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前奏
自古典籍就有记载:桃者,五木之精也,古压伏邪气者,此仙木也,桃木之精气在鬼门,制百鬼,故今做桃木剑以压邪,此仙术也。
桃木,又命降龙木,古书记载,后羿是被桃木棒击杀,死后被封为宗布神,这种神经常在一颗桃树下,牵着一只老虎,每个鬼都要前去检验,宗布神一闻,如果是恶鬼的话,就会被虎吃掉,于是但凡恶鬼遇到桃木都会刻意绕道而行。试想,桃木棒连统领众鬼的羿都能击杀,用来治鬼就更不在话下了。
查文斌削的这柄桃木剑虽然粗糙却非常有讲究,长约七寸,宽不过两指,远看着也就是农村孩子小时候骑马打仗的玩具。剑身不开利刃,钝头,有形而无实,看似普通却又有一根红线从手柄绕到自己的中指之上。
一般认为,十指连心,所谓道术也同样是由精神念力催动,心正则意味着阳盛,阴阳相克,邪不胜正,所以咬开中指含血于口又叫做纯阳血,乃是施法之人的精血。能克邪,却也可被邪反噬,就看正邪两者之间究竟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了。
是年查文斌不过十六七,按照现在的算法还尚未成年,我不知道他学道究竟有多深,只是那些东西被他摆放的井井有条。作为从小在农村生活的我平时也曾见过,毕竟我爷爷干的就是那一行,但是胖子和小白就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真的能管用嘛?
那个老支书也是个怕死之人,胖子去了他家中连唬带吓的把邱老爹的事儿添油加醋的又扯了一遍,那老小子恨不得当场就剁了自己的手哪里还敢拿金币。毕竟当年邱老爹媳妇儿抱着女儿跳水潭的事儿是人人皆知的,只是他也不晓得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那条黑狗也没要它的命,胖子给它大腿上划了个口子放了点血,血被抹上了桃木剑,两边给刷得锃亮锃亮,活脱脱就是上了大漆,作为补偿,袁小白煮了俩鸡蛋喂了黑狗就算是给打发了。
余下的一些东西也都备齐,红绿色的纸衣裳共计四件,不过也就半个脸盆大小。铜钱七枚用红丝线穿成了一串,麻绳胖子背着,墨斗我拿着,大公鸡则用个笼子装着,鸡头上套着黑色的头套。
那会儿严打的厉害,在野人屯自然就找不着诸如罗盘那样的高级货了,陈年旧米一把,硫磺火硝加黑炭一块,河里的水一瓶,田里的泥巴一撮。
就这几样东西我们都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收集起了,香烛纸钱都是胖子在祠堂里偷的,傍晚的时候几个大婶扯着嗓子在村头大树下跳着脚骂:“哪家的小瘪犊子不学好啊,死人用的钱你也偷啊,偷回家拿着自己用也不怕先人晚上找你要啊;哎哟,这是怎么得了啊,祖宗的香烛被人顺走了啊,这是要刨人祖坟啊,不活了啊,是哪个王八羔子造的孽啊……”
这家伙可把我听的给乐坏了,乘机损道:“胖子,听见没,今晚有人管你要钱哈。”
胖子这家伙看见查文斌拿了桃木剑,自己也去削了个,不过我看那更像是跟柴火棍子,他拿在手里比划道:“要钱没有,桃木剑有一把,咱是茅山道士,上有三清护顶,下有五帝相扶,问你们拿几个香火钱还叽歪,惹爷不高兴了明儿一把火给你点了!”
“给我也弄一把啊。”
“自个儿削去,那还有一堆木头呢。”
于是,我也跟着去削了个,对于从小玩骑马打仗的我来说,表示做把木头剑分分钟搞定。
邱大爷家依旧是漆黑一片,他本就不需要点灯,他的眼睛和猫一样,这是一种天赋,一种极少人才会拥有的天赋:夜眼。
夜眼和阴阳眼不同,后者能见到常人见不到的东西,前者只是对光线更为敏感。灶头上是两个昨天剩下的番薯,看来邱大爷今晚已经没心情吃饭了。查文斌摸出那枚金币递了过去给他道:“您要相信我就拿着,她是个害人的玩意,被仇恨麻痹了的厉鬼,不除了,这辈子咱都不会走出去。”
邱大爷接过那枚金币用衣袖擦了擦,缓缓的点点头道:“是一样的东西,没错,当年我偷的那个也是这样式的。我是将死之人,老骨头一把了,无所谓了,你们这些娃娃日子还长,要是老头子一命能换你们平安,倒也值了。”
查文斌吩咐道:“小白你和小忆留在屋子里头陪他,我跟胖子在外面,只要我不喊你们就别出门,有啥事只要在屋里就出不了乱子。”
他和胖子转身就要走,我心里有点起了毛,担心的问道:“文斌,这世上真有鬼嘛?”
查文斌转身对我笑笑道:“就算有鬼也没啥可怕的,人死都死了还能有啥花头,咱是拿了这儿的东西不假,但也没说要占了,非要来横的不讲理,那我就请祖师爷去跟她说道说道。”
“哐当”一声,屋门被锁,窗户被关,黄色的符纸上画着红色的各式线条,那是朱砂,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查文斌画符。
和黄表纸略有不同,符纸的材质要好,长条形,不能用刀裁得用戒尺割。关于戒尺,老式的尺子是非常有讲究的,长一尺二寸,厚八分,阔一寸二分,不差分毫。戒尺量长量宽皆由刻度决定,量出来是一便是一,是二就是二,不讲情面,颇有点包公断案,判官执法的意思。
研墨一定得是朱砂,这朱砂是经由日月精华的矿脉中采集,因吸收天地之正气,所以带有极强的纯阳磁场,握在手心里是温暖的质感。不信,您可以回家买一把试试,只是千万别弄进了眼睛或嘴巴。
朱砂不同于玉石、其他类矿石握在手里是冰凉的感觉,由于朱砂是带有极强阳气的磁场,所以对于驱赶极阴类得东西非常有效,在咱们老祖宗千年历史文化中一直沿用至今用朱砂来辟邪、画符、和开光。不光是道家,一般仙佛用于开光、辟邪、镇煞等等,都是非用朱砂不可。
笔则就没那么多讲究,普通毛笔就行,只是下笔的时候功夫就显现了起来。
查文斌从提笔沾墨到开始落笔完全是一气呵成的,嘴里会念咒,咒语是个啥反正我是听不懂。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发音,音调甚至让人感觉是女人在闭着眼睛从鼻孔里哼出来的,悠长不断,却又变幻极快。既不是北方语言也不是南方蛮话,真当犹如天书一般,据说道士的咒你照着本子念是没用的,因为本子上虽然记录着咒语的汉语意思,但是发言却完全不是按照普通话来的节奏,这就好比你拿着英文单词用翻译过来的中文跟老外说,他依旧是听不懂。
从第一笔开始,毛笔到最后收笔都是不提起来的,中间的笔画变幻会随着他口中的咒语一同变幻,或快或慢,或重或轻,万千变化全在心中一念。这也就是同样的一张符,为什么他画出来是管用的,我照着临摹一万遍也不会有半点用处。
画完之后,咬破中指往顶部一按就算是敲了章落了印,毕竟条件有限,就这几道符画完,查文斌已经是大汗连连,粗气只喘,毕竟他还年少,道行太浅。
屋外是个院子,石头夹着篱笆,一人高,大门是坐北朝南偏七度,查文斌没有罗盘,只能借助天生的星位算了个大概。他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图,是个倒葫芦模样,前面宽,后面窄,又再宽,再窄。
这倒葫芦上被胖子撒细细按照线条撒了石灰,屋子的门上用的是墨斗弹的格网线条,横竖各九条,窗户上也一样,大门前边栓着老支书家的那条大黑狗,这会儿正趴在地上“啊呜、啊呜”得舔着被胖子划拉开的口子,一股幽怨的眼神盯着胖子却又不敢开口叫。这人怕狠的,狗就怕混的,但胖子绝对属于愣的,只要它敢对他吠,那保管明天我们有肉吃。
正忙活着呢,那只舔着后腿不停偷瞄胖子的黑狗“嗖”得一下就站了起来,两只耳朵“哗”得一转,不停的调整着自己的脚步朝着一个方向死死的盯着……
第三十四章 以下犯上
那只黑狗不停的在原地哼哧着,鼻孔里“呼哧、呼哧”发出警告的低吼,畜生是可以看见脏东西的,所以它对逼近的危险要远比人敏感的多。
查文斌对胖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开始往后退,按照他事先的布置,两人都已经准备妥当。鼻孔里、耳朵里都塞着用水打湿过的棉花,两人深吸一口气,相继退到了屋子边。
其实这鬼魂一类的东西是没有视力的,它们瞧人全凭闻到“人气”,人和死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会呼吸,在太平间遇到的那股冰冷阴森的感觉便是死气,有成语就叫“死气沉沉”。人活着就有阳气,鬼魂只要看到阳气就能看见人,同理,人如果能看见怨气活着气死也就能见到鬼。当然,大部分的人是看不见鬼的,除非它自己愿意让你看见。
狗已经开始在叫了,扯着嗓子不停的吠,连着声一边叫一边开始慢慢向后退,不多时就到了狗链子能拴住的最末端,叫声也逐渐开始变弱。
当那条狗的尾巴开始夹在两腿之间并低下头去“呜呜”的时候,查文斌自言自语道:“来了!”
胖子啥都没看见,屋外的天介于暗与不暗,有光却也不显眼。慢慢的,一个女人的轮廓开始露了出来,她就像是从空气里走出一般,碎花布的褂子,深蓝色的裤子,脚上还穿着一双带扣子的黑色布鞋,悄无声息,慢慢向着这边过来。
胖子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那院子门,他怎么都没看清楚那女人到底是从哪来的,只是他看清楚了一点,那个女人不是走的,而是“漂”着的。
说“漂”又并不是凌空,她的脚尖是踮起来的,脚后跟微微离开地面,走起路来丝毫不费一点力气。走了几步,那女人停了下来朝着屋子的两边扫了一眼,胖子赶紧把脑袋往回一缩憋了口气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半点声响。这是胖子第一次见“鬼”,他仔细了研究了一下,心想道:若她不是个“鬼”该有多好,那鬼妹长得还是挺标致的嘛……
屋子的门上有墨斗线,有符,那女人走到屋前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但是很快她就往左边移了一下,那里也有一扇门。
这扇门,不是“门”,它只是查文斌用石灰粉画的,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一堵墙,但是对于那个女人来说,在她的眼里,这就是门。这是她不知道,这扇门的背后是查文斌特地给她留下的陷阱。
犹如邱大爷描述的那般,那女人径直就钻进了屋子,片刻之后,屋子里传来一声细而利的尖叫。
“啊!”得一声如同晴空响起了炸雷,我和袁小白听得真切,那声音就在屋子里,就在我们的耳边,我赶紧往里面挪动了一下,想避的远一点,但是接着来我又听到了一阵“吱嘎啦”的声音,再接着便是“呯”得一下。离我不远的地方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就是过去那种木头上镶嵌的梳头用的镜子,那镜子上的玻璃一下子就裂开了,然后便碎了一地,这也是我在屋内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那扇查文斌画的门,走进去正好面对的就是那面镜子,“鬼”是不能照镜子的。镜子在古时候又名“鉴”、“照子”,它能真实的反应一切,连“鬼”也不例外。想以想吧,一个女鬼,看似花容月貌,时间久了她便认为自己死后就是这般模样了,但是突然有一天,一面镜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照出的是怎样一副凄惨的光景:
腐烂的尸体,蛆虫和蚂蚁在自己的身体上上下翻滚,爆裂的眼球,拉长的舌头混合着尸液。脱落的头发和早已是千仓百孔的面容,这还是生前的那个自己嘛?
但这就是真实的她,她却又不得不去逃避真实,因为一旦你从心中接受了已经死去的事实,那么支撑她阴魂不散的那口气便就会消。“鬼”和魂魄最大的区别便是,她靠的便是那口怨气游走的阴阳两界,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已经归于阴间的,否则牛头马面等阴差就会适时的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镜子,自古便是辟邪的利器,查文斌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先给她来个下马威。
那女人果真上当,胖子立刻就看见一个女人模样的影子从屋内倒飞了出来,接着一个实体模样的女人再次出现。这一次她的表情就没刚来时候那么好了,显得非常愤怒,当她再一次踏过地上的倒葫芦之时,查文斌手里的麻绳一拉,地上的葫芦图案立刻收缩了起来,瓶口也被扎紧。
这时,他拿着桃木剑一声大喝从屋后跳了出来,瞬间胖子就看到那院子的女人消失不见了。
见查文斌出来,胖子也跟着出来了,拔掉鼻子里塞的棉花团哈着气道:“咦,那小娘们呢。”
查文斌努努嘴道:“还在那儿呢。”
胖子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抓着脑袋道:“没了啊,跟变戏法似得,哪还有鬼啊。”
“就在那圈里,别过去,帮我抓一把石灰来。”
胖子屁颠颠的拿过来一袋石灰,按照查文斌的吩咐抓了两把往那圈里一撒,好家伙,顿时地上开始凭空就出现了人的脚印,那脚印不断的增多,只是不停的在圈里打着转,就像是有人在里面被围住了拼命找出路。
这下可把胖子给看的目瞪口呆了,不可思议的说道:“我滴个奶奶,查爷,您这还真是逮了鬼啊,今儿算是开眼了啊。”
查文斌可没工夫跟他瞎咧咧,这个葫芦阵是他从马肃风那学的,依葫芦画瓢第一次用,也不知道灵不灵,到底能困住对方多久,对胖子喝道:“拿香烛,快点!”然后自个儿就一个双腿盘着原地坐了下去,把那桃木剑横在双腿上,举起左手,食指竖起,大拇指和余下三个手指呈莲花状交错在一起,这就是天正道大名鼎鼎的“玄天上帝指诀”
此上帝非彼“上帝”,乃我道教门中玄武北极真武大帝是也!他为主持兵事的剑仙之主,地位仅次于剑仙之祖广成剑仙,掐这个手诀必配合剑诀而用,只是查文斌入道尚还稍浅,若是他师傅马肃风根本需要用桃木剑,只单单这个手诀便能带着剑气驱魔。
单手掐诀,这边胖子已经把香烛准备妥当,查文斌右手慎入怀里掏出一枚符咒,画的乃是“将军符”,符上写的是敕令白乙大将军到此,请的是乃是玉华司的符。道法有云:“金莲者乃神之祖,玉华者乃气之宗”,所谓玉华便是天地间元气正气之源,能消怨气、晦气、秽气、霉其等等罪恶一面。
查文斌左手捏诀,往符纸上一点,那符便粘了上去。再往蜡烛上一绕,“轰”得一下,符纸便烧了起来,点了那符之后左手再在胸前一晃,最后突然发力猛得往腿上的桃木剑上一敲,那木剑受了弹力便网上一翘,右手刚好拿住剑柄,一气呵成,没个十年半载的练习决计做不到这样的流畅。
捏住木剑,左手拿符往前身上一抹,从尾向头一推,符纸离手,这时便已经黏在了木剑之上。剑上本有黑狗血在,已经凝固,预热后血便会融化,血有黏性,自然便和那符纸粘在了一起。这时,查文斌再起身,挑着燃烧着的剑身走到倒葫芦的边上,那葫芦里的脚印开始不停的向后倒退,显然是对他手上的家伙有所顾忌。
查文斌举剑,身子半蹲,脚下的步子也和平日不同,看似走了不到一步,但整个身体却已经变幻了不下百次,不动又似动,动又似不动,这便是道门中的太极身形,走的乃是七星天罡步,每走一步,需从头到脚调整方位以对神位,这一脚踏完,他大声对那圈内喝道:“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
喊完这句,木剑一颤,自手臂开始发力,一股劲道自然绵延至手腕再到剑神,那张符纸夹杂着燃烧着的火球凌空飞向了前方。
“噗”得一声,飞出去一米有余,像是在空中砸到了什么,径直得掉落在地。
查文斌不去理会,翻身再从怀里取出一符,弯腰再点再抹剑身,一个步跨到右边,口中再念:“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噗”得一声,第二道火球又跟着飞了出去……
这道符发完,查文斌已是身体前后开始摇晃了,口中隐约有一丝血迹,他胡乱用手一抹硬生生又给憋了回去,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他没有大印!
