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变故
(第二更,第三更在8点)
那内侍急匆匆地往前走着,眼看着将要赶到连太后跟前,突然被绊了一跤,狠狠摔倒在地,不及请罪,便又匆匆爬起,飞快赶上前去,匍匐在连太后跟前轻声说了几句话。
殿中鸦雀无声。
宫中规矩森严,行动坐卧皆有规矩,极少看到有内侍会如此失态,且连太后也未出言呵斥教训。命妇们隔得远了,只恨那内侍说话太小声,不能让自己听见一星半点。
安怡连忙快步赶回去,挨着江姑姑站定了,竖起耳朵听动静。只见连太后神色自若地道:“皇后病重,贵妃过去看一看。”
莫贵妃温顺地道:“是。”言罢果然起身走了出去。
不是这样的,安怡看到那内侍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脸色苍白到没有半点血色,因此绝对不可能是梁皇后病重。但下头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谁也不敢表示疑问,连太后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又坐了片刻,连太后起身入内更衣,吩咐李修媛暂且主持宴会。将下凤座时,被宽大的裙摆绊了一下,江姑姑忙托住她的手臂,又回过头来看了眼安怡。
安怡心中一凛,快步跟过去替代宫人扶住了连太后,连太后的手又冷又湿,下颌绷得紧紧的目视前方,神态威严、不紧不慢地走着。才脱离了殿内众人的视线,连太后就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呼吸急促地倚靠在安怡身上。
有些不妙。安怡不敢多问,只能稳稳地扶住连太后,低声道:“太后娘娘且放松,跟着我一起呼吸,吸气,呼气……”
连太后是个好病人,对于她信任的大夫从来都很顺从,闻言果然按照安怡的话跟着一起深呼吸,几次呼吸过后,颤抖减轻,气息也平顺了许多。
江姑姑赞赏地看了眼安怡,低声宽慰连太后:“圣上乃是真命天子,不会有大事的。贵妃娘娘已经去了,若是真有什么事会很快报进来。方才那吴朝贵说得不明不白,兴许咱们会错意了也不一定。”
连太后不置可否,哑声道:“叫他进来,我要细细查问。”
事关机密,并不敢让更多的宫人参与,江姑姑去传人,安怡替连太后按摩穴位,帮她放松情绪。
片刻后,之前传话的那个叫吴朝贵的内侍低着头走进来,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宴会过半,圣上向黄小将军询问边关事宜,黄小将军对答得益,圣上便赏了黄小将军御酒。不知是哪位大人说起飞龙关战事,圣上一时兴起,就让人挂起了堪舆图,让黄小将军上前指点说明战况。哪知道黄小将军才指点了几处地方,便趁着圣上上前观图之际,一把捏住了圣上的脖子……”吴朝贵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安怡大吃一惊,黄昭不是被黄氏视若珍宝吗?为什么会让他跟着黄夫人一起来赴这鸿门宴?但又一想,除却黄昭,再没有谁能让皇帝看到黄氏的诚意,再没有谁能比黄昭更神勇,能够在骤然发难之际将皇帝一击毙命。可她仍然很难想象黄昭那样的人居然能做出当众弑君的事来。难道说,权势和富贵真的可以这么快就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吗?
连太后急得站起来大声道:“然后呢?怎么样了?”
吴朝贵似是被吓得惨了,又极其害怕,只管呜呜咽咽地哭,话也说不清。
连太后又急又怒,往前行了两步俯身直视着吴朝贵怒喝道:“你倒是快说啊!”
吴朝贵之前也是经常往这边传话的,江姑姑与他多有交集,便温言安抚他道:“不要急,慢慢地说,就算是说错话娘娘也不会怪罪你的。”
吴朝贵鼓足勇气往前膝行了几步,哽咽着道:“小黄将军力大无穷,手臂便可以杀人……”
连太后眼前一黑,一颗心犹如掉进了冰窟里。黄昭天生力大无穷,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宫中赴宴并不许带兵器入内,但遇到黄昭这样儿的,那是真没办法。皇帝的性子她清楚,虽则谨慎,却也是个喜欢当着臣工的面表现自己强悍胆大的,所以完全有可能让黄昭近身回话……
如果是真的,那么接下来就只有靠她来稳定大局了,连太后稳了稳神,威严地看着吴朝贵道:“所以怎样?赶紧照实说来!不然要你的命!”
“众侍卫和众位大人闻声抢上前去欲救圣上,便已听见咔嚓一声响,圣上……”吴朝贵唇边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动作迅猛地从地上鱼跃而起,一手扯住连太后的袖子,一手亮出掌中的芒刺,准确无误地朝着连太后的心口刺去。
连太后大惊,迅速后退,却被宽大厚重华贵的宫装绊住了脚步,狠狠地摔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锋利的芒刺闪着冷光向自己刺来,哪怕就是隔着厚实的几层宫衣,她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江姑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扑过去想要帮忙,却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芒刺一寸一寸地朝连太后的左胸逼近,于是眼泪长流,万念俱灰。
成王败寇,百密一疏,到底是败在了黄氏的手里。连太后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却听“咄”的一声脆响,一只用来装盛果子的金盘被人从斜刺里及时插进来挡在她胸前,刚好挡住了那柄要命的芒刺。
连太后睁眼,恰好看到安怡白着一张脸,像一头狮子一样地朝着吴朝贵扑上去,借着冲力将吴朝贵扑倒在地,死死压住不放。
“找死!”吴朝贵一击失手,却不逃匿,反而疯了似地红着眼举起芒刺朝着安怡身上乱捅,安怡死死攥住他那只握了凶器的手,一口咬了上去。
吴朝贵能被派来做这种事,当然功夫了得,韧性更是不得了,硬生生忍住剧痛就是不肯松手,甚至于还有反败为胜的迹象。
连太后到底身经百战,很快就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起身躲到安全处大声呼救。江姑姑醒过神来,胡乱抓起那只救了连太后命的金盘就冲上去用力敲打吴朝贵的头,又去帮忙夺取凶器。
安怡大叫道:“姑姑只管按住他的手,别的不要管。”
江姑姑依言死死抱住吴朝贵的手臂并去抢夺凶器,安怡趁隙摸出一根长有五寸,又粗又亮的金针,恶狠狠地朝着吴朝贵的眼睛刺了下去。
第364章 立功
(第三更,第四更在晚上11点)
手起针落,吴朝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江姑姑吓得手一颤,竟让他挣了开去。吴朝贵也是了得,眼睛被刺瞎却顾不得去救眼睛,反倒握紧芒刺循着声息疯狂去刺江姑姑,江姑姑躲避不及,给他刺到肩上,疼得险些昏厥过去。
吴朝贵阴笑着,拔出芒刺再去刺江姑姑的前胸,安怡见势头不好,再次合身扑上,将手中的金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吴朝贵的太阳**。吴朝贵甚至还没得及回身,就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这时候外头守着的宫人才闻声奔了进来,一拥而上将吴朝贵死死绑了起来。
算来不过是几息之间,却已经历经了生死。安怡从未如此害怕过,脱力地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直到宫人上前来扶才勉强站起身来。
连太后已经恢复了雍容肃穆,先吩咐宫人把江姑姑和安怡扶了坐下,命宫人拿了干净帕子按住江姑姑的伤口,再问她二人:“可还有什么地方被伤到的?”
见江姑姑摇头,连太后又看向安怡,安怡方才用力过猛,导致停下来后全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张口就咬着舌头,好半天才道:“没有。”
连太后温柔地看着她道:“好孩子,你很好。我接下来要你帮我做事,你还能行么?”
“歇会儿就好。”安怡就着宫人的手喝了一杯热水,觉着力气慢慢地又重新回到体内,因见连太后正在发号施令,便又退回去处理江姑姑的伤口。
连太后一连发了好几道命令,才又吩咐安怡道:“你要站在我身边,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让我倒下,要让我从始至终保持清醒,更不能让人看出我身体精神不佳。”
安怡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走到连太后身后站定,准备完美地履行好职责。忽听“咻”的一声尖利呼啸,一朵绚丽的蓝色烟花在夜空爆开,不多时,有宫人急匆匆地入内,白着脸道:“淑妃娘娘和黄夫人不在暖阁里,伺候的人全都死了。”
连太后大怒:“那么多的人都给她逃了,全都是废物么?”
宫人垂头不敢言语。
黄氏潜藏在暗里的权势当真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连太后冷静下来,沉声道:“去把五皇子和七公主带过来。”见宫人目光闪躲,不由怒道:“可别和我说他们也不见了!”
宫人猛地跪了下去,颤抖着道:“七公主穿了五皇子的衣裳睡在五皇子的床上,嬷嬷们以为……”
“所以现在只有七公主了,五皇子不见了?”连太后怒极反笑,用力将手边的茶碗狠狠砸到地上,回头看着安怡冷笑道:“瞧瞧,她们就是这样糊弄我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若非是黄氏势力太大,也不会引得皇帝和连太后如此担忧害怕,不惜以身作饵引诱黄氏入彀。他们能设圈套,黄氏当然也能看穿,就连冯朝贵这样深得信任的人都可以做了刺客,也就不能完全都怪宫人无能。安怡劝慰道:“您息怒,还有许多事指望着您呢。”
连太后渐渐平息了怒气,道:“只有七公主也没关系,他们家不要外孙女儿,我却不能不要孙女,把七公主带过来。”
宫人领命退下,李修媛又使了宫人入内求援:“有好几个老封君都说不舒服,想要出宫回去,怎么办?”
宫宴就没有闹到这个时候的,更没有把命妇留在宫中不许回去的。但出了这样的大事,也不能随便就把人给放出去,不放出去,那就要给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连太后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果断道:“就说我遇刺了。”天子是国之根本,在没有确定真相,以及宣布真相可能会带来混乱的情况下,绝对不能泄露皇帝遇刺的消息。所以还不如宣布她这里的消息,反正刚才闹腾这许久,想必动静已经传了出去,实难瞒住。
江姑姑挣扎着站起身来,拖着沾满血迹的衣裙靠在宫人身上走出去宣布太后遇刺的消息,并安抚殿内惶恐不安的命妇们:“太后娘娘洪福齐天未让刺客得手,刺客逃走还未抓到,这时候放夫人们出去只怕会被刺客所伤,所以还要烦劳夫人们先忍一忍。累了的不用太顾忌礼仪,自行歇息。老封君们若是不舒服的,就请往殿内歇息,这就让小安大夫给你们诊治。”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多数人都是表示忿然,却也有几家和黄氏牵扯太深的公侯大臣女眷们目光闪烁,坐立难安。
“婢子才这样说了,就再没有人敢提要走,只是那几位夫人都有些惶恐不安,私下底托了人来向婢子打探消息,婢子一一回绝了。现在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宗亲和长公主帮着李修媛压阵,倒也不至于出乱子。”江姑姑小心谨慎地和连太后回着话,连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紧紧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又焦灼地看向门外:“御林军还没来么?”
