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失联
我们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屋内却穿出了一阵“啪啪”的拍手声,接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褂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如果说刚才那个银发老太太是有气势的话,那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可以用有一股压倒性的气场来形容了。
长衫、布鞋,干净而又整洁立体的五官,在那个年代非常罕见的长发,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度,手中一把做工考究的折扇,恍如见我甚至以为他是古代穿越过来的大侠。
“真他娘的长得帅!”这句话是胖子对他的评价,也是他毕生第一次这么形容男人,也是最后一次。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优雅,有风度,甚至还带着一点轻佻的不羁,他想光凭这幅皮囊,他就足以征服任何女性。
他人这一开口倒是让我们吃了一惊,他首先问道:“你叫查文斌是嘛?”
查文斌也是一愣,这人怎么会知道我?
或许是他已经看出了我们的疑问又说道:“钱家小子跟你说了我在这儿吧,我都等你多时了。”他上下打量着查文斌就跟打量着猎物一般,很是兴奋和赞许的说道:“不错不错、真的不错……”
查文斌被他这么盯着,那自然也是浑身不舒服,只是不好发作,耐着性子问道:“你是?”
那人还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没事、没事,就约你来瞧瞧,现在好了,第一关通过了,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查文斌答道:“日下无影,不是精也是鬼,她虽然有影子,但是影子上有破绽。”
那人饶有兴趣的问道:“破绽在哪?”
“她会说话,但是影子嘴巴却没动,我就有怀疑了;还有她的皮肤过白,这里是荒野山村,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纸人终究是个纸人,不过是被人做了个嫁接而已,见不得真火,不过她会遁地就说明也在这儿赖了不少年了,我除了也算是符合道门规矩。”
“好小子,你当真今年只有十九岁?”
查文斌回答道:“生辰是父母给的,不敢乱改,不过既然知道我姓甚名谁,还知道我的年纪,想必也是熟人吧,你是认识我师傅嘛?”
那人一下就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绕着查文斌又走了一圈,那眼神恨不得立刻就把他给吃了:“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倒是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回头跟我走吧!”
“我的同伴是不是在你手上?”
“你说那个娃娃啊,借来用用的你放心好了,安全的很。”
胖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拔出腰上的手枪就指着那人道:“借?她一个大活人被你们掳走,还有脸说叫我们放心,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比旧社会的土匪还不如呢?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我们查爷收拾地下的,你石爷就专门收拾地上的!”
胖子的力道我是了解的,用他的话说能打十个那是吹牛,但是两三个普通人还是不在话下的。他那股子蛮劲里参合着一些巧力,一个跨步上去伸手就要去抓对方的衣服,眼看就要够着了,对方只是脚下的步子轻轻一移,胖子的手擦着边带了过去。
因为惯性,胖子的身子还在继续往前,这时那人把脚一勾,这个动作的带来的后果就是胖子结结实实的在大门口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小兄弟咋这么不小心呢。”那人一边安慰一边下去扶起胖子,胖子自然不甘心,伸手就往那人脖子上一搂准备顺势把对方扳倒。他的臂力自是我不能比的,知道他底细的我还担心会闹过火,不想事实再一次让我大跌眼镜。胖子的手就那么搂着对方的脖子被人托着腰给扶了起来,我看到胖子的脸因为做劲都已经憋的通红,那胳膊肘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勃起了,那人脸上却是轻松无比,还很关心的问道:“没摔坏吧?”
话说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就这两手,胖子彻底知道遇见硬茬了,狠人就服比他更狠的,下来的时候胖子已经完全没了脾气,耷拉着个脑袋红着脸,这丑算是出大了。
查文斌虽然不懂拳脚,但也不傻,谁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还是处于礼帽的问道:“大哥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年轻,那个女孩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打算即可就回老家,所以还请把人还给我们。”
那人想了一会儿后说道:“人我做不了主,不过如果你答应跟我回去呆个一年半载的,或许我会帮你问问。”
“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就请便,顺便告诉那个玩枪的小胖子,这个时候应该有至少有五个狙击手在瞄准你们的脑袋,你最好收起你那破玩意。”
“我可以跟你们走!”查文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也很自然,就像他是经过了很久的考虑一样,甚至连我们都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说道:“但是,请放过我的几个朋友。”
“可以,在这儿等着吧,我去问问进度。”说完那人转身就回了屋子,大约等了一支烟的功夫他出来说道:“你可以留下,另外两个去村公所门口等吧,今晚子时,人会还给你们,你可以跟我进来了。”
查文斌回头对我说道:“小忆,带着小白和石头走,以后做点安稳买卖,风险大的就别去了,你们家也就你这么一个,我是没机会孝顺,你可要好好珍惜。”
我听他这话说的好像跟生离死别似得,就越发不放心了:“你这……”
查文斌好像看出了我的意思,说道:“没事,走吧,都走吧,总不至于让她一个女孩子承受吧。”
这句话使我和胖子都失去了反驳的余地,是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我们都没有理由抛弃袁小白。如果是我,如果是胖子,我想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愿意留下来作为交换的,更加别提查文斌。
很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幕,我才知道无奈这个词语究竟是有多无奈。
回到屯子里我和胖子俩人就傻等着,一分一秒都是数着过,那真的是叫做度日如年。从下山过后一直到晚上,我和胖子滴水未进,也不说话,只是来回的在那门口走动着,大约到了后半夜一点钟,我看见晃晃悠悠的有个人影在那头。
“小白?”我试着喊了一声,因为憋了一整天,连嗓子眼都干了,喊得话喉咙都黏住了。
那个人扶着墙一步一步朝我们走来,未等我看清到底是不是她的时候她已经倒下了……
五天后,上海,当她在医院里醒来的后的第一句话是:“他呢?”
我摇摇头,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看到袁小白的时候她浑身是泥,身上散发着无比的恶臭,人的意识也已经模糊,连夜当时屯子里有一部拖拉机把我们送出去,至于查文斌的消息我托付给了苗大爷。
等待是漫长的,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从东北来的电报,电报上说屯子里从我们第二天走后就去找了,满山的都找过但是一个人都没发现。后来陆续苗大爷和我还有些书信往来,主要还是询问查文斌的下落,但是他就这样消失了,和那些陌生人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袁小白的身体经过检查没有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但是她却始终不肯开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整天只是看着窗外,有时看着看着就会掉眼泪。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再去上海看望她的时候袁家公馆只剩下一个管家,袁小白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她的父亲要送她去美国读书。后来我曾经收到过从美国寄过来的明信片,背景是一座让人羡慕的大学招牌,还有一张照片,她笑的很灿烂但是眼神中却透露着一丝失落。
我和胖子南下去了广州,那是中国经济发展刚刚开始起步的几年,那时候的深圳到处都还是一片工地,凭借着之前我们倒货的经历,我们继续老本行。那时候赚钱是疯狂的,而我和胖子选择了他的老本行:收破烂。
次破烂非彼破烂,借助着港口的优势,大量各种从国外收集来的二手物品被堆积在码头上,从衣服到电器,那些洋人们认为已经过时的东西正是当时内地最缺的。
一部二手的日本电视机从广州发货到内地可以赚一番,一车皮的二手西装别人当废品收购来入关之后,稍加平整和熨烫发到内地就会被哄抢一空。那是一个信息不对称的年代,那也是一个发展最为快速的时代,我和胖子很幸运,我们淘到了第一桶金。
第六十五章 除夕夜的鬼声
时间过的飞快,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眼看着事业有些起色,手头也不那么紧,我决定那年回家,胖子没有亲人自然是跟我一块儿回去。
从广州到杭州的绿皮火车要走四天三夜,虽然那时的春运还没现在这么夸张但也足以把人挤熟。拖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再次回到洪村,洪村还是当年的那副模样,但是我缺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
大金链子大金表,溜背头用摩丝打的噌光发亮,黑皮鞋单扣西服,v领羊毛衫里面是白衬衫,还系着红领带,手上夹着公文包。这造型几乎就是上个世纪初老板们的标配行头,在那个年代,我俩的出现是扎眼的,也是耀眼的!
一时间,老夏家的小忆在外面发了财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我呢,也跟着闷呵,当然我不会告诉他们我就是个收破烂的,用一句时髦的话就足以唬住他们:资源循环开发!
按照我们那的规矩,农历除夕这一天是要去上坟的,上坟的时间又选择是早上。一大早要准备三荤三素,纸钱元宝,香烛鞭炮。到了坟头,告诉已经离去的亲人,过年了,来看您来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纸钱烧了磕了头再点鞭炮,这就是给死人过年。
那一年有些特殊,我不仅早上去上坟,还得晚上也去上一次,这是为什么呢?
在洪村还有个规矩,这个规矩在浙西北一带,包括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那就叫做:烧清香!
啥叫烧清香?古人入土后的第一个除夕夜,家人亲戚,尤其是晚辈必须得在晚上十二点,也就是寻常说的“岁点”去坟上烧纸钱上香,这注香就叫做“清香”!
烧清香是个很隆重的习俗,我南下广州后的第三年,老家的舅姥爷过世了,当时信息传递都很不方便,我接到消息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所以也就没赶上送他一程。
我这舅姥爷其实跟我家关系很一般,平时往来不算频繁,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经常串门,爷爷走后也就来往的少了。我记得小时候他给我买过苹果,红富士,那会儿真正属于奢侈品级的零食。
那年除夕夜下大雪,听我父亲那么一说,我就寻思着要不这晚上烧清香的事儿就让我去得了。我父亲因为那几年受的罪,关节炎老厉害,禁不住冻,反正烧那玩意也就走个过场,人到露个脸就行,毕竟说起来还都是亲戚。
父亲倒是也没意见,就说了,那地儿不太好走,挺高挺孤僻的一山坳里。
我去,胖子自然也想跟着去,让他留在家里跟我爸妈看赵忠祥他也没劲儿。烧清香这习俗有个规矩:死者家的子女必须要在客人到坟山之前先到,得跪着迎接每一位给死者烧香的宾客,以示自家的礼德。
这舅姥爷家有一子两女,都已经成家立业,我得管他们喊舅舅和姨娘,也是小时候有接触过,现在大概都忘记啥模样了。他们村离我们村有十几里地,我和胖子选择步行,不过那会儿也没闲着,到处作弄人,兜里揣着一堆拆散的电光炮,一路走一路炸。往人家院子里,牲口圈里,甚至是厕所的粪坑里,听到别人的叫骂就跑,俩人傻乐呵的也就走的快了。
我们是十点钟出的门,快要十二点到的他们家,家里只有舅姥姥和俩小毛孩在一块儿。我自报了家门说是洪村老夏家的,对方见来人了也客气,拿出瓜果盘子,递了烟就开始哭哭啼啼,说是这舅姥爷走的时候如何的凄惨,如何的丢下她一人。
也是,走之前我倒是听我妈说过,这舅姥爷是在粪坑里淹死的。
过去农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个粪坑,这些粪便会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后被当做肥料撒进田地里。过去人口多,牲畜也多,但是肥料却很稀缺,所以粪坑多数修的很深,我这舅姥爷当时据说是抬粪的时候栽下去的,都没扑腾就直接没过了头顶,最后还是他儿媳妇上茅坑的时候看见下面有个人露着脸在瞧她屁股,大喊了一声:“来人啊,抓流氓啦!”
其实喊完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哪不对劲?一是谁会把自己泡在粪坑里就为了偷窥自己的屁股?二是那人好眼熟……
捞上来的时候我那舅姥爷已经断了气,被人丢到河里去冲了好久才给抬起来入殓,想想也的确是够惨的。我和胖子也没多坐,想到也确实听不容易的,就给那舅姥姥封了个拜年红包,她连说不要,我给丢在桌子上就走了。
临走前,我瞧了一眼那挂在堂屋里的遗像,老头的脸上总是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没想到这感觉还不光我一人有。出去的路上胖子嘴里就嘀咕了一句:“小忆,你那舅姥爷的遗像真有点骇人,要这么个玩意挂在屋子里我晚上是不敢住的。”
我心里虽然也有点疑问,但是嘴上还是说道:“得了吧,就您那阳气盛的就算有鬼也得离家出走。”
胖子继续说道:“你不觉得那照片上他的眼睛瞪的太大了嘛?感觉要吃人似得。”
“别扯了,一会儿还要去拜他呢。”我可不想等下在坟山上联想起某些恐怖片里的场景,再说了,这大年三十的,过这些话也晦气。
“得,不过你们这乡风也挺有意思的啊,陪死人守岁,都进泥巴了还算个球的岁数,是不是到时候还得陪他喝两盅?这冷死人个人的天气,我倒是乐意暖暖身子的。”
这人就是你越搭理他越来劲,我没好气的说道:“别屁话那么多,要乐意你就去陪。”
胖子嘿嘿笑道:“行啊,那我就去。”
“有酒嘛?”
胖子一拍脑袋:“哎哟,还真没带酒。”等等,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臂说道:“刚才是不是你说话?”
“我还想说呢!”我刚才也听见了那句“有酒嘛?”,话音很悠长但又很清晰,就像是有人贴着我耳朵讲的。这句话我起初以为是胖子自问自答,但是很明显,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那句话不是胖子说的,也不是我说的,那会是谁?
“谁!”我和胖子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声的喊出了这句话,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呼啸的风声就是远处响起的零星鞭炮声。不知不觉我们都走到了半山腰,这里是一片茶叶林,林子里分散着大大小小的坟包,刚才我俩顾着赶路也就没注意这么多,现在停下来四周一环顾,那场面就甭提有多渗人了。
如果是一个人听到,那有可能是幻听,但是我俩都听的真切。胖子脸色一阵白,我仔细扫视了一眼,我很确定,今晚我们的四周没有脏东西,因为如果有我是可以看见的。
我安慰胖子道:“没事,别多想了,上去再说。”我知道,再往上面走上一里地就到了舅姥爷的新坟,那是我曾外祖母和曾外祖父家的坟山,小时候曾经去过。
胖子深吸了一口气,随手在地上捏了一团雪,或许是想释放一下自己的紧张的心情吧,他随手就把那团雪给丢了出去就说道:“想喝酒就好好跟爷说,装神弄鬼的把老子惹毛了明天拆了你的棺材!”
“想!”又是一句清晰的回答,就在耳边,就那么听的真切。
这一下我和胖子是彻底愣了,我们的身边肯定有东西!
在野人屯的时候查文斌就说过我是有阴阳眼的人,连阴差都能瞧得见,如果有脏东西近身不可能我会看不到。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我也见过不少,那些东西只要你不去招惹它们一般也会绕着走,看到了就权当看不见,我也就习惯了。
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这是因为人身上有三把火,肩头两把,头顶一把,阳气越盛,这火就越旺。阴阳相克,这鬼是阴气怨气所化,靠近阳火自然会削减它的阴气,所以一般鬼是不愿意近人的,那今晚我和胖子两次都听的真切但是我却看不到,那是为何?
