼着挨上皇帝一顿责骂,也要将延州文武挑拨分化,这条计策也不可谓不毒了……”

    秦固咂舌道:“这位晋王地用心如此之深?他若做了天子。大臣岂不苦哉?”

    “否则你以为王秀峰为何始终看不上他?”李彬冷然反问道。

    秦固思忖半晌。方道:“如此相公将陶侍郎藏在府中。明面上是为了保护他。\\实则却断了延州****逢迎媚上结好朝廷中枢地途径。是这个意思么?”

    李彬哼了一声:“老夫于这『乱』世沉浮数十载。高允权在时都要让我三分。若让柴荣一个后生算计了去。这把年纪岂不是活在狗身上了?李怀仁是我门中之人。文明难道便不是了?柴荣想要对延州用间。须放着李彬不死!”

    秦固深吸了一口气。道:“然则如今文明与李怀仁之间地芥蒂已成。相公又当如何化解?”

    李彬淡淡一笑:“说到底不过是个选择罢了!柴荣地推恩令。实际上也是在『逼』迫延州做出选择。在朝廷和李怀仁之间。延州人众究竟是选择朝廷还是选择李怀仁这个武夫。这是第一层选择。在李怀仁与文明之间。你秦子坚究竟是选择李怀仁还是选择文明。这又是一层选择……”

    秦固沉思半晌,咬牙切齿道:“怀仁此番行径,着实令人生恨,但若叫卑职说句公道话,延州可以没有文章,也可以没有秦固,但却不能没有李怀仁……”

    李彬微微一笑:“柴荣此计,原本是极有效的,怀仁虽然是个豁达人,情势『逼』迫之下,也难免做出什么极端事情来。不过此刻既然我们已然勘破了这一层,岂能叫他得逞?”

    秦固抬起头道:“相公的意思是……?”

    李彬轻轻摇头:“可惜护儿去了庆州,否则此事,他去办最为妥当,也就不用我这老骨头亲自走上一遭了……”

    《周.格物志》当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广顺三年七月丙寅,霍公文革隐临真之山,以物理天道变化之学问图南真人,图南真人答以太上自然之道,嗣后世宗灭释门,天下格致之学大兴,自然道遂为国宗……”

    同样的故事在道教著作《万法藏.序》中则是这样记载的:“怀仁入世真人问法,图南真人以自然道答之,万法循世,皆在自然,老子昔化三清,一曰数论,二曰物理,三曰化学,三清驭万物,以法世人。”

    当然,在儒家子弟们看来,格物志乃是正史,而所谓万法藏不过是道士们的旁门邪说,因此在《周.北唐世家》当中。儒家正朔史学家这样记载了这段历史:“广顺三年七月,世宗推恩延夏,王以病辞,披发入山以明志。丙寅,王与临真山遇华山图南子,论以世间之学,以数论、物理、化学归老聃无为自然之道,图南子然之。著录成册,遂为后世道家典藏,与今之所谓格物致知之学相类耳!”

    《太学寺官订物理教典.李陈三定律篇》释文曰:“所谓力学三定律者,冠以李陈之名,实为志先人之悟道。广顺三年七月,北唐执政王问对华山陈图南。以力理有三得,著文铭之,故得名!”

    “李陈三定律”内容:一曰弗受力者恒速直行;二曰物重与所受之力之比恒定;三曰彼施力者力施彼身,大小相若,面背相逆。

    这三条在那个年月只有李文革才知道的物理学定律第一次面世,确实是在临真县境内地大山之中,这座后来被广泛扩建的“临真三清宫”那时候还不过是几件能够遮风避雨的茅草屋,山顶的简陋观星台也还不是后来享誉全世界的“扶摇子天文台”,不过在广顺三年的七月三十一日。李文革确实在这里做了一件堪称开天辟地地大事。

    “创教立派?不干不干。龙虎山张家若是知道了,非飞剑取我首级不可……”陈抟老道士头摇得如同一个拨楞鼓,连长长的胡须都在胸前晃来晃去。

    李文革心道天师道又不是蜀山派,哪里来的飞剑绝技,口中却仍旧劝解陈抟:“火『药』、硫精等物,元素周期表之类。皆世间悟道之学,眼下演习修行之人实在太少,若此等规模,就算在延州建上一百所丰林院,只怕那些世镇村舍中的愚夫愚『妇』也不肯将子女送去修习。论起广收弟子门徒,儒家之外,无非释道二途,和尚们念的都是天竺传过来的蛮族经文,让他们改弦更张万万不能。再说他们不能娶妻生子。即便修习了这等高深学问,只不得娶妻这一条便限死了收徒的领域。论说起来。老子原本便崇尚自然,道门又不禁男女之事传承之风,以黄老学传承万物相生相克之道,岂不是大妙?”

    陈抟鄙视道:“道门擅长的乃是炼丹画符驱邪捉鬼,自五斗米辅汉天师一脉相传至今,一直便是主脉。期间虽有上清派、丹鼎派、灵宝派等诸多分支,却均是昙花一现,从未有能和天师道一较短长者,你若要争霸图王,还是在世俗间妥当些,老炉前讲求个清静无为,争权夺势本便不是道家所长!”李文革哼了一声:“道家果真无为,史上三番灭佛之举,为何皆有道门参与?”

    一句话把陈抟问得直噎气,李文革却又道:“不是我看不起所谓张天师,和人家天竺地和尚们比起来,他实在是太没创意了。所谓道教经义不全逻辑不整,没有个完善齐备地理论体系,如何能与人家西来梵唱相争衡?连同儒家鼓动朝廷灭佛,非但有甘天和,更是容易伤及自身。道门若是不修道理,便是再有个千年万年也不是佛家地对手……”

    这番话却提起了陈抟的兴趣:“天师道传承千年而不衰,自有其一定之理,你对其如此耿耿于怀却是为何?再者,你虽是一介武夫,却也是信奉儒家经典之人,为何又偏偏要借助怪力『乱』神来行愚民之道?”