话音刚落,宫人便惊喜地跑进来道:“御林军来了,领头的将军要来拜见太后娘娘。”
有了冯朝贵的前车之鉴,连太后深觉身边这些人十分不可信,便谨慎地道:“来的是谁?”
宫人道:“是柳子严。”
安怡跟着松了口气,柳子严是柳七的大名,既然他来了,那就说明她们这些人的安危有了保障。
连太后觉着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少不得踌躇不定,见安怡如释重负的样子,便问道:“你认识他?”
安怡道:“柳将军曾在我那儿买过药,听闻他和棠国公经常在一起办差。”因觉着连太后的目光太过锋利,便仰着头,无辜而迷惑地看着连太后。
连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道:“让他进来。”
柳七一身甲胄,走进来目不斜视地给连太后干脆利落地行了个大礼,道明身份后,重点道:“臣奉圣上之命前来护驾。”
听到皇帝没有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连太后还不敢相信,又追问道:“皇帝现在哪里?谁在皇帝身边?黄昭呢?”
柳七道:“圣上此刻正在南书房召集诸位大臣议事,身边有顾大雄将军与梁凭将军带兵护驾。黄昭从长春宫逃脱后就不知所踪,现正在搜查中。”
第365章 谢氏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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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昭果然做了这样的事吗?安怡不由一阵恍然,随即又了然。也是,他是黄氏的子弟,被寄予重望,黄氏与皇室已是势如水火,即便是他不参与叛乱,皇帝也是不会放过他的,他若是不帮着家族,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家族破灭,再跟着家族一起灰飞烟灭。不想死,那就只有搏,哪怕身不由己呢?
听到柳七用笃定而兴奋的口气和连太后描述外头的情形,并断言此番一定能将黄氏在京中的势力一网打尽,保证绝对不会放走黄昭和潜逃的黄淑妃等人,安怡忍不住替那个阳光灿烂、热情霸道、喜欢管闲事的青衫少年而难过可惜。
有了御林军的护卫,整个宁寿宫都吃了定心丸,外头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进来,莫贵妃表示她已经见着了完好无缺的皇帝,几位皇子也都被保护得很好,公主们也安全无虞。
连太后败坏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江姑姑趁机让安怡和她一起劝服连太后:“夜还很长,宫中这么大,要搜查到人还要些时候,太后娘娘不如趁这个机会歇一歇。”
连太后不肯:“外头命妇们还等着,我总不好独自享福。”
江姑姑便道:“婢子已经让人烧水并送御寒之物去了,还有许多大事要仰仗太后娘娘呢,旁的不说,您若安康,也能让圣上安心无忧不是?”
连太后被劝动了,依言躺下歇息。安怡替她号过脉,觉着无虞,便退出去在外头寻了个安静避风的角落,让宫人沏了浓茶过来提神。命妇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顺着寒凉的夜风传到耳里,听得人昏昏欲睡,哪怕是浓茶也挡不住。
安怡靠在墙上,把连太后才赏下来的狐裘裹紧,将整个人埋得只剩头和脖子在外头。狐裘又轻又暖,烘得她眼皮子发沉,正要昏睡过去,就听有人轻笑了一声,接着一个人走过来停在她面前,低声笑道:“你可真会抓机会,才进宫就又立了大功,不要命啦?”
安怡奋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睡眼朦胧地斜睨着柳七道:“我就是因为爱惜这条小命所以才这样卖力呢。有这调侃我的功夫,之前怎么不早些来?”
柳七笑道:“我倒是想快些赶来呢,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吃饭,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柳七身负护卫之职,并不能随意四处走动,安怡抓紧机会问他:“他呢?”
柳七明知故问:“谁啊?”
安怡白了他一眼:“你越来越让人讨厌了。还想不想我叫你七哥了?”
柳七收起贼兮兮的笑容,正色道:“今夜不太平,有人跟着黄氏里应外合,他带人在外肃清。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黄氏既然敢动手,肯定不会只是随便玩玩,先杀皇帝,再刺太后,并把黄淑妃所出的五皇子偷出去……这是冲着直接拥戴五皇子登基上位来的。看着很不可思议,但若是成功,胜算便有了一半。宫中都能发生这样的大事,外头一定更乱。安怡一个激灵,哑着嗓子道:“我的家里人……”
这回是柳七白了她一眼:“不要把别人看成和你一样蠢。”
这话说得可真有谢氏风格,安怡不由牙酸:“都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好的没学到,坏的学了一大堆。”
“是么?深得其人风范吧?”柳七高兴地笑起来:“我一定会把你这话转告给他的。”
安怡知道了想知道的,就背过身不想再搭理他。
柳七这个话痨却还没说够,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这里就又接着唠叨:“小安,你这次救驾有功,你说你会得到什么样的封赏?”
安怡认真地想了想:“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会把我们全家都放出来,让我照旧回宫走动吧。”
“真没出息……”柳七话说到一半,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窗户,神色凝重地道:“坤宁宫走水了。”
坤宁宫走水?安怡冲到门边,想到梁皇后与黄淑妃的恩怨,心里拔凉拔凉的,忍不住问道:“难道没有人去保护皇后娘娘么?”果然无子无宠没娘家护着,就这样的凄凉?
柳七没有回答,等她回身去寻,柳七已经不见了。
大火映红了坤宁宫上方的天空,照得整个宁寿宫亮如白昼,命妇们全都站起来走到殿门边翘首相看,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些惶然。坤宁宫不会是偶然才走火,经过此夜,这京中又要重新洗牌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家会就此离散,落于万劫不复之地。
安怡到处找人打听消息:“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在那边救火?皇后娘娘逃出来了吗?”
所有人都对着她摇头,朱侧妃走过来低声提醒她道:“不知太后娘娘可否知晓此事?”
太后才是除却皇帝之外在这宫里头最有权势的人,如果皇帝顾不得梁皇后,那就只能指望连太后了。安怡吸了一口气,忍住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快步往内殿冲去。
连太后已经醒来了,正由宫人服侍着喝汤药,见她冒冒失失地一头冲进来,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安怡用力擦了一下眼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正常些:“太后娘娘,坤宁宫失火了,大家都不知道消息。”
“你很替皇后担心?”连太后不紧不慢地饮下最后一口汤药,目光有如实质一样紧紧盯着安怡。
安怡把心一横,道:“皇后娘娘向来待我极好。”
“可你也没把她想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她。”连太后放下药碗,将手伸给她:“过来给我号脉,我觉着心跳得慌。”
安怡忍着泪上前给连太后号脉,低声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对不起她。”
“她是我儿媳,我又怎能罔顾她的生死?”连太后叹息道:“你放心吧,我一早知道消息就已经使人去救皇后了。皇后身边的高尚仪是个聪明人,我和皇帝也都拨得有人给皇后,应当能护得她周全。”
安怡总算好受了些,建议连太后:“娘娘应当平躺着歇息,不宜动怒,不宜大喜,不宜大悲。”
忽见刘太监快步进来喜气洋洋地道:“棠国公率部击退了攻打宫门的贼人。”
第366章 俱焚
连太后大喜过望,完全忘了刚才安怡的叮嘱,用力拍了桌子一下,激动地连接说了三声:“好!好!好!”加重语气道:“立即抽调更多的人手去坤宁宫,务必要保得皇后周全!”
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安怡转头看向窗外,天空已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那要多大的火才能烧成这个样子?
等待最是煎熬,将近天亮,坤宁宫的大火还未被扑灭,梁皇后也仍然没有消息,所有人都几乎不抱指望了,连太后开始哀哀哭泣:“皇后十四岁就嫁给皇帝,少年聪慧,贤良淑德,又孝顺又体贴,是我对不起她。”
江姑姑等人一齐上前去劝连太后,连太后一如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一样,流着泪絮絮叨叨地回忆着梁皇后从前的轶事,听得众人唏嘘不已。
安怡沉默地倚柱而立,朱漆金龙的柱子贴着背脊,凉且硌骨,让人由衷的不舒服。她不要做这样的人,生前孤零零的活着,死后冷冰冰的独眠,辛苦挣来的一切全都留给别人去享受。她要今生享受如花绽放,死后无怨无憾。
正在缅怀间,一个宫人急匆匆赶来,禀告道:“从坤宁宫中救了几个人出来,其中一个是黄夫人,还有一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高尚仪,她兴许知道皇后娘娘的下落。”
连太后立即擦了眼泪,道:“还不赶紧把人叫进来?”
宫人为难道:“高尚仪才从火中逃生,仪态不佳,恐惊了太后娘娘的凤驾。”
连太后不屑地冷笑:“我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区区小事就能吓着我?宣!”
高尚仪是被人抬进来的,头发已经成了焦糊状,半边头皮翻着粉红色,脸上也有伤痕,身上盖了一层薄被,所以并不能看清楚她身上伤得怎么样。但看随侍宫人的神情,恐怕伤得着实不轻。
梁皇后病重,向来深居简出,有事都是靠高尚仪去传达,高尚仪为人大方端丽,能言善道,又从来不轻易惹事,所以许多人都与她相熟交好。众人见了她这副惨样,都忍不住伤心落泪,心有戚戚。
连太后皱眉道:“皇后呢?”
高尚仪意识尚且清醒,并不直接回答连太后的问话,而是缓缓看向周围簇拥着的人。
连太后微一摆手,众人便都退了下去,安怡虽然很想立即医治高尚仪,却也不敢擅自留下来,幸亏连太后担心高尚仪挺不过去,便道:“小安你别走,替她处理伤口。”
安怡求之不得,立即安排宫人去兑糖盐水上来,再准备清洁的水和所需的药物备用。
高尚仪就着安怡的手喝了整整一大杯淡糖盐水才缓缓吐出实情:“皇后娘娘近来越发难以入睡,往往要辗转到半夜时分才能睡着,眠浅易惊,一点声响都不能有,所以寝殿里一般都不留人,值夜的都要守在外殿。昨夜三更时分,婢子见娘娘睡了,就留了一盏羊角灯在殿内,悄悄退了出去。
婢子一觉醒来,听见娘娘在殿内和人说话,因不放心便起身去瞧,谁知还未靠近寝殿,就被一把剑抵在颈上又被人推了进去。婢子这才瞧见,淑妃娘娘带着五殿下,还有一位眼生的夫人坐在殿内正和娘娘说话。”
高尚仪说得累了,闭上眼睛歇气,连太后皱眉道:“坤宁宫那么多人,她们进去你们就没一个发现的?”
高尚仪苦笑道:“谁说不是这样呢?婢子也有这样的疑惑。淑妃娘娘道,算来这偌大的宫里,就只有姐姐这里最安全了,冷宫是一定要先搜的,皇上舍不得惊扰你,一定要到最后才搜坤宁宫。我们母子走投无路,只好在姐姐这里歇歇脚,姐姐向来最是贤良淑德,慈爱体贴,想来不至于拒绝。若是我侥幸上位,一定让五儿给皇后娘娘留个全尸。”
“不知姐姐想要个什么样的谥号呢?”高尚仪把黄淑妃的张狂恶毒学的惟妙惟肖,连太后冷笑一声:“不要说这些了,直接说皇后此刻如何了吧?”