符不是随便画的,更不是能随便用的!没有道士印,你就画符,画符便是受箓,受箓就等于是封官。你没有印,就等于官位都没有,没个官位就敢去调遣天神大将、天师祖师,必然会受到反噬,这不是在以下犯上吗?
第三十五章 祭台?
两道符文过后,那地上顿时散落了出了一些黑色的丝状东西,那不是符纸烧剩下的纸灰,更像是一条条的有些像头发烧焦后撒在白面上的感觉。
这会儿,查文斌自个儿也撑不住了,得快胖子看到他向后摇了一下立刻扶住,不然已经就要倒地了。
靠在胖子怀里的查文斌很虚弱,喘着气小声的说道:“快……放那只鸡出去。”
胖子只觉得自己怀里的这个少年浑身发烫,烫的他手板心都在冒汗,叫道:“你咋个了?”
查文斌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子塞到胖子怀里说道:“别管我,去放鸡,再迟就全都没命了!”
一听要出大事,胖子再也不敢怠慢,慌张张的冲到鸡笼子边上一脚踹翻,抓起那只公鸡一把掀开头上的眼罩。把那公鸡提在怀里,立刻又吹着了查文斌给他的火折子,那公鸡戴着眼罩一整天有余,把它也给搞的黑白颠倒,一瞧外面有亮以为是白天到了,扯着嗓子就开始打鸣。
这家伙一嗓子吼完,那地上围起来的绳子一下子就烧着了,腾起一团火来,就跟小鞭炮那引线一样”嗖”得全着了。胖子扭头一看,那家伙,那场面,好端端的院子里果真出现了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模样若隐若现。不等胖子上去撵,那女人一眨眼的功夫就踉踉跄跄的冲到外面去了。
推开屋门,胖子把查文斌给背到屋里,我们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啥事。查文斌只是管小白要了几瓣生大蒜丢在嘴里嚼了几口然后便一头睡着了,嘴角边还顺着血丝。
那晚他烧的非常厉害,我和胖子两人轮流打冷水让小白给他敷头,烧的半夜的时候,这家伙开始说胡话,偶尔手和腿还抽抽几下,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我问胖子咋回事,他也说不清,就说看见查文斌跟跳大神似得在门口又蹦又唱,没一会儿他就看见个女人凭空出现又跑了出去。
我们仨算是彻底信了查文斌,这世上到底真有那东西的存在,这下可好,我一泡尿一直憋到了天亮也没敢出去撒。
第二天早上六七点的光景,查文斌总算是醒了过来,满嘴的大蒜味张口就问我们有没有事,在确定了我们都还平安之后,他说道:“昨儿个很危险,那东西很厉害,她决计不是什么孤魂野鬼。邱大爷,您可跟我说实话,当年你是在哪碰到的她。”
邱大爷一瞧这孩子都成这模样了,心里也觉得难受,但是他并没有说谎,对着老天爷发了誓道:“几位小哥,你们也看见了,昨儿个要不是你们,估计老头子也已经去了。我这把年纪走了不要紧,难不成还会拉你们几个一块儿?她害了我全家啊,哪能哄你们。”
查文斌喝了口稀粥道:“那行,等会儿太阳晒进院子的时候,您老带我们去瞅瞅,就是第一次看到那女人的地方究竟在哪?”
邱大爷想了一会儿道:“别了,这事儿你们别管了。”
胖子连连罢手道:“大爷,不是我们想管,现在是我们不得不管了,那女人能放过我们?您当年摸了一下那金子全家都没了,咱们几个可不光是摸了还揍她了呢,您老觉着我们能有好日子过吗?”
邱大爷叹了口气道:“行吧,在西山头,自打那以后,我就没去过了。”
“西山?”我们三个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出了这个地名,我就算是忘记了老家洪村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活了这些年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那只狐狸,还有那头被我和胖子侥幸打死的老虎。曾经我以为即使我在野人屯就这么待下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西山了,那地方真的会要人命。
胖子这会儿也开始打退堂了:“大爷,您开玩笑吧,那地儿,村里人不都说了不能去嘛?”
邱大爷叹了口气道:“就在西山,那地方大致的位置我还记得,据说后来有个后生隔那也出过事,所以屯子里这些年几乎都不往那去,讨口饭吃,靠山吃山的哪不行啊。”
我一时拿不准注意了,看向床上躺着的查文斌道:“文斌,这?”
查文斌却说道:“那东西这回也伤的不轻,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缓不过神,我们得趁胜追击。”
“你这身体能行吗?”
查文斌撑着床榻坐了起来,我见他的脸色还很白,嘴唇上的皮就跟深秋枫叶上打了一层霜似得,就这样他还对我笑了笑道:“咱的命很硬,不碍事,一定得快,家伙事都是现成的,吃了早饭咱就去。”
胖子挥了拳头给我们打气道:“行!听查爷的,去就去,上次连老虎被我们弄死了,还怕个女鬼!”
西山,一个让野人屯人人自危的地名,我们这群外来的知青在半年之内第二次踏上了那座山。若不是接二连三的死亡,这里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踏青的地方,山水秀美,看不出一丝危险,只有查文斌从始至终一个人的眉头紧锁。待我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邱大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自然这一路都是走走停停,谁也不曾想到他竟然把我们又带回了那里,那片曾经我睡着的石滩上。
邱大爷喘着气指着那儿说道:“应该是这一带,当时很黑,我顺着水路走的。”
我问道:“没记错?”
“错不了,应该就是这儿,前面那有一块垂下来的石头,当时我就在那儿遇到的那个姑娘。”
查文斌瞧了一眼邱大爷手指的方位,那不就是那晚我们仨躲雨的地方,然后就在那儿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东西。
“走,过去看看,那天天太黑,我们也不知道情况,胖子,我们走过的地方都用红绳系一下,这地方容易走叉。”
上一次,查文斌和胖子就是入了这片林子,一直等到天黑靠着星光的指引才走出来。这地方大白天的都见不着光,也不晓得多少年没人来活动了,草都有半人多高。这一回袁小白也是跟着来的,女娃子在,我们格外小心。
枪是兰子家的土铳,胖子背着,我手上就一把柴刀,连上回的红缨枪都没拿,往里边绕了一圈不多久就到了上回我们躲雨的地方,再往前二十米那片草丛应该就是我打虎的那块地儿了。
不得不说,这白天比晚上还是要强上三分,好赖这回总算是看清了,一片如刀削过的悬崖向外面斜着约莫有几十米高,这下面往里凹,那一日我们正是在这里。
查文斌拍拍我的肩膀道:“小忆,熟悉不?”
我那脑袋跟小鸡啄米似得答道:“熟,能不熟嘛,死都不会忘!”
查文斌用力拍拍那片悬崖道:“我不是说那事,我是说这堵石头!”
我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石头熟啥,我们又不是野人。”
他抬头看着悬崖上边说道:“不觉得,这些石头跟屯子里那些水潭里的很像嘛?”
被他这么一提醒倒还真的是那么回事,这块悬崖要说是天然的那也太神奇了,那跟馒头一刀切开似得,而且漆黑的石壁上到处都是一道道的斜痕。我仔细数了一下,九道痕迹平行,然后再是九道,如此重复,密密麻麻,只是这里有苔藓,好些痕迹都被盖住了。
袁小白用手指在那些痕迹上轻轻划过,差不多刚好和她食指的宽度接近,她摸着那冰凉的石壁说道:“人工开凿的无疑,你们在水潭里见到的也是这样?”
查文斌提出一个疑问道:“什么人会花这么大的工程?如果让野人屯的整劳力终年在这凿石壁,得花多少年?”
胖子嘀咕道:“说不好,谁吃饱了没事干来干这个,这么一刀平的工程总不是削着好玩的吧。”
查文斌扯了一把那石壁上垂下来的树藤,用力拉了拉,那些树藤互相交错在一起很是坚固,拍了拍手中的泥土,他对我们说道:“我得上去瞧瞧。”
胖子蹬着眼睛看着查文斌,心想这小子不是烧糊涂了吧,以前没觉得他这么牛掰啊。
“查爷,您别说笑了,这光溜溜的还是往外斜的坡,猴子那也爬不上去啊!”
查文斌再次试了一下哪些树藤,他说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这样一个大于九十度的外斜坡上横竖打了这么多痕迹到底是干什么的之前我一直想不通,现在好像有点路子了。”
“啥,别卖关子!”
“你说,这地方一下雨肯定得长苔藓,又湿又滑。如你所说,这样的石壁连猴子都爬不上去,何况是人呢?有什么东西非得一定这么设计,就和屯子里的那些水塘一样,咱们别忘了,这是在东北!”
“东北咋了?”
“东北过去有门东西叫做萨满,要我看,这地方八成是个祭台!”
第三十六章 一尘不染的椅子
和金字塔一样,中国的古人们同样创造出了太多让人难以相信的建筑,包括眼前这个被查文斌称为“祭台”的巨大山体。我只能用一座“山”来形容这个他所说的祭台,如果这是真的,那恐怕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祭台了。
这座祭台处于茂密的丛林深处,肉眼不可能辨认,加上苔藓和树藤的遮掩,若真是古人所留千百年来没人发现倒也可以解释。那些石头上满是倒挂着的树藤,想必千百年前这顶上已经是苍翠一片附着了厚厚一层泥土。
“你真的要上去,我看要不算了?”我很担心,这是一面大于九十度的斜面,一个典型的倒梯形,下面窄,上面宽。若是几米高也就罢了,摔下来顶多伤下筋骨,可这足足有几十米高,这些个树藤谁晓得哪些年月已经干枯了,哪些又是新生的。再这几天都不太平,把小命送在这儿那可就摊上大事了。
查文斌要是能听进我的话,那他也就不是查文斌了。
“得去,你们在这等,我试试。”
胖子一手就抓了根藤条说道:“查爷,我陪你!”
“你们都别去,就搁这儿等,你体重大,更加危险。”
石敢当不甘心的回到边上嘀咕道:“胖子果然到哪都不受待见!”
查文斌上去的时候是手脚并用,不停的在那些藤条之间换来换去,每一次都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来确定下一根藤条是否结实。别说他爬了,我们看着都觉得揪心,那石头上面光溜溜的到处都是苔藓。那年月脚上穿得都是解放鞋,那鞋底本来就滑,这下可谓是一脚一个趔趄。
他这人之所以厉害就是一旦认准的事儿不会变,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一个小时后,就这样一路打着滑的还真就让他给摸上去了,在那顶上冲着我们挥了下手,接着因为角度的问题就看不见他了。
查文斌登上顶之后发现这里才叫是别有洞天。这上面面积得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虽然那崖顶也有植被,但是中间那座通向高处的台阶却也还很明显,几个人合围粗细的柱子总共有七八根。
这些柱子有些已经倒了摔成了几截,有的还矗立在那儿,柱子的中间就是那个台阶,约莫七八米高。查文斌数了一下,台阶总共有四十九级,顺着这些台阶再往上看是一座类似烽火台的建筑。这些东西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们是一个整体,也就是说有人拿这座山当做了雕刻用的原料,然后采用阴雕和阳雕的手法分别修建了这些建筑。
在那个年月,信息尚且还不发达,在查文斌的眼里,这里不过就是破败了一些,荒凉了一些,还有则是阴气重了一些。
终日不见光,闹鬼也正常。这种老林子里荒废的建筑天生就应该和那东西联系在一起,查文斌微微闭起自己的眼睛,把呼吸调整到最平缓的节奏,慢慢的让整个人放松下来试着去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
人都有第六感,或强或弱,查文斌属于天生强的那一类。不用占卜,他只需要去感受,关于他预知的本事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领教过。他仔细分辨着这里的气息,风向,还有空气中莫名流动的那一股不安。
突然,他左边的眉头一抖,眼角微微向上一翘。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知道,现在,就在离着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股气息很强烈,似乎有一股魔力在指引着自己,这是和那个女人身上发出的鬼气截然不同的。
台阶!他的心让他的目光紧盯着那里,但是脑子里又有一个声音反复的在提醒道:别去,查文斌你别去!
人面对未知的领域有一种天生的好奇,这便是窥视欲,查文斌是人,他不是神,他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那份理智在我们面前或许要显得成熟的多,但是面对这样的诱惑,他一样会选择推开那扇大门。
走出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一步错,步步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迎着台阶缓缓走上去,时间在这一刻放佛停滞,下一刻则好像是发生了倒流。周围的一切都在向后退,断裂的柱子开始开始重新拼接,倒下的石头也被重新整理会了原味。满布藤条和野草的祭台就像是昨天刚建造的一般在诉说着即将要进行的盛大典礼。
幽幽的歌声吟诵着的是那遥远未知的年代,查文斌的余光可以看见自己的四周出现了人,那些身着黑色长袍,赤着脚的人们双手举过头顶。祭台上,有一个女子睡在长长的石凳上,一袭白衣,她的脸上遮挡着朦胧的面纱,妙曼的身姿在这歌声中显得玲珑无比。
那个女人缓缓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她伸出手朝着查文斌轻轻勾着手指,他的耳边充斥着:“来啊、来啊”,那声音柔软的让人觉得连骨头都要酥软。
这时我们在下面也很着急,尤其是我,我总觉得让他一个人去是错误的,因为自从他上去之后已经足足有两个小时没出现过了。
不知怎的,从早上出门我心里就一直很不安,在这样等待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原地走来走去。
“胖子,我不管了,我想我得上去!”
