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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蚕室废人     北唐txt下载     北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保安骑兵团(6)

    蜿蜒起伏的山脉,绵延不绝的河流,时而开阔时而狭窄的河谷间,一支徒步行进的队伍正在自西向东跋涉着。

    这支队伍成两列纵队,前后拉出了约一里长,行进间队列中不时爆出几声争吵咆哮,甚至偶尔会有扭打的景象出现。

    四月的天气,温度早已经回暖,这支队伍中相当多的人却仍然穿着皮革制成的衣物和袍子,在正午的太阳下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走得艰难无比。这不大像一支军队,因为作为士兵这些人身上都没有携带武器,甚至连简单的木棒都没有。这又不大像一支商队,他们没有马匹车辆,每个人身上无一例外地挂着水袋和风干的牛羊肉作为干粮。

    一千余人分成两列,每行并派行进的两个人在服饰上都有不同,一样的披头散发,一样的皮革裹身,只是服装的式样和衣服上的饰物各有不同,至于说话的口音——在汉人听来是没有区别的,反正都是滴里嘟噜的异族语言,怎么听都听不懂。

    从不时爆发出的怒骂声和打斗可以看出,这支队伍中袍泽之间的感情似乎并不怎么好,几乎每一行并排的两个人之间都孕育着难以用言语化解的仇怨与暴戾之气。这群人确实不像军队,寻常军队的士兵之间虽然也有斗殴现象,但是却没有一家像他们下手不留丝毫余地直欲将对方置于死地的。

    这就是李文革刚刚列入建制地保安骑兵团。

    名为骑兵团,可是目前这千把人不仅仅没有马骑。甚至连武器都没有配备,赤手空拳徒步行军,保安骑兵团成立之后的第一次军事行动。便是这样展开的。

    同样徒步地细封敏达身上穿着骑兵甲,背着一副拓木弓,箭壶里面插着三十多枝去掉了箭簇的箭矢。他走在队列的中间,时刻注意着队列前后的动静。

    对于时时在爆发的争执和叫骂,这个党项鹞子视若无睹,冷漠的面孔上没有半分不耐烦神色。只有当争执升级为肢体冲突时,他才会出手干涉。

    在队伍的前端,走着约二十名延州骑兵和十余名庆州军官;在队尾。同样有二十名骑兵在远远缀着行军。这千把人目前的待遇与其说是士兵,倒还不如说是囚犯来得准确一些。

    杀牛咄吉地儿子杀牛悉摩和叶吉川的弟弟叶吉川雉,两位已经被李文革内定为左右营指挥的高级军官。此刻正并排走在队列地中间,和细封敏达平行而行。

    杀牛悉摩二十一岁,叶吉川雉二十九岁,一样留着络腮胡须,一样披头散发,一样目光狠厉臂膀宽粗,杀牛悉摩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眉际一直拉到嘴角;叶吉川雉鼻子下面受过重伤,嘴唇像兔子一样是三瓣的。

    两个人相互之间充满了敌意和戒心,望向对方的目光也充满了挑衅和不屑的味道。

    然而他们却只能用目光来进行较量。谁都不敢轻易向对方动手——先动手的那个人会被当即免去军籍送回部落。

    那将是奇耻大辱。

    杀牛悉摩此番出来之前,杀牛咄吉再三叮嘱,这是杀牛家恢复皇族姓氏和获得肥美草场的天赐良机,是全族的大事,不容受到丝毫的破坏和亵渎。一旦杀牛悉摩因为莽撞而导致这一笔大买卖中途流产。他将是杀牛全族的公敌,是阿史那家地千古罪人。

    叶吉川雉则更惨,他是十棵树之战的败军之将,心中对这支来历神秘的延州大军充满了莫名的敬畏和羡慕。他的哥哥叶吉川因为战败,在族中地地位摇摇欲坠。若不是那位李大将军明确向族中的长老会议表示对他哥哥的支持。只怕叶吉川此刻早就丧失族长地位了。况且李文革一句话就免去了令全族老幼困苦了两年的羊马捐,于公于私。他这个人质都不能随意违逆李文革的意志和命令。

    更何况,一对一地情况下,他们谁也没把握打赢那个强悍地不像话的党项羌人。

    第一天行军地时候发生了大骚乱,两家的数百战士翻翻滚滚斗做了一团,好在谁手中都没有武器,倒是没有弄出人命来。细封敏达要两人出手维持秩序,本来就相互仇视的两个年轻人当着细封敏达的面爆发了争吵,由动嘴到动手,两个人扭在一起的功夫只有眨眨眼那么一瞬,然后就分开了。

    杀牛悉摩的右臂被细封敏达拧掉了环,叶吉川雉则被这个蛮横的保安骑兵团指挥使一脚床踹出了两丈多远,当场吐血。

    既然打不过,自然就得听人家的,这就是草原民族的简单逻辑。

    更何况,这个党项鹞子是如此的刻板。

    在出发之前他就宣布,每天的行军距离五十里,无论是遇到山川阻隔还是河流挡路,这个行程都不能改变。

    第一天因为大举斗殴,耽搁了半日光景,结果这天的路程一直到第二天的后半夜才走完,露天宿营休息后只睡了不足一个半时辰细封敏达就挥舞着木棍开始赶人,第二天的行军路上所有人都没有了打架的精神,有的部落勇士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五十里路,又是在山川河流中穿插行军,每天天不亮就启程,一直走到晚上才勉强能够走完。就这还是刨去了所有打尖休息和吃饭的时间才能做到的。

    这还不算什么,最难的是没有足够的吃的。

    这支队伍周围没有运粮队伍跟随,杀牛悉摩和叶吉川雉隐隐知道有一支船队沿着河流远远尾随着自己,船上携带着大批粮食等物资。但是那些并不是给这支队伍准备的。

    随身携带地牛羊肉干必须省着吃,否则一天之内就能吃用干净,那时候就要靠捕猎来维持勇士们的肚子了。

    作为游牧民族。渔猎不算什么难事。

    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工具。

    赤手空拳去捕捉野兔或者麋鹿,实在不是很好玩。

    行军之前所有人地武器都被收缴了,这一千人身上连一个铁片都搜不出来。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间,唯一可资利用的工具只有石头和树枝。

    不允许生火……

    就算捕到了猎物,也只能生吃。

    杀牛家和叶吉家都是比较原始的部落,但终归没有原始到茹毛饮血的地步。

    若是只有一家的兵,这群野人只怕早就忍耐不下去了,如今世仇就在眼前。谁也不愿意在八路军面前向对方示弱,这种情况下哪家的兵熬不住生火都是大大丢面子的事情,都不用细封敏达动手。杀牛悉摩和叶吉川雉就主动上拳脚招呼了。

    细封敏达和他们一样徒步行军,身上地负重明显多于他们,然而每天的行程对于这个党项羌蛮子显得轻松之极,杀牛悉摩和叶吉川雉走得浑身酸痛疲惫欲死,他却精神健旺步履稳健。

    每天宿营之后细封捕猎的本事也令全军敬服,一只田鼠,一条青蛇,这个人地胃口和他的拳头一样强悍。每天绝大部分人都还在肚子咕咕叫地四处寻找猎物,这个党项人却已经用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生物填饱了肚子开始呼呼大睡了。

    就在行军的第二天,杀牛悉摩和叶吉川雉眼睁睁看着这个党项人大口咀嚼着吞下了一条手掌宽的蝎子。那条在他口中不住挣扎蠕动的爬虫令两个野蛮部落出身的年轻人顿时没有了丝毫进食的欲望。

    自从行军以来至今已经四天了,那些作为基本储备的牛肉干一直原封不动地放在细封敏达腰间的袋子里,几乎一点都没动。

    面对这种强人,两个年轻地异族将领想不服都不行。

    杀牛悉摩毕竟年轻气盛,他曾经大着胆子一面行军一面质问细封敏达。为何要做这种毫无道理的长途徒步行军。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细封敏达并没有因此赏他耳光,而是一面行军一面漫不经心地和他探讨起了这个问题。

    “没有马骑,所以徒步,如此而已……”

    这个回答并不能令杀牛悉摩满意。他一面尽可能让自己的步幅能够跟上细封敏达一面继续执拗地道:“既然没有马。还叫什么骑兵?”

    “你以为你们算骑兵么?”细封敏达用一种讥讽的目光看着这个杀牛家未来族长。

    “连步兵都做不好,还想做骑兵?”

    “我是在马背上长大地……”杀牛悉摩昂着头道。

    “你只能算一个会骑马的人——却不算骑兵!”细封敏达的神情依然冷漠淡然。

    “骑兵是军中的勇士。不是每个会骑马的人都能够成为骑兵地!”

    杀牛悉摩不明白。

    叶吉川雉也不明白,不过他是败军之将,胆子不像杀牛悉摩那么大,他不敢开口直接询问细封敏达。

    “天气这么暖和,野外有无数地飞禽走兽可以猎取,只不过走走路而已,这么舒服的行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地?”细封敏达似乎有些困惑于杀牛悉摩的不满。

    杀牛悉摩无语……

    细封敏达冷冷一笑:“一年多以前,令你的家族臣服的那位大将军,带领着他只有三十多人的军队,冒着铺天盖地的风雪长途行军一百多里,在芦子关外抓住了我……”

    “天气冷得哈气成冰,天地间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已经绝迹,三十多个人就那么走了过去,没有携带任何干粮给养……”

    “他捉住了我,所以我现在为他效命!”

    “明白了么?”

    杀牛悉摩不明白,不过他听出来了,在这个党项人看来,目前这种程度的行军。不过是一次很舒服地远足踏青罢了。

    “李大将军既然要我族效命,难道是要我们为他徒步作战吗?”

    这是杀牛悉摩思忖良久之后问出的一个比较有水准的问题。

    “不是!”细封敏达回答得极为干脆。

    “他要一支骑兵,而我负责为他训练出一支骑兵……”

    “作为一支合格地骑兵。你们必须首先学会徒步行

    杀牛悉摩:“……”

    郭焕仍旧吊着胳膊,走在整支队伍的最前列,走在康石头的身后。

    他的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有些加重了。

    没有足够的食物,途中又不能换药,被扭伤的臂膀就像一块沉重的铁块挂在身前,成为了一个不小的负担。

    他有些担心,自己这条臂膀。会不会就这样废掉了。

    后面跟着地都是那些语言不通却又凶悍异常的异族人,这尤其令他感到不安。

    此次参与延州之行的庆州军官原本有二十四个人,如今只剩下十一个了。一多半人在这场平淡但却实在过于折磨人地行军中悄然掉队。郭焕不知道这些昔日的同僚们究竟是否返回了庆州。不过他却知道,这些悄悄离开队伍的庆州军官此生再也没有机会掌兵了……起码在李文革的势力范围内不可能了。

    康石头对他还算照顾,看在他的臂伤份上,这几日每天捕猎来的食物康石头都是与郭焕分享的。

    而康石头捕猎的时候,也并不排斥郭焕的参与。

    与细封敏达不同,康石头的捕猎手法并不纯熟,大多数地情况下是取巧的。

    挖设陷阱,上树掏鸟窝,用粗制滥造的弹弓子打鸟……这些简单的办法未必每次都能奏效,但是折腾一阵之后弄到一些入口的食物还是做得到地。

    康石头掏鸟窝的时候。虽然只有一只手,但爬树却飞快,爬上去之后两条腿盘在树枝上,用那只左手去鸟窝中掏鸟蛋。在风吹动摇摆着的大树上,一只手基本不能用的康石头身形稳健。虽然随着树枝薇薇晃动,却始终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黏在树上。

    这还不算什么,当看到康石头用牙齿叼着石子扯动着简易的弹弓击落飞鸟地时候,郭焕实在有一种叹为观止地感觉。

    康石头的弹弓准头并非弹无虚发,但是他刺鱼地本事却明显高上一筹。

    一根纤细的树枝。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中变成了一杆十分方便的捕鱼工具。每次宿营只要在河流附近。康石头一口气至少能够叉上五六条鱼来供两人果腹。

    如果康石头收拾鱼的本领有他捕鱼本领的一分就好了。

    生鱼肉虽然不好吃,但是总比鱼鳞可口些……

    郭焕的感觉是。康石头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自己,即便这条胳膊废掉了,人生也未必便会从此失去希望。

    与杀牛悉摩一样,郭焕对于这次长途行军的意义也并非十分了解。

    对于他的疑问——其实是所有跟着从庆州走到这里的旧军官们的疑问——康石头倒没有像在庆州一样冷得真像一块石头。他在他所理解的极限范围内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力所能及的解答。

    “丰林山六韬馆是八路军中最紧要的所在,延州所有步骑军官,陪戎副尉以上,都必须经过六韬馆教习才能带兵,这是大人立下的规矩!”

    “大人——?”

    “就是李大将军,李大帅!”

    “哦——那和行军有关系么?”

    康石头十分诧异地看了郭焕一眼,似乎他这个问题问得十分不讲究。

    “六韬馆如此紧要,自然不是谁想进便能进的。能进六韬馆的,不是识文断字的秀才就是在军中表现优异,在战场上武勇过人军功卓著的老兵……”

    “那日与我一道校阅你们的荆都头,便是因为军功重、斩首多才被选入六韬馆教习的!”

    “哦!”郭焕还是不明白这和此次行军有什么关系。

    “你们没有军功,要入六韬馆,总要有些底子才成,六韬馆是不收废物的!”

    “此次行军便是一次考核,考核你们的底子如何。能够跟着熬过去的,经过六韬馆的磨练教习,或许能够成器……”

    康石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根本进不了六韬馆……”

第十九章:保安骑兵团(7)

第十九章:保安骑兵团(8)

第二十章:向北(1)

    丰林山老营如今规模越发庞大了,原先的几间破旧营房如今早已被一个一个的院落取代,最早那个操练人马的草场如今被改成了六韬馆的阅兵场,短短不到两年时间,整座丰林山已经变成了一座防卫森严系统庞大的军事禁区。

    因为山脉走势问题,大部分军事设施都修筑在半山腰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整座丰林山被分成了两部分,前山的一大片青砖房是部队营房,延安、肤施两个禁兵团将近两千名战士都住在这里,在青砖房的西侧,有一条新修缮起来的盘山路,蜿蜒通往下面的训练场。土路的西侧则是一片土坯房,这是厢兵营驻地。土坯房内有几座较大的砖石结构建筑物,屋顶上有高高矗立的烟筒,那是木工营和铁工营驻地。沿着土路继续往山上走,大约不到百步距离便会抵达六韬馆和丰林,在丰林的东侧,并排一片砖房,那是伤患营和丰林医馆所在。丰林医馆背后,有一栋高出周围建筑许多的塔式三层结构建筑,上面设有垛口望眼,那是八路军武库。

    延安团和肤施团的指挥署都设在所部营地里,这是为了指挥调动部队方便起见。

    但是此刻,仍然兼任着延安团指挥使职务的沈宸却并没有呆在团指挥署,而是坐镇位于顶峰位置的八路军都虞侯司。此时这个组建起来不久地都虞侯司里一片紧张肃杀的景象。直属亲兵都的士兵们每个人都披甲持刀,警戒着都虞侯司方圆百步之内。而作为都虞侯司机关的小院内更是一片忙碌景象,运筹曹的虞侯军官们忙碌地在一张巨大的木图上标示着,而几名斥候曹的军官则进进出出,不住将收集来的最新情况写在一张一张小纸条上送进来。

    沈宸穿着一件绯红色的长袍式军服一动不动地站在木图前,眉头紧锁地审视着态势。

    又一张纸条递了进来,上面只简单写了几个字:“辛巳,午三,十一。延安丙”

    “辛巳”指地是地点,八路军的地图以天干地支为两条坐标轴。将防区和战区划分为一百二十个区域,每个区域都分别对应着一组天干地支坐标。

    “午三”是指时间。即午时三刻。

    十一代表敌军人数。

    延安丙是番号,表示这一情报由延安团丙都呈送。

    合在一起,这九个字表达地含义就是:午时三刻,延安团丙都巡逻部队在辛巳地区发现十一名敌军。

    沈宸扫了一眼手中的纸条,顺手一团,将字条团成了小团,顺手扔在了地上,然后他伸手指了指木图上地一个位置,一名年轻的虞侯军官将一个绑在铁钉子上面的蓝色绸条放在了他手指的位置上,另外一只手中拿着的小锤子随即跟上。叮叮几声响,绑着绸条的铁钉子已经被钉在了木图上。

    沈宸默不作声看着木图上已经被钉得到处都是的蓝色绸条,嘴角动了动,轻轻吐出了“十一个”三个字。

    等在他身边的虞侯军官手中从木图边上拿起一枝炭笔,在蓝色绸条上用阿拉伯数字写下了

    沈宸的脚边。一地纸团。

    房门外传来警戒的亲兵都战士喝问口令地声音。

    随后,重重的脚步声和叮叮当当甲片撞击声响起,一身细鳞甲的杨利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宸抬起头,两只眼睛望着杨利,却没有说话。

    “听不懂。不是党项话。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杨利有些烦躁地摇着头道。

    “那头发,那眉毛胡子。还有那身皮革袍子靴子,绝非汉人。和上一拨一样,没有武器,可是说的话没一个人能听懂。只是不住嚷嚷什么报案……”杨利扯开衣领,自旁边拎起水罐,也不往碗里面倒,便那么大口大口对着嘴喝了起来。

    沈宸闻言,重新又低下头,缓缓转身,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杨利放下水罐,抹了抹嘴,道:“都是从西面过来地,有的是在延芦公路上被捉住,有的是在山脚下才被发现。连一个能说汉话的人都没有——听都听不懂,我试着问他们问题,让他们点头摇头,结果依然是个听不懂……他娘的,见了鬼了……”

    “增派两都人马去搜山——”沈宸轻轻地道。

    杨利抬头看了沈宸一眼。

    沈宸顿了一阵,缓缓道:“到如今为止,四个时辰内后山附近已经发现了两百七十六个人,其中被我们捉住地有一百三十三个。这还是我们发现了地,我们没发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丙都一都人兵力太单薄,增派两都兵力,另外再派一都人增强路卡警戒。”

    杨利点了点头,一旁地虞侯军官已经写完了命令,沈宸拿过来看了看,署上自己的姓名,然后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起虞侯司大印用了印,又抽出一支令箭递给那虞侯军官。

    见那虞侯军官出去了,杨利喘了口气:“芦子关老凌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沈宸摇了摇头:“要等到晚上了。不过以你说的情况来看,不像是拓跋家的人。”

    “连细作探子都不像!”杨利撇着嘴道。

    “这些人一句完整的汉话都不会说,扔到人堆里要多扎眼有多扎眼,拓跋家若是派这样的探子过来,那才是笑话了!沈宸点了点头,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询问口令声。

    魏逊打头。周正裕和陆勋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沈宸抬起头看了看几个人,脱口便道:“必须调动兵力全境戒严,启用延芦公路上所有地烽火台,派兵沿途巡逻,封锁关卡,禁绝往来!”

    魏逊眼皮一跳,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成,这不合规矩!”

    沈宸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和你商议,我此刻便进城去面谒李相公。请他颁布紧急状态!”

    魏逊皱起眉头:“这是小题大做!”

    沈宸摇了摇头:“这些人手无寸铁,不可惧。可惧的是人家已经欺进肘腋之内,我们却连人家有多少人是什么人都弄不清楚。如此懈怠。必然要误事。颁布紧急状态,州府各县关闭城门,启用烽火台,一来是为了使敌情的发现和传递更加迅疾,二来也是为了让全军紧张起来。我们毕竟是在和党项人打仗……”

    魏逊眉头依然紧锁。

    周正裕满脸忧色:“就事论事,还是从速查清这伙人的来历是正经,全境戒严,似乎太过了些!容易引生误会,大人回来,我们需不好交代!”

    对于周正裕。沈宸却还抱着几分尊重,他轻轻拱了拱手:“周大哥,军事瞬息万变,有经有权。戒严不仅仅是为了对付这群没有兵器的外来人,更是为了全军战备。为北伐做准备!”

    周正裕张了张嘴,却再没说话,陆勋劝道:“沈兄三思,大人不在,我们擅自下达全军戒严战备命令。是极犯忌讳的事情。容易招惹是非!”

    沈宸轻轻抬了抬下巴:“放心,若大人怪罪。此事我一身当之!”

    他转过头,看着魏逊道:“还是老规矩,相公发布紧急状态文告之后,所有命令,由你副署,若是你以为我的命令不妥,可以拒署!”

    魏逊没有接他的话头,反而盯着沈辰地眼睛道:“李相公不会和你一道胡闹!”

    沈宸默然无语。

    “事情不大对,这些兵不像是来巡山的……”

    身子紧紧趴伏在草丛中地杀牛悉摩略有些不安地看着那些身上披着步兵甲手持木枪满脸戒备神色的八路军步兵们。方才有一个士兵已经走到了距他藏身所在不到五步地地方,手中的木枪不住向前探出划扫,只要再向前迈出一到两步,杀牛悉摩就不得不躲避,否则就会被木枪伤到。

    就在这紧要关头,北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八个躲在一个矮丘后面的保安兵被发现了,那个正朝这边搜索前进的士兵闻声转身朝着那边去了,杀牛悉摩这才躲过了被俘虏的命运。

    直到一伍步兵押着八名俘虏离开,这些士兵才重新开始搜索这片山坳峡谷。不过由于这边方才已经搜索过了,便没有人再到这边来了。

    从早上越过那条石子路到现在为止,杀牛悉摩对八路军的巡山编制已经有了基本了解,这些步兵大多以什为单位进行巡逻,发现敌情时一伍向前一伍错后,明显是一面分兵挡住敌军一面向后撤退报告敌情。

    然而眼前搜索这个山坳的士兵,仅从杀牛悉摩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见的就有三十多人,这明显将近一个队的编制了。

    山上地八路军不会派出一个整队来进行巡山,这么一个小山坳就扔进来一个队,偌大一片山区,八路军就是全军出动恐怕也搜索不过来。

    “他们是专门派来捉我们的……”

    趴伏在他左侧的叶吉川雉用极低极细的声音道。

    原本分兵之后两个人各带了一些家兵分开了,杀牛悉摩原本是准备经过北面那个山口进入丰林山区的。结果不巧在那里撞见了一什巡山地步兵,在一路狂奔被捉去四个人之后好容易才算脱开了追兵。他无奈之下只能绕道南面的这个山口来碰运气,结果刚进这个山口没多久,一整队几十名山上的步兵便迅速地开进了山坳,弄得他只得狼狈寻找藏身之处,结果碰巧与叶吉川雉藏在了一处。

    “你来得晚,适才在这地方已经有三拨人被捉去了。加在一起足足有二十多人,山上地兵便是木头,也要开始注意这片山坳了……”叶吉川雉轻声道。

    “那你们怎么不趁着方才这些兵没来的时候进山?”杀牛悉摩有些诧异地道。

    “东面山腰上设了暗哨,我们是被发现了撤回到这边来地!”叶吉川雉脸色平静地道。

    杀牛悉摩地脸色越发难看了:“有暗哨?那岂不是无论如何过不去了?”