高尚仪道:“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虚与委蛇,要婢子传信出去,让坤宁宫人一定要将淑妃娘娘留下,她自己趁着淑妃娘娘不注意,将灯油打泼在帐幔上并点着了火。”梁皇后抱着两败俱伤的念头放火自焚,宁死也不愿意落到黄淑妃手里,更不乐意为黄淑妃挟持所用。
连太后微微讶然,随即又似是早就预料到了,叹了一声,沉声道:“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高尚仪至此才流出两滴浑浊的泪来:“皇后娘娘说,她从前任性伤了太后娘娘的一片慈心,难得太后娘娘和圣上不计较,她是等死之人,与其活着浪费汤药,不如为圣上做点有用的事,也算报答太后娘娘和圣上的一片仁心慈心了。”
连太后泪流满面,悲痛地道:“这孩子让人怎么说才好呢?就是这样的死心眼。”哭了一歇,才又问到主题:“淑妃母子呢?”
高尚仪看向安怡,安怡知道她必然有机密的事要和连太后禀告,私以为自己不知道更好些,便借口要准备伤药退了出去。
帮着她备药的宫人乃是从前一直伺候她的宫人,与她关系向来极好,趁着没人注意和她咬耳朵:“听说黄夫人半边身子都烧焦了,只剩一口气吊着,问她话什么都答不出来,太医说挺不过今早上。”
这样的结局……想必黄夫人入京时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烧成焦炭,眼睁睁等死吧?安怡嗟叹一声,埋头弄药。
药刚备好,高尚仪被人抬出来,安怡忙替她剪掉衣裳清洗伤口,高尚仪温柔地按住她的手,轻轻道:“不要弄了。”
安怡不解:“我很轻的,我有特效药,不会很疼,留疤也不太大。”所以若是担心容貌受损,她也能最大限度地替高尚仪解决。
高尚仪摇头:“不是为了这个。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苟活于这世上。”
第367章 求仁得仁
安怡见高尚仪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难免凄凉,强笑道:“快别吓我了,你不是说将来要去我家,让我养你的么?皇后娘娘也早就把你交给我了,如今娘娘不在了,你就是我的人,我说什么你要听。”言罢不理高尚仪,埋头替她处理伤口。
高尚仪笑道:“我成了这个样子,当然强不过你。但我可以不吃不喝。”
安怡不由大怒:“轻贱自己的生命很体面吗?你爹娘生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轻贱自己的?”
高尚仪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她。
安怡说不下去,伤心地背过了身。宫人听见响动凑过来问:“小安大夫怎么啦?”
安怡很凶地吼回去:“没见我正忙着吗?没叫你们不要过来烦我!”
宫人唬了一跳,赶紧躲了出去。
安怡继续哭。高尚仪耐心地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道:“小安你不要哭,皇后娘娘有话要留给你,皇后娘娘说,棠国公不错,你们一定会白头偕老,恩爱如初的。”
安怡觉得两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刻流干净了。
高尚仪道:“你别哭了,皇后娘娘走得很轻松。”压低了声音道:“五殿下跟着皇后娘娘一起走了。”
安怡瞪大眼睛看着高尚仪,难不成刚才高尚仪私底下和连太后说的就是这件事儿?五皇子跟着梁皇后一起走了,那是?
高尚仪的眼睛里闪着快意:“欠了债的总要还回来,她从皇后娘娘身边夺走了七殿下,如今她就该把五殿下还给皇后娘娘。一命抵一命,倒也公平,原本娘娘也没想做到这一步,她却要自己找死送上门去,那就怪不得人了。皇后娘娘为天下苍生除掉这个祸胎,也算是积德……”
高尚仪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沉沉昏睡过去。安怡替她把伤口处理好,再交代了宫人注意事项,便退了出去。
当时的具体情形她已不可知,但梁皇后的确成了赢家,黄氏欺负梁皇后病重无援,却没想到会折在梁皇后手里——只要有五皇子在,黄氏就可以拥立他并名正言顺地为家族谋取更多利益,现在没了五皇子,打仗都要少了很多借口,剩下的就是明目张胆的谋反。
皇帝是一定不许五皇子活下去的,但皇帝是仁君明君,当然不能亲自动手灭了自己的儿子,否则难免被人诟病不仁慈,梁皇后此举可算是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此,皇帝想不感激梁皇后都难。那么接下来,梁皇后已经衰亡的母家就会赢来一轮新的机遇。
所以梁皇后这算是求仁得仁?这一夜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安怡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风从坤宁宫的方向刮过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灰尘味道,宫人们忙着收拾乱糟糟的庭院和宫室,命妇们三两成群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看到安怡出来,众人皆都面色古怪,太后的弟媳妇永昌侯夫人最先和安怡打招呼:“小安大夫忙了一夜,想必很累吧?”
安怡谦虚道:“我人年轻,也没什么。”
“多谢你昨夜又救了太后娘娘,我们全家都感激你。”永昌侯夫人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来牵着她的手:“还要恭喜你,听说令尊活着回来了,此时圣上正在南书房里召见令尊。”
这个消息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安怡垂着眼微微一笑:“托众位的福。”
“才传来的消息,黄氏反了。”永昌侯夫人低声说完这句话,又笑了起来:“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早就听说令堂入京,早就想要见一见。可惜你前一向太忙,我也不好就这样找上门去。待此间事了,少不得要请令堂令弟一起上门做客。”
对于他们这一家子人来说,事情到了这里应该算是尘埃落定了吧?安保良升官是一定的,连带着他们一家子都要受尊重些,所谓水涨船高就是这样的道理。从前她是凭借着手中的针和连太后的势才让永昌侯府接纳了她,并将她推介给京中众权贵,彼时众人虽然表面上接纳了她,实际上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现在她才是依靠自家人的势真正得到了这些人的认可。薛氏和安愉会很需要这些人际交往,特别是将来安愉长大成人后,今日这些人际关系就会成为他的助力。
安怡慎重地点头应下:“夫人待我有提携之恩,我们是一定要上门拜见的。”转眼瞧见张欣之母阮氏跟着几个命妇站在一旁,目光闪烁地看着她,便朝阮氏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有些嚣张的笑容来。有仇不报非君子,既然有机会嚣张,为什么不嚣张一下?
阮氏眼皮一跳,扭曲了一张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脸。
永昌侯夫人顺着安怡的目光看过去,会错了意:“那是张尚书夫人,也就是那位田大奶奶张欣的生母,既然碰着了,那就过去打个招呼吧。日后少不得经常会面,弄得太僵不好。”她还记着张欣和安怡在永昌侯府因为宝县主发生矛盾的事。
永昌侯夫人是好意,安怡当然不会拒绝,从善如流地跟着她走了过去。阮氏不期她二人会直接走过来和自己打招呼,想给安怡脸色看却要顾忌永昌侯夫人的面子,但要不给安怡脸色看,又着实咽不下那口恶气去,索性无视安怡,只管和永昌侯夫人说话。
其余几个命妇本就与阮氏交好,见她如此,也不好贸然和安怡亲近,都各找借口躲了开去。
安怡也不见尴尬,静静地站在一旁,只当是全了永昌侯夫人的面子。果然永昌侯夫人生了气,也不和阮氏多说,不咸不淡地道:“看来我是老了,懂不得这些人情世故。原本想要让年轻姑娘跟着你们学学,你们却要藏私。”
阮氏赔笑道:“夫人这是说什么笑?我们还要和您学呢,您倒这样的谦虚。”说话间,又见安怡轻飘飘一眼瞟过来,目光里的不屑与轻蔑露了个十足十,不由气得一阵内伤,语气也干涩勉强起来。
永昌侯夫人察觉到了,越发不高兴,安怡适时把她拉走,拿话去宽慰她,永昌侯夫人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等会儿看她们还笑得出来么?”
话音未落,就听兵器撞击在铠甲上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一队羽林卫快步走了进来,当头的正是谢满棠。
第368章 倾城
安怡贪婪地看着谢满棠。
真正的美人就应该是他这样的,浓妆淡抹总相宜,穿着儒衫就能扮得斯文如玉,着上戎装就能妆得英武不凡。谢妖怪就有这样的本事,永远都能让人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他。
他们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她有很多心里话想要和他说,例如坤宁宫的大火,例如高尚仪的死,例如昨晚的刺客,例如黄昭,例如她和他。
谢满棠察觉到安怡的注视,抬起头来看向她,漂亮的脸上冷若冰霜,不怒生威,唯有眼眸深处才暗藏了那么一丝暖意。二人匆匆对视一眼后,他转过头来和相熟的宗室长辈们客气地点了点头,扯直入了内殿去拜见连太后。
在场的命妇们很少有不认得他的,有人为他的英武不凡的扮相所迷惑,忍不住低声感叹:“听说昨夜就是他带着人把叛党击退了,没想到这样的英勇年轻,郑王妃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不好意思说他长得如此好看,便换了个角度理所当然地夸赞。
有和他熟悉的人忍不住冷笑:“英勇是英勇的,冷血也是足够冷血的。”
就有关于谢满棠的各式传说流传起来:“……新晋的京卫指挥使,临危受命,没有铁血手腕如何当得起?”
“他有二十好几了吧,这个年纪还不成亲,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郑王妃看着是个明理人,居然也由着他胡来。”
“为了什么?野心勃勃的,郑王死得冤枉,按理他也该承爵为郡王,却才得封了个国公,如何能满足?虽是龙子凤孙,棠国公府也不过是个空壳子撑着,他又是出名的睚眦必报,性情又古怪,霸道刻薄,能得什么好亲?这回就不同了,这京里许多人家都要争着抢着把女儿嫁给他,若能在圣上或是太后面前求个恩典赐婚,不是一般的风光……”
安怡听得无聊,索性走开,相比较这些八卦,她更关心谢满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忽然她就听到有人提起了她的名字,她迅速回过头去瞧,看到几个年轻些的命妇凑在一起看着她这个方向低声说笑,见她看过去,那几个命妇就都把脸转开了去,笑得极不自然。
永昌侯夫人也听见了,却只当不曾听见:“听说皇后娘娘还没找到?皇后娘娘是个好人,我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比她更和气聪慧的人。”
也是最狠的。为了复仇和拉拔家里人,不惜与仇人同归于尽。这样的狠当真难得一见,即便就是她这个死过一次的人,哪怕就是恨不得张欣与田均立刻就去死,她也不会把自己命填进去换仇人的命,因为她觉得不值得,梁皇后却做得毫不犹豫。安怡现在想来,其实很怀疑梁皇后是否早就猜到黄淑妃会去找她,所以早早就布了局,只等黄淑妃自投罗网?不然如何能做到这一步?