“你?”胖子很惊讶的看着我道:“小忆,你要真不放心,还是我来吧,你那身子板我怕爬到一半自己体力不支先摔了下来。”
“你更加不行,文斌说的没错,这藤条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你的体重,还是我来,我小时候没少爬树。”我脱下鞋子,再把两只鞋的鞋带系在一起,然后挂在自己脖子上,赤脚对我来说攀爬时或许会更好。
袁小白见我坚持要去,只能说道:“那你小心点。”
我的攀爬技术其实是三个人里最好的,这里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我根本不敢低头看,只能一个劲的闷头向上,也正是这样,我只用到了不到二十分钟便顺利登顶。登顶后,我喊着查文斌的名字,虽然之前在面我们也一直在喊,但还是没有半点回应。这里的情况基本能一眼扫尽,查文斌不会飞,他一定就还在上面。
那些台阶同样也吸引了我,让我有一种不自觉想走上去的冲动,于是,我也走了上去。
不过就是些破败的遗迹罢了,我上去溜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在那台阶的顶部有一张宽大的石椅,颇有点像古代皇帝坐的龙椅的意思。我打算坐下去歇一会儿,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掸掸灰,当我的手就要接触到那椅子的时候我猛得惊了一下。
不对劲!
一眼扫过去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东北林子里的落叶松针就跟地毯似的铺了厚厚一层,这里的石头上到处都是爬山虎和苔藓,茂密的杂草都能齐了膝盖。
唯独这张椅子,它竟然一尘不染,就好像是刚才才被凿出来放在这儿的!
而且我的手之所以缩回来还有一个原因,这张“石椅”的靠背上雕刻着的既不是龙,也不是凤,它雕刻的竟然是一头狐狸!一只长者巨大尾巴的狐狸,那尾巴就如同开了屏的孔雀一般均匀的散开,一缕一缕的。我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刚好有九缕,那狐狸的眼睛是红色的,比指甲盖略小,这不是镶嵌上去的,而是天然的。
放在别的地方,这或许不稀奇,但是这座“山”,这整座山从头到尾全是黑的,不带半点别的色彩。但是,这张椅子上那只狐狸的模样确是通体雪白,再加上那对眼睛,如果说这幅图案仅仅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那未免也太过于精妙了。
那张“椅子”是长条形的,长约两米,宽半米左右,两边还都雕着扶手。我用手轻轻摸了一下,一丝冰凉的气息从指间顺势传来,再仔细一看我那手指上果真没有留下半点灰尘。
这种地方要是让我再小个几岁遇到我肯定会觉得挺好玩,但是现在,在我经历过一些“特殊”的事情后,让我脑子里第一时间的反应是:逃!
并且是逃的越快越好!
第三十七章 天降大祸
我找不到他,我发誓,我寻找了那片山顶的每一处,这里不大,能藏人的地方更是就那么几处。我相信查文斌不会跟我玩躲猫猫,我也喊了,喊叫声连下面的胖子都听的真切,唯独他,我没有收到半点讯息,他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里,孤零零的原地拔起一座石头山,倒梯形,上宽下窄。山高近百米,四周没有路,两边全是光溜溜的石壁,我在顶上找,胖子和小白在下面找。
一直到天黑,一直到了第二天,我就在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嘶喊着,寻找着,一直到我嗓子吼破了,一直到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是胖子爬了上来硬把我给拖了回去。
没有什么比这个结果还让我绝望了,他不见了,我找不出他不辞而别的理由。我们一起从遥远的南方来到冰天雪地的北方老林子,我们是一个村,曾经还是同学,我们都是被划入黑五类的后代,我们在那段艰苦的岁月更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兼兄弟!
那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或许从春天开始就预示这是一年会发生很多大事。
查文斌的消失让村子里一阵骚动,知青是归当地的支书管的,少了一个人,还是封建迷信份子臭老九的后代,这是一件大事。有人说他是自己逃了,也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了,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他无法和上面的组织交代。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我们我们失魂落魄的回到村子,苗老爹得知了实情之后立刻报告。支书派了人出去送信,希望组织能够去浙西北了解一下情况,当然我希望如他所想,查文斌最终的去向是自己跑回了老家。第二条是,立刻组织村里的民兵、猎户还有青壮年,全副武装开进西山,有狗有枪,还有喇叭,我和胖子还有袁小白此时已经被重点照顾,被关在了屯子里的公社仓库有人守着,放在我们面前的分别是一张纸、一支笔,这叫写材料,让我们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我们的身份,这件事已经从失踪案上升到了政治高度。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是3月8号,因为那天是妇女节,下午我被生产队里负责政治教育的副队长单独谈话,他是从县里抽调下来的干部,三十来岁,带着一副金丝圆框眼睛。他手中的香烟已经是第八根了,但是我一个字都没有写。他要求我写出查文斌是畏罪潜逃,并且让我交代出他具体的逃跑方向以及计划,我知道只要我写了,查文斌这辈子就完了。
四个小时后,这位副队长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在这些时间里他先后从国家战略高度说到了民族存亡,仿佛说的查文斌就是戴笠在世,蒋总统的心腹。而我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当他把最后一根烟抽完并且把烟头狠狠的砸在地上的时候,我看见他那三七分的头发都已经要炸开了。
我看到他走出大门,然后对着那个民兵守卫吼道:“把这个通敌嫌犯捆起来,明天直接送到县里去!”
接着,我又听到他喊道:“老天爷,天呐!快跑!”
我扭头朝着门外望去,原本阴蒙蒙的天突然变成了红色,远处屋顶上的瓦片,堆晒着的小麦杆子,屋外的篱笆,还有一条狗和几只鸡全都成了红色。我的耳边响起了剧烈的“轰隆隆”的声音,就好像是有飞机略过我的头顶,下一秒,我听见了有史以来最响的爆炸声,比我老家山里炸石头的炸药包要响得多,那股子气浪直接掀翻了屋顶,我听见瓦片不断落地的声音。我面前的桌子、我坐着的凳子,还有整个大地在那一刹那都在摇晃。
这就是地震?我的脑子里是这样想的。
“小忆!快跑!好像出事了!”
我抬头看,是胖子和小白火急火燎的冲了过来,他们俩刚才被关在隔壁原来堆放小麦的库里面壁。
等我刚走出大门,只见外面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屯子里老人的哭喊声,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畜生们纷纷冲出栅栏满道乱窜,骡子和猪在奔跑的时候甚至互相撞到了一起。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离我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刚才那个审问我的干部背部朝上趴在地上。他的背上有一个海碗大的窟窿,那血早已染红了四周的一片,而他的身上衣服还冒着火苗和青烟,身体依旧在微微抽搐着。
乱了,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跟他一样。我听见有几个老人连哭带喊的叫道:“快跑啊!这是小日本又打回来了,天上在往下扔炸弹呢!”
“打仗了?”胖子对着那个手里夹着一条羊的老头喊道,老头并没有理会他,我看到他一溜烟的就往后山跑,那里有个防空洞,当年为了防苏联核大战修的。
我当时脑子里一愣,难道真让那个干部说中了,他刚才分明是有像我说道:“如果查文斌是个通敌的间谍,那他将给我们的祖国带来多大的灾难你知道嘛?”
“快看!”袁小白对着我们叫道。
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我看到天空中有了一颗非常巨大而明亮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向山岗后面飞去,紧接着是第二颗和第三颗……
天空中如同礼花弹一般的到处乱飞着火球,有大的,有小的,有的离着近能听到呼啸的“嗖嗖”声,尖锐而又刺耳。爆炸声,撞击声,轰隆声,我看到整个天都被烧成了红色,我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我能做什么?我只能楞在原地,傻傻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袁小白扯着我的肩膀跳着脚喊道:“陨石!是陨石啊!我的天啊,这是世界末日要来临了嘛!”
正说着,一颗火球又落了下来,离着我们不远,我亲眼看见那栋屋子如同可怜的破烂一般灰飞烟灭,那腾起的爆炸冲击波刮过我的脸,是那样的烫。
胖子拉着我,他的力气大,直到把我拖得倒在了地上,我才连滚带爬的反应过来。跑吧,向着后山,我们三个加入了逃命的队伍。
防空洞里到处都是哀嚎的人,被倒塌的房屋砸伤的,被火烫伤的,被震伤的,这里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青壮年基本都去搜山了,若是全村人都在,那今天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查文斌的失踪是救了很多人。
袁小白在替那些人包扎,我和胖子靠在一起,我心里想的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傍晚,有人找了进来,是搜山的队伍回来了,我们也都陆陆续续的回到村里。一番简单的清点,至少三分之二的房屋被毁,当场死亡的有八人,受伤的二十来个,全部都是老人和妇女,万幸的是没有孩子。
村子的正中央有一处直径超过五米的大坑,坑里还在冒着浓烟,一股呛人的烧焦味到处弥漫。那个年月农村里最值钱的也就是粮食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还有些眷顾,关押我们的仓库还是完好的,粮食也都在,对于刚走过动荡岁月的山里人,至少人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强。
屋子被毁的人被集中安排到了仓库,我们三个知青则去了苗家,他家还是尚好的。
很遗憾的是,邱大爷没了,当人们扒拉开他家屋子的时候,他的身边还有那只黑猫也一并跟着他走了。一个民兵试图把他弯曲的身子拉开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猫叫,那是一只饿的嗷嗷叫的小猫,只有巴掌大,当它从邱大爷怀里挣脱的时候直直的扑向了自己的母亲,它用自己的小脑袋拼命拱着那只已经冰凉的母猫,终于它很艰难的找到了母亲的乳头,含着它吸吮着……
面对这样的场景,我哭了,袁小白也哭了,我好像还听见了胖子的啜泣声,很多的人都哭了。有的人在指着天骂,还有更多的人奔向了下一座倒塌的房屋……
那只小猫被袁小白轻轻抱起,她把那只小猫轻轻的贴在自己的脸上,那只猫则用舌头舔舐着她的泪水。
她轻轻的对那只猫说道:“不怕,小东西,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第三十八章 智斗
那只猫,袁小白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米”,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总之在查文斌失踪的那几天,它成了我们最大的依靠。
同时,村子也开始陆续出现了怪事,首先是那些原本深不见底的水潭水位开始迅速下降,每天都能往下沉十几米;第二,每天晚上12点左右,西山头上都隐约可见一闪一闪的红光,清晰可辨的锣鼓声和吟唱声;第三,但凡是家中有婴儿的入夜后必定不睡,啼哭到天亮为止;第四,家中有狗的彻夜安静反倒躲进窝里不敢出门,但是却经常能听见半夜时分有人从村中路过。
村里年纪大的人说是有阴兵过境,那些声音就是它们弄出来的,有人晚上尿急起夜亲眼看见门外有一排穿着白色丧服的人路过,当场吓得就尿了裤子。那几天,大家都心照不宣,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夜夜关门,家家熄灯,早早就进了屋子,我们也一样。
袁小白是女生,她也搬到我们的房间,中间用块帘子拉着。白天,我们三人就借着苗兰家的猎狗进山找人,一连五天,查文斌依旧没有音讯。
第五天傍晚,我们正准备入睡,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胖子喜出望外,以为是查文斌回来了,连衣裳都没穿就跑去开门,屋外站着的却是老支书。
那是个老狐狸,没有鸡肉味绝对不出洞,他来的目的无非是那几块金子。
原来水塘里的水就要见底了,他怕村里有人先发现了想让我们几个先下去,说到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觉着,这么一场天降大祸都没给自己咋的,那就证明自己命硬的很,还会在乎什么女鬼索命说法?
胖子很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不去,至少我们不去,你要去,找别人,我们明天还得进山,要休息了。再说,这几天村里不太平。”然后他故意的看了一眼窗外小声道:“闹鬼……”
那老东西果然也不是善茬,就在这儿耍起了无赖:“嘿,闹鬼我也管不着,这事是你们先提出来的,这会儿想要反悔,门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我也反驳了一句道:“那下潭子的事儿我们也管不着啊。”
“你们管不着?行啊,你们把那天我送来的东西,那些罐头,水果还有糕点都吐出来。只要你们吐出个原样来,这事儿就跟你们没关系。”那老东西抽了口烟瞄了一眼床上的袁小白道:“几个小兔崽子跑我那去骗吃骗喝,胆子倒不小,我告诉你们,老子当年在关外可是抗联的,什么风浪没见过!如果真不去,那也行,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第一条路,我儿子是打算娶媳妇的,你们这样一来把我准备的聘礼都给骗了去,那他的婚事自然也就泡了汤。要么,把这女娃给我做儿媳;要么我跟上级打个报告,就说你们在这儿的表现浮夸,资产阶级思想冥顽不灵,而且还有通敌的嫌疑,上面这几天正在调查特派员死亡的事儿,据我所知,那天他可是在审问你们!”
“你!”我一时气的没话来,真没想到这老东西把主意都打到小白的身上来了。“你不要血口喷人,他明明和其它人一样是被天灾砸死的!”
“谁能证明?依我看,就是在审讯过程中你们原形毕露,为了逃脱罪责乘机杀了他,这样也好,明天我就派人把你们送到县里去。”那老东西说完就作势要走,胖子一把拉住了他笑着脸说道:“哎呀,老支书,您看您这是跟我们孩子见气呢,多大个事儿啊,不就下去摸几条鱼么,我们去,我们去!明儿一早,您就在家里听信,这潭子的大黄鱼可是个顶个的美味啊,咱还是老规矩,一人一半,您放心。”
“一半?哈哈”那老东西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恶狠狠的看着我们道:“吃我们屯子的,住我们屯子的,都到这份上了还想跟我谈价钱?我告诉你们,捞上来多少就给我送过来多少,少一条黄鱼我立刻报告县里你们通敌杀人!”
“成、成!”胖子握着那老东西的手,一脸堆笑的说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办事,您放心,这事儿没跑的,少一个字儿你拿我是问!”
“哼,算你识相!”
我看那老东西走远了,把门一关,然后一把就推向胖子,把他给推到桌子上撞了个趔趄,我对他吼道:“你他妈疯了嘛,这你也答应?这是明白着要把我们往坑里送,邱大爷可不是死了,你以为查文斌跟我们说到真是开玩笑嘛?”
“你凶啥!”胖子也发作了,他指着窗外吼道:“你有能耐对他吼去!”