    叶吉川雉看了看他。正要说什么,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哗声,又有三名保安兵被巡山的兵自隐蔽处揪了出来。

    在仔细搜索了那片地方之后,几名步兵押着那三名俘虏向西面山口走去。

    直到这些留下地兵继续开始搜索,叶吉川雉才再次开口:“有一条路能够过去,我是方才才想明白?”

    “甚么?”杀牛悉摩问道。

    “我们一直都是沿着河谷溪流山坳这类平缓之处往山里走。这是极笨的走法!”叶吉川雉道。

    “嗯——?”杀牛悉摩的眼睛一亮,他听明白叶吉川雉的意思了。

    “我们应该攀上山腰甚至更上面。从那上面走过去,山上植被树木较多。暗哨很难发现。进山之后再找个平缓地地方下去,这么走应该能够走到会合地点……”叶吉川雉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些还在搜索的士兵道。

    “不错,这法子好!”杀牛悉摩连连点头。

    “可是如今这些兵搜寻得正紧,如何才能避过他们地耳目?总不成当着他们的面开始爬山?”

    叶吉川雉微微一笑:“若是能够,自然是等到天黑再爬山比较好。可是只怕来不及!”

    杀牛悉摩黯然,这片山坳巴掌大地点地方,那些巡山的士兵来回像篦子一样梳理搜索,发现自己只是迟早的事情。

    “你发现没有,一旦发现敌人踪迹,这些兵总是一窝蜂冲过去。先解决被发现的敌军再说!”叶吉川雉道。

    杀牛悉摩点了点头:“他们总要保持对敌的兵力优势,保证以少打多!”

    “正是,我看了半日,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叶吉川雉咬着牙道。

    “机会?”杀牛悉摩有些不解。

    “他们似乎已经知道我们是在由西向东渗透运动……”

    “那自然,我们的人都是在往会合地点行进。自然是由西向东去!”

    “若是有一伙人突然由东向西往那条石子路方向运动,你说他们会怎么做?”叶吉川雉眨着眼睛问道。“措手不及之下一定会全军追过去……”杀牛悉摩有些激动地道。

    叶吉川雉笑笑:“就是如此!”

    杀牛悉摩大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叶吉川雉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道:“我带七个人向西面山谷外跑。你带着剩下的十五个人藏在这里不要动。待他们追出去之后,立即上山。上山后不要急着向东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等着日落。即便他们回来,日落之前也至多能够将山坳里搜索完,搜不到山上去,一旦天黑下来,再运动就方便了!”

    杀牛悉摩一时楞住了,半晌才小声道:“这怎么成?”

    叶吉川雉笑笑:“你能将我留在这里地八个弟兄带去会合地点,就足感你的情了。我这不止是为你,这样还能扰乱迷惑山上带兵的将弁们,我们总往一边跑,时间久了他们总会发现不对。现在越过那条路的总共还不到三百人,许多已经被他们捉了去,一旦他们动用全部兵力封锁那条路,后面的人就很难再过来了。我带人往西面去,或许可以让他们封锁路面地动作缓上一缓,让更多的弟兄能够过来……”

    杀牛悉摩迟疑了半晌,紧紧握着拳头道:“不成,我带人往西走,你把我留下的这几个弟兄带到会合地点去就行。”

    “不要争了!”叶吉川雉的神色严肃起来,“你手下只有七个人,我手下是十五个,你再给我留下几个,对方一看人不多,很可能只会分兵去追,留下一批人继续巡逻,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不能冒这个风险!”

    杀牛悉摩语塞。

    这时,那一队八路军步兵已经搜索到了东面山坳的尽头,开始回转自东向西重新搜索这片谷地。

    叶吉川雉也不再和杀牛悉摩商议,回过身轻轻点了七个人,然后奋力在草丛和树木地掩护下向西面爬去。

    过了一阵,东面搜索回来地步兵们距离杀牛悉摩等人潜伏的地点只有十来步远了,而两名八路军地步兵正在用长枪依次翻搅草丛树窠,看这意思,等他们走过来,杀牛悉摩等人是万万再难藏下去了。

    就在此刻,西面大约五六十步远的树丛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喊,七八个身影自藏身处一跃而起,撒开两腿飞快地朝着西面的山谷出口逃去。

    正在搜山的八路军步兵们顿时放下了手头的搜索工作,手中端着木枪向着西面追了下去。

    两名八路军步兵迈着大步自距离杀牛悉摩头顶不过两三步远的位置飞奔而过,将头深深埋在草丛中的杀牛悉摩郁闷得想要吐血,两只拳头不自觉地死死攥了起来……

第二十章:向北(2)

    广顺三年四月十五日夜间,延州治所延安县东门大开,一辆辆马车自城门驶出,驶向延河对岸的肤施县。据负责守卫延安城门的军官回忆,那一夜急匆匆前往东城的马车中乘坐的都是一些执掌州治大权的实权人物,延州布政主事秦固、按察主事萧涯离、转运主事文章,布政曹司农主事检校延安县令张鼐竟然是一起深夜乘车前往东城,十分不同寻常的是,互送这些大员们出城的,竟然是肤施团一个步兵都的正规军,这让此事显得更加不同寻常。

    这许多大人物一起前往东城,熟悉延州军政格局的人连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出他们究竟去哪里。除了坐落在西城的原观察府,也就是现在的丞相府,还有哪家能够深夜劳动这些延州政府的大员集体出动呢?

    就在这天晚上,在大员们进入丞相府不久之后,八匹快马驰出了李彬的丞相府,在茫茫夜色下向延州治内的八个县驰去。

    当晚,几个巡街的更夫看到了一个令他们惊骇莫名的情景,一州十县最高司法官员按察主事萧涯离萧大人,亲自带着一般巡缉衙役班头在延安县城内四处张贴告示。

    第二天一大早,起得早的延安县居民便在街头看到了这份在延州具备最高法律效力的文告。

    延州观察府晓谕文武官吏军民人等:因胡夷寇边肆虐,细作往来刺探军机者众,状态紧急,为绥靖治安震慑宵小事,自广顺三年四月庚辰州境戒严,各县官吏昼夜轮值,务使衙署公务析理适时;州县城门午时开启,未时关闭,按察治安缉捕官吏昼夜巡察,勿使细作宵小猖獗肆虐。州治商旅。皆良善子民,值此非常之期,禁囤积居奇,禁肆抬物价。州治道路皆以兵丁巡察,广设哨卡、凡州境行走胡商。限期至经商科具名立保,州命所系,不得出关,可于州治择地安置居住。州治黎庶,凡见有情状类于平夏番夷,口言胡语者,不得私自留宿,必举报官府,赏格一千。此命州出。各曹县科里,见命奉行,如有违误。以资敌论。检校司空延州观察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

    这份文告一出,整个延州立时变得紧张肃杀起来。

    这是李文革执掌延州一年以来这个边境州郡首次进入所谓的“紧急状态”,也是首次封境戒严。

    之前虽然有过几次戒严,却都仅仅是在延安县城内进行戒严,与这次举州戒严的程度比起来要轻许多。

    告命一出,整台行政机器迅速运转了起来。

    李彬年岁已大,大事由他决策,但是像州府轮值这样的事情就不能安排他来做了。秦固、萧涯离和文章三人经过会议,最终确定了节度府轮值次序,无分昼夜。时刻要保证州府有人处理政务和突发事件。按察曹三科所有官吏巡缉衙役班头以四个时辰为期进行轮值,非常时期,治安科向州治各处派驻官员衙役,随时准备应急。

    布政曹经商科则暂停发放胡商离境路引,并延长其居住保单效期。

    至于转运曹。反倒没有多少事可做了,文告一出,水路运输和延芦公路运输全部军管,南部的主干道上也设了军方哨卡,转运曹相对事务减少。抽调了一批文官去帮助布政曹和州府维持日常运转。

    对于沈宸竟然能够说服李彬发布紧急状态的州命。魏逊颇为惊讶。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此事是否原本便是李彬在幕后策划推动,不过一来他没有证据。二来李彬位份实在太高,他这个监军的权力再大也管不到李彬的头上去。更何况李彬与李文革之间的渊源关系天下知晓,魏逊即便心中疑惑,却也绝对不敢对李彬无礼。

    惟其如此,魏逊更加担心,于是在他的坚持下,八路军地都虞侯司与都监军司合署办公,他自己干脆就带着被褥等物搬到了沈宸的屋子里,沈宸在这里向下签发的每一份命令他都要仔细审查过目,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肯副署。就是这样他还是不能放心,他将监军司所有的监军官员都抽调了出来,每个去下面部队传达命令的虞侯军官身后都会跟上一个监军军官,确认都虞侯司不会在命令地传达环节玩花样。

    同样,根据建军条令,魏逊毫不客气地接管了军部亲兵都的调动指挥权。也就是说,在紧急状态解除之前,沈宸这个检校都虞侯使拥有调动全军兵马的最大权限,但是负责守护军部的警卫部队却捏在魏逊这个检校都监军使的手中。大军的调遣行动由沈宸负责,而沈宸和司令部机关的安全却由魏逊负责。

    对于魏逊的这种过激反应,沈宸也只能报以苦笑。魏逊却毫无惭愧之色地告诉沈宸,这是对事不对人,按照李文革设定的紧急状态条令,魏逊是有这样地权力的。

    魏逊的说法很简单,这是制度,也是军法,兄弟情分自然没得说,他也相信沈宸不会有异志,但是制度就是制度,制度不是针对人而是针对事情地。若是紧急状态没有颁布,亲兵都的指挥权自然还是由沈宸掌握,如今既然沈宸按照紧急状态文告已经拥有了调动全军的权力,那么魏逊自然也要按照规定接管亲兵都兵权。

    监军制度防范的从来都不是个人,而是特殊情况下的绝对权力。

    除此之外,至于魏逊是否真的相信沈宸没有异志,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好在沈宸也并不在意这些,他屁股坐在都虞侯司里,一道一道简单却明确的命令便那么签发了出去。

    第一道命令是调动延安团左营(欠两都)护卫延芦公路,同时驻守延河石桥。

    第二道命令是调动肤施团全团抽调六都兵力进入丰林山后山进行大范围搜索,务求将所有渗透进入后山的潜在敌军搜出来。

    第三道命令是将武库中的所有铁甲下发给延安团右营,并命令右营十二时辰待命,人不许卸甲,吃饭时武器都不许离身。

    第四道命令是命令肤施团剩下的四都兵力分别警戒两座县城地北和西两个方向,严查过往行人和商旅。

    第五道命令是将伤患营、丰林、六韬馆全部撤入延安县城。

    第六道命令是向劳役营的厢兵下发武器。

    六道命令均经过了魏逊的仔细审查方才签发,起码到这时候为止,魏逊还没有发现沈宸有甚么不轨的举动。

    就在第六道命令签发后。一匹快马驰回了丰林山上。

    一个传信兵快步走进小院,向着正在看木图的沈宸平胸行了军礼:“禀都司,凌统制回话说,青岭门方向敌军没有异动,近期不可能有大批敌军越过或者绕过芦子关进入延州!”

    沈宸闻言。抬起头看了看这个传信兵,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那个传信兵应命退了出去,一旁地魏逊却终归松了一口气,道:“不是党项人搞鬼,这个紧急状态可以解除了吧?”

    沈宸抬头看了他一眼:“还不能!”

    魏逊皱起眉头道:“为何?”

    沈宸淡淡道:“我们丰林山的防御自诩严密,却叫这些连武器都没有的外族人轻而易举便混了进来。这是一大失着。这些外族人看来倒是没有什么敌意,不过凡事小心为上。在没有弄清楚这些人来历身份以及目的之前,州治戒严是必要的。”

    魏逊皱眉道:“为了这么些连武器都没有携带地胡人,便弄得阖州商贸停顿。上上下下紧张不堪,是否有些大题小做了?”

    沈宸淡淡一笑:“我请李相公颁布紧急状态文告,原本便不全是为了这些胡人地缘故!”

    魏逊一怔。

    沈宸转过眼睛去看挂在墙上的绢帛制地图,口中简短地道:“大人一回来便要筹划北伐,到时候兵出芦子关,那是大动作,军事行动,总以保密为第一要务。自现在开始进入紧急状态,也是为了北伐预作准备!”

    魏逊顺着他地目光看向地图,却完全没有明白沈宸语中的意思。

    沈宸道:“周大哥那边已经在开始建造抛车撞槌等攻城器械了。整日在山上伐木打铁,我们的防卫又不够严密,日子久了很难保密。北边的探子总能探得消息。这些事情传到夏州,拓跋家自然便知道我们要出关了。自然便会相应加强青岭门的防卫。我们提前一步闭关戒严,不但令党项的探子们无法传递消息。还可以令拓跋家摸不清虚实,不能轻举妄动。”

    魏逊皱起眉头:“北伐总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之后才好进行,现在就闭关锁路,是否早了些?”

    “不早了!”沈宸摇摇头,“真到了要北伐地时候再闭关锁路。恐怕就来不及了!”

    “此话怎讲?”魏逊还是不明白。

    沈宸轻轻抿了抿嘴。道:“兵法中最倡虚实之道,实际上无论是虚者实之还是实者虚之。都不是上佳办法。最好还是令敌军摸不清楚虚实。对方越是摸不清楚我们的虚实,越是不敢轻举妄动,眼下的态势兴许就能够维持下去,真到了发动地时候,才能发挥出其不意之效。”

    “我们一旦闭关戒严,平夏部不是立即便会猜到我们有大动作了么?”

    沈宸笑笑:“猜是一回事,确认是另外一回事。拓跋家这一年险些被我们挤死,无论是族中存粮还是手上可用的机动兵力都显得捉襟见肘。让他们动员起来应急,还是做得到的,但让他们长时间保持这个状态,就很难了。这个冬天过来,今年拓跋家根本没有打大仗的本钱。我们现在闭关,拓跋家或许会诧异惊骇,或许会举族动员备战,这个不难,但是让他们维持这种备战的状态一个月到两个月,非拖垮了他们不可。”

    魏逊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挺得过去,此刻起就开始动员备战。等到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之后我们真的动手发兵之时,敌军的心态早已疲惫了。一支等待战争的军队,等了一个月战争还没有到来,从上到下都会产生错觉和疲态。那时候我们的发兵才能显得突然,战果才可能会更加丰富……”

    魏逊缓缓道:“就为了这么个目的。就禁绝商旅封闭州境?这可是亏本地买卖!”

    “我们亏,拓跋家更亏!”沈宸干脆地道,“我们亏,但是我们亏得起;拓跋家也亏,但是他们却是亏不起的。”

    “大人原本是想用两年时间挤死拓跋家,如今不知为何,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快刀斩乱麻一战解决平夏问题。既然如此,我们便要顺着大人地思路做事情。今年最大的事情绝不是将庆州收入囊中,而是出兵北伐,将平夏四州以及大漠北边的三受降城之地纳入大人麾下。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必须少死人。趁着还没正式开战,先耍着拓跋家玩一把,有何不好?”沈宸道。

    魏逊倒吸了一口气,问道:“若是封境一个月,州府地财政最少要损失数万缗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沈宸毫不犹豫地道:“将士们的性命不能用钱来买。我们提前一步戒严,敌人便会过早进入备战状态。如此真到了出兵地时候,敌人反倒因为长期备而不战疲惫松懈了,我们才能做到在战略上出其不意……”

    “我觉得你有些想当然!”魏逊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沈宸笑笑:“打仗其实是个细致活儿,战前靠算,兵力兵器。天时地利,这些都要一样一样地算;真正打起来,七分靠骗,骗得敌军部署失误,我们才会趁隙下手。即便做不到这一点。也要骗得敌人乱了步法节奏。我们北伐的准备起码要进行一个月,这一个月内敌人若是得不到准确明晰的讯息,便会坐观其变。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敌军若是提前作出反应。一个月空耗士气粮饷。是十分不划算地。敌军若是暂不做出反应,我军发兵便可收取出其不意地效果!”

    魏逊道:“照你的说法。我们封境戒严,无论敌军怎么应对都是输!”

    沈宸点点头:“是这么回事。敌军地反应,只需看青岭门方向的动静便可知道!”

    “大战之前阻隔消息往还,是很自然的道理,也是兵法中常用地手段!”沈宸淡淡道。

    魏逊道:“战前靠算,战中七分靠骗,还有三分靠什么?”

    “三分靠胆!”沈宸淡淡道,“该算的都已经算到,该骗的都已经骗了,剩下地就是双方拼胆略拼勇气。大战一起,两边自然都要拼命隐藏自己的主力和攻击目标,这时候敢不敢出手就是关键了。对于那些瞻前顾后的庸将而言,这个胆字尤为难得。好的将军总是喜欢亲上战场,不是为了炫耀勇武,而是为了能够掌握敌军虚实的直接凭据。何处虚何处实,只要打上一仗,立见分晓,这是无论如何骗也骗不过去的。将军处在第一线,随时可以根据试探的结果调整部署决定对策。若是仅仅依靠斥候,经过了别人的眼睛耳朵和嘴巴的东西总是没有直观的印象,决策地时间也拉长了,这样打仗,很难打赢……”

    魏逊轻轻吁了一口气,又问道:“这伙莫名奇妙的胡夷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州治之内?事先没有半点征兆,人数还如此之多,居然令我们忙了个手忙脚乱……”

    沈宸怔怔想了半晌,缓缓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疏于防备,对于芦子关过于有信心了。居然忘记了天下没有绕不过去的关隘这个道理……”

    “可是凌普不是来口信说芦子关方向的党项兵没有异动么?从昨日到现在,捉地俘虏已经有三百余人,这么多人,不可能是从西北那片大山里绕过来的吧?即便能绕过来,凌普也万万不会发现不了……”

    魏逊的分析确实合乎情理,沈宸发了一阵呆,突然扭头冲着门外喊道:“给我备马——”

    “你要去哪里?”魏逊一愣。

    “去拜访折令公——”沈宸若有所思地道。

第二十章:向北(3)

    对于李文革将郭彦钦押送汴京的举动,韩微原本是不赞同的。在这个聪明的驼子看来,对郭彦钦最好的处置办法便是一刀杀却了事,不杀此人,送到汴京去,天知道这个家伙为了保住性命会说出些什么来。李文革虽然没有杀掉一州刺史的权力,但是以郭某人的所作所为,想必汴京方面也能够理解李文革的举动。

    然而李文革思忖了良久,反问了一句:“我们已经占领了庆州,正在清洗官吏,这么大的动作,就算没人向朝廷说什么,难道朝廷便不知道了么?”

    韩微被这句话噎住了,的确,即便杀掉郭彦钦,李文革占据庆州的事实便足以引发中枢的关注和猜忌了。

    随后李文革又说了一句话,另韩微对这个时不时冒些傻气的主公顿生莫测之感。

    李文革说:“回到汴京,郭彦钦说得越多,对我们越有利;我倒是担心他回去之后顾忌圣眷,做了闷口的葫芦呢……”

    韩微前往泾州的第二日,眼圈发青的折御卿带着拟好的北伐方略来到了庆州刺史府。

    自从进入庆州开始,李文革就授权他草拟北伐平夏的方略。其实此事从庆州之战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划了,打庆州一方面是因为李文革在郭威面前拍了胸脯,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北伐战争扫清后方。折御卿知道。就在自己跟随李文革率兵来到庆州地同时,坐镇丰林山老营的沈宸已经在部署虞侯司地参谋军官们拟定北线作战的计划和方略了。

    此番李文革命他独立草拟方案。用意很明显,优胜劣汰,二选一,李大将军要在两个方案中选出一个最优的结果。

    做为折家军与八路军结盟的象征,折御卿进入八路军高层任职是李文革和折从阮之间达成的一项默契。但是对于折御卿自己来说,这是一个他等待多年的机会。

    作为折家子弟,自幼从军,跟随父亲和祖父鏖战沙场,年仅十八岁的折御卿早已是个老兵了。不过在折家军中,多年的作战经验并不足以让折御卿承担起独当一面的重任。折家长辈当中比他资历老的将领实在是太多了。尽管折从阮很看好这个聪明绝顶地孙子。却也并没有在短时间内让其独领一军的打算。自进延州以来,折御卿一直统带折从阮的亲卫营,就连银州之战都没有捞到上战场的机会。大军回师的时候他率部埋伏在绥州城外,结果绥州守军居然做了缩头乌龟,这令折御卿颇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此次庆州之战,折御卿是第一次独立协调指挥近千军队作战,十棵树大捷令他过足了瘾。

    在折御卿的心中,有两个人是他竭力想要超越的对象。

    第一个就是那个带着自己的妹妹作为人质呆在太原的杨家大郎。

    第二个是沈宸。

    和杨重贵之间地较劲自数年前就开始了,从小长辈们就不断拿他和杨重贵进行比较,并且一致认为他不如杨重贵多矣。这令折御卿十分不爽。手心手背都是肉,凭啥这个妹夫就总是比自己强?然则不服气归不服气,折御卿却从未明确流露表达过这种不满。

    折杨两家,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无论两家在政治上奉谁为主,但是地缘上的临近关系,几面受敌的共同境遇,让两家不得不在这个乱世当中相互依存相互信任。折家奉汴梁为主。那是因为契丹人一直是府州的重大威胁,北汉投靠契丹,让折家对北汉无从指望,只能指望汴梁的朝廷从河北出兵牵制契丹;在折从阮率兵入关中之前,折家从来不担心平夏部的威胁,就是因为在平夏部和府州之间横亘着一个胜州的杨家,杨家虽然相对比较弱,但在府州折家的支援下作为一道屏障还是很有效果地。而杨家也是如此。他正对平夏部落的兵锋威胁,而平夏部落又归附北汉朝廷,若是双方合力攻来,胜州断无生路,因此他只能暂时归附北汉。只在折家拿下岚州之后的很短一段时间内向汴梁称臣。绝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希望通过北汉遏制住党项人的北进举动,最起码也要保证北汉不会和党项人一起夹攻胜州使自己腹背受敌。同样。因为有府州挡在北面,杨家就不用担心契丹人会杀过来。杨家和折家,就像背靠背的两个孤弱之人,任何一方闪身,都会导致两家一起被周围的势力所吞并。

    当然,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折从阮兵进关中,并不仅仅因为皇帝的旨意,折杨两家合兵彻底解决银夏问题,这在两家高层早已是共识。只不过在到延州之后,折从阮竟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潜在的盟友李文革,这个发现让折杨两家都十分高兴,只不过当时这个盟友地力量还处于成长期,因此折从阮和杨信远隔千里却不约而同地采取了暂且隐忍潜伏的策略,等待李文革的力量真正成型。

    正因为与平夏部落的战争乃是生死之战,折杨两家才能够耐心地等下去,优势每增加一分,胜算也增加一分。

    而李文革这个新崛起的盟友也确实没有令他们失望,他一手主导地经济制裁和贸易限制一年当中极大地削弱了党项人地有生力量,让战争的天平飞速倾向了三家同盟一方。

    因此这场北伐战争并不仅仅是八路军自己地军事行动,这是一场三家联军共同作战的战争,是一场牵扯到四个州郡(如今增加了庆州)、单方面动员兵力达万人级别规模地战争。

    此次北伐应该会参与战斗的折家兵应该有五千人之多。其中三千在延州方向,另外两千来自府州方向;参战地八路军将近三千人。参战的杨家军将近三千人,再加上那些八路军附属的厢兵部队。三家同盟此番基本上能够做到动员一万四千人以上的兵力,相对于内忧外困的拓跋家,在兵力上已经具备了绝对优势。

    就在前几天,丰林山方面快马送来了沈宸制定的北伐计划。在那个计划里,沈宸建议将南北两个战场分为两个战区,分别进行统一指挥。其中南线的行动将由李文革亲自指挥统帅。

    折御卿对沈宸颇有点不大服气,在他看来,这个出身下级军官的大头兵无论是军事兵法还是战斗经验都不能与自己相比,虽说自从李文革崛起以来此人一直是军中头号悍将。在芦子关攻防战和银州之战当中都有不俗表现,但那毕竟不是正经阵战,取巧弄险的味道过于浓厚。在将道世家出身的折御卿看来,沈宸做个队正或者指挥还算称职,但是做到延安团指挥使检校八路军都虞侯使,这个大兵实在是小材大用了。

    李文革麾下,也确实没有几个合用地人才。

    因此折御卿足足花费了五天工夫,食宿都在虞侯曹的临时驻地,在手下及名军官的帮助配合下,总算做出了一份新的作战计划出来。

    自幼就在军中打磨。不知和契丹铁骑见过多少次阵仗的折御卿自信,自己这套方略比起沈宸草草画就的那一套,其精细老道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父亲亲自筹划,也不过如此而已。

    一份一万两千余字的方略,虽然不算什么华美壮丽的好文章,但仅就如何应对规避敌军骑兵侦查骚扰一项便详细列出了十八条应对之策,其余各军行进路线、正奇搭配策应、营盘设置地点、粮道护卫、重型攻城器械编组、各部队间联络呼应等等无不详尽。折御卿自信。李文革看了自己的方略之后,沈宸拿出的那不到一千八百字地筹案就基本上可以当做草纸扔掉了。

    然而他站在那里足足站了有小半个时辰,李文革却始终一言未发,看着他的方略只管皱眉。

    相识时间也算不短,折御卿知道这位大将军虽然是奴隶出身,却还算识文断字,自己这篇方略不至看不懂,却不知他究竟有何不满。

    又过了半晌。李文革总算把方略放下了,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折御卿,轻轻问道:“你和沈宸一样,都将魏平关方向作为主攻方向,理由呢?”

