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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医手遮香txt下载     医手遮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3章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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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怡与高尚仪顿时面面相觑,这样的情形太诡异了。

    虽说梁皇后近来发了一回威,但执掌六宫的还是莫贵妃,莫贵妃一直都还做得不错。且人人都知道梁皇后已经病重,并不会轻易来打扰皇后,更何况是深夜求救?

    二人立即快步出了房门,正殿那边已经亮起灯火,坤宁宫总管太监蒋久新已经带人打着灯笼快步赶出来,前去一探究竟。高尚仪便问:“娘娘跟前是谁伺候着的?可惊动了?”

    蒋久新道:“是翠姑姑守着的。娘娘还算睡得实沉。”

    说话间,前去问话的宫人已经回来:“是景仁宫的金姑姑,说是六皇子突发疾病,等不及去求贵妃娘娘宣召太医,因想到安大夫在此,便来向娘娘求救。”

    蒋久新与高尚仪对视了一眼,六皇子突发疾病,景仁宫不去求贵妃,反倒向皇后求助,其实本身也就代表了景仁宫不信任贵妃,生怕贵妃在里头做手脚,害了六皇子性命。于情于理,皇后都该管这事儿,却必然与贵妃对立起来,搅入有子宫妃的纷争之中去,但以皇后现在的状态,顶好就是抽身事外,两不相帮,两不得罪。

    可皇嗣乃是国之根本,哪怕就是心里再不以为然,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做出来。蒋久新咳嗽了一声,愁眉苦脸地道:“真叫人为难那,娘娘好容易才睡着呢。”

    高尚仪抚摸着腰间香囊上的流苏,踌躇片刻才道:“坤宁宫离景仁宫近,修媛娘娘爱子心切,忘了娘娘病重不能理事也是有的。”眼看向安怡,觉得为难极了,若景仁宫只是单纯向皇后求救也还好推,但人家一来就指名道姓地要求安怡过去,就不好推了,除非皇后病危,安怡必须寸步不离,不然就是明晃晃的见死不救。

    可是皇子突发急症,哪里又是那么好医治的?稍微不慎,就要惹上一身腥臊。若是换了其他正经的太医,高尚仪也没这么多的顾虑,但安怡与她相处了这些日子,也算谈得来,再加上还有棠国公的托付……如果安怡因此出事,棠国公一定不会原谅坤宁宫,那么皇后娘娘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可能打了水漂。高尚仪为难了。

    那边景仁宫的金姑姑迟迟得不到回音,急得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皇后娘娘救命啊!皇后娘娘救命啊!”

    安怡明白得很,人这一生中,有些灾难可以躲得过,有些灾难却是明知有险却不得不向虎山行。就算是她不太关注宫中的事,也知道这位六皇子钟灵毓秀,很得皇帝喜爱。且不去管对方究竟为什么会找上她,她只知道如果六皇子在她这个环节出了事,皇帝一定不会放过她和皇后。

    安怡牵住高尚仪的袖子,轻声道:“说句僭越的话,这事儿不是咱们能管的,还是禀告皇后娘娘吧。”顿了顿,又道:“我先去收拾着。”

    “事不宜迟,还请蒋总管先安抚着金姑姑,我赶紧入内禀告娘娘。”高尚仪松了口气,安怡等于委婉地表白,她知道坤宁宫的难处,她自己乐意去,哪怕因此出了事也不会怨怪坤宁宫没有护着她。

    与真正的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要轻松许多,高尚仪看向安怡的眼神都要和蔼了许多:“小安你去准备,我会回禀娘娘,尽量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

    这样就够了,安怡快步回去收拾所有可能用上的药物针具,窗户里传来蒋久新劝金姑姑的声音:“金姑姑啊,你也是积年的老人儿了,怎么这样不懂事?六皇子的事是大事,谁敢耽搁?何况皇后娘娘自来慈爱,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怎会坐视不理?不过娘娘久病,昏睡着,叫醒娘娘也要些时候,小安大夫已经睡下,起身梳洗收拾东西也要点时辰不是?你这样大吼大叫的,惊吓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赔得起?”

    又哄又吓的,算是把景仁宫安抚住了。

    院子里的灯火突然间亮了起来,虽不闻人声喧哗,脚步声却仓促杂乱,须臾,便有宫人来传话:“娘娘懿旨,着小安大夫即刻前去景仁宫救治六皇子。”

    安怡背起那个沉重巨大的药箱子,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高尚仪站在院子里冲她微笑:“娘娘让我先陪着你过去,又叫人去急宣太医入宫。”

    这样,即便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有高尚仪在一旁周旋解围并给作证,她只需要支撑一会儿,急召而来的太医也就赶来了,她肩上的担子就会轻松很多。安怡的心稳实了许多,冲着高尚仪一笑:“有劳高姑姑了。”

    金姑姑正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见着沉稳安宁的安怡和陪在一旁的高尚仪,顿时有了主心骨,话也客气了许多:“有劳二位了,事急从权,我就不多礼了,咱们赶紧赶路吧。”

    夜风微凉,高大的宫殿在夜色里犹如一只只盘踞在阴暗中,准备择人而噬的怪兽,除却一行人的脚步声外,半点不闻他声,只偶有出没的猫于阴暗处发出一声怪叫,惊得众人背后起了一层凉汗。

    安怡边走边紧张地思索,这事儿究竟是偶然呢,还是偶然之中有必然?为什么景仁宫会指名道姓地找她?和梧桐宫有没有关系?如果她能治好六皇子,当然是好事,如果不能,就算是她没有错误,也一定会被降罪。

    不等她理出头绪,景仁宫中第二拨来求助的宫人已经又赶到了,那宫人跑得满头满脸的汗,眼睛犹如受惊的老鼠一般乱转个不停,颤抖着惨白的嘴唇道:“快,快,快,四殿下已经晕厥过去了,娘娘,娘娘急得很。”

    金姑姑的脸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血色,仓惶地转眸看向安怡,安怡一咬牙,一手抱紧巨大的药箱,一手提起裙子,甩开步子大步往前奔跑:“来个人往前头引路。”

    金姑姑上了年纪,跑不快,便将跟前的宫人一推,道:“赶紧跟上去。”

第274章 急病

    景仁宫中一片仓惶。

    六皇子铁青着脸僵卧在床,连呼吸都轻微得近乎听不见了。一旁伺候的宫人人人自危,齐齐跪在一旁连声都不敢出。

    李修媛已经哭哑了嗓子,两眼更是肿成了一条缝,她已多年无宠,多亏有了这个好儿子,才能得皇帝隔三岔五地过来坐坐。若是失去了这个依仗,她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才好。更何况,母子连心,儿子的病来势汹汹,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心腹沙姑姑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一向身体康健得很,下午还好好儿的,怎会突然间发作这样的急病?就算是皇后娘娘那里反应慢了些,也只有她可以信任了,也唯有安怡,与梧桐宫那边有龃龉,又深得太后和圣上信任,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修媛哭得厉害,颤抖着嘴唇反问道:“虽如此,她却和莫家走得太近。”

    沙姑姑笃定地道:“她不会,不然皇后如何容得她在坤宁宫中留着?”