我把脸一转,冷哼道:“至少我不会对他像个奴才一样,任人摆布!”
“好了,你们别吵了!”袁小白劝道:“都什么时候还窝里斗,胖子,这事咱不能答应。那人不是我们杀的,村里那么多人死了,难道都是我们干的?咱清清白白还怕他污蔑不成?”
我跟着说道:“就是!”
“我说两位,清白?”胖子冷笑了一声:“呵呵,这世道你去跟谁谈清白?小忆,你爹真的是反革命?还有小白,你父亲是个正经商人不照样被打成了资本家!还有我父亲,不就是出面保了被冤枉的老战友嘛,他又算是犯了哪门子的罪?清白!你们真的很天真,他说你是黑你就是黑的,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胖子这番话说的让我和小白哑口无言,是啊,我们是怎么才会来这野人屯的难道自己忘记了嘛?
我还是心有不甘:“那就听他摆布?”
“我呸,做他的春秋大梦去!看我不整死他,小忆,明天你就跟我去,咱就下面磨洋工,把那老东西给骗下去再说。”
“你想干嘛?杀人灭口?”
“杀人?那犯法的事儿咱犯不着,给点教训还是有必要的。小白,你收拾一下行礼,明儿傍晚咱们约定在村口见,这鬼地方不能再呆了,咱得跑!”
按照胖子的计划,我先下去,然后胖子半小时之后去找支书,就说发现了大量财宝需要他也下去一起搬。就他那个德行肯定见钱眼开,待他下去之后,胖子和我就闪进那天发现那个洞里,然后再把梯子切断。
第二天一早,按照约定我率先下去,就是那天被我抽干的第二口水塘。半小时之后,胖子屁颠颠的跑去了支书家,对着他耳朵一阵嘀咕,老东西果然上当。
狐狸始终是狡猾的,他站在那上面一直在徘徊就是不肯下去,按照约定我举起手电往上面晃了三下。那老东西在确保下面有人之后对胖子说道:“你先下去,我跟在后面!”
“成,那叔您悠着点,这下面我们找到个宝库,有尊金菩萨像我跟小忆两人都搬不动啊!这回咱是真要发了!”
那老东西听到这儿嘴巴都要笑咧开了,一边往下爬一边说道::“嘿嘿,小子哎,放心,叔不会亏待你们的!哎,你慢点,慢点!”
胖子的速度自然是比他要快,不一会儿他就消失在了老支书的视线里,但是在这关头他哪里还顾得上,反正只有一根梯子在,胖子又比他先下去还能飞了?这是真正的叫一根绳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当我看见胖子出现在我跟前的时候,我一把捏住他的脚,这可把胖子吓了一跳,手都差点没抓紧直接掉了下去。
“这儿呢,这儿呢,进来!”
我一把拉着胖子的手往里一拽,还好,他的身形勉强还能钻进来,一进来就跟我嘀咕:“我的小夏爷,您老别跟僵尸似得乱伸手,这黑咕隆咚的真要吓死人的!”
“他下来没?”
“嘘!听声儿,估摸着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我就听见那老东西的喘气声,他脑门上的矿灯就在我面前一扫而过,但是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脚下也没发现我们。又过了四五分钟,我就听见下面有人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人呢?”
我探头一看,下面那老东西正拿着矿灯四处照呢,这家伙,这回你可算是栽了!
我果断抽出腰上的柴刀把洞口的绳梯“嚓嚓”砍断,那绳子“啪”得一下往地上一跌,那老东西抬头一看,我也把矿灯给打开了对准他脸上照着道:“老杂碎,敢陷害我们,你就在这下面慢慢等死吧!”
出乎我的意料,这老东西竟然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哎,跟爷玩,你们还嫰着点!”
“行啊,您老继续嘴硬,我们可就不奉陪了,拜拜!”说罢我伸手去抓外面的梯子却一把抓了个空,我往上摸也摸着,不对劲啊,刚刚明明我记得就在这洞口割断的啊,梯子呢?
“你们真以为我看不出你们那点道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早就料到你们没安啥好心,我两个儿子在上头已经把梯子拉上去了,我出不去,你们俩也别想!能耐啊你们,行啊,看老子出去怎么收拾你们,连同那个小娘们,你们一个没的走,统统给你们送县里去!”
第三十九章 宝藏
年轻总是会为付出一些代价,但是人却又总是在这些代价中逐渐成长,我也不会例外。
但是让那老东西没想到的是,年轻人可以被欺负,那是对现实不得不低头,但是永远不会被吓唬。
“怎么办?”胖子问我,我看他的表情已经猜到了八分。
我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那黑漆漆的岩洞对胖子说道:“那还用说,上去也没啥好果子吃,与其被他们整死还不如试一试。”
“你先走!”我看见胖子低着头在地上捡起了两块石头,心里不禁开始暗暗为那个老东西祈祷起来。
果然,在我转身后不久就听到下面传来一阵惨叫:“哎哟!救命啊!两个小兔崽子要杀人啊!”
不再理会,我与胖子两人各有个盏矿灯,那个年代的东西质量是没话说的。这玩意虽然背着有些沉,但是能管上七八个小时,照的远,还挺亮堂。入口比我们想象的要宽很多,我记得上次查文斌说里面有风出来肯定是通向哪的,有风意味着就有出口,有出口,我和胖子就能逃出去,袁小白还在外面等我们呢!
也不知往前走了多久,这入口时宽时窄,窄的地方我能通过但是胖子可就惨了。通常就是他拉着我的脚,我在前面爬,他在后面用力,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划的稀烂,皮肉之类的这会儿都已经不晓得痛了。
时间在人执着的时候会过的特别快,当我发现眼前开始出现第一缕光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出路。
可是,我错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光只有太阳和月亮才会发光,原来还有一种东西叫做金光!
我呆了,呆在那儿动也不敢动,原来说有金子是真的!胖子不停的在后面催我,昨晚上吃的是靠地瓜,这小子一路跟在我后面没少吃屁,早就被熏得不行了。
“小忆,你他娘的墨迹啥,不会是又在酝酿烟雾弹吧!”
“胖子,咱发了!”“啥?”
我努力的扭过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说咱要发了!金子,数不清的金子!”
“妈呀,真有金子啊!”胖子的脑袋一下子就顶在我的屁股上,正巧一个臭屁被崩了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当我钻出那个洞口的时候我抬头看,天是亮的,有一缕光投射进来照在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上面有些刺眼。数不清的黄金,各种各样式的,有金币、有链子、有头饰、大的更有金砖,最让我觉得眼红的是竟然还有一根金杖,就插在那堆金子里头。
胖子一股脑的冲了过去,左手一个金碗,右手抓着一把链子,金灿灿的把他的脸都照花了:“哇哇哇,发了、发了!这回真是小狗掉进粪坑了,吃饱了!”
我和胖子一样的激动,金子!谁他娘的不爱啊!虽然我们小,但是钱这玩意没人嫌扎手的,我一并冲了进去,抓到哪个就往兜里塞,那叫一个恨啊,太多了,哪里装得下。
胖子和索性把衣服裤子全脱了,袖口打个结就当袋子使,哗啦啦的往里灌,那叫一个享受啊。就在我俩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这么多金子也没用啊,我俩上哪花去啊?
“等等,胖子,你说咱俩咋出去,这要是都出不去,守着这么多金子有啥用?”
“笨啊你,原路返回啊,有了这些,那老东西还敢不放梯子,信不信我到时候随便丢个金碗他都能给咱跪下来叫爷!”
“有道理啊!哈哈,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一阵子忙活过后,能装的我俩全装了,脖子上挂着金链子,能套多少是多少,手上,脚上,甚至是脚趾头上都戴满了金子,啥叫土豪?这才叫土豪!
我嘴里叼着个金碗朝着胖子呼哧道:“走!”
好家伙,这脚下的腿才迈出去一步就往地上一趴,太沉了!
“不行、不行,多了!”我不得不从身上取了一些丢了回去叹道:“真可惜,他娘的带不走啊!”
胖子比较想得开:“没事,明儿咱接着下来取,这往后的日子咱就天天吃肉,顿顿喝酒!哎,要是查爷也在就好了,他要知道咱真找到了不知道会怎样?”
“我在,就劝你们放下手中的东西……”
“谁?文斌?”我问道。
“哗啦啦……”东南角,突然响起了一阵子金子碰撞的声音,一个人从金子堆里坐了起来正对着我俩笑,那家伙,不是查文斌是谁?
胖子把嘴里的碗一吐大叫道:“我的个祖宗,我可是想死你了啊!”还没走出两步,腿上套着那些金子就成了绊脚石,胖子也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查文斌也走了过来一边扶起胖子一边说道:“哎,都放下吧,这些东西带不走的。”
胖子把脚下的那些镯子摘了一些下来道:“太多了是带不走,没事,一会儿我丢掉一下。刚好你也在,来,跟我们一样把衣服脱了,一人少装点出去也够一辈子了。”
“我是让你们全放下,这里的宝藏不能拿。”
胖子对他白了一眼道:“你糊涂了吧,这金子搁在谁手里不是金子,你不是被那老头的屁话给懵了吧,什么女鬼,不照样让你给打的屁股尿流的跑了,有你在,我放心!”
查文斌说道:“先放下吧,你们俩听说我,这批东西谁都拿不走,邱大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胖子你现在低头看看你自己的脚下有什么不同。”
胖子把脚抬起来看看不解道:“咱这好胳膊好腿的没缺哪个零部件,能蹦能跳,有劲的很!”
查文斌笑着说道:“你再仔细看看呢,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你是你,我是我,那当然不同,我的腿比你粗!”
查文斌指着我说道:“小忆,你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下有没有影子?”
我低头一看,左脚动动,右脚动动,嗳,真是活见鬼了,还真没!
“我影子呢?是这儿光线不够吧?”
查文斌用手指着自己脚下道:“那你看我有没有!”
我一看,他还真有!我以为是自己这儿光线不够,走到他身边之后我俩肩并肩,他的手在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动,而我呢?无论我怎么蹦跶,地上就是没有我的影子!
胖子见状也过来试了试,跟我一样,他也没有影子!
“查爷,这是咋回事,我们的影子呢?”
查文斌也不解释,又对我们说道:“你们放下手上的金子再试试!”
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果不其然,脚下的影子瞬间出现了。胖子见我有了他也开始丢金子,果然,当我俩都赤条条的站在查文斌跟前的时候,影子又就重新出现了。
“这是咋回事啊查爷?”
“我想这笔宝藏应该受过诅咒。”查文斌接着说道:“我比你们早一天到这儿,起初的时候跟你们一样兴奋,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了问题,这些东西活人拿不走,如果拿走了,那人就会变成活死人。”
“啥叫活死人?”
“活死人就是没有魂的人,没有魂也就剩下了一副躯壳。慢慢的,你会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你也不会感受到温度的变化,甚至,你会连自己是谁都忘掉。你的思想会逐渐变空,你的心也会慢慢凝固,到了最后,人还活着,但是这四周的一切就都和你无关了。”
胖子一想到连吃啥都没味道了,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所以,这些东西你带不走,即使带走了,对你而言也没有用,你买到的任何东西都享受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
查文斌转身过去对我们说道:“看哪儿,看见了嘛,那个角落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西北角落里有个东西隐约在一闪一闪的发出金色的光。我们走过去一看,是一座神龛,上面供着一尊金狐狸像,这狐狸大小有半米高,它的尾巴在后面完全舒展开就跟千手观音似得。
“这狐狸像,好面熟啊!”“胖子你也觉得面熟,我也觉得,好像就是那晚咱们看见过的那个,是不是啊?你看那眼神,娇滴滴的带着一股子狐媚,这要是个真的狐狸都能把人魂给勾去。”
“小忆,这回你算说对了,它的确能勾人魂魄,我想这影子的事儿八成就跟它有关。”
第四十章 画像
胖子转到那狐狸像跟前,左瞅瞅,右瞧瞧,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大仙?”
我打趣道:“聊斋看多了吧,狐仙一般可都是美人来着,胖爷要不留下来给她做女婿可好?”
“这等好事还是留给你吧,咱三个算你长得清秀,怎么样,考虑一下,又有钱,又有貌,这好事打着灯笼你也找不着啊。”胖子又桶了一下我胳膊坏笑道:“你说查爷躲这儿是不是让那狐大仙给勾引来的啊?他倒是挺像个白面书生的,绝配啊。”
“是哦,文斌,你怎么到这儿来的,我们外面找你好几天了,屯子里出大事了你知道不?”
查文斌用手指指上面道:“掉下来的,那天我爬到那顶上之后有个祭台,上面有把椅子。”
“啊?那椅子我也瞧见了,还挺奇怪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屁股坐上去,莫名其妙就掉了下来。还好那边有汩泉水,这几天就靠着那点水还有兜里那点干粮凑合着。”说到这,他的肚子恰不逢时的“咕噜噜”一阵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两天多没吃了,那些石头上的苔藓都让我给吃光了,估计再没人来我也顶不过三天了。”
“原来这是西山?我的娘亲啊胖子,咱俩是爬了有多少路啊!对了,那边不是有个出口吗,你咋不出去类,通出去就是屯子。”
“有出口?我在这儿晃了这么些天也没瞧见啊。”
“就在那儿呢。”我用手指给查文斌看,查文斌一脸不相信的说道:“我没骗你们,到这儿有七八天了,这地方就这么点大,哪块石头长啥样我都摸的清清楚楚了,但你说的这个洞明明之前是没有的啊!”
“可我跟胖子都是从这儿钻的,不信你捏一下自己看看痛不痛?”
查文斌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尊狐狸像对我们说道:“屯子里发生什么事了?”
“天上掉陨石了……”胖子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和我们现在处境都跟查文斌说了一遍,把那老支书说的有多坑是多坑。
“被你们俩闹成这样,屯子咱是回不去了,跑吧!”
“咋跑?原路回去也是死啊,那老东西会让安好心?上去还不得一排民兵端着枪等咱。”
“对咯,还有枚金币在谁手上?”查文斌问道。
“在那老东西那,昨儿个管我要去的。对哦,这东西拿不得,那他会不会有事啊?”