我给胖子使了个颜色,他立刻就懂了,他也不是个怕事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爷,想喝酒一会儿我们办完事就去买,挑顶好的牌子顶好的菜,但是我们哥俩现在有事儿要先去办,麻烦行个方便让个路。”
胖子说完这些话后的确就没再听到那声音,我们在原地呆了有一根烟的功夫,确定那鬼声没有再次出现后便继续往上走……
第六十六章 变节
到了坟地,那边几个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了,这些亲戚平时来往的不多,打了招呼我便下去烧纸钱。大概是天太冷了,那边有人生了个火堆,胖子就再那烤火,我装模作样的磕头跪拜一通搞完就准备走,这大过年的谁乐意呆在这儿。
按照习俗,我那舅姥爷的儿子,也就是我表舅是需要一直守到天亮的,有些客人路远是初一早上到的,总之他得等到最后一个客人为止。坟头看着挺寒酸的,旁边都是些水泥坟包,有些还贴着瓷砖,我这舅姥爷的坟就一黄泥土堆,我随口用了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生那么多儿女有个卵子用,到头来还不是住这破屋。”
“我冷啊。”一个声音幽幽的传来,那声音和我刚才路上听的那个老像了。我猛地抬头一看,好家伙,那黄土包的上方正坐着个脸色犯青的老头,卷缩着身子看着我。
这不就是遗像上那个舅姥爷嘛!我知道,我终于看见他了,低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个子女们现在正有说有笑的,嗑瓜子的嗑瓜子,聊天的聊天,那边还有几个坐在火堆边的已经和胖子打上扑克牌了……
我也没说什么,起身后就跑到那边跟人聊天的二表舅那说道:“权子舅,我昨儿做了个梦梦到我舅姥爷了。”
他笑嘻嘻的跟我说道:“小忆啊,听说你最近发大了啊,怎么着,开春带你舅也去南方发点财?”
我正色道:“我说我梦见我舅姥爷了。”“哦,梦见啥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坟包,坟包上的人影还在,“我梦见他说在下面冷,你是不是多给烧两件衣服下去?”
“衣服?哎呀,你呀,怎么跟你爷爷一样还信这些个玩意,这人死都死了讲究那些个东西还有啥屁用。”他抽了根烟轻蔑的看了一眼那坟包说道:“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在家当农民的不如你这外头做生意的。穷啊,我过年都没舍得做新衣服,还给他烧呢,那不是饿死活人给死人装脸嘛!”
我知道再和眼前的这个人说下去只会听到更难听的话,大年夜,打人总是不该的,看着坟头上的那个人把头都已经埋进了腿里,我明白他是心冷。
有个说法,烧的纸钱不再于多不多,而是心诚不诚。心不诚他是拿不到的,和你烧的一样,他拿到的只是一堆灰烬。于是我再一次跪了下去,一张纸一张纸的铺开,慢慢的烧,一边烧一边念叨:“舅姥爷,别舍不得花,这儿多着呢,该吃吃该喝喝,入了土也该享享福了,至于那些不孝的子孙有空您就回去多看看他们,觉得哪个好,您啊就把他带走做个伴儿……”
“走了啊。”我过去对胖子说道。
“三个2!”胖子还在看他们打牌,“王炸!”我那个大表舅一脸兴奋的喊道:“来来来,给钱给钱!”
我那大表舅嘴里叼着烟,脑壳子都在冒烟,热情的喊道:“哎哟,小忆啊,来来来,要不玩两把再走?”
“他哪看得上我们这种小搞搞啊!”说话的这个是舅姥爷的大女婿,一身酒气。
我没好气的说道:“大姨夫,您这晚上喝了不少啊,有没有陪你老丈人也弄几口啊?”
“这孩子说瞎话呢。”他一边对旁边的人笑着说,一边喊道:“他还喝个什么鸡巴啊,临死之前喝了一堆大粪,早就喝饱了走的!”
或许他是真的喝多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我不知道他旁边的那些人有没有喝多,但是我听到的是满堂的哄笑声,他们似乎都被这句毫无下限的混账话给逗乐了。就像查文斌后来曾经告诫过我一样,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出头,爱管闲事。
我一把就扣住了那张原本被拿来放贡品,此刻却把拿去大牌的桌子,笑着对他们说道:“过年了,那我也就祝你们也早点下去,你们老丈人叫我带个话给你们,人做过了,总会遭报应的!”
“哗”得一下,我一把就掀翻了牌桌,嬉笑声停止了,嗑瓜子的嘴巴也没再动了,现场的十来个人全都安静了。
我那喝了酒的大姨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起身抡起脚下的一根棍子就朝我劈来,可惜他身边站着一个胖子。
胖子伸脚一扳,我那大姨夫一个趔趄就往前一冲,下一秒胖子已经闪到了他的跟前单手卡主了他的后脖子,另外一只手扭住他的右手往背上一拧,我只听见那个大姨夫嘴里立刻传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我真没见过你们这样没良心的人渣,来给爷过来,让你老丈人瞧瞧,他当年是怎么相中你做他女婿的!”胖子那股力道多蛮,我那大姨夫就跟小鸡仔似得被他扭到了坟前,胖子环顾着那些人说道:“这是哪家的男人,他媳妇儿呢,站出来!”
我那大表姨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立刻露出她凶悍的一面,挥舞着爪子就往胖子身上挠。
“你放开我男人,哪来的流氓在这撒野!”
胖子非常不客气的腾出一只手来一把就扣住那个女人的肩膀,然后手腕一转,那对夫妻就同时面对了我舅姥爷的坟。朝着俩人的后腿推腕一人一下,扑通,俩人全都跪下了。
他也不管那女人和男人如何叫骂,按着那夫妻俩人就往地上戳,狠狠的连砸了三下,那地上满都是烧完的纸钱灰烬,起来过后都成了包公了。
“这三个头是为你们刚才的言行!”
胖子抓起已经晕乎乎的俩人准备再来,我那两个表舅看不下去了,一左一右的冲了上去,胖子就像是背后有眼睛一般,手上抓着的俩人往地上一丢,回过身来“啪啪”就是两脚正中对方的小肚子。这家伙脚上穿的是当年最流行的那种高帮军警皮鞋,我那两个表舅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双双直接跪地,胖子一脸不屑的说道:“别那么早跪,等下会找你们的!”
他转身又回去整那俩夫妻了,拎起衣服后脖子“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砸下去:“这三个是为你们的老子为了你们这几个畜生糟蹋了那么多粮食!”
这俩手过后其它人哪里还敢动弹,胖子搁那吼了一嗓子道:“还愣着干嘛,该磕头的磕头,该哭的哭,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说罢,他自己跪下去道:“老爷子,对不住了,帮您出手教训了这群不孝子,跟您陪个不是,打扰您老过新年了。”
我和胖子就这么下了山,一路上再也没出现什么声音和动静,回到家往床上一倒就呼呼大睡。
在我们那,正月初一是不拜年的,有个讲法是:这开年的第一天就得在家里休息,要不然就注定了这一整年都得忙下去,所以初一这一天一般是不会来人的。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了爆竹声,初一有人炸这玩意也不奇怪,我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屋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只听我爹喊道:“起床,起床,赶紧麻溜点的,出事了!”
我披着衣服起来刚一起来,门口我爹就气势汹汹的冲我吼道:“昨晚是不是闹事了?”
“没啥,他们该的,咋个大清早找你来问罪了?”
“你啊你,闯大祸了!”我爹气得手举到一半就又停了下来:“赶紧的,你舅姥爷家一大早就死人了,你那个大表姨夫说是栽到粪坑里去了,跟他老丈人一样。”
我一听就觉得这事儿不妙,但还是回了一句:“那关我啥事?”
我爹叹了口气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待会儿人多,说话中听点,我带着你走,还有你那个朋友就别去添乱,弄不好叫人打死都不知道!”
“哟,还打死我呢?”胖子这会儿也起来了,想必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他整了整衣服笑道:“这可是好事啊,这叫罪有应得!没啥比这年过的还要过瘾了,正月初一就让人这么舒坦,老天爷开眼啊!”
第六十七章 半夜来客
正月初一死人是最忌讳的,根据规矩,但凡在这一天死的都不得发丧,不得办白豆腐喜,家中不得停留棺材。死尸需要穿戴好日常衣服躺在床上,俗称用被子包裹住,就当他是在睡觉。
一则正月初一家中死人传出去不好听;二则,这大春节的让别人去你家帮忙处理丧事也说不过去,通常一般会选择过了正月初五才正式发丧。
但是毕竟是舅姥爷家中,这事说起来跟我们还能扯上点关系,这不早上一来就兴师问罪的,我那个大表舅二表舅全都杀气腾腾的站在院子里跟我爹要人。
“嚷嚷啥?”我一把推开院子门,冲着外面两个手上戴着黑纱的表舅说道:“这正月初一的打人脸我也不乐意,下回来拜年记得带点东西。这空着手来干嘛来着,闹事是吧,你要说来做客的我还真不那么欢迎。”
“你听听。”他对着我妈说道:“你们家这儿子还有没有大小,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昨晚连舅舅姨夫都敢打,不就是出去混了两年兜里有点钱了,你是不是还想吃人啊!”
“舅舅?姨夫?”我哈哈大笑道:“就你们也配!甭跟我在这扯什么远方亲戚,犯不着,要么滚出去,要么爬着回去。”
“你小子!”我那二表舅估计是被我这么一骂彻底下不来台了,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看热闹,他作势就一拳头挥了过来,不料我那老爹单手就收住了他的拳头往外一推,二表舅一个趔趄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我爹那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当年红卫兵都被他砍跑,别说这俩人了,再说他平时也看不惯那一家子人,这不刚好护着儿子自然就发作了:“该干嘛干嘛去,不嫌丢人我还嫌,一身屎味儿!要不看在舅妈的面子上,今儿你俩就留下了。”
我那大表舅是出了名的无赖,听我爹这么一说就往我家大门口的石墩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道:“留下就留下,你不交出那逆子也甭想过好这个春节!”
“那我不交你想咋滴?”
“拿一万块钱来,人还在家里躺着呢,你们安葬费总得先付吧。”
感情这俩货是来敲诈勒索了,我也发了脾气:“滚犊子!俩泼皮无赖,他自己掉粪坑里淹死了管我啥事。跟你客气喊你一声表舅,看你不客气我就管你叫孙子,跑这儿来要钱你脑子里是不是也跟着进大便了!”
“嘿,你个小王八犊子,行,今儿还就真不拿长辈身份压你,总之一万块钱拿来,不然,你自己看着办!”说罢他大手一挥,我只看见外面围观的人群立刻就让出了一条道,四个头上系白布条子的年轻人抬了一口棺材往我家大门口就那么一放,这几个都是他们村的泼皮无赖。
围观的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这种事无论是在哪个朝代哪个地域都绝对属于损到极点的下三滥手段,我看我爹的脸已经黑成了猪肝色了,他沉着声音说道:“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抬走他然后跪着给我扣三个头我就当没这事。”
我那大表舅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嚣张,因为他知道这就意味着我们家的颜面会被扫尽,也正是他要挟的手段,他嘴里吐着烟雾指着我爹说道:“夏老六,一万块钱,告诉你,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行,你等着,我进去给你拿!”说罢我家老头对我吼了一声:“都给我死进来!”
或许人都是健忘的,我那一家子远方亲戚真的不知道他们这一回惹的是谁,一分钟后,我家老爹扛着一杆子土铳大步流星的朝着院子口奔去。远远地,我那大表舅就看见了,立刻高声喊道:“你想干嘛!别乱来!我告诉你,杀人可是犯法的,这里很多人看着呢!哎哎哎,别来啊!”这时他已经开始起身往外跑了,外面看热闹的人也不傻,这枪都拿出来了还不散?
若是别人恐怕大家也就劝劝,毕竟这年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枪的人还没出现,但是换作我老爹就不同了,他说要打那绝对不会假把式。
“呯”得一阵黑烟,土铳的威力不大但是动静着实不小,这里头装的是一把铁砂,打兔子野鸡用的,我那大表舅跑出去也没十几米远,“哎哟”一声就趴到了地上,屁股上顿时一片血红。
我家老爹不慌不忙的掏出牛角往枪管里装火药,再又稳稳的用铁条压实,又是一把铁砂灌了进去,再举枪,我那准备去扶倒地的二表舅见势不妙撒丫子就跑。
“你要再敢走一步,我打断你的狗腿!”我爹一声怒吼,那厮果然不动了,只剩下个背影在那不停打颤。
“哪搬来的哪抬回去,另外叫你给我磕头赔罪,还有你们!”我爹指的是那几个帮忙抬棺材的小泼皮。
这几个哪里还敢不听,当即就跪下一口一个自己不是,谁会真不怕死啊?那边倒在地上哼哼的主怕是一个月屁股都不能上床了,有经验教训呢。
刷刷刷的一排男人全都老老实实跪下了,“吧唧、吧唧”三个响头过后抬着棺材跑的比兔子还快,我爹把大门一关阴着脸转身就给了我一个巴掌:“霉都让你倒尽了!”
我没还嘴,也没法还嘴,这事儿让人家中找上门来的确不好说。大过年的,这一巴掌挨得我那叫一个郁闷,一直到傍晚吃饭都不愿意出房门。
我妈毕竟还是心疼我的,晚上八九点的光景给我弄点饭菜送到房间里,胖子弄了点酒陪我一块儿坐着喝,这俩人一喝不知不觉就两瓶白酒下了肚,迷迷糊糊的我靠在床上就睡着了。
后半夜,估计也都快要天亮了,我感觉有点冷,迷迷糊糊的想去扯被子却感觉自己不能动弹。这样冷和想要扯被子之间的矛盾持续了有约莫一分多钟我猛的一下脑子就清醒了过来,接着想怎样去控制的自己的手都没反应。
“鬼压床!”这是我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汇,全身就跟灌了铅似得怎么都不能动,我可以感觉到肌肉在用力,但是就是没反应。我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的,我的眼睛可以睁开了,再慢慢的,我的脖子也可以轻轻动了,当我转向右侧的那一刻我发现我的房间里又多了一个“人”。
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个“人”,但是他的确在和胖子推杯换盏,我试着想喊胖子的名字喉咙却又被堵住了,我想提醒他却无能为力。
我努力的试图去控制自己的身体,把头慢慢往床头移,离我的眼睛有差不多十公分的位置是一个水杯。这十公分的距离大概是我这辈子走的最累的一段路,我努力的偏着脖子伸长,然后又吐出自己的舌头,一寸一寸的慢慢往上凑……
“啪”得一声,杯子应声落地,在那一刹那顿时身上一阵激灵就松了下来,跟着试图控制了好久的身体也立刻得到了反应,我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嘴里憋了好久的那句话也突然就冲了出来:“胖子你他娘的在干嘛!”
这一声吼真的是太响亮了,以至于我们村的狗差不多在那一刻都被我吵醒纷纷开始狂叫,连我爹也打着手电起床查看情况。可是当我打开电灯的时候,胖子却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一地的狼藉似乎在诉说前半夜激烈的战况。
没有人!难道刚才是我看花眼了?
不对!我分明看到桌子上原本我坐的那个位置上放了一根蜡烛,白色的,而且蜡烛的头已经不见了。蜡烛的后面是一副摆放工整的碗筷,我可以确定在醉成那地步后我是绝对做不到这么工整的。
“嘿,胖子醒醒!”我使劲拍打着胖子的脸颊,这小子迷迷糊糊的哼唧哼唧了两下后直接栽倒在地,又开始呼啦啦睡了,我一看没着只能扯了条被子扔他身上继续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早饭,昨夜的事儿我还没提胖子反倒先开口了:“小忆,昨儿个我喝多了做了个梦,梦的特别清晰。喝酒前后的事儿我都忘了,唯独那个梦就感觉像是刚刚发生过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怕他正月里说错话,连忙打断道:“屁话多,做梦有啥奇怪的。”
“不是,我梦到你舅姥爷跑来找我喝酒了!”他一本正经的还跟都我爹说道:“六叔,他长得和遗像上一样,就在小忆屋子里。”
“你梦到他了?”我顿时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个人,我的眼睛……那么,难道昨晚胖子是真和他喝酒了?