    李修媛握紧帕子,死死盯着已经没了生息的六皇子咬着牙道:“也只有皇后娘娘可以依靠了。”

    有宫人喜极而泣:“皇后娘娘身边的高尚仪和安大夫来了!”

    李修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走了两步就一阵眩晕,气短心悸地朝快步赶来的安怡伸出一只手,惨然道:“小安大夫,求你救救我的皇儿!”

    救命如救火,安怡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虚虚朝李修媛点点头就大步走到床前去看六皇子。一看一探之下,心都凉了半截。人都已经半死了,她能怎么办?

    李修媛见安怡脸色难看,只顾东看看西摸摸,又问宫人六皇子的吃食起居和发病症状,并不如她所想立即施针救人,一针下去就起死回生,不由又急又怒,疑心顿生,指着安怡咬牙切齿地道:“还不赶紧动手么?六皇子若是出了差池,我定要叫你以命相抵!”

    不问清楚怎么动手?这样没眼色又霸道的病人家属自来都是最讨厌的。安怡皱起眉头冷冷地扫了眼李修媛,淡淡地道:“我胆子小,不经吓,娘娘还是别吓唬我的好,不然我一慌一乱,难免会出差错。”

    李修媛顿时大为不满,正要发怒,高尚仪已经将她扶住,轻言细语地道:“娘娘休要乱了分寸,咱们还是往旁边坐着等吧,勿要扰了小安大夫。小安大夫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信得过的人,娘娘若是不信也不会点名要她来,是不是?”

    李修媛就算是急得发疯,也不敢不给皇后面子,强压下怒气,抓住高尚仪的手凄然流泪:“别个不知道我,皇后娘娘是知道我的,我是个老实人,不太懂得事……”

    忽听那边六皇子突地大喊了一声,睁大眼睛狰狞了脸色挣扎着坐起来,疯了似地四处撕咬,逮什么咬什么,宫人全都吓得往后闪,唯有安怡扑上去把人死死按住,大声叫宫人:“赶紧上来帮忙!”

    李修媛一把推开高尚仪,嘶声吼道:“谁敢后退,我要她的命!”

    宫人这才一拥而上,帮着安怡把六皇子按住,六皇子拼命挣扎了片刻,突地眼睛往上一翻,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安怡叫声不好,左右张望一回,找不到合适的东西,便匆匆抽出帕子缠在指尖,一手用力捏开六皇子的下颌骨,再将缠了帕子的手指硬塞进去。

    六皇子病得毫无意识,只管用力往下咬,安怡痛呼一声,眼泪狂涌而出,却不敢把手褪出来,只因她一松手,六皇子很可能就会咬断舌根。痛着哭着,想起白日里见着的朱侧妃,委屈得眼泪简直止不住,干脆趁机痛快哭了一场。

    众人微张着嘴惊慌地看着面前一幕,都只当安怡是被咬哭的。

    李修媛一阵狂哭,狂喊:“皇儿!皇儿!”

    高尚仪感叹不已,暗道一声这也太卖命了,若是被六皇子把手咬伤了,日后再不能行针,可不是损失大了去?扯远了,若是六皇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命都没了还拿手来做什么?高尚仪苦笑一回,问个宫人拿了汤匙缠上布条,总算是把安怡的手救了出来。

    还好帕子缠得紧实,手未出血,只是青紫肿胀。安怡倒抽一口凉气,颤抖着手抽出金针,依次往六皇子的人中、合谷、十宣、内关等穴刺去。一边刺穴,一边抽着凉气,眼泪不时往下滴落,看得众人于心不忍,却没人敢问她疼不疼,若是疼了就歇一歇。只因六皇子的性命关系到所有伺候的人的性命,都是盼望着安怡能就此把六皇子救下的。

    手指虽肿胀青紫,动作仍然优美如兰花绽放,金色的针被有条不紊地依次刺入穴中,六皇子安静下来,宫人的躁动也随之渐渐平息下来。

    李修媛软绵绵地倒在沙姑姑身上,只觉得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眼睛里却充满了希冀的光芒,不停地小声问高尚仪:“安大夫一定能治好皇儿的,是不是?”

    高尚仪当然只能回答她:“是。”

    突然间,六皇子往上一挣,剧烈地呕吐起来。

    安怡松了口气,如果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么把脏东西吐出来是目前能做到的最好办法。没等她收针,李修媛就又如同被针扎了一样地尖叫着跑过来,不停地道:“怎么了?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吐?是不是你下针下错了?”再抓住她的肩头,用力摇晃,哭得一塌糊涂:“安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安怡忍无可忍,却晓得和现在的李修媛没法儿讲道理,只能求救地看向高尚仪,高尚仪指着金姑姑和沙姑姑二人,疾声道:“娘娘急得糊涂了,你们还不赶紧劝下娘娘?若是耽误了安大夫看病,在座的没人能逃得掉!”

    金姑姑和沙姑姑这才赶紧上前,分别拉住李修媛的胳膊,把她往后拉,不停地小声劝道:“娘娘别急,六皇子吉人天相,一定没有大碍的。”

    正当此时,六皇子又喷出一口污血,李修媛眼睛往上一翻,大叫一声,委顿倒地。

第275章 为难

    梧桐宫中一片安宁静和,主殿内,昏暗的羊角宫灯下,娇美如花的黄淑妃捧着小腹歪靠在美人榻上,笑吟吟地问一旁的甄姑姑:“那边怎么样了?”