查文斌摇摇头道:“我不敢确定,邱大爷原先也拿过,只是遇到了个女鬼罢了,我们一拿这儿的就连魂都没了,好像是一码事,又好像不是一码事,指不定,这屯子里的人能用,外人不行。”
“妈的,被那老东西欺负也就罢了,你们这些破铜烂铁也跟着欺负外地人!”胖子抄起地上一个金碗就狠狠砸了过去。这还不解气,那中央一直杵着根杖子,胖子走过去一把握住它就要往外拉,试了两次,那杖子纹丝不动。
胖子在那自言自语道:“哎,奇了怪了,我力气也算可以了的。”
我看他一副随时要暴走的样子,便劝道:“别把气乱撒咯。”
“爷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胖子那人属于你越劝他越来劲的那类,这不双手掰着那根棍子来回不停的摇,就在他折腾的那劲的时候,胖子觉得那根棍子被自己往左边一扭,突然“咔嚓”一声巨响从附近传来。
我扭头一看,那尊狐狸像这会儿正在跟时钟似得慢慢向左边转圈,一阵接着一阵的机械声不停的从地底下传来,连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胖子,你他娘的干嘛了!”
胖子这会儿也傻眼了,他估摸着是自己手上那根杖子连忙放手,因为这会儿我们的头顶已经开始在下石头雨了。大小的石头跟雨点似得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三个人抱着脑袋仓皇逃窜,正巧那尊转动的狐狸像边是往里凹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冲那边跑了过去。
有时候,事情来的就是那么巧,那狐狸像转动的时候恰好是折过来的,两边顺势各露出一条缝来,查文斌眼尖对我们喊道:“那有条路!”
果然,我抬头一看,那狐狸像的背后有一条台阶闪过,我身子窄,一窜就闪了过去,查文斌跟着也钻了进来。可胖子的体型再一次让他陷入了悲剧,当一个人的身体被机械式的碾盘一样从石头上碾过,那滋味可想而知,当时胖子肚皮到胸部都被硬生生的刮掉了一层皮。
等到我们把痛的已经喘不过气的胖子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我看见那狐狸像的背面居然有一个盒子。
“咦,那是什么?”我伸手一碰,那盒子竟然自动“啪”得一下弹开了,这可着实把我吓得不轻,我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探头一瞧,里面是一根长条形的东西,外面裹着一层亚麻类的布,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查文斌见我楞在那边催道:“小忆,快点,胖子这伤不轻,得赶快包扎。”
“包扎!”我脑子里顿时想到的就是这不刚好有块布吗,随手就伸进那盒子里把那东西给取了出来。我拿在手上一抖,那东西一阵子下坠往地上“啪”得一摔,我把布给查文斌递了过去再低头一看,咦,地上的东西不是金子,好像是纸的!
我捡起来拿在手里,有些沉,还有一股子香味,怎么都觉着这玩意很像是一副画轴呢。
“文斌,你看这个我能瞧瞧不?”我问道。
“哪来的?”他在给胖子包扎,胖子这会儿正痛得龇牙咧嘴,还好他皮厚实,要换做一般人被这么一碾估计肋骨都得断几根了。
我指着那尊狐狸雕像的背面道:“那里有个盒子取的,不是金的,好像是一幅画。”
“画?真稀罕嘞,他娘的看不出啊居然把一张破纸放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得让胖爷瞧瞧画的是啥。不是跟你们吹啊,胖爷打小就跟我家老爷子学习绘画,那个吴昌硕的笔墨我能模仿的七分像呢!”
我看着查文斌,说实话,这里的一切我都不敢动。
查文斌对我点头道:“看吧,我想也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画上或许有些信息。”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画卷缓缓打开,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头乌黑的长发,接着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
“好像是个人,看头饰还是个女人。”
“你就别墨迹了,一下摊开行不?算了,让我来!”说完他一把抢了过去,“哗啦”一下就给抖开了……
当他彻底打开那副画轴的时候,胖子已经不说话了,两眼铮铮的看着我,又看看查文斌,我看到他的嘴巴不停的在动着,好像是很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脑袋使劲往后靠,但眼睛却又死死的盯着那副画。
胖子嘴里勉强挤出几个字结巴道:“这……这,这……”
“这什么这,你不是字画大师吗,瞧出来出自谁手嘛?”
胖子的手这会儿都已经开始发抖了,他不停的指着那副画很想努力的告诉我们他看到了什么,当我终于受不了他那副德行准备自己去拿过来的时候,这小子憋了半天的那句话终于被喊出来了:“这……这他娘的不是袁小白嘛!”
“啥?”“你说谁!”我和查文斌几乎是同时蹿了过去。
一秒钟之后,我们终于理解为何胖子会那样了。
这是一张长约三尺的仕女图,画像保存的非常完好,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画上有一位身着白裙的女子,女子形态优美婀娜,但眼神之中却透露着一丝忧郁,她的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猫,左手放在猫背上呈抚摸状,放佛正在叹着气。
更加重要的是,我们仨都在看到的第一眼都想到了那个人:袁小白!
因为,像!实在是太像了,这画中人简直和袁小白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查文斌看着我俩都是一副惊呆了的表情,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说道:“巧合吧,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文斌。”“嗯。”
“我跟你说件事。”“啥?”
我跟胖子互相对瞧了一眼,他八成也是那个意思,我对查文斌说道:“袁小白就在几天前刚收留了一只黑猫,跟这画上的也一样……”
第四十一章 南下
经过一场简短而重要的讨论会,我们三人一致认定关于这幅画的事儿出去之后暂时瞒着袁小白,原因么谁见到这么个东西不得胡思乱想啊?
过了这尊狐狸像,后面就是台阶,一人宽,高度勉强低头能过,盘旋着忽上忽下,我们心里也没底,黑古隆冬的得亏查文斌有带火折子的习惯。
当我的耳边听到“哗啦啦”的水流声时,我知道,我们走出来了,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儿。
一片瀑布墙挡在我们眼前,不知这瀑布有多高,也不知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外面的水流非常急,我把手伸出去根本支撑不住一秒。事到如今,我们,其实没有选择。
“跳?”胖子回头看着我们,他的眼神里可以读出一副我随时已经准备为革命牺牲的炽热眼光。
我跟了一句:“你跳,我也跳。”
在胖子身后,我第二个冲出了那片瀑布,只觉得在落水的那一刹那我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巨大的冲击让我的胸口犹如被水泥板狠狠的砸中了,肋骨和肌肉之间都出现了分离。当我从何水底挣扎着浮出水面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我们三个先后像落水狗一般的爬上了岸,西下的太阳还有点余温,我们睁着眼看着眼前的那道瀑布有些苦笑,又有些无奈。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这正是那天我们进山打虎的那个地方,就这儿,我们的露营点。望着眼前那高耸的瀑布和满地的乱石,我不得不说,命真的挺硬,是我们每一个人。
下山还算顺利,这地方是野人屯所有人的禁地,却被我们三个毛头小子当做自家菜园子反复晃悠。按照约定,村口,袁小白躲在那间靠河的磨房里,四个人顺利的会师了。田边陆陆续续有收工回家的人,我看到苗兰和村里的一个小伙拉了一下手,她的脸很红……
“老乡们,别了!”胖子躲在磨房的窗户眼上对着远处的人们挥挥手。
查文斌啃着袁小白给我们准备的口粮,看着屯子里的那一片废墟,他看向我们道:“真确定要走了嘛?”
我肯定的说道:“走吧!这儿不属于我们。”
然后他问了一句:“那我们去哪儿呢?”这句话让我们四个再次陷入了沉默。
是啊,在那个年代,我们出了屯子很有可能连明晚的住所都没有。一旦屯子里的人发现我们逃跑肯定会报告上面进行通缉,到时候给扣上啥帽子那就说不准了。
胖子说道:“随便去哪儿也比这儿强,难道你们不想回家?”
谁会不想?只是,我们是逃出来的,没有介绍信,我们就不能住旅馆,不能买票乘车,而且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抓住。这里是东北,距离我的老家浙江有两三千里地,我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们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走,这是没的选择的选择,三男一女,每个人一个布袋,随身的衣物,还有每人十个冰冷的馍馍。我们总共加起来有还有十五元钱,三个男的一人拿了三块五,剩下的都留给了袁小白,我们只想活着。
走到那天苗大爷接我们的站台只用了一个晚上,我们是在逃,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起我们的神经,我们知道我们的身后有成排的民兵端着猎枪和土铳,有数条熟悉我们气味的猎狗正在顺着这条进出屯子唯一的山路搜寻。
铁路,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据说,这条线每周会有一列火车经过,具体是礼拜几则不一定。这列火车的主要目的是把东北原始森林的木材运出大山,偶尔也会捎带一些需要的客人,我们这里的这座站台就是当年野人屯伐木的时候修建的。
站台的一边是道水渠,这个季节水渠里的水得有半人深,北方的三四月还是相当冷的,那风刮起来呼呼作响,尤其是这水渠边都结了冰棱。我们四个人依偎在一块儿抵御着低温和恐慌,上天或许是眷顾我们的,半个小时候一列火车“况且、况且”的向着我们驶来。
并不是只有铁道游击队的老洪才会扒火车,我们也会,绿皮蒸汽机头行驶在弯曲的线路上,我好像看见了远处那些追出来的人。
我看着窗外那些已经开始发绿的草地,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的念叨:“再见了,是真的再见了。”
火车过了山海关就算是离开东北了,当年大清的八旗子弟就是从这儿杀到了紫禁城,而我们也选择了在这里下车,在往前关卡会越来越多,我们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胖子说他打算回四川老家,不管怎样,那总是窝,我和查文斌肯定是回浙江,小白则选择和我们南下,她是上海人。我们四人去了照相馆,拍了照,又分别留了四人的地址,让老板给邮寄过去,也算是一场缘分。余下的钱,胖子又去黑市上换了点粮票,找了个小面馆,这是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喝酒,白酒,味儿很冲,我不知道眼中的水是分别的泪还是呛出的苦。
临行前,查文斌对他千叮万嘱,要是遇到啥事千万别冲动,胖子喝我们道了别抓上了一列开往陕西的火车,那是一辆运煤车,他钻进了煤堆。
南下的车很多,尤其是上海,我们必须选择货车,谁让我们是黑户呢。天黑后,一辆满载木头的列车货箱里,我们三人一猫挤在一起,没有人再说话,谁都不知道将来到底在何方。
一路上到处都是文革的标语,随处可见红小将们挥舞着手中的彩旗,这一年是文革最后的疯狂,也是他们即将到达的顶点。
对于上海的袁小白,我们无能为力,一起在这下了车又是一场分别,临行前,几番思考,我还是没把那副交给她。或许,这一别就是永远了,留着,也算是个念想吧,这里的繁华与我们无关,我和查文斌属于浙西北。在这里,我和他把所有的钱都凑了出来给了袁小白,这里是城市,想要生活远比农村难的多。
从黄浦江口我们给人免费搬了五天的货,条件是那人回去的时候沿江而上,因为我知道我的老家正是这黄浦江的源头:西苕溪。
离开大半年的家乡就在眼前,我和查文斌却像贼一样。家,近在咫尺,但没有人敢回,那些带着红袖章的人想必早已接到了电报。入夜了,远远的,我躲着看,门是关着的,上面贴着封条。我和查文斌约定去狮子山,那里是整个浙西北的最高峰,那儿解放后曾经是集体林场,有屋子,有水,只是这些年早就已经荒废多时。
住在狮子山的日子是单调的,从这里的山顶可以远远的看到整个洪村,哪家的烟囱出烟了,哪家的女人又在打孩子了,哪天村道上又在集体看电影了。每天,我们就守着,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家”能够出现有人的迹象。
就这样,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我俩会躲到什么时候。好在这林子里吃的不缺,野菜、野味,自己也还种了点玉米。到底是下过乡学习过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记得那是七月的一天,白天的云参杂着一点黑,黑里仔细看还带着点红,那云是一浪一浪的呈波纹状铺天盖地的。到了晚上夜空又是一片璀璨,白天的时候查文斌在破屋前纳凉就说看着今天的天象有点不对劲,他这人只要无云就会看星象,反正他那人无聊的很,我只能自己和自己玩。
那天晚上格外的闷热,我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拿着棕榈树枝做的扇子靠在他边上的大石头边睡觉。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几点了,突然他过来把我从梦里给推醒了,跟我冒出来一句:“小忆啊,搞不好要出点事儿啊。”
好不容易有点要睡着了,我正睡的香,含糊的回应道:“哎哟,我们这老林子里你放心,红小兵们不会摸上来的。”
“不是,你起来看。”他一把把我从石头上拖了起来,然后把我拉到空地上对着天空说:“你看那,看到么,那颗星星是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最近隐约有黯淡的迹象。”
在我眼里,天上的星星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区别:“那么多星星,我哪知道哪颗啊,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从小就是个小神棍。”
“你看啊!就那颗,颜色泛红的那颗,它的四周你看,就是有流星划过的那颗。”说话间,天边正中偏北一点的位置刚好有一颗流星划过,这巧让我也看见了。
“流星嘛,有啥大惊小怪的,夏天常有的事儿。”
“我数了一下,这已经是第八颗了,每一颗都是经过同样的轨迹,我总觉得好像今晚要出事,还是大事。”
“我说查爷,这都几点了,估摸着一会儿都要天亮了吧,您不睡我还想睡呢,你慢慢数吧,我走了。”我又继续回到了那块大石头上,一会儿工夫又进入了梦乡。
要说,那一晚要出事的确是有预兆的,本来这林子里夏天的晚上蚊子是到处都是的,可是我那天光着赤膊睡在外面竟然没有半个蚊子。还有,那一晚,林子里格外热闹,所有的鸟儿从入黑起就不上树,一夜到天亮就在空中盘旋。平日里见人就躲的老鼠那天也格外多,我光在厨房就打死了七只,山下村子的狗也一夜叫个没停。
第四十二章 相遇
天边“嗖”得又飞过一颗流星,尾巴拖的老长老长想着北方飞了过去,正巧这会儿一片乌云不知道搁哪儿飞了过来恰好把那颗紫微帝星给遮挡住了,查文斌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有了一个念想:难道……
大约十分钟以后,我感觉到睡着的石头晃动了一下,我以为那是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不料片刻之后一阵更大的晃动直接把我从石头上摔落下来,我的手撑在地上感觉到大地在摇晃,那座用石板片盖的屋子上面“哗啦啦”得往下滑落石板。
“地震!”这是一个从书上看到的名词,仅仅是听过而已。
据说那一晚,在中国的某个地上,一夜之间有一座城市被完全抹平,死伤人数达几十万。当然这是后话,我们躲在山头上哪里知道这些。
从那以后查文斌每晚都出来看星星,他有时还会摆出石子计算。我问他看出了个什么所以然.他说,这片土地要出大事,而且很快了。
天象和人事往往会有惊人的巧合。据说在1947年陕北志丹县,有一天下午,西北方天空中有一团很大的火球向西南方坠落。当时陕北的老乡都说:“蒋介石快完蛋了。”果然两年多一点,蒋家王朝就崩溃了。
1976年开春以来,周恩来、朱德两位革命前辈相继离开人世,唐山发生大地震,毛主席有重病有床,这其中难道真蕴涵什么预示吗?我不得知,或许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吧。
那年9月,毛主席病逝,全国陷入了一片哀悼中,我们在山上,但是查文斌却在头一天就已经告诉我了:那颗紫薇帝星没了。
又过了一个月,秋,四人帮正式倒了台,全国的各种冤案都被陆续平反。当我看到我家的烟囱第一次冒烟的时候,我知道,我可以回家了。
家,我离开了整整一年,但是我总算还有一个家。接下来的时间是平反和无穷无尽的调查,我因为是逃离的,知青的手续还在东北,这边的户口又落不下,分不到粮票也拿不到工分。好在当时都知道我父亲的冤案,组织上也没太难为我,只是把我和查文斌带到县城里去做了记录,登记在册,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那是1976年的腊月。过年前,我收到了北方寄来的照片,我、胖子还有袁小白跟查文斌的合影,不知道他们三人有没有各自收到。
1977年农历春节,我曾经去过五里铺,但是查家没有人,听他们村里的人说查文斌走了,在一个月之前和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师傅一块儿走的。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家,两间土坯房,有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枣树。过节,家家户户贴红挂彩,唯独这家门框上写着一副白底黑字的丧联。
1978年,我是在洪村度过的,父亲的问题基本被调查清楚,他是被冤枉的,母亲也同样清白。但是经历了这一波折腾之后,他们俩都老了,一下子就头发花白,因为常年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我的父亲得了严重的关节炎,以至于再也不能下地;而我的母亲也同样落下了病根,她的腰受到了重创,据说是被那些人用碗口粗的木棍打的,原因是她不愿意指认我父亲是个特务。
1979年,我已经成年,家道也开始中落,在农村,失去了劳动力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我的家曾经只剩下半个番薯,父亲让给母亲吃,而母亲则说自己不饿,最后谁都舍不吃而喂了老鼠。那一年,我开始接过家庭的重担,同样因为治病和生活欠下了六百多块钱的债务,在那个年月,对于我这样的家庭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1979年五月,被逼的实在没办法后,我准备放手一搏,卖掉了家里的一头猪凑了路费和很多人一道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深圳,那时候还是个小渔村,我的目的地是广州。这里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我听不懂那儿的语言,也吃不惯那边的饮食,但是每天都有无数像我一样为了讨一口饭吃的人来到这里,而我也正是开始了露宿街头的生涯。
广州是现实的,也是残酷的,我每天都在街上转着只想能够糊口。我没有多少文化,我也没有社会经验,扛过沙包,也去工地搅拌过水泥,力气和二三十岁的比有差距,最终我谋得一份在广州拉黄包车的活儿,也就是人力车夫。
广州作为最早的开放城市,这里的一切对我这个乡下土包子来说都是超乎想象的,这里的人脑子精明。比如他们从香港进电子产品回来加工,一块电子手表的成本只要两元钱,但是批发出去就可以达到十块,很快当时我从那些坐在我车上的商人嘴中得知,就这么一块表如果带到北方,那它的价格将会再翻两番。
这样的利润是建立在那个年代的信息不对称和资源缺乏的卖方市场,庞大的中国人被文革压抑了十年之后社会需求瞬间释放了出来,一盘盗版的卡带运到北方都会有人抢的头破血流。于是,半年后,我也加入了这个大军:倒爷!
