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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熙雍光明之山     我和校花共享血条txt下载     我和校花共享血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七章 校花和我共享血条

    袁月苓气喘吁吁地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这让袁月苓感到有些力竭,但那梦境中的感觉又让她有些留恋。

    滚烫的汗珠从额角淌下,跨过眉毛,留在眼皮上摇摇欲坠。

    袁月苓用手背去擦,但意料中的湿润却落了个空。她连忙闭上眼睛,抓起枕巾抹了一把,而那不存在的汗珠在短暂的挣扎之后,便落入了眼帘,一阵蛰痛让袁月苓眼泪直流。

    ……

    袁月苓惊恐地愣了好一会,才终于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不敢去猜测的事情,终于还是回来了。

    周嵩,周嵩,你做了什么?

    你在干什么?

    你能听到我吗?

    回答她的,唯有内心死一般的寂静。

    袁月苓挣扎着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

    那个熟悉的名字已经被删了。

    她凭借记忆输入了11位数字。

    “嘟——嘟——嘟——”

    撞击的感觉迟缓了下来,但是没有人接电话。

    随后,她感觉自己的脚掌触碰到柔软的地毯,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喂?”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是我。”袁月苓说。

    “我知道。”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在干什么?”袁月苓问道。

    还没等对方回答,袁月苓便意识到多此一问:“你在跟谁做?”

    “没事我挂了。”对面沉默了几秒钟,毫不客气地回答。

    “你等等,”袁月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既然有了新的相好,为什么要答应阿拉狄亚让共生回来?”

    “什么,共——”对方的语气很疑惑,然后袁月苓感觉一只手掌覆盖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在说什么啊?”接着,那只手又放开了。

    袁月苓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很疼,证实了这不是噩梦。

    周嵩不说话了。

    一个慵懒的女声由远及近:“周周,怎么了,谁这么晚来电话……”

    那个声音十分耳熟,袁月苓下意识地把电话挂了。

    她在自己的床上蜷成一团,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她感觉到自己光着脚站在冰凉的瓷砖上,脚指头还踢到了东西。

    疼得袁月苓“嘶——”了一下。

    接着,电话又打了过来。

    袁月苓犹豫了一下,接了。

    “听我说,袁月苓,我没有答应魔鬼,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周嵩的语气有些着急:“但现在不是研究这个事情的时候,你现在人在哪?”

    袁月苓犹豫了一下:“就在我们上次见面的教堂附近,我住的地方。”

    “那地方可远了,你有什么身体不适吗?”周嵩问。

    “不好!”袁月苓大惊。

    换下睡衣,袁月苓穿上内衣内裤,套上一件T恤和短裤,踩着凉鞋就出了门。

    “怎么样?还是打不到车吗?”

    “嗯!这地方太偏僻了,我——”袁月苓快要哭出来了。

    “这样,你发定位给我,我让小洁开车现在过来接你。”周嵩果断地说。

    “好——等等,有司机给我打电话了。”

    那网约车司机听说袁月苓是单身女性一个人,随便找了个托辞就把订单给取消了。

    袁月苓彻底傻了眼。

    ——分割线——

    “干什么呀,大半夜的,做了一半要走,还让我给你当司机?!去接袁月苓??!!”唐小洁绕是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发了飙。

    “对不起对不起,情况紧急,请你相信我这一次。”周嵩双手合十作揖。

    唐小洁双手把被单往全身一蒙,躺回了床上:“不去!滚蛋!”

    周嵩踌躇了一下,默默地穿上松垮的四角内裤,T恤和长裤。

    周嵩走到门口,从门后面的衣帽钩上抓下了唐小洁的手包。

    “这件事情很复杂,一句话两句话跟你解释不清,人命关天,我必须马上去,一会我回来,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今天出去了就别回来了。”唐小洁放狠话:““渣还渣得振振有词?见鬼!”

    “我告诉你,这世上真的有鬼。”周嵩带上房门,直奔车库。

    唐小洁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小拳头雨点般地落到了周嵩的枕头上。

    果然是舔狗没有房子,无论男女,她愤愤不平地想。

    几分钟后,唐小洁听到楼下传来了涡轮声,大惊失色。

    你这是要死啊,芭蕉桑!

    “无证驾驶会处以2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罚款,并处15日以下拘留!”唐小洁气急败坏地趴在窗口对着楼下喊:“我要报警,你这是偷车!不,抢车!”

    ……

    ……

    ……

    周嵩端坐在驾驶室,系好安全带,深吸了一口气。

    谈恋爱的时候,袁月苓和周嵩讲过,她爸爸有一辆拉货的破面包车。

    出于好玩,袁父教过她一点开车的基础操作,还坐在副驾驶位上指导女儿在院子内外转过几圈。

    既然共生回来了,那么……周嵩,你可以的。

    地址,用手机导航设置好……不对不对,这是步行导航,得换开车的导航……

    启动……为什么不启动的?明明看他们按一下这个按钮就可以了啊?

    制动踏板?……刹车就刹车,什么制动踏板!

    哎!卧槽,忘了开车库门!

    玛莎拉蒂晃晃悠悠地蹭出了车库。

    “无证驾驶会处以2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罚款,并处15日以下拘留!”楼上传来了尖锐的女声:“我要报警,你这是偷车!不,抢车!”

    周嵩没开过车,但是还好,袁月苓连手动挡都会开,在无人的街道上驾驶这种自动挡车,并不比游乐场的碰碰车更难。

    踩右边是走,踩左面是停……

    踩得越用力,效果越好……

    哎呀,好像蹭到锥桶了……

    ……

    有警车?唐小洁不会真的报警了吧?这些女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还好,警察似乎完全没想理自己……

    300米后左转……

    ……刚才是不是红灯?

    不管了,反正已经过了……

    玛莎拉蒂发出巨大的涡轮声,在漆黑的国道上奔驰。

    ——分割线——

    袁月苓蹲在马路边,双手捧着自己的手机。

    她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不管周嵩的惊讶是不是装出来的,不管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周嵩在捣鬼,一个毫无疑义的事实是,共生,它又回来了。

    目前来看,共生还停留在原始初级阶段。

    她不能看到周嵩看到的,听到周嵩听到的,不能和周嵩用心灵沟通,也无法定位他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距离限制还足够远,甚至还没有出现。

    但是,谁也不知道距离限制什么时候会出现。

    届时,这一百多公里的距离会要了她的命。

    周嵩是对的,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这件事,其它事都可以靠后慢慢讨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袁月苓开始觉得全身发冷,肺部无法从空气中获得足够保持清醒的氧气。

    是心理作用吧?一定是的。

    周嵩……

    如果这次共生回归真的没有他参与其中。

    那么,他所表现出来的着急和关心,还是让袁月苓有些感动的。

    周嵩是真的在意自己的死活。

    蹲在马路边上吹风也没有什么意义,袁月苓站起身来,向自己的出租屋走去。

    上楼的时候,她踩过一段古旧的螺旋木梯,那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发出嘎吱的呻吟。

    袁月苓对空气中挥散不去的霉味已经有些适应了。

    这是一间不大的民房——说不大都是抬举了,其实就不到十平米,除了一张床,连走路的空间都有限。

    生气抬起头,睡得迷迷糊糊的牠疑惑地咕噜了一声。

    本来,离开沙川以后,她是想直接回古纳额尔的。

    结果得知父母又带着弟弟去南棒国了。

    问他们去干啥也不说,根本就是有毒。

    她想回宿舍住或是去何思蓉那里借住,又害怕被周嵩抓到。

    最后,在谢可馨的建议下,她来到了这里,找了一个短租房。

    好处有三,首先,离周嵩足够远,不可能被他找到。

    其次,房租便宜:父母给了一些钱,谢可馨也借给自己一些,得省着点用。

    第三,这里有个教堂作为庇护所,至少心理上更能有效抵御阿拉狄亚时不时的骚扰进犯。

    袁月苓端着盆,去楼下的公用卫生间简单冲了一个澡,回来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换上一件白色的连衣长裙。

    这是第一次上门,去见周卫东他们的时候,自己所穿的衣服。

    她又找了一双素白的,过脚踝的棉袜穿上,对着镜子化了一个淡妆,掩盖住黑眼圈和泪痕。

    发型就没有办法了,毕竟长度摆在这里,总没法去现接。

    袁月苓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容。

    镜子里的小美女楚楚可怜,让她自己都有些心动。

    接着又顾影自怜,生出“红颜薄命”之类的感慨。

    “等红灯,再有十分钟就能到,你出来让我能看见你吧。”

    “好的。”

    “谢谢你,狗子。”袁月苓想了想,又补发了一条。

    周嵩没有回复。

    袁月苓拿出狗链,拴在生气身上,穿好凉鞋,抱着狗,再次出了门。

    ——分割线——

    袁月苓抱着生气,坐在副驾驶位上。

    周嵩开着车,一言不发。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没考,有话回去再说。”

    又是PUA是吧?还是老一套。

    分手不到一礼拜,周嵩就和唐小洁好上了,还在一起做那种事……

    想到这一点,袁月苓还是很生气,甚至有点恶心。

    虽然是自己提的分手……但……

    其实,袁月苓本来已经接受了这段关系,打算和他成家,一起走下去。

    直到那一天,阿拉狄亚在余山的半山腰再次出现。

    在她的耳畔,牠说的是:“至亲的骨肉紧密交融,诸神为之震怒。血缘的诅咒永不消散,谎言的螺旋开始运转,你的命运将在旋涡中永沉黑暗。”

    已经和魔鬼打了一阵子交道的袁月苓决定对这种神神叨叨的碎碎念不予理睬。

    直到,在周嵩生日那天,袁月苓在周卫东的车里,发现了他的秘密。

    她这才明白“至亲的骨肉”“血缘的诅咒”是什么意思。

    一想到和自己做了那种事情的男人可能是自己的……她就觉得一阵恶心。

    她慌了阵脚,没有去证实这件事,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嵩。

    袁月苓,当了逃兵。

    离开周嵩以后,袁月苓感到了一阵久违的自由、轻松和痛快,同时,她也慢慢回想起和周嵩在一起的时候,那些争执和不愉快。

    况且,即使自己其实和周嵩没有血缘关系,母亲和周卫东出轨婚外情也是事实……吧?

    袁月苓觉得不可接受。

    决定分手是多种原因共同作用的,但很难说完全不是冲动的。

    之前在教堂阴差阳错地又碰到周嵩,不管是出于巧合还是他找到了自己……

    他竟然决定放过自己,这让袁月苓感到很意外。

    之后的几天里,周嵩也真的没有来找过她。

    袁月苓从来没有想过,周嵩会有放弃自己的一天。

    起初,她感到有些不真实,又有些小开心。

    不久之后,失落感随之而来。

    毕竟她和周嵩相处了大半年,既有生活在一起的习惯,也多多少少有感情。

    还没来得及完全克服这种软弱的情绪,共生就回来了。

    他却已经和包租婆搞到一起了!

    先前在电话里的时候,周嵩明明还挺关心自己的。

    没想到见面以后,他竟是如此的冷淡。

    生气!

    “狗子。”袁月苓叫他。

    汪汪!生气抬起头看着袁月苓。

    而周嵩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

    “周嵩!”袁月苓提高了音量。

    “怎么了,袁月苓同学?”周嵩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说。

第七十八章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吧?

    车子驶入了沙川别墅的院子,借着清冷的月光,袁月苓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倚在廊柱旁。

    Ofcourse,是不久前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迷离女声的主人。

    其实,在刚刚决定离开周嵩的时候,袁月苓一度真心希望唐小洁可以取代自己,陪伴在周嵩身边。毕竟女人对男人有好感,时常相处下是瞒不了人的,袁月苓也真诚地希望周嵩可以移情别恋。

    但当袁月苓被绮梦燥醒,察觉共生再现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可千万别是唐小洁。

    看到周嵩开着唐小洁的车来,对自己又十分冷淡,袁月苓不由得有些怀恋之前那段,暂时坐稳了奴隶的日子。

    “袁学姐回来啦~”唐小洁轻快地走下台阶,为袁月苓拉开车门,仿佛来迎接一位度假归来的密友。

    的确,算一算也就六七天的样子,不就一个国庆假期吗。

    袁月苓对唐小洁报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当然,行李是断没有勇气真的往她手里放的。

    生气跳下车,在唐小洁脚边亲昵了一下,然后十分自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那里和牠走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碗里还有满满一碗新狗粮。

    “袁学姐,不好意思,本来应该小洁开车去接你的,只是有点突然,小洁刚才太累了,一时下不了床,才让周公子去的。一路平安就好,小洁一定会督促他赶紧拿到驾照哒。”

    听到“下不了床”,袁月苓差点没绷住。

    不等她接话,唐小洁见周嵩也下了车,就兀自迎上去给了周嵩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就说我家周公子开车一定行。好啦,我去停车,你带袁学姐回她的房间休息吧,小洁刚才都帮她收拾好了。”

    说话间就伸手进了周嵩的裤袋。

    袁月苓忽然感到大腿根处火辣辣的一痛,差点把手里的东西给扔了。她抬头,只见唐小洁从一脸便秘状的周嵩兜里拽出了一串钥匙,然后上了车开去了车库。

    周嵩接过袁月苓手中的行李,带着袁月苓去了曾经是“周嵩和袁月苓的房间”而如今已悄悄变成“袁学姐的房间”的那个地方。

    房间里除了基本的家具和卧具之外,干干净净,就像一间酒店房间。袁月苓知道,这屋里原来自己的东西,大多已经被自己带走了。而原来那些周嵩的东西,应该已经全都去到“主人”的房间里了罢。

    她不知道的是,周嵩自己也不知道,白天还在这间屋里的那些自己的东西,这出趟门的功夫都去哪了。

    “时间也不早了,让袁学姐早点休息吧。”就在袁月苓和周嵩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尬住的时候,唐小洁的声音又从楼下飘了上来。

    周嵩如蒙大赦般进门一步,放下行李,只道了一声晚安,便匆匆离开了。

    袁月苓坐在床沿,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她环顾着空荡荡的卧室,短短一星期,竟已物是人非。

    从那个破旧小的卧室搬回了这个宽敞的卧室,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等等。

    她袁月苓什么时候也会觉得一个人是“孤零零”的了?

    跨越了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却没有什么不同。

    心若是这么大,全世界都是一座监狱。

    少女支起耳朵,想听听楼上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着。

    共生能力也还没有重新进化到可以分享听力的地步……

    粗暴地脱下袜子随手一丢,少女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与其同时。

    楼上。

    周嵩躺在床上,轻轻拥着唐小洁。

    “谢谢你。”周嵩诚恳地说。

    “谢我什么?”唐小洁柔声说着,把头埋进了周嵩怀里。

    “谢谢你能原谅我。”

    周嵩本来担心,唐小洁会真的不让他进这个门。

    或是与他大吵大闹。

    再不济也是面朝着墙睡,像一块坚硬的花岗岩那样。

    如果是袁月苓的话,一定会这样吧?

    他属实没有想到,唐小洁会在门口等他,还跟没事人一样,和颜悦色地对待他。只是,把他的东西都搬到了自己的房间以宣誓主权。

    唐小洁这样,反而让周嵩有点慌了。

    “周周,”唐小洁柔声道:“你凭良心说,小洁对你怎么样?”

    “你对我非常好,”周嵩摩挲着唐小洁光滑的后背:“除了胖哥,这学校里就属你对我最好了。”

    这是实话。

    如果说周嵩的大三和大一大二有什么区别,那第一个区别就是唐小洁的出现。

    她是照进周嵩晦暗大学生活的第一束阳光。

    胖哥对自己再好,毕竟也无法替代一个异性友人。

    毕竟,失意的时候,有个美少女能陪你吃饭、聊天、安慰你、鼓励你,总能给你更大的抚慰,亦能提振自信。

    唐小洁对自己很好,无论是刚认识的时候,还是自己和袁月苓在一起以后。

    但是,周嵩觉得,唐小洁不只是对自己很好,她对所有人都很好。

    当然,最后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原来你心里都清楚得很。”唐小洁听罢,幽幽地说。

    “是的,你对我的好,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真的。”周嵩诚恳地说:“对于我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也真诚向你道歉。”

    “咱们俩的关系,是情侣,不是那个,对吧?”唐小洁用长指甲在周嵩的胸口划着圈,确认道。

    “是的,你是我女朋友。”周嵩摸着唐小洁的头发。

    “那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有过去对袁月苓一半的好就行。”

    “……好。”周嵩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吐出这一个字。

    “你跟袁月苓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跟我在一起就整天哭丧着个脸,小洁知道你刚分手,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没和你计较吧?

    “每天忙前忙后跟个老妈子一样伺候你,连一个笑脸和一声谢谢都没有,小洁也没有和你计较过吧?

    “可你既然答应和我交往,又和范部长说想要做独身牧师,你说,这合适吗?

    “这大半夜接了个前女友的电话就跟失了魂似的,咱俩做了一半你让我开车带你去见她,是不是稍微过分了一点点啊?

    “她仗着你喜欢她就欺负你,你难道也仗着我喜欢你就欺负我?老实人不应该欺负老实人。”

    唐小洁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点半开玩笑的意味,但周嵩知道,必须认真对待。

    “听我说,唐小洁。”周嵩道:“今天的事情,我确实欠你一个解释,但是这件事情按常理没办法解释。”

    “你也不用解释什么,”唐小洁柔声道:“你刚刚走的时候,我也反省了自己,这事情我也不对。”

    “哈?”周嵩一时没反应过来。

    “早知道你会开车出去,小洁就开车送你了,”唐小洁道:“你没驾照,又冒冒失失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洁可就要悔死了。要是被警察抓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小洁……”周嵩有些感动。

    “周周,你知道小洁为什么一直喜欢你吗?”

    周嵩没有说话,等她继续。

    “小洁的父母很久以前就分开了,上中学的时候,小洁就一个人生活了。”

    “嗯,你说过。”

    “小洁是个穷人,一个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穷人,我知道这话很俗套,但……

    “小洁经历过很多人,很多事。但小洁没有遇到过像周周这样的人。

    “小洁喜欢的是那个对爱情忠贞不二,坚持不懈的周周。”

    “我知道。”周嵩抱紧了她。

    “这样的周周,会一直对袁月苓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我却反而生气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周嵩有些慌乱地说。

    “只要月苓姐姐同意,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吧?”唐小洁思考了一会儿,猝不及防地说。

    周嵩坐了起来:“啥?”

    “但是小洁有条件,”唐小洁眯着眼睛,掰起了指头:“第一,你要对我们两个一样好,不能再拿小洁当工具人欺负。

    “第二,只许我们两个,你不可以再拈花惹草别人了,比如那个郁盼望……”

    “等等,我和她可从来都没什么啊。”周嵩一怔,申明道:“我和她是好朋友。”

    “你说是,那就是咯。”唐小洁托着腮看着周嵩。

    这是个考验吧?是个试探吧?周嵩紧张地想。

    “不好吧,小洁,”周嵩面露为难之色:“重婚罪了解一下?”

    “小洁对婚姻没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信心,”唐小洁面色依旧平静,周嵩却隐约看到了一丝杀气:“不过,只要你答应了我,就永远不可以离开或者背叛小洁。”

    开玩喜呢,不结婚养两个情人,一定会被驱魔人协会开除的吧?也会被教会停职。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辈子不透风……

    周嵩胡思乱想着。

    “等一等,小洁,你别再自说自话了,”周嵩打了个哆嗦,中断了唐小洁的信马由缰:“我不想和袁月苓复合,只想和你一个人谈恋爱。不管未来会怎么样,至少此时此刻,我希望自己是认真的。”

    唐小洁扬了扬眉毛,表情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我今天夜里去接他,也不是因为我还喜欢她,纯粹是出于人道主义。”周嵩决心摊牌。

    “人道,主义?”唐小洁疑惑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我说了以后,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或者在说胡话。”

    “不管周周说什么,小洁都相信你。裤子脱下来,我看看刚才掐你的地方青了没有……”

    “小洁,你相信魔鬼吗?”

    “哈?”

第七十九章 破镜

    次日,周嵩起床比平日里要早很多,可他出屋以后,看到的是准备好了一桌早餐的袁月苓。

    周嵩脑子有些木,懵懵懂懂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却被身后跑出来的唐小洁架着腋下站起来:“去刷牙,洗脸,牙膏已经给你挤好了。

      “油条馄饨还有咸食和火腿,袁学姐,你连夜去赶集了吗?这附近好像一直都没有卖早点的。”唐小洁把周嵩推回卫生间洗漱,自己却坐了下来。(注:咸食就是鸡蛋和上面糊撒上葱花烙成的小饼,有很多别称,故此注。)

       “哪有,就是用家里的东西做的。”袁月苓没有抬眼皮,手里拿着餐刀,把叠在盘子里整张的咸食切成一个个二指宽的条。

        “我说这咸食做的怎么连葱花都舍不得放。家里是一点绿的也没有了,没心思做饭,这个季节冰箱里也存不住,总不能烂在冰箱里吧?都扔出去了。”

      “我放了葱头,还是我之前买的,葱头虽然看起来不好看,味道其实和葱白差不多的。米面火腿,油盐酱醋,过日子的东西不像那些花花绿绿,不是那么容易过期的。”袁月苓在三个碗里撒上虾皮和鸡精,然后撕了一些紫菜放在其中一个碗里。

     “周嵩不吃紫菜。”袁月苓如是说。

    周嵩没敢在洗手间多耽搁,刷完牙抹了一把脸就赶紧出来,坐回了餐桌旁。

    “我不在的时候,你房间里的外卖碗都堆满了吧?”袁月苓自说自话地给周嵩夹了一块咸食:“那东西吃多了可不健康。”

    “袁姐姐多虑了,”唐小洁笑颜如花地伸筷子到周嵩碗里把那块咸食吃了:“小洁已经物色好了一家星级健康厨房,让他们用食盒送全餐,不再用外卖盒了。”

    “周嵩还是喜欢我的手艺,对吧?”袁月苓不动声色地说。

    周嵩一语不发,闷头吃油条。

    唐小洁刚要反击,袁月苓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喂?是我。纳瓦拉婚纱?”