“是吗?”我爹淡淡的应了一句道:“那就喝吧,只要不找麻烦就行。”
“但是我听他和我说他那些儿女都不孝,他好像还哭了,哭完了就说既然当初生了他们又没教好还不如都带走算了,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我一口稀饭噎在了嘴里,这胖子果真讲话不分时候,我看我爹的脸都快黑成包公了,正想发作外面就有人喊道:“老六老六,出事了又,你那个表舅家里昨晚又死人拉……”
第六十八章 “我”的转变
这回死的是谁?死的是我那大表舅,头一天还在我家门口闹事的那位,当天晚上回去受了气和那一群混混在家里喝酒,听说一直喝到了后半夜。或许是白天被刺激的够呛,晚上一群人有喝多的迹象,农村过去的屋子出门有道门坎,十来公分高的一道青石坎。
我那个大表舅就是死在这道石坎上,晚上起夜,酒又喝多了,脚下被那石坎一拌,人往前一趴,不偏不倚的倒在了一把铁耙上。
农具在以前是很珍贵的,都是搁在家里,大门的后面都会放着一排锄头铁锹之类的,这铁耙又叫“三个齿”,和西游记里猪八戒的钉耙差不多,有三道纯钢打造的锋利锯齿,这玩意是用来翻土地的。我那大表舅的喉咙被这把铁耙对穿,一直到早上血都流干了家里人才发现,这下可好,两条人命,一时间说啥的人都有。
亲戚总归还是亲戚,至少上一辈之间没什么恩怨,我爹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也顾不得今儿才正月初一就匆匆出了门。
遇到查文斌我没有想到是他会来给我拜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回来的,再见到的时候他比以前更加成熟了,眼神里甚至多了一丝沧桑。他的打扮与当时我们的单扣西服是极其不相符的,一身灰色的长袍,布鞋,头发也养的老长,还扎了发髻,乍一看就跟电视里那古代人似得。
堂屋里,三个人谁都都没有先开口,我想谁都会有一堆问题,这些年去了哪儿?又过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打算怎么办?
我从不知道面对一个人会这么的艰难,他提着两个用草纸包得糖包,那会儿的白糖都用那东西包,正月里拜年都用那个。我率先打破了闷声喝茶的局面:“文斌哥,到我这儿来还要拿糖包不是见外了?”
查文斌笑笑道:“给你爸妈带的一点特产。”
胖子一口茶喷了出来:“白糖还特产?”
“不是糖。”查文斌慢慢解开那五花大绑的绳子,我看到里面是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他拿起一根我才发现那玩意我在很多挂历上见过。
“灵芝?”再怎么我也在外面混了那么些年,还是有见识的,这点东西的价格已经超出了过去那个查文斌的承受范围,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灵芝,都是仙草一类的昂贵商品,而且他拿出的这些灵芝色泽暗红确又发亮,菌伞厚实均匀,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没有多解释,只是说道:“野生的,泡茶喝就行。”
胖子那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查爷,您这出手可不是土特产了,几年没见感情是发了啊!”
查文斌依旧只是笑笑:“山货,采点草药糊口。”
“啥意思?”我听他这话里说的再一看他那衣服上还有几个补丁,这可是正月里,他查文斌怎么还穿一身这样的衣服呢?
“没什么,我该走了。”他起身就要告辞,我一把拉着他道:“是不是有啥事儿,怎的几年不见还不得好好喝一顿!你这就走不是纯粹打我的脸嘛?”
“还没到时间,还有人在等我,这趟回来只是给师傅上柱香的,久留不了。”
“什么久留?你在我这儿还得别人批准啊?”
查文斌顿了顿道:“没事儿,还有半年,告辞!”说罢他对我作了个揖就转身离去,我和胖子一愣跟着就追了出去。
要说我和胖子的脚步不算慢的,这前后也就相差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查文斌就已经走到了我家桥头,桥头上有一辆黑色的车子正在噗噗冒着尾气,还不等我跟胖子撵到,那家伙一脚油门就窜出去了老远。
“这……”我真的很难相信,胖子也很难相信。
我和胖子都在南方混,在那个满地金钱的地方,这种轿车都是少见的。当时广东人管它叫做“平治”,也就是现在我们叫的奔驰,在当时我们内地几乎看不到它的身影,那个年代,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联想起刚才查文斌一身补丁的旧衣服,还有他那句草药为生,我真的很难把这几件事串联起来,看着远去的尾灯,我知道或许他真的已经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有些人注定是要灭亡的,而有些人又注定是会重生的,涅槃之后才能成龙成凤,查文斌呢亦是如此。
我是查文斌,浙西北人,我没有父母,我是孤儿,是我的师傅收养了我。我的师傅是个道士,于是我也成了一个小道士,我们没有道观,没有法规,我们可以吃肉可以喝酒,甚至可以结婚。七岁时,我的课本就改成了厚厚的线装繁体书,那些教人听不懂的繁琐文字我得每天念诵一百遍。
我是继承者,天正道的最后一代掌门,这个小门小派只有我一人,我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但是这个时代却改变了我。
几年前,在我插队的知青故里,我被一伙人带走了,我无法拒绝他们的提议:放了我的那三个朋友,只需要跟随他们三年,我知道他们有能力随时要了我那些朋友的命,因为我看到了那个人。
我的师傅临终前曾经一直嘱咐我,如果我看到了那个人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告诉我,那个人会是噩梦,只要我不去打开这个噩梦就不会开始。那个人终日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但是他的身上有一股尸气,不,那是死气,死亡的味道。
他们找到了一个圆盘,青铜的,在那间有人上吊的屋子里,那间屋子选错了地基。很遗憾,它被建在了坟墓上,坟墓的入口就在正下方,这屋子是个凶煞位,任何活人只要进了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在风水上,这间屋子恰好是“殉葬坑”。
要打开殉葬坑就一定要有祭司,处女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他们选择了袁小白,那个此刻如同被待宰的羔羊的女孩正卷缩在墙角边瑟瑟发抖。我看到她的两眼目光涣散,身体行为呆滞,一看便是被人下了蛊,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祭品。
那个所谓的老板始终在黑暗里,他故意把自己藏在那儿,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说,只要我愿意跟他走,那么他就可以不要她的命。我,别无选择!
仪式要开始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还有那样的做法,一群年纪大到可以做我奶奶的女人在自己的头上插着长长的羽毛,她们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颜料:黑色、红色、白色……
那些老女人赤着脚,手上拿着用骨头做的法器围着袁小白跳舞,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瓢形骨器坐在地上念念有词。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我应约感觉到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他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他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那些字节和我师傅教给我的有些咒语非常接近但却又不在同一节拍,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不停的往自己嘴里塞着东西,一块块黑漆漆的东西,又不停的往外吐着泛着白色泡沫的残渣。
那些残渣的掉落是有顺序的,很快我就发现这些掉落的残渣里竟然暗藏着奇门遁甲的数列,而那个黑墨镜已经抢先一步道出了这个天机,他怪笑着一声跟那个黑暗中的人说道:“找到了!”
很快,他们割破了袁小白的静脉,一只碗,两只碗,一直到第三只碗里都已经盛满了鲜血他们才给她止住。
那个黑墨镜用毛笔蘸着人血在地上画了一副巨大的起尸符,只是他和画的不一样,他是倒过来画的,在符头的位置上他又画了一道半米见宽的门。然后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背着袁小白往门里面一跳,怪叫着一声就“咣当”一下倒地了,接着他就在地上不停吐着白沫,一个劲的在地上抽搐着。
“萨满!”他是一个萨满巫师!我非常确定,这种已经近乎失传的巫术竟然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不同于任何一种宗教法门,这是一个独成体系且毫无文字传纪记载的门类。真正的萨满只靠口口相传,上一代的巫师临终前会指认自己下一代的巫师,并且自己西去后再把能力转移到下一代的巫师身上,这一点类似于西藏的活佛转世。
我盯着袁小白,我还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节奏还是均匀的,眼睛也是睁开的,万幸,她还活着。
这道门就是打开殉葬室的门,刚才那个萨满巫师是在祭司,他献给了这里主人一具完美的祭品,但是那道起尸符?
难道他们想引那下面的正主出来?我正在琢磨的时候,突然“咣当”一声外面传来了瓦片落地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屋顶的正中间几片瓦被掀翻,一道亮光直透过那个窟窿射进了屋内恰好打在了那道血门框里。
只见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手中一把招魂幡左右摇晃了两下后,四五个大汉瞬间就涌了过去。袁小白和那个巫师被抬了出来,那些大汉开始挥舞着手中的铁锹和锄头,往下打了约莫两米的时候有人喊道:“找到了!”
接着,我便看到一口浑身用锁链绑着的青铜棺材被人用人力葫芦吊钩给挂了起来,那棺材上长满了铜绿,通体雕刻了浮云仙兽的图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正主?
“烧了!”我听到的黑暗里的那个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六十九章 代号 1982
我被人驾着出了屋子,然后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很快一团大火就包围了整个屋子。是的,他们烧了整座房子,大火一直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到处都是焦糊糊的味道,一片狼藉中那口青铜棺又再次被扒拉了出来。
几大盆冷水接二连三的往那棺材上倒,“嗞啦、嗞啦”一阵阵的青烟,那群男人用铁棍使劲敲打着棺材发出,伴随着“咚咚咚”的敲击声,接下来就是“吱嘎啦,吱嘎啦”的撕裂声。
被烧的黑乎乎的青铜棺就停放在空地,几个手持撬棍的男人分别站在两边,这种棺材是待人死放置进去后再用铜水浇筑密封,几乎是无懈可击。唯一的办法就是热胀冷缩,先用火使得青铜升温,再用冷水降温,利用了这种金属的易断裂性是打开它的最好办法。
我想睡在里面的主这会儿估计也已经熟了,硬是被大火烧了仨小时,这不跟呆在铁板上的烧烤有啥区别?
一通敲打过后,那副精美绝伦的青铜器物已经是四分五裂了,对于他们而言,这仅仅是一口棺材而已。我被几个人给看住了,远远的看到有人用钩子一般的东西从棺材里面不停往外掏出来东西,再又用一个个黑色的袋子装好。
做完这些,袁小白被一个人护送着下山,我看到她从我眼前经过的时候她的眼角有泪。临别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动了动,或许她想说点什么吧,但是终究还是离我而去了。
我无能为力,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差一点就死在了我的面前……
很多天后,我在这里了,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座深山里会有如此现代化的建筑,从泳池到电影院一应俱全。这里有很多人,他们每天行色匆匆,这里的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而我的代号是:1982。
带我的来的那个人有名字,他叫“狂风”,据说这里拥有中文代号的不超过十个人,他是其中之一。管我们的人,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老板代号:黑龙,我们叫他龙爷,但是像钱家的人并没有出现在这里,我被分配到和狂风一个宿舍,用他的话说,我是他找来的,我也就是他的人。
狂风是属于这里的另类,他的话可以从早说到晚说个不停,但是我从未听他说过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每天早上我们会被集中到餐厅点名,吃过早餐后每个人都会各奔其所,不允许交流,也不允许生事。这里所有的出口都有人员把守,没有黑龙的批准任何人不能离开营地。
大约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呆了半个月,终于我被点名了。
“1982,黑龙要见你!”然后我就被守卫带着穿过那层层加固的通道,这里是一座中式的园林,仿的是苏州风情,假山、池塘、廊桥和亭子。
亭子上坐着一个男人,正在享受的喝着茶,他的面前摆放着一盘围棋,示意我坐下后我才第一次真正见到了这个男人的面貌。
向来我对“帅”这个词是没有什么理解能力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十分贴合这个词。立体的五官,深邃的眼眶,削尖的下巴上有一茬胡渣,薄薄的嘴唇宽度恰到好处,略显苍白的皮肤反而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
他抬头看着我做了一个请字。
我摇头,我不会下围棋,我师傅曾经教过我:不擅长的事儿不要去硬碰。
他笑了,然后起身背过去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会答应把你带回来嘛?”
“不知道。”我很诚实的回答,其实我想说:我有的选择嘛?
他转过身看着我然后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道:“先看看它,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
照片上是一个圆形器物,器物的表面有字符的模样,歪歪扭扭的总计四行,每行四个字符。字符的形式倒是和我们到家用的符文有些相似,但它又不是属于虫鸟文,老实说,道士的字符就是天书文,连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特定的符就要用那样的字,都是师傅口口相传。我们天正道所用的符文总计是一百零八个,所有的符、咒,都是用这一百零八个字符组合,每个字符的写法、发音又都截然不同,它和任何所记载的文字都没有关系,独成一派。
我看那盘子好像也是青铜器物,大小从照片上分辨不出,但是可以确定这东西是古物。
“我对它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我对它非常感兴趣,而且1982,我相信你一定会懂它的,我给你时间,三天后我再找你。”说罢,我就已经被人架了起来,黑龙往的衣服兜里轻轻塞进了那张照片对我说道:“帮我破译这些字符,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相信我可以做到?为什么要相信我?我为什么又要去破译?
我又被重新带进了那间房屋,我进去的时候狂风已经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只身一人。房间明显被人动过,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包括连床在内都不去了踪迹。好在我自己的东西还在,这些人是铁了心的要逼我。
这间屋子的可恶之处在于它的灯光开关是由外面控制的,也就是我无法决定灯泡亮还是不亮,头顶那盏一百瓦的高亮度白炽灯刺得我眼睛难受,这种情况下我恐怕无法休息。
桌上,我看着那张照片发呆,这些字我真的无从认识。也罢,你们不让我睡,我就打坐吧。
每天都会有人给我送饭,我不知道外面的时间究竟是几点,只能依照他们送饭的点来判断。因为那是第九次给我送饭,我估摸着这是第三天,三天内我没有睡过觉,疲劳使得我看东西都开始出现重影了。
紧盯着那张照片,我恍惚有了一种穿越到几千年前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一处圣大的祭司场地,有一位衣着华丽却戴着面具的人站在祭台的最顶端,他单手托着一个圆形器物对天长叹,嘴中唱着不知的歌谣。
数不清的信奉子民俯首跪拜,一顶轻纱轿子被缓缓抬入场地,所到之处,世人均欢呼无比。轿子来到了祭台下,掀开垂帘,从轿内走出一个妙曼女子,可惜头盖薄纱,无法看清她的脸。那女子拾阶而上,缓缓步行到了那位华丽衣服的人面前,单膝跪地。
华衣男子将手中的圆型器物交给了蒙面女子,女子伏地,这时候上来两个手持刀斧的精装赤膊男子。男人将女子扶起,另外一人手中大刀如风一般划过,头颅离开身体的那一刻被另外一个男人第一时间接住,而她的身体就像是喷泉一般涌出了鲜血。
她的头颅被送到了那个华丽衣服的人面前,我看到那个头颅的嘴贴着那华衣男子的耳朵一闭一合,不多不少,刚好一十六下。接着,那颗头颅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如同完成了她的使命一般,华衣男子开臂一挥,口中“乌拉”了一声,顿时下面的人群沸腾了,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疯狂的境地……
“忽”得一下一阵头痛把我从飘忽的意境中拽了出来,我看着那照片上一抹红色慢慢开始退却,我使劲的揉着自己的眼睛,想必此刻自己的双眼也是通红的……
那个女人?还有她手上拿着的那个东西,我猛地一看照片,似乎两者就是那么相似!