我倒腾的第一笔货是喇叭牛仔裤,一共五十件,那是我在广州拉了整整半年黄包车攒下的,我再一次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在上海,我刚走出火车站之后就打开了包裹就地摆摊,不到五分钟,这批货被人一抢而空。欣喜若狂的我当天就定了返程的车票,从此,倒爷的生涯正式拉开帷幕。
衣服、电子产品、音响制品,生活用品,五金机件,总之什么赚钱,什么货好拿我就拿什么。大约有一大半的时间,那阵子我是在火车上渡过的,而去往的城市也仅仅是随着我能买到最快的北上列车,无论终点是哪里。
这样的生活我持续了半年有余,期间有亏有赚,亏的多半都是上当被骗,毕竟还是年轻。赚的呢也都寄回了老家。半年过去后,我本人依旧还是两袖清风,四海为家。
我和胖子再见的时候是在西安,那一次带了一大箱的邓丽君卡带,市面上的畅销货。在西安老的城门楼子下面,我一边啃着羊肉泡馍一边不急不慢的打开了拉链包,把那些卡带一张张的放在一块蓝布上。
“兄弟,这卡带咋个卖?”
我头也没抬随口答道:“一本五块,三本十块,要多少?”
那人说道:“这么贵,我看一本最多五毛钱,怎么样,就五毛我全要了!”
“滚、滚、滚!”我最烦这种没事找事的主了,我注意到眼前的那双脚还停留在原地,一只肉呼呼的手朝着我的卡带伸了过来。
“咦,你这人,我说了不卖!”我抬头一看,一张脸盆大小的脸带着深蓝色雷锋帽正冲着我“嘿嘿”直笑,那张大手抓起一把卡带掂量了几下道:“就五毛,卖还是不卖?”
“滚犊子!”我站起来一拳打了过去,他还是那么的结实。
钟鼓楼广场一家饺子馆叫“德发长”,我和胖子的面前各摆着一坛杏花村,我是不胜酒力的,但是我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分开的时候也喝了。
醉了是必须的,我们整整喝了一个下午。
胖子绕道太原后回了成都已经是两个月后,转辗通过朋友找到了他父亲的战友打听到了家人的下落。他的父亲是个正直的人,在监狱里自杀了,是用长裤撕成了布条吊死在床档上的,他的老娘随后也跟着去了。俩夫妻死后尸体就被扔在人民南路的广场上,一连七天都没人敢去收尸,最后是他爸身前的几个部下偷偷找了俩独轮车半夜拉走的。
胖子家的那个大宅也成了革委会办事处,他也就跟着没了去处,临走前,胖子到汽车连去偷了一箱汽油半夜溜回了大院。那地方他太熟了,从小跟那长大,守院子的狼狗以前都跟他在一个碗里吃饭,把那栋原本属于自家的宅子用汽油浇了里里透透,一把火点了之后就开始逃。到现在,他也还是个黑户,有家不敢回,只能在西安这一带混混日子。
第四十三章 千钧一发
“文革结束了。”我说道。
胖子端着碗拿在手里晃了晃,然后猛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道:“结束了,都结束了。”如他所说,对于他而言什么都结束了。
胖子的“家”就在西安城外一片荒地上,他指着那间用木板和水泥袋糊的大棚子对我说:“哥们,既然到这儿了总得带你回家坐坐,别嫌弃,冬暖夏凉,还不用交租金。”
说实话,我是没有想到胖子如今混到了这个田地,看着那棚子两边齐腰深的野草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了一股臭味。
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舒服,嘿嘿笑道:“在这儿收些破烂玩意,城里不让堆,我就拉这儿来。换几个钱买点小酒,天不管地不管,倒也潇洒,走吧。”
我跟着胖子一块儿过去,各种各样的破烂堆满了整个院子,从建筑材料到废铜烂铁,从瓶瓶罐罐到塑料垃圾,屋里屋外,只要能见着的地方都是这些东西,我亲眼看见好几只老鼠在院子追着互相到处跑。胖子的“床”是用两块门板拼的,屋子里还有台少了个喇叭的卡带机正在放着革命歌曲,窗台边有个煤球炉,上面架着一口破锅和没洗的两个碗。
胖子转身进了隔壁房间一阵鼓捣,没一会儿摇头晃脑的拿着两瓶橘子汽水出来对我说道:“冰的,喝吧,我这儿是啥都有,啥都不缺,早就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好家伙,还真有台电话机放在床头,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响铃,反正我是没见着电话线。
我喝着汽水坐在床边问道:“做这行,赚吗?”
胖子冲我笑笑:“你看我瘦了没?”我上下一打量还是那身肥膘便说道:“看样子还不赖,比我强啊。”
“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倒腾卡带有啥出息,小忆你不是在广州吗,那边听说离香港很近?”
“怎么?你去过?”“我没法买火车票,实话告诉你,你要真在那边我给你指条路子,去深圳收旧电器。什么日本的,美国的,西德的全让人用船来到香港,那边有人专门翻新,然后再弄到国内来,起码翻这个数。”胖子对我伸出的是一个巴掌,那就意味着是五倍。
“你咋知道?”我问道。
胖子指指屋里的那些破烂道:“我干这行的我咋不清楚,要是有户口我告诉你我早发了去了。这不刚好你来了,又在那边混,咱俩合作,你负责进货,我负责出货,利润咱哥俩都好说,随你便。”
“这好像算走私吧?”
“你怕个球,放心,只要能进关就是合法的,我在那边有人。”
“谁?”
胖子故作神秘的说道:“一个香港人,每个月都到我这儿来一趟,这点事儿交给他去办,你就负责运货。好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在这儿倒腾文物,这些东西都是掩人耳目的,西安这地方挖地三尺下去都是贵族墓,一个叠着一个,我这行叫吃‘先人饭’,别小看,就你脚下的那个壶就值一千港币。”
“啥?一千!”我瞅着那个灰不溜秋的坛子还有些碍眼呢,这倒真是出乎我意料。
胖子点了根烟又递给我一根,“没啥大惊小怪的,我晚上当夜壶用的,过几天等他来了拿水冲一下就行。”
我俩正在说着,突然屋外有咳嗽声响了起来,胖子立刻警觉的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把枕头一掀,我看见他拿了个东西往后腰带上一插,那好像是一把手枪。
他对我使了个眼色之后便出去开门,然后在门外嘀咕了一阵就带进来一个身穿蓝色马褂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的脸上有一条斜疤,从眼角一直开到嘴唇,活脱脱像是一条蜈蚣。那人进来后先是一愣,大概没想到这儿还有人,接着他就死死的盯着我,我看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胖子给他递了跟烟,那人并没有接还是盯着我看,胖子对他解释道:“没事,丁公子,这是我兄弟,过命的交情,自己人。”
那人这才撇过眼去对胖子说道:“今晚,城北焦家村果树园,看园子的老头已经被安排好交出去喝酒了。地方我打了标记,利索点,别露马脚,最近风头紧。”
胖子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一张纸条连连点头道:“丁公子,我办事,您放心。”
把那人送出去之后,胖子转身对我说:“晚上我要去办点事儿,你在这儿呆着,我天亮回来。”
“是去挖坟吧。”我说道,其实我心里为胖子有点担心,还是提醒道:“刚才那人看着不怎么像好人,他眼里有股子邪气。”
胖子抽了口烟看着我说道:“干这行哪个手上不沾血,那人叫丁放,他的背后是陕西地下界的头把交椅丁胜武丁老爷子,我每卖出一件东西他都要抽走三成油水。除了丁家,整个陕西走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据说这是几百年的规矩,谁破了规矩谁就不会有好下场。”
“一个盗墓贼还能这么猖狂?现在可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还能有旧社会的那一套地下秩序嘛?胖子,我看你也是做贼心虚,得了,别干了,洗手跟我去南方,咱就去随便倒腾点啥也比你这个随时掉脑袋的买卖强。”
“小忆,你不懂,丁家是罗门的人,罗门是啥?那就是有执照的,总之这里面水深的很,我也是进来后才知道。再说他们答应干完今晚那一票就给我洗白了身份,我就是要跟你走也得等到明天。”
“那为什么非得让你去,你来西安不过一两年,这里地头蛇满地爬还让个外乡人去参合这么重要的事儿。”
胖子扭过头去低声道:“我哪管得了那么多,总之,这对我来讲是个机会。身份,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否则一辈子我只能躲来藏去的。”
“好,既然要去,那咱是兄弟就一块儿,我陪你!”
“你就别参合了。”“不行,不然你也别想去,要么你掏出裤腰带上那玩意朝我脑袋上打一枪。”“你……”
胖子服了软叹了口气道:“哎,好吧,去了之后别人让不让你进我不敢保证,听说带头的是他们的掌瓢八把子刘青刘三爷,道上人都说这家伙心狠手辣,光是活埋过的就不下十起。”
晚上九点左右,我和胖子还在屋里喝着小酒,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车轮声,一辆面包车上下来两个人,我和胖子急忙出去。
来的那个人胖子认识,是个河南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看着我们一脸酒气的模样他还有些不高兴:“下地你还敢喝酒?今晚三爷可是亲自到,你小心点。”
胖子递了颗烟给他道:“没事,三爷挺关照我,这是我兄弟想入伙一块儿跟着去,到那边您帮我跟三爷说说?”说着我看到胖子的手上拿着一叠黄色的钞票往那人兜里塞去,我认得,那是一叠港币。
那人把手放进袋里,大概是还算满意那叠钱的厚度,对胖子说道:“行,收不收我可不敢保证,三爷的脾气你知道,就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
车子拉着我们一路狂奔,开车的那个人是刘三爷的司机叫杨大力。胖子当年就是因为他才入的这行,当时胖子是一个人单干,不巧下地的时候被人给抓了,抓他的人就是杨大力。
在陕西的地界上下土如果没有丁家的批准那就是在找死,胖子当时要被处挑断脚筋,四个男人按住胖子硬是被他翻了身,最后是被杨大力用枪顶在脑门上才勉强制住。好在当时的刘三爷看中了胖子的胆识才放过了他一马,因为从始至终胖子就没吭过一声,就算被枪指着脑袋他也还是面不改色。
车子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开着开着那马路边开始颠簸起来,透过窗户外面黑漆漆的一片看不着半点星光,根据车速判断应该是路越来越难走。又过了半个小时,车子钻进了一片林子,司机看到对面有人用手电筒晃了晃便停车朝对方闪了三下大灯,他对我们说道:“到了,都下去,还有,记住下地前的规矩都别乱说话。”
胖子应了一声便喊我走,我问他啥规矩,他只告诉我只要闭嘴就行。
这是一片苹果林子,树上的果子都有点开始带红了,在林子的东边已经有三个人在等着了,我们这儿一共过去是五个人,才一到那边就有个身穿长褂布鞋的老头皱着眉头道:“怎么有生人?谁带来的!”