    甄姑姑把一床薄被盖在她身上,答道:“李修媛哭得肝肠寸断也不敢去向贵妃求救,一门心思就指望着安怡能一针下去就把六皇子的病给治好了。”

    黄淑妃美艳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嘲讽,不屑地道:“李修媛那个蠢货,也不知是祖上烧了什么高香,才叫她入了宫再侥幸生了个好儿子,竟让她靠着老六过了几年的好日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肖想!想必这时候她一定急得如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飞乱撞,一会儿要底下人的命,一会儿又要安怡的命吧?”

    想起六皇子的聪明毓秀与皇帝的宠爱,黄淑妃的美眸里闪过一丝狠色:“这回若是能成,定要叫姓安的小贱人和莫氏吃不了兜着走!梁氏那个痨病鬼自以为很威风,也要叫她干净不了脱不掉身!”

    甄姑姑微笑着,等她发泄完了才道:“从前都不知道,张婕妤能有这样的聪明才智,献的计策还真是有用,一箭三雕都有了。”

    黄淑妃沉默下来,指尖上套着的赤金镶宝指套在凭几上轻轻敲了几下,从牙齿缝里轻轻挤出一句:“她还妄想着能得皇上多怜爱几回,生个儿子傍身呢。她也配?她也敢想!等这事儿成了,你就想个好办法……嗯?”赤金镶宝指套刮过丝绸被面,发出一声轻微而刺耳的刮擦声。

    甄姑姑眉眼不动,弓着身小声提醒道:“现下家中艰难,离不得京中勋贵大臣们的支持。张婕妤不足以虑,用得好了,便是那得力的一杆长枪。时日且长着呢,娘娘何必急于一时?”

    “你说得是,我要多为孩子们积福才是。”黄淑妃笑了,珍而重之地抚摸着小腹道:“这个宝贝来得真是时候。”

    甄姑姑也笑得一脸灿烂:“娘娘是没看见,婢子去钟粹宫求贵妃娘娘宣召太医时,贵妃娘娘那个脸色。”

    主仆二人齐齐笑了一回,黄淑妃心满意足地道:“这个宝贝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是么?小皇子一来,就万事都顺遂了。”甄姑姑就劝她:“娘娘莫等了吧,身子要紧,里头的事有张婕妤冲锋,外头有二老爷掌控着,事事顺遂,您只需安安心心地把小皇子养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比什么都要好。”

    黄淑妃依言躺下,甄姑姑掩了灯退出去,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哔剥”之声,神色一凝,快步赶了出去。廊下暗影里站着个人,见她出来便凑上去小声道:“皇后娘娘往景仁宫去了,太后娘娘不知怎么也听说了这件事,使了江姑姑过去探望。六皇子吐出几口污物后,平缓了许多。”

    甄姑姑眉头一拧,问道:“周太医呢?”

    那人道:“永昌宫福老太妃夜发心悸,周太医正在那边伺候着呢,值守的胡太医业已赶往景仁宫。其他太医还要些时候才能赶得过来。”

    不管是皇后亲去也好,太后插手也罢,总之让安怡一个人守在六皇子身边越久越好,这样才好找她的错,要她的命。甄姑姑点点头:“按着事先说好第二套方案做。去吧。”言罢转身入内,黄淑妃自里间轻声道:“如何了?”

    甄姑姑把得来的消息说了,黄淑妃冷笑道:“那个痨病鬼真的是想死得很。不是说她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了么?这会儿装什么贤惠?她是要护着安怡呢?还是想趁机在圣上面前讨好?便是做得再机巧,也不过死后多得一个谥号而已。”

    甄姑姑道:“也不知这小安大夫是怎么回事,与皇后娘娘不过见过一次面,竟就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

    黄淑妃厌憎地道:“那就是个妖女!你看她那副样子,好好儿的姑娘家,谁会放着福不享,偏去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

    且不说这主仆二人的各种得意,景仁宫中安怡只觉得眼前的处境真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李修媛的哭闹和这背后的阴谋她都顾不上去考虑,有梁皇后和江姑姑压阵,这些就都暂时不是问题,让她担忧的是六皇子的病情。

    根据六皇子现在的表现,好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又像是原本就有疾病在身。偏当值的太医胡守庸的诊断和她不一样,一口咬定六皇子是风邪入体,不依不饶地追问她给六皇子刺了什么穴位,为什么要让六皇子吐血。

    给人看病,最怕的就是有个拖后腿的,一时没有达成一致,一时就不能下药。李修媛又在那里守着梁皇后哭上了:“为什么还不开方子?不管是吃着不干净的东西也好,还是生病了也好,总要下方子才是。耽误了病情,怎么办?”

    梁皇后便叫安怡与胡守庸过来:“可拿出章程了?”

    胡守庸一梗脖子:“回娘娘的话,下官不敢苟同小安大夫的话,她开的药方太猛了,六皇子被耽搁了这许久,如何用得这样的虎狼之药?”这句话里,先不说安怡开的药方对不对,首先就给安怡扣了一顶大帽子,她最先赶到,却让六皇子耽搁了这么久,就算有事,也是她因为一己私心而拖的。

    安怡已经确定自己惹上了麻烦。胡守庸,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她第一次踏入宫中替连太后看病,随着她的成功和崛起,以余冯苏为首的一批太医挨了板子丢了名声,甚至还有被革职流放的,剩下的包括余冯苏在内日子都好不过。这一批太医里,就有这位胡守庸。

    同行相轻,怕的是没有机会,如今胡守庸找到了机会,当然不会让她称心如意,鸡蛋里都会挑出骨头来,更别说是这样的好机会。她可以听胡守庸的,但六皇子后期一定会有大事。如果不听胡守庸的,她的风险显然更大。

    该如何选择呢?安怡拿不定主意,病人为重,却不能把医者的性命轻轻松松就搭了进去。

第276章 逼迫

    梁皇后久病多年,对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很清楚,也不去逼安怡,只道:“让人赶紧去把周老太医接过来。”又问:“去宣太医的人走到哪里了?”

    “妾才听说此事,便使人拿了令牌前去养心殿请旨宣召太医,想来此刻人已到宫门了。”莫贵妃梳着平髻,连簪钗也不曾戴得,急匆匆地带着几个宫人赶了来,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扫视了一通,跪到了梁皇后跟前请罪:“妾失职,发生这样的大事,妾竟然一无所知,倒惊动了娘娘和太后。还请娘娘惩罚。”

    梁皇后皱眉道:“这不是论这些的时候……”忽听宫人惊慌大叫一声:“殿下高热!额头和身子滚烫,四肢却都冰凉了。”

    有经验的都知道,高烧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没有汗液,四肢冰凉,其实就是很危险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六皇子哪怕就是侥幸不死留得一条命在,也会被烧坏了脑子留下后遗症,一个坏了脑子的皇子,还谈什么前途?