    袁月苓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走远了。

     唐小洁的脸色黑了。

    几分钟后,袁月苓回来了,一边坐下一边说:“周嵩,我们本来订的档期不是明年5月吗?纳瓦拉的人刚刚说,2月有档期空出来了,问我们要不要提前——”

    “退了吧。”周嵩瓮声瓮气地说。

    “什……”

    “婚纱照,退了吧。”

    “可是,一半订金是不退的啊。”

    “这种都是可以转让的,”唐小洁笑眯眯地拿出手机:“小洁可以接受转让。”

    袁月苓不吭声了,过了几分钟,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前天奶奶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她……”

    周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把筷子往桌上一顿,站起来走了。

    “狗子!”袁月苓也站起来追了上去。

    唐小洁坐在位置上继续慢悠悠地吃着,咂了一下嘴:“手艺是挺不错的。”

    ——分割线——

    “你别跟着我。”周嵩倚在三楼的阳台上,望着教堂的尖顶,点燃了一根烟,猛抽一口。

    袁月苓剧烈咳嗽起来,却是敢怒不敢言。周嵩见状,又把烟掐了。

    她走到周嵩身边,双手扶着栏杆,与他并肩站立。

    “早上我去弥撒了,碰到了高神父,”袁月苓轻轻地说:“他还问你来着。”

    “……”

    “他还劝了我一大堆,劝我分手要慎重。”袁月苓说:“他说你很难过……”

    “你什么意思吧?”周嵩低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袁月苓说:“但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也知道我想干什么,只是装着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袁月苓的眼里噙起了泪花。

    周嵩见状,放缓了口气道:“我还是会继续想办法根除共生问题,在生活方面,我也会和你一起尽量互相配合。作为朋友,能帮你的我肯定尽量帮你。”

     “共生,这辈子不可能根除了。”袁月苓怆然道:“你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吧?我不想再自己骗自己了。”

     “你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肯定有别的解决——”

    “你和那个女人,来真的是吧?”袁月苓的语气有些激动。

    “她不只是我的女朋友,还是我们在学校的同学,在学生会的同事以及你免费住房的房东,你至少应该维持表面上的尊重。”周嵩提醒道。

    “周嵩,”袁月苓放缓了口气:“离家出走,闹分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我已经原谅你了。”周嵩语气生硬地说。

    “你们俩……玩玩就行了,”袁月苓压低嗓音说:“周嵩,我了解你,你和我中学时候那个校霸不一样,你不是那种强追女生然后始乱终弃的人,相反,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

    周嵩欲言又止。

    “狗子,你说过你会一直爱我,永远不离开我,你说你要娶我,”袁月苓抱上了周嵩的胳膊:“你还说过要陪我去跳伞,结果一直也没去……”

    周嵩的确说过这些话。

    他不露声色地把胳膊抽出来,提醒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要求的。我不同意,是你说服我的。”

    “狗子,”袁月苓哀伤地说:“我跟你的时候,还是个姑娘。”

    “没什么谈判的资本了,就拿初女膜道德绑架是吗?”一个女声娇笑着传了过来。

    袁月苓抬起头,只见唐小洁施施然走到阳台上,挽住了周嵩:“可是你忘了,那玩意儿,也不是只有你才有,对吗周周?”

    一边说着,唐小洁悄悄伸手,在袁月苓看不到的位置扭了周嵩一把。

    “啊!”袁月苓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唐小洁这才想起昨天夜里,周嵩跟她所说的“共生”故事。

    所以说,是真的?唐小洁暗自思忖。这可邪了门了。

    “怎么了?很意外?”唐小洁说。

    “你还是……?”袁月苓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看向了周嵩。

    周嵩神色复杂。

    “对吗,周周?”

    “啊,对吧。”周嵩把眼睛看向了别处。

    我信你个鬼!袁月苓愤愤地离开了阳台。

    唐小洁伸手抚摸周嵩的头:“周周,快去换衣服吧,你忘了今天我们要出去逛街吗?”

    ——分割线——

    周嵩换好衣服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唐小洁才算打扮好自己。

    更离谱的是,袁月苓说她还没好。

    “那我们就不等你了,周周,我们自己去吧。”唐小洁拉起周嵩的手。

    “等等,”袁月苓追了出来:“我马上就好了,五分钟!”

    “袁学姐,我俩约会,你非跟着当电灯泡干嘛呀。”唐小洁撅着嘴说。

    袁月苓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还是等她一会吧,”周嵩道:“毕竟距离限制什么时候会忽然缩短,谁也不知道。”

    唐小洁耸耸肩:“那好吧。”

    什么?距离限制?袁月苓把目光投向了周嵩。

    “共生的事情我告诉我女朋友了,”周嵩向袁月苓解释道:“我认为她有知情权。”

明天应该会更,嗯。

    最近工作太忙,回家还得加班。白天抽空写的一半还落在单位了,诸位明天见吧。

第八十章 灰姑娘的高跟鞋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做给她袁月苓看的——周嵩和唐小洁手牵着手,亲密无间,谈笑风生,俨然一对恩爱小两口。

    而袁月苓自己,自从下了车,就好像一个痴女般,一直紧随在他俩身后。

    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也许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是明知道没什么意义,还是必须去做的。

    打个比方说,纠缠该死的前男友?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笼罩了她。

    好几次,她都想要转身拂袖而去,但周嵩至少会在每次拐弯的时候回头看看她,以确认她没有跟丢。

    袁月苓坚信,周嵩的心里还有自己,女人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同样身为女人的唐小洁一定也清楚这一点。

    袁月苓告诫自己说,这一次,她不能再当逃兵了。

    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否只是一个,遮掩自己连逃跑的勇气也丧失了的事实的借口。

    少女机械地迈动着自己的脚步。

    她看着周嵩的背影,感觉自己隐隐约约体会到了周嵩跟着自己两年的那种心境。

    她居然开始理解了。

    而那个扭动着腰肢的女人,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上,厚颜无耻地偷走了属于她的东西,还耀武扬威地向她炫耀和嘲讽。

    才一个星期,你们也未免太迫不及待了。

    伴随着愤恨和恼怒的冲动,袁月苓A了上去。

    大不了当街打一架好了,让你这南方姑娘领略一下魔古摔跤术。

    袁月苓小跑上前,抱住了周嵩的胳膊。

    周嵩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而唐小洁则向她露出了宽容的微笑。

    ——分割线——

    “蛇之梦”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大型商业综合体,只不过这一家位于汇南镇,靠大学城吃饭,到了暑假便难免人流稀落一些。

    CHANNEL的店员小林打了个哈欠,偷偷把左腿向后勾起,盘算着今天有没有可能早点下班。

    店员小孙戳了戳小林的腰,他慌忙挺直了腰板。

    “这个马子好正点,前凸后撅腿子长,美得冒泡。”小孙说。

    “就这?我还当经理来了。”小林漫不经心地嘟囔着,顺着小孙的手指投过目光。

    这里本就是美女高频出现之地,早已不是新人的店员小林,对小孙仿佛刚放出来般的一惊一乍感到不以为然。

    小孙手指的方向是一对刚从对面VERSAACE出来的男女,那男子左手牵着的长发少女他有印象,身穿过膝的甜美风Lolita,镂空的短白袜配梅露露鞋,个头一般高,虽然是浓妆,论样貌在这个地方也实属出众了。

    与之相比,这个男人看起来就略显平平无奇了——小林方才只当是小姑娘找了个思聪哥,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这会儿,女的除了手里多了一堆VERSAACE的袋子,没啥变化。令他大受震撼的是,这男的居然换了一整身VERSAACE的当季新品,风衣甚至还是限量款,虽然神情还是有些木讷,但也远比刚才灰蒙蒙几乎不可见的样子精神太多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大夏天穿风衣,有钱人的世界果然是恒温的么。

    等等,这不是重点。

    这是傍富婆??!!

    你这样的傍上这么漂亮的小富婆?!!

    想起自己女朋友点的七夕礼物还没有着落,小林努力地撑大鼻孔,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停留在羡慕嫉妒恨的层次,避免向着悲伤郁闷哭的方向滑坡。

    “周嵩!”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娇喘,看来是那男人的名字了。

    沿着自动扶梯跑上来的是一个短头发,身材高挑的女孩,身穿白色的T恤,水洗的牛仔长裤和粉白色的运动鞋,虽面有愠色又未施多少脂粉,容貌却更胜那小富婆一筹。

    看她的表情,莫不是这男的劈腿傍富婆翻船了?也许是老天为了安慰小林受伤的心灵,眼前这出《柠檬树下》似乎还有着出乎意料的发展方向。

    小林一下子把刚刚的复杂情绪丢到了脑后,聚精会神起来。

    短头发的姑娘冲上去了。

    长头发的姑娘迎了上去。

    短头发的姑娘举起胳膊了。

    令人心旷神怡的爱恨情仇即将免费上演!

    可恶,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卖啤酒饮料爆米花?

    ……你把那些大包小包都塞过去是什么意思?

    CHANNEL的店员小林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短发美女,虽然提着大包小包,却依然勉力挽上了男人的胳膊,那男子就这么一手一个妞,向着自己的店门走来。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小林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收起了看热闹的嘴脸,换上了职业的、专业的、无懈可击的灿烂笑容。

    要是被投诉,给女朋友的礼物就更没指望了。

    小林还在胡思乱想间,这一男二女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欢迎光临,”店员小林和小孙同时微微鞠躬:“需要看男士款还是女士款呢?”

    男子面带有些别扭的神色,轻轻拨开了挽着他的短发少女:“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男款,”长发少女的笑容有一些妩媚:“今天主要是给周公子置装。”

    “好的,”小林一边为三人带路,一边热情地介绍着:“男士款在这边,我们本季新出的……”

    周嵩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价格标签:“不要买了……这不是都已经买这么多了……”

    唐小洁笑盈盈地说:“买了西装没皮鞋怎么行,你是我唐小洁的人,就应该体体面面的。”

    袁月苓听到“我唐小洁的人”六个字,感觉又是冲着自己说的。

    她独自走到皮凳上坐下,放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

    这个唐小洁,刚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说好像忘记锁车,支使自己跑回停车场,回来的时候一会说在四楼一会说在二楼,弄得自己楼上楼下跑了好几圈才汇合。紧接着,扔给自己这一大堆袋子提,这是把我当使唤丫头了?

    周嵩这家伙,从前嘴叭叭的,今天也不说话,我这上下的跑,你就不累吗?

    “没有小一号的了吗?”唐小洁拿着一双白面红底的高跟鞋问店员。

    “没有就算了,我其实挺不喜欢高跟鞋的。显成熟,而且会让脚变形……”周嵩一边说,一边心想,不是给我买鞋的吗?

    “可是我喜欢啊,你不会以为我唐小洁只有一种穿搭风格吧?”

    小孙查了查电脑说:“唐女士,这个新款,的确是没有您的尺码了,您喜欢的话,看要不要订一双,店里可以安排调货的,很快。”

    “有货再说吧,没准下次见,我就不喜欢了呢。”唐小洁把高跟鞋交给店员,终于开始看男鞋了。

    “来,周周,试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轻车熟路地为周嵩挑选了几个款式。

    周嵩捧着它们,小心翼翼地走向了换鞋的皮凳——他这辈子都还没穿过300块以上的鞋。

    周嵩愣住了。

    袁月苓手里捧着那双唐小洁刚才试过,有些大的高跟鞋,坐在皮凳上。她将右腿翘在左膝上,白嫩纤细的手指轻盈地解开鞋带,包裹在白色运动短袜中的脚随即露了出来。

    女孩的脸看向别处,周嵩看着她忧郁的侧颜,心突地跳了一下。

    这种心跳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大一的时候,自己爱上她的,那个电光火石的一瞬。

    那时,他犹如中了化骨绵掌,精神和毅力都无影无踪。

    不知为何,他有些心疼,也不知道是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

    旋即,想到她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心又硬了起来。

    周嵩背对着袁月苓在皮凳上坐下,试起了那三双标价近五位数的皮鞋。

    “喜欢啊?”唐小洁妩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就,还好吧?”周嵩说。

    他回过头,却见唐小洁笑盈盈地站在袁月苓的面前。

    “一般。”袁月苓淡淡地回答道。

    “周周,你快来看,月苓姐姐穿这双是不是超好看的?”唐小洁称赞道:“真的很会搭配。”

    周嵩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绕过皮凳,把目光投向了袁月苓单脚上运动袜加高跟鞋的奇怪组合。

    你管这叫作搭配?

    “……”周嵩沉默。

    唐小洁一拍巴掌:“好耶,周周喜欢的,包起来。”

    “不,不要!”袁月苓慌忙把鞋脱了下来:“我不喜欢!”

    她当然喜欢。

    这是她穿过的最舒适的高跟鞋,跟那些普通品牌的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只是,这令人目眩的价格,她觉得自己就算有一天能在魔都买房了,也依然是舍不得的。

    本来只是试穿体验一下,唐小洁却非不依不饶要买。

    唐小洁掏出一张黑色的卡交给店员,袁月苓拦都拦不住。

    “我才不要!”袁月苓发了脾气:“你买了我也不会穿!”

    唐小洁面露愠色,差点也要发怒,周嵩连忙走过去隔开两个女人:“小洁,算了算了,她不要就不买了。袁月苓,你不要就不要,好好说话嘛。”

    “我不会!”袁月苓换回自己的运动鞋,顾不上系好鞋带,抓起刚才自己带进来的东西,踩着鞋后跟就出去了。

    “买都买了,我可没脸退。哪就那么犟,不识好人心。”唐小洁有些气急败坏。

    “消消气,消消气。”周嵩拍拍她的背:“我跟过去看看,别出什么事了。”

    “她那么大个人,能有什么事啊?”唐小洁怒道。

    “好好好,我们不理她了。”周嵩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唐小洁走出了这家CHANNEL。

    就你这样还当双妻侠,该,翻车了吧?店员小林站在一旁做恭送大驾状,内心窃笑。

    有钱任性真好,不过这双鞋,如果他们就不要了的话,自己拿去做七夕礼物,年底应该就可以求婚了吧。

    小林偷眼瞥了一下小孙,只见小孙被别的客人牵制住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小林刚要将这双鞋收入囊中,刚才那个不肯要鞋愤而离去的短发小美女,提着大包小包,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一把提起刚才那双高跟鞋,说了声抱歉,又一阵风地走了。

第八十一章 憧憬的未来

    秦江尧背着两只手,左顾右盼地晃进了汇南镇的“蛇之梦”里。

    何思蓉在家睡觉,打发他出来附近的超市采购东西,难得有一个人出来闲逛透气的机会。

    何思蓉的身子已经有五、六个月了,最近孕吐愈发严重,脾气也一天天坏了起来。

    这让两个人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感情基础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之前秦江尧在学校里要应付功课和学生会的事情,回家还要伺候身子不方便的老婆,这让他感到非常疲惫。

    好在现在放暑假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少了,可两个人总是呆在一起,反而引起了更多的矛盾。

    考虑到孩子出生后的情况,何思蓉已经申请了下个学年休学。

    她也总算做通了家里的工作,趁着身子还出得了门,又是暑假,两个人计划回一下两边的父母家里,见见老人。

    于是采购就成了近段时间秦江尧的日常。

    “给她父母买的……给我父母买的……给宝宝买的……给她七舅姥爷买的……”秦江尧拿出手机,嘴里轻声念着那份购物清单。

    那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所有要买的东西以及数量。

    秦江尧察觉到,自己的后半生,好像也已经变得像这份购物清单一样——清清楚楚,一眼望去,安排得明明白白,仿佛一眼可以看到头,而里面并没有自己的身影。

    最近,他时常产生这种对于未来的恐惧感。

    诚然,在过去,他的生活也算不上有多幸福美满。

    但是,他有幻想,有希望。

    或许在下一个分钟,或许在下一个转角,会有一个美丽的邂逅。

    伊人长发及腰,纤细高挑,正半跪在地上系她的球鞋带。

    他与她无话不谈,她崇敬他的奇思妙想,他们会展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现在,憧憬的未来正在变成“现在”,曾经的青春幻想正在“具现”。

    而秦江尧也越来越看不清,何思蓉到底是不是那个姑娘了。

    或许刚认识的时候,自己在她身上还隐隐约约找到过一些。

    而这半年相处下来,那份理想的影子却是越来越淡,现实的烟火气也随之越来越浓。

    与何思蓉在一起以后,人生就会一览无余看到底——工作,生育更多的子女,抚养孩子长大,衰老,最后死去。

    不会再有任何惊喜,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不会再有什么幻想的空间,不会再有转角遇见的,低头系鞋带的姑娘。

    就算遇见了,那也是不道德的。

    不过,每当想起自己就要做父亲了,秦江尧心里都会升起一种奇异的,正面的情感。

    压力亦会随之而来。

    说到底,还是不够爱罢了,秦江尧苦笑着想。

    许多同学羡慕自己,自己却在这恐婚。

    倘若结婚的对象不是“何思蓉”而是“袁月苓”,自己的心态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秦江尧这么想着,抬起头就看到袁月苓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看来最近确实是太累了,秦江尧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个袁月苓还在眼帘中,她的手里牵着……那是周嵩吗?我的天,都快认不出来了!周嵩的另一只手里牵着……另一个姑娘?

    唐,唐小洁?

    秦江尧有些紧张,出现这种症状说明自己病得不轻。

    他扶着额头转过身去,打算先回家躺一会儿,以观后效。

    然后那只大手就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老毒物!你暑假没回家?”

    是周嵩的声音。

    秦江尧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去。

    这几个人已经放开了拉着的手——两位女生站在周嵩身后,彼此窃窃私语着。

    见秦江尧看向她们,袁月苓腼腆地朝他弯了弯手指,唐小洁则“嗨”了一声。

    “小蓉呢?”袁月苓朝四周望了望。

    “在家休息呢。”秦江尧挠了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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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嵩和老毒物在一家港式茶餐厅面对面坐下。

    “你们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悄悄话,要背着我们说?”唐小洁半开玩笑道。

    “嘛,我们哥俩好久没见了,老爷们叙叙旧。”老毒物一挥手道。

    周嵩一手按住一个的肩膀,叮咛道:“你们俩要乖,不许再吵架了。”

    那模样活像一个送两个女儿出门上小学的家长。

    “不会的不会的。”唐小洁摆手道。

    周嵩又看向了袁月苓。

    “嗯。”袁月苓沉默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唐小洁和袁月苓一起出了茶餐厅,俩人又一起逛到了“AP”品牌的Lolita洋装店。

    一路上,俩人默默无言。

    “唐部长,”就在唐小洁聚精会神地挑拣着衣服时,袁月苓忽然开口了。

    “嗯?”唐小洁一边应着,脸却没有转过来,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刚才在CHAANEL,我有点冲动了,不好意思。”袁月苓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没事。”唐小洁很淡定的说。

    “谢谢你的礼物,”袁月苓想了想,又下定决心,轻轻跺了一下脚:“等我正式工作有收入了,再给你回礼。”

    “不客气,”唐小洁终于转过了脸来:“我希望你知道,我一直是想把你当成姐妹的。”

    “我们……谈谈?”袁月苓提议。

    “别在这儿。”

    两位女生找了一家奶茶店,随意点了两杯饮品,在小圆桌旁坐下。

    “说吧,谈什么?”唐小洁笑盈盈地说。

    “你不知道我想谈什么吗?”

    “小洁怎么知道你想谈什么?”唐小洁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唇边:“不是你先找我谈的吗?”

    袁月苓叹了一口气。

    “你该不会是想对小洁说,”唐小洁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低头玩弄起自己玫红色的手指甲:“小洁,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还是请你把周嵩还给我?”

    “我以为我们是在友好交谈,不应该有阴阳怪气的。”袁月苓的怒气又有些上来了:“也许我现在什么都不能给你,但是将来——”

    “你这个行市的商业承兑贴现可不便宜哦。”唐小洁吮了一大口面前的饮品。

    “可周嵩追了三年的人是我……”袁月苓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没底气了。

    “你说得对。”令袁月苓吃惊的是,唐小洁似乎完全不想争辩。

    她凝望着低头叼着吸管的唐小洁,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唐小洁想了一会,再次开口:“所以我才容许你住在我这,这是我给周嵩的礼物。”

    “你什么意思?”袁月苓很吃惊。

    “你是他的,他是我的。”唐小洁干脆地回答说。

    “你……”袁月苓说不出话来。

    “你好,我好,大家好。”唐小洁说。

    “怕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袁月苓毫不客气地说。

    “哦?”唐小洁没有抬头。

    “就算现在可以这样不清不楚,将来他要跟谁结婚?”

    唐小洁没有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婚姻跟感情有什么关系?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不也挺好的?”唐小洁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和周嵩都是教友,”袁月苓说:“教会是不会允许这样的。”

    “看来教会一定允许你们俩没结婚就过夫妻生活。”唐小洁嘲讽道。

    袁月苓没有接这个话茬:“你了解过周嵩憧憬的未来吗?周嵩的职业规划你知道吗?将来他是要做神职人员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规划会断送他的职业前程?”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我以前还跟你一块讨论过呢。”

    “所以你根本没有想过以后,你只要眼前快活。”

    “我想那么远干嘛?现在开心就够了。”唐小洁怒道:“说不定过两年我不喜欢他了呢?”

    “你——!感情的事情怎——”

    “别对我唐小洁说教,”唐小洁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顿:“未来是吧?结婚是吧?如果他想结婚,我会和他结婚的。我完全没有必要和你分享我的男人,我这么做是出于大度,以及一直以来对你们的感情的喜爱,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介意换一个更严厉的剧本!”

    ——分割线——

    老毒物神秘兮兮地把头伸了过来:“说吧,什么情况。”

    “你最近怎么样?”周嵩故左右而言他:“何思蓉还好吧?”

    “挺好的啊。”

    “你俩还好吧?”

    “嘛,就那样吧,凑合过呗,还能离咋地——你别跟我这岔话,你跟袁月苓还有……那谁,怎么回事啊?”

    周嵩笑了笑,没说话。

    “你上回不说她跑了吗,找人还找到我家来了——”

    “共生,恢复了。”

    老毒物咋舌:“这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周嵩给老毒物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通。

    老毒物吃了块叉烧,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那,唐小洁这意思,摆明着是想让你们三个一块过,你干嘛不同意?”

    “哪有这样的啊,”周嵩下意识地说:“再说,谁知道唐小洁是不是在钓鱼?女人会这么大度吗?”

    “你是不是傻啊,”老毒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都表达得那么清楚了?不然你以为她干嘛给袁月苓买东西?”

    “金钱贿赂?劝退?钱多了烧的?”

    “别傻了!”

    “我不想这样,”周嵩气哼哼地说:“首先,且不说是不是对得起小洁,凭什么她袁月苓想走就走,想分就分,说复合就复合?”

    “合着你在这故意赌气呢。”老毒物抚掌笑道。

    “不是赌气,”周嵩认真地说:“她回来是因为什么?因为共生。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追了她两年多,和她相处了这半年,所有的这一切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我俩觉都睡过了,她却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不当回事——这还有什么意义?我厌倦了你明白吗?