永昌侯夫人感叹了一回,又把话题转到还未找到的黄昭和黄淑妃身上:“淑妃也真是心狠,为了儿子连女儿都不要了,也不怕将来无颜面对七公主……都说黄家小郎力大无穷,杀人如麻,你家算是把他家给得罪狠了,你们可要小心些。”
安怡随口应了,途经蜀王府女眷身旁时,忍不住又看了眼朱侧妃,恰逢朱侧妃也抬起头来看向她,二人目光相汇之间,安怡迅速别过了头,朱侧妃却是若有所思,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到被别人挡住了才为止。
说话间,谢满棠见毕连太后,大步流星地从殿内走了出来,威风凛凛地在台阶上站定了,目光森寒地在众命妇身上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众人自然而然地停下说话并绷紧了神经,更有人紧张地往其他人身后缩。
谢满棠很满意众命妇的识趣,冷冰冰地道:“黄氏逆贼谋反已是事实,圣上已发讨逆檄文,有那与黄氏逆贼勾连的,自己站出来,该认罪的认罪,该伏诛的伏诛。圣上和太后娘娘仁慈,或可网开一面不祸及亲友。”
安怡听见低低一片吸气声,有宫人低声道:“棠国公即便是这样冷酷也这样好看……”接着就被人捂住了嘴,没能把后头的话说出来。
安怡低沉的情绪就又被拔高了几分,她的妖怪美人当然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这样想着,她的眼里就情不自禁带了几分骄傲和欢喜。
谢满棠如同在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她才看他他便知道了,倨傲地转过头来,状似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再漫不经心地指着她身后的一位夫人冷冷道:“杨夫人,得罪了。”
最先被揪出来的是黄氏姻亲,黄昭未来的丈母娘,户部杨尚书的夫人。杨夫人虽然早就预料到了,却始终没能挺住,谢满棠才刚点到她的名,她便双眼往上一翻,倒地晕厥。她的长媳杨大奶奶见状,吓得大哭起来,一边扶住杨夫人,一边大声向以往相熟的夫人们求救。
这是什么时候?正是人人自危之际,众人躲尚且来不及躲,又怎会去接这烫手山芋?呼啦一下,杨氏婆媳身旁的人便退了个干干净净,突兀地留了她婆媳二人在空地上。
杨大奶奶没有办法,只好向自家小姑、也就是张欣的长嫂杨氏求救:“姑奶奶,打断骨头连着筋,帮我们说句话吧。”
杨氏于心不忍,转头偷瞟婆婆,只见阮氏黑着一张脸,站得要有多远就有多远,便叹了口气,低着头悄悄后退,装作不曾听见看见。
杨大奶奶绝望地大笑起来:“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谢满棠无动于衷地轻抬下巴,就有人上来将杨家婆媳二人带了下去。接着又有几家女眷被点名带走,府里都是位高权重的,其中甚至有宗室。每个人的情态都不一样,有直接扑到谢满棠跟前苦苦哀求的,也有和杨夫人一样当场晕厥在地的,更多的是沉默着无声无息地被带走。
“众位夫人可以回家了。”谢满棠抓够了人,先不动声色地扫了安怡一眼,再看向众人漫不经心地一笑。朝日升起,暖暖的日光落在他身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所谓一笑倾城便是如此,有几位夫人盯着谢满棠看了又看,觉得这样的人品和权势也可以抵得过其他的缺点去,做女婿也还是可以的。
第369章 补汤
谢满棠被那几位夫人打量得不耐烦,索性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不怀好意地道:“诸位夫人还不走,莫非是有话要说?”
众人顿作鸟兽散。谢满棠斜睨了安怡一眼,自顾自地去了,连头都没回过,更别说和她眉目传情。
啧,生得好了不起啊?连个笑容都欠奉。安怡撇撇嘴,也转身入内去瞧是否还有活计给她,顺便打探一下她需要呆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里的好消息告诉给安老太和薛氏他们听,好让她们俩的病快些好起来。
连太后在小憩,高尚仪已经被抬去和其他受伤的宫人一处将养了,江姑姑带着宫人在小厨房里给连太后准备吃食。见安怡寻香而至,便将一个龙眼小肉包塞到她嘴里:“我嘴淡,尝不出味道,你来替我尝尝咸淡。”
又以同样的理由把厨房里备下的吃食每样都捡了些喂给安怡,见安怡吃得整个人都透着饱足感了才停下手:“想回去了?”
安怡喝了一口浓茶:“担心家里。”
江姑姑略一沉吟,语重心长地道:“不急在这一时。先等一等吧。”说不定等会儿皇帝过来看望太后,会召见安怡,到时候封赏是一定少不了的。
安怡默了片刻,鼓足勇气道:“姑姑,我想接高尚仪去我那里养伤。”她不行,还有吴菁可以,吴菁一定能把高尚仪治好的。她没什么朋友,前辈子一个张欣害惨了她,这一生算得朋友的有一个是昌黎县的曲媛媛,可惜曲媛媛回了老家后就和她断了联系。高尚仪也算是一个,高尚仪不想活了,她却不想要高尚仪死。
江姑姑怜爱地拍拍安怡的肩膀,叹道:“她若知道你这样尽心尽力,会很高兴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的。”言下之意是爱莫能助,高尚仪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厨房里的气氛一下子低沉起来,幸亏小宫人脆嫩的声音很快打破了尴尬:“圣上要过来。马总管让咱们准备吃食,圣上要陪着太后娘娘用午膳呢。”
江姑姑站起身来大声招呼宫人:“都动起来!去瞧瞧还有什么地方没擦干净的干净收拾干净,和面备菜,圣上一准儿要吃这边厨房里做的猫耳朵。”
安怡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一个宫人拿着抹布过来,飞快地擦拭着围栏,擦到她身边时,压低了声音道:“金鱼巷一切安好,已经知道安县令回京了。”
安怡回过头去瞧那宫人,那宫人埋着头飞快擦着围栏,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去了老远,她连脸都没能看清楚。
想必这时候把守在家里的士兵们也已经撤走了,安怡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大半,老老实实地又去了连太后的寝殿外头守着,跟着听了满耳朵的消息。
黄夫人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坤宁宫的大火被扑灭,宫人在梁皇后寝殿的位置上找到了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其中一个身量尚未长足,腰间有被烧坏了的玉牌证明是五皇子,又有一个怀中的玉佩被宫人认出是皇后日常佩戴的龙凤佩。接着没有多久,又从旁边的一间宫室里找到了黄淑妃,黄淑妃的情况稍好一点,留了一只脚和几样金玉首饰,经过惯常伺候她的宫人确认,那就是她。
于是该抓的都抓了,该死的都死了,除了黄昭。黄昭的危险性太强,整个皇宫都被翻了一遍,就是找不到他的影子,宫妃们害怕得不得了,莫贵妃让人把皇子和公主们全都集中在一处,里三层外三层地着人看着,就生怕给黄昭钻了空子。
安怡忍不住阴暗地想,俗话说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只篓子里,防的就是被人一锅端了。莫贵妃把皇子和公主们全都集中在一处,是巴不得黄昭向梁皇后学习,一把火把该烧的人都烧光了吧?也不知道她亲生的皇子和公主们有没有和其他孩子放在一处。
忽听有人怯生生地在一旁道:“小安大夫,烦劳您帮我瞧瞧太后娘娘可以用这个补汤么?”
安怡回头,只见张婕妤穿了一身素淡的衣服,人比黄花瘦,手里还捧着一个精美的瓷盅,瓷盅里的鸡汤散发出的味道又香又鲜。
安怡当然知道她是冲着谁来的,不就是听说皇帝要来看望太后,所以才眼巴巴地弄了这么一盅汤给皇帝看,表示她有多温柔娴淑孝顺么?最好皇帝还跟着喝一点,想起她这个可怜人是真可怜,被黄淑妃压迫得走投无路只能依附太后过日子。
安怡一本正经地揭开盖子,再一本正经地问张婕妤用了些什么药材。
张婕妤说了,不忘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安怡拼命拍马屁:“小安大夫真能干,医术又高明,人又聪明勇敢。”
安怡笑眯眯地听完了,将汤盅的盖子盖上,一本正经地道:“这个汤和太后娘娘用的药相冲,不能用。”
张婕妤的脸陡然垮了下去,哑然无语。
让你装好人装贤良,让你跟着旁人陷害我!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是因为没有机会。这会儿机会既然送上门来了,那还客气什么?安怡心情愉悦地看着张婕妤,问道:“婕妤娘娘不信我的话么?”
张婕妤磨牙,她是特意问过连太后身边的宫人才精心准备了这盅汤的,之所以问安怡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足够虔诚小心,却没想到吃了这样大的一个哑巴亏。
“做什么呢?”马师曾走进来,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最终落在那盅汤上。
一脸倦容的皇帝紧跟着走了进来,张婕妤可算是见着救星了,颤巍巍,可怜又委屈地行礼下去,好比风中的一朵娇花,一声“皇上”叫得荡气回肠,余音绕梁。
皇帝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往内殿里头去了。
若不是安怡这个该死的堵了她的路,这会儿她就该捧着鸡汤跟着进去,并伺候连太后和皇帝用膳了。张婕妤恨得心头滴血,阴沉沉地看向安怡。
安怡无辜地看了她一眼,自去和马师曾打听:“马总管见着家父了吗?”
第370章 夸赞
马师曾不答,自往里头去了。
哼,让你张狂,还不是一样没人理。张婕妤总算是舒服了些,又凑上去和安怡讨教:“都说药补不如食补,依着小安大夫看来,太后娘娘用什么样的汤比较好?”
作死的东西。梁皇后薨了,还死得这样的惨,她不去哭灵哀悼,还在这里等着钓鱼,这是嫌命太长了啊。安怡慢吞吞地道:“说来也不难,但要全部记下来也有些难。婕妤娘娘让人拿纸笔过来记下吧。”
张婕妤只求能在沾着皇帝味儿的地方多留片刻,哪里想的到那许多,果真央求宫人去取笔墨来。
安怡说了几样,马师曾就又从里头出来了:“小安大夫,圣上召见。”目光在张婕妤身上扫过,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张婕妤赶紧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眼睁睁地看着安怡和马师曾进了里间,生气地掐紧了掌心。
“朕都听母后说了,昨夜你做得很好。”皇帝坐在窗边的大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安怡,整个人都透着疲倦。
安怡刚想谦虚两句,皇帝又问道:“你是如何看出那逆贼将行不轨的?”