    就凭着“怪力『乱』神”和“愚民之道”这八个字,李文革就敢断定,眼前这个被后世道家尊为陈抟老祖的家伙,这个两次科举不第才一气之下做了道士的牛鼻子,这个对化学知识孜孜以求求知欲旺盛地知名学者,本人绝对是个十足的伪宗教人士。

    他却并不以为意,带着正中下怀地坏笑反讽道:“儒家便不愚民了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又是谁说的?愚民还是不愚民,并非是信不信鬼神这么简单,若是能使华夏诸民受到教化,使人识文字知礼仪晓世道,便是鬼神之学也是惠民之学。”

    李文革前世乃是无神论者,只不过,他内心里一直以为,无神论者并不见得比有神论者更文明,唯物主义者也并不一定就比唯心主义者更先进。

    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已经证明,在某个阶段,科学与神学,不过是一个物质的两个方面而已。

    一个神学不发达的社会,其科学发达程度也会受到相当的限制……

    从这个意义上讲。有神论实际上是最原始的科学启蒙。

    “自然者,自始而然也,求知之道,求其然,亦求其所以然!故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道可道者,万物之理皆可求之,故道可道也。然求得之道不过常道尔,后世有真人,当可高其尺度,广其目野,深其精实,则其求得之道于先师之道。即非常道,然则其道亦可道,故曰,道可道,非常道。”李文革笑眯眯将自己想了一宿才好不容易想完整地这么一段玄学文言朗朗念来,果然,他成功地在陈抟地脸上读到了“震惊”地神『色』。

    “这是……这是你自家想出来地道理?”陈抟结结巴巴问道。

    李文革坏坏一笑:“这道理其实并不难懂,出得我口,入得先生之耳。自今日起。便是先生悟出来的道了……”这段话是他地原创不错,但是能够润『色』得如此朗朗上口,这却是一娘的功劳了……

    陈抟上下打量了李文革一眼,不解地道:“我实在有些看不透了,仅这一段话,便是辅汉天师地《老子想尔注》。也要甘拜下风了。你既然有此悟『性』,已足可在道门中超凡入圣自成一派,宗师之名位不过是时日罢了……你为何又一定要我这个除了睡觉别的神通一概没有的疯道士来剽篡其事?”

    李文革笑了笑:“图南兄何其迂阔?大道之行,不过形式有别,其途殊,其归同?先秦诸子百家,所言者众,然究其实质,无非强国富民之术而。学术道统可分儒道法。爱民之心。济民之志,则百家同焉。孔子复礼法。是为了止战『乱』;老子倡无为,难道是为了挑争端么?因此道是道,儒亦是道,商鞅墨翟,皆是道也。至于后世强分门派道统,那是董仲舒之流灭道揽权之术,非但失了道的本意,亦是丢了儒家兼济天下地理想,此等鼠目寸光之辈,何足道哉?”

    陈抟两眼圆睁,他渐渐听明白李文革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要我统合一个自先秦以来从所未有的道派,以老子之名,容诸子百家之实?”

    李文革的神『色』终于庄重起来,他点了点头,道:“正是,一部十六史,多少朝代兴替,多少百姓流离?王霸宏图转头是空,唯有儒道二学传承前年而不衰,何也?盖人之求知乃天『性』耳,人种不亡,则天『性』不泯。无论谁坐了江山天下,还不是要照样尊奉孔子牌位?说得轻了,这是为万世师表,说得重了,这是载人类沉浮……”

    陈抟皱紧眉头问道:“儒学毕竟是天下正朔,你这番作为,就不怕与天下儒生为敌么?”

    李文革哈哈大笑:“适才不是说过了么,儒也是道,不过是治国之道罢了。先生所领之道,用我们家乡地话讲,便是科学,所谓科学乃是探寻万物相生相克之理,太阳东升有其理,星辰西坠有其理,治国平天下,自然亦有其理,故此道非彼道,龙虎山上地骗子们可以继续画符捉鬼玩他们的游戏,那种骗人地玩意永远称不上一个道字。我们要做的乃是开风气之先,使得求知与进学变成世间真正之大道,彻底驱散遮蔽天空的蒙昧阴霾,若是儒生连这也要为敌,那这样的儒生便是万世之公敌。佛家有韦陀,难道先生的自然之道,便不能有文革这样一个金刚护法么?”

    这话说得杀气四溢,不仅令陈抟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沉『吟』半晌,问道:“你说的这个道,以谁为尊?”

    “老子”李文革毫不犹豫地答道,“甚么真灵位业图,一律是伪说,世间只有一位先圣,即太上老,老子一气化三清,一曰数论,二曰物理,三曰化学;万物皆有理,万物法自然,故本宗可称自然道,或称太上三清自然道。凡入我门者,必修数论、物理、化学三道三年,三年之后,可依其兴趣意愿自择一道修习之。道中门徒诸事不禁,可娶亲生子,可科举入仕,可为官、可为商、可为农、可为工,可为医,可为学,入道修习者皆包食宿,无分年龄大小,无分男女老幼,凡肯入门者,皆先生之徒辈……”

    说到这里,李文革的语速缓了下来,看着已经目瞪口呆地陈抟,他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儒生亦可入道,太上自然道……奉孔子为先师”|!~!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8)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选择(8)[1/1页]

    一个是汴梁,一个是延州,尔等选择吧!

    大周肤施县公、检校太师、侍中领延州观察使李彬身穿绛紫『色』绸制官袍,头戴三梁进贤冠,腰系玉带,手持象笏,长身硕立站在**中。看书**院内拉拉杂杂几十号人,均穿着朱绿二『色』的官袍,头戴展脚幞头。延州官员定额虽多,但在将世族豪门排挤出权力中枢之后,科举出身的文官本就已经不足百名,近来节度府任命了四州二十八县长吏僚属,一部分人跟随新任的三州节度判官赴任,留在延州的人数就更少了,除却各县令长之外,其余的如今都在这里了。

    李丞相李侍中淡淡一句话扔将下来,几乎将**中站立的文官们砸了一个跟头。十几年了,虽然天下大『乱』,篡臣贼子层出不穷,从这位自幼饱读诗的延州儒门领袖的口中,又何曾听到过半句大逆不道之言?

    今日这是怎么了?侍中老大人一道命令将众人召进府中,一上来半句解释都没有,便抛出这么干巴巴一句话。

    选择?选择什么?选择造反自立还是选择归顺朝廷?

    非但众人觉得匪夷所思,便是负责召集众人前来的秦固都觉得不能理解。

    难道李彬突然犯了失心疯?这个时候想要推戴李文革自立?倒也不是不行,比起北汉南唐,李文革的实力确实还稍弱了些,但是比起南汉南楚等地方割据政权,李大将军的力量已经达到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自踞一方的地步了。

    只是,现在是合适的时机么?

    尽管发了推恩令,但大周朝廷和大周天子郭威迄今为止都还没有做出什么令延州上下感觉不可容忍的“无道”之举啊,这个时候造反,且不说成败。从事理上是绝说不通的!