    “等到共生彻底解决了,她还是会走的。起码唐小洁是真心喜欢我的。”

    “那你呢?你喜欢的是谁?唐小洁还是袁月苓?”等到周嵩这一堆叭叭地说完,老毒物尖锐地问道:“你真的不喜欢袁月苓了?”

    “无可奉告。”周嵩生硬地回答说。

    老毒物端起饮料,坐等周嵩改口。

    “你要是真的拒绝她,就让她搬出去。”

    “难怪别人都叫你老毒物啊!”

    “心疼了吧?”

    “而且,袁月苓和我,也多少都算是教友吧?”周嵩转移话题道:“一夫一妻制是从初期教会就定下来的规矩,现在是可以这样,将来我跟哪一个结婚?你知道的,我将来是要在驱魔人协会做事的,如果养情人的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想得可真够远的。”老毒物脸上笑着,心里却很是有些妒忌。

    这孙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个阿拉狄亚,简直是莫名其妙,我根本没有同意,牠不会想说,我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是默认,然后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了吧……”周嵩嘟哝着抱怨道。

    “嘛,你凭什么就觉得,在魔鬼面前,你的态度和选择会有什么实际意义?”老毒物悠悠地打断了他。

    周嵩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摆出洗耳恭听状。

    老毒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却又不吭气了。

    此时,周嵩忽然凭空感觉到被人泼了一脸水。

    糟了,她俩动手了?

    “怎么了?”觉察到周嵩的异样,老毒物问道。

    “没,没事。”周嵩感觉到袁月苓的脸被纸巾擦拭着,似乎暂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所以呢?”周嵩缓过神来问道:“我以为你还是崇尚科学的唯物主义者呢。”

    “不,”老毒物道:“科学是探究客观世界的规律的,本身和唯物主义没有关系。如果鬼神客观存在,那科学工作者就去观测并且研究它们——很显然,我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他们的存在,所以,我不再是无神论者。”

    “那你想说什么?”周嵩不解。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阿拉……什么玩意儿来着,只是在咋呼你?”

    “此话怎讲?”

    “恢复不恢复共生,和你同不同意没关系,甚至那个恶魔,牠自身在其中,可能,我是说可能,也发挥不了主观能动性。”

    “呃……”

    “科学不是照本宣科,它是一种方法论,你得学会总结事物发展中的客观规律,去归纳。共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老毒物循循善诱。

    “呃……在我和袁月苓,第一次那个以后……”周嵩期期艾艾地说。

    老毒物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发生了这件事以后,”老毒物继续道:“你们又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共生并没有恢复,对吗?”

    “对。”

    “但是在袁月苓离开你一段时间后,共生就回来了,对吧?”

    “那是阿拉……那个魔鬼又回来了。”周嵩有些焦躁。

    “你脑子怎么不转弯呢?要是那个魔鬼真的在起作用,牠早干什么去了?牠为什么会先放任共生消失?也跟灶王爷一样,需要上天述职,所以没在?”

    “你接着说。”

    “有什么事情是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会做,而分开以后就不会做了的呢?”

    “那可太多了,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说话,待在一起,还有……”

    “我们再换个角度来思考,”老毒物道:“既然共生消失于首次性行为之后,我们是否可以假设,这件事情和性行为有关系?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多久一次?”

    “呃,每周都会有吧,可为什么——”

    “你们两个不能分开太远,否则袁月苓会有危险,是也不是?”

    “是。”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袁月苓不能离开周嵩太远?”

    “你搁这绕口令呢?”

    “那如果是周嵩的一部分呢?”老毒物问。

    “什么?我的一只手?一片指甲?一根头发?”

    “你们可以做做试验,指甲头发我觉得是没用的。可能得是某种活的,带着你DNA的东西……”

    “啊,是这么个意思吗……?”周嵩有点开窍了。

    “那东西,”老毒物咳嗽了一声:“在空气中存活的时间不过10分钟左右,但是在人体内的环境下,却可以有几天时间……”

    周嵩没有说话,空洞的眼神越过老毒物的肩膀,投向远处深邃的虚空。

    ——分割线——

    “你觉得,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与此同时,袁月苓和唐小洁那边,也暂且结束了刚才互相泼水的不愉快,转而讨论起共生的原理来。

    袁月苓提出了和老毒物差不多的分析假设。

    唐小洁不得不承认,这个推论很有逻辑。

    “刚才小洁的态度不太好,”唐小洁的语气也软了一些:“你想试一次,证实你的假说?”

    袁月苓垂下头,没有说话。

    “小洁允许了。”唐小洁站起身来,手里划拉着手机:“老毒物那边要走了,我们去和他们汇合吧?”

    与老毒物告了别,唐小洁驾车带周嵩和袁月苓回到了别墅。

    一路上,三人都不怎么说话,各怀心事。

    返家后,袁月苓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再没出来过。

    是夜,周嵩和唐小洁洗漱后入寝。

    唐小洁把一只手放在周嵩的腰上,开始不老实起来。

    “别弄了,”周嵩说:“袁月苓会感觉到。”

    “管她呢?”唐小洁眯起眼睛:“难道你俩一直不解,我俩就一直柏拉图?”

    “等等。”周嵩的脸色忽然变了。

    一阵难以言述的感觉从身体的某处传来。

    “怎么了?不舒服?”唐小洁关心地问道。

    不是不舒服,而是太舒服了。

    但是这话如何好与唐小洁讲?

    片刻后,唐小洁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是她?”

    “应该是。”周嵩摸出手机,就要拨过去。

    “下去吧。”唐小洁轻轻地说。

    “什么?”周嵩没反应过来。

    “今晚下去陪陪她吧,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没有在生气或者钓鱼什么的。”

    “你开什么玩笑?”周嵩急道。

    “难道,你想三个人啊?”唐小洁眼波流转,半开玩笑道。

    “……别闹。”

    “去吧去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只是明天要记得回来。”唐小洁轻轻把周嵩往外推。

    “我去叫她停下来。”周嵩起身,套上一条外裤。

    他出了卧房,掩上门,下意识地揉了揉眼。

    袁月苓在哭,而且没有擦眼泪。

    大颗的泪珠挂在脸上的感觉不太舒服,无论怎么擦脸却都是徒劳。

    周嵩觉得自己正在被袁月苓的悲伤所吞噬。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要屈服于这种外来的悲伤情绪。

    虽然是夏天,但夜晚还是有些凉意。

    周嵩没有穿拖鞋,他的脚趾体味着地板的微寒。

    然后,在那个他和袁月苓曾经的安乐窝前停了下来。

    大半夜的,屋子传出来的那种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哭泣声,有些渗人。

    周嵩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动了那扇门:“月苓,不早了,早点睡了吧。”

    哭声停了下来。

    周嵩身体某处那种异样的舒适感也渐渐消失了。

    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传来,门开了。

    周嵩深吸了一口气:“袁——”

    他的嘴巴旋即被堵住,门的里面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一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拖进了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落锁。

第八十二章 追夫火葬场

    众所周知,“一力降十会”是一个汉语词汇,意思是一个力气大的人,可以战胜十个会武艺的人,比喻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没用的。

    出自于清·石玉昆《三侠五义》第五十回:“韩爷技艺虽强,吃亏了力软;雷洪的本领不济,便宜力大,所谓‘一力降十会’。”

    这就是说,纵然唐小洁的态度诚恳热情,技艺千锤百炼,依然胜不过共生所带来的指数级快乐加成。

    袁月苓的脚在周嵩身后绕在一起,看上去像个金属线头,脚上的玻璃丝短袜证明了这是精心谋划的,绝非激情犯罪。她的双手按在他肩胛骨上,虽然人在下面,却显出一种气势汹汹的样子。

    周嵩软趴趴地瘫在床上,全身大汗淋漓,长出了一口气。

    同样香汗淋漓的少女单方面抱住他,拿捏着份量,伸出指甲尖尖的手,在他的背后抓了一把——她什么感觉都没有,袁月苓和老毒物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共生的效果会因为繁衍行为而消失。

    “狗子,谢谢你。”

    “谢我什么?”周嵩问。

    “谢谢你原谅我,”袁月苓温柔地说:“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今后不管再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分——”

    周嵩摇摇头,打断了她:“我还没有同意复——”

    看着袁月苓受伤的眼神,他又心软了,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讲这种话,未免太渣男了,周嵩做不到。

    “再说吧。”他从鼻子里敷衍地哼了一声。

    “嗯。”袁月苓没再多说,只是把周嵩搂得更紧了。

    “去洗澡吧,身上黏糊糊的。”周嵩轻声说着,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好啊,我们一起。”

    “不要了,我得上去了,”周嵩挣脱了袁月苓的怀抱,下了床:“我短裤呢?”

    袁月苓小嘴一瘪。

    周嵩回过头去:“又来这套,你哭也没用!跟个小孩一样!”

    嘴上这么说,这一夜终究也没有上楼去。

    次日上午,周嵩上楼和唐小洁商量。

    唐小洁表示,若是袁月苓始终不愿接受她的安排,便要挥起大扫把赶人。

    周嵩原则上同意这个安排,但要他去开口却又于心不忍,最终,他拿出了一个曾经被一个强大的国家3亿人口身体力行证明过的并不聪明的方案:休克治疗法——回家躲几天。

    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担心唐小洁反对或者要求跟他回家见父母,但是并没有。

    “可别再吵架或者打起来了……”周嵩拎着行李箱的拉杆,不放心地叮嘱道。

    “小洁尽量。”唐小洁伸手为他整了整衣领。

    周嵩逃离修罗场的时候是一个黄昏,当时天边的云彩好像一片一片的鱼鳞。

    袁月苓出门买菜去了,周嵩心知她会买一堆他爱吃的菜,喜滋滋地拎回家发现人去楼空,想必体验极差,因此内心又有了负罪感。

    自己这共情能力实在是强,周嵩自嘲地想着。

    就算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吧。

    还在倒地铁的时候,袁月苓就打来了电话。

    周嵩不接,也没有按掉,权当没看见。

    袁月苓也没有夺命连环CALL,只是发来微信:“狗子,你到哪儿去了?我刚才买了好多你爱吃的菜,想晚上做给你吃……[难过][难过][难过]”

    周嵩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塞回了外套里面的口袋里。

    待得到家,周卫东自是喜不自胜,见他形影单只,又破口大骂。

    “我先前怎么嘱咐你的!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我就知道你留不住人!”周卫东骂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我反复和你说了,男人要大度一点,要包容,不要一天到晚为一点小事情斤斤计较!生活是两个人一起过的,不要那么懒,家里的事情要帮着做……”

    周嵩觉得很头痛:“谁跟你们说我们分手了,她家里有急事,先回去了而已。”

    老头子自是不信,当场给袁月苓打电话确认。

    周嵩听不到袁月苓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但是看周卫东的反应,想必她是顺着自己的托辞说了,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在家住了三五天,总体来说,无忧无虑。

    袁月苓每天都会给他打五六个电话,既不夺命连环CALL,也不多打,只是每隔几个小时响一次。

    自然,周嵩是不接的。

    信息也是如此,每隔几个小时发一条,周嵩不回,她也不多发。

    内容则是五花八门,有的是自怨自艾,有的是自我反省,还有一些是对周嵩的想念。袁月苓深刻反省了自己过去的各种错误,从被周嵩追求的那几年开始,到与周嵩交往的半年,不一而足。

    袁月苓指出,自己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不管周嵩是不是会再接纳她,都决心要做一个更好的人。

    她强调说,离开周嵩是自己一时冲动,实际上,她只是想要冷静一下。在他们分开的这一个星期里,袁月苓已经发现了自己对周嵩的牵挂,即使共生没有回来,她也是会回来找他的。

    “要是我能比共生早回来一天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怀疑我的真诚了。我很后悔。”袁月苓如是说。

    以上内容翻来覆去发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忆往昔,恰同学少年。她回顾着过去和周嵩的点点滴滴,感恩周嵩长久以来的包容和宠爱,甚至连被周嵩死缠烂打的那几年,在她嘴里都成了青涩的浪漫回忆。

    “大半夜的,看着我们的合照还有偷拍你睡觉的脸,突然好想你,已经回不去了吗?形影不离的这半年,你都忘记了吗??可是我好怀念好怀念……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生这么亲密,这么靠近……我坐着你的电瓶车,你说你要载我去往魔都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一起去大汤山泡的温泉,当时还因为泳衣闹别扭,还有第一次穿男生的衣服,是你那件大大件的红色POLO衫,一起在床上看“理想的生活”……还有想念睡在你身边的踏实感……还记得那顿饱得发困的嘲汕火锅吗?你还带我看了你鄙视的魔都地标,还有看了一部电影《我想和你好好的》。

    “我好喜欢在教堂参与弥撒的时候,你认真专注的模样。还有我们每天一起溜的狗,我知道你不喜欢狗,你是为了我养的。你离开的这段时间,生气也很想你。还有为了给你洗臭衣服……你都忘了吗?还有你说的老地方,你说你喜欢学校里的那片松林,还有你坐在低水湖畔长椅和我说的话,你说我们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这些你还记得吗……

    “还有你答应我的事情,照大头贴,穿情侣衫,跳伞,你说以后要给生气找个老伴,带我上羊澄湖吃大闸蟹,一起去蛤尔滨看冰雕……好多好多的憧憬我都想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去完成,我还想着等高铁开通了没那么多人了和你去鼓朗屿踏浪看日出日落,一起做好多专属我们自己的事情……但你已经不乐意了对不对……”

    大半夜的,周嵩被整破了防。冷静下来以后,他又怀疑袁月苓是不是网上找了人代笔。

    按照周嵩的理解,“同理心”是“善良”的基础之一。这就是说,因为周嵩过去当过舔狗,他就更应该理解女舔狗的情感,并以善意对待之。前几年纠缠袁月苓的时候,他常常痛恨袁月苓的铁石心肠和冷酷无情,并有些愤世嫉俗地上升到了对女性群体的评价和剖析。无论如何,他不愿意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因此他必须有所回应。

    关于这一点,还有一些值得补充的地方。众所周知,周嵩只是一个20周岁的青年人,看问题想事情偏激,且缺乏社会经验。等到他30周岁时,或许就不会只以为女人冷酷无情,不知道很多男人也是如此了。举个例子,就在本书读者中,就有一人表示,若是他看了袁月苓发来的这一大段,会直接拉黑她。古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也有陈世美万世骂名,感情这事儿,真是没法说。

    此外,受到虐待的人在角色调转的时候,是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人多,还是会进行痛苦转移的人多,同样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无论怎么看,后者都像是一种邪恶的行为:大家所熟悉的“多年媳妇熬成婆”就是一个经典的例子。

    具体回到周嵩这件事上来说,情况就更为复杂,因为现在的“受害者”和当年的“加害者”是同一人,因此,周嵩心里是否会暗自得意,或者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爽感,不得而知。但是就我个人看来,大抵多少是会有一点的。

    可以肯定的是,周嵩感到了心酸。当初他拼命追求袁月苓的时候,没少写过类似调调的信,感动天感动地感动自己,唯独没有感动袁月苓,如今袁月苓反过来追求他,再次用这种格式的信感动了他,但是有没有感动到写这封信的袁月苓自己,周嵩还是感到一丝疑虑: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就是这样子的。

    有鉴于此,周嵩忍住了给她打过去的冲动,只是回复了一条“别胡思乱想,早点睡”。

    既然回复了消息,自然也没必要再装死,第四天开始,俩人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联系。

    当然,和唐小洁的联系也没有中断过:他们每天都会通一个小时以上的电话,由此周嵩得知,唐小洁并没有把袁月苓叉出去,甚至俩人的关系似乎还变融洽了一些,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是不是喝多了?”周嵩在电话里问。

    “哈哈,小洁今天和月苓妹子一起喝酒谈天,喝了一天……”唐小洁大着舌头说。

    “疯了吧你俩……还有什么叫月苓妹子,明明你才是妹妹吧?”

    “这就不能光从岁数论了,再说你怎么就准知道我是妹妹啦?”

    “……”

    “哎,你别打岔,听我说呀。我俩今天聊了好多,以前怎么都没发现,月苓妹子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哪里有趣了,比你差远了。”

    “好,拿赏!红包拿好!”

    算着共生恢复的日子近了,周嵩打算回沙川一趟,一来为袁月苓续上解除共生的“仪式”,二来和女友见面。

    他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小区门口被袁月苓堵个正着。

    她梳了两个小羊角,穿一身白连衣裙,洋溢着青春活力。

    “你怎么来了?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周嵩将这少女拉到角落里,低声问道。

    “奶奶又给我打电话了,叫我带你一起去看她……”袁月苓答说。

    “你别搞事!”周嵩扶额:“你来了也好,省得我跑一趟沙川了——带身份证没有?附近有钟点房,解了共生你就快点回去吧。”

    “这么猴急啊?”袁月苓嗔怪道:“这种事情,只能和男朋友做吧?”

    “你什么意思?”

    “你不同意复合,就别想碰我。”袁月苓撅起嘴扮可爱。

    “随你的大小便吧。”周嵩转身就走。

    袁月苓紧紧跟上。

    周嵩沿着小区的路七扭八拐转了好几圈,又返回了原点。想来,甩掉她也是没什么意义的,毕竟,袁月苓又不是不认识他家门朝哪儿开。

    “你别跟着我行吗?”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回家。”少女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两个纸袋子:“给爸妈的礼物我都买了呢。”

    “不是你这人现在怎么都……不要脸了呢?”周嵩好气又好笑。

    “还不都是跟你学的,”袁月苓理直气壮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报警了啊。”

    “报!”

    周嵩正在无语间,却见到宋爱英提着几袋子菜朝这边走来。刚想拉着袁月苓躲开,她却已经主动迎了上去。

    “阿姨。”袁月苓笑盈盈地把手中的礼物递了上去。

    宋爱英吓了一跳:“小袁?你不是回内魔古了吗?”

    “是啊,家里临时有事就回去了,这不,办完了就赶回来看望叔叔阿姨了。”袁月苓面不改色地说。

    “哎呀,”宋爱英大为震撼:“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周嵩难以置信地看着袁月苓。

    周卫东也很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还嘱咐宋爱英开车去把周嵩奶奶接了回来。

    席间一片其乐融融,周嵩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待得散了筵席,宋爱英开车送奶奶回去的时候,周嵩终于下定了决心,把周卫东拉进了他自己的卧室。

    “怎么了?”

    周嵩把自己已经和袁月苓分手,另交了新女友,袁月苓如何纠缠他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通。

    与料想的一致,还没有讲完,周卫东就一记暴栗打了下来:“混账东西!袁月苓有什么不好,对你又这么忠心,你竟然始乱终弃?我不同意!”

    “不是我始乱终弃,分手是她提的。”周嵩把分手的始末经过说了一通。

    “生日的第二天和你分的手?”周卫东瞪着眼睛:“生日我还和你们一起过的,你俩不是还好好的?”

    “就是啊,所以说这女的神经病,”周嵩嘟囔道:“无缘无故说分就分,现在又逼着我复合,哪有这样的?”

    “女人说分手你就当真?我要是都当真了……算了,”周卫东想了想,转移了话题:“你的这个新女友什么情况?”

    周嵩简单大致介绍了唐小洁的情况,周卫东沉吟了一下:“听起来,条件比袁月苓好得多?”

    “是的。”

    “但是,家里有钱,又太贪玩,这种女孩子,你不一定把握得住。”周卫东冷静地分析道:“而且她自己家庭关系不和睦,这脾气性格……将来……”

    周嵩刚要反驳,周卫东的脑中却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

    那天自己喝高了,让儿媳妇去车里拿东西,事后发现手套箱里的红皮本似乎被人动过位置,但又并不能十分确定。

    之后见袁月苓没什么异样,周卫东便觉得是自己记错,多心了,如今……

    “臭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有事情要和家里讲,不要瞒着家里!”周卫东骂骂咧咧地拉开门:“小袁!”

    “哎!”袁月苓一路小跑而来。

    “周嵩,你出去,我和小袁单独谈谈。”

    周嵩不情愿地出去了,趴在门上偷听,俩人却把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了“我和你妈”“鉴定”之类的字眼,不明所以。

    半小时后,周嵩听到房间里传来往门口走来的脚步声,赶紧蹑手蹑脚地朝客厅走去。

    “我和小袁谈过了,”身后,周卫东大声宣布:“她那天跑走是出于一场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周嵩不明所以。

    周卫东咳嗽了一声:“这个不能告诉你,总之,你爸我坚决支持月苓和你在一起,不得上诉。”

    “30年代了!”周嵩抗议道:“婚姻自由!”

    “好啊,自由,”周卫东冷笑一声:“你结婚别用我的钱你就自由,楼下的房子也不给你,你跟那个姓唐的私奔去吧,我倒看你这下眼食能吃几天。”

    “下眼食是啥意思咧?”

    袁月苓紧张地扯了扯周卫东的袖子,生怕周嵩受了言语刺激真的跟唐小洁私奔。

    毕竟,结婚的钱和房子对唐小洁来说可不是什么问题。

    周嵩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人情同父女的模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你到底和我爸说什么了,把他迷得五迷三道?”是晚,周嵩质问袁月苓。

    “这不能说。”袁月苓的眼色中有一丝忧愁。

    “和你复合可以,但是你必须和唐小洁和平共处。”周嵩说。

    “可以,”袁月苓干脆地回答:“但是你的结婚对象只能是我,婚后就必须和她分手。”

    “唐小洁不同意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周嵩觉得有些烦:死缠烂打也好,被强迫在一起也罢,所有他施加在袁月苓身上的,全都天道好轮回,让他自己体味了一把。

    这倒也公平的很。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虽然周嵩对袁月苓拿家长来拿捏他的行为很不爽,但在情感上,他其实并不真的反感讨厌袁月苓。

    再怎么样,她也是袁月苓呵……

    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唐小洁的关系了。

    从道义上来说,他不愿就此和唐小洁分手。

    何况,他也不敢承受唐小洁的怒火:她偶尔的癫狂让周嵩担心她会走极端。

    投机的做法是,这边答应袁月苓和她结婚,那边答应唐小洁三个人一直生活下去,两边瞒,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当然,袁月苓和唐小洁一对话就可能穿帮,所以必须先和袁月苓达成共识。

    可周嵩做不出来这种欺骗他人,虚假承诺的事情。

    小的时候,周嵩在周卫东的抽屉里翻出来过一盘磁带,那盘磁带的封面图案是一张写满字的揉皱了的纸,封底图案是一面写有阶梯教室4个字的斑驳的墙,歌词的封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唱一首歌,爱一个人,过一生”。

    这是小周嵩喜欢上校园民谣最初的契机,他把“唱一首歌,爱一个人,过一生”这11个字打印出来,贴在卧室的墙上。

    这就是他对于爱情,对于人生最初的信仰,而现如今,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还是父亲的压力,还是两个姑娘的逼迫,总之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渣男,成为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

    周嵩觉得,自己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这让他感到痛苦。

    “到底是渣人更痛苦,还是被人渣更痛苦?”周嵩发消息给老毒物,进行哲学探讨。

    “在吗?”他又给郁盼望发了一条信息。

    “?”