    “绥州一面依山一面傍水。有水运之利。主力粮道无虞被敌偷袭截断,有山峦阻隔。便于我军设立探马斥候岗哨,监视山间道路,敌军主力骑兵皆在山峦以西,调动增援只能通过几条山间小路,我军大部为步军,方便设伏拦截。绥州城池低矮,城防破败,城中兵力不过数百,我军使用攻城器械,若要破城,旦日可下,若要打援,可顿兵围城,以逸待劳,择地破敌。”

    折御卿说得极为流畅,这是他反复考虑了良久的事情,也在方略中详细阐述了利弊,他相信说服力已经足够。

    “出兵绥州,围城打援,在这一点上你和沈宸想得一模一样。看来这一点似无可争议!”李文革淡淡地道。

    折御卿愣了一下,他没看过沈宸的方略,不过听李文革的口气,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方略比沈宸的更加高明。他咬了咬牙,道:“大将军,南线攻绥州,北线家父与杨火山合兵攻银州,南北同时发动,相互间呼应不过两百余里的距离,敌兵若来,足可一鼓聚歼之!”

    李文革点点头:“我明白,南面包围绥州,北线攻打银州,平夏部地东半部就为我所有了!况且我们是客军,如能在绥州城下以逸待劳,自然是反客为主的妙计!”他顿了顿,道:“不过你这篇方略洋洋洒洒上万几字,条分缕析说得明白透彻,却不知要将这一战的终点设置在何处?”

    折御卿一愣。

    “敢问大将军。何谓战争之终点?”

    李文革一笑:“就是这一战当于何时结束,结束在何地?”

    折御卿愣了半晌。脱口道:“大将军,军事瞬息万变,决战之所要临机择地,此事却是无法预先设定地。然则此战不为夺地,彻底打垮党项八部,斩灭其所部能战之兵,使其两三年内再无扰掠南北州县之力,这当是此战重中之重!”

    “不以城池划界,歼灭其有生力量,这个思路是对头的!”李文革点着头肯定道。

    随即。他叹了口气:“若是几日前拿到你这个方略,我说不定当即就用了!”

    他站起身,自案子上拿起一张白简,递给折御卿道:“你自己看!”

    折御卿一头雾水地接过了那张白简,低着头看了半晌,抬起头不能置信地道:“冯家不至如此愚蠢吧?”

    李文革苦笑:“若是冯晖还活着,自然不至于,可是如今灵州话事者是冯继业,诸事就很难说了。拓跋家只要许下三千匹马,冯继业铤而走险又有何不可?皇帝至今还压着他地旌节不授。就是我,易地而处也要生怨!”折御卿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若是我军北出魏平之际冯家军大举东来,延州虽然未必有事,庆州局面糜烂却是不可免的!”

    “那倒还不至于!”李文革淡淡摇头,“坐在局外看我和拓跋家斗个两败俱伤,对朔方军乃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与党项家私下贸易地消息虽然隐瞒掩盖不了,但也并非全无解释说辞。毕竟如今拓跋彝殷还封着朝廷的令公。朝廷在口头上还是在笼络平夏部,冯继业以此为借口,皇帝和中书枢密自然不能自打嘴巴。更何况我们一时半会也还抓不到他私下资敌的证据。但是为了拓跋家出兵来打我们,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是朝廷封的节帅大将军,他一个节度留后与平夏部相呼应来侵扰我的治下,纵然我能忍,朝廷也万万不能容,这是要招致大祸地。纵然冯继业看不明白,他幕中总有高人能够想清楚。因此以私下贸易借我们地贸易禁运来谋取利益是可能地,翻脸和我们动兵,却是得不偿失!毕竟关中地藩镇以一军之力独抗永安军、八路军、火山军三军,任是多么狂傲之人。也要仔细掂量掂量分量。”

    这道理并不难懂。李文革还未说完,折御卿已经想明白了。他是聪明绝顶的人,当即道:“如此此番北伐必须一棍子将平夏部打死,不能给其丝毫喘息之机!”

    “正是!”李文革点着头,“此战之后,关中便再没有平夏八部定难军这一藩了!”

    折御卿苦笑:“如此,不攻下统万城,是不能收兵了!”

    他的笑容十分无奈,统万城乃是天下有数的坚城之一,即便有数万大军,围困数月也未必能够攻克之,以三家的兵力,要打野战绰绰有余,要攻克统万城,却是殊无把握。

    李文革转过身,盯着墙上的山川河流图,口中却道:“此战你有两个选择,率五千步骑与敌主力鏖战于野;或者是率一千杂兵袭破坚城,若是你,你选哪一个?”

    折御卿呆住了,这是傻子也知道该如何选择的,然而他却透过这句话,隐隐猜出了李文革心中的想法,只是不能置信,或者说自认根本做不到。

    沉吟半晌,李文革苦笑:“其实你没得选择,我们是两军合一的盟军,要协调两军主力相互配合,你是唯一地最佳人选……”在山川河流图上勾画着,左手拿着一根标着刻度线的尺子。

    站在他身边正在说话的乃是八路军虞侯司运筹曹检校从事秦浩然。虞侯司下设三曹,一曰运筹,二曰斥候,三曰旗令,三曹主官大多都还阙置,只有运筹曹任命了一位检校从事。八路军中检校官不同与这个时代的其他检校官,那些检校太尉之类的名分大多已经变成了荣衔,而八路军中的检校官却都还遵循着检校二字的原意,表示“暂时代理”的意思,由于运筹曹没有主事,秦浩然这个运筹从事实际上就已经是八路军全军地作战处处长了。

    此刻正在发言的,恰恰就是这位年轻的作战处长。

    “……芦子关方向历来是南北两军争夺的冲要,无论魏平关方向如何围城打援,平夏部都不会放松对芦子关方向的警惕。更何况芦子关前面还有一道青岭门天险,只要有数百兵驻守,我军要冲过去,没有几倍于敌军的兵力和若干攻城器械根本不可能,纵然二者齐备,青岭门也绝非可以数日而下的那种关隘城池,选择这里突破,且不说兵力是否足够,在时间上于我不利。只要守青岭门的敌军能够顶住我们五天地进攻,就完全没有丝毫战机可言了。”

    沈宸扔下炭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叹息着道:“是不可能!不过比起我原先想的那个异想天开的办法,总还算实际些!”

    秦浩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卑职和几个运筹虞侯仔细商讨了昭武的方略,觉得虽然冒险,不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能够保有十日先机敌不能发觉,则当有五成胜算!”

    根据改编后新的军制,八路军地团长基准军衔由原先地致果校尉升为昭武校尉,水涨船高,沈宸这个实任延安团指挥使也就随之升为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距离五品将军只剩下一步之遥,因此秦浩然称呼他为“昭武”。

    沈宸听了秦浩然地说法,紧锁着的眉头轻轻动了几下,随即又叹息着道:“此计的风险比起打银州时候大得太多,大人用兵一贯谨慎,断然难以采用……”

    就在这时,一身甲胄的杨利大步走了进来,见了沈宸,连军礼也行不及便骂骂咧咧地道:“他娘的,那些人全都找到了,居然躲在背后的齐家坳,居然是他娘的……”

    “细封的兵……”沈宸容色平静地淡淡打断了杨利的汇报。

第二十章:向北(4)

    细封敏达一面洗着脸,一面坦然地承受着满屋子高级军官的怒目注视。连续十天在野外摸爬滚打,他的味道早已升华到了超然的阶段,都虞侯司的年轻军官们一个个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新任保安骑兵团的团长,八路军骑兵的最高长官。

    “马只有一千三百匹,这已经是极限数目了,如今两关十县都已经封境,短期内不会再有战马补充,这些马已经耗尽了州府的全部粮食储备,若不是打下了庆州,今年将所有的金铜都换成粮食也不够吃的,入冬就要面临饥荒。一人双马的配置暂时不能实现,你就凑合着用吧!”沈宸倒是丝毫没有恼怒神色,只是语调平静地对细封说着这些在周围军官们看来无关痛痒的废话。

    “够用了,能有三百名骑兵斥候撒出去,方圆百里之内的敌情即可洞察无漏。其余骑兵作为预备补充,对拓跋家作战,若是让骑兵冲上去拼马刀弓箭,你们这些步兵也太无用了!”细封敏达一面擦着脸一面若无其事地道。

    杨利大怒:“……事先不打招呼,若是下面儿郎真个将你这些熊兵砍掉几颗脑袋来报功,你此刻可还能在此轻松说嘴?”

    “需要靠杀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来冒功,若是训练了这么久的兵只有这点能为,你们这些练兵的人便该一个个都拉出去砍了!”细封敏达脸上依然泰然。说出地话却是尖刻无比。

    杨利嘿嘿冷笑:“一千人被我们捉了八百,你居然还有脸在此说嘴?”

    细封敏达嘿然而笑:“你用了三天时间,却只捉到了七百多个没有武装服色奇异语言不通的散兵,让我在后山集结起了两百四十一个人的兵力。你自家想想,若是这些人都有武器甲胄和马匹,你能捉到多少?我这两百多人若是装备齐全,自后面山坳摸上来,这老营是个甚么局面?平日里你们也号称带的是精兵,就是这么个精法?”

    说罢。他不等杨利回话,又道:“说老实话。此番若不是沈宸当即封境戒严,等到大人回来,你们便等着受罚吧!当兵没有这份警觉,还不如解甲归田得好!”

    杨利忽地站起了身,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目视着细封,手按在刀柄上不住抖动。

    细封敏达依旧满不在乎:“受不得激,挨不得刺。你也就是个百夫长的角色,让你带一个营,实在是难趁职守。”

    说着,他扔下布巾,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一面走向自己的座位一面摆着手道:“罢了吧,一个兵没有,单打独斗便是十个你在某面前也都白给!”

    说着,他坐了下来,环视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笑道:“休说是我,如今便是石头都能轻松料理了这里的诸位!”

    “老杨坐下!”沈宸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严格来论,他这个延安团指挥使命令不到隶属肤施团地杨利,然则且不论他的另外一重身份是检校都虞侯使,长久以来一直代李文革执掌指挥权形成地积威还是相当管用的,杨利虽然仍然不满,却当即便一声不吭地坐了下去,气哼哼扭过头。不看细封。

    之前屋子里剑拔弩张,魏逊却低着头看细封带来的李文革手令,直到此刻才抬起头。他将手令递回给沈宸,道:“团级规模的大军操演,山上是放不开了。要选甚么样的地方?你们列出来。我去和地方官衙打招呼!”

    “这是演习,不是操演!”细封敏达缓缓摇着头道。

    魏逊皱皱眉:“这些我不懂。你只管提需求!”

    细封敏达撮着唇道:“我带来的这九百多人,暂时还不入营,休整两日之后,配齐武器马匹,最少要画两个县地盘出来供我机动,虽然不能真正动刀枪箭矢,但是木杆的平头箭前端要蘸白灰,按照规矩,步兵身上一个白点算轻伤,两个算重伤,三个白点直接阵亡。这一条要说明白,虽然是演习,却不能耍赖,战场上要实打实,此刻耍小聪明,日后战场上总要报应在自己身上,这一层要说与下面地士兵明白!”

    “你放心,我的兵一是一二是二,认赌服输,只要不是不打招呼乱来,我谁也不怕!”杨利依旧气哼哼地道。

    这次沈宸真的有些不悦了:“老杨,战场上,你也要敌人行动之前事先跟你打招呼么?”

    杨利顿时无语,却仍是满脸不服的神色。

    沈宸挥了挥手:“演习的事情下面再说,我将老魏也拉来,是要讨论一下北线用兵的事情,前些日子我向大人报了一个方略,大人那边还没有回信,先和大家内部说说,都帮着我出出主意。几个脑瓜子一起开动,怎么也比我一个人关着门想想得全些。”

    细封敏达将目光转向了他,沈宸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面,右手随意地在图上点了两下:“大体的方略是围城打援,将拓跋家主力从夏州调往绥州,在横山以东奢延水以西摆开战场,寻机歼敌。而后轻兵突袭夏州,相机袭夺统万城。无论拓跋家有多少可调之兵,只要统万城被我军占领,平夏八部的根基便被挖断,余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没了窝的兔子是过不了冬地!”

    几个人面色认真地听着,细封敏达的目光在地图上来回转悠着,沈宸继续说道:“这个方略有几个不确定之机缘,一个是拓跋家主力是否会乖乖中计东来绥州,另外一个是突进的轻兵如何在维持补给和战力的情况下不被敌方发现企图。统万城实在是天下坚城之冠。若是拓跋家全力收缩,便是数万大军压上去,临秋冬之际也仍然还是要撤兵,这两件事情我都还没有想定。”

    “若要出其不意,青岭门不能走!”细封敏达毫不客气地道,“那是走大路必由之所,阿罗王带三百兵,我军纵然是千人以上地精锐也难以逾越,更何况还要保密。不能被敌军发觉。”

    沈宸点了点头:“都司也是这么以为,不过不走青岭门。走山间小路,也难完全保得秘密。那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比我们对地形熟悉得多,轻兵间进,人家只要在中途设上一两个埋伏,我们的这支偏师纵使不会全军覆没,也必然折损严重。如此即便运动到统万城下,疲弱之师破坚不可摧之城,几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后路粮道不能保证!”

    “即便一切顺利,人家主力避实击虚,在夏州的大路和草原上等着我们,也是送死!”杨利在一旁补充道。

    沈宸点了点头:“所以关键便是这两桩,一定要斟酌仔细!”

    细封敏达目光炯炯看着地图,杨利说得对,若是敌军不上当,到时候己方主力全在横山东麓。而敌军主力却在山西面,己方以步兵为主地主力要开过去最少要花上三四天甚至五六天的时间。真的如此,所谓的围城打援就变成了笑话,拓跋家的骑兵在横山西麓地草原上可以自由来去,凭借着马力随时随地攻击骚扰翻过横山西来地八路军,长途行军之下地疲惫步兵面对主场作战内线机动地彪悍骑兵,这仗不用打也能知道结果了。

    关键问题就在于,包围绥州。拓跋家的主力骑兵究竟能否真的被调动过来。

    绥州是否有着这样高的战略价值?

    “没有!”细封敏达最终摇头。

    “若我是拓跋家主帅,为了救绥州而置部族主力于险地,这么傻的事情我不会做!绥州没有这等价值!值得赌上八部命运气数!”这个党项鹞子话语平缓,但语气却颇为坚定。

    沈宸叹了口气,这样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是连细封敏达都不能骗过。又怎能指望着骗过拓跋家那些打老了仗地部族将军们?

    他顿了顿。手指上移,道。若是我军迅速攻克绥州之后,移师北上攻打银州,将补给线拉长,为敌军创造出切断我军粮道的战机,拓跋彝殷会否迅疾翻越横山攻打绥州?

    细封敏达皱起了眉头,沈宸的计划就是在算敌人的心理,对绥州围而不打,这个口袋布的实在是太明显了,如此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自然很难骗过狡猾老道的敌人,因此沈宸此番在这条调兵计之外加了一层诱惑,估计暴露出自己的缺陷破绽,为敌军创造战机,以诱使敌军主力出兵。

    凭心而论,细封敏达认为,这已经是个不错的计划了。

    敌军大军北上,粮道南北绵延将近四百里,且没有大军守护,这种情况下按兵不动,是需要相当的定力地,若是自己指挥作战,说不定便会当即率军出击攻击绥州,果断切断敌军粮道,然后在绥州附近机动,准备给与仓皇回兵的敌军以致命一击。

    他随即扫了一眼奢延水,却道:“若是我,仍然不会出兵,水兵营的事情在去年打银州之时便已经不再是秘密了,有这么一支水军存在,我即便率军截断了陆路,敌人却还是可以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运送粮草和伤员,虽然不是完全没有破敌的机会,但是若要稳妥谨慎用兵,还是一动不如一静。毕竟在夏州宥州才是根本,银绥两州即便是被占据了,只要力量恢复随时可以拿回来。若我是拓跋彝殷,干脆便将两州地盘划分给野利、费听、房当三族,将拓跋家主力撤至衡山以西,集结待命,准备等敌人露出致命破绽的那一刻再出击。”

    沈宸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了,拓跋家若真的眼睁睁坐视两州失陷而不救,他还真没有什么好主意,毕竟调虎离山这种事,究竟出不出山在于老虎而不在于调虎地人。若是老虎足够聪明。咬紧牙关就是不出山,再好地猎手也只能兴叹。

    “若是折杨两家的联军自银州溯无定河而上从东北方面威胁夏州呢?拓跋彝殷总不能把骑兵都关在城墙里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我们占据各县威逼根本吧?”魏逊插话道。

    “那自然不会!”细封敏达点了点头,“进入统万城周边五十里方圆,若是城中有骑兵主力在,自然会派出部队来打探虚实甚至中途设伏。问题是,五十里的距离,步兵要走一天多,骑兵一个来回也就一个时辰左右,在这片地方。我们的行动速度肯定会比敌军慢,仅仅一两日的光景万万赶不及。再说骑兵出城,都不用在城外扎营,而隐匿在南面地我军需要首先和折杨两家地军队取得联系,保证同日发起,拓跋家的骑兵一出城立即抢城,而且还要在敌军赶回来之前将坚城攻克,调虎离山调到这个地步就没有意义了。我军主力是步兵,短距机动方面和骑兵相差太远了,这个主意趁早不要打!”

    魏逊是个军事外行,不过也知道,一南一北两支军队能够做到大体呼应就不错,两边在相互不通消息地情况下万难同日发动攻击行动,因此细封敏达一说,他就知道自己这法子想得左了。

    “若是我军攻克银州之后继续北进,一路扫荡真乡、开光、银城等县,渐渐远离夏汛时期的无定河沿线。将大军地后背亮给拓跋彝殷的话,这老家伙是否还能够继续耐着性子坐在统万城里冷眼旁观呢?”沈宸咬着牙,几乎一个字一顿地问道。

    细封敏达浑身一震,他沿着地图一路往上看,真乡县位于银州北部,距离无定河已经有将近百里之遥,开光县在真乡县东北,银胜两州交界处。距离也差不多为百里,中间还隔着一条茹泸水,乃是黄河支流,平日里有的地方能够涉渡,但是夏汛季节就不好说了。再往北的银城县已经属于胜州地界。不过这个县城一直在拓跋家手中握着,距离北面的胜州州城足足有五百里远。距离麟州大约八十里,杨家兵力不足,这个县城一直未能掌握,反倒成了党项八部历次北进的跳板。

    银城距离银州城三百多里,距离胜州城五百里,左邻大漠右靠黄河,适合骑兵机动,且延州的水兵船队要接济必须沿着无定河朔水奢延水退回绥州境内进入黄河再逆流而上从河东地合荷县境内进入连水河才能抵达银城,而且河流和县城之间有四五十里的距离,骑兵完全可以切断。

    细封敏达怦然心动,若是真个造成这样一种局势,拓跋彝殷若是还在统万城中傻坐着便是真正的傻子了,在这里对北伐大军进行逆袭,给予八路军和府州军以重大杀伤,联军自延州一路北上,到达这里行进的距离已经将近六百里,是地地道道的强弩之末。数千拓跋家精锐骑兵在这里的平原地带展开对联军进行攻击,不要说重创,就是彻底击溃联军都不是不可能的。

    “太冒险了……”最终细封敏达说了这么一句,这确实是行险一搏,在银城和数千精锐骑兵会战,步兵没有任何优势,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就算能够正面击败敌军,却追不上人家,不能及时扩大战果,人家整兵之后却可以继续骚扰袭击大军的粮道,这么耗下去,最先垮掉的一定是步兵而不是骑兵。

    除非……

    除非这时候统万城被击破,敌军老巢失陷,没有了后路地敌骑机动空间就将大为缩小……

    “冒险不冒险暂且搁下,我只问你,这种情势下,拓跋彝殷是否会出兵?”沈宸目光炯炯追问细封敏达。

    细封叹了口气:“这样子还不出兵,拓跋家就是一群傻子了……”

    沈宸轻轻吁了一口气,一拳砸在了地图上。

    细封敏达肃容道:“然则偷袭统万城的偏师仍然难以轻松越过青岭门这一关,青岭门若是失去了,拓跋彝殷打死也不会出兵的,在平夏,统万城的无虞乃是第一位的,青岭门失守,拓跋家便会全线收缩兵力,固守统万城。”

    “不走青岭门!”沈宸咬牙切齿地道。

    “……?”细封敏达眼睛眯缝了起来。

    沈宸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这些日子以来耗神有些过度,他淡淡道:“我给大人发去的用兵方略中,建议偏师由庆州发兵,昼伏夜行,沿着契吴山脉向东北潜行,以一千人的步骑横插长泽和云中,直逼统万城下……”

    细封敏达猛地站了起来:“太疯狂了……”

    沈宸苦笑:“我算过了,三百八十里,加上隐匿行迹,要走十天到半个月,长途行军,没有粮草后援,全凭携带的干粮补给,有进无退,若是到时候不能打开统万城,就是有去无回!”