冯朝贵行刺连太后,动作干净利落,迅猛异常,不知事先预谋并演练了多少遍,若不是提早防范,根本不可能有安怡这般敏捷得当的反应。
从前祖父曾让她用一句话形容皇帝,她只想得到位高权重,天下第一人。祖父却说了一句:高处不胜寒。果然坐上这把龙椅就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了吗?不救要被牵连,救了也要被怀疑。
安怡暗叹一声,拿出最大的诚意道:“因为圣上是安怡的衣食父母,您若有碍,安怡一家子都活不成了。故而那逆贼自入殿回话伊始,民女就一直关注着他……圣上应当知晓,人若是有所图谋之时,面部表情、眼神、肌肉、手部动作、声调、身体姿势,都会发生很细微的变化。他当时表现得很是为圣上而伤悲,但他的眼神和脸部表情、以及手臂的肌肉、手指的动作都显得他既紧张又兴奋,这是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发生的。”
皇帝若有所思,沉声道:“你起来吧。”
连太后心疼儿子,递过一盏参茶,皇帝不紧不慢地喝着,目光沉沉地上下打量着安怡。
安怡谢过恩便起身垂手肃立一旁,低眉垂眼,显得十分文静乖巧。
忽听皇帝道:“你父亲很好,你也很好。忠君爱国,你们一家子都是当之无愧的。前些日子你们受委屈了,朕会补偿你们。”
这是最大的夸赞了,安怡赶紧热泪盈眶,再次拜倒:“为圣上,为大丰,安家肝脑涂地而不悔。”
皇帝有些疲倦地摆摆手:“不要说这些套话了。朕都听腻了。”口里如此说,眼里却透出了愉悦。
马师曾上前一脸沉痛地低声道:“贵妃娘娘来问,皇后娘娘的后事要怎么办?”
皇帝骤然发怒,用力将手里的茶碗砸在地上,怒吼道:“怎么办?一国之母的后事要怎么办?她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做什么贵妃?这几年的宫务不是她一直协理着襄办的么?难不成还要朕和母后手把手地教她?”
皇帝一直淤积着的怒气终于发散出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马师曾求救地看向连太后,连太后等皇帝发泄完了才缓缓道:“贵妃也是为了把皇后的后事办得风光体面些……你和皇后多年夫妻,情深意长,总有些特别的想法……”
皇帝痛苦地扶着额头,声音暗哑:“你们都下去吧,朕要独自歇会儿。”
安怡跟着众人悄悄退出去,听到皇帝在身后道:“母后留步。”
到得外殿,张婕妤还在那里可怜兮兮地站着,莫贵妃已经换了素服,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并不因为刚才皇帝愤怒的咆哮声和指责而乱了半分。见众人出来,不慌不忙地问马师曾:“有劳马总管,有这么几件事是必须马上办下去的……”
安怡很自觉地让到外头去,寻了个清净地儿收拾针囊药箱。须臾,有宫人送了午膳上来,她一点不落地全部吃了个精光,然后就闭目养神,积蓄精力。小睡一觉醒来,恰逢宫人捧了孝服来寻她:“太后娘娘旨意,皇后娘娘之前和小安大夫有半友之谊,小安大人出宫以后大概就不能见着皇后娘娘了,趁着这个机会去和皇后娘娘道别吧。”
梁皇后的灵堂已经设起来了,一群宫妃和宫女跪在那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张婕妤的哭声尤为夸张卖力,皇子和公主们也都在哭,但面上更多是茫然。莫贵妃忙里忙外,见安怡来了,淡淡地吩咐身旁的宫人:“领她去给皇后娘娘磕头。”
安怡走到灵前,十分认真地拜了三拜,又净手焚香,暗自祈祷:“但愿将来您能重新投一个好人家,一世平安无忧,快乐完满。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郑长寿等在外头,急匆匆地迎上来道:“太后娘娘有旨,此间暂无大事,小安大夫可先行归家,随时等待宣召。江姑姑说,现下宫里宫外到处都乱着,让奴婢送您出宫。”
终于可以回家了,安怡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颔首道:“多谢小郑公公。”
郑长寿道:“安大夫客气了,咱们命贱,平时有个头痛脑热的轻易也不能请大夫,太医更是见不着。您心善,上次给奴婢的那几种应急的丸药真是帮了奴婢大忙,要不是有您的药,奴婢当差的时候就要出大乱子,这会儿只怕早就被打发到不知什么旮旯犄角去了。”
安怡抿唇一笑:“举手之劳而已。”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就那么几个人,不把别人踩下来,自己就别想上,故而太监们互相下药陷害也是常事,例如伺候主子用膳时突然坏了肚子来那么一下,就等着去死吧。所以她制了专治腹泻呕吐、头痛发热的特效药丸,有人来求就给,并不分高低贵贱。听郑长寿这意思,他是真真切切地沾着光了。
果然郑长寿领着她走到无人处,左右瞧瞧,小声道:“恭喜小安大夫,您就要做贵人了。”
第371章 潜伏
贵人?安怡先是讶然,随即了然——应当是之前谢满棠所许诺的那个乡君。说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要实现了,看来还是得益于她昨夜的救驾行动。
因见郑长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起宫人报喜是要打赏的,尤其是这种提前预告的特别要重赏,便微笑着伸手去摸荷包,谁知一摸摸了个空,只得苦笑着道:“真是对不住,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改日我再寻些新奇玩意儿答谢小郑公公。”
来得匆忙不过是委婉的说法,她被关了这些日子,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就用来打点看守和厨子了,不然光凭着郑长寿这份殷勤也要重赏。
郑长寿有些失望,很快又想起了安怡的处境,便大方笑道:“小安大夫您实在太客气了,奴婢要谁的东西也不能要您的,不然可不是掉到钱眼子里去了么?您请,奴婢这就送您出宫。”
郑长寿热情地安排好了车马,殷勤替安怡打起车帘,笑得无比喜庆。许多人都认得他是宁寿宫总管刘太监的徒弟,见他如此小意奉承安怡,便也跟着讨好卖乖,热情得不得了。
难怪人家都喜欢有人吹捧着,果然被吹捧的感觉实在是好。安怡见推却不过,也就高高兴兴的受了,最完美的场景应该是她很大方地抓出一把银子赏给这些献殷勤的人,那就是皆大欢喜,可惜她只有一个空瘪瘪的荷包,她就只有努力让自己显得和气些。
相比她入宫时所乘的那辆毫不起眼的青幄马车,此番她乘坐的这辆车才算是真正的宫车,宽大、华丽、舒适。车帘放下后,车厢内就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里头的陈设一应俱全,九成新的锦垫又松又软,角落里的香炉往外吐露着芬芳,小桌上还陈有上等的热茶和精致的糕点。
真是天上地下。安怡舒坦地放松四肢,正要将锦垫拉过来塞在腰下,目光便定格在了桌上陈设的糕点上。
桌上的两碟糕点,一碟原本被摆成了梅花形的枣泥糕随着马车行走晃动而坍塌下去,成了凌乱状;另一碟豌豆黄虽然没有坍塌,但看上去比她在家里和宫中看到的陈设少了很多——就像是被人偷拿了几块似的。
好像是因为考虑到坐马车的人不会吃太多,摆放多了会浪费,但实际上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宫中本来就不是一个畅行节约,也不需要节约的地方,能坐这种车的也不是寻常人,谁会不长眼地吝惜这么几块糕点?
安怡探手去拿茶壶,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始害怕了。她经常配药制药的人,伸手一抓就能差不多毫厘地掂估出药物的重量,而这壶茶,明显只有大半壶。
有人在她上车之前偷吃了这车里的茶水和糕点。角落里焚着的香可以看作是对她的礼遇,同样也可以看作是为了掩盖某种不好闻的气味,例如血腥味,例如伤口腐烂的腐败味儿,还有长期藏身在某处后留下的臭味。
安怡死死盯着那杯茶,一动也不敢动。透过车帘缝隙,她可以看到殷勤的郑长寿坐在车辕上,轻松自如地和车夫说着话,还有一个跟车的宫人神态安详地坐在另一边。遇见有人问起,郑长寿就用一种与有荣焉的表情骄傲地宣布:“里头是小安大夫,我奉了太后之命送她回家。”
安保良神奇复活并立了大功、安怡救驾有功得到皇帝赞扬的两件事都已经传遍了宫廷,车外的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张车,没人敢多一句嘴。
马车一路畅行,向着宫门走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安怡已经冷汗湿衣。
人是走了呢?还是还在这张车上?他是谁?黄昭?他藏在哪里?谁是他的帮手?前头的车夫?跟车的宫人?郑长寿?或者三个人都是?如果她在经过宫门的时候叫起来,他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对着她的心窝来上那么一下子?
她不想死。不想因为自己的冒失丢了性命,不想因为别人的江山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她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才刚开始看到希望的曙光,有了爱惜她的家人,有了珍重她的男子,仇人也在坚实地沿着她给他们设计好的死亡之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现在死了太可惜了。可是那个人百分之八九十可能是黄昭。即便是两家人已经成了世仇,她还是觉得,她其实是欠黄昭一份情的。
怎么办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错就错?还是挑着合适的机会喊出来?安怡想了很久,终于缓缓放开了手里紧紧攥着的茶杯,慢吞吞地将锦垫把自己包围起来。欠了债要还,此刻不还将来也得还,她欠黄昭的那些,就借着这个机会偿还吧,她装聋作哑地带着他,让他平安出宫,今后他是死是活,都再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马车经过宫门时,例行要检查,因为有了小郑公公和宁寿宫的腰牌坐镇,又有新兴红人小安大夫为证,守门的御林军只是挑开车帘子随意看了一眼就放了行。
京城里的情形比安怡想象的还要不好,靠近皇城的许多地方都有被火烧烟熏的痕迹,街上戒备森严,没有行人走动,只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成队出现在街头小巷间。
这样的情形下,安怡所乘的这张宫车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发出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碌碌声也显得格外刺耳。
接连平安渡过几个关卡后,就在金鱼巷近在眼前时,安怡听见了一声不同寻常的闷响,就好像是,一件坚硬的东西被人不小心砸在了木质的车壁板上,刺耳刺心。
有那么一瞬间,安怡觉得不能呼吸了,好像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而害怕。她突然很怕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很怕黄昭会跳起来将她一剑穿心。
果然日子好过了就舍不得死,一旦舍不得死了胆子就会变小。安怡自嘲着,拿起一块豌豆黄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她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仿佛有很多人朝着这个方向疾奔而来。
第372章 胁迫
“小安大夫,就快到啦!”车外郑长寿的声音欢欣鼓舞,好像就是他本人回家一样。
“有劳诸位,稍后就在我们家用了便饭再回去。”安怡借着这个机会,理所当然地掀开帘子,然后看到一队铁甲加身的士兵,在一个人的带领下,杀气腾腾地飞速往这边奔了过来。
那个人鹰鼻深目,身材高壮,脸上的胡茬刮得铁青。哪怕就是离了那么远,安怡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刺得人生疼。就好像她是一只待捕的猎物,已经落入他的包围圈里,若不顺从就只能死亡。
是魏之明。那个当街拦着她要她嫁给他,那个告诉她,他将来一定要做一品大将军,许诺要让她做一品诰命,被她拒绝后威胁她,叫她给他等着的魏老三。
好像有些事情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譬如她知道魏之明是黄昭长兄黄昆的心腹爱将马前卒,跟着黄家做了许多机密谋逆之事;譬如她认为树倒猢狲散,这个人将来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不足为虑;譬如她认为此刻魏之明应该跟着黄昆一起谋反杀人,又或是在疯狂逃命。
但魏之明偏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还带着一队重甲士兵向她逼近,行动间显得十分光明正大,并无半点遮掩的痕迹。所以魏之明其实又投靠了皇帝,成功转型成忠臣良将了?