    “什么时候有时间,出来饮杯茶吧,想找人聊聊。”

    “……不太方便。”

    “没事,等你有空的时候。”周嵩说。

    “可能一直不方便。”

    “你怎么了?”周嵩察觉到有些不对。

    “没什么。”

第八十三章 周而复始

    “你怎么了?”周嵩察觉到有些不对。

    “没什么。”郁盼望说。

    “有事你要和我说。”周嵩不依不饶。

    “……哥哥不让我再和你单独见面。”对面“正在输入”了半天,蹦出来这么一句。

    “为什么?”周嵩心里一凉:“他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郁盼望说。

    “我是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什么。”紧接着,她又补充道。

    “。。。。”

    “况且,我是有未婚夫的人,和别的男性单独见面确实不合礼节。”

    “别闹,我不是要约你,只是碰到事情了想找朋友谈谈心。”

    “电话里说吧。”

    周嵩拨语音通话过去,手指一抖却按到了视频。他刚要取消,郁盼望已经接了。

    看到郁盼望的脸,他大吃一惊。

    郁盼望二话没说把视频挂了。

    周嵩又拨语音过去。

    “你头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碰到的……”

    “别胡扯了……”

    “有事说事。”

    周嵩听着这冷漠的语气,一时语塞。

    “讲呀。”郁盼望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周嵩硬着头皮简单描述了一下现在的困境,刚讲了一半就被郁盼望打断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周嵩不解:“唐小洁说的还是袁——”

    “都是。”郁盼望简洁地说。

    “呃……”周嵩接不下去话了。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郁盼望冷笑道。

    “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周嵩直言不讳地指出。

    “那我来给你捋一下这个事,”郁盼望干脆地说:“你先说喜欢我,叫我和哥哥退婚,然后当天晚上回去就上了唐小洁的……”

    “可是你已经明确地拒绝了我。”周嵩申辩道。

    “的确,”郁盼望表示同意:“我没有资格生你这个气。但我就是生气!”

    周嵩听明白了,小丫头这是吃醋了啊:“哎呀,小盼望……”

    “郁小姐。”

    “好,郁小姐,我……”

    “然后现在呢?你又和我代女搞不清楚,左右横跳,然后还跑来问我应该怎么办?”

    “我很痛苦,”周嵩说:“我感觉我现在像个渣男。”

    “像?”

    “好,就是。”周嵩举手投降。

    “我不想和你们讲大道理,可是你和袁月苓都是教友,也实在太糊涂了吧?”

    “是是是。”

    郁盼望叽里呱啦骂了他一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反正什么三个人在一起,太荒唐了,绝对不可以。”

    “我觉得也是。”

    “至于你到底应该怎么办,这是你的人生大事,我不能给你建议,”郁盼望说:“否则以后你会骂我的。”

    “Westillfriends,yes?”周嵩确认道。

    “如果你不是一个真的渣男的话。”

    “好,”周嵩说:“还有一件事。”

    “嗯。”

    “如果胖哥敢欺负你的话,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敢。”

    放下电话,周嵩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次日,周嵩携袁月苓返回沙川。

    当着唐小洁和袁月苓两个人的面,周嵩宣布了自己的裁决:他会继续和唐小洁交往,与袁月苓保持朋友关系。

    在周嵩眼里,唐小洁身上最大的谜团就是:她到底看上自己什么了?

    这段关系的正式开始,也许算是一个意外。

    那天,周嵩和郁盼望在江边互诉衷肠,又被生气带到教堂门口,见到袁月苓。

    周嵩下决心彻底放弃袁月苓,回去的时候在网约车上,抱着郁盼望哭得稀里哗啦,好像一个小孩,引得司机频频侧目。

    唐小洁是标准的“趁人之危”模板,先陪他喝了个酩酊大醉,随即逆推之。第二天清晨,周嵩醒来,赤身裸体,头痛欲裂,还没有弄清自己在哪,便有枕边人告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旋即告白。

    所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指的就是“昨夜什么事都发生了”,对于周嵩这样的老实人来说,后面接受告白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的。

    现在该来说说周嵩和唐小洁在一起以后的情形。按理来说,唐小洁的相貌并不比袁月苓差太多,又有钱,又喜爱科幻文学,爱玩游戏,爱穿Lolita,对周嵩又好,作为重新开始的对象,简直是再好也没有。

    周嵩本该感谢这天赐的恩典,但是事与愿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对劲的意思是,虽然周嵩挑不出唐小洁有什么不好,但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会走神。举几个例子,和唐小洁在一起吃饭,他会想到袁月苓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然后嘴里的菜就不香了;和唐小洁一起去低水湖旁边散步的时候,眼神直发愣,唐小洁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回答“是”或者“否”,比如唐小洁问“等会是去吃牛排,还是龙虾?”,他就说“好的”,如此驴唇不对马嘴,让她感到十分恼火。

    更令人恼火的是,就是在做那事的时候,他也会口误把唐小洁喊为“月苓”,唐小洁就给他一个嘴巴子,周嵩涣散的眼神临时恢复一下清澈,过不了多时又开始混沌——这样的生活实在是让唐小洁觉得够够的,周嵩自己也觉得够够的。

    综上所述,周嵩虽然人和唐小洁在一起,却难以真正投入。如果非要说唐小洁究竟有什么不好,可能问题就出在她不是袁月苓身上。依我看,这他妈纯属犯贱,周嵩自己也同意这个说法,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这就像袁月苓刚走的时候,他会恶心想吐一样,纯属生理反应。

    唐小洁曾经对此表示理解,也许她自己也知道,既然要接这么一个盘,这样的问题也是必然的——有些问题只能交给时间来解决。

    结果,她用不着给他时间:没两天功夫,袁月苓又回来了。袁月苓一回来,周嵩就恢复正常了,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许唐小洁判断自己没有优势,唯一可以凭倚的就是周嵩是个守序而有责任心的人,因此她决定采取怀柔政策,展现自己的宽宏大度来进一步博取周嵩的好感。就周嵩做出的决定来看,这个策略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但是,听到周嵩决定的唐小洁,并没有如周嵩想象的那样开心,甚至应该说没做出多少明确的反应,而是很突然地说她要回揾州一趟去处理家事:周嵩自然能感觉到她有心事。

    而在此之前,周嵩也在私底下和袁月苓承诺,如果自己将来和唐小洁散了,就和袁月苓结婚。

    “那如果你俩一直不散呢?我怎么办?”袁月苓质问道。

    “我……”周嵩想了想说:“我也会一辈子照顾你。我是说,在共生的事情上配合你。”

    显然,袁月苓对这个处理结果老大不满意,而唐小洁的暧昧态度,让袁月苓觉得,机不可失。

    她终于想起来,一味地舔是没有前途的。于是,等唐小洁前脚去了揾州,袁月苓后脚跟周嵩提了自己的要求。

    “既然我们只是朋友,那我有权利选择自己住在哪。”

    她搬了出去,而且拒绝透露自己的新住址。让周嵩纳闷的是,这次连狗都不带了。

    袁月苓和周卫东解释说,自己要回一趟老家,而面对周卫东“带上嵩嵩”的提议,她也只能郑重承诺“下次一定”。

    有共生的风筝线在手,周嵩这次也不担心她会飞得找不到了,而且他没有什么立场去阻止她,只得由她去。

    吊诡的是,唐小洁的电话经常性打不通,不知道揾州的电信设施建设为什么这么拉胯。而给袁月苓发发信息,问问她逛到哪里去了,钱还够不够用,提醒她不要跑太远,这种行为又明显地越了朋友的界,平白落话柄给她。

    于是,两个女人就这样在周嵩的生活中消失了。

    上一秒还后宫环绕的周嵩又只有“生气”作伴了,这让他常常觉得很生气,甚至想把生气丢出门。他虽然没有又开始精神涣散,但也难免想她——毕竟袁月苓这一走,俩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百无聊赖下,周嵩提出要到揾州去找唐小洁玩。唐小洁表示欢迎,但她说她刚陪父亲去了皇山,要过些日子才回揾州。周嵩阴谋不能得逞,在家日益坐立不安,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感到焦虑。

    现在该说说袁月苓最近究竟都在干什么——其实她啥也没干,因为她没啥钱。她在周嵩家附近找的那个短租房,实在是一言难尽,我很佩服她怎么能找到这种风水宝地。

    简单的说,那是一排上个世纪的破烂老房子,长长的走廊被隔成了一间又一间,我这么描述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像是监狱。

    袁月苓租的那个房间每天的租金是20元,没有窗户,没有电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这件事情有其积极的一面,那就是住在里面睡眠质量相当好,就连买窗帘和眼罩的钱都省了。但是得买耳塞,因为都是空心隔断墙,所以总是会传来泼妇式的大笑。不积极的一面还有除了睡觉和玩手机以外,没有多少事情可干。袁月苓在里面睡到分不清昼夜,一天16个小时,打她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这么颓废过。

    袁月苓并不知道,由于自己的过度睡眠,导致周嵩特别精神,通宵达旦肝游戏,白天也不用睡觉。

    至于她这边,无论是白天晚上,空气中总是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霉味。睡醒以后,袁月苓手里端着塑料盆子,踢踏着拖鞋,去楼梯间的公用卫生间洗澡。除了袜子以外,袁月苓总是全副武装,因为那些只穿着裤衩的男邻居总是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她。

    除了男邻居以外,女邻居看她的眼神也不对——那些女人总是穿着暴露,浓妆艳抹,有的烫着大波浪,有的穿着渔网袜,白天睡觉,晚上出去辛勤工作,下半夜才回来。说到这里,读者君一定知道她们从事什么非法的职业,也明白了邻居们为什么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袁月苓。

    即使是20元一天的房租,对袁月苓也是一个负担,为了省钱,她开始不吃饭,全依赖周嵩的养分供给,这使得周卫东一度对周嵩的食量大增感到忧虑。

    我们知道,袁月苓之所以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是想周嵩来找她,而周嵩也想等袁月苓联系他。两个人都想联系对方想得要死,但是谁也不联系谁,用魔都话讲这就叫“作”,但是我们知道,有时候两个人都想竞争主动权的时候,也就不得不如此。

    袁月苓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感到宜居度不怎么高,自然生出怨恨来。周嵩又一直不联系她,她当然会假设周嵩心里已经彻底没有她了,只顾和唐小洁快活,因此越想越气。

    倘若我女朋友和我冷战,不能和我讲话,为了表达她内心的不满,就会把锅碗瓢盆搞得噼里啪啦响。对于袁月苓,她可以做的事情比这个多,打个比方说,她买了好几个榴莲,坐在床上吃,吃到一张嘴就是那股味儿。

    单就这一件事,周嵩就受不了,但是隔壁的邻居们联合投诉到了房东太太那里,因此袁月苓就不能一直吃榴莲了——况且有一说一,这玩意儿并不便宜。

    于是袁月苓开始洗冷水澡。考虑到此时正是盛夏,杀伤力并不强,她又用冰箱冻了很多冰,用来加在浴盆里。可想而知,这需要大量的冰块,这就导致了公用的冰箱里全是冰,放不下其它东西。那些邻居再次投诉到房东太太那里,为了避免再次被叉出去,袁月苓只好再次放弃了这个计划。

    其实照我说来,她完全可以不用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如果我是她,我就改喝崂山白花蛇草水,拿头往墙上撞,用小刀割自己,拿皮带抽自己——在中世纪,就有很多这样打自己苦鞭的人,那样做是为了以苦行表达忏悔,补赎罪愆。但是我们都知道,袁月苓这人又怕死又怕疼,非常豁不出去,况且她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一来,周嵩既然已经答应一旦和唐小洁分手就回来娶她,那么把关系彻底弄僵就没有好处;二来,让周嵩以为她有自残倾向想必也不是什么加分项;三来,这种刀伤会留下疤,一辈子也好不了;四来,她怎么说也是本书的女一号,在读者面前多少必须顾忌形象。

    关于这个崂山白花蛇草水,还有一些值得补充的地方。可能有些人不知道崂山白花蛇草水的口感是怎么样的,根据我本人的实践,你夏天一身大汗地躺在凉席上然后失禁了,于是把带有汗和尿的凉席煮成水喝下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小的时候,只要不听话,大人就罚我喝这个。

    现在该回头来说说周嵩那边的情况。他眼见共生还在而袁月苓硬是搁这玩大变活人,想必不怎么开心。袁月苓吃榴莲那会儿,把他恶心的不行,于是他送出了一个信号,到楼下去吃麻辣烫——其实也没多辣。

    如今各行各业都是劣币驱逐良币,我敢说麻辣烫也不例外。2008年的时候我在T大上学,吃的麻辣烫是可以选口味的,我喜欢点重辣,端上来红通通的全是辣油,几乎没有水。但是现在这种麻辣烫就很少,都是白汤端给你,然后让你自己往里加麻加辣加蒜泥——可想而知,这是入不了味的,因此我已经很久没有吃麻辣烫了。

    周嵩楼下的这家麻辣烫也是如此,因此辣也辣不到哪去,袁月苓尚可承受。这样也好,毕竟周嵩对袁月苓是下不了死手的。我年轻的时候玩过一个很搞的游戏叫《哆啦A梦大富翁》,这游戏里的野比大雄弱点就是无法对静香使用攻击性道具,但是野比大雄有什么优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倘若是共生刚刚出现的时候,两个人谈不拢闹掰了,情形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利用共生互相伤害也只能是小打小闹的互相捉弄。周嵩本人渐渐乐在其中,这是可以理解的:这就类似于,男孩子在初高中的时候,总是喜欢捉弄喜欢的女孩子——拉拉人家的小辫子,在自己课桌前沿抹上粉,诸如此类,以期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当然,这种行为是幼稚而愚蠢的,除了败坏对方的好感以外用途不大,可惜男人至死是少年:况且周嵩现在除了继续学英语以外,也没有多少别的事可做。

    用不了多久,周嵩就可以说要去找唐小洁玩,到时候就可以主动通知袁月苓和他前往。这样并不算冷战失败方,只是出于替对方的生命安全考虑,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周嵩最后还是输了。

    袁月苓获胜的经过在此记载如下:

    头一天晚上,周嵩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袁月苓和他们公司那个小组长陆仁贾在吃麻辣烫,吃完了以后就去开房。天是灰蒙蒙的,寒冷异常,袁月苓穿着自己送的雪地靴,戴着灰色的丝质手套,周嵩全程跟着他俩,轻车熟路,然后扒在门外偷听,心痛不已。他想要破门而入,那扇门却怎么也踢不开,然后杜鹏飞开门走了出来,与他互相厮打。这个梦做得乱七八糟,当他醒过来以后,感到羞愧异常,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在我们的一生中,每个人都难免会做几个令人羞愧的梦,这没什么。但,有什么的是,袁月苓应该也做了同一个梦。这个梦到底是周嵩做的还是袁月苓做的,不得而知——这引起了周嵩的不安。

    前面说过,周嵩最近还是在学英语,他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的命运不再受到袁月苓的钳制。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是行不通的,因为共生仍然存在,他看什么都觉得已经会了,自然也无法进行学习。这也是周嵩很想把袁月苓叫回来解除一下共生的次要原因,但是现在他也只能打他的游戏。

    这天晚上,周嵩正在下副本,忽然感觉有一只手在抚摸自己。一开始他以为是袁月苓又在自我安慰,并不以为意,只是希望她可以等自己打完本再弄。

    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个抚摸她并且在她脸颊上轻吻的人,绝不会是袁月苓自己——众所周知,人类是无法自己亲吻自己的。

    当他感觉到袁月苓像一个番薯般被剥光后,便再也蚌埠住了。

    周嵩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过去——其实从这个电话拨出去开始,这场无声的较量就已经分了胜负。

    袁月苓却拒绝受降,按掉了。

    再打,过了很久才有人接听,在这个过程当中,袁月苓就没有停下来过。

    “喂?”袁月苓慵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在干什么?”周嵩说:“你在和谁——”

    “跟你有关系吗?”袁月苓说:“我们只是朋友吧?”

    “袁月苓,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周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回头了。”

    “你现在同意和我复合,我就不做。”袁月苓说完这话,才发现电话已经断了,这句话周嵩并没有听到。

    此事着实是个误会,大家都知道,那种窗户都没有的地方,信号不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周嵩以为是袁月苓挂掉的。

    电话再打过去,就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了。

    现在该说说袁月苓那边的情形。袁月苓和另外一个女人躺在自己没窗户的房间里,那女人正是她的隔壁邻居。

    “入行两年了,第一次接这样的客户呢。”那女人娇笑道。

    作为一个纯直女,袁月苓其实觉得有些恶心,因此她要求对方只是蜻蜓点水即可。

    “我懂,我懂。”

    那女人姑且还算漂亮,只是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袁月苓在电话里对周嵩说“你现在同意和我复合,我就不做”的时候,她很努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电话断掉以后,那女人见袁月苓着急的样子,贴心地提出:“要不用我的电话打打看?”

    周嵩可不知道这些,他头天晚上的美梦眼看就要成真,顿时急了眼。《唐睢不辱使命》中,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如此看来,对于布衣而言,共生最大的好处是,“以头抢地耳”真正能对他人造成威胁。

    周嵩放下鼠标,站起身来,一头朝墙上撞去,袁月苓则发出“嗷”的一声惨叫,径直昏了过去,把那只鸡吓得要死。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的。

    在那之后,又经过了几轮坦诚、高效、富有建设性的对话之后,周嵩和袁月苓终于就双方各自关心的话题达成了协议。提炼之后是五个字:

    有事打电话。

    当然,期间也有其它收获,比如验证了共生的限制极限距离目前是差一点11公里,超过这个距离,袁月苓的生命体征就会急速下降,而周嵩的身体则不受什么影响。之前那些距离缩短和心意互通的情况都暂时没有再出现,原理不详。

    他们有时候会相约见面,明面上的理由是生气,那条狗。每个周六,他们会一起带着生气出去玩,然后生气跟着袁月苓走,周日再一起去教堂,弥撒结束后周嵩把狗带回去。

    生气现在过得相当滋润,有好几个人抢着对它好,但是,也许它会遗憾为什么中间没有一条真的狗。

    在一起的时候,解除共生的话题袁月苓也不再提了,那些事业啊、未来啊的老生常谈也不提了,结果就是两个人常常半晌没话。袁月苓还算享受这种沉默,除了周嵩当着她的面跟唐小洁发消息聊电话的时候。

    “跟她,总有那么多话可以聊吗?”有一次,周嵩和唐小洁打完电话,袁月苓忍不住问他。

    “哈。”周嵩说。

    “你跟我那时候,都没这么多话。”袁月苓酸溜溜地说。

    “哪有。”周嵩说。

    当时的情形,又可以详细描述如下:那是一个飘着雨的周六午后,周卫东和宋爱英一起参加同学会去了,整个周末都不在。周嵩和袁月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一人把一个角。屋里的温度打得很低,又是下雨天,所以袁月苓的牙齿禁不住有些打颤——如果她调高温度的话,周嵩又会觉得热,于是她只好把身子抱成团,还穿着袜子。

    生气趴在袁月苓的脚下,给她当脚凳轻轻踩着,周嵩一边抽烟一边划拉着手机,一些来源不明但又耸人听闻的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南棒国有人被残忍地杀害了,警方认为是情杀,受害者是一位事业成功的男性。周嵩感觉最近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报导,他很想和身边的人聊一聊,可他也知道,这个话题别说袁月苓,连唐小洁都拒绝和他交换想法。

    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好像玩游戏的时候将视频特效关至最低时的模样。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在不断发出轻不可闻的嗡嗡声。周嵩说完“哪有”之后,袁月苓就侧过身,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他,又从生气背上抬起足来,在周嵩的小腿上轻轻摩擦。

    周嵩好像嵩山一般巍然不动,身体僵硬,面无表情。

    “干什么呀?”他轻轻地说。

    “没事,我晚上想吃榴莲了,跟你报个备。”袁月苓抓过遥控器,把空调往上调了两度。

第八十四章 我将无我

    “狗子!走啦,咱们出去玩。”

    周嵩瞟了跑进来的生气一眼,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自从袁月苓和周嵩的关系变得难以名状之后,“狗子”这个头衔终于回归了更合适的主人——它不用再叫生气了。

    袁月苓知道周嵩会对这种政治变革感到不快,并且无法开口反驳,所以她对当着周嵩的面这么招呼生气乐此不疲。

    因为,这是她本人在这段难以描述的共生关系中,仅有的,可以完全掌握主动权的环节。

    小小地报复了一下眼前的负心男,满足过了缥缈的自尊心,袁月苓牵着生气在街上漫步而行。

    今天的太阳不大,街上又多了许多恩爱的狗男女。少女望着他们,实在是想不通,唐小洁是怎么样的有趣灵魂,可以只靠打电话,就让那个曾经看见自己就拔不开眼的周嵩变成在自己面前正襟危坐的柳下惠的。

    考虑到预期中的漫长未来,袁月苓有了一个打算:既然你喜欢唐小洁,那我就不妨“唐小洁化”一番吧。袁月苓伸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很痛,这一次不是梦。

    作为下定决心改变的第一步,袁月苓选择了——美甲。

    其实作为我来说,是不能理解她的决定的。据我所知,周嵩的审美比较符合《中学生守则》和《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的标准,如果他喜欢唐小洁,可以有千千万万种理由,但决不会是美甲和化妆。袁月苓的马屁拍到马脚上——陪他睡了半年,居然连这都不知道,周嵩知道了,应该会气炸。

    唐小洁精美闪耀的指甲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对此袁月苓一直持有不屑一顾的,属于淳朴劳动人民的骄傲。但是既然要改变,既然要从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思维里挣脱出去,就不妨先美个甲吧,给自己一个点外卖的理由。

    “不能做?为什么?”

    美甲店店员有生意不做的态度,让袁月苓起了一股无名火,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不是不能做,是做出来会很难看……”

    “你说我难看?!”

    “不是说您难看,我的意思是您的指甲不适合……”

    “我怎么就不适合了?是不是我非得画个大浓妆穿一身骚才适合啊?”