再一次和黑龙相见了,他依旧还是一杯茶,一盘棋。
他落下一颗黑子道:“比我预计的要快一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人,头颅,盛大的祭司场面,还有那个圆盘。”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对他作任何隐瞒。
“女人?”他眉头一皱道:“你确定那是个女人?”
“应该是。”我没有百分百的回答,因为我没有必要对他做什么保证。
“你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他顿了顿说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是那个盘子吧?”我问道。
“很聪明……”
第七十章 三年期满
如果是在哪个垃圾堆发现这么个东西,我想我一定不会奇怪,它很像是古时候用的铜镜,比盛菜的盘子略小,不过也就银元的厚度,单面刻字,另外一面则是一条双翅张开的龙形图案。
“应龙!”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传说中的龙形图案,在中国的古代神话传说中,应龙是华夏大地唯一一条有翅膀的龙。材质看似是青铜却又不像,因为它没有铜绿,还保持着淡淡的黄色,有说不出的一种皇家气息在里面。
正面便是那些字符,总计十六个。
黑龙把那块铜盘交到我手中说道:“拿走,三天后我们再见,到那时我需要你再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这一次,当我的手心触摸到它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阵冰凉,我盯着它看着,无论怎样都不能激起心中半点涟漪,我摇头道:“恐怕不能如愿。”
“为何?”他问道。
“因为没有感觉。”很小的时候,我师傅就发现了我的这项天赋,在我的眼里万物都是可以交流的,哪怕是一根野草,我都可以想象出可以和它的对话内容。师傅说这就叫做天人合一,他说我们门派除了开派师祖凌正阳之外就是我可以了,但是据说师祖用了四十年才做到,而我却是天生。
所以,这块铜牌,我还给了黑龙。
他用略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我道:“那你为什么看照片可以?”
“可能是我好几天没睡,昏头了吧。”
“不是,因为你说的场面我也见到过,我研究这块铜盘已经有十天了,在刚拿回来的第三天我也曾经看到过一幅画面,和你说的非常相似。但是,我没有你看到的多,我只看到了你所说的那里有很多人,然后模糊的可以看到有人站在祭台上,根本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模样。你是我们这里第二个做到的,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看清楚他戴着面具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就是天意!”
我问道:“我想走,你可以放我走嘛?”
他笑了,露出那口洁白的牙齿道:“走?当然,只要你能破解这些字符的意义。”
“破解不了。”我如实说道。
黑龙用不容置否的口气对我说道:“那你走不了。”
就这样,我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年,每隔几天黑龙就会来找我,然后带着我走进那间屋子让我去看那块铜盘,每回的问题也都是一样,而我的回答也是一样。
说来很奇怪,自从那一次我透过照片看到那副场景后再也没有见过了,哪怕是照片也是如此,它和我之间完全无法交流,如同冰冷的石头。
三年后,第一次我有了机会,黑龙答应我可以回去祭坟,师傅离开我已经整整三年了。狂风是陪同我一起回去的,一路上有专车接送,我甚至无法和外界多一点点联系,全程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去看了小忆还是狂风替我说的情。
但那也仅仅是一面而已,短暂的一瞥,就此离别……
“我不想回去了。”宾馆里我看着天花板对狂风说道。
他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机上的男女缠绵在一块儿,目不转睛的喊道:“外面多好玩儿啊,鬼才想回去呢。”
“那有办法嘛?”
“没办法,除非老大同意,我可告诉你,不要妄图私自逃跑,后果很严重。得了,别想那些没用的,在中国,哪个人能逃得了0137的眼睛。”
“0137?”这是我第一次听狂风说起这个数字。
不料那小子双手一摊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才闻到家乡的气息又立马要走人,一夜无眠……
天快要亮了,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狂风,我觉得我不能再跟他回去了,我得逃,约定的就三年,三年满了,我也该走了。
这里是三层的宾馆,窗户临靠的是片草皮,每层楼之间有一个平台,放置的是当时非常罕见的空调外机。轻轻抽出床上的被单拴在窗户上,顺着被单下到二楼,然后如法炮制再下到一楼。
凌晨的车站还是大门紧闭的,我就在门口的角落里蹲着,迷迷糊糊的泛起了瞌睡,睡着睡着有人喊道:“嘿去哪儿?”
“洪村!”我条件反射般的应答道,起身睁眼一看,那人好生熟悉,不是黑龙是谁?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霸道:“回家的车票只能从我这买,我不卖没有谁会卖给你。”
“要么让我活着回去,要么带着我的尸体走。”
“来硬的?”他笑了,笑得是那么的轻蔑。
我抽出自己的宝剑往脖子上一架,只轻轻一碰那剑刃便已经划开了皮肤……
黑龙一把捏住了我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有必要的时候我还会来找你,查文斌!”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转身走进了车站……
我是小忆,昨晚我那表舅姥爷家可是热闹,正月初二,两口棺材摆在院子里,女人们哭天喊地,打我记得事起估摸着他们家都没来过那么多人。按理,正月里是不发丧的,但是这动静毕竟太大了,谁也吃不消连丢两条人命,连公安局的都来了,乌泱泱的人群把这儿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那表舅和表姨夫的死能和我扯上半点关系?可那些个女人不行,她们的男人死了这笔账总得找个人顶,我自然就成了那个对象。才一进门就被女人们扯住了衣服,她们撕破了我的西装,又扯破了我的羊毛衫,我的手臂上脖子上到处留下了血红的抓印,要不是当时人多估计我真得让那几个被称为姨妈和舅妈的女人给撕成碎片。
和女人,尤其是进入疯狂状态的女人是不能讲理的,这儿也讲不了理,我和胖子飞似的逃离了现场搁在家里闷了一整天。我妈那嘴一直在唠叨,什么惹事啊,闯祸啊,不长记性啊,好在天黑我爹回来的时候没发作,只是阴着个脸。
晚饭的时候,气氛很压抑,我知道他下午出去了解情况了,这事肯定得往我家头上赖。农村里的泼皮们不会跟你讲什么证据、法律,她们可以骂街,可以往你家门前泼大粪,可以在你家桥头撒纸钱一直撒到你家院子里,总之怎么恶心人怎么来,遇到这种事儿只能算是摊上了。
“晚上不来两口?”我试着打破这种饭桌上的沉闷,拿着酒瓶子给我爹倒酒。
“哐当”一声,酒瓶子被他拿着飞出去好远……
“哎哟,你这是干嘛啊,这日子还有法过嘛?这才正月初二啊!”我娘那边已经在哭了,换作谁谁也接受不了,好端端的一个春节硬是闹出这么多事儿,我听说外面已经放出风了:要我拿出十万块钱来,一家五万这事儿就算完,要不,没我们家好日子过。
“管你要钱了?”我又试探着问老头。
“敢!还反了天了!”我爹一巴掌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亏他们开得了口,要钱没有,要子弹赏两颗!”
“嘿,小忆,你爹这脾气我喜欢。”胖子就属于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这会儿跟在这说不是添油加醋嘛!
正说着,外面“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我妈那眼上的泪痕还没擦干,连忙放下碗筷担心的说道:“该不是又来了吧?”
“干他个姥姥!”我家那老头转身进了小屋提着猎枪就院子里去,还没开门提前朝着天空已经放了一枪。“呯”得一声,惹得那树上的基质麻雀纷纷四下逃窜而去。
“叔,是我……”门外的查文斌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举着双手喊道。
他回来了,查文斌,消失了整整三年……
我有太多的话想问他,但是却不知从何问起,还是他先开的口:“小白,她……还好吗?”
“去美国了,也断了联系。”
查文斌一阵沉默,缓缓才开口道:“她对我应该很失望吧……”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眼神,我没有追问下去,我不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明白那一定是他不愿意再提起的画面。
“你们呢?”
“瞎混,这不也是第一次回来过年,遇到这茬子烂事了。”我把回来从烧清香的事儿跟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查文斌听的很用心,我看到听到几个细节的地方眉头都在皱。
“有啥想法?”
“这事儿八成怨不得你们。”查文斌问胖子道:“你答应人家请的那顿酒兑现了没?”
胖子嘿嘿笑道:“哪能啊,我不随口说说的嘛!”
“骗人可以,但是不可以骗鬼!”查文斌说道:“那晚你们上清香路上遇到的是个鬼!”
我说道:“那我怎么看不见?”
查文斌只一句话就把我给噎住了:“你看得见自己的后脑勺嘛?”
“你的意思是说他一直在我背后?”想起那场面,我顿时头皮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而且跟着你们回了家,还跟胖子稀里糊涂喝了顿酒。这人下地了之后照说是要萌阴庇护子孙的,你那表舅姥爷生前是个老好人,但不代表他死了还是那样。人都是两面性的,只是活着的时候他的善压住了他的恶,才导致了他这一生都是悲剧,死后反倒激起了他的恶念,于是乎一夜之间变的六情不认,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我那表舅姥爷干的?”我有点不相信:“他平日被那些个儿女们欺负的连屁都不敢放,死了能那么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鬼!”查文斌继续说道:“我想他八成是喝了孟婆汤又没进阴司,反倒是跳了奈何桥,不信,你去打听一下,你这表舅姥爷死的时候一定没请人给他过仙桥。”
第七十一章 查文斌做法
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望向石,孟婆汤……
这些名词在几千年的中国民间传说中一直口口流传,要说这些东西到底存在不存在,那能回答你的人都已经全部死了。只有人死后才能去证明那些往往被称作“迷信”的东西是否是真实的,不过那也就已经毫无意义了。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若是真的存在,那便每个人都是要上去走一遭的,若不存在,就权当是个逝去的人留个还能想他的借口。
对于查文斌这样的道士来说,他认为是存在的,并且能和你说的头头是道。那黄泉路上一路白光,周遭荒凸凸的,唯独到了那条忘川河边才有色彩炫目无比的彼岸花,看到花也就意味着从此阴阳两隔了。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就犹如这人生死两茫,别了就是别了,去了也就是去了。
过仙桥在浙西北一带的民间是非常讲究的葬礼环节,至少在我那个年代是如此的。
但凡有点门面的农户家中有人逝去都会请道士来做场法事,要准备好些东西:香烛纸钱,荤素酒肉,还有若干条大板凳,能坐两三人围着八仙桌摆放的那种凳子。所谓仙桥既是奈何桥,说是这亲人送逝者的最后一段路便是在这里了。只要过了桥,便是永世,也算是陪逝者的最后一程。
有的人,生前有想法,不愿走的但是又被阴差逮了就会选择跳桥,还有的没有阴差押送全凭自己去报道的走上桥不甘心又往回跑。这一跑就会起煞,因为他带着阴间的气息直接回了阳间,回头的路上遇到谁,撞上谁便出了事。
去我表舅姥爷的家中路上,我问道:“人死后还能从阴间回来,不是都下了地狱了不让跑嘛?”
“从阴间回来要么是投胎,经过轮回隧道的洗礼,已经抹去了阴间的气息;还有一种就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这种人会有两种结果:若是肉身还尚好的,那便是起死回生;若是肉身已经下葬,要么成鬼魂,要么就借尸,后者是最罕见的。”
“真有借尸还魂?”
“当然!”查文斌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也没见过,只是听师傅说有。”
“到了,就是前面那家。”我指着我表舅姥爷家的那新宅子说道:“瞧见没,正往里头送花圈呢,去年听说我那表舅姥爷死了也没这么热闹。”
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子香火独有的腥味儿,这味儿我闻不习惯,查文斌倒是感觉很亲切。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指指点点的道:“这不是马道士那个小徒弟么,哎哟,瞧,夏老六家那个混球来了,据说就是让他给咒死的,来了也不怕被人打死。”
胖子瞪了一眼那个窃窃私语的长舌妇说道:“我们家小忆嘴巴很灵的,说谁死谁就活不到天明,你俩是不是有点闲,要不让小忆那混球喊你俩几句?”
这话一说,那俩女人顿时丢下手中的鸡鸭飞一般的跑了,我和胖子顿时笑作了一团。
话说今儿个还是正月里,但是他们家这事儿出的太大,乡里乡亲的也来了一多半,毕竟都在这儿呆,面子上得过得去。不过大多数人也仅是在门口转悠,谁愿意进去触那么霉头,我看到有人不停的在人群里散烟说好话,原来是想找人帮忙入殓。
入殓这活儿要搁在平时还真有人接,因为这活儿有油水,东家得额外给包个红包。但是今天不同,这大正月里的哪哪没个红包,谁愿意来跟死人讨钱?那个管事的寻了一圈也没人肯帮,这时查文斌凑上前去说道:“叔,我来吧?”
那人一看来的不过是个少年,顿时自己也觉得乐了:“去去去,哪家的毛孩子到这儿来寻开心了,这是死人,不是嫁闺女。”
“让我试试,我师傅是马肃风。”他这话一说完,那人倒也愣了一下。
马肃风谁不知道?关于他的说法老一辈那几乎是人人知晓,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他是张道陵的弟子,也有人说他是茅山真君的后裔,总之那就是一方活神仙。人说马肃风闭着眼睛只听声音就能辨出你家何方,几口人,大门朝向,连家里的母猪下几头崽都能算出来。
不过这些也都是二十年前干集体那会儿的事儿,也就那一辈的人才知道,后来这马肃风基本整日就疯疯癫癫的,从早上醉到晚上,谁去问事儿都不管用。
那人打量了一下查文斌,他那原本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经有了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稳重,多看一眼,还真觉得他是个有货的人。
“是听说老马带了个徒弟,就是你?”
查文斌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那人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一把把他扯了过去小声问道:“要多少,说个数,我好和东家说道说道。”
“不要钱。”查文斌指着我对他说道:“帮我那俩朋友的忙,这是他表舅姥爷家。”
“嘿,不要钱,你等我进去说说。”那人一溜烟的功夫就跑了进去,我凑上去跟查文斌提醒道:“你这好人当的,人肯定是进去做二道贩子了,你不要那红包,红包自然就进了他口袋。”
查文斌耸耸肩道:“死人的钱,我不拿,这种钱有命拿怕没命花。”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我看见那人红光满面的叼着烟出来了,一看见查文斌就搓着手道:“那啥,小师傅,这人就交给你了,还在里头房间里躺着,不过这夏公子就别进去了,我怕闹事儿。”
我打哈哈道:“不闹事儿,这怎么闹事儿呢,好赖是亲戚,还是长辈,我进去上柱香也是应该的。”
那人面露难色道:“别了吧,你那几个表舅妈和表姨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名的泼辣……”
查文斌拿出手中的罗盘原地一转,抬头道:“那你就告诉她们,要是他们不进去,在这出殡之前恐怕他家还得赔上几条人命!”