    李修媛左右看看,绝望地大叫一声,跪下去将头用力往柱子上撞,哭得死去活来:“皇儿,我可怜的皇儿,为娘的没本事,救不得你……”眨眼间便头破血流,糊了一脸的血。

    这是逼着梁皇后迅速下决断,江姑姑和高尚仪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莫贵妃冷眼旁观,面上却是十分不忍:“李妃你这是何必?皇后娘娘在此,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六皇儿出事不成?小安大夫的医术人品也是有目共睹的,自不能藏私。”

    莫贵妃始终还是记恨了。明着是宽慰李修媛,实际上却把梁皇后和安怡逼近了死胡同。

    梁皇后叹了一声,问安怡:“你可有把握?”

    她不是神仙,不能打包票。这样急的病她也曾见过,但病患是全身心地信任她,由着她去处理,她可以心无旁骛地放开手脚去做。现在她面对的是尊贵的皇子,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小心就要丢掉身家性命,拖累家人。

    前行一步可能是死,却还有五分活的机会,后退一步却很可能百分之百都是死。安怡握紧拳头,沉声道:“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胡守庸立即抗声道:“安大夫,你三思!六皇子身份尊贵,可不比寻常的病患可以由你为所欲为!”

    安怡恍若未闻,目视着梁皇后,声音清越:“民女觉着就该这样医治。”

    梁皇后眼里露出几分笑意,道:“既然这样,你便放手去治。凡事有我。”将死之人,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莫贵妃也好,李修媛也好,黄淑妃也好,管她们去死!

    为医者,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肯定与无条件的支持,安怡郑重地同梁皇后行了一礼,转身把方子递交给金姑姑:“按这个抓药。”

    胡守庸梗着脖子道:“皇后娘娘请三思!”见梁皇后闭目装睡不理睬他,便又转头去看莫贵妃:“贵妃娘娘!”

    莫贵妃皱着秀眉道:“你敢不敬皇后?”

    胡守庸上蹿下跳的:“人命关天!”

    梁皇后烦了:“把这没眼色的东西给我叉下去!”

    宫人一拥而上,把胡守庸给叉了下去,胡守庸喊着委屈,表着忠心,被宫人拖到庭院里扔在地上。等宫人散了,他一骨碌坐起,一脸庆幸地揉着胳膊,眼睛里透出饿狼般的光芒死死瞪着灯火辉煌的宫殿,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什么东西啊,一个黄毛丫头,随便学了几天医,运气好,瞎猫碰着死老鼠,侥幸治好了太后的病,入了贵人的眼,就以为自己真的天下第一了。这回定然叫你把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

    有人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凉凉地道:“胡太医真是忠心啊。圣上一定会知道你今日的据理力争的。”

    胡守庸头也不回地道:“好险啊!你怎么就猜得着那丫头一定会坚持用她的方子?”

    他身后之人轻嗤:“小安大夫年少得志,走得顺风顺水。有太后和皇后娘娘两尊大佛看顾着,又得圣上青眼,哪怕就是弄废了蔡太师也还是救了蔡太师的命,反倒得了嘉奖。这样的人,必然自信得很,又岂会容许别人质疑她的判断?更何况,她本来也没错。”

    胡守庸听到这里,不由惊诧起来:“她没错?那何必多此一举?”他以为想方设法地让安怡的方子得用,就是为了让安怡误诊才好要她的命,却没想到安怡看得很对症,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他在中间搅这一局?

    那人鄙夷地叹了口气:“胡太医想必是觉得之前那廷杖挨得不明不白的,如今瞧来却也没挨错。你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不关你的事。闭紧你的嘴,自有你的好处,若是忘不掉,我们也只好给你开个方子,让你忘掉了。”

    胡守庸顿时噤若寒蝉:“我什么都不知道。”眼角悄悄往后瞟去,只看到一个长长的背影消失在景仁宫的暗影里。

    汤药送上来,试药的宫人已经试好了药,周老太医才匆匆赶来,喘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六皇子,再接着就是看安怡的药方。

    眼看着一向最持重的周老太医眉头紧锁,久久不语,梁皇后等人都捏了一把汗,提心吊胆地等着他发话。安怡此刻反倒沉静下来了,她已尽她所能,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而已。

    “这药方开得不错。”周老太医放下药方,再次号上六皇子的脉搏,算是为安怡正了名:“小安那几针施得及时,该吐的都吐出来了。可以给殿下服药了。”

    话虽说得隐蔽,在座的却都听明白了,只是不曾落下定论之前,谁也不敢,也不能说破。李修媛忍不住“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梁皇后慢悠悠地看了眼莫贵妃。莫贵妃执掌六宫,皇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难逃其咎,更何况她膝下有两位皇子,立储的呼声最高,若六皇子出事,她的嫌疑最大。

    莫贵妃紧紧揪住帕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里喷射出怒火,咬着牙转头吩咐心腹宫人:“给我查,细细地查!”

第277章 大坑

    一时之间当然是不能查出什么的,但也足够令得景仁宫人人自危。凡是近身伺候、或是有机会接触六皇子的人都被彻查,就连李修媛身边近人也未能幸免,但李修媛已经顾不得了。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六皇子床前,不停地问安怡:“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究竟得的什么病?”“病好以后都会好好的吧?”“你能保证吗?”“怎么药都服下去这么久了还没醒?”