    “美女,你怎么不让人说完话呢……”店员无奈地苦笑解释,又花了不少口舌,才让袁月苓接受手指甲太短做美甲效果差的事实。然后店员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怎么样?好看吧?”袁月苓化了一个舞台风的浓妆,带着生气走在附近的酒吧街上。不过她可没钱在这里消费,更没打算刷别的什么,这个妆容打扮走在这里直面往来人群的目光,本身就是一种不亚于瀑布下打坐的修行了。她左手伸直,拍了一张照片,连同前面一句话发给了周嵩。周嵩现在虽然当面不怎么搭理自己,但是信息还是回的。

    没想到周嵩这次秒回了:“你有毒吧?什么时候指甲留这么长了?”

    留个屁,老娘花了一个星期伙食费买的指甲片好吧?袁月苓心里揶揄着回了消息:“你不睁眼看,当然不知道,好看吗?”

    “好看个屁,这啥图案,黄呼呼的。”

    “梵高的向日葵都不认识,还扯什么会画画呢。”袁月苓受了打击,补充了一个撇嘴的表情。

    “这都该吃饭了啊,别又全等着我,就算等我,生气也得吃饭了,这天都快黑了。”周嵩这次发了条语音。

    哼,就等着你,老娘饭钱都换了向日葵了。袁月苓也按住了语音输入键,另一只手从包里摸出一根火腿肠,用牙齿撕开,向着生气招呼:

    “狗子,乖,吃饭啦——”

    “——你怎么这么晚?我和谢可馨都等你——”突然,有个操着浓重广冬口音的男人来到袁月苓身旁,还在她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袁月苓没听清带着浓厚口音的“谢可馨”三字,吓得一哆嗦,手机脱手在空中接了几次,总算没有摔在地上。抬头再看来人,是一张英俊但陌生的脸。

    对于被搭讪,袁月苓并不陌生,面对这类情况,她从来没有准备过呵斥以外的预案,今天也不会例外——

    那男人却一脸尴尬地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抱歉抱歉。”他边道歉边后退,退出5米开外,见袁月苓还是没啥反应,就装作无事发生顾自走开了,只留下袁月苓捏着半根火腿肠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如果是在平时,袁月苓或许会判断这个人是真的认错了人,可是今天,她不太自信。她迫切地想要验证这是一个“看背后想犯罪,看正脸想撤退”的活例子,来说服自己放弃这个向唐小洁学习的荒唐念头。

    这个男人身材高挑,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倒也不难找。

    他左顾右盼不时看时间,似乎确实在等人。

    袁月苓站在不远处的黑影里假装逗狗,眼睛却盯着那个男人。

    好了,来了。

    对于真的认错人的可能性,尽管渺茫,袁月苓也做了预判:也许是着装的风格,也许是身形样貌,甚至有可能是狗撞衫了,但是她万万也没有想到,这男人等的人,是唐小洁。

    为什么唐小洁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回搵州了吗?她不是一直在爬山旅行,没空见周嵩吗?她回来为什么周嵩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见这个男人?

    一连串的问号充满了袁月苓的脑子,但她还是很快理清了思路,抓住最关键的一个疑问:这是不是唐小洁?

    袁月苓略知化妆品的威力,这么远认人靠看脸是不准的,而如果凑近去甚至直接打招呼,自己这身打扮怕不是自爆卡车?难道放狗试试?

    幸运的是,就在袁月苓踌躇间,第二个女人的出现让疑虑得到了解决。

    是小朋友,她热情地和先前的男人以及唐小洁打了招呼——这次100%不会认错了。

    唐小洁居然背着周嵩出来约会别的男人?

    这是欺骗!这是背叛!这是赤裸裸给周嵩戴绿帽!

    狗子啊狗子,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这么一个谎言癖,迟迟不和我复合?我再怎么样,就算你现在这么对我,我也从来没找过别的男人吧?现在你该知道糟糠之妻的好了——等等,谁是糟糠啊?

    袁月苓心里疯狂吐槽着,意识到这是绝地反击的最好机会。

    她想要马上给周嵩打电话,转念一想,目前的情况最多只能算是唐小洁回来没有跟周嵩说实话,就凭她平时给周嵩灌迷魂汤的本事,搞不好不但翻不了盘,还要被倒打一耙。

    拿贼拿赃,捉奸成双,袁月苓认为自己需要更多的弹药才能有打赢这一仗的把握。

    于是,跟踪派周门袁氏月苓,开始了她下山以来的第一次正式行动——之前拿师父练手不算。

    其实她很担心唐小洁他们去那种收门票的酒吧,因为她真的付不起门票。

    那种不收门票或者女性免票的酒吧,她就更不想进去了。

    幸好,唐小洁一行人进了一家比较清静的西餐厅,还挑了靠窗的座位,袁月苓对此感到满意。

    “俗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袁月苓藏身在唐小洁他们吃饭的那个窗口街对面的阴影里,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火腿肠,因为她快被周嵩饿死了。

    人家坐着我站着,人家饱着我饿着,人家吃着我看着……

    她发了好几条信息也没得到回应,这酒吧街自然也没什么可以果腹的廉价食品卖,只有一些贵得见鬼的网红小吃,和看着就想问“代价是什么?”的诡异饮料,只能再苦一苦生气了,回头让你周爸爸给你改善伙食吧。

    就这样,一路辗转尾随,袁月苓觉得反倒是小朋友和那男人更熟络一些:她开始担心,会不会自己最终挖掘出的不是想要的答案。

    终于,他们要回家了。

    先是小朋友自己拦出租车走了,唐小洁和那个男人似乎在等网约车——这个时候就不能想省钱了,袁月苓拦下一辆出租车,抱起生气就上了车,然后对司机去哪里的询问毅然装作听不见。

    ……

    “司机师傅,请跟着那辆车,您再出言不逊我录音投诉。”在司机把袁月苓连人带狗哄下车之前,唐小洁他们叫的网约车总算是到了,与此同时,袁月苓也瞬间恢复了听说能力。

    唐小洁的目的地是一处有些冷清的商住公寓,此时已近晚上十点,抬头望上去,却并没有多少灯火。

    司机收了车费后,骂骂咧咧地一脚油门走了,袁月苓没空和他计较——她得想办法弄清唐小洁他们去了哪层哪个门。

    到了人少的地方,唐小洁显得很紧张,总是东张西望,袁月苓只得远远跟着。

    看到他们进了楼门,她才疾步赶上,总算看到了他们进的哪部电梯。

    袁月苓快步赶进电梯厅,看电梯停了哪些层。

    12、17B、21。

    事不宜迟,默默记下数字,袁月苓决定赌一下17B。

    因为,去12层肯定啥也赶不上了,而21层很可能是电梯的待机层。

    17B这种楼层号,是为了避讳18层才做的自欺欺人命名法。这一层终究会因为不好卖而降价,最后被中介公司拿来整体出租管理,而这种公司管理的出租房,跟私人房东出租房相比,最是藏污纳垢。

    袁月苓抱着生气,谨慎地走出17B的电梯门。

    楼道里的灯都灭着。

    她有些泄气,把生气放在了地上。

    她并没有指望生气可以像警犬一样,跟踪气味提供线索,只是没想到,这狗四爪一着地,立马扑腾着冲向消防楼梯,一头撞开防火门,哀鸣了一声,又头也不回地逃下楼去了。

    袁月苓刚要去追狗,楼道里的一扇门却开了。

    她连忙躲回楼梯间,只听到了一句男人的嘟囔:“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没有狗。”

    尽管袁月苓跟这个男人只有一面之识,再见面都未必能一眼认得出,但这句带有浓厚广冬口音的“不好意思,我弄错了”却实在是辨识度太高了。

    袁月苓兴奋起来——她没有去管生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扇门前:17B14。

    这种公寓,门和墙壁都不厚,只要听到唐小洁的声音,确认她在里面,下一步就可以打电话给周嵩让他来面对疾风——暴雨般的真相了。

    可惜,第一个跑进她耳朵里的异响,是肚子不争气的叫声。

    死狗子,你想饿死我跟生气过二狗世界吗?袁月苓小声地咒骂了一声。

    没有啊,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周嵩的声音忽然在袁月苓脑中响起。

    你赶紧给我滚去吃饭……等等,什么时候你又能听见我说话了?

    不知道,就刚刚吧。

    你你你……先不说这个了,你去吃饭,赶紧的。

    这不用你说,我也是被饿醒的。先吃个方便面好了。

    别放辣油调料。

    我这买的都是辣的。

    ……我祝你……以后吃泡面都没有调料包。OVER!

    “老毒物刚才来信息说他家里给他寄了一箱螃蟹,他太太也不能吃,这东西也放不住,说明天来我这做着一起吃了,你明天来帮个厨……”

    周嵩对于脑内对话的重新出现感觉还是挺快乐的,他给泡面加好水,一边编写手上这条信息,一边琢磨。他还没有完全想好,是让袁月苓来一起吃清蒸蟹,还是自己下厨来顿香辣蟹,只当和她报个备,礼尚往来,忽然脑后一阵剧痛袭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

    ……

    轻佻的女声:这榆木脑袋还真硬啊,这都没死就算了,伤都没有吗?

    沉稳的女声:你这孩子,下手太重,幸好我有些准备。

    轻佻的女声:我要是手不重,也当不上你那组织的头牌啊。

    沉稳的女声:是咱们的组织,傻丫头。

    ……

    ……

    ……

    “周嵩,周狗!你醒醒,怎么睡这了?你醒醒!”

    周嵩被摇醒的时候,迷迷糊糊还记得好像梦到了什么,但那些缥缈的记忆,又很快被清晨刺眼的阳光和来人急促的呼唤驱散,变得无影无踪。

    脑门冰凉,周嵩伸手一摸,是个化了大半的冰袋,扒拉到一边,抽手回来,手上一股腥味。他紧皱眉头努力避开阳光,把眼皮撑开一条缝,一张焦虑的瘦脸映入眼帘。

    “老毒?你怎么在这,我这是在哪?”周嵩挣扎着爬了起来。

    “昨天不是跟你约好了,来你这把这些螃蟹煮了,你这趴在家门口是什么节目啊?”老毒物把那个冰袋捡回来,放进了旁边地上的一个泡沫箱子。

    周嵩扶着后脑勺努力的回忆:眼见着开学的日子临近,老毒物他们又回魔都了,昨个好像是约了聚聚来着。

    “没干啥,我就饿了起来泡个面,然后……好像就不记得了。”

    “别是遭贼了吧?你这门可也没锁,我喊屋里也没别人。你爸妈呢?”老毒物有些忧虑地推开了门:“你看看丢东西没有。”

    “……没有吧?”周嵩还是感觉全身酸痛,莫名其妙挤得慌,转身晃晃悠悠地进了屋,一切都是昨天的样子:“他俩这几天不在。”

    老毒物安顿了他的螃蟹,在屋里转了转,顺手把那碗烂泡面丢进了垃圾桶:“没丢东西就好,你这过得跟小孩没娘似的,低血糖了吧?我这螃蟹是寄过来的,就蒸的话可能不是特别新鲜了,你说呢。”

    “不是,到吃螃蟹的季节了吗?”

    对了,螃蟹,昨天是……?周嵩好像想起了什么,扶着茶几坐到了沙发里。

    “蓉儿还好吧?”周嵩也就是随口一问,老毒物回答的什么他也没听见,总觉得忘记了重要的事情,注意力都放在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上面。

    从门外捡回手机,已经没电了,充了一会才勉强可以开机。

    威信里和袁月苓发的最后两条是文字消息:“老毒物刚才来信息说他家里给他寄了一箱螃蟹,他太太也不能吃,这东西也放不住,说明天来我这做着一起吃了,你明天来帮个厨。”

    袁月苓:好的。

    周嵩这才想起昨天和袁月苓脑内斗气的事情,脑后的剧痛仿佛再度袭来。

    “袁月苓?袁月苓?”周嵩大声地喊了几声,但只引来了厨房里秦江尧的询问。周嵩顾不得理他,抓起电话拨号,却只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又重重扭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半晌依然毫无回应。

    共生又消失了?袁月苓又跑路了?

    可是昨天明明还在斗气啊,昨晚脑后的剧痛如果在自己这边没有来源,那就只能解释为袁月苓那边出什么事了。

    共生消失的另一个可能性?威信里最后这个“好的”总觉得有些过分乖巧爽利,周嵩不敢往下想了。

    身子还是感觉憋屈得难受,但是他很难判断这是因为自己在外面受了风,还是袁月苓在遭罪。恋人也好,朋友也罢,就算是没有共生的普通同学,他也不能容许自己再在这里等着吃螃蟹了。

    “老毒,你怎么来的?”

    “我?骑电瓶啊。我有媳妇孩子要养的。”老毒物慢悠悠地出来:“袁部长来吗?她手艺可比咱俩强多了。”

    “别螃蟹了,你骑电动车带我去找人。我的车丢沙川了。”

    “咋了?她又怎么了?不是说没事了吗?”老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别问了,我担心她出事了。”周嵩推着老毒物往外走,半路又折返客厅,看到丢在垃圾桶里的泡面咧了咧嘴,又看看柜子里已经空了,随手抓了一把地上桶里的饼干揣进兜里,拉着老毒物骑车出门了。

    “前面怎么走啊,你别睡啊,坐稳了。”老毒物侧过头大声地对着身后的周嵩喊道。

    “前面右拐再左拐。”周嵩很饿,并越来越虚弱,在风中疾行时全身的憋屈感一点也没有减弱。他摸出一块饼干塞在嘴里咀嚼着,希望这不是因为袁月苓也很饿,又希望袁月苓至少还能觉得饿。

    周嵩和老毒物在袁月苓租住的地方找了一圈,她的住处挂着小铁锁,邻居也没人说在昨晚之后看到她或者那条狗。

    “你确定她是住这吗?我媳妇说你不知道她现在住哪啊?”老毒物看到这个情况也开始不安起来。

    “一天两天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了,我还能不知道?”周嵩现在说话喘气都觉得费劲。

    “那现在怎么办?你俩那个什么共生是又没有了?”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周嵩使劲地挠了挠头皮,深吸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地提亮声音说:“先报警吧。”

    ——分割线——

    “怎么又是你啊?你不是在汇南的辖区吗?”周嵩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正常人事调动。我还想问呢,怎么又是你啊?”戴眼镜的青年警察长得好像文章:“上回你还知道拐弯抹角的,怎么,这回改直球了?”

    “这回她真的是遇到危险了。”周嵩诚恳地请求。

    “先别这回,说说上回吧。怎么回事?”

    “上回就是个误会,我承认上回她就是想和我分手,但是后来我们和好啦,这回她是真的遇到意外了,警察同志,你要相信我啊。”

    “我信你个鬼,上次你这算报假案,是我们没追究知道吗?”长得好像文章的眼镜一拍桌子:“要是每个群众每次闹分手都要来这一出,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啊,啊?”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从你们上次见面到现在不到24小时,从你们最后联系到现在不到12小时,这充其量就是一个晚上没回家啊。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魔都是什么地方?你以为小渔村啊?每一个头一天晚上夜不归宿的女的,第二天我们警察都要查吗?万一真查出点什么你们接受得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兄弟,”眼镜放缓了口气,换成了魔都本地方言:“侬啊是本地人啊,个种外地女宁脾气坏来西的,何必吊了伊身上相呢?跑就让伊跑,阿拉再寻一个——”

    “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旁边一直只是给周嵩帮腔的老毒物也被惹到了。

    “我还没问你呢,”听老毒物不客气,眼镜的态度也冷了起来:“去年年底被告强奸的那个是不是你?案子结了吗?”

    “婚都结了,证也领了,不劳政府费心。”老毒物脖子一梗。

    “领证在民政局等了好久吧?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这得先给你们销了案,他们才能给你们发证。好好日子不过,都喜欢来警察局唠嗑,真就一家人只进一家门是嘛?”眼镜警察一副手铐拍在了桌子上。

    其实,由于离婚冷静期的缘故,法律上何思蓉现在还是胖哥的妻子。见他俩把一件不存在的事情聊得有来有回,周嵩心中暗暗纳罕。

    警察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他接起来,老毒物也顺势蔫坐了回来。

    “行了,你俩也是……不想回去的话,就待这清醒清醒,想清楚再走。那有水,自己倒,我一会儿回来。”说完,他又看了周嵩和老毒物几眼,转身进后面了。

    “会不会真的是你小题大做了。”警察离开后,老毒物小声地问周嵩。

    “我这事跟警察说他也不能信,没准把我当疯子。你怎么能也不信呢?”周嵩叹了口气,起身去接了杯水,就着水又吃了一块饼干。然后他摇摇头,掏出手机,再次翻看昨天的几条消息,反复听那仅有的一条语音。

    “狗子,乖,吃饭啦————————

    “狗子,乖,吃饭啦————————

    “狗子,乖,吃饭啦————————

    “行了,别给我喂狗粮了,你吃什么呢?给我也吃个,我饿了。”老毒物听得烦了,想要转移注意力。

    周嵩随手掏了两块饼干丢给他。

    “狗子,乖,吃饭啦————————

    “不是,你真给我吃狗粮啊?”老毒物很快把饼干扔回了周嵩脸上。

    “你有病啊?”周嵩瞬间有点火气上来。

    老毒物捡起一块饼干怼在周嵩眼前:“这是狗饼干,你看不出来吗?”

    “不是,我吃挺好吃啊?我都吃了半罐子了。当然生气也挺喜欢吃的。”周嵩也蒙了。

    “我去,你真是小孩没娘啊,那罐子上有字吧?大学生Dog不认识啊?”老毒物哭笑不得。

    “罐子上写的,是瑞士饼干啊?我还想着字母饼干、动物饼干、骨头饼干都挺好吃……”周嵩还在懵。

    “谁给你的?”

    “……袁月苓……”

    “这不结了,她耍你呢。”老毒物把饼干塞回周嵩口袋,靠在了一旁的复印机上。

    屋里屋外充满了尴尬的气氛,两个人一时都不再说话,只有复印机在嗡嗡作响地打印东西。

    因为打印得太多,其中一张被顶了出来,飘落在地上。老毒物随手捡起来,一边看一边开始劝解周嵩。

    “你说你感觉挨打了,能不能也是袁部长耍你恶作剧呢?你不是也撞过头来坑她嘛?”老毒物最近的脑子似乎是变慢了许多,放以前,这些事他在来警局前就开始梳理了。

    “什么叫坑她?她当时……不能,下手这么重,我都晕过去了,她不可能没事。我身边的人是你,她身边的人是谁?总不会是你老婆吧。”

    “别开玩笑,怎么可能,我老婆身边的只能是我。”老毒物伸手在空气中拨拉了一下。

    “如果是事故送医了,无论生死早有电话联系过来了。联系不到我,警察那边也会有备案了。剩下的可能性……”

    “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不该你们看的东西别看啊。”眼镜回来的时候,看到老毒物在复印机跟前看东西,变得很严肃。

    老毒物赶紧把手上的纸放了回去:“掉地上的,我没看,没看……”

    眼镜走过来把印出来的文件收起来,然后对着周嵩和秦江尧一挥手说:“失踪案的立案条件我也都给你们讲过了,你们俩清醒了就先回去,说不定人现在已经回家了呢?别总钻牛角尖。”

    “要是能知道她昨天晚上去过哪或者见过谁,也许就有线索了。”老毒物推着电动车,跟着不知道在往哪走的周嵩。

    “狗子,乖,吃饭啦————————

    “狗子,乖,吃饭啦————————”

    周嵩还在反复听这段语音。

    “这个地方挺乱啊,是街上,很难听出来在哪。”这次老毒物也仔细听了:“不过为什么后面录了那么长的杂音?”

    “不是杂音,有人说话,但是听不清。今天我这耳朵里一直嗡嗡的。”周嵩紧皱眉头。

    “发给我听听。”老毒物掏出一副耳机,接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

    “男人的声音,好像是,‘我和谢可馨’。”

第八十五章 我将无我(续)

    “男人的声音,好像是,‘我和谢可馨’。”

    “谢可馨?!”

    这是小朋友的本名,但是感觉只有不太熟的人才会这么称呼她。

    “你有谢可馨的电话吗?”周嵩问老毒物。

    “我,没有,跟她不熟,我这女生的电话几乎都删了。”老毒物摇摇头。

    “学霸的有吗?”

    “学霸是谁啊?”

    周嵩的脑子嘎吱嘎吱地运转了一会,伸手一拍老毒物的后背。

    “你老婆不是跟她俩都很熟吗?肯定有电话,你给我问问。”

    “额……”老毒物拿起电话,转过身摆弄了一下,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

    “对了,不用找何思蓉,我这有谢可馨的电话,没有存但是有通话记录。”

    “那你快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我电话快没电了。”周嵩兴奋地催促。

    “等等,真的要打电话吗?”老毒物显得很有疑虑。

    “怎么了?”

    “你想,如果谢可馨见过袁月苓能提供点线索,也不一定有多大用。”

    “那也得问啊,不问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啊。”周嵩很不解。

    “但是,如果袁月苓遇到的意外就跟谢可馨有关,甚至直接就是她干的,我们现在打电话,不就是打草惊蛇吗?”

    老毒物的严肃分析让周嵩冒了一后背冷汗。

    “你是知道点什么吗?”

    “这个女人有点疯疯癫癫的,偏偏小蓉愿意跟她交朋友,我没少被她说坏话背刺,烦死了。”

    “那,就这么一个线索,总得查啊。”

    “咱们找到她本人,起码不会太被动。她现在昼伏夜出,每天下午跟小蓉煲电话粥,这会儿应该在家睡觉。”

    “你知道她住哪?”

    “不知道。”老毒物拿起了电话。

    “起来了?吃饭了吗?记得热一热啊。今天中午将就一下,晚上我给你烧武昌鱼。”

    “……”

    “他在,我给他看你照片了,他让我替他给你和宝宝问好。好的,知道。”

    “……”

    “还有个事啊,他问你那个琥珀手串,怎么没戴了?”

    “……”

    “说你戴着好看啊。”

    “……”

    “那你看看还在不在盒子里?”

    “……”

    “那你想想是不是前阵子去谢可馨家里串门,落下了?”

    “……”

    “她这会在睡觉啊,那别打扰人家了,我一会去一趟吧?”