安怡正思索间,魏之明的快马已经赶到车前并毫不犹豫地拦住了车。
魏之明高踞马上,半垂着眼睛,阴沉而狂热地看着车厢里的安怡,就在安怡以为他会说“安怡,我们又见面了”然后各种拽狂炫耀时,他冷冰冰地道:“停车。”
话是冲着车夫说的,安怡还未开口,郑长寿已经拿出腰牌,赔着笑道:“这位大人,您可能不知道,这是宫车,车里坐的是鼎鼎有名的小安大夫。小安大夫救驾有功,太后娘娘特旨让咱家送小安大夫归家……”
早有赶上来的铁甲士兵接过腰牌奉了上去,魏之明阴沉着脸,接过腰牌仔细地看了又看。
郑长寿在一旁笑道:“将军瞧着是生面孔,口音也是外地的,想来刚入京不久,大概也没见过这腰牌。这宫中的腰牌各有不同,咱家这腰牌是太后娘娘所居的宁寿宫的。咱们宫里的腰牌都是檀香木特制的,所用的朱漆里头掺了金粉,和外头的不一样,还有这字,这雕工……”
郑长寿殷勤地指点着魏之明,好像十分客气,实则傲慢极了。若是那寻常的土包子,立刻就要被这些东西给吓趴了,魏之明神色淡淡地听郑长寿说完了,才把腰牌还回去:“魏某的确从未见过宫中的腰牌。”
那就赶紧地放行吧。郑长寿得意地收起腰牌,示意车夫开动马车:“将军恪尽职守,日后总会经常见到的。”
“慢着,我让你们走了么?”魏之明将手一挥,身着重甲的士兵四散开来,将宫车团团围住。魏之明冷冰冰地看向安怡:“下来,我要搜车。”
“大胆!”郑长寿大怒,指定了魏之明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上峰是谁?你是要公然违抗太后娘娘的懿旨?”
魏之明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薄唇里轻轻吐出一句:“把这个阉狗给我拉下车来,谁敢抗命,格杀勿论!”
郑长寿愤怒地大吼道:“你这条疯狗是想死吗?今日咱家倒是要瞧瞧谁敢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谁敢动我?”
众兵士少不得有些犹豫,魏之明见状,冷笑着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郑长寿一脸的血色骤然褪尽,却还强撑着把脖子亮出去,讥笑道:“来来来,你的刀硬,你来砍!”
要见鬼了!魏之明这人是个疯子,这一搜车还不得搜个底朝天?手无寸铁的她正好做人质。安怡叫苦不迭,仿佛已经感到一把冰冷锋利的剑顶在了她的背上,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一把拉开车帘子就要往下跳:“小郑公公您别急,魏将军这是在执行公务,他要搜就让他搜,我这就下来!”
一只脚已经踏出车外,眼看着就能脚踏实地,一把冰冷的剑就抵上了安怡的后心,安怡一个激灵,本能地反手就要去按手腕上的镯子,才刚动作了一下,背心就传来一阵刺痛。
“别动,往前一寸便是心脏,刀剑不长眼睛,更不懂怜香惜玉。”一只铁臂从后头伸过来,看似怜惜温柔,实则用力凶猛地紧紧勒住了安怡的腰,勒得她眼冒金花,险些喘不过气来。是黄昭。
有些事情,明知很蠢,却仍然会选择去做,正如此事。安怡苦笑着摊开两只手,表示无条件顺从。透过浓浓的熏香味儿,她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果然和她之前猜想的差不多,随车的三个宫人,至少郑长寿和车夫两个人都是黄氏的人,香炉里焚香是为了掩盖黄昭身上的血腥味,茶水和糕点都是黄昭动用的,他想要借着她走出皇宫。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会在平安到达金鱼巷安宅、她离开后紧跟着离开,悄无声息地混出京城,投奔父兄的怀抱,成为阵前的一员猛将。可惜他走出了皇宫,却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候遇到了叛徒魏之明。于是他们不得不兵戎相见。
魏之明用看死人的眼神轻蔑地看着黄昭:“黄小将军,咱们又见面了。你若束手就擒,魏某自会看在昔日情分上替你向圣上求情。”
黄昭冷笑:“魏之明,你背主忘恩,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我若是你,早就把头塞进裤裆里去了!”
魏之明面不改色地道:“敢问黄小将军,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谁才是这大丰天下的主人?是圣上而非黄氏!那么,谁才是背主忘恩的小人恶徒呢?再问黄小将军,黄氏深受谢氏多年恩宠,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已极,黄小将军更是年方弱冠便已做了堂堂三品昭勇将军,你不思报国,却忘恩负义行那谋逆之事,你的头,怎么没塞进裤裆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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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箭在弦上
安怡觉着勒着她的那只手臂陡然一紧,勒得她的腰又细了两寸。黄昭冷冷地道:“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弄死我们而束手就擒?可你不同,你魏家一门深受黄氏大恩,若非是我父兄,你此刻还在昌黎街头屠狗买肉!”话锋一转,冷声道:“你就不为你的父兄母亲子侄想一想?”
“为国尽忠乃是本分,想来他们会觉得很荣幸的。”魏之明轻蔑一笑:“黄昭,从前我只觉得你可笑无能,如今觉着你实在愚蠢得可笑!不要废话,是你束手就擒,还是我将你乱箭射死?”全然不顾安怡正在受到胁迫的事实。
别呀!她不想陪死!安怡赶紧道:“魏将军,他只是一时想不通,待我和他好好说一说,兴许他就改变主意了。”
魏之明阴鸷的目光在安怡和黄昭身上缓缓扫过,就在安怡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居然摆手示意已经张弓搭箭的众士兵往后退了几步。
安怡不舒服地动了动,清清嗓子低声道:“黄昭……”后背上的剑又往前递进一分,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满口苦涩,果然她做了一件最蠢的事吗?
“不要劝我,难道你认为我真是傻子,傻到可以相信束手就擒他们就会放过我?”黄昭贴在她耳边低声道:“现在我要你告诉他,如果你因此死了,谢满棠一定不会饶过他,太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他,让他和他的人再往后退三丈。”
“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认为他这么容易受胁迫?谢满棠是我什么人?之前我家遭难,太后娘娘也没过问,何来为我出气一说?这说法根本站不住脚,他不会信的。”安怡想要回头去看黄昭,才刚侧了侧头,腰间勒着的手臂就又紧了几分,勒得她气都喘不过来,更别说张口说话劝他。
“他不肯,那就是你认为,我不好容易走到这一步,会很容易就放弃?”不知是否错觉,安怡听见黄昭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哽咽和委屈。
兴许他也是不愿意的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可惜一步走错,便是步步错。安怡纵然觉得黄昭已经变得陌生到她不认识,但听见这满含委屈的语气,还是忍不住替他难过:“我可以帮你求情……”那什么让他戴罪立功的话她说出来,太无耻,让他为了活命反过去咬自己的亲人一口,不如直接叫他去死。如果他会,那他也就不是黄昭了。
“别假惺惺的了。”黄昭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我有今日,全拜你父女所赐,我恨不得将你父女拆骨入腹。你从前之所以一直远着我不肯跟着我,就是因为知道我会有这么一日,是不是?”
安怡沉默片刻,沉声道:“不,黄氏之所以有今日,是咎由自取。你不能把这个是非弄混淆了,至于我与你,你的确是帮过我大忙的,我若不记情,你以为你怎么能走到这里才被发现?你说拜我所赐,请问我除了不肯应你所求之外,我做了什么?可曾刺探过你和你身边的事?”
黄昭的语气微微带着几分嘲笑和悲凉:“将死之人,还是这样的得理不饶人。我只是奇怪,你父女二人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何不把美人计施展到底?你若随了我,我定然什么都不瞒你。”她若跟了他,他还会这样决然入京吗?他不得而知,却总是觉得有些遗憾。
话说到这份上,没什么可以多说的了。安怡索性闭嘴不言。
黄昭也不要她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你们都想要我去死,都是为了自己,没有人真心对我……”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随即又扬起来,讽刺地“呵呵……”笑了几声,淡淡地道:“什么天生神力,什么英武过人,什么少年才俊,都是骗人的,只是因为你们需要我这样以为,需要别人也这样以为。你们都是一样的。”
安怡趁隙飞速回头,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前的黄昭哪里还有从前的英朗?只剩了一副骨架撑着罢了,沾满血污的袍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瘦削得让人心惊。那张曾经神采飞扬、青春洋溢的脸孔如今已经变得陌生,眼睛里没有了亮光和活气,只剩了死气和绝望。
黄昭不期安怡会突然转过头去这样看着他,先是有些不自然地把脸转开,随即又愤怒地涨红了脸凶恶地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安怡立即回头,低声道:“如果你能活着逃出去,你会不会还去飞龙关和你父兄在一起?”
黄昭冷笑道:“若我说不,你待如何?”
安怡正要开口,就听魏之明冷笑道:“说完了么?快下决断,我数三声,若不能,那就休要怪我无情了。”顿了顿,看向安怡:“小安大夫,真是太遗憾了,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遇着你,可惜不曾与你叙旧,先就要与你诀别。魏某虽然着实不忍,可惜要务在身,哪怕心中备受煎熬也得痛下决心,还望你见谅。”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想要升官发财想疯了的疯子!安怡完全相信这种事魏之明做得出来。试想,谢满棠不曾拿着黄昭,其他人也未能拿着黄昭,唯独他拿着了,这将是多大的功劳?一准儿能给他的仕途添一大把火,想不升官发财都难。安怡心中焦急,面上丝毫不显,微微一笑,朗声道:“我也觉得很遗憾,没想到竟然会在如此情形下遇到故人。一别经年,魏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果敢能干,自信张狂。”
箭在弦上,只需要他将手轻轻一挥,她和她身后的黄昭等人都会变成刺猬。魏之明以为在这样的情形下,安怡就算是不痛哭流涕地求他保她一条性命,也会放低身段说说软话。他其实是想给她一条活路的,只是想看看她把那高高昂着的头低下来,不要用那种视若无睹的眼神对着他。谁知她刚露面就能冷静地提出要说服黄昭,这会儿还敢这样讽刺他。这是找死呢,魏之明的黑脸越发深黑,冷冷地将手举起来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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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不死不休
(我疯了!十更!!!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尽情地戳我吧!戳得越凶,我就越疯,更得就更多!!!)
安怡轻笑一声:“黄昭让我提醒你,我父亲刚立了大功,我本人也刚立了大功,因此我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阿猫阿狗。你若一点不做努力就要杀死我,未免有报复我当年拒亲的嫌疑。”
魏之明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即便是手下的士兵都没有出声,反而是神情端肃地目视着前方,他还是觉得无数“原来是这样”的目光像针一样地扎在他身上。
安怡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收了笑容冷冷地道:“想来你事后一定会说,你是为了缉拿刺客要犯才无意间犯下无心之过的,但我告诉你,今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的,只要你做了,总有一张嘴会把真相告诉别人。他们会说,你什么都没做,就一心想要我的命,只是因为我当年婉拒了你的求亲,你就不顾我的无辜。如此心胸狭隘的人,如何能成大事?就算是你立了大功,也照样有人会与你不死不休,你别想得了好!”