    什么药是才服下去就能药到病除的?安怡好生苦恼,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李修媛的任何问题。多亏周老太医厚道,总是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又有江姑姑和梁皇后在一旁镇着,李修媛即便有不满也不敢和之前那样发作。

    烛火燃去了一半,六皇子却还没有醒。

    李修媛坐不住了,焦虑地起身问道:“不知去传旨宣太医的人走到哪里了。算算时辰,这时候早该到了。”边说边拿眼去瞟梁皇后、江姑姑和莫贵妃等人,她本意是怀疑莫贵妃背后捣鬼,要借梁皇后和太后的手镇压一下。

    莫贵妃已经回复了平时的温婉,垂着眼、翘着兰花指细细地理着身上那件半旧家常衫子的袖口,恍若全不曾听见。熟悉她的人却知道,李修媛母子平时不一定真的落在莫贵妃眼里,这次李修媛却是真的把莫贵妃得罪狠了。

    梁皇后和江姑姑却嫌李修媛之前以死相逼的态度实在令人恼火,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低头喝茶,也都装作全没听见。

    不豁出去就意味着这一辈子的希望可能全部打了水漂,反正已经得罪莫贵妃了,不如紧紧抱住梁皇后和太后的大腿才有活路。江姑姑虽是太后的人,却不好求,总不能让一个宫妃去跪求一个宫人吧?李修媛一咬牙,起身跪到梁皇后跟前苦求道:“还请皇后娘娘做主,再着人去催一催。”

    梁皇后正要开口,皇帝的声音便在外头响了起来:“不急,朕已经把人带过来了。”

    接着,皇帝便带着马师曾和几个太医走了进来,其中就有最擅长药理的陈院判,最擅儿科的甘太医。

    安怡隐隐松了口气,陈院判、甘太医,以及周老太医都是和她平时处得不错、彼此间没有仇怨的人,他们不会挑剔她,更不会挖坑给她跳,所以应该能顺利渡过这次危机吧?

    陈院判和甘太医进门就去给六皇子诊脉,皇帝目光沉沉地将在座诸人扫视了一遍,在梁皇后和安怡面上分别停顿了片刻,才又道:“怎么回事?六郎的病情如何了?”又怪梁皇后:“病成这个样子,还管这些事,实在不懂事。”

    听着好像是在怪梁皇后多管闲事,但语气里的亲昵和关心怎么都掩盖不去,皇帝真正怪的是打扰了梁皇后静养的李修媛。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莫贵妃神色恬然,李修媛一脸的不自在,多亏周老太医及时回复六皇子的病情,又盛赞安怡应对得当,这才令气氛松活了些。

    皇帝这才召安怡上前问话,问的问题也和李修媛问的差不多,究竟有多危险,什么时候能脱险,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她有几分把握等等。安怡一一答了,皇帝沉吟片刻,指着陈院判等人道:“你们都在这里,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要叫人好起来。不然,朕唯你们是问!”

    莫贵妃瞅个空子细声细气地把问题说了,皇帝黑着脸一锤定音:“查!当然要查!狠狠地查!”

    经过一番漫长的诊脉、辩证后,周老太医把安怡叫道一旁,轻声道:“他们都觉得你处置得很妥当,又是你最先接手的,想和圣上举荐,以你为主。”

    安怡根本没有想到会这样,因为她本身已经得了皇帝的吩咐——这段日子专职照顾梁皇后。若六皇子此次是中毒,论药理,陈院判是其中翘楚;若是生病,甘太医是儿科圣手,怎么都轮不到她这个半路出家,专长针灸急救的人来担纲。那么,陈院判和甘太医若非是不想搅进这潭浑水,就是忌惮她深得太后、皇后喜爱所以假意推举。

    人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安怡当即就要谦让推辞,不等她开口,宫人已经欢喜而泣:“六皇子醒了!”

    拒绝的机会稍纵而逝。皇帝等人已经围了过来,再不是说话的好机会。安怡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静候。

    六皇子虽然精神状态不佳,却神志清醒,不但能一一回答皇帝的问话,不忘宽慰生母,还挣扎着想要给皇后等人行礼。众人见他如此,少不得全都说了好话来宽慰他。这孩子心宽,见自己生了一场病就得了这么多人围着看着夸奖他,特别是父皇还一个劲儿地说好话,便高高兴兴地沉睡过去。

    熬了一夜的皇帝尚且记挂着飞龙关的兵事,揉着眉头吩咐安怡:“既然他们都推举你,那朕就把六皇儿交给你了。过几日朕再见到六皇儿时,要看到他生龙活虎的。”

    满满都是信任,安怡却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

    太顺利了,这么一件充满了疑点的大事,年纪轻轻、又非太医的她却被推到了最前面。前面胡守庸的指责和不配合,就好像是专门为了衬托出她的能干;后头依次而来的周老太医、陈院判和甘太医,都是和她交好的人,不会像对手那样拼命去抠她的错,死命地打压她。然后,她果然也就顺利脱颖而出,成了这次的主事人。

    一切偶然其实都有因由,就好像上次她和谢满棠谋划着给蔡太师“看病”一样。安怡猛然打了个寒颤,毕恭毕敬地道:“回圣上的话,民女并不太擅长这方面……”

    话未说完,皇帝已经不耐烦了:“现下你不就治得好好儿的么?治好了自有重赏!想要什么就找马师曾要。”言罢起身就走,根本不容她多说一句。

    莫贵妃才是六宫的实际管事人,有事不找莫贵妃却要去找马师曾,这意味着皇帝也把莫贵妃看成了怀疑对象之一。莫贵妃神色不动,只在起身离去时淡淡地瞥了眼安怡,警告她不要无事生非。

    安怡只能苦笑着自我安慰,如果把握好了,会坑死人的大坑也是能被填平变成康庄大道的。

第278章 难缠

    天边放晓,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安怡见六皇子呼吸平顺,状态稳定,便和守在一旁的金姑姑道:“我回去收拾一下,殿下若是醒来或是病情反复,烦劳姑姑立即来叫我。”

    金姑姑见她昨夜被六皇子咬伤的手指还肿胀着,也真心感谢她把六皇子救了回来,就真心实意地道:“安大夫辛苦了。左右都是等着,您不妨歇息片刻,有事我再叫人过来请您。”

    安怡谢过金姑姑,让小太监帮她背起药箱回坤宁宫去。才刚走至宫门处,一个小宫女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安大夫,李娘娘有请。”

    安怡心里很有些烦躁。这位李修媛,她从前在连太后身边时也常常见着其过去请安,每次都话不多,安静本分,没想到遇着事儿竟然是这么难缠。这一次她能说的、能做的都已经尽数说了做了,李修媛却还这样的步步紧逼,究竟是想怎么样?