    “……”

    “额,对,周嵩跟我一块去。”

    “……”

    “行,那你给我发下地址,上次去你带的路我也不记得了。”

    “……”

    “好好,你好好休息,别乱走,爱你唷。”

    “好了,地址来了。”老毒物放下电话,信息很快也就到了。

    “什么手串?”周嵩听得晕头转向。

    “就是个从前常戴的珠串,最近戴了太勒手腕,就总随便乱放。现在在褥子底下呢,我本来想等什么时候她找,再‘找到’的。”老毒物扶了扶眼镜,勉强地笑了一下。

    周嵩干张了张嘴,没想出该说什么。

    呵,真复杂……

    秦江尧骑车带着周嵩,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处街道宽阔,街边却有些凌乱的商住公寓。

    很多店铺落着卷闸,开门营业的也冷冷清清,只有大楼门外的一家收发快递的驿站,门前有一个快递员在往货车上装货。

    老毒物停下车,四处张望了一圈:“对,就是这里。前次来过,可是我没有留意地址。”

    “17B,18号。能在家吗?”周嵩跳下车,眯起眼抬头向上看着。

    “希望吧……”

    周嵩忽然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腿,就随便抬腿踢了一下。

    那东西哀叫了一声,却并没有跑开。

    周嵩低头看去,顿觉血气上涌,心神俱裂。

    (三点更新下一章)

第八十六章 我,秦江尧(又名《主角与配角》)

    秦江尧停好电动车,抬头惊讶地看到,周嵩一把抱起脚边一个脏兮兮的毛球,然后猛地冲向公寓楼门,完全无视了街上往来的车辆。

    刚才那辆快递车装好货开出来,为了躲避忽然冲出来的周嵩,转了一个大弯,失去平衡,横摔在路上,车上的货物随之散落一地。

    周嵩没有理睬自己惹的麻烦,径直消失在公寓的门口。

    秦江尧出手帮快递小哥把车扶了起来,一边装作跟周嵩不认识的样子谴责他的鲁莽,一边帮忙收拾一地的狼藉。

    “这个好像摔坏了。”快递小哥垂头丧气地捡起了一个小小的泡沫箱,在外面包裹的塑料薄膜里,可以看到箱子的缝隙中渗出了粉红色的液体。

    “没准是里面冰化了呢?”秦江尧想要安慰他一下。

    “我得拆开检查一下,多谢你了。”快递小哥勉强地笑了笑,就去车里找工具了。

    良心得到释放的秦江尧告别了倒霉的快递小哥,追进公寓楼门。

    “你跑哪儿去了?快点来!”

    秦江尧赶到17b,电梯门还没开,就听见了混杂着犬吠的沉重敲门砸门声,而且越来越暴躁。

    “老毒,你干嘛去了?这种锁你会开吗?”周嵩看到秦江尧上来,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那扇门的门锁。

    秦江尧这才注意到,刚才周嵩抱起的毛球,现在在周嵩脚边冲着门叫的毛球,是他和袁月苓养的那条名叫生气的流浪狗。它的一条前腿似乎受了伤,只能蜷着三腿站立。

    “这从哪说起啊,我又不是干开锁的……”秦江尧并不明白周嵩为什么突然让他开锁,本能地推脱。

    “你少装了,我知道你会,十万火急!”周嵩还是一副焦躁和不容辩驳的样子。

    “怎么就十万火急了?谢可馨不在就不在吧,她见没见过袁月苓还是不一定的事呢。”

    “好好……老毒,你看这是什么?”周嵩拿出一个小小的黄色塑料片给秦江尧看。

    “向……向日葵?”时亮时灭的走廊灯光下,秦江尧并看不清那是什么。

    “这是向日葵花式的假指甲片,我在这地砖的一个裂缝里找到的。昨天晚上袁月苓就做了一套这样的指甲片,还拍照片给我来着,我现在手机没电了,但是我绝对没记错。”

    “可是……”秦江尧一下子有些跟不上周嵩说的话。

    周嵩指着狗继续解释:“这是生气,你见过的。昨天晚上袁月苓带着它出来的,现在它在这里,而且受伤了。刚才我抱着它上来,它一直冲着这扇门叫,这门里一定有事。”

    “那咱们可以报警啊,让警察来开门,他们比我专业多了。咱们动锁,那是犯罪啊。”

    “拖不得了,争分夺秒啊。那些警察什么样你也见到了,这次就会信咱们吗?你放心吧,这楼刚才我看了,没有监控。砸门狗叫半天也没半个邻居冒头。这就是为你的完美犯罪准备的完美现场。老毒,算我求你了,有雷我高我顶着,你也希望能早点找到袁月苓好放心吧?”

    周嵩的言辞很恳切,理由也很充分。秦江尧没有办法再推脱,只好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钥匙串。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秦江尧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锁弄开,忙了满头大汗。

    甫一打开,一片白气就从门的四边缝隙中泄外而出,在昏暗的灯光中升起迷雾,映出一团团光晕。

    周嵩毫不犹豫地拉开门闯了进去,生气紧随其后。

    “这tmd是个冷库吧?”最后跟进去的秦江尧不由得抱起了肩膀。

    公寓的户型都是一目了然的,里面一室一厅,门口一厨一卫,装修风格一模一样,家具陈设也大同小异。

    客厅里的衣柜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唯一引人注意的东西,只有那个还在喷吐着白气的大个儿空调柜机。

    秦江尧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这种东西。他随手就把空调关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不新鲜的海鲜味,就好像那箱远道而来的螃蟹。

    他看到周嵩从里面的卧室出来,摊开手冲自己摇了摇头。

    秦江尧随手打开了旁边卫生间的门。

    “真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啊,卫生间也装空调的我是真没见过。”他意味不明地自言自语,随手掀开了浴缸前的浴帘。

    猝不及防映入眼中的,是一池子殷红的水面上,浮着的一具惨白肉体。

    他好像听见自己惨叫了一声。

    ……

    ……

    ……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鼻子。

    秦江尧惊恐地向面前挥舞着双手,触到了一些毛毛的热热的东西,又连忙手脚并用地逃开。

    擦了一下鼻子,那好像并不是血的手感。

    这才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然后被周嵩向脸上喷了一口水。

    ……

    “一个男的,挺年轻,眼睛鼻子耳朵,还有裤裆里的那玩意都没了,不知道是谁。你晕倒了大概20分钟。”周嵩抱起生气,简短地回复了秦江尧的问题。

    不知道尸体是谁,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周嵩看起来为何如此冷静镇定?秦江尧感觉那些事情一点都不重要,他不知道周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确认那些细节的,他也没有勇气去核实,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赶紧报警吧?”

    对,这是个疑问句。

    似乎,不经过周嵩许可就有所举动在此时是一件大逆不道的行为。

    “袁月苓的下落还是不知道,报警警察只会把咱们先抓起来审,先离开这,再打电话吧。”周嵩的语气比这房间里的空气更加阴冷。

    秦江尧刚想说点什么,急促的警笛声就从楼下传了上来。

    他们循声向窗外望去,一辆警车停在了楼下。

    “糟糕。”发愣的秦江尧只听到周嵩嘟囔了一句,就被他拽着从消防楼梯匆匆下了楼。

    “没人报警,不一定是冲着咱们来的。冷静,咱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大模大样地走。”

    这是下楼的时候,周嵩和他商量的所谓行动方案。但是秦江尧知道,这并不是要贯彻军事民主的意思。

    走到楼门前时,秦江尧看见翻倒的快递车还躺在那里,两个警察正在检查着什么,还有一个警察在跟快递小哥说话。

    这是摔了什么贵重物品,还值当报警?秦江尧心说。

    周嵩把生气放到地上,故作自然地放慢了脚步,秦江尧也有样学样地跟着。

    “只要走出楼门,拐到旁边的小路里,就安全了。”周嵩小声地对着空气说道。

    可是,刚刚走出楼道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大喊了一声:“哎!就是他。你站住!”

    眼前的周嵩听到喊声,回头看了一眼,立即开始狂奔。

    生气也跟着他一瘸一拐地跑了起来。

    秦江尧不自觉下也开始跑。

    但是,还没跑出几步,他就听见身后一声响。

    其实秦江尧不是没想过那可能是枪声,只是枪声在这个国家还是比较稀有的,他也没有听过,所以他本能地认为那只是别的声音,所以腿还在继续跑着。

    直到第二声响,有什么东西卷着灼热的风,从秦江尧的耳畔呼啸而过,跑在前面的周嵩也一下子摔倒在地。

    秦江尧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生气跑进了小巷,而周嵩则被追上来的警察按住,带上手铐——和自己一起被塞进了警车。

    ——分割线——

    “你跑什么啊?”午后的蝉鸣声中,恢复了精神的秦江尧冲着周嵩大声地抱怨着。

    这是警局一楼一间好像是会议室的小房间,他俩被警察抓回去以后,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又遇到了早上那个眼镜警察。

    他们把知道的都说了以后,就被关在了这个小房间里,没让他们联系家人,也没放他们走人。

    “事不小,他们这次不会轻易让咱们走,不过那个眼镜就可以证明咱俩没有作案时间。”周嵩没有被子弹打中,只是自己绊倒的。此刻他正仰着头靠在墙边,闭上眼睛,答非所问。

    “你特么是没事,锁可是我开的,这次非得挂上号不可了。”

    “你刚才说是我开的不就完了。”

    “你知道今天早上那眼镜不让我看的那份东西是什么吗?”秦江尧换了个话题。

    “……”周嵩并没有睁眼。

    那是一份公安部和外交部联合签发的,调查外籍人员失踪的协查通报。失踪的人是个南棒国留学生,名叫李正义。

    “二十多岁的男性亚洲人,”周嵩睁开了眼睛:“难怪警察这么紧张,一下子全出动了。”

    “谢可馨的南棒国男友就叫李正义,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袁月苓昨天晚上真的出现在那里,恐怕已经……除非她就是那个凶手。”

    “我情愿她就是那个凶手。”周嵩垂下了头。

    “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她还活着,而且逃出生天了。”秦江尧点点头,表示理解。

    两人没有再说话,秦江尧把头靠在墙壁上,渐渐地快要睡着了。

    “老毒,你能不能不要再吵了!”就在秦江尧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先睡着一步的周嵩突然大叫了一声,把他吓出了一头汗。

    “我没出声啊?你做梦了吧?”秦江尧莫名其妙地支起身来。

    “做梦?”周嵩也坐起身,凝眉闭目地集中了一会精神,然后睁开眼睛,眼珠一转说:“不行,我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老毒,我得出去。”

    “做什么大头梦呢?这是警察局,当公共厕所吗?”对于周嵩没头没脑的异想天开,秦江尧并没有什么兴趣。

    “别想着砸玻璃,有监控,而且这种强化玻璃,你撞破脑袋也打不破的。除非你有本事从外面把锁拨开。”

    就在秦江尧冷嘲热讽的时候,周嵩忽然望向窗外,露出了兴奋的神情。秦江尧想凑过去看,却又被他用手势挡住了,便就势坐回了原地。

    过了一会,周嵩从窗边凑回到秦江尧身边,兴奋地小声说:

    “老毒,你猜谁在外面?是生气!我和它接过头了,那个窗户从外面一扒拉就开。

    “我想好了,一会你假装要解手,帮我引开门口的警察和前面办公区看监控的人,我这边就可以让生气扒开窗户锁,然后就可以出去了。”

    听了周嵩的所谓计划,秦江尧张着嘴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跳了起来。

    “你怎么想的?啊?警察已经介入调查了,你我清清白白的,为什么要逃啊?逃了还能说得清吗?

    “还声东击西,还转移视线,还狗开锁,你打游戏打傻了?觉得能读档是吗?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北棒国特种兵?你养的狗是训练过的军犬?

    “你特么是不是觉得,我,秦江尧就是一个没有名字的npc工具人?

    “就跟网络小说网站似的,上面贴个人物卡,上面写着男配两个字?”

    “你是不是觉得你才是主角,你手指一点,我就得喊着“Sir!Yessir!”围着你转听你的指挥啊?

    “你是不是觉得何思蓉喜欢你,你就可以在他老公面前为所欲为啊?!”

    秦江尧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何思蓉喜欢你”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也愣住了。

    “老秦,你听谁说的这种话?没有的事。怀孕的人是会比较难相处,但是你别瞎猜忌。”周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磕磕巴巴的解释听起来比脸还苍白。

    “说的好像你很熟悉孕妇的脾气一样,我没有瞎猜,这是她昨天亲口向我承认的。去年年底,她向你告白过,所以我今天不就来请你吃螃蟹了。”

    周嵩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这女人,说这干啥?搞事情吗?

    “其实我到今天早晨都还挺恼火的,想说跟你面对面理论一番,揍你一顿或者被你揍一顿,也痛快痛快。

    周嵩莫名联想到胖哥第一次来沙川看望自己时,那副笑里藏刀的表情,不禁暗暗后怕。

    “可是你摊上了这档子事,我也没法开口……”秦江尧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兄弟情啊,希望这玩意比塑料要结实一点点。

    “我当时就拒绝她了,我们俩真的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要相信我。”周嵩恳切地说道。他本想再接一句“如果不是我点头,她都不会和你去开房”,想想可能不合适,又咽了回去。

    “我什么时候说不相信你了?你有袁月苓,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老婆啊?”秦江尧笑了。

    “……”周嵩彻底说不出话了。

    “何思蓉跟我说,在你认识袁月苓之前,在我入学之前,她就注意到你了。

    “但是她不敢主动接近你,因为只要是她接近的男人,最后都会看上袁月苓。果然你也不例外。

    “但你也是最例外的一个。她告诉我,在她眼里,你是一个希腊神话中的那种,注定背负悲剧宿命的英雄,决心要将山脚的巨石推到山顶,无论那块沉重的巨石多少次从半途滚落,你都会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再推上去,周而复始。”说这些的时候,秦江尧的目光落在周嵩身后的虚空,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东西一样。

    “西西弗……”周嵩喃喃地说:“那是个诅咒啊,西西弗自己也不想这样……

    “无论多么无望也好,我都希望能找到她的下落。

    “刚才,我听到了持续的车声和汽笛声,这是共生的效果,说明她在行驶的车上,并且靠近江边或者码头。

    “以我为中心的11公里半径的圆,只会少不会再多,她不能离开这个范围,否则就会死。

    “这警局离江边已经很远了,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活着,我希望能再见到她。”周嵩颓唐地坐回椅子上,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英雄谁不爱呢?不过,小蓉有她自己的想法。

    她说,能有机会爱上一位货真价实的英雄,是一份弥足珍贵的幸福。

    但是,成为英雄的妻子,却常常只能面对不幸的未来。

    所以,她选择了接受自己,接受了平凡安定的未来。

    想到这里,秦江尧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他走到房间门口,回头看着周嵩说:“被老婆看作一个做不成英雄的小人物,我倒是没什么不服气的。但是作为丈夫,作为父亲,我也能守护好家人心底的幸福。”

    秦江尧重重敲了几下门,高声喊道:

    “有人吗?我要上厕所!”

    门开了,一个警员站在门口。

    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我心底的幸福啊,都拜托你了,西西弗斯先生。

    这样想着,秦江尧突然撞开眼前的警员,冲了出去。

第八十七章 扬帆起航

    周嵩家的书房里,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下午四点。

    周嵩的父亲周卫东,在这个可以隔绝大部分喧嚣的小天地里,气定神闲地背着一只手,正在进行他每天例行的重要工作——

    喂鱼。

    是的,喂鱼。

    周卫东在这个年龄上,并没有像他的许多前辈同僚那样,抓紧权力最后的尾巴,大干快上地争取更高的职级或者其它什么。

    识时务、知进退,这是十多年前,周卫东探视老领导时得到的评价。曾经自我实现的渴求和对权力的欲望,已经在从平民之家到正科级实权干部这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间磨平了。什么都想要的结果,往往是什么都没有,周卫东急流勇退,主动申请内退,为的就是不再让家人担惊受怕。

    如今,看着曾经的同窗半数锒铛入狱,周卫东自是暗暗地庆幸自己的明智。

    他的下半生,就只剩下操心一个不成器的犬子了。

    儿子终于带回来一个体面的女朋友——尽管之前有一些惊悚的误会,但澄清之后,既然对亲家母基本上知根知底,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抱孙子,周卫东也很清醒,现在的年轻人不太可能积极,而且如果当年他也依父母的期待早早让他们抱上孙子,现在能在大草原喝奶茶养老都不错了。

    眼下,周卫东生活的乐趣,除了这缸五彩斑斓的金鱼,就是手里这把印着滑稽小动物头的车钥匙了。

    在那个一部外国电影可以被人们买票去看好几遍的年代,终日在宿舍里苦读的周卫东,从影院海报和朋友的描述中,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就与她私定终身了。她当时的名字是Dodgeger(道奇挑战者),同时拥有符合汽车美感的方正棱角和令人疯狂的野蛮动力,是周卫东这辈子见过最棒的汽车。

    然而之后的岁月里,虽然周卫东的事业与家庭蒸蒸日上,可却离这个梦渐行渐远。最后,周卫东伤感地发现,自己虽然已经拥有实现梦想的资本,似乎却失去了实现梦想的资格。

    然而有些时候,命运还是仁慈的,就在他已经开始盘算是自己先内退还是驾照先过期的时候,一辆披着炫目紫色外衣的Dodgeger出现在了法拍名单上。

    这辆车只是某个不争气的坑爹小子的豪华收藏中很不起眼的一个,2017年产的车至今只跑了三位数的里程,估计都是例行包养而已,实实在在的望门寡。

    于是,周卫东动用了一些关系,只花了一辆中档国产车的钱,就将这辆车收入囊中,一切手续无懈可击。

    但,瑕疵还是有的。

    这辆车除了油耗高、操控差、平常上班不合适开,天天只能镇车库以外,相对当年的原版,名字后面多了一个后缀,HELLCAT。

    落实下来,大约就是这个钥匙上的小动物头了。

    但是那些更懂车的人告诉周卫东,这个词的意思是“悍妇”。

    周卫东怎么都想不通,地狱和猫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是怎么跟女人扯上关系的,就算是望门寡,那也该是怨妇吧?

    不过,在自己的手下,这位怨妇却是刚载着自己和妻子进行了长达数十天的自驾旅行。说实话,那可真是把周卫东给累坏了,他觉得还没有在家逗金鱼来得有趣。

    就在周卫东把玩这小小的车钥匙时,他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居然是这辆停在地下车库的道奇的电子围栏报警?

    防盗GPS已经显示车辆离开了车库,以不快的速度向东移动。

    周卫东小跑到窗前,伸头从15楼向下望去。从这个角度,车库的出口和小区的车辆出口都被另一幢楼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车的另一把钥匙在宋爱英那里,周卫东连忙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宋爱英还在跟票友们练越剧唱段,对车的事一无所知。

    “钥匙?我放家里了啊。”宋爱英如是说。

    光天化日,这是被偷了?

    对于这辆车被贼惦记这件事,周卫东是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的。

    毕竟,自己住的还是一个普通档次的小区,车库里见不到豪车,更别说这种特别张扬的了。

    所以,车子的保险什么买的都是很足的,并不怕真的丢了。

    但这并不代表周卫东不上心——除了车里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外,如果像电影里拍的那样,被一些毛躁的小年轻弄去改造一番,在非法赛道上玩得遍体鳞伤苟延残喘,最后被警察发现在凌晨的街角,领回来那可真是难为人了。

    想到这里,周卫东拿起电话,决定跟这个不速之客沟通一下,也算那个被销售员忽悠安装的车载应急通讯系统没有白装。

    “……”

    拨出号码,电话自动接通了,周卫东能听到引擎的轰响和隐约的船鸣,看来跟踪定位大体上没错。

    “请问您打算去哪啊?”周卫东故意拿腔捏调。他并不怕吓到这个贼,因为无论偷车贼选择弃车而走或是毁车灭迹,都符合他的利益。

    引擎的声音变小了,或许是减速了,或许是关闭了车窗,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是却并没有人讲话。

    “我知道你现在在哪,报警的话,5分钟就能抓你到案。不过我是个大度的人,你要是现在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车走人,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因为周卫东判断窃贼是独自一人,这种情况,如果还有别人,几乎不可能默契到一言不发。引擎声音很大,车速却并不快,感觉不是老司机——一个独行熟练的偷车贼却不善开车,十有八九是那种不知道从哪学来些坏手段的小年轻,吓唬吓唬,基本也就就范了。

    “嗷!嗷嗷!”这一次,回应周卫东的只有几声狗叫。

    一人一狗吗?这可是传奇浪迹天涯组合啊。

    “朋友,”周卫东不打算冷场:“你知道这个案值,你进去要蹲多少年吗?你再猜猜,这辆车我买花了多少钱吗?我打赌你听了这两个数字,一定会后悔的……”

    周卫东话说一半,那边的偷车贼却忽然说话了:

    “爸……”

    “你,你个小王八蛋抽什么疯了?!赶紧TM给老子路边停车滚回来!成天的鬼混不着家,好的不学,学上偷车了?!你想练车我不让你开了吗?TMD让你考驾照就拖拖拉拉,偷车上路倒是挺有行动力啊?你无照开车上街出了事那是犯罪,保险不赔的知不知道?撞死别人你得赔命!撞死你自己你让……你妈怎么活?!你那个三好学生女朋友没管你吗?还是她想坐好车才撺掇你干这种事的?!”

    “爸,我没偷车,钥匙从家里拿的。”

    “偷钥匙不算偷吗?你赶紧给我停车,打个车滚回来!不然我报警抓你回来!”

    “我刚从警察局逃出来的,手机什么的都被没收了,才回了趟家……”

    “你到底给我惹什么祸了?什么事你不能给你爹说非得越狱,警察不让你打电话吗?出来了又偷车?你打算干什么?”

    “我没惹祸,是袁月苓出事了,但是警察不相信我,我得去找她,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又怎么了?还能被绑架了不成?需要多少钱?钱的事你跟我说啊,你自己驾照都没有电话也没有开车乱窜能解决什么问题!?”

    “没人勒索,不是需要钱,她现在应该正往吴松口码头去,上了船就彻底追不上了。”

    周卫东听到这,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说话。

    “儿子,是不是她又闹什么别扭了?是不是她要躲你,要走,逼得你干一些傻事?

    “我知道你这孩子重感情,认死理,但是你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女人啊,有一天变了心,你车再快都是追不回来的。袁月苓的性格像她妈妈,爸是过来人,听我一句劝,放下吧。”

    “那,你后悔吗?”