    名义这东西虽说无用,但若没有这东西,许多事情还真不好办……

    秦固正在细细思忖。却听身后一人昂然问道:“相公要某等选择。却不知选择什么?”

    众人侧目看去。赫然是前任彰武军节度使掌记崔褒。现任延州布政曹司农科主簿。

    李彬扫了这个过气地“清河崔”一眼。淡淡道:“十年寒窗苦读。不过是为了科举做官罢了!如今朝廷来了恩旨。诸也便有了选择地机会。愿意继续追随怀仁太尉和某在延州做地方官地。便将尔等递到节度府地辞呈自行收回去回署理事。不愿意地。老夫为尔等准备了一封荐。到汴京城吏部待选去吧!相携一程。总算情分不浅。老夫不愿看着你们死在延州……”

    崔褒轻轻一笑。斜着眼睛看了文章一眼。口中却道:“相公此言差矣。自三代以降。获咎之律何止千条。却从未有因辞职而获咎者。丞相与太尉。刀快难诛无罪之人!”

    李彬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去非乃是名门望族。为何不在祖地为官。却千里迢迢迁居到这边塞之地谋功名?”

    崔褒点点头:“生逢『乱』世。家道中落了!”

    李彬点点头:“是了!去非当知『乱』世无法可依,『乱』兵无理可讲。两年前延州那场兵变。想必诸公都是经历了的。一夫倡『乱』,阖州涂炭,适时老夫不过一介生,怀仁太尉不过一介匹夫,以赴死之心出府平『乱』。『乱』平之时,怀仁太尉手刃九人,被创处何止一二?当其时也,诸尚能以律法说动『乱』兵放下屠刀否?”

    税赋主簿赵良臣毫不犹豫地答道:“相公责问的虽然有理,然则举州同僚推戴李太尉代高氏为延州节度。便是为了酬其扶危定难之功。保境安民之劳。此番事由,非众僚与太尉作对。而是太尉执意任女子为官,行事乖戾诡异所致。自相公与太尉秉政以来,延州均田地、行工商、御北寇,其功众所共见,众僚皆钦服,正欲上下齐心共治地方,使太平之盛世,重现此边塞一隅,则相公为名臣,太尉为名将,职下等亦能为循吏……”

    赵良臣身为税赋主簿,平日里寡言罕语,是个从不出头的人,今日回答起李彬的责问,却对答如流慷慨激昂,一时令众人侧目。

    李彬暗自纳罕,一面上下打量着此人一面继续听他陈词:“……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是圣人所言。众僚以辞职相谏,也是为了防微杜渐,女人秉政乃绝大弊政,吕后『乱』朝,武周灭唐,皆是谓也!太尉此举明明是『乱』命,为臣则是失政,为则是『乱』朝,众僚所谏并无私心,太尉理当纳谏,岂能以斧钺加诸诸僚?此高侍中亦不敢为之事,太尉若为之,与黄巢何异?”

    李彬淡淡问道:“怀仁太尉膺任节度以来,可有加赋?”

    赵良臣摇头:“并无

    李彬又问道:“可有滥杀肆刑?”

    “并无怀仁太尉慎刑止杀,颇得圣人仁恕之道精义!”赵良臣答道。

    “可有人民流离失所,死于道路者?”李彬继续追问。

    “并无,怀仁太尉接掌延州时人丁不足八万,如今倍之,太尉虽是武人,却行惠民之政,此善之善者也……”赵良臣地回答仍旧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这就是了……”李彬叹息了一声,“尔等口口声声『乱』政『乱』命,是在以圣人视怀仁,却不知世间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为圣人?唐太宗千古圣,亦有玄武门之非。可见世间之事本无十全十美,你们反对女人做官,原本不为无理,然则以聚众请辞相要挟,是以生民治道为筹码来要挟上官。李怀仁任命一女子当官,纵有不妥,其害未成;而尔等聚众请辞,使得各衙署政务荒废懈怠,民生受阻,其害已在眼前。你们哪里是在进谏,你们是在『逼』迫怀仁两害相恒取其轻,如此用心,难道也称得上是圣人之道么?”

    “……”赵良臣第一次迟疑了,李彬说的虽然并不能完全使他认同,但他内心却不得不承认,此番延州文官地所作所为。从本质上确实是对于眼下的政治民生有害的。

    “再者,女子秉政祸国殃民。这是尔等集体请辞的理由,恰恰是这个理由,老夫以为是大失圣人之道的!”李彬捋着胡子摇头道。

    “请相公明示”赵良臣躬身道。

    “数十儒门子弟皆在要津职位,用人行政皆是尔等驾轻就熟之道,如此而能使一女子祸国,则诸众人之道。反不及一弱质女流乎?此究竟是女子祸国还是诸公祸国?一个女人就任幕府参军,诸便相避以道,这究竟是不然还是畏惧?若仅仅是不然,又何必去职以避?狄梁公宰辅女朝,内修政治外御寇仇。至今以为名臣国士,若是狄公一闻女主临朝便辞官避诸山野,又哪有后来的中宗复位神器回迁?诸公以完人视李怀仁,何其严苛?而不肯屈身为平勃,又何其宽懈?”李彬侃侃道来,引述典故如数家珍,满**官员听得相顾失『色』,良知在躬者无不汗颜垂首。

    赵良臣喃喃问道:“要上位者明察纳谏,难道有错么?”

    李彬坦然道:“没有错。然则诸所谏必定是明智之策么?既然诸见识决断皆在怀仁太尉之上,今其自家请辞,诸何不取而代之?”

    他顿了顿,道:“所以我要诸选择是选择这个虽有瑕疵却尚能保境安民以宽为政地李太尉,还是选择至今为止尚无恩泽于延州黎庶地朝廷!”

    众人默然。

    李彬扫视众人,缓缓道:“若生逢盛世,则一个李怀仁无足道哉,朝廷任何时候都不会缺了地方长吏。然则与此武人『乱』国的『乱』世,就延州而言。诸还能推举出比李怀仁还好的节度人选么?远的不说。延国公如今闲居府中读,据说较之先前大有长进。诸可愿迎其归府治事?”