    细封敏达再也说不出话来,呆在那里默默看着山川河流图。

    “这支偏师实际上托付着全军之重,我必须在军中坐镇,东路主力大军,只怕大人会托付给折御卿!”沈宸缓缓道。

    “那一片地道路你们谁都没走过,又要躲避夏州拓跋家的牧人和斥候鹞子,没有个熟悉地形的人是万万不成的……”细封敏达嗓音干涩地接话道。

    沈宸苦笑:“所以你我都得去庆州!”

    细封敏达神色冷厉地道:“这边的保安骑兵团怎么办?语言都还不通,一个月内教会这些人说汉话么?没有这支骑兵,进入绥州以后大军就会变成聋子、瞎子,任人宰割!”

    沈宸挠头:“只有你能和他们交流么?他们里面就没有几个会说汉话地么?”

    “一句两句还成,描述敌情,复杂万分,能指望那几句客气话解决么?”细封敏达冷着脸道。

    “会说党项话地人,军中也不是没有!”沈宸沉吟着道。

    “他们不说党项话,我和他们说话都是用横山羌话!”细封敏达道。

    沈宸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细封,你这一个月练兵,我跟着你,那个什么横山羌话,我来学……”

    众人齐齐转眼瞧去,说话的赫然是方才一直极少开言地检校八路军都监军使魏逊,这位监军大人的脸上,此刻满是尴尬心虚之色,一张大黑脸透着些红晕,看去有些发紫……

第二十章:向北(5)

    按唐制,亲王出阁开府可置僚佐,待年长之国,僚佐作为署官随行。唐代对藩王的限制比汉代还要严厉,之国的亲王虽然兼任地方的都督刺史,但实际上却不能过问政事,王傅作为王府最高属官轻易不置,只作为荣宠优待朝中老臣的尊位虚设,一旦设置,则该藩王的权力威望就将凌驾于诸王之上,贞观年间元老宰相王被任命为魏王傅,就曾经被朝中大臣误解为李世民欲废太子立魏王的信号,尽管王尽职尽责管制约束,李泰还是穷尽所能惹风惹雨,最终闹出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储位之争,最后兄弟二人同时遭贬,晋王李治渔翁得利入主东宫,一代雄主唐太宗被此事弄得身心俱疲,足足休养了两年才恢复精神。

    那时候作为王傅之下的王府首席属官的长史往往兼任地方州郡长史,实际掌管州务,同时也承担着监视督察亲王之责。有唐一代,越到后期藩王的地位越低,属官的地位也就相应降低,到唐末,长史司马之类的属官早已阙置,亲王大多只能在府中置一些类似宾客之类的小官应景。

    柴荣这个新加封的亲王,自然不同此例。

    他本身就是外藩入朝,又是唯一的帝位继承人,虽然没有明旨备位东宫,却也绝不同于其他藩王。更何况他此刻还兼任着开封府尹和同平章事的实职,日日在中书门下压班值日。

    因此自澶州就开始跟随他的一些老人陆续来京之后并没有进入王府做官,而是陆续进入了朝堂和京畿。原任澶州判官的王敏进入中书门下省检正五房公事,原任澶州通判崔颂进入枢密院为副都承旨。原澶州节度使掌书记王朴进入开封府任推官,原澶州押牙曹翰任长恒县尉,原澶州都校曹彬进入禁军担任殿前司散员指挥使。柴荣虽然封王开府,却并不在府中治事。这位晋王殿下每日只在禁中往还,一大早赶到宫城内去给郭威问安,上午在中书门下处置政务。用罢了午饭便回开封府署处置公务,直到月上西山方才回王府歇息。

    自从进入四月以来。德妃忽染疾病,对于这个在乾佑事变当中幸存下来地老妻,郭威总是心存歉疚,因此这些日子以来竟是衣不解带亲自伺候。令中外感动之余。却也颇令宰相大臣们忧心。皇帝毕竟不是普通人,撇下国事去关心妻子的病情,无论如何不是明君治国之道。

    这话柴荣却不方便说,范质李谷王溥三位宰相这几日走马灯般进宫劝谏,却始终不见郭威纳谏。

    其实自从王峻离开京城后,郭威的精神就明显不如去年,有的时候在朝堂上议着事都会打瞌睡,这些日子又因为德妃的病情焦心,人渐渐消瘦憔悴了起来。这一切更加令朝臣们担忧。

    为了此事。甚至连一直躲在府中不问事的冯道都打叠精神入宫好好劝谏了一番,冯令公在宫里呆了足足两个时辰,出来时却一脸落寞遗憾地神情,摇着头一个字都没说,径自回府继续装孙子去了!

    连冯道都劝不过来。大臣们也觉无力。只得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替皇帝担待起了中枢事务,而作为事实上的皇储。柴荣身上地担子也无形中越发重了起来。

    这一日下了值,柴荣和范质打了招呼,带了几份奏章回开封府批复。

    这本来是逾制的事情,范质等人在这种事情上往常是绝不会通融的,不过一来如今柴荣在中书门下渐渐站住了脚跟,二来皇帝不朝,非常时期,诸相都忙得手脚无措,范质也便睁只眼闭只眼不说话。

    其实柴荣把这几份奏折带回来,其实是要给王朴看看。

    王朴如今拜了右拾遗,实任开封府推官,按理说是没有资格与闻军国大事的。林雷

    皇帝一撂挑子,满朝手忙脚乱,一切就都从权了。

    王朴正在对一个九品班头服色地武官述说差事,柴荣一步迈了进来,直接自怀中抽出了一份奏折,递给了王朴。

    王朴也不客气,接过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旋即诧异地抬起头:“折可久这就急着要北伐了?”

    柴荣坐下一面喝茶一面道:“没有李怀仁点头,他就算打下了绥州也未必能够守住!折令公忍了三十多年了,怎会急在这一时?这明明是李怀仁地主张筹划!”

    他说话毫不避讳,那个面容俊美的年轻武官却有点站不住了,躬了躬身便要退出去。

    王朴却招手叫住了他:“你不要走,此事和你说的事有莫大干连!”

    柴荣诧异地看了那个武官一眼,却没有多问,转向王朴道:“先生以为,此刻对定难军开战,胜算能有几分?”

    “不知道。”王朴老老实实道,“银夏至京师何止千里?朝廷对李怀仁和折可久只能遥制,边郡情形,还是他们最清楚。”

    柴荣想了想:“那就准了折可久的奏章,他是关北行营都部署,按道理他的方略中书和密院没有驳回的道理,除非父皇说话,否则折令公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王朴接着道:“就是李怀仁,也不能轻易驳回。只是一桩,折可久上这道奏章,李怀仁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并且赞成此事,只能说明一桩事情——庆州的事情,已经压下去了!”

    柴荣皱起了眉头:“李怀仁奏捷地表章还没有到。”

    王朴点点头:“庆州比延州距离京师要远,迟上一两日也是寻常事。只是庆州善后如何安排,李怀仁恐怕还要措置一段日子,下官料想十日之内。便应该有个消息了!”

    柴荣问道:“若李怀仁据延庆,折可久取绥银,南北连成一片,要不要紧?”

    王朴摇摇头:“延庆两州都是边郡,土地贫瘠,不足为虑;绥银二州更不足论。纵然折家占据其地,也还要随时提防定难军的反扑。没有朝廷支持,北汉和拓跋家两面夹击,折可久的日子会很难过!下官担心地是,若是此番李怀仁真个一举平灭了银绥夏宥四州。与折扬杨两家平分银夏。朝廷该如何措置?”

    不用看地图,柴荣就知道如果王朴所说成为现实,则这三家地方军阀的势力坐大就已成定局,西北地事情中枢要看三家眼色行事,关中那些小藩镇自不必说。

    王朴接着道:“大王是否知道,灵州冯家这阵子派人进京了!”

    柴荣点点头:“郑公前些日说过一次,无非是为了冯家七郎来讨封地,事情太多,他这件事暂时还排不上来。更何况授受节度。唯父皇可决之,我们不能越俎代庖。而父皇在此事上似乎颇有心结,对冯七郎杀兄夺位颇为不满。即便父皇决断,为冯七郎移镇,却是不可免的!”朴捻着胡子。缓缓道:“大王可知。这位灵州来人还带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柴荣一惊:“谁?”

    “李彝殷地侄子,绥州刺史李光!”

    “甚么?”柴荣失声叫了出来。

    “在哪里?”

    “他们昨晚去晋王府投书不成。今日来开封府拜谒大王,大王不在,卑职便代大王留下了他们地拜帖和书信,礼物却退还了。”那年轻的武官不卑不亢地答道。

    柴荣点了点头,接过了名帖,顺手放到了桌子上,直接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看罢,他将信递给王朴,淡淡道:“李彝殷愿意向朝廷称臣纳贡,举银夏四州之地归顺!”

    王朴脸上顿时凝重起来,拿过信看了半晌,缓缓道:“缓兵之计?”

    “不像!”柴荣摇了摇头,“缓兵之计不至于将堂堂绥州刺史派来,也不会拿出一千匹马地大手笔,信上写得明白,只要朝廷明诏公布此事,他们就会立即送马进京。这老贼是真的急眼了,李怀仁和折家步步紧逼,他纵然是想用缓兵之计,也应该知道,纵然朝廷会上当,李怀仁却是不会上当的,折可久更加不会中计!”

    王朴想了半晌,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大王,恕下官直言,若为了中国计,定难军李家早亡一日,西北黎庶便早得一日安康,若非党项人凌迫太甚,延州文武不会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怀仁抬出来保境安民。但是为朝廷计,为大王计,西北各派势力力量越是均衡,大王日后收拾起来便越容易。一旦李怀仁与折杨两家平分银夏,日后再要征调移镇就困难了。”

    柴荣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却没有半分明确表示臧否地意思。

    王朴话说完,也便静了下来,不发一言看着柴荣。

    良久,柴荣方才淡淡道:“我一直留心延州地兵额,李怀仁所部,顶天不过三千之数,折家南北两路,不会超过六千,杨家顶多只有折家的一半,加在一起不过一万两千人。当年唐明宗五万大军没有做到的事情,李怀仁和折可久用一万多人就能做到么?这些兵力若是除去守卫地方城池的兵,真正最终集结在统万城下的兵力顶多也就剩下七八千,以这样的兵力,能够拿下称雄千年的统万城么?”

    王朴轻轻摇头:“若照常理,万万做不到。这些兵力连包围统万城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攻城了。李怀仁战绩不俗,但是这种事情却不是可以凭着奇谋妙计来筹算的。下官以为,明确驳回折李的北伐方略,一来震动太大,二来李家缓过这口气来,只怕心思难免又有反复。因此这一仗不打是万万不成地。与其逆水行舟,不如顺水推舟,一方面准许折可久进军银夏,另外一方面则默许李家通过冯家的灵州和中国州郡互市贸易,对冯家则要着意笼络,冯七郎的节度使。还是给了地好。朝廷在这种事情上与实权藩镇怄气,殊为不智。只是是个空名头,一文不花,在关中留下李彝殷和冯继业牵制李文革与折家,应该是个能够一箭双雕的办法。”

    柴荣缓缓点头,王朴说得有道理。折李讨伐定难军已成定局,不能直接干预。却可以暗中做点文章。

    与其做自己做不到地事情,不如做力所能及地,这就是王朴的思路。

    柴荣对于自己这位首席智囊地计谋倒是颇觉有道理,只是恍惚之间却仍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自己应该考虑到地因素自己却没有注意。

    “大王。王公之计,其实不妥……”

    两人愕然抬首回头,却见发话的赫然正是那年轻俊美地武官。

    一个是堂堂晋王朝廷国储,一个是开封府推官中书右拾遗,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那个武官站在那里与闻了这许久的军国机务,不知趣主动退出去,已是逾矩。谁曾想两人说话之际这个家伙竟敢贸然插话?柴荣心中颇为惊异,不由得看了王朴一眼。王朴不动声色。眼睛却看也不看柴荣,目光炯炯盯着那武官道:“如何不妥,仲询说来听听!”

    那武官神色谦恭,却没有丝毫惊慌失措之色,坦然道:“朝廷与藩镇。建镇削藩。皆自家事。党项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或叛或顺,皆敌国事。折令公与李大将军方面专阃之权,乃受自当廷,朝廷方略若有更化,可拟制申明。如今前线将士,无论其心归属,打的毕竟是我大周旗号,攻城略地,收复地也是大周王土。朝廷不予嘉奖赏赐,已是不当,怎能暗中款敌,掣肘将帅?此中主尚不肯为,况大王乎?”

    柴荣见此人言之成句,用词谨慎小心,却自有一番凛然意味,心中更是称奇,面上却不肯露出来,只淡淡道:“然则藩镇之祸,自晚唐至今,绵延百年,若不早加提防,一旦养虎为患,养痈成疾,又当如之何?”

    那年轻武官毫不畏惧,道:“大王所言,乃不同之事,藩镇御外侮,朝廷当以钱粮兵马供给之,这是一层;藩镇不服王化,朝廷以天兵伐之,这又是一层。晚唐藩镇为祸,乃是因为君主昏庸,相臣无能,禁军疲弱不能一战所致。如今本朝天子起自军中,大王亦自幼历练军伍,禁军战力,天下之冠,如此何惧藩镇乎?”

    见柴荣和王朴都盯着自己不肯开口说话,那武官自失地一笑:“恕卑职不敬,折令公兵进平夏,于折李杨三家乃是私事,于朝廷而言却是大局,本朝地第一大敌乃是契丹和北汉,李彝殷向北汉称臣,至今大兵压境才肯归顺,这其实已是大不敬之举,以卑职看来,此人根本没有臣服的诚意,不过是时势所迫,不得不为罢了。与之相比,折令公奉旨率兵进关中,李大将军专程入京献四马,其诚意岂不远远过之?如今朝廷对一心归顺矢志为大周守卫西陲之勇士猜忌如此,却对公然抗拒王化的叛贼姑息迁延,只是为了关中力量之平衡,传扬出去。会令天下豪杰寒心的……”

    其实他一开始说,柴荣就已经想明白了,之所以他自己都会觉得王朴的策略不妥,便是觉得这个牵制之策做得过于明显,器宇格局均稍显狭隘,不是王者所为。如今被这武官侃侃而言道将出来,柴荣却是对此人越来越感兴趣。

    他斜眼看向王朴,却见王朴满脸笑意看着自己,心中顿时醒悟,王朴今日明显是有意为之,他转眼看向那武官,却不知这出戏王朴是否事先和他打过招呼。

    “你是何人?现官居何职?”柴荣淡淡问道。

    那人怔了一下,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抬起头愕然望着柴荣。

    王朴笑吟吟捋了捋胡须:“他是开封府的班头,姓潘名美,字仲询,大名府人氏!”

    柴荣点了点头,挥手道:“知道了,你退去吧!”

    潘美的话其实还未曾说完,但见柴荣脸上神色,苦笑一声:“大王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当以天下苍生为念,阴谋毕竟是阴谋,不是帝王治国之道……”

    柴荣挥了挥手,潘美神色黯然退了出去。

    “此事先生事先征询过他么?”柴荣转过头问王朴。

    王朴淡淡摇头:“下官怎会如此不知轻重?”

    柴荣点了点头:“其实纵然不允李彝殷所请,折可久和李怀仁今年也万万攻不下统万城,先生以为呢?”

    王朴轻轻笑了:“大王明见,下官也是如此以为的,与之互市一说,其实不过是为了诱这少年说话罢了!”

    柴荣苦笑:“险些连我都瞒了去……”

    王朴一躬身:“大王恕罪!”

    柴荣摆了摆手:“先生是为我敛材,何罪之有?”

    他顿了顿,道:“这个潘美,放在开封府做班头屈才了,我这就行文吏部,补西头供奉官,随侍寡人左右……”

第二十章:向北(6)

    “三横两竖,横上竖下,一粗一细,粗短细长,这是打背包的十六字真言,要记在脑子里,说梦话都不能说错!背包再大再沉,横三道竖两道,三横压住两竖,你就能背起来,两条背索,一条捆扎背包一条用来肩背,粗带子上肩,细带子上包。很简单,但是要练好却很不容易……”

    李文革在盘膝坐好的士兵队列中缓缓走动着,口中不厌其烦地详细阐述着打背包的注意事项。

    这年代的工艺,做不出单兵携行具,能够给一千名步兵每人配备一块长宽大小都相对一致的帆布,已经把刚刚接管州务不久的高绍元折腾得不善了。这种帆布一般是帆船船帆上用的,结实厚重,展开了晚上可以当做被子盖。也因为结实,折叠就不大容易,要将这块帆布捆好,需要不小的手劲。

    一千步兵当中有四百多折家老兵,还有一百多八路军老兵,剩下的三百多人就都是从庆州州兵当中抽调选拔出来的补充兵了,这些补充兵只经过了大约不到半个月的队列训练和简单刺杀练习,根本上不得战场,连延州的厢兵都比他们强的太多了。然而李文革却不得不如此,他的军队扩充速度实在太快,风林山上新兵营训练出的新兵在上一轮的整编中已经全数补充进了延安肤施两个主力团,如今他手上能够拿来补充部队的只有这些庆州杂兵。

    这是一支临时成军的部队,但是部队中老兵的比例却出奇地高,无论是折家老兵还是八路军老兵。都是不折不扣的久经沙场的强兵,除此之外,则是不折不扣的新兵。

    折家兵与这些延州兵并肩作战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是真正令八路军官兵得到了这些沙场老手认可的,却还是实打实地十棵树之战。在那场小规模战斗中,两百延州步兵面对敌军骑兵正面攻击针锋相对一步不退的悍勇和小部队变阵等临战战术地灵活运用让折家军大为感慨。在这些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看来。能够面对敌军骑兵的冲锋不转过身去逃跑,就已经是这个年代难得的好兵了。而那些八路军什长伍长们从头到脚表现出地进攻精神和迅疾地临战反应却令两名折家兵的营官都觉得汗颜——他们自认,面对同样情况做出同样判断自己或许不会比这些延州兵慢,但是从自己下达命令到命令被执行,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瞬间完成。在折德璜折德阚两人看来。这些延州什伍军官的指挥水平几乎和自己差不多。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在战场上,基层军官团队的军事水平对于部队在关键时刻的反应速度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有着一个素质极高的基层士官群体地部队,在临战时能够发挥出一倍甚至数倍于自身兵力的作用,这是战争的常识。若是整支八路军都是由这样一些基层骨干组成的话,那么八路军的真正实力将是目前地两倍还要多。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像延安团左营甲都这样地部队,在整支八路军中也才有一支而已。一个步兵都中有八个是经过了六韬馆培训的军官,李文革就是再奢侈。也还不至于给全军地步兵都都配备这种编制。

    他这次出兵庆州带来了二十名六韬馆培训出的陪戎副尉军官,其中一个战死十棵树,令他心痛之极。

    他带这么多军官学员兵前来,实际上是有其他目的的。

    就在沈宸的北伐方略快马送抵庆州的第二天,李文革就向延州的折家大营飞马派出了信使。就在几天前。同一个信使带来了折从阮给他的回信和给折御卿等折家将领的亲笔信。

    这几封信中写的是同一个内容,要折家上下无条件服从李文革的命令。就地进行整编。林雷

    就在这几日之内,四百多折家兵在补充进了一些八路军军官士兵之后整编为五个满编制的步兵都,编为延川独立团左营,由折德璜任指挥,折德阚任副指挥,狄怀威任营监事兼指挥参军;而以原先的延安团甲都和剩下不多的肤施团戊都老兵以及李护带来的延州兵作为骨干,加上数百选拔出来的庆州杂兵,李文革建立起了延川独立团右营,以荆海为营指挥,李护儿为副指挥兼指挥参军,原延安团右营副监事鲁澶任营监事。

    延川独立团编入了一个骑兵大队,下辖三个骑兵都,共三百名延州骑兵,大队指挥暂时阙置,由骑兵丙都都正张桂芝暂时检校。

    延川团指挥使由折御卿担任,监军由鲁澶检校,虞侯由荆海检校。

    这样的配置完全是出于两军联合混编的考虑,作为尝试着与折家军建立联合指挥系统的第一步,李文革向折家军内部派驻了狄怀威等一批老兵作为监军和虞侯军官,只要折从阮默认这一事实,折德璜和折德阚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八路军的第四个团就此诞生。

    不过这支联军的协同程度目前还不算高,毕竟是几支部队混合编伍,要在实战中正常发挥战力,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作为未来的一支奇兵,延川团的首要任务还不是能打,而是能走。

    能走这两个字说来简单,但是真做起来,就连那些接受李文革的新式训练方法已经一年多的老兵也发现,他们还有很多新东西要学。

    其中最基本的两项,便是打背包和扎绑腿。

    一个背包里面包裹着自己的盔甲和干粮,重达四十斤以上——这还是指比较轻的步兵甲,不包括细鳞甲和鸟锤甲这等重甲。若是这些物件提在手中,走出不足十里去手臂便要酸痛不已,不要说作战。就连木枪都未必能够拿得住了。只有把这些打成背包背在背上,部队才可能携带着这些重家伙进行长途行军。

    但是要将这些用帆布整齐地包裹起来背上,却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对于从来没有打背包习惯的这个时代军队而言,要学会在半刻钟时间内整理并打好背包完成行军准备,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地事情。

    扎绑腿也是如此,这个年代的步兵对于这种奇怪的行军措施十分不解。就连老兵也有些抵触情绪,这使得李文革不得不以身作则。脱掉了牛皮靴子改穿葛鞋,在小腿肚子上满满扎了一层绑腿。

    每到这个时候,李文革就无限怀念自己还在另外一个时空的祖父,若不是他自幼的熏陶和训练。即便是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人也未必懂得如何扎绑腿。毕竟这东西在二十一世纪地军队当中已经被完全抛弃了。

    但是在人类的士兵还只能依靠两条腿来进行长途机动地时代,在以山地行军为主的远程奔袭中,绑腿实在是太有用了。它不但能够免于使小腿遭受蚊虫蚂蝗等叮咬,还能避免山间的一些荆刺类植物给士兵的小腿造成拉扯划伤,而且长期扎着绑腿走路,在进行山地攀爬行军时会有效避免小腿酸胀,避免因血脉下积而引起地胀痛。

    但是,李文革自己也承认,确实很不舒服。

    小时候扎绑腿地时候。他开始几天时时刻刻都觉得腿肚子在发涨。

    因此这两项简单的改革,在军队中推行的也不算很顺利,折家两位大爷不是很买账,狄怀威荆海等八路军军官也暗中有些腹诽,折御卿嘴上不说。心中也有些不以为然。

    只有李护坚决拥护他的一切决定。他是第一个扎起绑腿的人,也是第一个学会打背包的人。在见到李护扎着绑腿站在队列中极为严厉地训练那些庆州杂兵的时候。李文革眼泪哗哗的,这年月推行改革,还真是需要一定程度的个人崇拜啊……

    他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是因为他知道,一个月后这个团所要承担地任务,是一次在完全没有厢兵配合下的行动。没有侧影,没有后方,受伤的士卒将得不到及时的救助和医治,身上带的干粮吃完后,若没有能力就地渔猎,便只能挨饿。

    这将是一次极为艰苦地行

    虽说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但是眼下这支军队比起自己所知道地那支强悍到变态的红色铁流,那其中地差距又岂止是一个背包和一副绑腿能够抹平的?