    小宫女见安怡站着不动,便又提醒道:“娘娘说了,安大夫若是太忙去不得,那她稍后亲自去坤宁宫里拜会您。”

    这不是告诉所有人,她安怡傲慢端架子,没有尽心治疗六皇子吗?不要脸不要命的人谁也惹不起,想到之前李修媛撞头寻死逼迫梁皇后,梁皇后也只有屈从,安怡面无表情地跟着小宫女去了正殿。

    李修媛正和沙姑姑守在一块儿小声说话,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就连头上用来包扎伤口的细棉布也缠得漂亮整齐。见安怡进来,这主仆二人齐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个递凳子,一个拉人坐下,又客气又热情。

    安怡看到她们这模样,哪里还敢坐?推辞了又推辞,开门见山地把伤手拿给李修媛看:“娘娘有事但请吩咐。”

    李修媛笑笑:“小安大夫是个爽利人儿,我喜欢。”

    沙姑姑立刻接下去:“我们娘娘最喜欢爽利人儿了,刚还和婢子说,当初才从太后娘娘哪里见着小安大夫就觉着投缘呢,没想到是应在这上头。”

    安怡垂眸一笑,恰到好处的害羞和沉默。不然叫她怎么回答这里里外外都透着假的话呢?真的喜欢她,怎么没见关心过她的手是否伤得厉害,怎么明知道她要去包扎伤口还紧拉着不放?

    李修媛也不在意,三转两转,总算是把真话说了出来:“小安大夫适才说六皇儿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如此,敢问,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这么厉害的,不能只是一般的药物吧?”

    仅仅只是猜测而已,现在还未查明真相,自己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会被利用殆尽,安怡并不敢乱说,便含糊道:“这个暂时不清楚,能致病的不止是药物,有时食物也会相克。”

    “据我所知,御膳房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一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李修媛目光微闪,和沙姑姑对视一眼后,耐着性子用诱哄的口气道:“我是他的亲娘,难道小安你还信不过我?有什么,你就照实说出来,我一定不会乱说的。这口气,我忍得下。”

    这些宫妃,无事都要兴起三尺浪,更何况是才吃了这样大的亏,能不想办法报复回来?要是信你就输了,你们要争自己去争个够,我只管看病行医,别把我扯进去啊。安怡笑道:“娘娘说笑,安怡侥幸得了圣上、太后、皇后的信任,又承蒙您瞧得起,才能有幸给六殿下诊病。但凡能够,自是要尽心尽力的,又怎会因为信不过娘娘而明知却不说?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娘娘的信任?”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李修媛即便不信也不好再紧追不舍,失望地沉默了片刻,才又和颜悦色地道:“我觉着,皇儿的病情太过紧急,小安你不妨搬来这边住,也免得你来来回回的不方便。”

    安怡不想住在这里,一来是对李修媛观感不好,不信任这个人;二来是因为如今是多事之秋,黄淑妃和张婕妤那里犹自虎视眈眈,换到景仁宫这个陌生的地方住,就意味着她没有保障,会多一分危险。便十分为难地道:“皇后娘娘那里还病着,圣上也没说谁去接手,还有太后娘娘那边的平安脉也没说不去诊了,坤宁宫正居于两宫之间,我不管去哪里都更方便一些。娘娘您瞧……?”

    李修媛这回堆不住笑了,板着脸道:“可是圣上才说了,把皇儿交给你的。若是他有个什么意外,难道我又和昨夜里一样夜闯宫禁,去找皇后娘娘求救命?这也就罢了,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只怕小安大夫你赔不起。”

    安怡心头火起,敢情这六皇子就卖给她了?好赖都要赖在她身上不成?却也不和李修媛直接对上,仍然维持着笑容:“知道了,那我这就回去禀告皇后娘娘,娘娘若是允许,我便收拾了东西搬过来。”

    李修媛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娇弱地靠在沙姑姑身上:“我和你一起去!”然后抹起了眼泪:“皇后娘娘最是仁慈不过的,她是不忍心看着孩子们吃苦受罪的,所以她一准儿会答应我的恳请。”

    安怡之前还只是觉得李修媛难缠,这会儿就彻底变成了厌恶和瞧不起。要知道,自己这次留宫虽然是为了养伤,但皇帝和太后的意思也是想要自己陪陪梁皇后,以便梁皇后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舒服一点。

    李修媛半夜求救,梁皇后冒着得罪莫贵妃的风险满足了她,她倒好,之前的寻死逼迫梁皇后速下决断,还可以看作是手无权柄之人为了救子而不得不拼命,这会儿这样的理所当然,凭的又是什么?就因为梁皇后是一定会死的,而且还没有子女,没有将来,而六皇子却是前途远大的得宠皇子?

    人不能这样自私寒凉。安怡面无表情地跟在李修媛身后进了坤宁宫,不等李修媛拉她,就迅速找了个借口躲开:“这个样子去见皇后娘娘不太妥当,还请李娘娘先行一步,我拾掇拾掇就来。”言罢行礼告辞。

    李修媛拉她拉了个空,又不敢在坤宁宫里拉拉扯扯的,只得眼睁睁看着安怡走掉,然后继续哭眼抹泪地去找梁皇后。

    安怡回了房间,先叫个信得过的宫女海燕过来:“你去告诉高姑姑……”总不能叫李修媛张着一张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然这人一定会告诉梁皇后,她自己也乐意搬去景仁宫。

第279章 人心险恶

    梁皇后不动声色地听着李修媛哭诉个不停,偶尔温言细语地吩咐宫女:“还不劝着李修媛?拿块帕子给李修媛擦把脸。”

    高尚仪从外进来,趁着端药的功夫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安怡转达的话,梁皇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转脸对着李修媛还是和颜悦色:“你别哭,真相如何,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有圣上和太后关顾着,六儿很快就能好起来。”

    李修媛见她油盐不进,咬咬牙,又要祭出杀手锏,起身“咕咚”跪在地上:“娘娘,六儿也是您看大的……”

    梁皇后皱眉打断她的话:“你这是做什么?”不等李修媛说出后头的话,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高尚仪等人惊慌失措地围上去,把李修媛隔在外头,接着梁皇后气短胸闷,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李修媛还在那里踮足张望,高尚仪已经一迭声地叫:“快请小安过来!”宫人进进出出,没人搭理李修媛主仆二人,李修媛心里有点发慌,凑上去问高尚仪:“让我伺候皇后娘娘吧。”

    高尚仪沉着脸不冷不热地道:“修媛娘娘还是回去照顾六皇子吧,六皇子那里离不得人。”言罢把匆匆赶来的安怡拖进去:“赶紧的!”转头去指桑骂槐地训斥小宫女:“娘娘仁厚,你们倒蹬鼻子上脸的,光想着自己个儿,就没人想着娘娘,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李修媛和沙姑姑呆立了片刻,只好悻悻地回去。

    内殿,梁皇后倚靠在大迎枕上由着安怡施针,神色淡淡的:“小高你不必和她们吵,我已经收拾了她,你又何必拼着去得罪她?我活着,她们是不敢把你怎样,我若是去了,谁来护着你?”