    秦固地嘴角**了淡淡笑意,他开始有些佩服李彬了。

    自李文革执掌延州以来,李彬便极少参与政事,军政大权悉由李文革做主,秦固初时以为李彬行的是韬晦之道,对李文革的许多怪异举动不闻不问。秦固其间也曾埋怨过,面对这个曾经寄居自己府中地奴仆,李彬的胆子似乎比面对高允权时更加小了。

    然则李彬这么一番话,确实令秦固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地观点。

    事实确实如此,李文革自执政以来的种种作为,虽然有许多诡异乖戾不合常理之处,但爱民惠民的本意却是极清晰的,军事上地建树就更不必说,将威胁延州五十多年的拓跋家连根拔起,延州黎庶从此不必再遭受党项铁蹄地掳掠涂炭,仅此一项便足以称大功。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李文革那些不足之处虽然显眼刺目,却又算得了什么?

    当今天下,还能够找出一个似这般肯于士人共治地方的藩镇来么?

    从他所设置的新官制便能够看出,此人在权力方面从不吝啬,以往的节度使恨不得事无巨细都由府衙把持,使得隋唐之际设置的地方官职渐渐都成了摆设,只有李文革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将原先节度府内繁冗累赘地设官尽行裁撤,还赋予了地方官和科曹官实实在在的治权。尽管现在地节度判官只有五品,但其权限却是和唐初地刺史相类同。

    仅从这一点而言,李文革这样的节度使便是绝无仅有地。

    一个肯于臣下分享权力的主,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这不是秦固自己的观念,这是隋末唐初的大规模混『乱』留给后世士大夫阶层地共识。

    自三皇五帝之下,最勤政的皇帝莫过于隋文帝杨坚,最聪明的主莫过于隋炀帝杨广,这父子俩一个开国一个亡国,使得隋成为秦以下最短命的大一统王朝,这个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

    最好的主,并不是最勤政的主!

    最好的主,是肯于与士大夫共天下的主。

    最好的主,是肯于与臣下分享权力、肯于接受臣下对自己制约地主……

    李世民就是这样一个样板。

    一旦开始从新地角度来想问题。一些原本被执见遮蔽了了的事情便开始一点一滴浮上水面……

    李文革被高家父子扣押,险些丧命,属下兵变救了他出来,他却并未反手将高家灭族,就算到了现在,已经失势地高家族群仍然居住在延州,包括那个主谋要害死他的高绍基;执掌州政后。这个愣头青节帅第一件事不是封赏功臣,而是在军中立法严令军官不得干预地方政务;建立公田百般艰难。他虽然对世族豪强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却始终不肯借人头来立威,从当上节度使到如今一年时间,依然是藏室空空家无余财,打庆州打党项得来的浮财全部充之府库……凡此种种,秦固越想越觉得这个大兵出身的节度使实在是难得来。不要说和那些地方藩镇相比,便是和汴京城里地那位郭天子相比都丝毫不觉逊『色』……

    郭天子已经年近花甲,而这位新出炉的李太尉,却只有三十出头啊……

    秦固突然间有些理解柴荣了,有这样一个人坐在西北。如果自己是储,也会坐卧不宁地,此人不爱财帛,不好女『色』,那爱的好的,只能是这万里江山了……

    他又想起当年兵变之事自己和李文革之间的那番****,心中不禁暗笑:怀仁啊怀仁,你虽不愿做皇帝,当天下大势真的走到那一步上。又岂能由得你?

    李世民不为玄武门,死于天策诸将刀矛之下的便不是李建成而是他自己了……

    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这是秦固第一次认真考虑李文革自立为帝地问题,虽然时候尚早。

    之前虽然数次说过,却大多是戏言。

    今日李彬这一席话,却猛然点醒了秦固李文革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城府心术,某些方面却委实有些帝王气呢……

    想到李文革那副身板身穿衮服坐在御床上的情景,秦固不由得想笑所谓沐猴而冠,大概也就是这意思吧?

    无帝王相。无帝王心。却有帝王气向……

    就连那一气之下愤愤然挂冠而去的孩子气行径,如今秦固重新回想起来都别有一番感受这行径自然不是一个要做皇帝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一个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了忍不下地家伙,怎么可能登上那天下至高无上的宝座呢?

    任何一个皇帝面对臣子们的结党要挟都不会像他这么做的,遇到『性』情刚毅的主,便是将反对者全部砍头也不奇怪,即便是遇到一个所谓的明,也会暂时妥协接受臣子们的条件,返回手来先将臣子们的联盟从中瓦解掉而后再行秋后算账一个一个收拾,越明智的主会让这个周期变得越长。没有一个主会像李文革这样当面锣对面鼓,你们不满意我地做法我便不做了,你们辞职给我看,我便也辞职给你们看……

    且不论其辞职是真是假,这种行为本身起码说明了一点李文革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用所谓的帝王心术来对付这些文官,更从未想过用手中的权柄和武力来压服这些人……

    这种做法绝不是一个好皇帝一个合格皇帝应该采用的做法,但是李节帅李太尉便偏偏这么做了,而且做得理直气壮,令人哭笑不得……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种做法最起码表明,他这个人不管手中权柄有多大,始终都没有以势压人的意思。在这个年代,能够这么处理事情的人实在是太少见了这样的人或许不容易形成权威,但这样地人却绝对是以和主“共天下”为目标地士大夫阶层最好的选择。

    身怀利器,却宁愿动嘴不肯动手若要士大夫阶层选择地话,还有比这更好的追随对象吗?

    正如李彬所言:“是继续由李怀仁来治延州,还是另寻他人来治延州,诸之选择,当可自明!”|!~!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五章:君权神圣(1)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五章:君权神圣(1)[1/1页]

    高绍良再度来到高绍基书房前的时候,对于这个因败落了家业而饱受族人指责的九哥已是满心的钦佩敬重。

    这些日子延州城内谣言四散,昭文院的州命布达文员公然诋毁攻击布政署衙门的事情出来后,延州军政高层之间的分歧和斗争被公之于众,连贩夫走卒都知道了如今州府有人在和李大将军作对,李节帅被『逼』无奈辞职下野。这一阵子又传出了朝廷分封李节帅的几位大将为节度使的消息,谣言的种类花样便越发多了。有人猜测此次危机乃是以李文革为首的延州军方不满夏州之战未曾分到战争红利而与延州文官集团反目,更有人揣测八路军因此番分封事件军心不稳,这才是导致李文革愤而辞职的最主要因素,毕竟在五代『乱』世,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最朴素的真理,强有力的军权是李文革节度延庆宥夏四州的基础,一旦这个基础没了,李文革不但权位不保,就是『性』命也堪虞。