“当真?小师傅莫说瞎话,这还正月里呢。”
查文斌指着罗盘对那人说道:“七七煞,下下劫,坟叠坟,人带人。你进去告诉他们,正月十五之前,这屋子里不光是人,就连鸡鸭狗猪都会一个不留,全死绝。”
那人一摸脑门叹道:“嗨,你还真准啊,他家早上刚死了一条狗,说是吃了耗子药,你说见鬼不?”
我没好气的说道:“那还在这儿废话,你当我想进他家这个门呢!”
又是一溜烟的功夫,那人出来了对我嘿嘿笑道:“进吧,不过真要挠你几句别放心上,女人嘛,嘴巴烂,说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别一般见识。”
进去,这灵堂也没个灵堂,案头也没个案头,整个家里是乱糟糟的一团。一进门,就听见我那表舅姥姥在屋里哭喊,还有便是几个女人凶恶的叫骂声,我只听到几句:“你怎么不跟着一块儿去死,没用到东西!”
院子里没啥人,按照我们那的规矩,这白事是不在屋子里吃饭的。农村房屋的建筑结构是有间堂屋,大门开了便是,会客用的地方。这地方遇到丧事的时候就是用来摆放棺材的,屋内有棺材自然酒席就得放屋外,露天的院子里得搭个棚子,这会儿连棚子都没起,怕是真的没人愿意来帮忙了。
我进门探头一问:“在家的咯?”
顿时一只布鞋贴着的头皮飞了出去,还没等我回过神,我那个大表舅妈张牙舞爪的就朝我扑了过来:“你个小杂碎还敢进门,老娘撕了你的嘴!我打死你!”
很可惜,她的拳头还没落到我头上胖子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一拧那女人便吃痛往地上一崴,接着就哭喊道:“哎哟,杀人咯,救命呐!”
她这么一闹,外面原本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就涌了进来,这下可把我搞的够呛,那娘们在地上又撒泼又蹬腿的,抱着他死去已经的丈夫尸体一个劲的顿胸捶粗的哭天喊地。
这时,我那表舅姥姥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把我拉到一边道:“别理她,这事儿怎么怪你来着。”
我看她脸上有一道红印,嘴唇也有点肿,就问道:“姥姥,脸上咋弄的?”
我一问老人就开始哭,哼哼唧唧的小声说道:“大媳妇儿打的,叫我拿钱出来办丧事,我哪里有钱啊,没钱她就打……”
胖子一听就火起了,暗暗的骂了一声道:“个畜生!”他大步折回屋里一把揪住地上的女人衣领,单手一抬就把她给拎了起来。接着抡起他那蒲扇般的巴掌,“啪啪”朝着她脸上左右开弓,我只听见四周霎时就鸦雀无声了,所有围观群众都被胖子的举动给惊呆了……
第七十二章 入殓夜
有些人就是喜欢犯贱,犯贱的人就得不讲理的人才能收拾,无赖最怕啥?无赖最怕的就是流氓!胖子不是流氓,因为流氓偶尔还讲讲道理,胖子说到底杀人放火的事儿都干过,还收拾不了你一农村女娘们?
果然这一顿抽,老实了,全都乖乖的老实了!我那个先前还一副要拼命的表舅妈捂着脸跑回了娘家,我那个方才还要杀我来着的表姨这儿也窝在一边不做声了。这事儿说到底得讲证据,我人证物证都能证明我和这俩死人没半毛钱关系,你硬是把这事儿往我头上摁,那我也不是啥好欺负的主。
被这么一闹也就暂时告一段落,我直接把那老太太给请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自古讲究个天地君亲师,父母者,为家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假,但是这家里还有咱舅姥姥在。我这表舅虽然死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她辈分最大,死了儿子,忍住丧子之痛来操劳后事,这事儿就听咱老太太的,她说咋办就咋办!”
围观的群众对那一家子人也是了如指掌,那老太太平时在家就是一阿弥陀佛的主儿,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就压根没当过这个家,一听让她操办下面就有人反对了:“让她办?你问她兜里有没有半个子儿,这买菜,请人,香烛哪个不要钱。当家归当家,但也得腰杆子硬啊。”
“就是!”那旁边的老二一家也跟着附和道。
我连瞧都没瞧他一样,对外面的人说道:“行啊,这钱,我替老太太出了,今儿个谁也别走,大正月里的谁都怕沾着晦气。这样,但凡帮忙出丧的,一个人头我给一条烟,两瓶酒,额外再有一双解放鞋和一条毛巾。”
“哟,当真?”
我对胖子低头说了几句,他一溜烟儿的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村里小卖部的老板给带了回来,我从兜里摸了一沓钱递了过去道:“当真,立马兑现,就去村头小卖部让老板把货送到这院里来,有一个算一个,干完活儿就在这儿领了!”
那个年代,大多数人家发丧事的也就给包烟,客气点的再加条毛巾算是顶了天。我这价格已经开出了寻常人家的十倍还不止,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我相信这样的条件吸引力是足够的!
果然很快就有人陆续到了管事儿的那边去报名:买菜的、洗菜的、厨房的、做坟的,抬中的、发丧信的,打杂的。一溜儿长串的名单被贴在了大门口的墙壁上,谁也不记得今儿个该去谁家拜年,谁在乎呢,不就拿一斤白糖么,跟这比算得了个啥?
这场子算是热了,查文斌这头只是开了条子,着人去把该准备的准备,该买的都买回来,七七八八的也不少。我和胖子也领了任务,他负责敲锣,我负责打那铜钹,就是一手一个“啪”得一撞就发出巨响的那玩意儿。
下午的时候挺没劲,拆了大门的门板,把死尸从床上抬到门板上放着,门板下面架着长条板凳。这里面是有讲究的:人死之后并不是立刻入殓,也就是立刻就放进棺材里,而是得过一天,得让它见红。
此见红非彼见红,指的是得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出来再落山之后才可以把人放进棺材,在这之前人就得放在门板上,门的意思就是从一道门再进另外一道门,意思就是进了阴间的门儿。
查文斌换了一身褂子,看那样就知道不是他的,八成是他师傅留下的,很宽松。跟电影里的那种金黄色绸缎绣着八卦的衣服不同,就是一件简单的长褂,青灰色,背上没有八卦图,倒是胸口的位置有一朵像是莲花的花瓣,不过看着都很旧了。
每隔半小时,他就会绕着那具死尸念经,刚好转三圈,从右往左走。每次走到尸体的头部位置时,都会停顿一下,拿着辟邪铃在死尸的头上摇晃一下,然后从碗里用手蘸一滴水点在死尸的印堂位置,这叫做定神,防的是诈尸。用的水是无根水,也就是下雨天用器具接的没有落到地上的水。
下午四点,管事的杀了一只公鸡,一碗半凝固状态的公鸡血被送了进来。查文斌用笔蘸着红鸡血开始画符,我见过他用朱砂,倒是第一次见他用鸡血。不过他画的这道符既没烧掉也没贴着,反倒是折成了豆腐干那么大一块儿塞进了死尸的胸口。
那种场合下办事儿是很严肃的,我想问,但是一直没机会。
塞完之后查文斌就进了隔壁房间休息,我们俩也暂时解放,晚饭吃的是豆腐,这是中国人的传统,这丧酒又叫做豆腐饭,大概是和豆腐是白色有关吧。
吃罢晚饭也就六七点的光景,女人们被管事的要求干完活儿全部回家,小孩们也早早的被老人们领走,他们看得多自然明白今晚会干什么,有道士在,那就意味着今晚会有场大戏。
我这表舅已经死了有三天了,按照规矩,原本今天就得入土,所以查文斌要求工匠们连夜一定要把坟坑做好,今晚子时之前得送上坟山。
夜里出殡,这放在当时的四邻八乡可都是头一遭,一般出殡都是清晨,什么人得夜里出殡?那就得问查文斌了!
查文斌靠在太师椅上对我说道:“这人死的不干净,晚上出叫做偷棺,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家里没走。”
我听他这话有些瘆的慌:“啥叫没走,他不已经死了么?”
他毫不在乎的说道:“没走,魂儿还在,下午都在家里呆了一下午了,就坐在胖子跟前。”
胖子双脚一蹬就跳了起来嚷道:“查爷,别吓我啊,你在这说瞎话呢。”
“我也没看见。”我说道:“别听他的,查爷逗你玩呢。”
“你看不见的。”查文斌这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你的天眼在关,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却是它在慢慢闭合,白天的鬼魂受到阳气的影响很微弱,晚上的或许你还能看见。”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这哪跟哪啊,“那好事还是坏事啊?咋会关了呢?”
“嘿嘿。”查文斌难得的笑了,然后盯着我看,看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闹啥呢?”我问道。
“得了,我问你,是不是出去碰过女人了?”
我瞪着眼睛问:“这也有关系?”
查文斌点头道:“那就是了,你曾经阴阳结合过了,那这天眼也就会慢慢关了。这天眼原本是人一出生都会有的,所以婴孩都能看得见那些东西,也容易受惊。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天眼都会关掉,你,属于另类,估计一直把你当婴儿呢。现在成男人了,那么自然天眼就收回了,对你来说也许算好事吧。”
等查文斌走后,胖子立刻问我道:“妈的,你什么时候干的?”
我:“有次在东莞喝多了……”
晚上七点,院子门被关了,留下的都是熟面孔,基本以本家和亲戚为主,再就是那四个负责抬棺材的,也叫做四大金刚。
棺材是临时新漆的,暗红色,还带着浓浓的油漆味儿,原本这口棺材是给老太太的,不想如今倒是让儿子先睡了。
之前那尸已经被抬进房间里让他的兄弟姐妹们给擦了身,又换了一套寿衣,穿了寿鞋,裤腿处用麻绳扎紧,这是因为人死后肌肉会放松,如果不扎紧,肛门里的脏东西泄出来了就会淋出来。
八点多一刻,查文斌看了时辰,示意棺材放到位,下面铺的不是被子而是他生前穿的那套衣服,在那套衣服里还有一张符。
人被放进棺材称为入殓,查文斌手拿木梳给他前后头发各梳三下,然后取了七块饼放在他的枕头边,又取了七枚铜钱,往他嘴中塞了三块,左右手里各塞了两块。
再取了一盏新的灯芯,用的是七股白线拧成的放在油碗里点燃,这就是他在黄泉路上的照明灯了。再拿了一把搀和在一起的五谷绕着灯芯上晃了一圈也放进了棺材里,接着便是放一副碗筷,一条毛巾,一叠纸钱压在他后脑勺,一叠放在正脸。
这时候查文斌喊道:“属狗、属蛇的亲属全部回避,其余的来看先人最后一眼!”
“乌拉”一阵女人的哭喊声又开始了,我和胖子退到了一边,我瞅着我那大舅妈又回来了,脸上好像还抹着研制,属她哭得最凶,那嘴里喊得全都没一句好话:“哪个天杀的咒你死的,你一定要把他带走啊,千万别放过他啊……”
胖子嘿嘿笑道:“说你呢,小夏爷。”
那我这嘴自然也硬:“滚犊子,有本事就把我带走!我就是下去我也照样收拾他!”
“咚”得一声,不知道咋回事就一屁股砸到了地上,一条好端端的板凳居然散架了……
第七十三章 天罡三清符
棺材合上就意味着要起棺了,几根木楔被分别钉进了棺盖,两股粗麻绳打好“8”字结,抬棺材的木棍是有讲究的,得用活木,也就是刚刚砍伐下来的新鲜木材去皮,我们土话叫“杠”!
所以有把两人吵架也叫做“抬杠”,这个杠并不是个好东西,抬棺材的,得有碗口粗细。前面两个男人,后面两个男人,架在肩膀上就等查文斌一身吆喝:“起棺,上路!”
手中一把黄纸漫天散去,女人们孩子们顿时哭作了一团死死抱住那棺材,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在家里的最后一刻了,只要出了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该走的总是要走的,这都是晚上快九点的光景了,外面漆黑一片,这隆冬季节的不知道啥时候下起了雪,打开大门一瞧得有快半掌的厚度。
那打头的也就是那个管事的,我们管他叫做“指客”,这婚丧嫁娶的,主人家是无暇顾及太多的,都会请个人来做总指挥,这个总指挥得从喊人帮忙一直跟到整个葬礼结束,不算轻松的活儿,能干这事儿的多半都是当地的小能人。
那指客负责带路去坟山,也捎带负责照明,那矿灯打出去白茫茫的一片,这家伙要抬着棺材上坟山,是个人都得皱眉头:“嗨,这天气说变就变,瑞雪兆丰年啊!”
胖子搓着手笑道:“兆丰年?嘿嘿,我瞅着怎么这白花花的一片跟今儿个挺搭,出丧的时候来场大雪,这是存心不让人好好上路啊。”
抬棺材的人也不有点不乐意了,领头的那个就在嘀咕:“那么陡的山,这雪下得,怎么走?”
指客的生怕出岔子,连忙回头说道:“那可不行,多大雪也得走啊,这都啥时候了,不能墨迹了哈。”
那人索性把棺材往地上一放:“不去,你们要去叫他自己家里人抬,这他妈的要是摔一跤,大过年的,那犯得着吗,你赔啊?”
还有几个负责抬中的人也都跟着附和起哄道:“就是,我们不去了!”
“哎哎哎,这怎么行,做事不带这样的,你们是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咋到这关键时候掉链子呢!”
“甭扯淡了,这大雪的就是我亲娘死了我也不去上坟山,那孤老峰你又不是不知道啥地方?那家伙都是光石头垒的羊肠小道,那地儿就跟镜子似得一样光,这雪天,你来抬个几百斤的棺材上去试试?”
那管事儿的指客也是老江湖了,这几个人谁还不认识谁,转而跑进去跟东家嘀咕了一下就出来把抬中领头的那个人叫到一边说道:“多加一条烟,夏老六的儿子说他出,咋样?”
那人回头看看我,我对他示意点头确认,他朝着我伸出四根手指头,我瞧那意思是打算每人都来一条。
既然出了,那就索性大方到底,我说道:“行,就这么滴,大晚上的的确够辛苦,完事了,每人我多请一条烟,两瓶酒,额外再封一个二十元的红包,抬中的四大金刚每人都有,咋样?”
那人搓着手笑道:“行行行,都把话说这份上了咱再不去就有点驳人面子了。”
“起棺!”查文斌又是一声喊,四个汉子“嘿”得一声就把棺材抬了起来,这捆棺材的绳子都有大拇指粗细,双股,那结实程度可想而知了,就这么结实的绳子谁也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情况。
“咚”得一声,我只看见其中一根绳子发力的瞬间断成了两截,弹起的绳子甩到其中靠左边的那个男人的脸上,当即我就听到他惨叫了一声:“啊!”然后就捂着脸倒下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口棺材也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地上。
这人的心理对于死亡都带着恐惧,那棺材“哐当”一声翻到在地,里面的尸体顺势就滚了出来,里面的随葬品洒落一地,连脸上盖着的黄纸都飘到了一边。再看我那表舅的双眼睁的和铜铃一般大,嘴巴也张成了“0”形,因为死亡时间过长和天气又极冷,那面部的肌肉都开始泛着紫色,那场面别提多渗人。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抬中的几个人愣住了,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诈尸啦!”,接着满院子的男女老少开始疯了一般尖叫着往外跑……
一溜烟的功夫,只剩下我们仨,还有我那表舅姥姥那个老人家蹲在墙角嚎啕大哭。就在这时,我看见外面的电线一阵火光,大概是风雪太大短路了,瞬间整个屋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查文斌冷静的喝道:“都别动!”