    “……”周嵩的反问让周卫东一时语塞。

    “我现在很后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不想今后几十年的人生在悔恨中度过。”

    “儿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是你爸爸,你应该信任我的立场,你应该跟我说实话。”

    “实话,实话就是我也不确定袁月苓现在怎么了,但是我们之间存在一种,“联系”,具体就是,如果她离开我太远,就会有生命危险,她自己也知道。”

    “所以……”周卫东还在消化这些话的含义。

    “所以袁月苓跟我在一起,是被这种联系束缚的,她也许没那么爱我,也许根本就不爱我。”

    即使如此,你还是爱她。

    这句话周卫东没有能说出口,因为家里的固定电话响了。

    “你等我会,开车慢点,我接个电话。”

    “周科长,我是庄明月。”这是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周卫东与她略有交情。

    周卫东热情地和对方寒暄了起来,而对方则礼貌地表示要登门拜访——现在,立刻。

    “长话短说,警察那边是怎么回事?”周卫东换回了严肃简短的说话方式。

    “我找到了袁月苓最后出现的地方,但是发现那里死了个不认识的人,警察认为和我有关,所以就把我给扣住了。

    “就这样。”周嵩又补充了一句。

    “好,我信你。你觉得袁月苓会去哪?现在你打算干什么?”

    “我也不确定,我隐约听到了南棒国。我知道她在港口附近,也许会出海。无论如何,我都要确定袁月苓的位置,并且保证安全距离。如果我被警察抓了就完了,他们不信我。”

    “我是警察也不信你。现在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周卫东加快了语速。

    “在东南亚几个旅游港口运营的邮轮都是落地签,上船很宽松,是离境的好选择。你车子中间扶手箱下面有隔板,掀开底下有开关,关掉它就关掉了GPS定位,而且车牌照会换成另一个。后备箱备胎下面的隔层里有手机和现金,你记得拿上。都听清楚了么?”

    “清,清楚了,可是为什么会有……”谷

    “有机会给你嬢嬢打电话报个平安,随时回来,别怕,有我们。挂了。”

    周卫东说完就挂掉了电话,而这个时候,庄副队长已经按响了家中的门铃。

    ——分割线——

    结束通话的周嵩很快找到了那个扶手箱里的开关,然后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赶路上。

    从辗转通知了何思蓉老毒物的情况,到溜回家,再到出门开走这辆车,周嵩都没有勇气推开老爸书房的门去面对的疑虑,现在也以另一个方向得到了答案。

    地狱猫载着一人一狗在江边的公路上疾驰,生气懂事地蹲在副驾驶一声不吭。周嵩现在已经分不清耳畔偶尔响起的汽笛声是谁听到的了,但是总不能袖手旁观,绝不能袖手旁观啊。

    他认为是吴松码头,是因为那是魔都市区唯一的国际客运码头,但邮轮是一个周嵩从来都不太了解的东西。如果真如父亲所说,可以轻易登船离开国境,那么“带走”袁月苓的人,真的有可能选择这个办法。还有那些人提起的南棒国……为什么又是南棒国?

    前面就是港区了。

    江鸥的鸣叫,江涛的拍打,还有汽笛的长鸣,这些都是周嵩最喜欢的声音,总能让他想象出即将扬帆起航的冒险,或是疲惫旅人的归家:两种截然相悖的情感,却都能激起他的浪漫主义情怀。

    此刻,周嵩却并没有心思欣赏,他小心地把车停进了停车场,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从后备箱找出了周卫东所说的东西。

    首先是现金,周嵩对现金其实都很陌生了,但是那里不只有华夏的纸币,还有一些面值不一,用橡皮筋捆成卷状的米刀,甚至还有一根小小的金条。

    手机也有,但居然是一部古老的小板砖手机,盖子上大大的五个英文字母:Nokia。周嵩很怀疑这个古董还能不能开机,就算能,他也不会,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在这些东西下面,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棕皮小册子,是一本护照。护照持有人的名字周嵩没听说过,但他觉得上面的照片看起来跟自己有几分相像,就是憔悴了一些。

    周嵩没有时间再去清点这些东西,只是一股脑地全都塞进了口袋,抬头远远地就看到了港内停泊有好几艘高大的轮船。

    假如袁月苓真的上了邮轮,那么是哪艘邮轮?偷偷溜上船去调查这种猫和老鼠的剧情是不可能有成功率的。

    周嵩回到车上,和生气分了剩下的两块饼干,决定再试试用共生的感知效果收集一点线索。

    没有车声,没有汽笛声,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更是什么都看不到,要不是全身上下那种挥之不去的逼仄压抑,周嵩几乎以为自己的判断完全错了。

    他紧紧把生气抱在怀里,继续集中精神。

    忽然,一段响亮的歌声冲进周嵩的耳膜,是一首女声的英文歌,但是马上变小了,又听不见了。

    这声音显然不会来自周嵩身边,他调动自己所有的音乐细胞,回想着这段歌声的旋律。

    Letitgo,letitgo

    'tholditbaymore

    Letitgo,letitgo

    Turnawayandslamthedoor

    歌词简明,旋律优美,似乎在哪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周嵩下了车,带着生气,一边轻唱着这段旋律,一边走上了码头。

    离周嵩最近的一条邮轮看起来庞大陈旧而且乏善可陈,就像一座漂在海上的和平饭店。

    他的目光很快被另一条更新更纤巧的船吸引了,金色的线条和红色的水线将黑色的船舷装饰得轻盈灵动,纯白色的上层建筑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灯光,仿佛正在等待归家的旅人。

    周嵩很快就发现了船舷上那耀眼的金色线条来历——那是在船尾的一个紫衣少女雕像,她用长长的金发卷住系揽柱,将自己拦腰悬于船尾之外,手里拿着一只画出金色线条的笔,在船尾写下了这艘船的名字。

    disneyWish

    周嵩也终于回忆起,口中旋律的来历。

    ——分割线——

    刑警队副队长庄明月告别周卫东时,太阳已经西沉了。

    周卫东的滴水不漏早在她的意料之中,要是真的打算通过他来要他儿子归案,庄明月也不会把搭档留在车上,自己客客气气地一个人上来。

    来这里是一种预警,为的就是提醒某些人扎好自家的篱笆。审周嵩本来属于例行公事,但是接下来他的反应过于激烈了,这让庄明月感到不安。她担心表面的凶案,背后会有一些她不该插手的事情,毕竟,总不能什么都查不是?

    “头儿,死者的生物学信息比对出来了,我刚才让小李去司法鉴定中心取了。”庄明月的搭档看到队长出来,开车迎了上来,打开副驾车门。

    “不是?”庄明月坐上车,她的搭档启动了车子。

    “嗯,死者不是失踪的南棒国留学生,现在身份还在查,但是没什么头绪。”搭档摇了摇头。

    “那几个快递的收件地址调查得怎么样?”

    “写的收件人都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是不是凶手故意误导视线的。”搭档叹了口气。

    “杀了人还把器官用准备好的干冰和泡沫箱邮寄,不可能只是为了搅乱视线,我觉得更像某种仪式。甚至有为了发这些快递才杀这个人的可能性。”

    “疯了吧……”搭档喃喃自语。

    “租现场那间公寓的租客有线索了吗?”

    “有线索了,是T大的一个女学生,两个月前从二房东那里租的,二组已经去学校了。”

    “现场的入户走访有新线索吗?”

    “那里很多二房东三房东,龙蛇混杂,现在很多户都不在家,也联系不上。”搭档解释着。

    “所以凶手才会挑在那里动手啊。”庄明月思考着拿起了电话。

    “小李,你先别去司法鉴定中心,回队里把对现场那栋楼的整体搜查令申请下来。”

    “明白。”电话里的答复很干脆。

    “还有事么?”庄明月看出了搭档的欲言又止。

    “那个学生,秦江尧,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扣他十五天可一点不冤。”

    “他女朋友上队里来闹了。”

    “怎么?家里人还应付不了?”

    “那姑娘大着肚子八九个月了。”搭档面露难色。

    “回队里我跟她谈吧。”庄明月叹了口气,看向车窗外的晚霞,不再说话。

    ——分割线——

    “哪条船去南棒?那条新的迪土尼就去啊,不过再有十分钟就关闸了。”

    面对周嵩的问题,邮轮码头游客中心的导游很是不耐烦,他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把这里当成长途客运站了。

    ……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我这买票它可贵啊。”看着周嵩邋满眼血丝胡子拉碴,有些恶狠狠的样子,导游有点想按铃报警,然后他又想起来,这里并不是银行柜台。

    ……

    “先生,不出港可以免签,我看下您的护照。”看到周嵩在桌子上排出的三叠百元大钞,导游换了一副恭敬的神情,现金可意味着油水啊。

    ……

    “张森先生……”平心而论,导游觉得眼前的人和护照上的照片,不能说是判若两人吧……不过想到桌上的钞票这次可以揣一半到自己口袋,再抬头就觉得人和照片毫无二致了。

    “您的狗狗真可爱,它有检疫证明吗?”

    ……

    “没有检疫证明的动物是不能上船。”

    ……

    “这个真不是钱的事,出事要坐牢的。”

    ……

    “放我这?可是……”

    ……

    “张哥你放心,兄弟准把生气照顾得好好的等你回来。”导游望着周嵩跑进游客中的背影,一边把一叠钞票收进口袋,一边伸脚把生气拦在了屋里。

第八十八章 少年嵩的奇幻漂流

    周嵩双手扶着甲板上的护栏,胃里最后一点食物残渣混杂着胆汁被倾倒在大海里。

    铺面而来的海风并没有让他好受一点,他的两腿分开站立,试图对抗海浪剧烈的起伏,亦是无济于事。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让我死了吧……”周嵩喃喃自语道。

    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体会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肉体上的苦痛略微分散了精神上的焦灼,周嵩努力维持着一线找到袁月苓的希望。

    希望……吗?这艘海上迪士尼乐园名唤“Wish”,中文叫“盼望号”,想到这个名字,周嵩的嘴角便忍不住勾勒起一抹意味复杂的弧度。

    那个一本正经又古灵精怪的姑娘,此时是在走动,站立还是躺卧?

    我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周嵩在肚里暗暗骂自己。

    魔都本来就有世界上最大的迪士尼乐园,“盼望号”更是充分利用了船只的纵向空间,每一层都是一个故事主题。从游乐设施到客舱布置、餐饮服务都是根据各个童话主题专门设计的,所有主题都会汇聚到前甲板,今晚将上演最精彩的海上嘉年华。

    众所周知,在女性主义横行的今天,迪士尼王子救公主的传统艺能已然性别颠倒,而如今的周嵩却还是在一心一意拯救他的公主。登船后,除了被船上的华美和热闹所震撼,周嵩只感到深深的后悔——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以最爱袁月苓的男人自居这么久,却明知道她来自边远小城,明知道她缺钱节俭,居然一次都没有想到带她玩迪士尼。现在回忆起两人的美好,多数是在床上……

    这好像,不太对。

    周嵩“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重新抖擞精神,汇入船上由家庭和情侣聚集成的人流,继续地毯式的搜寻。

    ——分割线——

    庄明月一个女人,家世没有,相貌平平,能够在36岁的年纪,就坐在魔都刑侦总队副队长的位置上,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可饶是她亲自出马,面对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哭天抹泪地赖在队里要说法,也不得不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在向她承诺秦江尧只是暂时配合调查,不会有进一步刑事或行政处分后,才总算把这个姑奶奶礼送回家。

    庄明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算喝点水,然后组织回来的各个探组开案情分析会。可是水还没烧开,电话就又响了。

    “关队……我在队里……案子暂时没有很大进展,我正准备召集各组开个案情分析会……刘副市长的办公室?现在吗?……明白,马上到。”

    由于魔都在华夏的特殊地位,魔都市公安局是一个厅级单位,下辖18个分局和28个直属机构。

    正常来说,这里总是到下班时间后就归于寂静。

    所以,眼前这个,这么晚了还灯火通明的市局办公楼,让庄明月感到了很大的压力。

    有些忐忑地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被开门的关队长引了进去,庄明月看到桌子后面是面色凝重的刘局长,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三个人。

    刘局长看到庄明月进来,眉头舒展了一些。

    “这是我们现在负责这个案子的庄明月,关队长的得力干将。”刘局长起身,向另外三个庄明月不认识的人介绍着她。

    这三个人中,为首的是一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其貌不扬”气息的男人,年龄可以说是三十岁也可以说是五十岁,是那种走进人群就会立即消失的面相。

    “这是国安的王勇斌同志。”刘局长向庄明月介绍道。

    王勇斌和庄明月轻轻握了一下手,点了点头。

    “我是国际刑警魔都联络处的联络专员,崔长勋。”第二个男人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五官端正,但因为眼睛小颧骨高而显得不太好看。

    他这一开口,庄明月就听出来,这是个外国人。两个人友好地握了握手。

    “庄队长你好,我是赵腾飞。”第三个男人长得十分年轻帅气,衣着却是老气横秋的全黑,只有圆领缺口处的一块白色十分显眼。他并没有与庄明月握手的意思,只微微一躬,便又将目光转回了刘局长的方向。

    ——分割线——

    周嵩把这条船上的各个地方都转了个遍,除了发现到处都布置有充气救生物资外,没啥收获。这也不能算是毫无意义,至少证明了他们吸取了某条首航即沉没的巨轮的教训。

    他放弃了漫无目的的搜寻,找到了自己的客舱,打算在这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里,利用共生再窥探一下袁月苓身边的环境,看看能有什么新线索。

    ……

    轻佻的女声:“你就那么放心那女人自己去,要是咱们到了,她不和咱们汇合,跑了怎么办?”

    稳重的女声:“如果她不选择我们,说明她不是那个正确的人,那就随她去吧。”

    轻佻的女声:“那我的工又白出了?”

    稳重的女声:“双倍的0还是一个0,双倍的绞刑也还是一个死,别计较了。”

    轻佻的女声:“晦气,这破船上也是死气沉沉没啥好玩的。到公海了吧?我去赌场输点钱,转转运。”

    稳重的女声:“明天就到釜山了,低调点,别惹事。”

    轻佻的女声:“啰嗦。”

    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而且在这之后,无论周嵩如何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却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了。

    那两人口中的另一个女人,会是袁月苓吗?如果是的话,算是好消息,可这明显说不通的。

    现在,赌场是个重要的线索,一个出现在赌场又不在乎输钱的年轻女人,目标范围一下小了很多。

    找到她,就有很大概率锁定袁月苓的位置,届时报警也是个好办法。

    周嵩把自己收拾了一下,避免被人当作不体面的客人赶出去,检查了手头的钱,推门离开了房间。

    海上的风浪平息了很多,周嵩想吐的欲望也因此而减轻了不少。

    “祈祷真的有效了吗?感谢天主。”他嘟哝一声,随意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又双手合十朝虚空摇了两下:“赌场……赌场在哪来着……”

    周嵩之前的调查并没有注意到赌场的存在,有可能是根据法律,只有在船只抵达公海时才会开放。他就近拦住一个服务员,向她打听赌场的位置。

    “赌场?我们迪士尼的船上没有赌博设施的,您是不是记错了?”这个穿着宫廷侍女服饰的服务员闪着两只大眼睛,若有所思。

    “不叫赌场也没关系,就是可以玩牌,玩博彩之类的地方,在哪?”周嵩可以理解迪士尼作为一个主要赚孩子钱的企业,在某些地方还是要脸的,但现在不是装白莲花的时候。

    “这位客人,我不是在跟您玩文字游戏,我们的船上真的没有你说的场所,如果您真的想碰碰运气,可以试试抓娃娃机,抓到不想要的娃娃是可以兑换成代金券的。或者,您也可以明天到了冲绳,下船玩一玩小钢珠。”面对咄咄逼人的周嵩,服务员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就快步离开了。

    没有赌场?冲绳是哪?小钢珠?狗才玩那个!

    周嵩的脑子好像炸开了锅。

    随着前甲板上的嘉年华活动开启,船楼里变得冷清起来,周嵩拿了一份游轮手册,仔细地查看设施地图,希望能有所发现,希望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碰到的是个不熟悉情况的服务员。

    冲绳……冲绳……

    等等。

    冲冲冲冲绳?

    那他娘的好像是……本子国?

    周嵩急急冲到了前甲板,揪住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水手。

    “咱们是在往北走吗?”周嵩急切地问。

    “现在的航向是东南。”

    “往南怎么到棒国?”周嵩红着眼睛追问。

    “第一站冲绳,然后鹿儿岛,绕关门海峡过岩流岛,对马岛,最后到济州岛。你没买票吗?”

    “我买票说到南棒国的啊?”

    “直达棒国釜山的是海洋量子号,你是不是上错船了?”

    “这条船一天能到棒国吗?”

    “你做梦呢?”水手被周嵩的问题给气笑了,他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蓝色巨人:“你找神灯许个愿,一秒钟就能到了。”

    说完,水手没有再理睬周嵩,加入了嘉年华的人群。

    神灯……要是真的可以许愿……我想……

    巨大的烟火在空中迸裂开来,喧闹的欢呼声将周嵩的回忆止步于美好之前。

    袁月苓并不在这条船上,我他妈的上错船了。

    盼望号并没有盼望,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恐怖游轮。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嵩的内心出奇地平静。

    至少比眼下的海面要跟平静一些。

    周嵩还小的时候,周卫东就在家养金鱼了。小周嵩特别喜欢的那条金鱼,有一天生了不治的重病,他非常伤心,而当他真的蹲在鱼缸边上,等着那条金鱼死去的时候,便是如现在这般内心平静。

    袁月苓死了以后,自己也会死吗?

    如果自己活下来的话,也会像《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那样,带着她的骨灰,十几年如一日地祭奠她吧?

    那部他俩一起观看的电影……

    骨灰估计是找不到了,但我可以经常给她献弥撒,嗯。

    我会终身不娶吗?嗯,不知道。

    周嵩离开人群,走去船尾,翻看手上的游轮手册,里面还有一页广告,介绍了本地区的其它航线。

    海洋量子号也在其中,看起来庞大陈旧而且乏善可陈,就像一座漂在水上的和平饭店……

    这局面,还能找谁帮忙呢?周嵩拿出那个老旧的小砖头手机,有电,有信号,但是里面没有存着任何号码。

    他顺手拨了袁月苓的手机,毫不意外的,无法接通。

    然后是父亲的,关机。

    自己并没有对警察隐瞒身份,隐瞒也没有用,他们应该已经找过父亲了,他关机也是在保护自己,这一点周嵩能理解。

    最后,常年不记电话号码的周嵩,努力地从记忆的湖底捞起了一串110、119之外的数字——这是胖哥的电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换号。

    “喂,哪位啊……”

    “是我……”听到电话里曾经熟悉,但现在却又感到陌生的声音,周嵩的眼前莫名浮现出郁盼望青着眼圈形容憔悴的样子。

    他知道,胖哥已经不是那个在宿舍里嬉笑着听周嵩心事的胖哥了,周嵩也已经不是那个和胖哥在阳台上把酒言欢的周嵩了。

    周嵩没能再憋出什么其它的词句,便又匆忙地挂掉了。

    经过酒廊,周嵩随手拎了一瓶不知名的洋酒,仰头灌进了喉咙。

    也许只有这种对肉体的辛辣炙烤,才能使他的灵魂得到一时安息。

    旅游海图上,示意出两条航线,一条向东北一条向东南,渐行渐远。

    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上面,将海面染成深蓝。

    鲜红的粗断线也变得鲜活起来,像是将周嵩的胸膛撕裂开来的伤口,露出一个颤抖着,蠕动着的,仿佛是心脏的肉块。

    再见吧,最爱的人。

    半瓶酒下去开始麻木的周嵩,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小板砖手机,正在他的口袋里嗡嗡作响。

    ——分割线——

    “我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庄明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对于此类案件,部里一直是重点监控的,与国际刑警方面一直保持着情报互通。但是,出于社会稳定的考虑,并没有向公众透露。今天的案子,是咱们境内第一起,有确实证据指向与这个有组织连续犯罪有关的案件。

    “所以今天,把国安的同志和崔联络员请来,就是为了尽快破案,切断这股境外势力的源头,不要让事态发展失去控制。”

    “可情杀并不少见,为什么此案会……”关队长还是有些疑虑。

    “这起……案子并不是情杀那么简单,呃……属于我们最近掌握的……”崔长勋想要解释,但似乎是因为心急和中文不熟练,有些窘迫,满脸通红。

    “??……”崔长勋向身边的赵腾飞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赵腾飞站起身来,接过话头:“本案的凶手将被害人杀害后,将部分器官割去,并通过快递寄出给死者的……女性朋友。这样做,不仅事前需要做充分的准备,事后还会增加暴露的机会。”

    “没错,如果只是杀人,这件案子估计要迟很多天才会发案,而且凶手在现场的空调等布置,表明他不想早早案发。”庄明月也补充道。

    “因此,这个行为是非常典型的侮辱和挑衅,而且侮辱和挑衅的对象并非警方……”赵腾飞说到这里,顿了顿。

    “如果是挑衅警方,快递会寄给警察机构,而不是那几个收到快递都未必报警的女人。”关队长说。

    “那会是在挑衅谁呢?那几个他发给快递的女人……不对。难道是死者?杀也杀了剐也剐了,这算什么啊?”庄明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死者,所代表的群体。”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王勇斌给出了答案。

    赵腾飞接着说道:“我认为,凶手要的不仅仅是死者死,或者尸体被破坏,而是让案发后,社会视点自动锁定在死者的社会关系上,在凶手归案之前,社会上会自发地动员力量,去挖掘死者生前的各种不堪,这无异于对死者进行死后的审判,是一种很有仪式感的设计。”

    王勇斌身子往前倾了倾:“具我们掌握的情报,死者是T大今年的毕业生,平日里道德底线非常……灵活。被发给快递的几个女人,全都是与死者生前关系不清不楚,闹出过许多金钱与感情纠纷的人,其中还有一人,因为被死者拿隐私要挟而自杀,最后落下终生残疾。”

    “这几个女人初步调查,并无作案时间。”庄明月摇了摇头。

    “没错,凶案现场有某种仪式性行为,并且指向嫌疑最大的人,然而这个或者这些人,都有没有作案的铁证,这就是最近半年多以来,在世界各地频发的系列凶案的主要特征。”赵腾飞对事态做出了总结:“另一个规律是,所有受害者均为……男性。”

    “还没有请教,赵先生您是?”庄明月本以为这个姓赵的是国际刑警的翻译,但是她现在开始意识到,此人并不简单。

    刘局长介绍道:“赵先生是神父,由于各国近几个月来,类似案件频繁出现,受罗马教廷的委托……”

    赵神父温和地打断了他:“我在此案中的一切行动,都是以热心市民的个人身份进行,不代表任何组织或机构。”

    刘局长向他瞥去了一个略微不满的眼神:“……以非官方身份,协助我们的安全部门,对此类可能涉及宗教或斜教的事件进行调查。”

    罗马教廷?庄明月一惊。

    虽说梵国与华夏建交已有数年,但神职人员介入如此重大的公共事务还是闻所未闻。

    庄明月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她看了一眼,连忙接了起来。在场的其他人看到她的样子,也都默契地不再出声。

    ——分割线——

    一瓶酒已经见底了,可是周嵩没有尝出来是什么味道,也没看清是什么酒。

    海风吹到脸上,凉意让周嵩感到十分清醒,酒果然是好东西。

    他扶在船舷的护栏上,盯着被船上的灯火照亮的海面,重新集中精神思考。

    既然袁月苓的船向北,自己的船向南,那么只需要从向南的船上下来,至少可以让自己和袁月苓拉开距离的速度减半,然后只要自己能以比她的船更快一点的速度向北,早晚能追上她。

    这是小学生级别的相对运动问题,不过……

    护栏有点高,周嵩双手抓住栏杆顶,用力将上身拉起,右脚往上抬,整个身子向左倾,眼看就可以攀上去了。

    忽然,放在左裤袋的小板砖电话震动着掉在了地上。

    周嵩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电话。

    “嵩子,是你吗?”电话的那一头,胖哥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我当是谁呢,胖哥好。”周嵩故意用轻描淡写地语气说道。

    “你干嘛呢?何思蓉说你惹事跑路了?刚才警察联系我查你,你惹什么事了?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忙,跑路不解决问题的。”

    “谁跑路,我只是跟袁月苓出门走岔了路,我一时糊涂上错了船……不过没关系,我下船去追就好,不用麻烦你。”

    “什么船?船在哪?”