    因为这些个缘故,原本被公田事件一棍子打懵至今还未能翻身的延州世家豪强之间的走动近些日子突然间密集起来,韩家王家姚家高家,这受害最深的四大家族高层连日秘密会议,都在揣测是否有机会将李文革彻底扳倒。

    而在这个漩涡当中最关键的人物,便是挂着朝廷敕封延国公爵位在府中闭门读书的高绍基,前任节度高允权的法定继承人,如今延安县高记绸缎庄的幕后东家。

    其实高家家主高允文是不大待见这歌已经失势的侄子的,只是其他三大家族的家主谁也没有推举他高允文上位的意思,眼睛都盯死了这位前衙内,这让高允文颇为无可奈何。

    不过令人颇觉意外的是,高绍基本人对于三家的心思却似乎丝毫不热衷,一点也没有咸鱼翻身为乃父报仇雪恨地雄心壮志,每日里除了照顾生意便是闭门读书,四家高层的秘密会议绝不参与。便是四大家的家主或少家主刻意前来拜访,也都婉拒了,却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九哥如今越发有伯父风范了……泰山将崩于前而颜『色』不动,小弟自愧不如。难怪各家家主都以为九哥是个人物!”高绍良笑『吟』『吟』坐下来自行倒茶,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全是笑意。

    正在看账本地高绍基头也不抬,只冷冷应了一句:“真要是泰山崩塌,躲还躲不及,谁肯往前凑?净等着被压死么?”

    高绍良注视着自己这位兄,诧异地道:“九哥以为李文革去位的消息是假的?”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高绍基抬起头瞥了自己这个聪明绝顶的兄弟一眼,“二十四弟。须知法术势三道,势才是根本,没有势,什么法术诈力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空谈。如今的延州,离得开李文革么?”

    “九哥何出此言?”高绍良问道。

    “兼并庆夏。平定难军。李文革乃是延州地大英雄。上至文武官弁。下至贩夫走卒。无不视之为延州柱石。军中将校。皆其自行伍中简拔而来。谁若敢生异心。便是辜恩背主忘恩负义地叛徒。沈宸魏逊诸辈岂能容其继续掌兵?朝廷推恩分封。貌似离间妙法。然则此等空头名爵。焉能间无隙之将帅?李文革地所谓请辞。不过是个笑话而已。朝廷和州府准其辞呈之日。便是魏逊等辈扯旗造反将李文革推上王位之时。如今北汉未灭。朝廷能拿远在西北一隅地李某如之奈何?”高绍基随口剖析条分缕析。顷刻间将整个州府形势讲白得分毫不差。

    高绍良心中越发佩服:“李彬毕竟是李文革故主。难道此时此刻。他便能半点私心都没有么?”

    高绍基淡淡一笑:“你太小看那个老匹夫了。便是你伯父主政延州之时。也从不敢小觑此人。他一介文臣僚属。何以当得你伯父地看重?你九哥都能看明白地事情。难道他会看不透?此番事态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一旦李文革自立。必然有一些人是要掉脑袋地。即便李文革念旧情饶他一命。苟延残喘之下。他还能活得几年?他那一儿一女。在他身后又有何人照拂?”

    他叹了口气:“而今能够镇抚四州者。唯李文革一人而已。文官们闹归闹。这个道理是万万不会不懂地。一旦事态激化。兵变陡升。那些闹事地人固然必死。我们这些昔日仇人。又岂能幸免?李文革此刻碍于情形。不好杀我们伤害其名声。那些作『乱』地丘八又岂能顾及到这一层?因此李文革若真地去位。我们高家地死期也便到了。此人一日在位。我们便能得一日清宁……”

    高绍良苦笑道:“那岂不是高家从此再无翻身之日了?”

    高绍基缓缓放下书本。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表情笃定地道:“我说了。法术势三道。势才是关键。而这个势。却也是三道中变化最快地。谁也莫想一辈子能够将这个势字背在身上。天下大势会变。个人地『性』情会变。只要二者变上一个。势便不再是原先之势了……”

    高绍良思忖半晌,问道:“那各家之间如此串联往来,岂不是在找死?”

    高绍基笑笑:“你也不必为你父亲担忧,仅凭他加上韩王姚三家这点力量,做不出什么事情来,他们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情来。此番鼓动风『潮』地人毕竟不在世家之内,李文革虽然不算个聪明人,却也不全然是糊涂蛋,此事之后,他或许会对延州世家好一点也说不定……”了李彬家的中庭,大声报名。

    “游击将军,权知八路军都监军司事魏逊,参见丞相!”说毕,他两腿一并右手平胸,向李彬行了个军礼。

    李彬一身青『色』便衣坐在厅中喝茶,对魏逊的报名只挥了挥手:“自己进来,茶在桌子上!”

    魏逊皱了皱眉头,大步迈进厅内。目光所及之处,已将厅内左近打量了个仔细。

    厅内没有多少脚印,两边的幔帐高高卷起,不像是能够藏住人的样子。

    一路走进来。除了拿扫帚的仆役,一个带兵刃地人都没看见。

    魏逊这些日子颇为忙碌,一面忙着串联大搞效忠书劝进表,一面与沈宸那边积极联系询问这个前敌大将的态度意见,同时还要暗中准备应用物事大帅总不能穿着军装用萝卜大印登基称帝吧?不断派出监军司的探子探查延州文官们地动静,监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调整延州的防卫部署。向各县团练传达密令,考察军内各级军官的政治态度……总之在李文革回到延州地时候,他要将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得妥妥帖帖。

    大帅做了皇帝,我们这些人都做大将军,同生死共富贵,人生在世,不过如此!

    对李彬地监视也没有丝毫松懈,毕竟那个正经地朝廷使臣就住在李彬府上。至于那个景范,魏逊颇有点拿他来祭旗的意思,既然敢来延州耍花样。就不要走了!

    因此李彬今日上午接见延州文官地事情,他老早便知道了,没想到的是李彬上午召见文官。下午便排家人将自己从丰林山召了来。

    魏逊粗豪是真地,但绝非笨蛋,否则李文革也不会将监军大权放给他。自从八路军建军以来,从未有过李彬单独召见军将的先例,骤然相召,他一时间也有些有些犹豫。思忖李彬此举是否有什么花样。然则旋即释然李彬手中半个兵都没有,纵然有什么阴谋,难道还能调治安科的警察来抓自己不成?魏大监军动用自己的军权,调了二十名亲兵护送自己入城去见李彬。

    毕竟是丞相之尊,大帅故主,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在李彬没有做出不利于李文革的事情之前,对这位延州文官之首还要恭敬,否则大帅面子上需不好看!