他点了个火烛,又进内屋找了几根蜡烛,任由那尸体在外面躺着,把我们都招呼了进去说道:“把老太太送回她的屋子,再把门窗关好。”
我说道:“这?外面随它去?”
“先放着,这人既然不愿意走,那就留着,等会儿直接院子里一把火烧了,刚才它破棺的时候吸了阳气,我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怕会出事。”
人进棺材,就代表着阴阳两隔,最忌讳的便是进棺之后再出棺。有道是“盖棺定论”,只要人进了棺材,这尘世的一切也都和你无关了。进棺之后再开棺需要等上三年以后,三年以内被破棺的,成凶煞之物的可能性会倍增,尤其是查文斌看出这尸怨气极重,这等风雪黑夜不正是起煞的最佳时候。
安抚完老太太,我和胖子按照查文斌的要求找来了麻绳,那时候农村里普遍种麻,这种植物的皮煮水脱去筋肉留下的纤维异常牢固,用这玩意搓成的绳子可比现在的塑料绳强多了。胖子用麻绳把那尸体给滚了个严严实实,说实话,这活儿让我去干我还真有点犯怵,但我看胖子就跟捆猪仔似得毫无压力,几个翻遍就给弄成了“粽子!”
胖子把那尸体正面朝上,想给他整理一下衣服,不想那尸体的眼睛真好对着他。
他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给搂出来!”说来也怪,我这表舅死了之后眼睛就一直是睁着的,怎么合都合不上,据说但凡死后眼睛不闭的都是有怨气的,这也是查文斌急着把他下葬的原因。不过胖子这一巴掌下去还真管点用,我那表舅的眼睛居然还真的就合上了,不过在他的眼里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那便是待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双眼睛猛地一下又再次张开……
“妥了,要不要给拉进来?”胖子进来对着查文斌说道,这会儿我和查文斌正在布置,我帮他研墨,不过他的墨是红色的朱砂,桌台上铺满了一道道刚画好的符文,方才我问他要怎么做,他的回答是:“人都会犯错,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赶尽杀绝。”
查文斌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个道士以渡为主,真正能让他痛下杀手的只有那些谋人性命,不走正道的邪魔。
满屋子的黄符贴着东倒西歪,那就是胖子的杰作,屋内两根蜡烛的火苗时大时小,我努力的用身体护住,外面的狂风已经吹得“呜呜”作响了,查文斌还在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天罡三清符!
这道符是和普通符完全不同的,一般以查文斌的速度完成一道天师符大约需要一分钟,从提笔到收笔一气呵成,中间不可停留,不可断笔再续,否则符就算是废了。但是这一道天罡三清符,现在他已经画了足足十分钟有余,目前为止也就才画到了符脚。
这道符的繁琐,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后来我专门去请教过终南山的道士,他们告诉我能画“天罡三清符”的人这世上本就不多,因为画这道符不是用手的,而是心。
用心带着手去走,手是不能发力的,也就是用手拿着笔放在纸上,你的心会自动带着你的手在符纸上落笔游走。每个道士画这道符所用的时间是不同的,所画出的符形式也是不同的,大多数人能用七十二笔画完就已经算是有所成就了。我问那大师,如果让他画需要多久,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四十九笔。”但是我那天看到查文斌只用了三十六笔,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惊愕了,他不能相信当年那个他曾经见过的婴孩,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便能画出“天罡三清符”,他更不能相信只用了三十六笔,从此,那位大师便闭关修炼,再也不出山门。
倒不是说这符的威力如何,这道符难在于心,人生在世不可能无半点杂念,所谓修道者就是去除心中的杂念。无杂念才可安心的去感悟世间五行游走,天地宇宙之力,很多人穷其一生修道只为了追求能画出这道符,只要能做出者便说明他心中已然成道。
第七十四章 伞中鬼
这道符既不是克鬼也不是请神的,这道符是给他查文斌自己的。
“拿碗和水来。”
只见查文斌倒了半碗清水,然后又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往水里滴了三滴鲜血,再用手指进去搅了一下。接着我都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夹着那张符就给点燃了,点燃之后往那碗水上面迅速的画着圈,带着火焰的符纸飞速的燃烧着,不停有烧完的灰烬落入水中。
我看那碗里的水也跟着开始旋转起来,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很快的就成了一个小漩涡,到了最后就连那碗都跟着一块儿动了起来。
整个过程,查文斌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但是他夹着的那张符始终没有超出那个碗的边界。一次又一次以规整的圆形略过水面,当符纸燃尽之后,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火焰落入了水中发出了“嗞”得一声。
查文斌依旧没有睁眼,反倒是再次挤了一滴血,这时候,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我确定这不是在变戏法。
碗里的水慢慢开始停止旋转,他最后挤入的那一滴血也没有散开,而是和最后那一团落入的符纸慢慢向着两边分离。
血是红色的,符纸燃烧后是黑色的,这水中原本是红黑两种颜色混合,经过这么一转,怎么着?硬生生的分开了!
这碗里是一半红,一半黑,更让人称奇的是,红的那一半中间位置有一个黑点,那是最后落水的那符文;黑的那一半中间有一个红点,那是查文斌最后挤进去的那一滴血。
一碗水,一红一黑,黑中有红,红中有黑!
这时,他伸出中指在碗里轻轻一划,一道完美的“s”线破过水面,我顿时呆了!
这时候碗里呈现出来的是一副太极图,完美的太极!它就那么静静的在碗里,只要轻轻一碰立刻就会散开又融合,可它就是在那里,不消不散。
只可惜这幅完美的图案还没让我好好欣赏就已经被查文斌端起那碗一饮而尽了。是他,他喝了那碗水。这就是道中有我,我中有道,人道合一,太极也!
天罡三清符,是用来打开人的道心,何为道?道可道,非常道!每个人都是道,你我皆有,无非已经被太多的尘世杂念所覆盖,朦胧的以至于看不清。
这碗水,更是洗涤他心灵的圣水,让一个虔诚的道家弟子洗去这三年的一切,他要回来,他要重新做回那个查文斌。
英雄喝的不管是水还是酒都无所谓,他能喝出那种气势,一饮而尽!“啪”得一声,那张碗被狠狠的砸在了地上,这三年,他的确受了太多,尤其是袁小白对他的那最后一眼。
“哐”得一声,门被风给吹的重重砸向了墙壁,那蜡烛的火苗被拉的老长老长,斜斜的影子在墙壁上舞动。两枚很大铜钱中间用红绳绑着,两边还用红绳往鼻梁上一架,顿时就成了一副眼镜,这东西据说能见鬼,低级的那一种。
“关门!”查文斌给我手里塞了一个黑漆漆的家伙,我也不知道是啥,和胖子一人一边把门关上。那风吹的,我和他两个人用背顶着才能合上,我瞟了一眼,外面我那大表舅的尸体这会儿已经埋进了雪里,整个成了“雪人”了!
一面铜镜被放到了蜡烛的跟前,查文斌不停的调整着镜子的方向,墙壁上微微有个亮点不停的在移动。一晃的功夫偶尔那亮点会不见,查文斌就会不停的调整,最终我才明白,不是我看不到,而是那原本淡黄色的亮点是幽绿色。
鬼魂是没有影子的,人有三魂,天地人,三魂七魄都在,人是为活人。人死灯灭,阴阳消散,三魂随即分开,光照射过去是看不到影子的。镜子也是一样,活人站在镜子前可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但是鬼魂不行,所以镜子自古就是辟邪的。
我的阴阳睛已经蜕化了,看不见脏东西,查文斌可以,他虽然没有阴阳眼,但是他可以借。
东边的墙角,他的镜子反光停留在了那儿,那地方放着一张椅子。
“石头,过来扶着镜子!”
胖了得令照办,查文斌腾出手来蹲下去往那烧纸钱的铜盘里抓了一把香灰慢慢朝着墙角走去。离着还有一米远的时候,腾空一把香灰就抖了过去,说来也怪,那椅子上恰好有块屁股大小的地方一点灰都没占到……
要想让普通人也见到鬼魂其实不难,道士们可以有很多法子,这就取决于你的胆子有多大。我和胖子都是“过来人”了,阴差大队都见过,还会在乎这个,充其量不过是个新魂,用胖子的话说,都不带查文斌出手的,他都能搞定。
七星剑已经出鞘,这柄剑当时只叫做七星剑,半米长的剑身寒光肆意,有人说这是凌正阳从别的地方偷来的,也有人说是凌正阳从他师傅藏吟法师那领来的。总之不管如何,这把剑的年头要比他天正教的历史早的多,就这些年头过去了,这柄剑始终是那样,不曾锈蚀,也不曾折损,看似黯淡却杀气十足,不知有多少野鬼邪魔曾经葬送在它的刀口之下。
“出来!”查文斌对着那凳子喝到。
若不是亲眼所见,怕又是觉得这道士一类的神棍竟弄些虚的把戏来糊弄人,可是当一个你用肉眼看得见的私人非人的东西出现,你就知道:哦,原来我的真的见鬼了!
和实质的人不同,它是近乎于透明的,确切的说是一团。绿油油的,你可以透过它看见它身后的墙壁,但是你又不得不承认它是存在的。
鬼魂一类的东西属阴,人属阳,这就好比一个是向左走的,一个是向右走的,阴阳本是两个世界,但是偏偏有人喜欢来回窜。
用数学来解释:人的阳气值是100,鬼魂的阴气值是99,此时鬼魂应当见到活人是会绕道走的,因为它敌不过人的阳气。但是某些鬼魂的怨气很重,此时它的阴气值就会是150,甚至是200,这时候遇到它就算是着了道了!
迫鬼显出原形,这是要极高的法门的,鬼魂现身意味着它就完全暴露在了阳间,此时屋子里三个成年男子的阳气是非常重的。只要它一现身,那自身的阴气就会被削弱,不用查文斌用什么招数,自然就歇菜了。
我原本以为他要找的这个鬼魂会是我那个死去的大表舅,不想我瞅着那团人影有些不像,猛地一抬头我看见堂屋里正挂着一幅遗像呢,再低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我那死去的表舅姥爷嘛!
“我错了……”那个人影说完这句话就蹲着地上,影影约约的我听见了哭声,很小声的那种啜泣。
鬼魂是会发出声音的,只是它们的声音和活人的一听就不是一码事,因为它们的声音无法有力的穿透空气,所以你听着总觉得音调被故意拉的很长,很空,很幽。若是你偶然听到有人用这种声音叫你的名字,那么最好你别答应。
“还准备把谁带走?”
“都是我造的孽,我亲眼看着他死,但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谁干的?我知道不是你。”
我那表舅姥爷接下来这句话让我陷入了迷茫,他说道:“不能说……说了就都没命了。”
“他的魂呢?”查文斌问道。
“被带走了,就在棺材翻掉的时候。”
查文斌收起剑叹了口气道:“你当真不说,若是不说,我也保不住更多的人。总是你儿子,拿人魂魄干的无非是修炼的事儿,那是一种煎熬,无尽的业火会烧穿他的魂魄,一直到榨干他最后一滴阴气,来世想投胎做个畜生都没机会。”
“怎么会这样……”那人影顿时就坍塌了下去……
查文斌这时对我说道:“小忆,晚上让你这姥爷跟你睡你怕不怕?”
我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颤着声回答道:“开玩笑呢吧哥……”
“过来一下。”他开口,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把伞打开。”
这时我才发现我手里拿着一把黑伞,老样式的那种洋布伞,很破旧。
“哪来的?”我问道。
查文斌接过伞说道:“应该是他生前用的。”他把那伞往凳子上一罩,嘴里念了一句:“清明伞,清明伞,冥伞伞开,开伞入冥!”我也没看清他那动作是怎么完成的,只是手腕一抖,那伞就绕着凳子凌空整整转了一圈。再接着他转身把伞一收,往我手里一塞道:“拿着,晚上回家记得放在床底下。”
我接过那把伞,当场就有想把它丢到老远去,不料查文斌又补充道:“你若是把它丢了,它一辈子都会跟着你。”
我:“……”
第七十五章 状元村(1)
鬼魂会住在伞里,这个说法我不知道是从哪一朝哪一代开始的,但是清明节做清明伞的习俗在浙西北却是流传已久。总之从小大人就教育我,有几样东西在外面捡到了别拿回家,伞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把黑色的伞,洋布,表面有些破损,那个时候的伞骨远比现在的要沉,但是那把伞却是我这一生中拿过最沉的一把。明知道自己手中的伞里有个鬼魂,换做任何人总不会轻松吧。院子里的雪还在下着,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白,给这个悲伤的日子添加的是更多的悲伤,我走在雪地里,回头看着胖子在那扒拉,一具已经冻僵的尸体依旧保持着生前的表情。
想着几天前的上清香,我这位大表舅还在嬉笑,或许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步了父亲的后尘。
我看胖子的动作有些粗鲁,今晚的怪事儿已经够多了,怕又让他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便提醒道:“小心着点,别一会儿弄起来了。”
查文斌轻声低着头说道:“不会了,魂儿都不在这儿了。”他的声音很轻,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他为何情绪会变得这么低落,不过他这一次回来,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他眼神里闪躲的信号,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在逃避什么,话变得比以往更少了。
胖子用胳膊夹起那尸体,我看他弄的也很沉,都说人死了会变得更重,雪夜里,胖子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往外直冲着白烟:“得了,弄进棺材么?”
“放进去吧,找点柴火来一把烧了。”
我说道:“这样合适吗?咱这块地儿祖祖辈辈可都是土葬的。”
“烧完了再埋吧,过了今晚那就得明天再入土,那时候已经晚了,除非你把人叫回来继续抬。”
我知道,再把那些吓走的人找回来是不可能的了,给再多的烟和酒也不行。人么,到了最后关头都明白,啥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到头来有命拿酒没命喝的买卖谁也不会做。
农村里那会儿都是土灶,柴火这玩意儿家家户户都有储藏,上好的干柴被我们一捆捆的从茅房里远出来,就着雪搭了个台子。那棺材就放在柴火堆上,查文斌又进屋找了些煤油撒上,一根火柴划过,冲天的大火开始烧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放佛是他最后再和这片土地告别。
我这大表舅生前都不会预料到自己死后是这样一副场景,没有人送葬,没有人哭丧,甚至连纸都没有人烧。生前飞扬跋陀,胡搅蛮缠的他死后落得个全尸都没有的下场,不得不说,人,有时候还真得给自己积点阴德。
大火烧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那一缕缕的黑烟和四处飘散的灰烬早已分不清哪个是通往阴司的道路。最后扒拉出几根还能辨认的骨头让胖子用锄头背一一敲碎,再找了他们家院子里的扫把和簸箕把那些残渣归拢,我进屋问我那表舅姥姥要了一坛子,过去农村用来腌制泡菜的那种坛子把骨头都给倒了进去。
查文斌去外面挖了一些稀泥,再用箬竹的叶子贴着那坛口,再用稀泥和着一些稻谷壳再次密封,我们这活儿就算是干完了。
我看了时间,十二点差一刻。
“还送上山嘛?”我问道。
查文斌抬头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说道:“不送了,来不及了,就他们家菜园子里有棵松柏,就埋那儿吧。”
最后入土之前,查文斌又给那坛子上贴了一道符,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大概就是提醒后人要是挖到了这坛子别打破,这里面装的是骨灰。
看着那个酸菜坛子,我没有笑,原本我心里非常鄙视这个人,但是当胖子把它像个垃圾一样丢进土坑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真的很可悲。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时间和过往对于人来说不过是浮云苍狗,白驹过隙。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个冒着风雪一路沉默,唯独胖子一个人不停的叽歪,我也懒得搭理他。
“文斌。”突然对他喊道。
“嗯?”