他话音一落,身边两个穿黑衣服的立刻就从腰上拔出了手枪,看到这阵势,胖子赶忙说道:“三爷,那个是我兄弟,过命的交情,在老家混不下去了来西安投奔我,我寻思着把他带来给三爷瞧瞧,要是合适,三爷您就收了。”
那老头扫了胖子一眼冷笑道:“过命的交情?糊涂!哼哼,我倒是看看有多过命,石敢当,你不是敢作敢当么,好,把那生面孔的抓过来剁掉根手指头。”
我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就准备跑,不料那两个人已经快步冲了过来,我的脑门上两只黑漆漆的枪口已经被顶上了……
第四十四章 学艺
“三爷,您大人有大量,这真是我兄弟,要不这么着,完事回头家里还有一尊玉佛,东汉的。前天在北坡淘的还沾出土味,一会儿结束了您来人来取。”
那三爷果真是老狐狸,转眼伸手拍了胖子一把大笑道:“哈哈,我也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好了兄弟们,收起来,都是自己人,赶紧干活麻溜点的,我就等石兄弟来点炮呢。”
胖子在这个队伍里负责的工作是工兵,他们的行话叫做“腿子”,这个三爷算是掌眼,他的本事就是探墓。
凛冽的北风掠过这片果树林子,我缩着脖子躲进风衣里面,很冷,现场没有人说话。地上有块不起眼的半截砖头,三爷用脚尖踢了一下,几个年轻小伙便从车里搬出带着钻头的圆滑钢条,垂直地钻向黄土之下,不到五分钟便打入地下5米深处。
这些人手中的钢条,名叫探针,与驰名天下的洛阳铲一样,是近年来陕西丁家这一门人开发出来的新鲜玩意,时代在变,他们手中的家伙也在变,用这个比洛阳铲要快的多。
石胖子还记得前年那个冬天,他以八百八十八元的巨资“拜师费”投在刘三爷门下,接触的第一件盗墓工具,便是这种钢条般不起眼的探针。
陕西西安,七朝古都,盗墓是自古有之的行当,当地人称其为“翻斗”,打从战国末年就已经盛行,厚葬之风让活人们把手伸进了墓葬,于是就有三十六行,盗墓为王的说法。西安的历史上经过的盗墓潮和中国朝代的变迁如出一辙,只要改了朝换了代,前朝的墓子立马就被掀翻。而近年来,一些闻风而来的港台文物商,更是以“做工程”为名,联合了像刘三爷这样有江湖势力的人圈起地来明着挖。
我估摸着胖子说的那尊玉佛的确值钱,那个刘三爷特地把我叫到了跟前问我以前手沾过土没?我说没有,自己新来的。
他也的确有点老师傅的风范,指着那地上的一摊东西对我说道:“干咱们这行的第一课,就是“扎针用铲”。这针是探针,铲就是洛阳铲。“扎针用铲”的目的,便是寻找古墓,除了确定位置与形状之外,还要弄清古墓的年代、墓主的身份,以及是否被盗过等基本情况。”
我见他主动开口也便壮了胆子问道:“那我咋能晓得这下面那些信息?”
刘三爷心情颇好,旁边的马仔给他点了一斗烟,他吸了一口道:“古墓是会自己说话的,好,今天三爷就给你们好好上一课,都听明白了,以后出去别给我丢人。”
“好!”那些个马仔不知道是拍马屁还是真的想好好学习,总之一个个都表现的很兴奋,胖子也敲了敲的我胳膊小声说道:“用心记,这老家伙向来是金口难开,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以后对咱来说都是钱。”
刘三爷有把黄花梨的太师椅,据说是明末大太监魏忠贤身前用的,喜欢的不得了,死后流落到了民间又到了他的手上,他就靠在那椅子上对我们说道:“干咱们这行的都是文化人,凡夫俗子干不了。首先你得看书,要多看历史典籍和地方史志,空了就多去山里乡下跟老人们聊聊民间传说,这些东西里头都蕴藏着线索,关键得看你脑子活不活,能不能找到。比如,你老家历史上出没出过大官,这官是几品,死后葬在哪里,整天到晚的逛窑子下赌场,那是败类,终究成不了气候。”
杨大力连连点头然后对我们喊道:“是是是,三爷教训的是,都听见了没,以后都不准逛窑子,得读书!”
下面有人起哄道:“你识字不?我怎么记得大力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每回发工资都是画个圈圈。”
“哈哈……”下面顿时笑成了一团,干这行的多半是神经紧绷的,这样的场合极少出现。那是因为今晚的确不会有人来打扰,方圆三十里地就这么一个看果园的早就被支走了,再一个,这地方是他丁家开了口要掏的窝子,无论白道黑道都会让路。
丁家即是幕后的老板又是整个市场的把控者,一个刘三爷充其量不过是为别人打工的一条狗,更加别说他们那些支锅和苦力。杨大力就属于支锅,他负责召集人手,胖子属于爆破,他在军区大院长大,对于炸药那类玩意精通的很,用多少的量炸出多少宽度的洞还不能塌,并且要做到无烟小声,这的确是门技术活。
这会儿那几个负责打探针的已经把探头拔出来了,这探头是螺旋形,跟刀片一样锋利无比,中间又有凹槽,那些凹槽便是刘三眼口中的信息,这是用来古墓的具体位置和基本情况的。尽管现在有金属探测仪等高科技工具,但对于刘三爷这样的江湖高手们来说,古老的洛阳铲比现代化仪器能带来更多的信息。
作为最常用的探墓工具,洛阳铲可以从地下带上来土块。如果土块没有分层,颜色、性状一致,则说明没有墓葬,他们称为“死土”。如果土块有分层,混有不同的土质,则说明土曾经被翻动过,是有墓的象征,则称为“活土”。有时土块中还会有碎陶片、碎砖块和炭化木屑等杂物,通过分析这些杂物,便可知道墓主的基本情况。
探针的原理,完全是凭手感。刘三爷端着那探针对我们说道:“针打在泥土、砖石或是金属之上的手感都是不一样的。与用洛阳铲比,这要靠经验,李鸭子的洛阳铲比这个还是差了那么几分火候。”
原来这洛阳铲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有盗墓,自然便有反盗墓。一些古墓在建造时,会注意把挖掘出的土分层摆放,再按顺序回填。遇到这样精心伪装过的墓,洛阳铲就失去了用武之地,而探针便可以在遭遇反盗墓时发挥作用。
我小心的问道:“那咱们这行到底犯法不?”
“犯法?小子,我告诉你,文物局的那帮子专家还得找我来买探针。记住了,你们也都听好了:不动皇陵,不出人命,这八个字是咱们的底线!挖好的洞完事了要给我把土回填,不得让死尸暴露荒野,毁了人庄稼得留下钱财做赔偿,不能白天干活,正所谓鸡鸣灯灭不摸金,咱这行是发财的买卖,只求平安,但求发财!若是谁破了这规矩,西安城里我保证他走不出十里地,祖宗定下的就得守,千百年来谁也不能反咯。守住这几条,没人会来找你们麻烦,捅了篓子也别怪我刘某人见死不救。”
“好了,这是个汉代的。”刘三爷取了那探头上的土放在手指上轻轻一碾道:“看规格不低,应该是拱顶做了加固,神道两边是石板,主墓室用的是木头,年数久了怕都是塌了。从下面往上打,石小子,斜着放一炮,六米多三十公分,不能差咯,咱得从下面往上掏,动静小点,免得里面震塌了。”
说罢他起身走到当中一个位置用脚用力踩了一下对胖子说道:“就这,得往北面斜,地下的口子得宽,上面窄点没事,一会儿得手工再往上打,给他们留给转身的余地。”
胖子接过杨大力递过来的一只旧书包对刘三爷说道:“明白!”不用说,这书包里装的就是炸药,还是无烟的那种,绝对属于军用级,这绝对不是一伙普通的盗墓贼。
胖子把头埋在地里也拿着跟探头往下打,按照刘三爷的要求打多深,打多少度,完事之后把炸药一节一节的放进去。他的技术就体现在这儿,放得多,放得少,放的位置,炸开后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也就一根烟的功夫,胖子拿着导火索回头说道:“差不多了,我点了?”
刘三爷点头嗯了一声,胖子划了火柴只往后退了三步,就连小孩玩鞭炮也扔得比这远,胖子这对自己技术的信心真不是盖的,只听“嘭”得一声闷响也就和用力拍鼓掌的声响差不多,一阵子小烟往上一冒,夹杂飞出了一丁点土,那地上已经炸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
第四十五章 坑
胖子的技术在这个盗洞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炸药恰到好处的将力量均匀分散在四周的土壤上。土壤之间是有缝隙的,是可以被挤压的,爆炸式盗洞真是利用土壤的这个特性,掌握到恰好的量,同时把握好力释放的方向,一个完美的盗洞就体现出来了。
过了四五分钟,待里面的硝烟味散去
接着有人提着一个小笼子,里头装着两只雏鸡用绳子拴着顺着盗洞放了进去,过了两分钟再提出来,两只鸡还活着,扑扇着翅膀。我看到那些人都松了一口气,几个下苦更是已经在脱衣服鞋子,一个个摩拳擦掌。
刘三爷磕了磕烟斗道:“这是老汉墓,里面多打点寸子,别塌了锅传出去丢我人。”
到这跟头,我以为我和胖子已经没事了,不料那刘三爷对我瞄了一眼道:“新来的,咱得带带。这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既然是小石头的朋友那就石头陪着一块儿下去开开荤,也别说我刘三不给机会。”
他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开始议论了:“哇,这小子可有福了,三爷咋就相中了呢。”“你傻啊,三爷啥人你还不知道,我估摸着这个锅没那么好掀,探路的替死鬼。”“嘘,小声点,三爷听见你就完了。”
我看着胖子,他对我笑笑,那抹笑的背后我知道是无法抗拒的,他需要洗清自己的身份,而这就是代价,谁都看得出刘三爷的用意。危险的事儿自然是让外人去,地雷先踩了才有通天的光明大道。
“刘三爷还真是看得起我这弟兄,不过这么重要的买卖让个新人去怕是不合适,弄砸了里头的东西把我俩卖了也赔不起。三爷,您看要不这样,我一个人先下去走一遭带点明器上来给您老瞅瞅,万一是个大货,三爷再派人下去取咋样?”
刘三爷慢腾腾的从他那黄花梨的太师椅上挪了起来,又慢慢走到我跟前对胖子说道:“小石头,这国有国法,行有行规,你这朋友不是我刘某人请来的吧?”
胖子回答道:“没错,是我带来的。”
刘三爷又问道:“好,既然你承认,那我再问你,你这朋友是什么路子我管不着,咱干的买卖见不见得光?”
“见不得。”胖子如实回答。
“好!”刘三爷又绕到我的身后继续说道:“那他,万一是个雷子,我这票子兄弟的身家性命是不是得交代在这儿!入咱这一行哪个都是从下坑开始做起,我也不例外,不亲手沾点尸气,那怎么在这行里头混。咱都是泥浆里滚过的人,就他一个干净的,你不觉得碍眼,我还觉得难受,要不今天这个坑就是给你俩挖的,要不就两个一块儿下去开开荤,自己选吧!”
两只黑漆漆的枪口再次对准我的脑袋,胖子那边我瞄了一眼也一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纳投名状吧。我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来,这里本就跟我无关。
我鼓起勇气学着曾经在屯子里放集体电影里的那些江湖侠客的语气,双手抱拳道:“三爷,我去,承蒙三爷看得起,借个亮,我先走一步。”
刘三爷满意的对着我的背影点点头道:“这小子,是块料。”
盗洞是要头朝下爬的,因为你在洞内无法转身,他们在我的脚上栓了根绳子,万一有啥事可以拉出来。我的头上有一盏矿灯,洞是胖子打的,基本也就按照他自己的体型,我很不习惯自己和老鼠一样在地下穿梭,这里的空气都透着一股怪味:死人味!
胖子应该就在我的后面,因为我可以感觉到,盗洞往下爬并不是很难,爬了没到五分钟就见了底,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得从这儿往上打洞。我有一把小的折叠铲,据说是德国货,钢口比刀要快,我得从这儿开始挖,挖出一个大约两人宽的空间出来作为中转站,一会儿所有的泥土都在这儿打包通过绳索拉出来。
胖子带着好些水泥袋,按照刘三爷的预计,从这儿往上打一米半就是主墓室,这时候是最危险的。因为汉墓是全木结构,采用木头横竖搭起的墓室,木头埋在土里容易腐烂,万一我们挖中了哪根木头柱子就很有可能引起坍塌,这个重量应该是以万吨来计,我和胖子被埋在这儿也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都这时候了,胖子还不忘调侃我道:“嘿嘿,你学的挺快啊。”
“是我不好,其实我真的不该跟着来的,对吗?”
“没有其实,也没有如果,来了就来了吧,打虎还得亲兄弟呢,再怎么你也是为我好。”
“胖子,答应我件事儿。”
“嗯?”
“干完这票就洗手吧,这不是正经路子,跟我去南方,有我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好!”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闷着声处理着眼前的难题,当我手中的折叠铲卡进去的时候,一块被泥土沁成黑色的木头出现了,铲子正巧插进了这块木板中。
我问胖子:“到底了,是这儿吧?”
胖子用手扣了扣,跟我说道:“是,不过这板子很厚实啊,怎么进呢?”
“你也不知道?”这我可就纳闷了,你丫不是老手嘛!
胖子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道:“第一次碰这样式的,我都是垂着从顶往下打,这老头非要从下往上打,这下面哪里有上面好发力,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用手轻轻擦去那层板子上的泥,指甲好像扣到了一条缝隙,我对胖子说道:“有条缝,要不用铲子插进去别别看?”
胖子瞄了一眼道:“行,我来,你靠后。”
“妈的,很牢啊!”胖子试着扳了一下,上面的木板纹丝不动,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那铲子柄往自己胸口上一横然后用脚蹬着后面的那方土。我见他整张脸涨的绯红,脖子那会儿已经快要比脑袋还要大,牙齿也是咬的“嘎嘎”作响。我在旁边只能听见工兵铲发出“嗡嗡”的颤抖声,胖子还在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想往前嘣。
“不行就算了,再想点别的法子。”我怕再这么下去,胖子自己先挂了,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这样的用力氧气要不了多久就会没的,而我们的通风管只是一跟自来水软管接着农民用的鼓风机而已。
我才话说完就听见“嘭”得一声,然后我感觉到我的头顶上有很多的泥巴落了下来;接着,我好像看见撬开了那块木头;再接着,我就觉得脚下的大地开始摇晃,不断的有更多的泥土哗啦啦的从四面往这儿涌进来,我回头一看,好家伙,那条胖子炸出来的坑道好像已经见不到了。
朦胧中,我的肩膀被人一把拉住,我看到胖子这会儿居然在我的头顶,他的动作倒是快率先已经闪进了那个被他撬开的木头空隙里。我伸手一搭,胖子一发力,嚯得一下就让他给拽了进去。前后也就不到十秒钟的功夫吧,我只看到下方的泥土跟洪水似得往下面涌,转眼间,那块被胖子撬开的木板空隙就被泥土塞满了,我的耳边净是“沙沙”的泥土声。
胖子蹲在这儿也不敢乱动,不停的朝着四周看,当那股声音消失的时候,他低着头说道:“塌了。”
这里是地下五米,胖子说的塌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是盗洞塌了还是整个墓室已经塌了,我只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好像没有出路了。
我安慰他道:“他们不是还在上面吗,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救不救不过是大当家的一句话,就是不知道挖开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们在他的眼里没这里的东西值钱,什么时候挖开我俩是死还是活的都不重要,这是个沙坑,他们故意的。”
“啥意思?”