    好在红军走了两万五千里,自己只需要走五百里就好。

    是五百里崇山峻岭。

    走过去后,延川独立团必须独自面对一座五百年前赫连勃勃穷尽无数土石和鲜血造就的天下坚城,这一千三百人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攻克统万城。

    直到现在为止,李文革也还仍然认为,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要统万城中留下五百名守军,没有任何重型攻城器械的延川独立团就休想攻进去。

    更何况,统万城中有将近一万八千人口,其中青壮男子最少有六千人,紧要关头,这些人都可以随时变成守卫城池的战士。

    后唐五万大军在这座坚城下铩羽而归,自己却想靠着一千三百人攻破城池书写神话。

    那是不可能的。

    在冷兵器时代,绝不可能!

    广顺三年四月二十八日,三辆马车在数十名全身披挂盔甲的士兵严密护送下进入了庆州城,庆州最高行政长官高绍元亲自率领数十名州兵到城门口迎接,随后,这支队伍毫不停留地穿过了州城的街道进入了刺史府,在那里,后面两辆马车被赶往后院,马匹卸下,随即李护亲率一个队的步兵接管了防务,马车停放的院落被里三层外三层严密守卫了起来,没有李文革的命令,就连高绍元也不得入内。

    而头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被高绍元毕恭毕敬迎进刺史府的大人物,竟然是一位头戴黄冠身穿大褂脚踏云鞋地道人。

    这道人年岁大约在四五十岁之间。面色焦黄,形容猥琐,两只小眼睛却十分有神,这副尊容若是到大街上打卦只怕生意冷清,然则看高绍元对他的态度,却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就在道人进府的同时。八路军节度使右骁卫大将军李文革从城北的训练场地飞马赶回了刺史府。

    一进府,李文革将马匹交给了亲兵。自己却毫不停留大步直趋客厅,那道人正在客厅中喝茶,高绍元亲自陪同。

    “图南公,可将你盼来了!”李文革满面喜色地大步走进客厅。

    那道人淡淡一笑。似乎对李文革的尊称和热切之意毫不在意。高绍元识趣地站起身,告罪之后转身退出了客厅。

    他一出来,十几名亲兵立刻便将客厅前后围了起来,府中文案官吏都被赶得远远得,不许靠近客厅一步。

    偌大地二堂内,只剩下了李文革和那道士两人。

    “图南公,如何?”李文革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道士,仿佛一只盯着猎物的狮子。

    那被他称为“图南公”地道士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了给这位双拳紧握紧张得不得了的大将军。

    李文革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的纸包,仿佛捧着地乃是无价珍宝一般,哆哆嗦嗦打了开来。

    纸包内乃是一小撮灰黑色地粉末颗粒,味道刺鼻,李文革轻轻嗅着。却仿佛闻到了天下最香甜的气息一般。

    他伸手轻轻拈起一点。然后任这黑色的粉末颗粒在两指之间自由滑落,眼睛里透射出炽热的光芒。

    二焰硝。一硫磺,三木炭,黑色火药。

    从丰林书院建立开始,李文革就开始了试制一些热兵器的试验,为此专门在风林山区人烟较少的地方建起了一个小院,作为书院的化学班实验场所。由于数学知识的普及刚刚开始,大量的科技研究人材十分难得,科研力量单薄,若是漫无目地地进行试验研究,恐怕进展会极为缓慢,因此李文革仅仅为这个化学班设立了两个项目课题,即黑色火药的配制和酸性物质的分离。

    这两个项目相比较,无疑还是酸性物质分离的难度要大一些,毕竟黑火药的研究在如今已经有了几百年地历史,相对臻于成熟,四十多年前地战争中甚至已经出现了用抛车抛射引燃的黑火药包地使用记载,在这个时代,用两份焰硝一份硫磺三份木炭制作火药的配方已经不再是什么高深的知识,大多数对火药比较熟悉的人对这个配方都不算陌生。

    当然,和这些研究者相比,李文革的优势在于他不但知其然,还能够知其所以然,就像眼前这个道士,原本是眼高于顶的人物,此生唯一醉心的原本是天文历法研究,一向以为修炉炼丹配制火药都是小道,而李文革仅仅用了一个简单的化学式,便将这个叫做陈抟的大人物彻底折服了。

    在和李文革的学术交流探讨中,叶家夫妇迅速掌握了微积分,而传说中乃是神仙人物的陈抟老祖则得到了一张若不加以解说完全可以看做天书的元素周期表……

    很可惜,李文革中学的功夫用得有限,一百零七位元素,他只记住了前面三十六位。

    这在陈抟看来,已经是天人之学……

    多少年来,道士炼丹医生诊病,都是在凭借丰富的经验进行摸索试验,所付出的代价不知凡几,一方面是没有安全可靠的先进设备和仪器,另一方面就是没有人在物质结构方面做出有益的成系统的探索李文革给陈抟拟出的这张元素周期表,对他自己而言仅仅是趁着自己还没忘光,把一种有用的科学理论留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上。

    对于陈抟而言,却是打开了一扇大门,尽管这道大门仅仅是打开了一条缝隙,却令他窥得了数十年修道未曾窥得的境界,在陈抟看来,那一定是道家历代宗师孜孜以求的大成之境。

    对李文革而言,能够有陈抟这样一个资深的化学专业人士来主持火药和酸性物质的研究,那真是无比省心省力的事情。

    陈抟的数算基础深厚,这是其他道士所不能比拟的……

    尽管陈抟曾经认为制造火药乃是小道……

    只要这些“小道”一点一滴积累起来,李文革相信,几十年后,上百年后,这个东方文明一定会悟出大道的。

    然而目前,对于李文革而言,陈抟此次自延州带来的六百三十多斤火药,一起爆炸反应能够产生两百一十万升以上的气体,用来炸开夏州的城门,应该够用了……

第二十章:向北(7)

    “……火药不过是小道,硫精之提炼才是旷世之学,你答应我的铅室,何时才能造成?”陈抟丝毫不理会满脸热切盯着黑色火药猛看的李文革,咄咄逼人地问道。

    “说过多少次,红铅不做还原提纯,是不能用的,会和纯硫精起反应的!”李文革无奈地苦笑着。

    红铅就是陈抟他们四处搜集起来的大量炼丹用的氧化铅,自从得知提炼硫精必须要用铅室做反应容器之后,陈抟就一直不依不饶逼着李文革建造铅室,他从华山过来,随身携带了一些红铅,来到延州后又不住四处搜寻,储存了大量红铅,但是到目前为止,铅室的铸造却一直未曾动工。

    将红铅还原提炼成铅需要很高的温度,李文革的化学基本上只有高中水平,这么些年下来,也忘记了不少,确切需要多少温度也记不得了,只大约知道肯定在一千度以上,目前延州还没有能够达到这样温度的高炉。这个时代倒是有不少玻璃容器,但是都是夹杂了金属的有色玻璃,真正纯净的无色玻璃同样因为温度的难题无法冶炼,因此用玻璃容器来进行提炼硫酸的实验同样无法进行。

    “叶夫人前些日子打造了一架以水力驱动的风机,你去看过没有?”陈抟皱着眉问李文革道。

    “啊——?”李文革一愣。自从回到延州之后,他一面部署吞并庆州的计划一面安排筹备北伐事宜,中间还夹杂着部队的整编集训等事,忙得昏天黑地焦头烂额,哪里还有闲心去关注叶其雨夫妇的数学研究进展。而关于祖霖带着木工营和铁工营的匠人们做的那些简单机械,周正裕目前还没有看出有啥明显的效果,自然不会向他汇报。若不是陈抟今日提起,李文革只怕等到彻底平定了定难军也还不知道自己种下的这些颗科技文明种子究竟成长到何等程度了。

    铅室的制造也好,玻璃地提纯也好。都是为了制作高温反应容器而打下的基础,这是近代实验科学所必备的物质基础。

    而大功率的风机,则是提高冶炼温度必不可少的外在条件。直到目前为止,风林山上的铁工营一直都还在使用人力风箱作为提升温度地基本工具,这导致了李文革大炼钢铁的宏伟计划至今都无法付诸实施。高炉炼铁的基本条件就是耐火砖和大功率风机,没有这两项。大批量生产铁水就是痴人说梦。

    李文革没有大炼钢铁的雄心壮志,无论是技术大跃进还是生产大跃进,都不是他目前这点家底所能够经受得起的。但是一些新的生产工具的产生引发生产效率的革命性突破,这个目标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性。目前铁器虽然不少,但是多是军用,民用极少,此次为了给延川独立团配备制式工兵铲,几乎用尽了未来几个月内的全部储备,毕竟造一柄工兵铲地用铁量足够打造两杆木枪枪刃。这还是三百多铁匠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

    若是未来延州的农民能够用上铁质的农具,若是未来修路所用的石料能够使用水力压制机械进行碾碎处理。不用再用手工来砸……

    若是未来的枪刃能够使用机械进行切削打磨……

    那将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看着呆如木鸡地李文革,陈抟叹息着责备道:“你这人本不是俗物,却中日忙于那些打打杀杀的俗务,这些有利千秋的大事一件都不上心!当初来延州时,叶家夫妇将你夸得仿佛前无古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火药这等利器,你却只到了征战之时才想得起来。平日里不闻不问,真真是个蠢物……”

    “图南公责备得是,文革受教了……”

    李文革这话说得相当真诚,虽然实际上陈抟责备的很没有道理。堂堂的八路军节帅,若是一天到晚躲在山上玩弄炸药硫酸不问军政事务,只怕用不了多少天这个节帅也就当到头了!

    然而李文革还是认为陈抟说得有理。

    和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比起来,叶其雨、祖霖和陈抟等人的工作虽然偏于旁门,却是有益于整个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大道。人家在那边研究的都是一些如何能够促进生产使得有限的土地能够养活越来越多地人,他李文革终日研究的却是如何更快更好更有效率的杀人。两相比较之下,李文革自然认为。陈抟确实有资格来批评自己……

    就在此时,亲兵进来禀报,韩微从泾州回来了。

    出行的时候带了二十余人,回来身边却只剩下了三个人,一个随身伺候小厮,外加两个护卫亲兵。

    一看这副模样,李文革就知道韩微这一遭外交出访成绩还算不错。

    “原州、庆州、州、宁州,这四个州郡内的行人馆两个月内应该可以开始发挥作用,陇州、会州、岐州会晚一些。会州只怕会有些麻烦,贴近灵州。一条黄河相互贯通,属于朔方军威慑之下!”韩微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清了,随后端起茶盏道:“你准备对定难军动手了么?”

    李文革吃了一惊:“你如何知道的?此事在军中还属机密!”

    韩微摆了摆手:“不是机密了,三日前自宁州动身回来。宁州刺史张建武亲自把我拉到一边咬耳朵。庆州的事情你一只手抹平了。他似乎很不满意,这一回定难军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插上一脚!”李文革的神情只是微动,转瞬一笑:“史侍中那边怎么说?”

    韩微微笑:“你调高绍元来庆州,这步棋是走对了。高家虽然对你不好,在关中藩镇中名声却还不错,高绍元毕竟是北平郡王的长孙,史侍中对于你肯提携他很是满意,老头子留我在府上住了三天,临走地时候还要我提醒你,要提防北面的冯继业,那是头嗜血的狼羔子。喂不熟的。”

    李文革笑了笑:“史侍中哪里是看得起高家,分明是看得起冯家。如今朝廷已经明确了我的封赠,大势所趋,老爷子怎会看不到?只不过留你吃上三天白饭,又结好了我,又向朝廷表了忠心。接下来地日子。便轮到我在庆州给他遮风挡雨,北面地那头狼羔子,自然也就交给我应付了……老侍中不是对高绍元很满意,实在是对我李文革很满意啊……”

    韩微笑笑:“你能看明白这一层,倒也不笨。此番南行,也算观风,史侍中老了,不足为惧。那是个守着自家地几亩地过日子地庄稼汉心思,再没有其他的指望。但是宁州的张建武不同,此人正在盛年。功名心热切,眼看着你从一介白丁彗星跃起,羡慕嫉妒都是有的。他手下的军士孔武有力,我虽不懂观兵,却也能看得出这些兵吃得不错,怀仁,若你要北伐。此人只怕是你地一大威胁!”

    李文革的目光回到了山川河流图上,延庆与灵州的冯家之间相隔崇山峻岭,几乎没有能够供大军行走的道路,而庆州宁州之间相距不过百里,乐蟠以南便进入宁州地界,一条南北官道相互贯通,骑兵一日,步兵三日之内可往还一遭。这么近的距离,也难怪韩微担心了。

    而张建武的武勇能战,也并不是虚言。在真实的历史上,叶吉川本应败在他的手上。

    想了半晌,李文革摇头:“张建武不是地方藩镇,我此刻职衔毕竟压他一头,他若趁我北伐之际来攻庆州,等同公然扯旗造反,且不说他有没有胆子这么做,即便是真的攻下了庆州,没有朝廷支持,他也无法立足!”

    韩微轻轻摇头:“你说得虽然不错。但是那是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万一北面地冯继业有异动,他便可以支援庆州之名公开出兵,那时你纵然回兵,只怕嘴皮子仗也要打上一阵子。这是说不清的事情!还是要早做提防……”

    李文革楞了一下:“只要北伐能够打赢,我回兵南来。难道以宁州的那点兵力。能够与我抗衡么?”

    韩微盯着李文革的眼睛,淡淡问道:“怀仁以为一旦你占据了银夏四州之地。朝廷还能一如既往支持你么?”“下官绥州刺史李光,拜见大王!”拓跋光一丝不苟地跪了下去,向着柴荣叩头行礼。

    柴荣坐在上首,伸出右手虚扶了一下:“使君请起,不必多礼!”

    拓跋光艰难地站起了身形,柴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李使君身上有病?”

    拓跋光苦笑一声:“痼疾缠身多年,一直不曾痊愈!”

    柴荣一面吩咐左右为拓跋光设座一面道:“我这王府虽然简陋,倒有陛下赏赐的两名御医随时看脉,稍后请他们为使君诊脉便是!”

    拓跋光轻轻叹了一声:“多谢大王!”

    柴荣笑笑:“西平王自家身体无恙,却派个病人出使京师,用人也忒狠了些!”

    拓跋光苦笑着实话实说道:“化外蛮夷,不识天朝礼数,家叔也是无奈,派光前来,也为的是能够得朝廷谅解,消弭兵祸……”

    柴荣点点头道:“西平王的表章我倒是看过了,不过孤王有一疑问,还要烦请李使君为我解惑!”

    拓跋光点点头:“大王但请下问!”

    柴荣问道:“西平王向京师递降表,为何不通过延州地李太保,反倒舍近求远,求助于灵州的冯留后?”

    拓跋光轻轻叹道:“卑职若是取道延州,只怕至今还被软禁在边塞,不得进京面见大王呢柴荣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李使君是对李太保不放心了?”

    拓跋光抬眼看了柴荣一眼,毫不客气地道:“大王没有发觉么?关中局势,一向平衡,诸藩之间互不统属,却共尊王化,然而自延州的李文革异军突起以来,这个平衡已经不复存在,今日之关中,已经渐渐有重新恢复一统的迹象了……”

    柴荣笑道:“这不是很好么?自唐以来。天下分崩离析久矣,生民苦于战乱,无论是当今陛下还是孤王,都惟愿天下能够早一日回复一统,乾坤混一,百姓黎庶才有安居乐业之时……”

    拓跋光冷笑:“那要看。关中究竟是混一于朝廷还是混一于李文革……”

    柴荣的脸色冷淡下来:“使君慎言,李文革是朝廷的右骁卫大将军,不是割据与朝廷分庭抗礼的藩王。这种离间构陷的伎俩,就不要在汴京拿出来惹人笑话了吧?”

    拓跋光毫不气馁,神情诚恳地道:“大王请深思,李文革个人是否有异心,下官不敢妄言。不过天下大事,向来是时势造就英雄,一旦李文革在关中成了气候,其人又是前唐宗室之后。身份显赫,在关中一呼百应。到时候纵然他自家不愿割据,那些追随他征伐的士兵和臣僚们,难道还能够忍得住么?关中虽然人丁凋敝,八百里秦川却是当年的膏腴之地,帝业之资,关中若下。河西陇右之地,早晚重归李姓,到时候大王还能够稳坐汴京,做这半壁江山地偏安太子?”

    柴荣眼睑垂了下来:“使君好口才,难怪西平王就算明知你身上有病也要派你出使。这番说辞加身,就算不能说动父皇与中书,只要传扬出去,李大将军便再难在前方安心用兵,好算计……”

    这几日拓跋光在京城内连番走动,先后拜访了中书的范质、李谷、王溥三位宰相和枢密院的诸位长官。甚至连禁军大佬那里他也用银钱打通走了几家。朝廷上能够说得上话的大人物,除了柴荣之外,他都走了个遍。当然,这些人都是在官场中打熬得成了精的人物,自然不会答应他的请托来构陷离间正得郭威宠信地李文革,不过看在重礼的面上,却也都客气地见了见这位西北来使。

    只有一个例外,拓跋光在著名的和事佬中书令冯道的门前吃了闭门羹,连礼单都没能送得进去。

    拓跋光这才知道,这名声毁誉参半地老头子的清廉名声并非虚言……

    如今被柴荣拆穿了用心。拓跋光却也并不尴尬,他拱了拱手:“大王言重了,光所说都是事实。李大将军个人如何打算,光不知,光只知道。若朝廷任凭李大将军吞并了银夏四州。则放眼关中,再无人是李大将军的对手。平夏八部虽然与朝廷言语服色不同,却并无吞并中原与朝廷争相逐鹿的野心,汉人视我等为野兽,自然不会臣服与我等,因此平夏部纵然桀骜,却也终归不过是朝廷边患,李文革若据关中,他是汉人皇族后裔,又在关中屯田修耕,名声极好,一旦自立,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

    柴荣笑了笑:“我却不懂,这番话,迟不说早不说,迟至今日西平王才想起来,要使君来到京城对朝廷和陛下说。却不知这番道理是西平王原先不懂呢,还是西平王原先懂得,却不肯对朝廷说呢?”

    拓跋光眉头一皱,柴荣地语中之意,他怎能不明白,斟酌半晌,开口道:“原先家叔与大周是敌,自然没甚可说,如今既然归顺,就是朝廷臣子,自然要言无不尽了……”

    柴荣声调再度冷了下来:“若无李大将军大兵压境,西平王和朝廷之间,能够就这般轻松地化敌为友么?”

    拓跋光抬起头,十分恳切地道:“枝节我本就无意细说,光来见大王,只是希望大王和皇帝能够明白。西北留下平夏八族,对朝廷是有利地,朝廷希望的,其实不过也是一个肯于臣服地部族罢了。如今我们已经臣服了,朝廷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刻李文革的兴兵对朝廷已经没有什么好处了,即便我族被灭,银夏四州短期内非但无法回归王化,反倒会变成李文革的私人势力,这是现实。世上并无永恒之敌,也无永恒之友,只有永恒之利。”

    柴荣轻轻站起了身,淡淡看着拓跋光道:“感谢使君地坦诚,请转告西平王,若真的希望得到朝廷宽宥,便自缚向李大将军请降,八部归顺之后,朝廷自然会对平夏网开一面,入朝侍卫也好,世守西陲也罢,均可商量,明白了么?”

    拓跋光大惊,他猛地站起身,张着嘴却再说不出话来!

    柴荣冷笑了一声:“使君是个难得的聪明人,须得知道,平衡也好,亲疏也罢,朝廷看人论事,自有朝廷的法度规制。即便朝廷真的对李大将军有所顾虑,真的要削李大将军的兵权,也绝不会是因为平夏使者的几句话……请使君记住,在自缚请降入朝之前,西平王和你都还是朝廷的敌人,陛下也好,朝廷也好,决不会因为敌人的话而掣肘朝廷地统兵大将——要行反间计,使君本该去金陵,汴梁——不是使君该来的地方!”