“我们去美国吧。”
“为什么?”他问道。
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看着他那无比忧郁的眼神,我想起了那个人,天真浪漫和美丽精灵的那个人。
“去找她。”
查文斌没有回答,他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嘴角笑了一笑,再然后他便一个人独自往前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胖子敲打着我问道:“去美国干啥,你懂美国话?”
“不懂。”我拍着胖子的肩膀道:“我俩都不懂广东话不一样混的很好嘛,指不定美国那边的破烂比小日本和台湾的更强呢。”
胖子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大笑道:“哈哈,好小子,咱们的破烂事业要做到全球了,将来我要做全世界最大的破烂王!毛主席教导我们,美帝国主义不过是纸老虎,让我们这些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革命热血份子杀过太平洋,去席卷他们的破烂吧!我一定要对待他们的破烂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毫不留情,哈哈!”
那个年代去美国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不同的教育,不同的信仰,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但是那个年代去大洋彼岸可谓都是精英,真正的社会脊梁。刚刚经历文革的我们还在为各种粮票肉票争论不休,一台黑白电视机都得托关系,而那边已经步入了计算机时代。好在两国刚刚修补了关系,美国也掀起了一股研究东方的热潮,尤其是中国古老的文化,这是袁小白寄过来的信里说的。
事儿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对于查文斌来说是这样的。
据打听,我还有一个表姨夫的出丧也不是那么的顺利,他们家离着我们洪村有一百多公里,属于另外一个县的管辖区,第二天听我家老头子说那边闹的不比我们这里动静小。
晚饭的时候我们说起了这个话题,就问我爸道:“那个姨夫那边咋个了?”
“他们是今早出的殡,也是听说你们这边闹出这么茬子事儿临时决定的,说是一天都不该再家里多放了。那边几个亲戚去了,听他们回来说那人不见了,说是死了就搁在床上捂着,本想等过了初七再发丧,一直没动过,回去一瞅,床上没人了,尸不见了。”
胖子喝了口酒道:“诈尸啊?”
“谁知道啊,最后找是找到了,不过挺玄乎。他们家是大户人家,有个祠堂,明清年间出过三代秀才,小忆你应该还有印象,十二岁那年带你去过。”
听我爹这么一提我还真记起来了,他们那个村叫做状元村,我那表姨夫姓周,那村子有一半的人口都是这个姓。我记得他们村特别不同,清一色的都是徽派建筑,白墙、黑瓦,家家户户都有马头墙,上下两层结构,砖木的。我那表姨夫家以前也是大户,有七八间屋子,后来解放了充了公又给分配他家四间还了,那个地儿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有个大宅子,跟庙似得,那就是周家祠堂。
这周家祠堂是不让小孩进去玩的,我那年去是我那表姨嫁过去,我作为女方亲戚跟着一块儿的,那会儿表舅姥爷还在,我们几家关系还凑合。我跟几个表哥表姐就在他们村里闲晃,晃荡的时候就摸到了那个祠堂那儿,门是开着的。小孩子总喜欢去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也不例外,我见那大门口有一对石狮子就趴在门缝里往里看,中央的位置是个香炉,有一天井,四周都是屋子。
那些个屋子全都没有门,里面挂着黄色的、红色的各种布条子,我们几个孩子就先后溜了进去,后来我只记得一直到天很黑的时候大人们才照过来,为那事儿我差点没让我爹给揍死。
当然,小孩子说话,大人是不会信的。
我和几个孩子在那祠堂里玩的是不亦乐乎,为啥?因为那祠堂里人多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下百来号人,推门进去一看才发现里头再唱戏,有个戏班子正在里面唱着《穆桂英挂帅》,那年月哪有比戏更好看的啊,我们几个孩子就挤了人堆,一场戏看完不知不觉得忘记了喝喜酒的事儿。
不过这儿更热闹,那边上放着酒肉糕点,想吃自己拿,想喝自己倒。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是遇到福利院了,这儿的生活也太美好了,我们几个孩子玩的是乐不思蜀,那些人脸上都是笑吟吟的,我记得坐在最中间的是几位老人。他们穿的衣服很奇怪,都是黑色的那种长褂,上面绣着“寿”字图案,那台上的穆桂英长的俊,舞得更棒。
我就跟着那些人拍手叫好,反正等大人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好像是睡着了,四周一片漆黑,戏也散了。临走我被我爸揪着耳朵出去的时候,我回头瞟了一眼,好像看到那些屋子里摆放的全都是棺材……
第七十六章 状元村(2)
“找到那个人!”这是当晚查文斌睡觉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要找谁,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影响力以及超出了很远,到处都在传闹鬼。那还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时代,闹鬼这种传闻在当时是属于口口相传,这人的嘴巴说出去不免就会有信息遗漏和夸张。以至于到了后来外面盛传洪村一夜之间死了七个,第二天晚上又死了七个,整个村子里能走的都跑出去了,一时间闹的是沸沸扬扬。
查文斌火了,到处也都在传着这么一号人,有人把他形容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有人说他是张天师转世,还有人说他是从三清山上来的,专门除妖降魔。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到了最后连他会飞天遁地,撒豆成兵这类事儿都被描述的有模有样。
第二天,去状元村的路上,我们仨坐在摇摇晃晃的中巴车上,状元村属于安徽境内,当时浙皖两省交界的省道还是山路。中巴车得翻过海拔一千多米的天目山脉,那几天下雪,路不好走,要不是正月里生意好,估计连车子都找不到。
我们仨挤在最后一排,那天我爹也跟着去了,说是要过去看看,好赖总是沾点亲带点故。
“哈哈,查爷,要不咱去开个铺子,就挂您的名号,算一卦五十元,看风水二百元,阳宅三百,阴宅五百,您看咋样?”
“得了胖子,就这事儿咱俩无所谓,咱查爷那皮薄的根纸似得哪能干那营生。”
查文斌只是笑笑不作答,这一次去状元村是他的想法,他想去看看我说的那个祠堂。
状元村,名不虚传,这个偏远的皖南山村需要先换乘中巴再小巴,最后是三轮车,一百多公里硬是走了足足四个小时才到。
北宋末年金兵破汴梁城,掳走了徽宗和钦宗,宋室赵构迁都临安,也就是现在的杭州建了南宋。北宋集贤殿大学士周子源以为宋帝被掳,南宋偏居杭州整日饮酒作乐,诗词赋歌好不热闹,一派天下无乱的盛世。
大学士周子渊为当朝皇帝的顾问,看不下去南宋皇帝如此作为,便辞官告老还乡。这人深知宋帝心机颇重,于是便仿了陶渊明丫丫电子书的桃花源带着家眷来到皖南建了个村庄,创办了私塾,每日种田教书为生。
这个村子在明清年间是极为出名的,先后出过四个状元,清朝年间曾经有人官拜当朝一品大学士。康熙二十年间,康熙大帝听闻此村中人颇有文化,又先后出过如此之多的人才,便派人赐了那位大学士一块牌坊,上书四个大字:学无止境!并赐当地地名为:状元村!
村子环山而建,是个七山两水一分田的地方,我们去的时候村口的牌坊上那块康熙的题字已经不见了,据说是在文革的时候被红卫兵给砸了。这也差不多是有十年没来过了,我爹打听了一下找到了我那表姨夫的家,他叫周博才,想必原来家里人是希望他博学多才,不想最后却落得这么个场景。
他家很好找,那座大宅子放到今天也是气派的,虽然被人占了几间但到底以前还是大户人家。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看那墙角上雕的莲花石纹胖子两眼都在发光了。
“哎呀妈呀,这里的东西随便拆点下来拉到广州都能让那群香港人发狂,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这可都是南宋时代的石刻艺术。咋个,听你说,那人还是当朝大学士?”
我点头道:“恩,大学士,换做现在那就是皇上的秘书。”
胖子蹲在墙角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那可就算是官窑出品了,这手艺起码也是当时的宫廷御用,我去年在杭州博物馆里见过一块,说是南宋御街被发掘时留下的一块石墩子,跟这个造型一模一样。”
我抬起一脚照着他屁股就踹了过去:“别看见啥就哈喇子流一地的,瞧你的德行,没出息。”
胖子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跟我呛道:“你懂个球,这玩意一个顶你那破电视机十个都不止,活该你一辈子卖破烂!”
“哎哎哎,说要卖破烂那也是跟你学的,你他娘的还是破烂师傅呢。”这吵归吵,但是生意那还是要做的,胖子发现宝了,那我还会嫌钱多?
我轻轻靠着胖子耳边说道:“我告诉你,就这种玩意这里遍地都是,要真有想法咱一会儿琢磨琢磨?”
胖子露出一口大白牙跟我来了一句河南话:“中!”
我那表姨夫周博才家的位置处于村子的角落里,虽然占位不好,但是那块地儿可是村子里最好的。这山区建房屋有几个要素:第一,要阳光好,山区太阳起的晚,下的早,我这表姨夫家地势是整个村子里最偏高的,坐北朝南,冬天的时候村子里的第一缕光那是肯定直接照进他家堂屋的。
这第二要地势平坦,他这块地儿足足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屋子不过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是自家的自留地,一马平川,视线开阔,连查文斌都连声赞叹是个好地方。
好地方,就是好风水,好风水就能聚气,这气旺家旺人也旺,按理这么倒霉的事儿应该轮不到他家里。我们去的时候,村子里一听是去周博才家的都是直接关门闭户,连说都不乐意跟你多话,最后还是找了个小娃娃才认的路。
门口七七八八散落一地的花圈显示这里不久前曾经有一桩丧事,原本白色的雪地也是一片狼藉,五颜六色的啥都有,门是关着的,据说我那表姨连夜就吓得逃走了。
为啥逃?
嘿,我来告诉你!
我那表姨夫家隔壁的邻居有人在,那人我爹认识,他跟我们说了当天的事儿。
我那表姨夫周博才死了,和他那大舅子差不多的时间一块儿挂的,都是正月里,都不能发丧。按照规矩,他也得放在家里捂着,就是把人抬到床上用被子盖着,假装是在睡觉。其实谁都知道,不过,哪个也不想正月就去他家帮忙,还是忙丧事,晦气。
话说知道我们那边已经开始动了丧事后,这边也有点犹豫,要说这怪也挺怪的。这天气五根手指头伸出去半分钟就得给你冻成胡萝卜,这死人照说搁在家里头就跟放冰柜里没两样,一块猪肉丢缸里放一个星期都不会坏的时节,那尸体竟然臭了!
我那表姨夫是栽进粪坑里死的,捞起来的时候硬是用自来水冲了一个小多小时,按理这人死了也算是淹死的,臭难免会有点。但是我那表姨夫据说是七窍都往外冒黄色的水,和粪便那种臭根本不同,非常像是夏天里猪肉腐烂的气味儿,臭不可闻。
家里几个长辈一合计,这么臭下去活人都没法呆了,还是赶紧埋了吧。好在老周家在当地还有几分薄面,说起来这里又都是本家,都是当年周大学士的后裔,谁家都有那么点亲戚关系。托人挨家挨户的说说关系,这事儿也就这么办妥了。
要说正月初三那天晚上,人还在屋子里,外面刚刚油漆做好的棺材才送来,他们村里有个仵作负责入殓。白天的时候几个妇女捂着鼻子把周博才拉进了木桶里浑身上下给洗了一遍,据说还给抹了不少女人家用的雪花膏,只为掩盖那气味儿。
八九点的光景,原本打算开棺入殓,哪晓得进屋一看,嘿,尸体不见了踪迹。
这下倒好,明明十几双眼睛都瞅着一个小时前洗得干干净净的尸体被送进屋子的,就一块儿吃个帮忙饭的功夫,尸没了?
要说这事怎么会扯的那么怪呢?
这尸啊,他一身寿衣还没给穿好,过去办丧事的酒席分好几场。出殡后回来那一场算是正酒,之前的几顿就算是帮忙宴,这帮忙宴开始的时候,那个负责穿衣服的人被叫出去喝酒了。他寻思着喝完酒再来也行,于是就给尸体只穿好了裤子,衣服还摆在床头呢。
进屋一瞧,嘿,衣服没了!四下再一问,谁也没进去过啊,难不成这死人自己把衣服给穿跑了,更邪门的还在后头,摆在床边的一双鞋也不知了去向。
这下大家伙儿慌了,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村子里的青壮年马上就被叫到了一起,几条猎狗被牵进了屋子嗅了气味儿之后夺门而出,那晚刚好下大雪。屋外一串脚印非常奇怪,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那脚印前后交替,但只有半个鞋印,后半部没有,唯独留下了脚掌。
当时有聪明人就先跑回家关好门窗了,不知道的人呢,继续带着电筒火把四下转悠,那些猎狗停在了祠堂跟前狂吠不止。这下可把大家给难住了,这祠堂不是啥时候都能进的,每个月的农历初一、十五,祠堂可以对外开放,让子子孙孙进去烧香祭拜,平时的时候,大门是紧闭的,这是状元村千百年留下的规矩。
钥匙呢,只有一把,在族长那儿,门是锁着的,但是门口确实有脚印。
族长的年纪都八十多了,微微颤颤的在几个老头的搀扶下开门,一口一个“不孝子”的骂着才把门推开一瞧,当场就翻过去了,据说连抽抽的功夫都没有就断了气。
“死了?”查文斌听到这儿皱起了眉头。
那个邻居说道:“可不,当场就没了,老族长本来就有心脏病,看到那场面咋会不被吓死?”
胖子听的津津有味儿,磕着瓜子硬是把耳朵都竖起来了:“咋个?”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连嘴边的胡子都快要翘起来了:“咋个!周博才正在里头站着呢!我是亲眼所见啊,他就站在院子里那个香炉边。老族长倒下的时候我们有个兵民队的小伙儿抬手就是一枪打了过去,正中周博才的胸口这才倒下……”
第七十七章 状元村(3)
那人听说我们是为这事儿来的,起身道:“走,我领你们去,现在乱的很,没人管了。”
这时一个婆娘冲了出来,直接揪住那人的耳朵大骂道:“没人管就你管,你就那么喜欢奔丧啊,你个喜欢管闲事的卖货东西!”