    “船在哪?船当然在海上,海在地球上,地球在太阳系,太阳系在猎户座悬臂……”

    “你是不是喝酒了?到底什么船啊?”

    “酒?对,就喝了一点点,是瓶好酒,我花了不少钱呢,叫什么名字来着?放心,我不吃独食,给你留一半……你说船?盼望号啊,可是你的小盼望只会带我驶向绝望,我得下船了,下次再聊……”周嵩好像想起了什么,扶着杆子又站了起来。

    “等等!袁月苓到底怎么了?”胖哥声嘶力竭。

    “她,她……”周嵩停下动作,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分割线——

    庄明月挂掉了电话,抬起头,迎来的是一圈男人关注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清了一下嗓子:“事发公寓楼的整体排查有情况了,在同楼层的另一间空置套房中,找到一具男尸。在冰柜里冰冻着,死亡时间和死因还需要等法医的报告。我的人告诉我,从长相上看,就是失踪的棒国留学生,李正义。”

    “他没有被,被,失去什么吗?”崔长勋听闻,显得有些紧张。

    看到庄明月摇头后,刘局长又开口了:“那间房子的住户有没有找到?”

    “租户身份证是一个西北农村的老人,半年前租的,一次性交了3年房租。”庄明月回答。

    “身份肯定是假的,但是蓄谋藏尸?半年前就死了?这太奇怪了。”关队长托着下巴想不通。

    “看来,要查一查这个李正义了。”庄明月看向崔长勋,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好吧。”刘局长站起身来:“既然有了新的情况,大家就不要在这里闭门造车了。

    “关队长,你和小庄抓紧组织现场勘查,尽快确定新死者的身份。”

    “明白。”关队长答道。

    “如果死者真的是失踪的留学生,那么还需要崔联络官协调所需要的信息。”

    崔长勋点了点头。

    “我可不可以和庄队长他们一起,去现场看看?”就在刘局长作势准备散会时,赵神父请示道。

    刘局长、关队长和王勇斌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点了点头:“那大家就出发吧,有需要联系我。辛苦了。”

    众人离开后,局长办公室只剩下了刘局长和王勇斌二人。

    “有话和我说?”刘局长看着王勇斌说道。

    “嗯……”王勇斌沉吟了一下:“现在这个新的情况出来,我也是始料未及。基于这种情况,从情报安全的角度,我建议,请庄队长在这个案子中回避。”

    ——分割线——

    周嵩和胖哥的絮絮叨叨,被一个呆头呆脑的服务员打断了。他拿了一张照片,问周嵩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照片上的人比这个服务员更加呆头呆脑,毫无辨识度,鬼才认识。

    打发走了捣乱的服务员,周嵩已经想不起来刚才和胖哥聊什么了,只记得他一再强调等一等,他有办法。他让我等什么来着?

    周嵩背身靠在护栏上,努力地回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云层散去,月光皎洁。过道对面船舱的玻璃上,映出了一张脸。这张脸虽然看起来一团糟,但还是十分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了,这不是刚才那个呆呆服务员要找的人吗……

    做个好事去告诉他吧……

    哎,兄台,你跟着我干嘛……

    ……

    ……

    一阵触电般的酥麻从周嵩的头顶窜到了脚底,冷汗浸透了周嵩的前心后背,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清晰了。

    周嵩正想追上那个糊涂的服务员,看看能不能探探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远远就看见他已经找到了穿制服的警卫,并且向着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

    显然,他们找自己应该不是为了请客吃饭。周嵩慌忙转身,疾速往相反方向的船尾走去。

    黑魆魆的海面看起来,好像一只张开大口的深渊巨兽。

    他顺手拽了一个应急充气筏的箱子。

    怎么说也是大学生,做事情不能全靠莽。

    毕竟人生不是打魔兽,死了无法跑尸体。

    不是我周嵩怕死,我若是死了,袁月苓一样活不了。

    如今自己共享到袁月苓的游泳技能,浮着当然不成问题。

    眼下尚可算是夏季,海水温度应该比冬天高不少,可是这大晚上的,却也难说得很。

    在大海中游泳,失温会是致命的。

    而且游泳是不可能追得上那什么量子力学号的,有个救生艇机会大些。

    食物和淡水,这个瓶从厕所接点吧……不过罗盘或者指南针上哪搞?

    刚赶到船尾,电话又响了,还是胖哥。周嵩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嵩子,我都安排好了,你再等一下,很快。”胖哥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

    “哥,船上已经在搜捕我了,我周嵩烂泥一滩也就这样了,你不一样,这事不能把你也卷进来,这不公平。”

    “兄弟,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兄弟啊。”

    “胖哥,你是个好人,但是我周嵩不配,我是个人渣,不配做你的兄弟。我背叛过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带着走。我,喜欢郁盼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又轻松地笑了起来:“我老婆这么优秀,哪个男人不喜欢啊?”

    “当初介绍你跟郁盼望认识,我就没多想,而且我也压根没觉得你们能成,顺水人情而已。”

    “哦。”胖哥说。

    “后来你们相处顺利,我和袁月苓却一塌糊涂。每次听你提到你们两个的相处,我……嫉妒得很。”

    “哈哈,后悔了?”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胖哥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戏虐。

    “再后来,因为驱魔的事,我发现郁盼望居然不讨厌我,你信吗,她居然不讨厌我。我……”

    “岂止是不讨厌啊。”胖哥冷静地点评道。

    “最后,就在袁月苓出走那次,我越界了……我知道我现在说’全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她’你还是会怪她,但事实就是,全是我的错。别担心,我们没发生什么,因为她叫我自重,拒绝背叛你……

    “喂?胖哥你还在吗?电话断了吗?”

    “很有趣,她也是这么说的,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胖哥幽幽地说。

    “她?”

    “大小姐什么都和我fess了。”

    “啊这,那你们现在……”周嵩有些结结巴巴。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啦。”

    “……呃。”

    “像她这样的女人,犯了错误有了愧疚心,只会对我更好。”

    “……”周嵩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是你小子,”胖哥轻笑了一声:“你自己说,你对吗?”

    “错了。”

    “第九诫是什么?”

    “不可贪恋他人的妻子。”

    “朋友妻?”

    “不可欺。”

    “不客气?”

    “不可欺!”

    “那你看这个事情怎么弄吧。”

    周嵩觉得胖哥说这话的口气好像仙人跳后的台词。

    “你说,这我能不揍你吗?”胖哥接着说道。

    “揍。”

    “不仅要揍,还要按在车棚里揍。”

    “……行。”想到自己和杜鹏飞在车棚干的那场架,周嵩有点想乐,此情此景却又乐不出来:“你还记得我和老杜那件事呢。”

    “少废话,你小子去把你老婆全须全尾的找回来,然后滚回来洗白白了等我揍!不许死!听懂没有!?”胖哥忽然雷霆般怒吼起来。

    “我,尽力而为。”周嵩感动地说。

    他把电话装回内兜,将手上的救生艇箱子丢进海里,然后爬上船尾的护栏,奋力一跃,扎入了海中。

    ——分割线——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查这个案子?从案发到现在,都是我在负责。”庄明月破天荒地冲着关队长发了脾气。

    “那几桩案情也很重大,也更需要女同志跟进啊。”关队长一脸无奈,但也只得好言安抚。

    “关队你别跟我打官腔,到底是谁跟我过不去?捅刀子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庄明月同志,工作不要带着情绪,这就是我根据队里现在的工作情况所作的正常安排,绝对没有针对谁,更没有人捅刀子。”关队长继续苦口婆心,他可不敢把火烧到刘局长那里。

    “明白了,是你关队也惹不起的人。好,我服从组织安排,那我今天可以下班了吗?”

    关永峰看向没有人的方向:“呃,你手上掌握的线索和资料,跟大张交接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分割线——

    在海风中划救生筏,比周嵩想象的还要困难许多。他划桨累得满头大汗,却感觉不到筏子有在前进。

    随着月亮再次隐入云层后面,漆黑的海面上,辨别方向也变得几不可能。

    应该把那个装了水的酒瓶捞回来的。当然,即使捞回来了,也顶不了多久。

    既然确定不了方向,划桨也是徒然。周嵩把划桨横放在自己身边,躺成了一个“太”字。

    身下是轻微起伏的海面,温柔地拍打着救生筏,但是周嵩知道,海面下便是万丈的深渊。大海的脾气比女朋友更加反复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风暴到来的时间,是否会在食物与水耗尽之后。

    对死亡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周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为什么会将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明明是个小人物,偏要逞英雄,还以为自己是小说的男主角吗?

    摸出砖头手机,还有电,可显然已经没信号了。

    祈祷吧,周嵩想。

    他并不觉得祈祷能有什么用,但是不祈祷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周嵩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本笃驱魔十字架,捏在手心里,凝望着漆黑的夜空,张了张口。

    他没能发出声音。

    因为救生筏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

    风暴要来了……吗?

    周嵩想到了童年时看的一部旧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其实那部电影他没怎么看懂,只知道也是在这样的海洋孤舟中,少年派号称看到了天主。

    可是周嵩没能看见天主,也没能看见头顶那团巨大的乌云——他什么都看不见。无论是天,是水,还是身下的孤舟,除了绝对的黑暗,什么也没有给他剩下。

    这就是盲人的世界吗?地狱会不会就是这样子的?

    “主啊,救我。”周嵩听到自己的呜咽。

    什么也没有发生。

    “达味的子孙,可怜可怜我吧。”

    ……

    一束明亮的光从远处射来,在无光的海面上打下一个光圈,随后光圈就罩住了周嵩和他的小筏子。

    ……这么灵的吗?

    周嵩大喜过望地顺着光射来的地方望去,那光束却已经偏转到了一旁。

    远处漆黑的海天之间,一艘洁白的船在海雾之后时隐时现,转眼已近在眼前。

    周嵩小时候读到过,如果人死在海上,将会有专门的一条船来送他们去往冥界。

    这艘神出鬼没的幽灵船,在水手们的耳口相传中,被称为“海上死神”,甚至还以这艘船的船长之名发展出一个航海专用名词:DavyJones'Locker,意为葬身海底。

    周嵩希望这最好不是那条船。

    白船幽灵般轻轻靠近了周嵩的小筏子,船舷上方,一个纤细的黑影扔下一卷东西,周嵩定神一看,是一条软梯。

    然后,他听到上方一个清丽的女声:

    “周嵩,你是真不怕死啊?”

第八十九章 海洋之心

    周嵩轻轻转动眼前的阀门,全身便被头顶洒下的温暖水流包裹起来。

    充满浴室的蒸腾水雾,也笼罩在作为浴室门的磨砂玻璃上面,随后水雾凝结,一颗一颗聚集成水珠,在玻璃表面蜿蜒滑行,留下一道道水流行经的痕迹。

    周嵩伸手抹去那冷壁上的凝结,玻璃后面少女纤巧的身影由远及近,转了个身,背靠在那玻璃门上,大声地说:

    “已经追上量子号了,放心吧。”

    “哎?哎!你上哪去啊?”少女用尽全力挡住了浴室的门,没有被里面的猛兽冲出来。

    “衣服都脱了,就洗洗吧,都馊了。”

    “换的衣服放这了,不太合身就凑合穿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还有,你别去招惹生气,它还在生气呢。”

    声音远去,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玻璃的水雾后面。

    一个肥皂泡飘过眼前,在灯光下五彩斑斓的,很是好看。

    周嵩伸出手,带起了一点点气流,那泡泡好像害羞了一般,啪的一下,不见了。

    ——分割线——

    一刻钟后,白色游艇的驾驶室内,周嵩对借衣服给自己的船长表示感谢之后,望着夜幕下那条仿佛近在咫尺的陈旧大船,问出了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船长,我真的没办法摸上去吗?”

    “那怎么可能?”也许是无法忽视周嵩眼中的“为什么不?”,船长也望向了远处的量子号,开口解释道:

    “游轮是有武装安保的,就算他们跟你说的绑匪没有某种默契,有人强行上船他们也有权开枪。况且,如果强行贴上去,伯努利效应下,咱们的船会一头撞在他们的侧面,量子号满载排水量17万吨,咱们的船70吨,谁粉身碎骨不是一目了然吗?”

    “不能逼他们停船吗?”周嵩严肃地问。

    “你还打算跳个帮吗?玩游戏玩昏头了?那可是米国船,现在在公海,武力登船,你想开战是怎么的?”船长回头看着周嵩,眼神中刚刚见面时含蓄敬佩已经换成了没有掩饰的关爱智障。

    “不过你也别着急,咱们的优势是速度,想跟住他们跑不了。明天入港之前,我们赶到前面去,姑爷联络了当地的人接应,他们入了港,就要接受港方管制,翻不起风浪。只要截住人,问题就解决了。”

    “姑爷?”周嵩只愣了半秒:“哦。”

    “周嵩,不要在那里分散船长的注意力了。”还想争辩些什么的时候,周嵩被身后少女的声音打断了。

    “你直接跟赵叔叔说吧,完了下来吃点东西。”她把一个手机塞到了周嵩手里,然后转身下去了。

    周嵩有点懵懵地把电话凑到了耳边:“喂?”

    “周嵩,我是赵腾飞。”电话里的声音不高,但是清晰干练。

    “赵腾飞?”

    “赵神父。”

    “啊,赵神父赵神父!”周嵩握着手机微微前躬了两下。

    ……

    “好了周嵩,你那边的情况我了解了。”电话里,听完周嵩叙述的情况,赵神父沉吟了片刻,才再次开口。

    “首先,你自己,目前是被作为重大刑事案的知情人进行内部通缉,行事务必小心。然后袁月苓,她卷入的可能是远比绑架杀人更大的阴谋,她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也不得而知。请原谅我不能说的太多,倒不是我掌握有多少秘密,而是避免猜忌。这边已经因为猜忌而把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排除在外了。”

    “哦……哦……”

    “需要找警察的话,可以直接联络我。”

    “晓得了。”

    ——分割线——

    餐厅里,郁盼望靠在舷窗旁,盯着海浪上变幻的月影,不去看周嵩亲痛仇快的吃相。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少女仿佛是自言自语。

    “如果之前不要互相折磨……

    “如果能够互相多包容一些……

    “如果能够在一开始就坦诚一些……

    “如果……不是那么在乎她……”

    “侬今早哪能哎无嘎西都?”周嵩有些不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郁盼望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说起来,大羊嬢嬢和那姓肖的大叔,他们后来也过得很好啊。”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鼾声,少女转回头来,发现少年已经趴在桌子上进入了梦乡,手里还捏着半片面包。

    少女叹了口气,拿开了那半片面包,把少年扶进一个舒适的睡姿,拿出一条毯子盖住他全身。

    她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弯下腰来,看着少年好看的睫毛在抖动。

    几分钟后,她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少年的嘴角。

    ——分割线——

    亚历山大港,杜鹏飞在自己公司戒备森严的库房里,围着一副灰黄色的棺椁来回踱步,看起来就像开罗动物园下午四点半的狼。

    自从在汇南教堂的地下墓室里亲见了那个奇迹,他就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从各种渠道收买相关文物的事情上。

    当然,最主要的渠道是,资助探险家。

    虽然没能有什么正经的收获,但意外地通过转卖赚了不少。

    不过,眼前的这个东西,还是给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一位穿着酒红色职业套装的美人推门进来,小麦色的皮肤,黑发黑眼,颇有埃及美人的风味。

    她是杜鹏飞在这边的秘书,虽然他老爸希望他在这个岗位上任用更牢靠的人选,但杜鹏飞自信能驾驭任何女子,哪怕她是学考古的。

    “老板,陈博士已经到了。”女秘书来到杜鹏飞跟前,声音毕恭毕敬。

    “快请。”

    ……

    “就这?”陈博士50岁上下,穿着朴素简单,一进门没有理睬杜鹏飞,顾自围着库房中间的灰黄色棺椁边走边看,口中念念有词。

    “对,西撒哈拉到手的,为这个我雇的人还死了好几个,说是有人来抢。”杜鹏飞有些恨恨地说:“而且我用超声波探察过,里面是空的。”

    “这东西按说不值钱。”陈博士把目光从棺椁上移开,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经手的第一件东西了,行情我清楚。可偏偏这个,有人愿意出高价。拍卖会上我就随缘填了一串零,然后就被人一口价摘牌了——我想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玄机。”

    “为什么找我?本地应该有很多研究更深入的机构吧。”陈博士不紧不慢地说。

    “他们都只会千篇一律地说一大堆数据,最终结论都只有一个:‘不值钱,能卖早卖。’实话说,我信不过他们。如果真有什么玄机,他们完全有可能都被收买了。”

    “离交割货物还有多久?”陈博士问。

    “你别管那个,这个东西的底查不清,我不会让它落到别人手里。”杜鹏飞挥舞着手臂。

    女秘书端来两杯咖啡,但是陈博士谢绝了。

    听到杜鹏飞的言论,她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说道:

    “这个棺椁虽然鉴定出来的年代非常久远,但西撒哈拉地区并没有那个年代的任何相关考古证据,加上它的来历本来就是那些盗贼的一面之词,就算里面真的有什么,学界也会直接判定为伪史,很难取得什么价值。而且,拍卖交割故意违约,会导致公司和您本人的信誉蒙受不可估量的损失,我认为,只是有人出高价拍得,就令您做出失当的决策,是很不值得的。”

    听完秘书的陈述,杜鹏飞有些讶异地楞了一下,然后又换上了笑容:“瑟琳娜,我的秘书瑟琳娜小姐看起来没有经过合适的训练,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场合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过,陈博士你真的应该尝一尝她煮的咖啡,非常香。”随后便端起了咖啡杯。

    陈博士走了,但是并没有打消杜鹏飞的疑虑,棺椁上无法识别的神秘文字令他难以释怀。

    也许这些东西真的如陈博士所说,是某种封印的符咒,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在盯着看的时候,开始头晕目眩……

    剧烈的眩晕让杜鹏飞失去了平衡,他跌倒在地,努力地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门被推开,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

    得救了……

    在杜鹏飞来得及庆幸之前,他又听到了大量凌乱的脚步声。

    很多人涌入了这间屋子,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来帮助自己。

    杜鹏飞努力地翻了个身,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人影。

    他们似乎围着那个棺椁在做些什么,用一些设备把它吊了起来,装在了旁边的货车上。

    终于,人影中的一个注意到了杜鹏飞,高跟鞋走了过来。

    高跟鞋的尖端踢进了他的小腹,但很奇怪的,感觉不到痛。

    “提醒你一下,”是瑟琳娜的声音,但又跟平常完全不一样:“如果你打算开除我的话,我的名字不是瑟琳娜。最后一个忠告,咖啡好喝,也不能贪杯呢。”

    ——分割线——

    轻佻的女声:你注意到那艘小白船了么?

    沉稳的女声:哪家少爷的游艇吧,怎么了?

    轻佻的女声:你不觉得它在跟着咱们吗?

    沉稳的女声:到了这边你倒是谨慎起来了,我安排人查查它。

    “前方的中国籍船只,请立即停船接受检查。”扩音器粗粝的声响把周嵩从睡梦中惊醒。

    他匆匆起来,赶到了驾驶室。

    船长和郁盼望都在这里。

    海上晨光初现,可以看见不远处有四艘船围拢过来。

    “是南棒海警,”船长解释道:“他们是来找麻烦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这档子事。”

    “那怎么办?”周嵩焦急地问。

    “直接闯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郁盼望命令道。

    扩音器又用棒文和英文重复着同样的内容,为首的海警船已经向游艇靠近,可以看到船上的人端起的枪。

    看到船长面露难色,周嵩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下船,反正离靠岸不远了,我游也得游过去。”

    “你又来?10多海里呢,疯了?根本游不到的。”郁盼望拉住了他。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你们停下来接受检查,我趁机潜水跟上量子号,就这么办,拖久了更完蛋!”

    “我也去。”郁盼望再次拦住了周嵩。

    “我可以靠共生呼吸和共享体力,你有什么?你只能拖我后腿!”

    “?!”

    “大小姐就好好开你的茶会party,少管些没用的。”周嵩把郁盼望扒拉到了一边,走出驾驶室。

    “你什么态度啊?”

    “等一下,”船长追了出来:“你穿我的潜水服吧,船上还有一个浮潜用的水下推进器,你带上可以节省体力。氧气瓶只能带一个,肯定不够,只能靠你自己合理分配了。”这个男人倒是直接且务实。

    周嵩把潜水服穿在了常服的外面,贴身装上了剩余的现金,学习了一下水下推进器的使用。

    船长离开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个装在密封塑料袋里的手机,一条坠着星型水晶的项链。

    “小姐说让你带上。”船长干巴巴地说道。

    周嵩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伤害了郁盼望,不过如果这能让她就此放弃涉险,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周嵩接过项链系在颈间,将手机装在贴身的衣兜里。

    他在船底的逃生舱门前告别了船长,转身投入汹涌的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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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嵩追了两年多的女神,一觉醒来居然与他共生了!曾经对他不理不睬,如今却每天追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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