    这便是魏逊此时的心态,但也仅此而已了。李彬虽然是宰相。在魏逊眼中却是一钱不值的,他若妄想趁着李文革不在向军队发号施令。魏逊是决计不会遵从的。八路军只有一位主帅,那便是李文革,这一点不容挑战,谁也不行!

    然则李彬一开口却令魏逊大为意外。

    “你拥戴怀仁做了皇帝,准备封老夫一个何样官职啊?”

    说话的人此刻背对着魏逊,正在饮茶,看不出脸上颜『色』,魏逊却被这一句话问得愣住了,这话倒不是不好回答,而是魏大监军到现在也还没考虑这事……

    李文革做了皇帝,李彬做什么?

    魏逊十分为难,半晌,李彬缓缓转过了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位总监军大人此刻方才定下心来想明白,苦笑一声答道:“丞相之封赏,魏逊不敢擅为之,那是只有大人才能决地事情……”

    李彬冷冷一笑:“你不敢擅定宰相,却敢擅定天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魏逊再度语塞。

    老家伙不过两句话,便已经将自己挤兑到了墙角,魏逊有心不讲理,却又知时候地方都不对,迟疑半晌不知该如何对答李彬这句话。

    李彬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轻轻叹息了一声,问道:“文谦,你这个表字,是怀仁为你取的吧?”

    魏逊一愣,沈宸的字“廷”乃是李文革执掌丙队之初取地,这个大家大都知道。魏逊的字“文谦”却是李文革在十二月兵变之后建立监军制度之时赠给魏逊的,平时叫的人本就不多,知道这层缘由的就更少了,却不料今日李彬突然问起,他一愣之下,竟然忘记了回答。

    好在李彬也没指望他回答,只管继续说道:“……你名逊,为人却多是桀骜不驯,怀仁为你取字文谦,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其中的意思?”

    “怀仁军法森严,禁绝武将干涉政务,你却敢背着他弄这等大事,你不怕掉脑袋么?”李彬冷冷问道。

    轮起口舌,魏逊如何是这个延州文官老祖宗地对手。他半晌才说了一句:“职下一片忠心,推戴大帅做皇帝,也是众兄弟的意思,大帅功在国家。当……当有神器,大帅不称帝……奈……奈苍生何?”

    李彬哑然失笑:“你却是从哪里找了这么个活宝文案来代笔?这样一篇文章居然也做得狗屁不通,你要全天下人都耻笑你家大帅么?”

    魏逊语塞。

    李彬看着他,声调缓和了下来:“你想差了,明白么?”

    “卑职不明白!”

    魏逊倒不是客气,他是真的不明白。

    李彬淡淡地道:“你家大帅迟早是要称帝的,只是不是在今日。也不是在延州,更不是以你们这等儿戏般的方式……”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你家大帅崛起于西北,治军安民,均有天子气象,这是不错的。但现在八路军兵不满万,地不过四州二十八县,穷乡僻壤,非帝王基业。此时称帝。是将你家大帅置于熊熊烈火之上,即便烧不死也难免皮焦肉烂。”李彬简明扼要地说着。

    魏逊从这些话中听出了两层含义,第一。对于大帅称帝,李相公是不反对的;第二,李相公认为现在称帝不是时候。

    他迟疑了片刻,问道:“然则此番朝廷封赏实在包藏祸心,职等实不能忍……”

    李彬轻轻摇了摇头:“糊涂,朝廷包藏祸心。难道你便会任其为祸不成?人家想杀你,你便『自杀』么?”

    见魏逊还不明白,李彬淡淡挥了挥手,指着桌子上地一份奏表道:“这是延州文官联名签署的一份表章,你先看看,若是没有异议,便拿去营中教诸将画押吧!”

    魏逊迈步上前,到桌子前拿起那张奏表,上上下下看了半晌。略带羞愧地道:“生僻字太多。卑职……卑职看不明白……”

    李彬含笑去起身,接过了表章。道:“听好了,这道表章地题目叫做《延夏官民请建社稷疏》”

    广顺三年八月初一,侍中李彬驳回延州节度使李文革辞呈,以宰相名义命令“着该藩即刻回府视事不得懈怠公务%……”

    同日,一道《延夏官民请建社稷疏》自延州发往京城汴梁。

    在这道骇人听闻地奏疏上,有延州四十三名文官和五十多名武将地签字画押,领衔奏请地位置赫然写着“臣肤施县公检校太师侍中领延州观察使李彬”的字样。

    ……自武王建功,周公启圣,成王封四方以拓疆,百里之土,何足以茅兄弟?贫瘠之地,岂得酬功臣?然自成王始,周祚八百年而不终,其是也……

    ……始皇坏分封,秦政二世而亡,萧何复周礼,汉绪先后不绝,此封建胜于郡县者也……

    ……八路军节度使李氏,承先唐之血胤,负四郡之军民,守土建功于外,治庶安民于内者,实有大功于朝祚……

    ……请仿齐王旧制,封国于延夏宥庆,建社稷安李姓余脉……

    通篇文字洋洋洒洒上千言,总而言之一句话,朝廷既然封了李文革为国公,那便干脆慷慨点,将延庆宥夏四州作为霍国之封国赐予李文革,允其在国中建社稷坛,允其为祖宗建庙,春秋祭扫。

    这道表章自拟定之日起便没有采用任何保密措施,因此消息先期一步于表章本身迈出延州,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越过州丹州,越过渭水,越过古都长安,像『插』上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出潼关,沿着黄河一路东行,越过陕州,越过北邙,越过东都洛阳,挟带着观众的泥土味冲出了虎牢关,冲向荥阳,冲向京都汴梁,冲向大周王朝的中枢……

    也就在这道表章发出的第二天,在延州文武地迎请下,罢工长达十天之久的检校太尉、右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兼知延庆军政事李文革终于回到了延州八路军节度府……连载中|!~!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五章:君权神圣(2)

    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五章:君权神圣(2)[1/1页]

    自从延州施行新官制以来,节度府的格局已经变了许多,之前因为要设布政按察转运三曹,节度府的外庭两间跨院一排回廊便这么划了出去,十几日前设州判官署和长史公房,李文革索『性』大笔一挥连中庭也划了出去,如今还属于他这个节度使直辖地盘的,不过后庭的两进院落,其中一进李文革用来当做自己和骆一娘的卧室居所,另外一进则被定为未来的节度使参军会议办公地点。