    高尚仪轻描淡写地道:“大不了陪着娘娘一块儿去。”

    梁皇后笑了起来:“傻样儿,谁要你陪着我去死?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儿啦?”转头看着安怡:“小安,我算是尽力护着你了,将来你可要尽力护着小高啊。”

    将死之人笑着说后事,怎么看都有些凄凉,安怡郑重回答:“到时候,高姑姑就去我家吧,我一准儿把她当姐姐看。”

    梁皇后一笑,叫高尚仪过去,把她的手拉起放在安怡掌中:“这样我就放心了。”

    高尚仪的眼泪狂飙而出,跪在梁皇后跟前泣不成声:“娘娘!”

    梁皇后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笑道:“起来,我们说正事儿。”言罢转头问安怡:“之前人多我不好问你,六皇子的病,你瞧着是个什么实情?”

    当着梁皇后的面,安怡可以直言不讳:“之前我以为是旧疾复发,后头又觉着是中毒,实际上看下来,更像是两者皆有之。也就是说,有人知道六皇子有某种隐疾,这种病不能碰也不能吃某些特定的食物,故意让六皇子服用了那样的食物,导致六皇子发病。因此可以说是病了,也可以说是中毒。但景仁宫人不肯畅所欲言,我接触六皇子的时日也还尚短,并不能下结论。”

    “多半是实情了。淑妃胆子虽然大,却不至于大到这个地步,贵妃更是个眼高于顶的,唯有李修媛……”梁皇后叹息了一声,低声笑道:“我本以为她爱子心切,却没想到她爱的更是她自己。她先是想诱导你直接把这事儿定性为中毒,你不说,她就千方百计的想把你弄过去,无非是想把事情捂烂在锅里,她也不想想,捂得住吗?”

    如果母亲真的爱孩子,就会在孩子生病的时候把所知道的一切情况提供给大夫,而不是刻意隐瞒。但一个有隐疾的皇子,无论再怎么聪慧,也是不能和身体健康的其他皇子相提并论的,更何况六皇子在出身上就已经差了莫贵妃和黄淑妃的孩子一截了。

    人心险恶,宫中是非多,一不小心就踢着秘辛了。安怡暗自庆幸自己足够谨慎小心。

    梁皇后已经吩咐高尚仪:“六皇子不会是第一次发病,太医院里也一定有人知道这事儿,只是不知李修媛是用什么法子把事压下来了。你去查,看六皇子出世以来,景仁宫一共请了多少次大夫,都请了谁,谁去的次数最多。”

    高尚仪领命而去,梁皇后也叫安怡:“圣上既然把六皇子交给你,你必须要十二分的用心,行一步看三步,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去吧。”

    安怡退出,收拾好了随身的东西,照旧叫小太监帮忙拿了,也不休息,直奔景仁宫去。

    六皇子昏睡未醒,金姑姑大抵是听说了李修媛把梁皇后吵得晕厥过去的消息,神色有些许古怪,却还是沉稳地把持住了,只和安怡谈六皇子的情况,关于坤宁宫中的事只字不问。

    倒是沙姑姑没多会儿就带着两盘水果和一盒茶叶过来,先表达了李修媛对安怡的关怀之情,又表示已经收拾了一间朝阳的屋子给安怡做临时的休憩之所,再委婉打听梁皇后是否醒了。

    安怡也不瞒她:“醒了。”

    沙姑姑抚着胸口道:“吓坏我了,我们娘娘也吓得直哭,说要去给皇后娘娘磕头赔礼呢。”

    安怡笑而不语。沙姑姑坐着不走,拉着安怡亲切地盘家常,忽听外头有人跑进来道:“圣上使人来看六皇子了。”

    众人赶紧起身候着,却不见有人进来,反而是没多会儿功夫,正殿就传出了李修媛的哭声。

    沙姑姑与金姑姑对视一眼,沙姑姑快步赶了出去,安怡眉眼不动,站得稳稳当当。又等了一盏茶功夫,才见皇帝跟前的另一个大太监潘庆生进来看望六皇子,安怡对答过后,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潘庆生却和颜悦色地叫随从小太监递了一盒药膏给安怡:“圣上听说小安大夫为救六殿下伤了手,圣心甚慰,特赏下特效疗伤膏一盒。圣上有言,小安大夫的手很紧要,休要伤了不能拿针。”

    安怡心里舒服了,高兴谢赏。

    潘庆生走后没多久,宫人隐隐晦晦地传来一个消息:皇帝听说李修媛把梁皇后给气得晕倒了,便下旨训斥李修媛,不许她再去梁皇后面前晃荡,说得挺重的,李修媛都哭晕了。

第280章 遇刺

    李修媛为了生病的六皇子,妄想独占安怡,不惜气得梁皇后晕厥,因此受了皇帝训斥并被惩罚禁足的事儿瞬间传得满宫都是。

    黄淑妃把吃了一半的燕窝粥扔在桌上,冷笑着朝甄姑姑道:“瞧瞧,李修媛这个蠢货,好好的事儿也能给她办成这样!把安怡留在景仁宫中很难吗?她不去求太后,不去求圣上,偏要去招惹皇后!”想到皇后甩给自己的那两记脆生生的耳光,不由又恨得滴血。

    甄姑姑陪笑道:“您别生气,当心气着肚子里的小殿下。依着老奴说,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李娘娘,皇后娘娘一心就要护着安怡,当然不会轻易放手。固然人住在景仁宫中好做手脚,但安怡也还有大半日时光总是留在景仁宫中的,无非就是难做一点。老奴只是担心,那安大夫据说医术了得,不会给她看出端倪,打草惊蛇了吧?”

    黄淑妃立时敛了怒气,起身来回踱了几圈,指派甄姑姑:“你立即去问张婕妤,六皇子有隐疾的事儿都有谁知道。再看一看,宫外可有消息传来?”