第二十章:向北(8)

    李护步行穿过了庆州西侧的城门,走进了这座东西狭长南北偏窄的城池。

    八路军占领庆州之后,在州城西侧的山区设立了庆州大营,作为厢兵乙团的驻扎地点。按照延州模式,李文革在吞并了庆州之后便开始统合庆州的资源和人力,成立厢兵乙团指挥署仅仅是第一步,一个月来,州治的大部分铁匠、木匠等匠人资源已经开始按照营头建制进行集中整编,民夫营收容了大批本地流民,救护营的医生大约有十几个,一些常备的中草药也开始积累库存。这其中最关键的,是乙团新兵营的组建。

    新兵营按照八路军编制,设立了五都十队五百个兵额,兵员主要是那些没有被补充进延川独立团的庆州州兵以及一些身体条件素质较好的流民。延州的土地政策还没有在庆州开展,因此当地的本地农人参与军队的热情并不是很高。

    李护目前暂任这个新兵营的指挥,当然,是“检校”的。

    对于何时才能官复原职,李护并没有期望,他只是希望,李文革这次不要再将他留在后方,在八路军中呆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前任书童已经完全熟悉了军队的生存法则。在这个群体里,不管有多少人关照你,都并不意味着你能够得到群体的承认。

    要得到承认,只能在战场上,这就是八路军内地生存法则。

    这许多人的照顾和关爱。并没有让受到处分的李护赶到轻松,相反,那感觉沉甸甸的,有些令人窒息。

    军中谁都知道他和李文革的关系,尤其如此,他更加需要证明,自己不是凭借着这种特殊关系在军队中立足的。

    可惜的是,李文革似乎一直都没有给他这种机会的打算。

    练兵场上,这位检校营官自始至终黑着一张脸,那些散漫惯了的庆州兵油子们可是吃足了这张脸的苦头。背地里给这个岁数不大地营官起了个诨名叫活阎罗。

    庆州大营和州城之间相隔十二里地,为了往返方便,李文革给李护配备了一匹马。

    这匹马李护一直没用,作为一名步兵,他坚持步行。

    走过城门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士兵向他敬礼,李护没有说话,默默还礼之后,继续迈着标准的步幅走进城中。来到了刺史府。

    在刺史府门前检查过官牒和通行命令,他进了刺史府大门。

    走过前厅的时候,临时检校关中北面行营庆州保卫指挥使的荆海看到了他,习惯性地立正。

    李护平静地向着荆海立正,平胸敬礼,一直以来职务都低于李护的荆海轻轻叹息了一声,平胸还礼。然后轻声道:“大人在后堂。”

    李护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理会荆海,阔步越过了二堂,走向后厅。

    在通往后堂的过道上,李护站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此时此刻,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检校八路军都虞侯使、延安团指挥使沈宸一身绯红色军官服,正迈着步子从后厅走出来。

    他地身后,跟着保安骑兵团指挥使细封敏达。

    两位昭武校尉一先一后离开后厅走出来,让原本满心郁闷的李护当场呆在了那里。再也迈不动步子。

    在目前基本上以老兵构成的八路军军官层内部,没有谁会不明白沈宸这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在八路军中,李文革是个至高无上的存在的话,那么沈宸,就是军中上下公认的实质上的二号人物,就像周正裕是公认地名义上的二号人物一样。

    虽然在官衔上沈宸目前还仅仅是个六品校尉,职事官也仅仅是个团指挥使,但是他同时检校着八路军都虞侯使司的都虞侯使职务,这是军中仅次于李文革的指挥职务,在特定情况下可以代掌全军的指挥权。对于沈宸都司职务前面的“检校”二字,这支军队从上到下一律无视,谁都知道对于沈宸而言去掉那两个字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更加重要的是,目前这支军队从一个队到一个营再到一个团乃至一支军队,从小到大的所有军事行动都是由沈宸指挥筹划的。只有最近的十棵树之战例外。而这些军事行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次失败地记录。无论是对于八路军还是作为友军的折家军,谁都明白。沈宸在哪里,就意味着这支军队的主攻方向和战略重点在哪里;对于作为八路军敌军的定难军,更是如此。

    在这个北伐的战略部署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的敏感时刻,沈宸突然间出现在庆州,这件事情本身确实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

    看到沈宸,李护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次北伐最重要的军事行动,难道即将自庆州方向发起?

    他机械地立定,向两名昭武校尉敬礼。

    沈宸站定身形,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平胸还礼。

    细封敏达走上来,只是用眼角扫了李护一眼,却充满了疑虑和不信任的感觉。

    李护怔怔地看着两人走了出去,半晌才重新迈动步子,走向后堂。

    在门口喊了“报告”之后,李护站在那里等候李文革召见。

    “进来——”背着手在屋子里面踱步的李文革随口吩咐道。

    兼任了一大堆其他职务地庆州知州高绍元坐在一侧喝茶,眼睛却毫不掩饰地落在了李护的身上。

    李护默默地走了进来。走到李文革身后立定。

    李文革转过身,三角眼上下打量了李护一番,缓缓开口道:“新兵训练得如何了?”

    “很慢,这些兵不成!”李护干脆地答道。

    李文革点了点头,他随即道:“你想好了没有?一旦大军出发,你就要留下来单独应付庆州地军事局面了,你应付得了么?”

    李护怔了怔,半晌才道:“我还是愿意到前面去,哪怕做个小兵!”

    李文革看了看他,又来回走了几步。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神色冷漠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地道:“你看到沈宸了,也看到细封了,北伐既然有他们,自然就用不到你了!”

    李护无语。李文革说的都是大实话,有沈宸和细封在,还有一大批久经战阵的军官和老兵,前方带兵确实不缺自己这样地人。

    李文革站在了一幅关中山河社稷图前面,招手道:“你过来看!”

    李护莫名其妙地走到了李文革身后。眼睛诧异地望着那幅行政区划图。

    “那是灵州——”李文革指着西北角上大河之畔地一座城池道,“那里有一支朔方军,兵力大约有五六千到七八千,这是能上战场的兵,还有些辎重兵和民夫,大约有三四千人地样子;正兵中堪称精锐能战的精兵不会超过两千,目前以我军的实力。自然不用怕他。不过一旦我军主力北伐,这些兵就会对空虚的庆州造成威胁。灵州地主人是冯家七郎,这个人生性狠毒阴亵,不过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在西北这片地方也算小有名气。虽然如此,不过一来灵州到这里距离遥远,二来山川河流阻隔,辎重补给粮秣物资运输困难,冯家要出兵打我们,直接穿过来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强行来攻。相当于不要后方不要粮草,以精锐部队越过山区,依靠掠夺和抢劫来维系军队消耗,如此来的兵不可能多,但只要来了,就一定是精兵。”

    李护默默看着灵州方向,心中仍然不解,但是他知道,李文革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这些,因此心中暗自用劲。将李文革所说的每个字都强行记了下来。

    李文革在地图上拍了两下:“冯家虽然危险,毕竟是客军,距离庆州又远,即便朔方军来了,也将是强弩之末。构不成太大威胁!”

    说着。他将手指指向了庆州西南:“这里是宁州,宁州刺史张建武手中有将近三千强兵。一直以来都在对庆州虎视眈眈。我们平庆州,没有知会他,他是很不满的!此番北伐,若冯家没有动静也还罢了,若是冯家稍有动作,此人只怕就会借题发挥带兵北来,从宁州到庆州,走官道不过一百多里地,基本上没有任何屏障,因此一旦此人发兵,庆州局面,旦夕间将危如累卵……”

    毕竟跟了李文革两年多时间了,耳濡目染之下,这些大战略格局上的事情,李护倒是都能够听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这些事情,李文革为何要对自己这个还在戴罪的基层军官来说。

    李文革再次拍了拍地图,语气沉重地道:“此番北伐,折令公、魏逊、折御卿统领右路军,我、沈宸、细封敏达统领左路军,周大哥和陆勋要坐镇丰林山老营。唯有庆州方面,文官有韩参军和高知州,不用**心,可是武备方面,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来统辖……”

    “我需要一个人坐镇庆州,北御灵武,南镇泾宁,为北伐大军守稳后路!”

    李文革转过身,目光炯炯落在了李护地身上,轻声问道:“你——行吗?”

    李护满面惊讶神色,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李文革摆了摆手:“你不必急着回答,一定要想好了,这一次坐镇庆州之人虽然只是看守后方。但是不出事情则已,一旦出事,十之八九可能会面临数倍于己的敌军进攻,甚至可能两面受敌。而庆州方面除了那些厢兵之外,只有新兵营那些暂时还拿不出手的新兵蛋子。扩军也罢,练兵也罢,都要自己操持统筹,修筑城防也是如此。除了丰林山老营运过来地八百杆木枪。眼下我也拿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就这么点家当,要为我看住一个州八个县的地盘,这份担子,可不是随随便便便能接得下来的……”

    李护终于开始有点明白李文革地意思了。

    留在庆州,一样有仗打。

    但是,这个仗实在是不好打……

    在前线,有沈宸的调度指挥,有李文革亲自统领,有细封敏达的骑兵作为斥候探马。基层军官的任务不过是率领麾下的士兵冲锋和厮杀,一切都有上级安排得妥妥帖贴,斩首就有军功,清楚明白干净利索,实实在在的功劳,谁也抹不掉,所有人都能够看得见。

    但是在庆州,则要担起天大地责任,以数百没有战斗力的厢兵和五百新兵。要同时与朔方军和宁州军数千大军周旋,这件事情的难度比之上一件可是要高得太多了。

    当然,朔方军和宁州军未必会来,但是一旦真的来了,那庆州就将面临一场生死之战。

    李护踌躇了起来。

    他想上前方地原因很简单,他需要足够的军功来证明自己,向李文革。也向全军那些对自己有偏见的军官和士兵证明自己。

    如今,李文革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若是打不起来,庆州安全了,可是自己照样没有军功可立。

    若是打起来了,庆州顿时危在旦夕,那时候不要说军功,就能否连保住州城和自己的性命恐怕在未可知之间……

    相比之下,还是随军北伐划算一些,稳稳挣军功,不用冒什么风险……

    李护脸上有些发红……

    他在鄙视自己。鄙视自己地怯懦和虚伪……

    原来自己所谓的好强和上进,不过是这么简单的心理把戏啊……

    跟着大哥,不冒风险地赚军功,这就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猛地抬起了头:“我愿意留在庆州,请大人下令!”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称呼李文革“大人”,而不是“大哥”!

    李文革提了一口气,扭过头看着李护,半晌无语!

    “陪戎副尉李护,愿留守庆州,请大人下令!”李护再次重复道。

    李文革沉吟了半晌。终于指了指案子上:“那里有一份委任命令,在空白处填上你的名字,你就是检校庆州兵马镇守使,有阖州禁兵厢兵差点之权!”

    李护走过去拿起命令审视了一番,提起笔来在空白处填上了自己地名字。

    他重新走回来。李文革也不回头。就那么背对着李护淡淡道:“自即日起,晋你为昭武副尉。一会去把军服换了……”

    李护怔怔地应了一声。

    “敌众我寡,许你便宜行事,必要的时候,许你存人失地;只要你保证高大人韩参军等文官安全,哪怕八个县你丢掉了六个,也不算过失。不过你记住,洛源和怀安这两个县是我军回师地通道,万万不能有失,必要时候哪怕丢掉州城,也一定要保住怀安和洛源……”

    “是……”李护依然有些呆呆地应道。

    广顺三年五月初十,庆州洛源县东北二十余里的一处荒山内,在一个四面被茂密的植被覆盖着地山坳里,八路军延川独立团一千名步兵黑压压列成了两个大方阵。每个士兵手中都拄着作为武器地制式木枪,身上穿着两截式适合山地行军的绿色军装,背后背着四五十斤重地行军背包,背包上还捆扎着一柄制式铁质工兵铲。

    李文革身穿一件紫色两截式军服,头戴毡帽走上了一处高坡。

    “将士们——”

    这个小个子的八路军节度使扯着嗓子高喊道。

    “从州城到这里,我们已经走了五天,一百八十里山路,我们已经走过来了——”

    “在你们的面前,还有两百里路!”

    “我们将翻过险峻的高山,我们将跨过湍急地河流……”

    “我们的前面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统万城……”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开始一次史无前例的行军,我们将进行一次古往今来从所未有的远征……”

    “我明白的告诉你们,在我们没有攻克统万城之前,我们不会回师——”

    “包括本大将军在内,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回头和放弃的机会——”

    李文革昂起头,指着在远处活动的骑兵道:“他们是你们的战友和袍泽,不过在未来的几天内,他们也是你们最凶恶最顽强地敌人……”

    “不管是谁,如果你们准备逃走,我想你们保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们——”

    “想活着回家,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跟着我走——

    “向北——”李文革扬起右臂,直直伸向北方。

    “除此之外,你们将发现,你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八路军节度使带着淡淡的冷笑,扫视着站在山坳间的士兵的。

    关北老兵们神色如常,庆州地新兵们面如土色……

    “向北——”沈宸拔出了腰间地平脱刀,挥向空中,高喊道。

    “向北——”荆海举起手中的木枪,高喊道。

    “向北——”八路军老兵们挥舞着手中地武器高喊。“向北——”折家兵们懒懒散散腔调不一地扬着手高喊。

    “向北——”千余人的高呼声响彻山谷,一群群飞鸟被这山呼海啸一样的喊声惊醒,扑簌簌飞离了栖息的树丛枝杈,腾空而去……

第二十一章:银绥线(1)

    后周广顺元年五月初十,就在右骁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率领左路军延川独立团在庆州东北部的山区中昼伏夜行艰难跋涉的时候,位于关中西北部的绥州境内,已经是一副紧张肃杀的大战模样。

    五月初三,关北行营军的右路军所部折家军两个营北出魏平关,一路疾行两日,趁着汛期来临之前的浅水期涉渡无定河支流吐延水,对绥德县城发起了攻击。绥德县是费听家兵驻防,县城内原本驻扎了五百族兵。党项八部善于骑兵作战,对于城池防御一向比较忽视,由拓跋家驻守的州城还稍好些,比州城低上一个级数的县城就差远了,绥德县的县城城墙高只有一丈,对于彪悍的折家军而言,这种高度的城墙基本上形不成任何障碍。

    既便如此,若是费听家全力抵御的话,这座方圆不到两里的县城也还是能够抵挡一段时间的。折家军两个营只有不到七百人的兵力,相对守军而言兵力优势并不算大。县城北面四十里处便是费听家的牧场,那里驻扎有五百名费听家精锐骑兵,东面六十里外的城平县是房当家驻守,那里有六百房当族兵,若是合兵一处,两家有一千五百人的兵力,这还不算驻扎在州城上县的拓跋家兵五百人。

    以这样的兵力,费听家原本应该能够守住绥德的然而近一年来与延州之间的私下通商使得费听家的贵族圈普遍丧失了对这个南面邻居的警惕性,尽管拓跋家曾经无数次警告他们,但是费听家的族长费听仁舒以及族中长老都当作了耳旁风。由于延州方面持之以恒地保持着与费听家等部族的通商,在去年那个难熬的冬天供给了费听家足够的过冬粮草和其他物资,八部中只有与延州有血仇的拓跋家得不到通商地机会,因此拓跋家的警告也就分外显得无力。

    费听家的人们还记得,就在去年的年底,储备几乎消耗干净了的拓跋家向费听家强行征收了五百只羊的供奉,这个强横举动几乎令族中一片哗然。若不是随之拓跋家吞并细封家的举动震慑了其他部落,说不定今年春天各族族长就会赶到夏州去向拓跋彝殷兴师问罪。

    虽然各大家族地不满被强行压下了,但是这进一步降低了拓跋家在八部中的威信,西部的几大家族不约而同开始对拓跋家心存疑虑。相比之下,一直保持着友好通商状态的延州方面就显得越发重要。

    八个月来,通过不间断的通商和交易,延州方面不仅仅派遣了大批细作进入各大家族领地进行地图测绘军情打探等等间谍活动。甚至在绥南地两个县建立了稳固的间谍据点。就在出兵前十天,四个步兵都的八路军步兵改易成商旅服色潜入了绥南两县。

    因此当折家军出现在城外之后,费听家的守城将领费听仁扬几乎都还未曾来得及调动部队,城内的延州细作便成队地杀上了街道,两个步兵都的步兵在城外野战当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街道巷战中面对还没有来得及集结起来的费听家兵却是轻松之极。费听仁扬刚刚发出了不到五个命令,城内地延州兵就已经占领了南面的城墙,将守卫南城的几十名费听家兵砍了个干净。

    然后,他们打开了南城的城门。

    于是,数百折家虎贲迈着大步踏着吊桥越过护城河呼啸而

    直到此时,费听仁扬成功集结起来的部队还不超过一百个人。

    两支军队当街发生战斗,短短一刻钟时光。这支百人的费听族兵便被击溃,费听仁扬十分郁闷地在十几名亲从奴仆的扈从下从北门逃出,逃往家族的大本营牧场。

    费听仁扬也并不是草包,他直至战败弃城后的那一刻还在奇怪,在县城周围散布的家族骑兵斥候为何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支入侵地延州兵。

    城中的斥候长今天还未曾来得及向他报告,昨天白日派出去的十几名骑兵斥候,昨夜一个都没有回城。

    绥德陷落。

    好在折家没有追杀,费听仁扬出城四十里收拢败兵两百余人,撤回了牧场。

    当晚费听族连夜召开了族长大会,族中长老们对延州方面极度愤怒。好在延州的商队在此次开兵之前全部撤回了绥德城中,否则这些族人真说不定拿这些商人来杀了泄愤。

    第二日,费听家集结了五百骑兵三百步兵,另外从族中抽调了五百青壮组成副兵,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开赴绥德城北,绥德城池低矮,易攻难守,折家人马不多,就算打下了,想要守住却也不易。

    费听家这主意原本也不错。有五百骑兵在手中,机动优势大大优于折家兵,步骑配合,折家在绥德立足未稳,未必不能收复绥德。

    然而令亲自统军的费听仁舒颇为意外的是。折家军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固守城池。而是派出了本部一个营和延州兵两个步兵都五百多人的兵力出城列阵。只留下一营兵力守城。

    在费听仁舒看来,折家这根本就是找死。

    随着一阵号角声。五百费听家骑兵分成了两队,从左右两个方向向着敌军的侧翼抄掠而去,准备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使用弓箭对敌军地步兵阵列进行骑射攻击。

    在这个距离上,敌军的步兵基本上拿费听家骑兵没办法,但是费听家骑兵却能够从容地逐一射杀这些只能靠两条腿奔跑的敌军步兵。

    五百人的军阵基本上没有什么纵深可言,站在北面高坡上的费听仁舒看得很清楚,这些步兵身上基本上都只配备了步兵甲和木枪盾牌,没有弓箭,面对骑兵地机动漫射,想反击都做不到。

    随同出战地费听家贵族长老们放松了下来,准备开始欣赏一场一面倒的屠杀了。

    若是在狭隘地山峦谷壑中,骑兵的威力受到限制,步兵或许还有拼死一搏的可能。但是如今在这广阔平坦地地势上,已经不存在任何侥幸因素了。

    然后,他们就听到,敌军军阵中响起了一阵嘹亮高亢的军号声。

    滴滴嗒滴滴滴滴答滴滴滴滴答……

    就在众人相顾愕然之际,随着这诡异的号声,绥德县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雷声……

    晴空万里……雷声……?

    随着这连绵不绝的“雷声”声势越来越大,城墙西侧。吐延水北岸,隐隐显出了一条黑线……

    原本沿着西侧抄掠漫射的两百多费听家骑兵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是骑兵——大队的骑兵。

    保安骑兵团六个骑兵都在检校骑兵团指挥使康石头地率领下,仿佛铁拳一般迎面朝着费听家的骑兵砸了过来。

    这些骑兵都身披制式骑兵甲,乘骑着高头大马,手中的漆枪马槊和马刀都是标准相同的上等货色。冲在最前面的一都骑兵,手中一律端着角弓弩。

    一场屠杀……

    兵力绝对优势,装备绝对优势,武器绝对优势,再加上出其不意地战场突然性,一个枢铭的费听家骑兵几乎眨眨眼功夫就垮了下来。

    一轮密集的弩箭齐射之后,冲在前几排的二十几名费听家骑兵便从马上栽了下来。一发三矢的角弓弩虽然射程只有不到一百五十步,却远远超过了费听家骑兵弓箭的射程。

    就在这一都骑兵将弩箭发射完之后,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向西侧拨转马头,转眼之间便已经驰到了主力本队的西面。

    随即出现在费听家骑兵面前地,是后面一都保安骑兵,他们的手上,同样端着令人魂飞魄散的弩机。

    第二次齐射的距离距费听家骑兵已经只有一百步多一点了,在这个距离上,有些臂力强悍的的费听家战士已经开始挽弓射箭了。

    第二次齐射一下子报销了三十余个费听家战士,保安骑兵队中。有两名战士被射落马下。

    看着这些射完了弩箭的骑兵开始拨马向东,费听家骑兵终于撑不住了。

    那可怕的弩箭武器,一次就能射来两百多枝箭,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这几乎属于覆盖性射击了。

    之前的骑兵射空弩箭之后就闪向西侧,之后就是第二轮齐射。

    如今第二批骑兵又向东侧闪,也就是说,第三次齐射就在后面……

    其实此刻两军之间地距离已经拉进到不足六十步,对于奔驰的骑兵而言这短距离也就是眨几下眼睛的光景,在这个距离上弩箭和弓箭的效用已经区别不大了。

    但是迎头遭受了重重一击的费听家骑兵却无暇细想这个了。面对这样的敌人,站在前面就意味着送死。

    就算是实打实肉搏,被敌人砍翻,这些战士倒也不算太怕,毕竟都是见过血的。阵上的伤亡是难免的。这个道理谁都懂。

    可是这种距离敌人还有老远,自己的袍泽兄弟就几十个几十个被成批干掉。自己却还不了手,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战士们可以勇敢地战斗,但是不会一动不动忍受敌人的屠杀……

    何况此时,那两个迂回到东西两侧的骑兵都已经接近两翼,东侧的那个骑兵都刚刚冲到和费听家骑兵平行的位置上,而西侧地骑兵都则已经迂回到了这支骑兵地西侧。

    骑士们开始拨转马头向回兜,费听家的右翼,便在这么短短地半刻钟不到的光景间垮了下来。在第二个骑兵都闪开之后,费听家的族长长老们站在高坡上看得很清楚,后面冲上来的敌军骑兵,手中擎着长长的马槊。

    就算是角弓弩,也是极花费材料和工艺的武器,拿这种武器来大批量装备部队,起码在大型的机械工具投入实用之前还做不到。保安骑兵团一千骑兵,只装备了两个骑兵都共计一百二十具角弓弩,这种装备对于八路军的其他兄弟部队而言,已经是极为奢侈的了。

    好在,还算值得。

    康石头指挥的骑兵部队转眼间就将疯狂逃逸的敌骑打得反卷了回去。

    惊慌失措地骑兵们还算素养不错。没有直接奔回步兵本队,而是绕过步兵阵线蹿向后方。

    康石头冷笑了一声,马刀高高举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然后一马当先窜了出去。

    这一天,保安骑兵团无疑是绥德战场上的主角,康石头率领着六百骑兵从关北行营军阵线的左翼迎面打垮了费听家的骑兵。然后率部绕过了敌军步兵主力阵线,向后方的数百费听家副兵及骑兵溃兵发起了冲击,在骑兵团战士的漆枪和马刀下,这些原本就是作为劳力使用的副兵们在很短地时间内垮了下来。这些没有甲胄的也没有弓箭的步兵在骑兵的攻击前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从南到北,再从西到东。康石头打了一个漂亮的左勾拳。

    东面地费听家骑兵正在攻击关北军右翼的时候,遭到了部署在绥德城东的两个保安骑兵都的袭击,叶吉川稚带领着这支骑兵用弓箭和费听家骑兵展开了对射。

    当居中指挥军队的折御卿再一次吹响冲锋号的时候,数百步兵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接近了后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地费听家阵地。

    战斗至此就结束了,费听仁舒和费听仁扬没有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关北方面的优势骑兵一出现。这两位费听家的统兵将领就明白,这一仗已经没有悬念了。

    敌军居然埋伏了如此多的骑兵在战场后方,这仗还有什么可打的?