    李太尉回府当天,除了拜会了李彬召见了秦固之外,便是只身回到丰林山老营去了一遭,回府之后当即发令召了行人参军事韩微和录事参军事陈素入府议事。

    这是八路军历史上第一次参军会议,只有一位节度使和两位参军出席。

    然则此刻在厅内,这两位参军的脸上却都没有什么好颜『色』看。

    李彬一手策划的《封建疏》虽然成功瓦解了延州目前这场因李文革和文官们顶牛而导致的『政府』信任危机,但也同时将陈素陈哲陈夙通以及韩微乃至韩微背后的韩家挤兑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位上。且不论推恩令和封建疏事件之后朝廷会不会拉不下面子对延州大动干戈,但双方要想恢复原先的互信是绝无可能了,一个被朝廷深度猜忌的延州军阀集团实际上在这两道莫名其妙的往来公文之后已经诞生,这一点是个人几乎都能看明白,而夹在朝廷和延州之间的韩家无疑将是这种变化的直接受害者。

    以韩通的地位身份,虽然不至于被李文革连累失势,但要朝廷诸公再想之前般毫无保留地信任重用韩家,却是再无可能。

    李彬这老家伙,这一手实在是毒辣,非但为延州文官们出了一口恶气。还从根子上断掉了韩陈两家最大的靠山根基。

    如此结果,韩微岂能不恼?

    也亏得这驼子好涵养,进得府来半个字都不提及此事,面上全是无所谓的态度。只不过对李文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予回应也难怪,两家陷入如此窘境,说到底还不是拜李文革执意要陈素出来做官和耍脾气翘家辞职所赐?

    陈素却没有如此好地表面功夫,这位信任录事参军入得府来便极为尖酸刻薄地数落了李文革一顿,用这位陈大娘子的话说:“太尉与丞相做得好推手,一场偌大风波过后,诸公把手言欢恭肃如初。倒霉的只有韩家和陈家,小女子才疏学浅,实在生受不得这等恩惠,这个录事参军事,不做也罢!”

    李文革沉思了片刻,道:“启仁兄不必多虑。此事倒还不致如此,李相公和我本都没有自外于朝廷的心思,这且不说,即便朝廷已经认定我李文革要反,对韩家而言也非是祸而是福,我敢断言,只怕不出两个月。朝廷必为令尊加官进爵,只要韩公妥当应对,当不至于失却圣眷……”

    韩微淡淡扫了他一眼:“怀仁兄说得好不轻松,难道这朝廷如今不是晋王当家,却是你当家?”

    李文革没有回答他地反诘,低声问道:“启仁可曾见过皇帝?”

    韩微苦笑:“我是什么位分上的人?得觑天颜难道是寻常人可做到的事情么?”

    “启仁可曾见过晋王?”李文革追问道。

    韩微又摇了摇头:“不曾,闻名久矣,却始终无福面见!”

    李文革笑了笑,轻声说道:“当今天子圣明。晋王虽然不及者多,却也是明见卓识之豪杰……”

    战场之上遍地都是伏尸,血水几乎浸湿了地表,将郁郁葱葱长满草科植被的地面染成了紫『色』,受伤却没有立即死去的朔方军士兵四处蠕动着,挣扎着希冀着能在这恐怖的杀戮场中寻出一条生路来。负责打扫战场的八路军新兵们哆哆嗦嗦提着并不合适步兵使用地党项马刀深一脚浅一脚在场中蹒跚移动着,对这些已经基本上失去了战斗能力的敌军进行补刀和首级切割。参与作战的老兵都已经撤下去休整,打扫战场这样的工作只能由这些团练兵负责。

    学会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杀死,在主要以肉搏战分胜负的古代战场上。这是最直观地训练。是练兵的“临床医学”。

    这些未经丰林山新兵营集训的新兵若想在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这是唯一的途径。

    沈宸也知道这不合规制。但是没办法,他手中只有这么点资源,只能周转着使用,否则这场面对朔方冯家的战争根本无法进行。

    应该在前线设个六韬馆分校,应该在各团练州设置新兵营建制。

    沈宸已经有了这个设想,但是要将设想转变为现实,还有相当一段程序要走,可惜冯继业不会慢吞吞等下去,因此许多事情目前沈宸也只能从权。

    他在军队中威望高权力重,军中除却魏逊之外没有人能够公开挑战这种权威,只要不涉及最敏感的忠诚问题,在其他方面郝克己这样的监军只有保持沉默地份。

    郝克己受了伤,沈宸要指挥大局,负责封口子的两个步兵都只能由郝克己亲自坐镇,那也是这场战斗中伤亡最重的两个都,战殁者三十一人,重伤十八,轻伤二十五,郝克己身上中了五刀,最终的一处在肩胛处,锁骨几乎被砍断。

    八路军中的监军军官与以往监军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些政治工作者不仅仅要行使对兵权的监督权和对军法的执行权,两军阵前,他们也要和士兵们面对同样的敌人并肩作战。

    没有对监军不反感地军人,除非这个监军本身就是个军人……

    要想做一个军人,绝不仅仅是穿上军装佩带军衔那么简单,是军人,就要承担军人的天然职责战斗。

    因此魏逊给监军系统订立的职业说明当中最核心的两条就是:两军阵前,虽只孤身亦敢冲阵;环甲丛中,能取己方上将首级!

    虽说对魏逊的文化程度知之甚深。但据说八路军大帅李文革在听到别人转述这两句话之后还是没能忍住一口水喷了自家一身。

    取己方上将首级……还真是有创意,李文革联想起自己穿越之前遇到地那个胖子对刘关张三雄的区别描述关羽张飞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刘皇叔则是百万军中取己方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不管怎么说,李文革建立监军体系的最原始目的是使这支部队不至于迅速培植起一大批大大小小地军阀。而不是为了让这支部队在最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因此监军军官必须参与阵战这一条任何时候都是必要地,监军的刀对所有人都是公平地,包括他们自己在内!

    在这个时代的军队中,像郝克己这种级别的大头目居然会在阵战中受伤,这种情况是绝无仅有的。在一般人地理解中,监军在战时应该是提着刀站在队伍最后面的角『色』,而绝不是端着木枪站在阵线最前沿的先锋。

    沈宸仔细检查了郝克己的伤势。问一旁的军医:“膀子能保住么?”

    军医迟疑了一阵,道:“膀子问题倒是不大,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些滋补的『药』材……”

    沈宸正要发话,郝克己却已经悠悠醒转,嘶哑着声调开言道:“都司不要费心了。医护都亏待不了咱……”

    说着他惨白地脸上浮现起一丝苦笑:“咱这个样子动不了,战果清点和战功点算,都司要和老廖交待了,咱帮不上忙了!”