黄昭适时在她耳边轻声道:“对,就是这样,你自来都是极聪明的,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只可惜,今日来的不是谢满棠,若是他,想必一定很精彩。我很想看看,他究竟是要保你的命,还是要我的命。”
“其实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期待。”安怡目不转睛地盯着魏之明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压低声音道:“可惜我们都遇到了魏之明。你想活下来,我也想活下来,你若不是真的想与我同归于尽,尽可以把你的剑往后退一退,我们好好商量。”
黄昭嗤笑一声,胸腔随之振动起来,牵扯着了伤口,疼得他皱了眉头,他用力吸了口气,叹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无耻。刚才我还以为你在可怜我呢,谁知你心里眼里还是只有你自己。谢满棠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提起谢满棠,安怡的心里油然多了几分温柔,她笑了笑,很认真的道:“他当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却还想要娶她,所以才难得珍贵。
黄昭看到她如花般绽放的侧脸,不由一阵悲愤,冷笑道:“他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还肯与你一处,正是因为他和你是一样的人,所以他才不畏惧你。不要做梦了,你知道猪为什么被人养得那般肥壮?那是因为喂养它的人想要吃它的肉。你和你爹就是谢满棠养的大肥猪,他若不待你好,不让你觉得你在他心目中是最特别的,甚至于许下要娶你的诺言,如何能让你爹和你死心塌地的为他所用?”
安怡淡然道:“养猪吃肉这种说法倒也不算新鲜。”
黄昭见她油盐不进,贴近她耳边沉声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昨日宫宴,圣上有意将顾大雄的嫡长女许配给棠国公为妻,这件事,你又知道吗?”
安怡叹了口气:“这和我有关系吗?”仅只是有意而已,谢满棠答应了吗?只要没答应,没成事实,就算不得什么。如今梁皇后新逝,黄氏反叛,又有靺鞨虎视眈眈,皇帝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替侄儿操劳婚事?别笑人了!
黄昭冷笑道:“且不论这个。我问你,谢满棠和魏之明比起来,谁在这京城里的耳目更多势力更广?”
当然是谢满棠。安怡已经知道黄昭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因为知道拦不住,索性闭紧了嘴。
果然黄昭接着道:“我本来以为,今日若有人来拦我,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是谢满棠,我正好将你二人一起斩杀,也算出了这口气。可惜他迟迟不现身,来的却是最巴不得我死的魏之明。他会不会也觉得为难呢?毕竟你们父女才为他卖了那么久的命,他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他面前而无动于衷,否则日后还有谁愿意给他卖命?若是以你为主,他必然要犯下欺君之罪。与其为难,不如放手,反正他的功劳也不差这么一件。你觉得呢?”
“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她不信,谢满棠睚眦必报、小气霸道,却不是这样的小人,不然他不会率众出关,九死一生。安怡眼角觑到魏之明瞳孔缩了缩,不由紧张地弓紧了身子,小声道:“他要动手了!”
果然魏之明将脸一沉,挥鞭指向二人,冷声道:“逆贼拒捕,还挟持人质。我已仁至义尽,口水说干。弟兄们,杀了逆贼,救下人质!”因恐有人不乐意,便扬声吼道:“拿下朝廷要犯,封妻荫子就在眼前!”
这二人百般拖延不过是想要等到对他们有利的人赶来。到嘴的肥肉焉能被人夺走?既然不能就这样随便就用乱箭射死,那他就换一种方法。
众军士闻言,纷纷拿起武器冲了上去,黄昭冷笑一声,将安怡往车厢里猛力一推,就近一剑将冲在最前方的兵卒劈成两片,再将另一个冲上前来的兵卒抓起来硬生生扯下一条手臂,抡起那条手臂就往魏之明脸上砸过去。
手臂带着血水呼啸而至,魏之明狼狈地勒马往后头让去,却不想马儿被人从后头硬生生制住,退不得半步,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条手臂溅了他一脸血水。
前方众军士就没见过黄昭这样生猛野蛮的打法,一时胆怯发怵,鼓噪着往后退去,谁也不愿意去做第三个剑下鬼。
前方战事不利,后方有人暗算,魏之明勃然大怒,转过身去大声骂道:“他奶奶的,哪个狗崽子敢暗算爷……”后半句话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毕恭毕敬与卑微讨好:“谢大人,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谢满棠高踞马上,开口火气就很大:“我来不得?”
他那身雕着繁复花纹、精工细作的银色甲胄光可鉴人,朱红色的丝绸里衣如火如荼,越发衬得他容色逼人,不,气势逼人。一个大男人生成这模样也不算是他的错,可是若不知道收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夺人眼球,还不忘明目张胆地占了便宜还卖乖,那就是大错特错了!魏之明心中越发添了几分恼火和无奈,奶奶的,心狠手辣的小白脸儿又来截胡了。
第375章 一起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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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魏之明深吸一口气,堆起笑容,十分诚恳地道:“您当然来得,末将正盼着您来呢!小安大夫被这逆贼劫持了,末将真是为难得紧,不知如何是好。您来了,正好由您定夺。”
魏之明自以为送出一份大人情,怎么都该得到几声赞许,谁知谢满棠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盯着车厢淡淡道:“黄昭归你,安怡归我。其他的事我都不管,只要她少了一根寒毛……”谢满棠终于停下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定要你偿还千倍万倍。”
这一眼看似很淡很平常,却如刮骨钢刀,锋利得让人骨缝生疼。魏之明想起安怡之前的话,她说她若死在他手里,便会有人与他不死不休,想来说的就是谢满棠了。难道之前坊间的传言都是真的,并不是逢场作戏?或者是,安保良会有大用?
正苦思冥想间,谢满棠已经不耐烦了,直接一磕马腹走了出去,魏之明听见他用一种冷得死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道:“黄昭,放了她,我放你走便是。”
黄昭不屑地弯弯唇角,十分认真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见趴在车厢底板上的安怡轻轻动了动,便冷冷地道:“不要乱动,我知道你很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纵然才从险地出来没带多少,但我知道你身上一定还藏有保命的药。你若不听话,我只好提前杀了你。”
安怡顺从地保持趴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哪怕百爪挠心,很想回头去看一看说出“你放了她,我放你走便是”的那个人此刻究竟有多迷人,她也死死忍住了。
黄昭擦好了剑,慢吞吞地查看剑刃是否锋利,又为安怡的静默而奇怪:“为什么不出声?你既然死心塌地的护着他,难道不该说点什么扰乱我的心神么?”
安怡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其实马车尚未出宫门,我就已经知道你在马车上了。”
黄昭冷笑,提剑起身:“又来骗人。可我再不会上当了。”
“我没骗你。”安怡话音未落,便觉着肩头传来一阵剧痛,接着她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恍惚间,黄昭轻声说了一句话,她却已经来不及去咀嚼其中的意味。她看见官兵们明晃晃的刀剑在她身下不远的地方闪着冷光,还看见不远处的谢满棠漂亮得如同一枝暗夜里盛开的海棠花,相比起来,他身旁的魏之明就像一口黑铁锅,还是那种炒菜炒坏了,里里外外都敷满了油烟铁锈的那种破铁锅。
安怡觉得自己还算有点临危不乱的幽默,于是就想笑一笑,不想去考虑自己是否会落下去,是否会刚好落到那些高高竖着的、明晃晃的刀剑枪尖之上,然后死得光荣壮丽。真是不甘心啊,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呢,譬如,和自己喜欢的人说一声,她喜欢他,譬如,告诉谢满棠,谢谢他从未让她失望过。
安怡觉得她不行了,她的身体犹如灌了铅似地直往下坠,而从她被扔出来到现在,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团团而立的官兵们甚至于还没反应过来,因此她坠落的下方刀剑林立。她听见了一阵惊呼和倒吸气的声音,于是她勉力仰起脸来,朝着谢满棠的方向,灿烂地笑了一笑。她觉得这样的方式应该能让他永远都记着她,再忘不掉。毕竟面对意外和死亡,就没几个女人能做到像她这样从容的,哪怕她其实是蠢死的。
谢满棠看着横飞直落还朝他傻笑的安怡,十分不高兴地皱起眉头,随即一跃而起,将手里一直蓄势待发的长鞭挥了出去,在安怡即将跌落的那一瞬间卷住了她的纤腰,再带至怀中,环抱着她一起落地,一起翻滚。
安怡摔得晕头转向,略有些清醒就咧开嘴乐了,正想说两句好听话,却对上了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睛。于是缩了缩头,将头贴着姓谢的妖怪冰冷却坚实可靠的胸膛柔柔地擦了擦,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谢满棠满肚子的火气和愤怒瞬间便被这小猫黏人似的挨挨擦擦给磨得没有了,却不愿意给安怡看出来,便阴沉着脸将她一把拉起来,安怡疼得大叫,她的手臂被黄昭一抓一扯一扔之下脱臼了。
“你活该!”谢满棠一脸的波澜不惊,手摸在安怡被血浸湿了的后背上,心又凉了几分,却不说话,只将她缓缓转过背去对着他,低下头去细细观望。
“脱臼了。背上的伤口不严重,他手下留情了。”安怡心虚地避开谢满棠的冷眼,尝试着准备自己将伤臂托上,却听那边魏之明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放箭!”
安怡紧紧攥住谢满棠的手臂,猛地回头,但见箭如飞蝗,很快就将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黄昭湮没得再也看不见,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看到一汪浓烈的鲜血无声地流淌了满地。黄昭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
周围响起震天的欢呼声,众军士以刀剑击打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噪声,有人兴奋地上前去查看黄昭有没有死透,有人讨好地围在魏之明身前兴奋地说着什么,也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谢满棠和安怡。
安怡沉默地将目光从那汪浓烈的鲜血上收了回来,再看向不远处的魏之明,与魏之明目光相撞时,她淡淡地朝魏之明点了点头,然后再回眸看向谢满棠,低声道:“我刚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此很想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谢谢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来。”哪怕就是他算计万千,万千算计,他也还是会来,因为他是谢满棠。
谢满棠目光沉沉地看着安怡,黑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慢慢绽开了一朵绚丽的昙花,明丽而璀璨。许久,他才用再淡然不过的口气道:“可惜你却让我失望了。你没被蠢死,我却要为你获罪,几辈子的脸都丢干净了。”一个为了女人可以随便放走行刺的叛贼逆贼的臣子,可想而知会受到什么样的申饬和嘲讽。
第376章 如此,两不相欠
(第三更)
她的确是很蠢,可是她没有蠢错,人这一生偶尔蠢一次也没关系的,至少将来老死之际尚能心安。安怡强忍着立刻就要滚落下来的眼泪,苦着脸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无耻的吗?难道就不能说,太后的病离不得我,你这是事先和魏之明商量好的计策?两全其美,难道不好?”