胖子苦笑道:“流沙汉墓,我打炮眼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怎么会不懂,必须要有人下去替他放掉流沙,不然谁进来都出不去,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嘛?”
第四十七章 袁小白
那是一栋老洋房,有院子,有围墙,围墙上爬满了藤蔓,开着白色的小花,一串连着一串。一对铁门被刷上了红色的油漆,门外有个电动按钮,红砖黑瓦的三层洋房静静的矗立在这城市的中心却显得格外安静。
叫了门,过了片刻便有人出来,打开门一瞧是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头发有些花白。他的衣服剪裁很考究,看得出是个好裁缝按照他的身材量身定做的。他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他,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到了一丝杂乱的情绪,虽然他的脸上刻着的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岁月痕迹,淡定而从容。
“你们,找谁?”
“叔叔您好,我们是袁小白的朋友,请问她是不是住在这儿的?”
那人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什么朋友,很面生,以前没见过。”
胖子从包里翻出一小本本,本子的中间夹着一张照片,那是我们那年从野人屯出来分手时照的合影,他对那男人说道:“我们是一块儿下乡到东北时的知青,您看这还有我们的合照呢。”
男人接过照片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后又还给了胖子:“她有跟我说过你们,那会儿多亏了你们照顾,不过很不巧小白不在家。”
胖子尴尬的收回照片说道:“啊?那是有够不巧的。”
那男人抬起手看了一下手表又对我们说道:“我想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样,你们要是有时间的话就跟我去看看她,如果知道你们这些老朋友来了,或许她也会高兴点。”
“好啊,我们有空,叔叔,请问您是?”我问道。
“我是她父亲,在这儿等我就行,我去安排车子。”那男人转身进了院子,我看到他走路的背影似乎一瘸一瘸的,那会儿我才发现他的一条腿好像有些问题。
一会儿工夫大门被完全打开,一辆黑色的高级进口桥车缓缓驶了出来,她父亲坐在后排,我看到他的手边还有一个保温杯,我好像闻到了鸡汤的香味儿。
车子开进的地方我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很多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人,还有那醒目的两个大字“医院”,我的心里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该不是袁小白出事了吧。
四楼,我们穿过了一道铁门,有门卫把手,这是我第一次在医院看见这样的设施。袁小白的父亲给看门的人递了章纸条,我留意到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门被再次关上。穿过这道门,走廊上贴着的几个大字让我心头一震:精神疾病专区闲人勿入!
又是一道绿色的铁门,有个手拿电棍的人朝着袁小白的父亲热情的打招呼,门上有两把挂锁,推开门需要另外一个助手来帮忙,打开这道门我就听见了各种哭声笑声和莫名其妙的声音。
414号病房,门口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医生已经在等待,袁小白的父亲和他走到了一边交头接耳的聊了起来,我看到那个医生频频的在摇头。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他的心情想必跟我是同样的复杂,谁都明白这里意味着什么。几分钟后,袁小白的父亲低着头在那个医生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那个医生指着我们问道:“袁先生,这几位就是小姐的朋友吗?”
袁小白的父亲点点头道:“老大远来的,以前帮过小白很多次,唐先生,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个姓唐的医生跟我交代道:“进去之后不要刺激病人,不要大声说话,如果病人攻击你们也不要反抗,我会在你们旁边,还有病人怕亮光,所以里面是不开灯的。”
病房门的外面包着一层铁皮,同样的有两把挂锁,一把钥匙在唐先生手上,还有一把则在另外一个护士手上,只有两人的钥匙全部打开才能进去,我想重刑犯也不过如此吧。
如同唐医生所言,门被打开后里面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到,屋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低沉的喘气,听起来就和人嗓子被人掐着一般。
“小白,是我,爸爸,别害怕,爸爸把灯开开好吗?”
“啪”,屋子的灯很昏暗,比蜡烛强不了多少,勉强能看清楚地面。不远处的墙角有一张床,床上靠着一个人紧紧的裹着被单在不停的发抖。
那个人是袁小白?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头不停的左右轻微摆动,双手交叉抱着自己,整个头埋进了双腿。
袁小白的父亲端着鸡汤走到她跟前,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副塑料碗筷,他把鸡汤小心翼翼的倒进碗里又端道袁小白的跟前轻声说道:“来,乖,张开嘴,喝一口。”
“啪”得一声,袁小白手臂一挥,鸡汤洒落一地。
她的双手开始四处挥动,手上抓起什么就砸什么,枕头,被子,同时大喊道:“你不要喂我喝孟婆汤!不要来害我!你是鬼!你走!救命啊!救命啊!”
袁小白的父亲任凭女儿的打骂,只是默默的蹲下身去收拾残局。
“还是交给你们吧,喂她吃点。”他把鸡汤交到了护士手里然后对我说道:“你们是朋友,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认识你们。”
我和胖子怎么也没想到袁小白会变成这样,分开的那一年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没想到我和胖子还没走到她跟前她就开始大笑道:“哈哈哈,你们两个小鬼是带不走我的,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死了这条心吧!”
我也不敢太靠前,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我问道:“小白?我是夏忆,这是胖子啊,石将军!野人屯,还记得嘛?”
“黑白无常?救命呐!来人啊!”她又开始大叫起来,没到片刻她竟然从床上跳下来跪在我俩面前又大哭道:“求求两位大仙放过我吧,我爸爸他一个人真的很可怜的,我还要照顾他的,我不想那么早死,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吧。”
“小白你好好看看,是我们啊,我是胖子!”
“啊?你是猪八戒?孙悟空呢?快叫孙悟空出来打妖怪,这里有鬼。”说着她抬起头朝着四周瞄道:“你看,你快看,那边就有一个小孩,穿着蓝衣服的,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刀,血淋淋的。啊!他朝我走过来了,救命呐!”她飞一般的爬到了床上然后用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在里面瑟瑟发抖……
走出病房,袁小白的父亲眼睛通红,我们随着他去到了那个医生的办公室,那个医生说道:“袁先生,目前令千金的状况只能为维持生命,但是我怕再这样持续恐怕不会超过一个月,她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在下降……”
“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代价!”
“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北京组的专家前天也来过了,那都是国内最好的医生,结果是束手无策,我们根本找不到她发病的原因。一般来说,精神类疾病要么是神经系统病变,要么则是受过强烈刺激,但是这两者我们也都反复讨论过,都不属于。”
袁小白的父亲面如死灰,他的拳头攥的铁紧铁紧……
那个医生继续说道:“下午我的导师凯伦会来,他昨天在上海做国际学术演讲,他答应我会抽空过来替袁小姐看看,他是目前全世界精神类疾病的泰斗,那可能是最后的一丝希望。”
“只要能救好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知道袁先生您是爱国红色资本家,又是上海工商联的领袖,为袁先生这样的国家栋梁亲属治疗本就是我的责任和义务。凯伦医生早些时候已经看过我传真给他的袁小姐的资料,他下午就会到。”
“好,我等!”
“我们也等。”我和胖子异口同声的说道。
下午一点,办公室的电话响起,唐医生兴奋的喊道:“来了!”
十分钟后,袁小白病房,那个世界权威精神病专家满脸血痕的跑了出来,他一脸狼狈的说道:“唐,这个病人我无能为力了,让家属准备后事吧……”
第四十八章 医院
这个世界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凯伦医生说袁小白很像他年轻时在非洲遇到的一个病人,也是一个少女,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三个成年男人都按不倒她。惧光、意识模糊、有幻想和暴力倾向。最后这个少女是被当地的一个巫医救好的,说她是被魔鬼附身了,驱赶走那个邪灵就没有问题。
当时,凯伦曾经把这个病例带回美国做过研究,但是最终不了了之,因为神学和科学之间有着本质的信仰差距。
“袁小姐比我遇到的那个病例要严重的多,她的器官已经在衰竭,我建议立刻给她打镇静剂强行输入营养液并插氧。”
袁小白的父亲问道:“别的还有什么办法嘛?”
“很抱歉先生,您的女儿器官衰竭的非常严重,或许还有一个月左右,除非上帝亲自出手,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不是说巫医曾经救过这样的病人嘛?他在哪?我去请来。”
“袁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那是很久以前了,在非洲的一个部落,我也找不到了,真的非常抱歉。唐,我要走了,这位病人的资料你可以每天都传真给我,我都会看。”
“好的老师,我会安排人送您去机场。”
我和胖子走出了医院,不是我们不想继续呆,而是我们不忍,一个刚刚经受了十年不白冤屈的男人,再次跌倒在自己女儿面前,他觉得他欠她的太多了。
“怎么办?”胖子问我。
“我也不知道,要不先回去吧,那外国医生都说她只有一个月了,这事得通知一下文斌。我上次走离家也有两年了,不知道他回来没,上海离我那倒也近,两天的路程。”
“行,那我们就先去找他。”
火车,目的地省城,我和胖子蜗居在火车站边的小旅馆,从这里到我的老家还需要半天的时间。那一夜,我们两个都没有合眼,时间对于年轻的我们来说是那样的富裕,但是留给她的却是那样的吝啬。
浙西北,洪村,我们经过了公共汽车、小巴、三轮车的一路颠簸,当我再次看到洪村村口那块牌坊的时候,正巧一路披麻戴孝的队伍从村里浩浩荡荡走了出来。锣鼓唢呐,鞭炮炮仗,黄白的纸钱被风吹的满地都是,长长的送葬队伍里头我看到了我阿爸。
死的人是李二爷,高寿,因为他是个无后的五保户,又是当时村里年纪最大的人,所以村里决定出面给他的葬礼办的风风光光,在那场葬礼上我见到了查文斌。
还是开头那句话,有的事儿,你说不清也道不明。
这李二爷和我爷爷关系挺好,和查文斌的师傅马肃风也认识,这仨都是我们当地有名的“迷信头子”。我爷爷走的最早,马肃风早两年被从牛棚放出来后就带着查文斌走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又到底去了哪里。
话说半个月前马肃风做了个梦,梦里面李二爷穿着一身寿衣跟他说自己要死了,想让马肃风回去帮个做个法事。他说他前半辈子盗了不少墓,毁过不少尸,怕下去那些人不会让过他。就这样,马肃风带着查文斌从陕西启程,总算在前一天赶回了洪村,李二爷也把那口气留到了马肃风来才断掉。
按照村里的规矩,我也算是李二爷的晚辈,洪村就这么些人口,便也加入了队伍。坟山是李二爷早些年就找的,还不错,躺在那儿能看见村子的全貌。
晚上,我们三在我家相聚。
查文斌比起两年前高了,瘦了,他成熟了,超越了我和胖子,特别是眼神,透彻清亮。
马肃风找了座道观,在终南山,秦岭的大山深处有着无数隐士留下的住所,历史上,这里涌入过太多太多修行的人。这里脉起昆仑,有着天下第一福地之称,单从名字便可读出它的不凡之处:又名太乙山。
说是道观,其实就是两间草棚,师徒二人再此地相依为命,马肃风只是告诉他这里天杰地灵,是悟道的好地方,别的便没有多说了。但是从师父每晚在屋外布置的那些红线铃铛来看,他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师父不开口,徒弟也就不多问。
我跟查文斌说了袁小白的事儿,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要回去问问师傅。
第二天一早,查文斌来敲门,天才蒙蒙亮,他穿着一身灰布道袍我差点没认出,背上背着乾坤袋,还斜挂着一杆长剑,搞得跟演电影似得,我一开门他就管我问道:“小忆,我师傅说你爷爷当年有个罗盘,还在吗?”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得我问爸。”
其实,我父亲和我爷爷的关系能让我猜到他压根就不会那东西有任何兴趣,所以换来一句没有后,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记得当年我爷爷把我抱在他腿上坐着的时候曾经说过那个罗盘将来要留给我的,而当年爷爷在临终之前的确给过父亲一个小箱子,那也是他分到的唯一财产。
那个箱子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于是便再去找父亲求证,果然他老人家拿到箱子后根本没有去看过直接丢在了二楼角落里,等我拿到的时候上面那层灰都足足有一指厚了。
箱子上有把挂锁,也来不及找钥匙,直接拿铁棍撬开,那枚罗盘正是在里面躺着,上面只有“生”和“死”两个字。
接过罗盘,查文斌的眼神明显放了光,他说道:“我师傅说这个东西是个宝贝,借我用几天,或许小白那边用得上,走,咱们现在即刻去上海。”
“你?就现在?”我和胖子都有些傻眼了,穿成这样走在上海繁华的街头,我可以想象大概我们会被围观成怎样的场面。
他还四下打探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嘛?”
胖子实在是忍不住了道:“查爷,您还是回去换一身行头吧,我们等你。”
路上,查文斌告诉我们,马肃风听了袁小白的症状后说八成是中邪。这两年查文斌的本事有些突飞猛进,懂得也多,马肃风决定放他出去历练一下。
“中邪用什么东西治?”我问道。
“用药是不行的,中邪的人根本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魂魄。我估摸着她要么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么就是有其它什么事儿,等到了那边再说。”
上海,袁家公馆,袁小白的父亲刚好在家,他很惊讶我们的来意,不过现在这关头已经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考虑了片刻之后给医院去了个电话,经过一番安排,车子把我们送向医院。
这是一座五层的医院,五楼是太平间,在太平间的尽头有一间空屋子,医院答应给安排一个绝对安静地方,那里就是。因为做这种事儿还是在医院里,要是传出去在那个年代是有极大的风险的,科学和迷信,这是两个对立面。
人,已经被绑在了轮椅上,袁小白的嘴巴上被布条已经缠上。透过眼神,我看到她憎恶的扫过每一个人,我从未见过一个女人的眼神可以这么凶,这么的可怕,她的嘴里“呜呜呜”得不停喊着,浑身上下缠满了厚厚的绷带就像个木乃伊。
四楼到五楼之间的铁门已经被打开,医院的负责人说会留给我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整个五楼不会出现其他人。
胖子没能跟着一块儿进去,理由是查文斌说他那天犯冲,袁小白的父亲也没能,去的只有我和他两个。
山楼的时候一切还是正常的,这里中间有一条过道,白色的廊光有些昏暗,一长串的通向了最里边,同行带路的医生径直把我们带到的时候,查文斌才发现有件东西忘在了车上:一个装着饭菜的篮子。
我说道:“我去拿吧,你等我会儿,应该很快。”
“好,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