    沈宸点了点头:“你放心治伤吧,这种事情就不要『操』心了!”

    医护兵们将郝克己抬了下去,沈宸自怀中掏出一张图来看了看,凝眉沉思了一阵。问身后的几名虞侯:“昨天推算出的,自这里到白盐池的山路距离是多远?”

    一名虞侯上前一步答道:“一百一十里到一百三十里之间!”

    沈宸抿着嘴唇又想了一阵,转身对司号虞侯道:“吹号,叫各部都正以上军官过来议事!”

    司号虞侯应声,随即一阵短促的号声在尚未整理完成的战场上方响起。争,因此参军会议不能取代长史书房向各州郡直接下达命令,参军们所有的主张都要通过节度府下达到长史书房,经过长史地审议副署才能成为州命。这个制度既然是我手创,我便不会自家破坏这个制度。因此参军会议既没有人事行政权。也没有财赋军事权,参军们虽然分房理事,但对所有上行公文都只有节略建议权没有封驳决定权,对所有下行公文都只有拟定参议权没有发布颁行权。一句话,这个参军会议,是我这个节度使一个人的幕僚参谋班子,想我所想不及之事,言我所知不详之言,可以随便说话。但不能越权行事……”李文革开宗明义向自己的两位参军解释着自己设置节度府九参军的本意。

    韩微轻轻点头。事权不一在任何一个政权体系内都是大忌,李文革点名这一点。是题中应有之意。

    陈素却不以为然道:“恐怕这是太尉一厢情愿,所谓参赞机要倡言代笔,原本便是汉武帝设尚书台的本意,结果如何?最终还不是催生了六部之设?外间传言这九参军是太尉的九尚书,虽然眼下还看不出端倪,日后总有应验的一天。太尉若是真个要事权统一,便不该在长史书房之外设甚麽劳什子参军会议,既然设了,便不要想这个机构能够从始至终规规矩矩的,做事情的毕竟是活人,日子久了,参军变成尚书,不过是一句话地事情。”

    李文革笑了笑:“韩夫人说得有理,我也没指望能管得千年百年,时势变迁,十余年便是一个轮回,这个参军会议,未来还有没有都要另说……”

    其实韩微陈素都明白,目前秦固的长史书房虽然能够统管四郡。实际上仍然不过是个地方『政府』雏形,也就是未来如有更大的区域需要治理,设立一个新的以数州为一单位的行政区划,那么这个长史将就地变为该行政区执政长官。

    但是似李文革这等有雄心壮志者。考虑的绝不是一隅一地,其考虑的是全局,是中央。

    也就是说,这个“参军会议”虽小,却是未来地中央『政府』的雏形。

    因此陈素说今日地“参军”就是异日地“尚书”,这话说地是极准地。

    李文革缓了口气,道:“一州之人事财用。已是绝大事务,琐细繁冗,何况四州?这些事情我本便不擅长,交给子坚去做,正得其所。而我所做的一些事情,子坚也好。诸官也罢,却都是从未做过的。便是我自家,做这些事情也都是想到哪些做哪些,眉『毛』胡子一把抓,我便是希望参军会议能够为我分劳,能够让这些事情未来做得更有条理,更能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李文革笑了笑:“一句话。他们做他们的事情,我们做我们的事情……”

    陈素皱起眉头:“我们的事情,究竟是哪些事情?”

    “多了,李文革随口答道,譬如说建昭文院,譬如说兴建书院提倡教化,推广算学,审定确立一些学术探究项目,再譬如说制定一些规制、标准。这些事情忙得我昏天黑地,连军务都无暇处置,若是没有个参议机构帮忙,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是做不来地!”

    陈素愕然,连韩微也颇为意外。

    李文革却不管他们,自顾自说道:“有些事情我原本想先在一州搞试点,成功之后再推行开去,因此原先我本来想要韩夫人出任延州判官,便是因为延州治理已久。民生稳定。各衙署运行正常,纵然有些想不周全的。也不会出大岔子……奈何大家都反对,未经科举没有经验者不得为亲民官,这规矩自武皇以来便深入人心,我也觉得这规矩确实是有道理的,便干脆任命韩夫人为录事参军,这些事情本来便不是地方『政府』应该考虑之事,由节度府来做正合适……”

    “太尉究竟要小女子做何事?”陈素越发地糊涂了。

    李文革笑了:“录事参军说起来只是个秘书郎和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的意思,但是我这府中的录事参军却不同,我有许多事情要做,韩夫人要负责把这些事情分门别类按照轻重缓急排开次序,一件一件来做方案,有了方案,我批钱批人去做,例如眼下便有一件大事,夫人只有三月之期,能否如期做成,便要看夫人的本事了……”

    陈素眉头紧锁了起来:“何等大事?”

    李文革反问道:“我听陈哲兄提及过,丰裕商号若干年来账目入支、盈损计量、款项使用、资用周转均由夫人一一列具成文,丰裕商号能有今日规模,夫人居功甚伟?”

    陈素警惕地看了李文革一眼,斟酌着答道:“那又如何?一个商号而已,买进卖出货值高低之道,与行政治庶又有何干系?”

    李文革笑道:“大小虽有异,内理相同。一家之财,与一国之财也不过一滴水与一条河地区别而已,本质都是水,这是不变的。换而言之,国家也好,朝廷也罢,不过是一个稍微大一些、复杂一些的商号罢了,每年花多少钱、收入多少,国库盈损,钱币货殖,庶民盈损,这些都是要一一算妥当的,更要算清楚明年准备花多少钱,准备收入多少,是盈还是损,等等……”

    他顿了顿,道:“从现在起州府要开秋闱,前线又在打大仗,九月份是赶不及的了,十月份科举完毕要选官,各州县长吏曹科官员均要配齐赴任,等到这件事情完成,最快也是十一月中旬了,十一月底,夫人便要拿出我延庆四州的总预算和每州的分预算……”

    见韩陈夫『妇』俩已然听得目瞪口呆,李文革缓缓拿出了一本用线装订起来地小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里是某关于国家财赋之学的一点心得,夫人若是不嫌某的学问浅,可以参考一

    陈素狐疑地扫去,只见小册子的封面上用骆一娘那娟秀的字体浅浅写着四个小字计划经济!连载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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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执政王的奋斗史,五代十国末期的传奇与梦想北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