那男人连连求饶道:“哎哟哟,不去了,不去了…”
看着那悍妇,我们知道,得,这回还是自己去瞅瞅吧。好在那地方也挺好找,就在村子中央,门口有一颗两人合抱的白果树,这树上每年结的果子都能装几大筐,唯独说去年一个籽儿都没结。
查文斌瞧着那大树的树干一半都已经干枯,叹了口气道:“怕是没几年好活了,也难怪,气数已尽啊。”
我爹也叹道:“这树少说也有八百年了吧,死了可惜了,这些人怎么也不给弄弄。”
“叔啊,没用的,这树是大地精华,这树根少说也绵延到了半个村庄。一块地儿好不好,你看他庄稼地里的收成咋样就知道了,收成好的地儿风水差不到哪里去,那地里有股子气儿。气旺的,那庄稼就蹭蹭的往上涨,那气虚的,只开花不结果都算是好的。这地儿也算是旺了足足八百年,我们哪个朝代都没超过这个年数,江山尚且如此,何况一个村呢。”
查文斌站在树下看着眼前的村落讲话颇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意思,他继续说道:“当初来这儿辟地的人到底也是人中龙凤,眼光独到,此处东西方向山势绵延弯曲,从这儿看就像是一条蟠龙。再看这中间的一条河,顺着山脚的走势到那头刚好起了个水泊,那山势就在水泊处打了转儿,这在风水学上叫作青龙取水。
那龙喝的水自然是天地精华,一方水土连龙都能养的下就更加别提人了。龙盘踞在一个地方终究会有飞走的一天。有道是:金陵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此处历经千年风雨,沾了龙气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状元出的多。
命格上,状元又叫做文曲星下凡,但凡看有名的文武之乡,其底蕴都是历经数代才能完成的,这文曲星下凡爱扎堆。所以说:人杰地灵,地灵才会人杰。
此处风水绝佳,那位老先生用了个妙招:养人留龙,大兴教育。
从这儿走出去的人能陪在真龙天子身边,那身上自然也沾了龙气,告老还乡之时,再把龙气带回,这儿的龙便能留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代如此,良性循环。若是发展的好,此处辈辈都会出状元,之时可惜啊,一朝断了便永世断了,千古基业就毁在了这一代人手里。龙走了,一切也都结束了,就和这颗大树一样,空留着让人赞叹的树干,其实这里面早就烂空了,离倒下也就不远了。”
查文斌说的也许仅仅是他的理解,但是我的确注意到他所说的那个龙转头的已经有些变化了,原本那一片地是郁郁葱葱的林子,现在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
据说在那个地儿发现了个煤矿,要知道整个华东地区的煤炭消耗量是巨大的,但是华东能产煤的地方少之又少。这一发现让人们陷入了疯狂,没日没夜的爆破,原本的龙转头早就不见了,那条龙的嘴巴也只剩下的半边,倒像是门牙被人打缺了两颗不停从它嘴里往外掏着黑色的矿石……
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说不清也讲不明,我个人的理解是有得必有失。这里的人原本生活的简单、清贫,但是他们热爱学习,热爱文化,以读书为荣;现如今,这里人富裕了,有钱了,但是他们忘记了状元村的由来,也忘记了自己的本份。
祠堂的门是开着的,那祠堂是我见过的祠堂里也许不是最气派的,但是是最考究的。门梁上和一般飞禽走兽不同,它用的是一截木雕,那木雕连我都看得懂,是几幅故事组成的图案。
这些图案雕刻的十分生动,以至于胖子这样不要好的家伙都能认出来:“孙敬悬梁刺股、车胤囊萤映雪、董仲舒三年不窥园、管宁割席分坐。嘿,还有一个是什么小忆?”
我顿时十分鄙视的看着胖子道:“那个是匡衡凿壁借光,课文上都有的,一看你就没好好学。”
“对对,借光,借光,但是匡衡这家伙有问题,他把人家墙壁砸坏了得陪啊。”
我顿时对胖子表示无语……
但是这幅雕刻可以说价值连城,不说它的木料连我都能看出是黄花梨,就是那雕工就已经是巧夺天工之作,这幅东西得汇集一批能工巧匠不知道三年时间能不能做成,足以见得这古人做事的毅力远比现在高的多。
门上横竖是八个钉,查文斌说这人做事很小心,古代帝王皇城的大门用的才是九个钉,这人故意少了一颗是怕人说闲话,果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推开门,里面的场景我还有点印象,那口用来烧纸烧香的大炉子还在,黄铜浇筑,得有半人高,十分气派。看得出这里还是有人保护的,里面的东西基本维持完好,再看东西角落里各停着一大排棺材,大大小小数目不详。
胖子一瞧见棺材就犯了老毛病,他这人好这口,张口就是:“发了发了,挨个撬开,指不定宋代往后的宝贝能一直连到大清朝,看那木板我就能知道不少于三百年了。”
“感情这是义庄呢?”我小时候怎么听人都管这里叫做祠堂,要知道这里头停了那么多棺材我才不进来呢……
查文斌对我笑着说道:“小忆,现在明白你那会儿看到的是什么了吧?”
我尴尬的回道:“还是现在好,眼不见为净,这么说来我小时候见到很多穿着打扮很奇怪的人都可能是那些东西。”
这些棺材的摆放显然是有顺序的,初步的点了一下,光是东边屋子里就有不下百口,颜色的变化从浅到深向着两侧衍生。看得出,靠中间位置的棺材年数最长,也就越发显得犯旧。
“但凡有脸面有地位的族人估计都在这儿了,能进入这口祠堂的应该都是当时的名望之辈,你们看,这儿有写着的。”
经过查文斌的提示,我的确看到左边的墙上有块鎏金的黑色额匾,上面写着一行字迹工整的行书:凡周姓后人者,经族内讨论,三户最佳者可进一位,时代受子孙供奉,以彰品德。”落款是周子渊!
胖子打趣儿道:“合着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三户人家比,只有一口棺材有资格进来,嘿,的确够有意思的,精神文明建设工作干的不错,不愧是老党员出身,有门路,脑子就是好使!”
“净扯淡,你这要放在四十年前那是要割舌头的。”说话间,刚才那邻居来了,估计是摆平他家婆娘了,这人也是个热心肠:“我还怕你们找不到,偷偷溜出来的,这地儿别乱逛,祖宗们都在安息,吵到了怕惹麻烦。”
胖子还嘴道:“得了,少吓唬人,你放心,我只收些废铜烂铁,不收棺材板板。”
“你这孩子,我说了你别不信,文革的时候一群红卫兵抄过来打砸抢,村口那块康熙爷的题字都给砸了,但是他们就是没动到这儿。当时那群人马浩浩荡荡的拿着铁锹火把杀了过来,说是要把这个供奉封建余虐的祠堂烧在革命的大火里,当时我们谁也不敢阻拦。”
胖子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反击道:“那是你们怂!祖宗山都要让人给烧了还不敢动。”
“是怂了,这不是时局不同么,哪里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扭转的。那些个毛孩子杀到这儿的时候已是天黑,他们说要让革命的大火点亮黑色的夜空,几个毛孩子砸了门锁进去去奔着西边那屋子去了。”他用手指着西边那角落说道:“就是那儿,人还没过去,当空一个惊雷劈了下来,直直的砸在了那个香炉上,当场就闹翻了十来个红卫兵,剩下的都傻了眼,据说现场不止有一个人在那闪电砸下来的时候看见我家老太爷了,就在那香炉后面站着……”
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发现那香炉上有个缺口,那人拉着我爹过去说道:“瞧吧,当时给劈开了,这是后来大家伙儿凑钱修的,但还是有道裂缝,仔细看依旧能看得出。”
我家老头本身是个无神论者,他和我爷爷就为这事儿弄不到一块儿去,不过现在他年纪大了也开始有些信了,估计跟经历多了也有关。
我爹问他道:“他大哥,我呢,带着俩孩子是来瞧瞧我那表妹夫的,他人现在哪呢?”
那人一努嘴道:“喏,里头隔着呢,当时发现的就在这地儿,后来几个胆子大的就给抬进去了,连棺材都还没装,这不等着人处理呢。现在老族长也没了,他家里人又都跑光了,我估摸着把尸体停在这儿都得让老鼠给啃了……”
第七十八章 照片里的人
周博才的尸体已经被放进棺材了,但是棺材盖儿没盖,那天晚上怎么个情形都乱成那样了,谁还顾得上,能有人替把尸体收起来都是今早的事儿了。
论辈分,周博才是进不了祠堂的,但是这尸却是出现在了祠堂里。在那个到处倡导着无神论的社会,人们只能把他和诈尸一类的传说联系到了一起。
“看看去?”胖子问我道。
我故意逗他:“你不怕?”
胖子一拍自己的衣服袋道:“朗朗乾坤白日当头,我这兜里可揣着红宝书,不信让他起来,老子照样让他背一段毛泽东语录!”
转身那小子立刻跑到查文斌跟前小声问道:“查爷,能瞅瞅不?”
见他刚才跟我那副能人的模样转眼就不见了,查文斌也打趣道:“能啊,咋不能,兴许还能陪你聊会天呢。”
“那我不去了。”说罢他就去拉我爹的手道:“叔,咱出去抽根烟,我看这里都是木质结构,要防火……”
白天见尸是没有问题的,任何脏东西都有个通病,不能见阳光!大白天见鬼的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仅限于阴雨天气。为何鬼魂不能见光,大概还是和他们三魂不全有关,总之这玩意很难解释,反正自古以来,白天不闹鬼,晚上少出门。
周博才,也就是我那表姨夫人家在里头躺着,不过是正面朝下,有只脚还搭在棺材外边,看得出把他弄进去的时候很匆忙,胆子再大那也是人,换做我我是不敢去碰的。他穿着一身老蓝色的寿衣,头上的帽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未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那个臭怎么形容呢?臭鸡蛋外加臭猪肉再用大粪水放在一起煮出来估计就跟这个差不多了,我是接连打了几个呕,那家伙就是再训练有素的法医也挡不住啊!
我捂着鼻子一个劲的往后退,查文斌也跟着退了出来,估计是被熏的受不了。
“咋会这么臭呢!”
查文斌也说:“是挺不对劲儿的,就算是七八月里死人放上十来天也不至于臭成这样,得把人弄出来瞧瞧。”
我环顾四周,这地方到处都是鬼气森森的,还不如就在棺材里头放着呢能弄哪去啊?
“他家人呢?”
那邻居说道:“走了,就剩个老爹也让女儿也接走了,这摊子事儿谁能管,谁又敢管?我估摸着等新族长选出来再处理了,先就让他放这里烂吧。他家人要是真不管,大不了一把火烧了,还能咋滴。”
查文斌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个人建议,你们先不要动,这里面的事儿没那么简单,我刚才注意看了一下,他的后脖子处有几处黑色的斑点。那个斑不是尸斑,倒很像是一种蛊术,我曾经听师傅提起过,苗疆一代的人善用蛊术,有心术不正的就拿来害人。其中有一种能控制人心魄的蛊术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人会起黑斑,若真是中了蛊,那他就不是意外死,而是他杀了,这是命案!”
那邻居也是个好事的主,听完就说道:“命案,我滴乖乖!那可不行啊,这事儿做不了主了,你们得去和他们说。”
“他们是谁?”
“村里族长不在,那大事小事还有几个人负责处理,都是我们这儿的老面子,你们去找他。”
在这位好事邻居的带领下,我们见到了那几个人,三男一女,年纪都在六七十岁了。状元村按照严格的辈分排序,除了正常的村委会外,他们还有一个家族式的权力机构,这个才是状元村真正的权利中心。
这个权利中心由一个族长,四个长老组成,全部都是周氏人员,可以说这个组织是凌驾在当地政府之上的,大事小事全部都是他们说了算。我们去的时候,四个人正在商讨选新族长的事宜。
说明了来意,查文斌也说了自己的想法,不料对方先给我们来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们的事儿,来吊丧的就改日再来,我们这儿正忙着呢。”
接着我们就被人哄了出去,想想也是,我们是谁?我们凭什么来管这摊子事儿。
回去的路上,那位邻居给我们透露了一个消息:“嘿,也不怪他们,谁叫这村子现在肥了呢,谁当上族长谁就拿下前面那块矿山的控制权。瞅见那河上排着队的船不?那都是来要煤的,顺着这河可以到长江,沿岸多少厂子都等着,都巴不得盼着老族长死呢。”
“为啥?他管得不好吗?”我问道。
“好,就是管的太好了!你看我们村里挨家挨户的但凡有年纪超过六十的,每人每年给五百块的红包,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读书学费全归村里出。你们再看我们村里虽然偏,但是电灯却是全镇最早通的,家家户户都用自来水,这全部都是老族长一个人办的。他们那几个长老没有一个是好鸟,那是块肥缺,谁不盯着啊,以前老族长在,没人敢动那心思,我估计他这一走怕是要变天了啊。”
我爹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告别道:“谢谢大哥啊,那我们先走了,等哪天发丧了再来。”
回去的路上到了镇里中转,车票我都买好了,查文斌突然说道:“我不走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还得去看看。”
胖子一手摸向查文斌的额头道:“查爷,您这没抽风吧?”
“我说了,你们走吧,这事儿有古怪。”
胖子愣着脖子说道:“那你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啥意思?”
查文斌摊开手掌我看到那是一张照片,黑白的,两边还给修成了锯齿状,那个时候的照片都这么修剪。
“哪儿来的?”我问道。
“方才在他们开会的地方,你们在和他们说话,我见墙上有个相框就多瞄了一眼然后就见到了这张照片。”查文斌把那张照片递给了我,那是一张合影,照片上站着三排人,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是个老人,照片上写的是:一九八零年三月状元村煤矿剪彩开业纪念。
我不是很明白查文斌的意思,问道:“这张照片你弄来干嘛?”
“这照片上有个人我认识。”他指着第三排最左边的一个人说道:“这个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我了个去,查爷,您这跟我们说天书呢,这一溜子人脸都看不清您还认识?”
“一时半会儿跟你们说不清,总之这个人很危险,但是我知道的是一九七九年他就已经死了,据说是死在了甘肃,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他了。”
我知道,曾经有三年的时间里,查文斌和我们是分开的,他从未和我说过那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想他再次离开了,打心底里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兄弟。
我劝他道:“如果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们走吧,这事儿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得去瞧个明白。”
“有麻烦你干嘛自己扛,找警察啊!真是。”胖子用手一指道:“瞧见没,对面就是派出所,您都说这是命案了,直接进去通报就行,闹不好真破了案还发您一面锦旗,上面绣着四个大字:警民一家!”
查文斌尴尬的笑了笑:“这是我的家事。”
我注意看了,他手指的那个人戴着一副黑色墨镜,在人群里虽然是在最角落站着,但是却格外显眼。
叶欢!这两个字查文斌终身都不会忘记,虽然马肃风临死都没告诉他是叶欢干的,但是查文斌依旧知道师傅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在野人屯的那场大火里,叶欢的手法让他震惊,那种差距不是一点半点,那行云流水般的施法节奏甚至强过巅峰期的马肃风,只是隔着老远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尸气。
后来到黑龙那,他也没见到过叶欢,曾经他问过狂风,对于那个人狂风只是摇头,他说他进来之后就没见过那个黑墨镜,那也是第一次看到。
真的不曾想到,叶欢会在这里出现。
“那行吧,既然你要留下,那我陪你。要不老头儿你自个儿先回去?我们呆两天……”
“文斌啊,你们仨里头就数你最懂事,现在也都大了,该放你们自由,不过扛不住的事情别人抗,这人的路还远着呢。”这是我那老头儿第一次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看着他独自一个人踏上车厢,我怎么滴都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头有液体在打转……
见那车子都已经驶出了车站,胖子终于憋不住了,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太他妈有才了!小忆,你这老头看不出还是个文化人啊!”
我也没替他兜着,顺着他的话接道:“那是,当年好赖也出过国。”
“哟,还出过进修过,咋没听你说过啊,去的哪国?欧洲还是美国?”
我没好气的说道:“朝鲜!”
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