“不好。”谢满棠摇着头看向黄昭的方向:“他等到这一刻,如此做作,就是要让我不好受。我沾了他那么大的光,总要还一点回去才是。人一生的福气是有限的,总是占尽了便宜,以后就再没便宜可占了。”
那么她可不可以把遇到他视为是从前的补偿?安怡的眼泪这时候才掉下来。
“现在才知道害怕,迟了!”谢满棠冷着脸递了一块帕子过去,忍不住问:“你想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安怡轻声道:“我还想告诉我喜欢的那个人,我喜欢他。现在你听好了,谢满棠,我喜欢你,我若死了也要你一直记得我。”
“蠢死了,你死了我哪会记得你。你见过哪个死人被人记一辈子的?”谢满棠表情很是不屑,耳根下却腾地染上了一层红色,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冷着脸将安怡那只伤臂一拉一托,“咔擦”一声,手臂归位,安怡疼得泪流满面。
比这样更疼的时候谢满棠也没见她哭过,如此伤心不过是触景伤情,为那个人可惜罢了,想到她今日的所作所为,谢满棠实在是很想收拾人,但此情此景此地,实在不适合暴露家丑,便冷淡地道:“这样子很好看吗?赶紧回去歇着!”
安怡听话地转身朝着金鱼巷走去。黄昭将她扔出去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他说,安怡,我太累了,如此,两不相欠。
因此入京是求死,谋刺皇帝也是求死。不逃不避,一直等到谢满棠来才把她扔出来,也是求死。死对他来说,兴许才是解脱。他总说她欠了他的,总说她忘恩负义,却在最后的关头放了她一条生路。
如此,两不相欠。
安怡想起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青衫少年,忍不住再次泪流满面。哪怕他千夫所指,臭名昭著,他也是她记忆里的青衫少年。弑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满棠示意赵春带人跟上安怡,再转头看向已经成了刺猬的黄昭,沉声吩咐亲兵:“去将他好生收敛起来再交去刑部,在圣旨未下之前,休要让人羞辱他。”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看向周围用不解的神情看着他的人道:“黄昭曾独力一人斩杀侵犯边关的靺鞨人一百余骑,这个是一点都做不得假的,没几个人能做到。”如果不是生为黄氏之子,也许黄昭就会是一名前途远大、名垂青史的猛将名将。可惜了。
魏之明目光灼灼地看向谢满棠,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了下去,朗声道:“大人料事如神,英明睿智,心怀仁慈,忠孝两全。若非大人神机妙算,安排得当,诛杀黄氏叛贼不会如此顺利!这真是两全其美,再不必担心太后娘娘没了大夫,也不必担心安大人中年丧女。”
好一顶高帽,送得这样的及时,无非是想要凭借他的势力在京中站稳脚跟罢了。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谢满棠垂眸看了魏之明片刻,如沐春风地笑了起来:“魏将军快快请起!你我二人何需如此客气?”
魏之明长出一口气,意气风发地看向被夕阳镀了一层金光的京城,暗道总有一日,他是一定要做到一品大将军的。身后有人悄声议论安怡的身份来历,他想起了边城里那个明媚娇俏,嘴巴利索不饶人,骂了他却又胆怯地躲起来的少女。他那时候没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会成为太后跟前的红人,有名的小安大夫,也没想到穷愁潦倒没本事的安保良竟会十年磨一剑,有了今日的风光。
而他此刻却是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叛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容不得任何行差踏错。魏之明沉沉看了安怡远去的背影一眼,再不动声色地瞟向不远处的谢满棠。
果然权力出身什么的真是好东西,轻轻松松就能得到旁人要花费十倍百倍才能得到的。现在卑躬屈膝又有什么关系,等到他站稳了脚,等到谢满棠再不能给他所需要的东西时,等到他找到更有力的靠山时,他总有扬眉吐气的一天。魏之明谦卑地朝着谢满棠走去。
夕阳下的金鱼巷静谧幽深,日光穿过巷道两旁高出院墙的乔木,在光洁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轻拂的晚风将巷道两旁人家的饭香烟火香吹得到处都是,这里仿佛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京城的喧嚣与混乱和这里就是两个世界。
安怡一路走进去,看到自家大门敞开着,看门的老苍头正弯着腰扫着地,每一下都扫得极其认真,有两个仆妇正拎了水冲洗台阶和门前的青石砖地,嘴里念念有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幸福笑容。
这是她的家,里面有关怀她盼望她平安归来的家人,不管外面的风雨有多大,不管过去的这一日一夜死了多少人,有多少熟悉的面孔从此后再看不见,这里都是她的家,她的家人一切安好。
“这不是姑娘吗?”两个仆妇率先发现了安怡,兴冲冲地扔了水桶围上来,笑容里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姑娘怎么回来了也不进去,反倒站在门前发呆?老太太方才还问起您呢,老爷说您没事儿,太太总不相信。我们就说,姑娘您心善积德,菩萨一准儿会保佑您平平安安的……这不,才说着,您就回来了。”
“是啊,菩萨保佑。”安怡转头去邀请赵春等人入内喝茶歇息用饭,赵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知道他们都有公务在身,安怡也没多留他们,道了谢送走人就跟着仆妇往里走:“昨夜有没有叛贼杀到这里头来?”
第377章 家人
(第四更)
仆妇兴奋地道:“没有,您进宫后的下半夜,老太太他们就被放了出来,看守的士兵们也跟着走了。我们听隔壁说有叛贼在攻打皇城,那一带好多人家都遭了秧,正害怕着呢,崔总管突然带着人来了,接着又来了一队士兵,领头的说要见咱们家老太太。当时都吓坏了,以为又出什么事儿了,结果竟是来保护咱们的。也算是好,叛贼没顾上咱们这边,一整夜都过得极安稳。”
看到闻讯迎出来的安保良等人,安怡心里的阴霾便散去了一半。安愉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就像挂着两只小桃子,看到安怡就一头冲过来撞在她怀里,紧紧搂住她哽咽道:“大姐姐。”
“你回来了。”安保良瘦成了一把骨头,由薛氏扶着站在院门前,感慨万千地看着安怡,嘴唇嚅动着想说点什么,终究化作一声轻叹,“回来了就好。”
不过年余,他的两鬓与胡须已经尽都斑白,肤色发黑,眉间的皱纹却都尽数打开,眼睛里闪着踌躇满志的光芒,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又是一个求仁得仁的,安怡朝他点点头:“我回来了。您还好?”
年余未见,安保良觉得女儿离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女孩子又远了一大截,旁人家的孩子见着了死里逃生的父母亲,第一件事是先行礼问安,再饱含深情的痛哭一场,哭完了就大家都自在亲近了许多。偏安怡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很平常地点点头,再回答一句:“我回来了,您还好?”
安保良有些不太舒服,仿佛女儿已经不是他的了一般。可是看到依偎在安怡怀里满怀喜悦的安愉,看到安怡漂亮挺拔如白杨一样的身影,再看看身旁一脸满足笑容的薛氏,以及拄着拐杖慢吞吞从后头赶上来的老母亲,他突然就觉得值了。多年来苦苦追求的,这段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和生死考验,都值了,为的不就是有这么一天,一家子人扬眉吐气、衣食不缺、平安如意么?
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是这么一天两天,如果她没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能在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护住一家子人,并随时给他提供支持帮助。他的女儿就是这个样子,这样就挺好的,何必强求不知足?
想到这里,安保良就朝安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很好,你还好?”
安怡注意到他的态度转变,也跟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很好。”如今的情形已经和从前不同,她是不想安保良回来就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管着她,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又或是横加干涉,管些不该管的事儿,不然一准儿要伤感情。就算是个便宜爹,欢欢喜喜的也比彼此看不顺眼强。
“快别站在这里啰嗦了,进去吃饭说话睡觉!”安老太由黄鹂扶着走过来,先将安怡细细打量了一回,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很好,我们家是有后福的。”
薛氏又满足而欣喜地流下了眼泪,突然看到安怡背上的血迹,就又惊慌失措地叫起来:“你这是怎么啦?”
安怡轻描淡写地道:“不小心刮破了衣裳,弄破了皮。我先去洗洗。”
薛氏不信,非得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又要追问为什么会刮破了衣裳破了皮,安保良看出了些端倪,喝道:“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怎地经了这么多事一点长进都没有?”
薛氏顿时委屈不已,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兰嫂和欣欣两人含着泪将安怡簇拥着进了房,再伺候女王似地将她从头伺候到脚,安怡舒服得直叹气:“早就想回家,只是太后娘娘没发话,不敢说走。”说话间兰嫂已经替她解开上衣,便问道:“还流血吗?伤口有多深?可干净?”
兰嫂认出这是剑伤,知道事情一定比安怡自己所说的更严重,便有些不太确定地道:“血是没流了,现在就是些淡血水浸出来,伤口也不算深,只是好像有点肿……不然,去请个跌打大夫来瞧瞧?”
黄昭总不至于在剑上下毒,不然干脆利落地一剑杀了她岂不是更干净,安怡道:“这会儿外头戒严,哪里去找大夫?伤口不发黑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指挥兰嫂:“清洗干净,上金疮药,包一下也就好了。”
兰嫂无奈,只好应安怡的要求一边给她清洗包扎,一边道:“崔总管带着我们清点了一下家里的财物,许多值钱的摆设已经不见了,家具也有毁坏得严重的,什么都要换,您的药室里凡是制出来的药全都被拿光了,就连小公子写字用的笔墨纸张也没剩多少。”
意料之中的事情,所谓兵匪一家,顾大雄再是凶悍不为难他们,也只局限于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哪能把底下人的手全部捆起来?一点好处都不给底下人,什么人乐意听他的?幸亏早有准备,真正值钱的古董字画金银都在事先交给崔如卿带走藏起来了,所以就算重新置办一份家业也不是什么难事。安怡道:“崔如卿呢?家里的仆从还剩几个?跑了的有几个?死了伤了的又有几个?全都记录下来了么?”
兰嫂道:“崔总管全都记下来了,说您回来后一准儿要抚恤的。他正带着人在收拾被烧毁了的那个院子,说不得吃了饭就会找您禀报。”
一个好的总管可以省却许多麻烦,安怡再次想起祖父和生母来,小一辈的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接受了长辈的惠泽或是牵连。至今她还在因为祖父救下崔如卿的善举而受惠泽,却也因为生母而备受痛苦煎熬。
欣欣给她绞头发,大着胆子道:“姑娘在想什么呢?”
安怡一笑,柔声道:“我在想,以后要对你们更好一点。”说不准什么时候后人就沾光了。
欣欣可爱地皱皱鼻子:“婢子做错事儿的时候您少骂两句就很好啦。”
“不知足的丫头,顿顿有肉吃,从没被动过一手指,你还要怎么样?”兰嫂取了一套半旧衣裙过来给安怡换,很是难过不舍地道:“姑娘前些日子从白老三那里取回来的衣裙全都丢了。就连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