    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全部优势就在于可以快速机动的骑兵,如今骑兵优势已然翻转,战局自然也就定了。

    这期间,费听仁舒曾经犹豫了一下。

    这一犹豫,康石头的左勾拳就已经打进了自己的后队。

    于是,呜嘟嘟地号角声吹响了,费听家的兵开始后退。

    绥德之战,折御卿康石头斩首两百八十五。俘虏一百三十人,缴获马匹一百一十四匹。

    费听仁舒倒是带回了五百多溃兵回去,但是费听家的战斗力在这一战中已经被彻底打掉了,因为费听家唯一一支能战的骑兵损失大半,费听仁舒只带了一百余骑回到家族牧场。

    经此一战,绥州西部的敌军已经扫清,多达数千人的费听家部落对关北军再也难构成威胁,相反,这个部落现在像一头被扒了皮的老虎,面对关北军已经没有任何抵御能力。康石头率领的骑兵迅速向西包抄出动。开始对西面的山区出口和山间通道进行侦查警戒封锁。

    绥州州城上县以西已经失去了屏障,折御卿的兵马随时可以出击从西南方向攻击绥州地拓跋家守军。

    在折家军兵威下瑟瑟发抖的费听仁舒,如今龟缩在牧场内,一面收缩部众的放牧范围一面紧急向州城求援,其实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州城方面也存在兵力不足的问题。很难发来援兵。

    唯一的希望,就是东面地城平县。那里驻扎着野利家地数百精兵。

    然而费听仁舒不知道的是,野利家如今不要说出兵救援绥德,就连保住城平,也已经做不到了!

    就在绥德之战打响当日,一伙行踪诡异地骑兵大队突然出现在城平县南部的草甸上,这些翻越了延州东北山脉渡过吐延水而来的骑兵数目不小,装备精良,野利家曾经派出三十帐骑兵组成的大队出城去寻找这股骑兵,但是在东面的奢延水西岸,野利家的骑兵们虽然发现了这支骑兵,却未敢上前发动攻击。

    因为宽阔的奢延水河面上,驶来了一支数百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

    站在浅滩上,花白胡须的折从阮看着一队队正从小船上涉水上岸的关北军士兵,微笑着扭过头对站在身后的魏逊道:“城平县城也不过是个大一些的寨子,一鼓可下,还要等你的人回来再动手么?”

    魏逊毫不动摇地道:“还是等老郝回来再动手,能够少死些人,总是好的!”

    折从阮叹息了一声:“战机紧迫,一旦拓跋家和野利家合兵,就不好打了!”

    魏逊半晌无语,片刻之后才轻轻道:“大人说过,光靠刀剑弓弩,平不了定难军!”

第二十一章:银绥线(2)

    五月的草原,正是夏草初成的时候,整片草场上郁郁葱葱,满眼尽是无边无尽的绿,在蔚蓝天际上飞翔的禽鸟眼中,这片草场便如同一张厚厚的绿色毯子,横亘在西侧的契吴山脉和东面的无定河之间,正是上天赐给游牧民族牧马放羊的天堂。

    唯一略显刺目的是,以无定河为界,河两岸的“草毯”厚度有一个极为明显的颜色落差,东岸的草场去年秋季被关北军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今年却照样长了出来,在密度和高度上不但没有逊色于西岸,反倒更胜一筹,大火造成的草木灰散布在广阔的平原上,为植被的生长提供了足够的养分和肥料。因此如今看起来,东岸的草场比西岸显得更加茂盛。

    在度过了去年那个令人心有余悸的冬天之后,拓跋仁丛家的部众已经从原先的两百四十余人锐减到了不到一百七十人,几乎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丁口。家族中有四十多名老人在去年冬天的饥荒中为了节省过冬的粮草和肉干自行离开部族自生自灭,以便能够省出足够的口粮给族中那些正处于青壮期的男子和孩子们,既便如此,家族的这个冬天也仍然过得令人刻骨铭心,食物的配给只能保证维持人体的最低需求,在最困难的那两个月里,拓跋仁丛不得不处死了将近三十名部族所属的汉人奴隶。因此此刻,作为堂堂拓跋家的吕则,拓跋仁丛自己都不得不亲自上阵,每日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放牧马群。他地部落共养了六百多匹马驹。还有五百头牛和七百多只羊。人口锐减之后,以目前地人口牧羊这些牲畜已经颇为困难了。

    本来就已经很困难,然而三天前,统万城传来了一枝漆金令箭,又一次性自族中抽走了十帐青壮。使得放牧的人手更加捉襟见肘。

    拓跋仁丛对此颇有怨言,对于族长这次紧急征调,他也听说了些消息,据说是因为延州的那个叫做李文革的魔鬼又一次来捣乱了。

    对于这个魔鬼,拓跋仁丛等下等贵族私下里一致认为是此人是拓跋家挥之不去的梦魇。在这个人出现之前,延州一直是党项八部打草谷搜取过冬物资地天赐之地,然而自从这个人出现在延州以来。情况却反了过来。战火不但再难越过芦子关一步,反倒烧到大草原上来了。

    去年冬天那场火,真是令拓跋家从上到下吃足了苦头。

    今年的年景好,拓跋仁丛原本指望着能够多蓄养些牲畜,恢复一下家族的元气。

    可是现在,这个家伙又来捣乱了。

    拓跋仁丛策马站在无定河西畔,眼睛怔怔地盯视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忽听背后有人叫喊,他回过头去看时。远远地,却见族中负责放牧羊群的拓跋显英骑着一匹小马涉水过了无定河,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这里位于无定河的上游,距离发源地不过两百里,落差也较小。因此水面虽宽。却并不深,也远不如下游的银州、绥州那般湍急。在春汛和夏汛之间地这个时候,还是可以涉渡地。

    显英来到面前,一面擦着汗水一面报告道:“又产了八只羊羔,那些母羊去年没有干草吃,奶水不足。恐怕养不活了……”

    拓跋仁丛皱皱眉头,想了想,干脆地道:“杀了,把肉分给各帐!”

    拓跋显英答应一声,正要离去,拓跋仁丛又叮咛道:“给那些奴隶们每人也分一块肉,如今我们族中只剩下几十名能够披甲作战的战士了,要小心这些奴隶,不要过于苛待他们!”

    拓跋显英点点头,道:“十几个奴隶放牧七百多只羊,总有偷懒的,况且东岸那边许多帐都在放牧,草场不够,我想,不行将羊群赶到西岸来放牧,再添几个奴隶,说不定,今年冬天我们可以有一千只羊,除了留下那些种羊和母羊之外,其余的都可以宰掉风干,过冬的食物就充足了……”

    拓跋仁丛眼中目光闪动,迟疑了半晌叹息道:“算了,羊群不能再扩大了,若是有余力,倒是不妨多养些牛……”

    “牛比羊难养,而且花费时间又长……”拓跋显英明显不赞同拓跋仁丛的决定。

    拓跋仁丛摇了摇头:“羊会连草籽一起吃掉,养的太多,来年的草原就要变成荒漠了,还是牛和马比较好,牛肉可以吃,牛皮可以制造铠甲和帐篷,马可以用来作战或者和汉人交换粮食。”

    拓跋显英答应了一声,拨马向东而去。

    拓跋仁丛回过头来,目光越过了拓跋显英的背影,越过了无定河,望向了远远地东方。

    在东面几百里外,战争正在进行,不知这一次面对李文革,部族的勇士们能否让这个魔鬼铩羽而归呢?

    拓跋仁丛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后,就在西面远方的契吴山脉深处,那个被他深深忌惮的魔鬼正穿着一件沾满了污泥和灰尘地紫色战袍,手中拄着一杆木枪,头上戴着一顶脏兮兮地毡帽,走在一支装扮与他一样邋遢不堪的队伍当中。

    这支队伍不过数百人地规模,却前后稀稀拉拉拉出了两里地长,队伍中的每个人身上都肮脏不堪,脚上的鞋子几乎没有不开绽的,每个人的脚上都打着血泡。若不是那捆绑至膝盖的绑腿,这些战士的小腿上早就全都是伤了。

    每个人的面孔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神色,眼神空洞,目光呆滞,行军过程中除了机械地迈动双腿之外,几乎没有人还有力气张口说话。

    远远地,一哨骑兵在山口闪过。看在这些战士的眼中。却立时现出惊惧之色。

    细封敏达亲自带着两伍骑兵驰向队头,山区中控马困难,这些训练了不到一年的骑兵吃足了苦头,这些日子因为跌下山谷而造成地非战斗减员已经达到了全部骑兵人数地十分之一,这个数字已经相当恐怖了。不过好在经过这些日子的艰苦行军。这些年轻的汉人骑兵渐渐习惯了在山区内纵马行进。

    山区行军,骑兵的速度非但不是优势,反倒是造成伤亡的原因。在崎岖地山路上,缓缓拉着缰绳让战马小跑行进的效率远远高出纵马狂奔,这是在平原地带上所无法训练的特殊体验。

    细封敏达身边的十名骑兵有三个人的马脖子上挂着几颗已经难以辨认的人头,这并不是敌人的首级,而是自己人地脑袋。

    六天地长途行军。陆续有数十人试图逃跑。而骑兵们的马脖子上挂着的,就是这些人的脑袋。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细封敏达的骑兵只有两项任务,第一是保护步兵的行军不被敌人发现,随时掌握方圆几十里山区内的敌情资讯;第二则是防止掉队和逃跑,任何一名半途逃走的逃兵都可能泄露全军地行军路线和战略目标,李文革冒不起这个风险。

    出发前李文革就告诉过每一个人,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着走。要么被杀死!

    这并非虚言!

    这些庆州兵的素质确实不咋样,第一日只走了不到十里地便放倒了一大片,宿营之后一个个捧着腿脚叫苦连天,东倒西歪不成模样,连走在左翼的左营的行军速度都被拖累了。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大山。晚上还要忍受蛇虫鼠蚁地骚扰。露天宿营苦不堪言,这批人当晚便有不少打了退堂鼓。却毫无例外地被细封地骑兵堵了回来,八个不信邪的家伙当即便被砍了脑袋。

    这一手很见效果,第二天一大早,尽管不情不愿,这些弱兵还是在本部军官地驱赶下起身列队,按时开始第二日的行军。

    也并不是完全靠杀人震慑。

    作为全军的统帅,西北地区最高的朝廷军政长官,右骁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和普通士兵一样打着绑腿拄着木枪步行行军,身上背着同样重的背包。

    第一天宿营,扎营之后李文革从营头一直走到营尾,十个步兵队走了一遍,在他的关注目光下,那些此刻在队中担任队官和什伍军官的延州老兵一个个都不敢懈怠,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子将一宿营便倒下去酣睡的新兵蛋子们一个个赶起来用热水洗脚,然后用骑兵们送来的马尾巴刺破脚上的血泡,再用每个人装具中的酒袋子里携带的酒为每个人擦拭一遍脚底,这才算完。

    用酒擦拭脚底,这件事简直要了这些新兵的命,对现代医学知识一无所知的士兵们一度以为这是他们的长官故意折磨人。更有一些新兵在路上就偷偷将袋子里的酒喝光了。无奈之下,李文革只得派人从左营拿了一些酒袋子过来。

    对于那些违反禁酒令把酒喝光了的士兵,李文革毫不客气地行了军法,当场将这些人砍了脑袋。对于那些喝了酒但没有喝光的人,李文革却并没有责罚,他只是将这些人集中起来观刑,眼见着十二个人被李文革的亲兵队挥舞着大刀砍下了头颅,那些偷喝酒的新兵们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又一个弱一些的当场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李文革便那么混不在意地站在满地的血泊中,对这几十名观刑的新兵说道:“你们袋子中的酒是为你们自家的脚预备的,在走到地方之前,我需要你们的脚。谁喝光了袋子里的酒,谁就等于扔掉了自己的两只脚,没有了两只脚,你们便没用了,没用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我是绝不会留着你们的性命去泄露行军机密的。不要心存侥幸,便是将你们这几百人杀光了,我也绝不容有人逃走或者掉队!”

    说完这番话,李大将军便吩咐这些新兵坐下,然后命人抬来了一口大锅,锅中是烧好的热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大将军脱掉了自己的鞋袜,当众用热水烫了一遍脚,然后用马尾巴刺破血泡,倒出一些袋子里地酒擦在自己地脚底板上,整个过程中这位节帅看都没有看这些新兵们一眼。手上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没有半分的迟疑和犹豫。

    行军的第一天,延川独立团右营便减员二十人,李文革自在丰林山上建军以来,还从未一次性行军法杀掉过这许多人,就连细封敏达看着那二十颗血淋淋的头颅都不禁暗中皱眉。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全军整队。在出发前。李文革再次简短而明确地宣明了那几条简单粗暴地行军纪律,然后,这位大将军又说了一句话:“此刻在场的弟兄,有一个算一个,连同左营和骑兵营,只要能跟着我一起走到目的地,没有死在军法刀下,一律晋勋一级,给五亩水

    第二日行军。减员三人,其中一个是骑兵,不慎连人带马跌下了山谷。

    这一天,右营走了二十八里。

    无论怎么说,这支由一百多老兵和几百新兵组成的营头。经过这几日连续的艰苦行军。渐渐总算有了些军队的模样了。

    这些士兵明显消瘦了,原本崭新的军服也已经变得满是泥泞尘土。脚上都不知打了多少个血泡。就连最性情最飞扬跳脱心眼最多地兵油子此刻眼神也多少有些呆滞木讷,全没了往日地精气神和灵气。

    一百多里路程,就这么走了过来。

    从第三天开始,部队开始夜间行军白日休息。为了避免夜间不能视物造成不必要的减员,士兵们将军服外面的腰间带子借了下来结成长绳,互相拖曳拉拽着前进。白天宿营休息的时候也不能随便倒头就睡,必须先找好隐蔽扎营的地点才能休息。这对于这些兵油子而言原本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然而此刻,他们却很快就学会了服从。

    脚上的疼痛已经让位于对军法的畏惧和认同。这位李大将军杀人虽说狠了些,却很公平,除了身边总有一些亲兵保护之外,他每日自己步行行军,自己背背包,自己洗脚挑血泡,自己整理绑腿,正三品的朝廷大员,连匹马也没有。而且每日扎营之后地巡营必然要亲力亲为,绝不含糊,几日下来,他甚至已经能够随意地叫出一些新兵的名字了。

    在不杀人的时候,这位节帅的脸色虽然依然晦气,却并不严厉,士兵们经常看到他随意地走到某个躺倒的卒子身边坐下来说话闲聊。问地话也绝不涉及军务,和训练厮杀都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多地时候,这位大将军和士兵们之间的话题往往围绕着“家”进行。

    有没有家,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父母还在不,娶媳妇没有,有没有小孩……

    诸如此类,等等……

    对于这些,延州老兵们一点都不觉得稀奇,他们面对李文革地时候也没有丝毫的惧怕神色,有些老资格的兵甚至还敢于和这位大将军说上一两句带荤口的笑话,这位节帅也不以为忤。

    新兵们第一次见识这样的一位节度使。

    说爱兵如子么,似乎谈不上,这位“大人”杀起人来似乎真的连眼睛都不眨。

    说他跋扈好杀么?似乎这位“大人”在延州是以“仁义”著称的,不擅杀的名头连京城的皇帝老子都称颂过。

    他想出来的那些法子,虽然古怪,却都很实用。

    那个“绑腿”,开始几日感觉颇为古怪,总觉得腿肚子发涨,走了几日之后士兵们就体会到好处了,每日走得十分辛苦,但是宿营之后睡一觉爬起来之后腿上却没有酸痛的感觉,走起路来脚下越发显得轻快了。

    每天挑泡擦酒,初时酒水抹在挑破了的血泡上,那种火辣辣的疼痛能够让最硬朗的汉子痛得叫出声来。可是只要将这阵痛楚熬过去,接下来睡觉的时候脚上分外松快,第二天走路时只是有些些微的痛感,却并不影响行军。这么日复一日做下来,有些血泡渐渐结痂,脚上出现了一块一块的茧子,再走路的时候轻易就打不起泡了……

    凡此种种,不禁新兵们觉得新鲜,就连老兵们也暗中议论,这位大人,还真是有些神奇的门道呢。

    就连细封敏达,也对李文革的这些手段很是佩服,有一天行军的时候,他骑着马追上来问李文革,脚上的泡挑破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结成茧子这算尝试,那些涂抹在脚板上的酒却是做什么功效的呢?

    若是为了避免蚊虫叮咬,似乎应该抹在身上才对,而不是抹在脚板上!

    对此,李文革用了两个细封敏达完全听不懂的字眼来进行解释:“消毒,避免感染……”

第二十一章:银绥线(3)

    郝克己是八路军中的第一批监军人员,第一批被魏逊选拔出来做队监,第一批参加李文革组织的监军培训,第一批参加芦子关实战,在众多监军军官当中第一个出任团级监军主官,第一个晋升为致果副尉,第一个参与六韬馆监军班培训,如今已经是监军系统中仅次于魏逊的二号人物。

    也正因为如此,此番对城平县野利家部众的劝降任务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只带了两个随身亲兵,骑着三匹马一路飞奔,从奢延水滩头登陆地点直趋城平县城。

    绥州原本是有些村落市镇的,不过自从平夏八部占领了这里之后,这些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模式的村镇就都渐渐消失了。大量汉人人口南逃,逐渐导致了大量农田荒废,县城周围除了干旱的地表就是蒿草丛生的牧场。野利家占据的地方虽然不能与拓跋家相比,但是作为八部当中实力排名第二的大部族,无论是人口还是牛羊牲畜或者草场牧地也都还是颇为可观的。

    郝克己一路之上途径了几个部落,那些粗犷中带着些许野性的牧民看向他们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戒意,这些部落居民要么在拆帐篷要么在收拢牛羊,往马背上捆东西,一幅准备迁徙转移的模样。

    至于他们急于迁徙的原因,郝克己苦笑——自然与自己此来有关。

    作为高级监军官员,他是有资格列席关北军高层军事会议的,因此这次对城平县的攻势方略对这个致果副尉而言基本上没有任何机密可言。

    实际上,作为北伐战役的第一阶段。绥德、城平和州城上县这绥州南部地三个县基本上算是一回事,右路军的攻略从木图推演开始就是分兵进行的,草拟这个作战计划的是沈宸领导下的都虞侯司,折御卿接掌兵权之后,对这个计划十分满意,基本上没有进行任何修改。

    按照这个方略,延安团和肤施团各抽出一个步兵都的兵力组成细作队跟随商队提前潜入绥德县城,折家军抽调两个营,保安骑兵团抽调六个骑兵都组成右路军的西线兵团。自陆路对绥德进行远距离奔袭。而关北军主力则在厢兵水兵营的配合下沿着奢延水逆流而上,在选定的两处登陆点登陆。延安团配属两个骑兵都在北口上岸,负责切断城平与上县之间地陆路交通和信息往来;肤施团配属两个骑兵都在南口上岸,逐个扫清城平县南面和东面的市镇村落据点,逼近城平县城;七个营的折家军则跟在肤施团后面上岸,作为战役的总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如此东西两线兵团共计投入八路军一个骑兵团两个步兵团外加折家军九个营,总兵力将近五千人,若是连配属此番作战的厢兵运输营、水兵营、新兵营等附属部队也算上,右路军的总兵力将近八千人。

    而他们此刻面对地敌人,费听家能战之兵不过千人,野利家一千三百人。上县的拓跋家兵六百人,总共也不过四千人。北线的银州只有四百拓跋家兵驻守,却要面对北面的折杨联军四五千人的军事压力,根本不可能南调。因此,若是夏州的拓跋家主力不东来增援地话。这一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可言。

    郝克己并不知道。西面的庆州,李文革已经秘密组建起了一支延川独立团。

    以众击寡,以强凌弱,以有心算无心,这一仗若是还打不赢,可实在是太丢人了。

    实际上。当郝克己看到城平县城门的时候。他的心顿时放到了肚子里,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护城河不知道干涸了多久。深不过两尺,吊桥两端根本没有拉索,十几名野利家兵正在手忙脚乱拿着几条绳索在那里接,显然是准备接出两条拉索来,以便能够将吊桥拉起来。

    城墙大约一丈两尺高,许多地方早已破败,西南角上有一个大豁口,不知是何时坍塌的,如今城上人头涌动,一群汉人奴隶正在搬运木石和麻袋,似乎准备将这个豁口堵上。

    这个野利家,似乎一点战争意识都没有,如这般临时抱佛脚,只怕那总数在一千三四百上下地私兵此刻都还没能完成集结呢。

    其实郝克己却是错怪了野利家地族长和长老们,游牧民族四出劫掠,凭仗的就是手中强横的骑兵武力,平夏八部当中,没有不修武备的家族。

    只是,党项人从来没有守城的习惯。

    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快速地奔袭机动,将骑兵赶上城墙当做步兵使用,是极端愚蠢地行为,只有从来没有打过仗地书生才会做出这种违背战争规律的措置。

    游牧民族从生下来就处在战争环境中,游牧民族地士兵和军官当中,没有这样的书生。

    几十年来,游牧民族就没守过城。

    向来只有他们去攻打劫掠汉人的城池村镇,何曾见过汉人军队侵入平夏腹地攻城略地?

    也不是没有,三十年前曾经有过,但那毕竟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若是后周朝廷集结大军进犯,在生存危机面前,八部说不定还会修缮一下城墙,好歹做个样子。

    也就是做个样子。

    夷夏之间的战争,在所谓的夷狄彻底汉化之前,很少会出现城池攻防战。

    游牧民族的优势就在于高速机动的骑兵武力和便捷快速的部落转移动员体制,敌军来袭,只要一声令下,把帐篷和物资捆上马背,驱赶着牛羊和牲畜,游牧人口随时可以转移迁徙。龟缩在城池内等着敌人来打,那不是党项人的作风。

    若真的是后周朝廷大军来犯。从准备出兵到兵临城下,最少要有三个月到半年的准备和行军,有这么长地缓冲时间,足够八部落召开十次部落长老会议重新达成合作共识集结军队坚壁清野的时间了。汉人的军队开进银夏,迎接他们的将是方圆千余里渺无人烟的土地,是抱成一团的部落联盟,是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骑兵游击队。在银夏作战,党项人拥有主场优势,基本上想在哪里打就可以在哪里打。想打谁就可以打谁,后唐五万雄兵做不到的事情,后周同样做不到。

    就算银夏几州的地盘都丢光了,最少还有那座赫连勃勃陛下留下来地号称天下第一坚城的统万城。那是一座足以容纳十万以上人口和军队的城市,而平夏八部全加在一起,也不过五万人出头。

    汉人的军队再强大。要分兵把守两三个州十几个县的广阔地域,机动兵力还能剩下多少?

    平夏军八部的主力集结在一起,可以凑出七千骑兵。

    七千骑兵在自家地地盘上,可以纵横来去,可以随时随地选择战机当年不可一世的后唐军,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在平夏军面前碰了个头破血流。

    既然如此。修缮城墙加强城池防务对于平夏人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要修缮,要作为战略据点据守,那么首先应该修缮的也应该是扼守重要战略位置举杯重要战略意义的州城要塞。比如说统万城,比如说青岭门,这些地方都是平夏军三十年来颇为重视的战略要点。

    对于绥州而言。连州城上县都还没有修缮。人口不满千地城平县城又哪里轮得到修缮?

    更何况,修缮城防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平夏部就这么点人口,全用去修城墙了,谁去放牧,谁去作战?

    况且。谁也想不到关北军的行动速度如此快捷迅疾。

    四月份延州突然全境戒严。芦子关魏平关许入不许出,从那时候开始平夏党项八部就再也得不到延州方面的军事情报了。平日安插在延州的那些细作全被困在了关内。消息送不出来,而将侦骑派出去打探消息,却又不可能公开进攻两关,李文革地八路军虽然建镇时间不长,却已经成功树立起了威名。去年冬天地大饥荒让七个小部落全都领教了延州方面这位八路军节帅的狠毒刁钻。一向跋扈狠辣的拓跋家在此人手中竟然连连吃瘪,一个冬天竟然饿死了上千号人。

    好在李文革对其他部落家族的态度还算友好。

    延州的通商,让野利家成功渡过了去年的饥荒,虽然引起了拓跋家地不满,但是野利家高层一致认为,与延州方面保持友好关系对家族有利无害。

    延州地戒严令人心惊,不过夜仅此而已。

    从庆州传来的消息,李大将军此刻正坐镇那边,全力经营那片新收服地地盘。

    不像是要翻脸动手的样子。

    更何况,若是李文革要对绥州动手,起码也得准备一到两个月吧。

    刚刚步入开化阶段少数民族,虽然已经对汉人的阴谋诡计有所了解,但是对于战前信息屏蔽情报欺诈这类全新的军事理念仍然一无所知。

    当他们得知关北军开始行动的消息时,八路军的保安骑兵团已经驰骋在绥州地面上展开战场情报遮断行动了。

    汉人入侵的警讯流水一般传回城平县部族大帐,讯息的内容千篇一律:他们来了,是骑兵。

    至于来了多少人,选取了什么样的行军路线,目的地是哪里,野利荣元和部族长老们一无所知。

    几乎一夜之间,城平县城南北东三个方向同时出现敌军骑兵活动,族中的鹞子侦骑只能在城池周围二十里方圆内活动,一旦越过这个距离,就会遭到攻击,就算能够活着回来,也无法带来确切的情报。

    只有一个幸运的家伙鬼使神差地摸近了奢延水西岸,他的身上中了两箭,背上挨了一刀,回到城平的时候浑身的力气只够说出一个字:“船……”

    两天之内。野利家彻底陷入了惶恐无措中。

    就在这个时候,关北军特使,八路军肤施团监军致果副尉郝克己来到了城平。

    “我军奉旨讨伐拓跋家叛逆,大军已至,不日将进攻绥州州城,野利家向来是好朋友,为两家和睦计,望大丁卢审时度势,举全族以迎王师。李大将军承诺,不伤野利家一人,不扰野利家一畜。”明明是劝降地话,从郝克己的嘴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味道,只是野利荣元却无暇细品。他险些被这番话气个半死。

    “这是战争!这是挑衅!”野利荣元愤怒地高喊。

    “这是给贵部族最后一个保存性命与牲畜的机会……”郝克己面上表情淡然,说话声音也不高,却带着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口气。

    野利荣元勉强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阻止了身体的这个零部件下意识的摸刀举动,嘴角抽搐地道:“若我不是野利家的丁卢,此刻便一刀杀了你了!”

    “大丁卢是聪明人。所以大将军才会派某来,否则的话,此刻进城地,就不是郝某,而是李大将军的虎贲雄师了……”郝克己淡淡笑笑。丝毫不为野利荣元的杀气所动。

    “李节帅要寻拓跋家晦气。我野利家可以让出道路,两不相帮,除此之外,其他事情概难从命!”野利荣元强压着怒气硬梆梆答道。

    “这是打仗,大丁卢!”

    郝克己轻轻叹息着摇着头,像教导小孩子一样不厌其烦地教导着野利荣元:“大丁卢轻轻松松一句话。李大将军便要将野利家上千精兵放在自家的粮道上。这种事情,换了大丁卢。能答应么?”

    “这是我族的底线,野利家可以中立,但绝不会受汉人胁迫反过头去打昔日的朋友!”野利荣元眯起了眼睛。

    “我家大将军说过,这世上原本便没有永恒地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大丁卢不要心存幻想,就在此刻,我延州大军已经遮断了城平通往上县的道路,在城东北三十里处建起了大营,上县的拓跋彝林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我军主力大军已经自东南两个方向迫近城平,贵部族的牧民和老幼妇孺正在慌张北逃,此番我军全军出动,志在必得,大丁卢应该清楚,你手上虽然还有些兵,但是若李大将军真地下定决心要吃掉野利家,屠尽八千部众,大丁卢是绝拦不住的。你自家或许还可以在这城平县城中躲得一时,城外的那些部众却是万万躲不过去的。没有三五日时间,野利家的族众万难撤进来。李大将军今晚便等大丁卢地回话,断不容大丁卢拖上三五日——大丁卢应该知道,没有了部众,你手上这千把人马便是无根之草无本之木,五十年内再难兴旺……”郝克己两只眼睛带着笑意注视着野利荣元,口中说着赤裸裸地威胁言语,面上神情却极为温和亲善。

    “野利家从不受人威胁……”野利荣元闭上了双眼,口中说着硬朗的言语,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族众若是被尽数屠杀,野利家在八部中第二大部落的地位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那时候纵然李文革不攻打城平,野利家被拓跋家吞并也是时间问题。

    只是可恨,这个可恶的郝克己说得一点不错,八千部众收拢起来,没个三五日光景根本来不及。

    “若是大丁卢还指望着和费听家合兵,便不用想了,绥德城头,此刻只怕已插上我八路军的旗号了!”郝克己依然不慌不忙,慢悠悠将最后一根稻草压了上来。

    “李文革究竟要如何?”野利荣元发了狠,两只眼睛仿佛欲择人而嗜。

    “野利家部众依旧,只是族兵要接受我八路军的整编提辖,自今日起,调转刀枪,一道对付抗拒王化地拓跋逆贼……”郝克己轻轻吁了一口气,这趟差事办得倒是还不算太艰难。

    夷狄也是人,大兵压境之下,谈判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野利荣元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怨愤,反问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郝克己收敛起了脸上地笑容,一字一句地道:“野利家曾经十几次越过芦子关,劫掠我州县,屠杀我人民,去年三月,芦子关下,我们还在用刀剑长矛打招呼。这些原本便是野利家欠我延州军民的债务,是否讨还,全在李大将军一念之间。大将军是厚道人,做朋友还是做敌人,由得大丁卢自家选!”

    野利荣元冷厉地目光扫了郝克己一眼:“朋友如何?敌人又如何?”

    “是朋友,日后便是一家人,并肩作战荣辱与共,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土地是大周朝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营生过活,便要尊奉大周朝的王化。是敌人,那便没得说了,弃械投降是唯一的活路!”郝克己神情恳切认真地道。

    “不投降又如何?”野利荣元俯下身,眉毛倒竖着问道。

    “我家大将军平日里惯常说一句话……”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郝克己轻轻舔了舔嘴唇,淡淡道。

    野利荣元强咬着牙盯着郝克己看了半晌,缓缓道:“左右不过是投降,做朋友做敌人,又有何区别?”

    郝克己淡淡一笑:“自然大有不同,投降的敌人是俘虏,俘虏没资格和我家大将军谈条件。若是做朋友嘛……拓跋家灭后,绥州五县,几百里山川河流,都是野利家的牧场,我家大将军愿保奏大丁卢为绥州刺史,世镇奢延水畔……”

第二十一章:银绥线(4)

    “上县的城墙南北宽一里,东西长四百步,大体上可以算是个正方形。四面各有一扇城门,城门上各有一个门楼,四个角上修筑有角楼,北门是水门,奢延水和大理河在城池东北角交汇,东门距奢延水西岸七里,地势平坦,便于骑兵机动,步兵难于封锁。上县的城墙高约两丈八尺,不使用云梯攀爬不易。南城外的拒马是新近赶制,做工粗糙,我军有五架抛车,可以从两百步的距离上飞大石摧毁之,守军没有床弩,威胁不到我们的抛车组。问题比较大的是护城河,拓跋彝林引无定河水灌河,河深一丈五,步兵不能涉渡,目前唯一的方略是搭云梯铺木板造桥。但是护城河距城墙不到二十步,云梯搭的桥负重很小,一次只能过两名士兵,城上的弓箭手在这个距离上能够很轻松射杀我们的步兵……”

    一幅白布挂在帐篷中央,白布上详细画着绥州州城的平面图,八路军都虞侯司筹划曹主事致果校尉秦浩然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一面在白布上比划着一面详细介绍着上县城防的基本情报资料。在白布前,中书令三镇节度使关中北面行营都部署西河郡王折从阮,八路军检校都监军使魏逊,八路军检校副都虞侯使折御卿、三镇衙内都指挥使折德源、八路军延安步兵团指挥使梁宣、肤施步兵团指挥使杨利、厢兵乙团指挥使凌普、检校保安骑兵团指挥使康石头等主要将领一人一个胡床围成一圈蹲坐着,认真地听着。

    “……我军的弩箭虽然可以压制城头的弓箭手,但是弩箭发射不如弓箭快捷频繁,中间的装填上弦时间会造成空档,城墙上的敌军会趁隙攻击我军的步兵,第一波登城的步兵必须保持身体四肢地灵活性,不能披挂过于沉重的铁甲。只能披挂普通步兵甲,这对于抵御弓箭很不利。不过若是城上的守军不多,在付出一定伤亡后应当可以登上城墙……”

    “弩箭压制的问题可以解决——”

    插话的是保安骑兵团地检校指挥使康石头,他比划着道:“一百副擘张弩,两百副角弓弩。五具床弩。若是平均分摊在几百步的城墙上确实不够用,不过真正攻城的时候我们不可能在几百步的宽正面上渡过护城河,顶多选择十余处渡河点铺架云梯桥,每架云梯桥后面部署两名擘张弩射手,第一线只需要二十几具擘张弩就够了,平摊下来每个射手可以连续发射四枝弩箭,骑兵的角弓弩可以沿着护城河边机动发射,这样便足以压制城头的弓箭手……”

    秦浩然点了点头:“这个方法已经想到了。现在的问题是,城中守军只有五百人,但是若拓跋彝林驱赶青壮劳力上城墙助守,我们面对的敌军就是一千人甚至更多,而护城河地存在始终是我军最大的障碍,我军无法在城墙下迅速集结兵力。若是敌军的守城主力全部打散分散到四面的城墙上去,我军主攻部队在登城时所面对的敌军能战之兵不过一百多人。可以轻松应付。但是如今北面的大理河限制了我军机动,因此北面城墙敌军只需设置极少的观察哨便可监控,将兵力集中到东西南三个方向上。我军在城下绕着护城河跑,总是不如敌军在城内沿着城墙机动地速度快,可以预见,若是我军不能在一刻钟内控制一面城墙,两外两面城墙上的敌军和拓跋彝林留在手中的预备力量就会迅速集结过来,将我们反推下来……”

    梁宣皱着眉头道:“可否想办法将敌人引诱出城来,和我们野外决战!”

    秦浩然苦笑:“完全不可能,不管我军如何示弱。拓跋彝林就是掰着手指头算都能算出我军的兵力数倍于他,这是很难作假的,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和我们出城野战是最蠢的选择。去年的秋季战役,我军回师的时候故意示敌以弱,拓跋彝林都忍住了,说明此人用兵十分谨慎,否则拓跋彝殷也不会选择他来做绥州的守将。”

    “你们计算过最大伤亡数字没有?”杨利问道。

    “若是要突破城墙这道关卡,我们要准备战死三百到五百人!”秦浩然坦然道。

    众人齐齐摇头,这个数目虽然不大。但是为了绥州这么一座州城,不值得。

    毕竟拓跋家地主力不在这里。

    折御卿想了想,问道:“在这里围城打援的话,估计要多长时间援兵才能到达?”

    秦浩然用树枝比了一下夏州的统万城和绥州上县之间的距离,道:“最少要八天。这要求对方的援军全部是骑兵。而且——对方要肯上钩才行!”

    折御卿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早就讨论过。统万城的敌军恐怕没有这么容易上钩。

    他又问:“若要围困上县,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让城内不战而降?”

    秦浩然道:“我们估算过,城中连军士带部众,大约在一千五百到一千八百之间,人口不多,长期围困的方略未必能够奏效,我军是六七千人聚在这里,又是客军,每日的消耗远比城中的敌军要大,长期围困的话,先撑不住地可能反而是我们。”

    折御卿想了半晌,转过头去看折从阮:“阿翁,您看呢?”

    折从阮冷冷扫了这个孙子一眼,冷笑道:“我和李怀仁已经议定,这一战,你是领兵之将;若是这种事情都没有决断对策,还要我老头子来亲自操心,日后府州谁来执掌?”折御卿苦笑,随即道:“如此,原定围城打援的计划不变,保安骑兵团不用在城下,全部撤到西线,监视西面几处山口动静,敌军援军若来,需要保证我军有两天的反应时间……”

    康石头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折御卿接着道:“上县这边。围着护城河,东西南三面设置拒马壕沟,延安团驻扎在东面,肤施团驻扎在南面,五叔率领两个营。与野利家的族兵驻扎在西面,阿翁和我率领其他几个营的兵驻扎在西北方向上,作为预备。自今日起三面围城,只余下北面,白日间不攻城,只在营前操演。夜间分段,从戌时到子时,延安团每隔一刻时间擂鼓吹号呐喊一次。从子时到寅时,肤施团每隔一刻钟擂鼓吹号呐喊一次,从寅时到辰时,西面大营地野利家兵和我家兵每隔一刻时间擂鼓吹号呐喊一次。骑兵拨出两个都,每夜自城西绕城南到城东再返回,来回两次,时辰不限。总之不能让城上敌军摸清规律……”

    秦浩然听得目光炯炯,折御卿笑了笑:“敌军最大地缺陷便是人少,以这么点兵守城,贵在集中,只有随时机动集中兵力才能守住城墙。我们整夜折腾,便是要让城内地敌军疑神疑鬼疲于奔命,让他们整夜整夜不得休息。”

    梁宣问道:“闹得久了,敌军不就疲了么?最初几天或许还会上当,几天以后便不会了吧?”

    折御卿看了梁宣一眼,道:“他不上当最好。城内真正能战地只有不过五百人。一旦我军登上城头,只有这五百人能对我军构成威胁。若是上不了城墙,一个夷狄女子搬块石头也能给我军造成伤亡。我们如此闹腾,就是要让城中的这五百精兵昼夜不得休息。夜间闹归闹,什么时候攻城则在我,拓跋彝林若想守住这座城池,便只有时刻警惕一途。让主力下城休息,这样的风险他冒不起。如此只需六七日光景,城中这五百锐士就要变成五百疲卒了……”

    王峻被贬往商州之后,汴京禁中中书门下省的格局顿时一变。

    宰相中没有了一手遮天地权臣。原本应当是件好事,只是广顺三年四五月份中枢的局面,却是让京师的文武官员们越发地摸不透了。

    冯道自立国以来便是首相,即便是在王峻权势熏天一手遮天的那两年,这位秀峰相国在名义上也始终只是次相。他能擅权。能够凌迫百官架空皇帝,主要还是因为冯道这个名副其实的四朝元老挂着宰相的名头始终不肯问政。否则即便王峻在军方的势力再如何强大。以冯道的威望和人脉,也不可能在中书自如地呼风唤雨。

    如今王峻倒台,冯道却仍然不肯问政,中书地局面一下子微妙起来。

    中书门下省,冯王之下,班次最靠前的就是范质了。按照道理说,王峻倒台之后,即便枢密使的职务不能由范质兼任,但作为实质上的次相,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的加衔总应该给他。平心而论,范质在倒王和拥立晋王的事情上出力不可谓不少,即便是论功行赏,次相的位置也应该轮到他来坐了。

    然而王峻倒台至今将近两个半月时间,宫内却静悄悄没有半分消息,范质仍然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谷也仍然以宰相身份兼判三司,新履任宰相不久地王溥暧昧地保持着低调,几个月来除了按例在政事堂押班轮值之外,不曾主动上过一道奏章。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冯道几乎闭门不出,王峻已经远走商州,政事堂内领衔押班的宰相却并不是范质,而是在王峻倒台之前被皇帝密旨召回京师的封为晋王的皇子郭荣。

    皇帝老了,没有子嗣,后宫只有一位德妃,如今病得下不了床,也就是说,皇帝已经没有其他的继承人了,也不可能再有了。未来的皇帝宝座,只能是以前的太原侯如今的晋王——那个原本叫做柴荣如今却只能被叫做郭荣的人。

    因此郭荣在中书地地位是不言而喻的,他虽还不是君,范质等宰相却要对他行半臣之礼,有他坐在中书,不要说范质,就是冯道老头子亲自过来理政,也不好在他面前拿大。

    然而外人的看法终究还是浅了些,身在局中的人们,感受却又不同。

    起码范质本人感觉有些郁闷,倒不是因为没能加衔为次相。

    郭荣这个未来的君主,未免有些过分勤政了……

    郭威做了皇帝之后,虽然在任用王峻的问题上令范质颇为不满。但是这位军头天子却深通权柄之要诀,明白君相共治方能大治的道理,因此除了一些涉及到夷狄藩镇问题的军事之外,绝大部分事情都听凭中书门下画旨,他本人地作用往往不过是在中书拟好的旨意上轻飘飘写上个“可”字。这种垂拱而治地模式历来为文官系统士大夫阶层所推崇,郭威的这种做派,也催生了宰相们“当家做主”的自觉意识。冯道不去说他,王峻和范质这对冤家在某种程度上,都有一种想要做主地主观愿望。

    这种情况自从郭荣入中书之后便大为改变了。

    郭荣是奉旨总领中书门下的亲王宰相,因此他几乎每天上午都在政事堂参与处置军国大事,直到用过午饭才会回到开封府去视事。

    有他坐镇,无论大小事务。宰相们再想商量好了就画旨地可能性就很小了。

    郭威让郭荣进中书,总有那么一点点“学习政务”地意思,这一层范质等人倒是也能体谅理会。

    只不过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第一天入值,便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将三司六部九寺呈上来地几十份表章公文处理得清爽明白,也没有与三位宰相合议,便自行画了旨。当然。画旨之后,这位大王还是将旨意请当值的范质和王溥过目了一遍的。

    平心而论,柴荣地处置在范质看来公允恰当无可挑剔,就算自己处理这些事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事情剖划筹措得如此明白清爽也是很难的。

    只是,范质还是觉得别扭,怎么想怎么觉得窝心。

    宰相的工作君主都做了,那朝廷设宰相,岂不成了摆设?

    只是这话,范质万万说不出口。柴荣毕竟是未来的皇帝,他总揽政务,也是得到了当今皇帝的认可的。让他不要揽事,名不正言不顺。

    这一日范质一大早便来到了政事堂,柴荣还没有到,他便自行拿过了六部和密院地公文表章看了起来。

    就算不能拿主意,作为宰相,总要对朝中的事情心中有数不是?范质可不是风烛残年的冯道,告老称病那一套现在还学不来。看了一阵,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就在此时,柴荣迈步进了政事堂。

    范质起身行礼,柴荣恭恭敬敬还了礼,然后微笑着问道:“今日相公来得早,六部有大事么?”

    范质伸手从公文中抽出两件来。道:“其他的也都还罢了。密院今日呈送了延州李文革的一道表章,表奏韩通的儿子韩微为庆州刺史;另外。刑部呈送了公文,郭彦钦已经被李文革派人押到了京城,下在了刑部大狱之中……”

    “哦……?”柴荣站住了身子,缓缓问道:“相公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两件事?”

    范质当即道:“李怀仁逾矩了。他是延州节度,出兵庆州只为平乱,拿下郭彦钦,还可以算是代朝廷问罪,只是庆州刺史不是八路军节度使的署官,他无权插手庆州人事。韩微虽然是韩通的儿子,却也是他李怀仁幕中僚属,此事天下皆知,他举荐韩微,无私也有私,应当申斥。要他出兵庆州,是为了安稳住西北的局面,打通盐道,不是要他扩充自家地盘势力,这个先例开不得……”

    柴荣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神中全然是一派平和之意。

    “——至于郭彦钦,既然没有明旨罢其刺史职衔,此刻他就还是朝廷四品命官,关在刑部牢狱不妥。他地罪是不可恕的,但也要审定之后再行处置。何况他在刑部狱中写了状子,状告李怀仁吞并庆州,居心叵测,意在谋逆。刑部不敢受,直接将状纸呈送了上来,如此,他就更不宜关押在刑部了。”

    范质说完,将公文递给柴荣。

    柴荣接过来,看了片刻,问道:“相公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范质干脆地道:“明制申斥李文革,他平乱的功要赏,但庆州刺史,朝廷须另外择任。郭彦钦嘛,由刑部移出,交御史台软禁,制命御史中丞亲自审理,无论其所告实与不实,总要有个说法之后兰台才能依律弹劾议罪……”

    柴荣笑了笑:“我大周这个周字可不是武周的周字,兰台只管监察百官,却不能单独设狱治案,这个例子一开,日后难免有酷吏为害朝纲。相公适才也说了,郭彦钦的罪,审不审都是确定的。既然如此,便补办一道制文,剥了他的官皮,交由刑部去办吧!”

    范质一愣,给别人挖了个坑,却发现别人轻轻松松就绕开了,不费半分气力,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至于李怀仁那边……”柴荣沉吟了一下,“相公说得对,李文革无权干涉庆州人事,这位大将军做事情莽撞,此事若被御史们知道了,难免要弹劾他。这个摊子我们替他收拾,立即草拟制文,晋他为检校太傅,兼知庆州事,以韩微为刺史的荐章,驳回去就是了……”

    范质又是一愣,这位晋王殿下精明强干,但是心胸却不算宽广,这个弱点他心里是知道的,故此今天才故意拿李文革的事情来说事,却不料这位实质上地监国轻轻便将此事揭过了。

    柴荣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李文革在西北坐大,他这位未来的皇帝真的丝毫都不在乎?

    “至于郭彦钦那道状纸……烧了吧!”柴荣淡淡道,“李怀仁若是真的心中有鬼,在庆州就一刀砍掉郭某的人头了,还会留着他来汴京说自己地坏话?他是节帅,又是战时,有这权力。他肯将郭彦钦送到汴京来,足证其襟怀坦荡。他在前方打仗,我们这些在中书秉政地人即便帮不上忙,也不要扯他的后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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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介绍:
一个人吃人的黑暗时代
一个倒霉的穿越者
一个人类历史的新纪元
北唐执政王的奋斗史,五代十国末期的传奇与梦想北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