    甄姑姑连忙去联系张婕妤,稍后回来道:“张婕妤请娘娘放心,早年知道六皇子有隐疾的那位宋太医,因为年前给太后娘娘诊病时御前失仪,被重责了三十廷杖,不许再入太医院当值,回去后不到两个月,就去了。因此这事儿目前没人知道。”

    黄淑妃讥讽道:“没人知道,她张婕妤不是人?如果这事儿真的密不透风,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甄姑姑深得她的信任也不是全无理由的,当即就把答案给了出来:“老奴也这样问过,张婕妤之前不肯说,后来百般被逼不得不说了实话,她说是她娘家有位妹妹,从前曾请这位宋太医看过病,一来二去,便和宋太医一家人熟悉了,因缘巧合得了这个惊天秘密。本不敢说,但娘娘用得着,当然要冒死奉献出来。”

    “哼,说出来是受用,不说才是冒死呢。”黄淑妃被捧得高兴,懒洋洋地问:“她那妹妹是谁呀?”

    甄姑姑得了张欣辗转托人送的金银,有心要在主子面前替张欣卖个好,便笑道:“这位夫人,娘娘也是知道的,早前张婕妤送来的那对葡萄紫钧窑花盆就是她送的。”

    黄淑妃就笑了:“是她啊,张尚书的女儿?我倒是想给她体面,让她新年时来给我磕个头,可惜她夫家资格不够,总不能叫她跟着她娘家母亲来吧?”

    甄姑姑掩口笑道:“她最近交了好运呢,她丈夫田均前些日子救驾有功,晋封了右佥都御史,她也得以封了四品恭人。田御史是个刚正不阿的,这些日子就是他顶着压力,一连弹劾了谢满棠十二道折子,不然也不能叫将军他们耳根这般清净。眼看着中秋节就要到了,届时娘娘可以给张欣这个体面。”

    娘家正是需要这些盘踞京中多年的勋贵大臣们支援的时候,除了让张欣进来,还可以再多让几个类似身份的女子进来,逐一拉拢,日后就是助力……黄淑妃下了决心:“你去安排吧!”

    甄姑姑笑着应了“是”,走到窗前门口仔细地张望了一番,回来小心地取下头上一根中空的簪子,把簪头拧下来,挑出一张薄薄的纸条,双手递给黄淑妃。

    黄淑妃将空白无一字的纸条小心地浸在茶水里,纸条显现出淡淡的字迹,她一目十行地飞快看完,亲手将纸条撕烂毁去,心满意足地抚着肚子笑:“好宝贝,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笑够了,回头看着甄姑姑眯着眼道:“就算是这次收拾不了安怡,她也抖不了多久啦。家里已经收集了安保良的十大罪证,很快就会在朝中弹劾他了!现在所欠缺的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发难,你去和张婕妤说,我送她那田妹夫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问她要不要?”

    天黑,灯起,宫人一声一声地从外往里传进来:“圣上来了!”

    这还是自己被禁足并被确诊有孕以来皇帝首次出现,黄淑妃惊喜万分,赶紧收拾了一下,含着笑迎了出去。

    皇帝漫步进来,将手扶在黄淑妃的胳膊轻轻一抬,淡淡道:“身子要紧,免礼。”

    黄淑妃心里多少知道皇帝这么快就消气,一是为了边关的战事,二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敢再恃宠生娇,而是殷勤伺候,小意温柔,按着皇帝的性子把皇帝伺候得舒舒坦坦,再来了一场痛哭悔改的把戏,博得了皇帝的谅解。

    眼看着皇帝还和从前一样惬意放心地在一旁睡了过去,黄淑妃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转头看向天上挂着的那弯下弦月,暗自祈祷家里人的行动能成功,能干脆利落地把谢满棠诛杀于道上,叫他从此再不能兴风作浪。

    她看得专注,没注意到身后的皇帝早已睁着眼,沉默地打量着她姣好年轻的面庞和还未显怀的肚腹,神情晦暗难明。

    下弦月散发出幽幽淡淡的光芒,曲折的山间小道反射着月光,犹如一条流淌的小溪。

    一身玄衣的谢满棠沉默地行于山道之上,坐骑不是他骑惯了的紫骝马,紫骝马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身份,他便把它留在了京中。此刻的坐骑虽然也是难得的良驹,但相处时日太短,始终少了几分得心应手。

    前方探子飞速奔来,半跪于道前禀告:“前方似有人埋伏偷袭。”

    队伍顿时一片紧张,柳七性急地打马上前,叫那探子起来:“快过来仔细说说,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那探子低着头小心地起身,走了过去,才和柳七说了两句话,忽听一旁的谢满棠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柳七经过这一提醒,才恍然发现不对劲:“你是谁?”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已经自那探子手中弹射而出,直奔谢满棠射去,距离太近,近得柳七和其他人无暇反应,柳七只来得及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大哥!”

第281章 叛徒

    谢满棠早在喊出那一声的时候就已经全神提防,见白光刺来便快速往后一仰,脊背紧紧贴着马背,平行成一条漂亮的平线,堪堪躲过那贴面刮过的利器。与此同时,全身肌肉紧绷、蓄力、爆发,在对方身形手势未收之际弹跳而起,甩蹬、下马、抽刀、挥刀,一气呵成。

    刺客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在一击落空之后便团身护头,快速往山道内侧一滚,背靠山壁立起的同时,刀已抽出,堪堪扛住谢满棠劈下的刀。

    “呛啷”一声响,火花四溅,月色映在冷白色的刀锋之上,将谢满棠白玉般的脸照得更多了几分冷清之色,亦将刺客铁黑色的脸照得多了几分青铜之色。

    谢满棠看清刺客的脸,有些诧异地轻笑了一声:“好身手!阁下相貌堂堂,何故做贼?”

    刺客不言不语,一双深凹的鹰眼里闪着冷厉的光芒,双臂用力,一点一点地往上抗,试图将谢满棠压在他刀上的刀反压回去。

    谢满棠微勾着唇角,犹如猫戏老鼠一样的,由着他往上顶,等他顶到一定时候了,再用力往下一压,一切就又回到原点。

    刺客的鹰眼里闪出怒火,两条浓眉生气地拧了起来,却还是不出声,死死咬着牙,不服输地再次往上扛。

    二人都不出声,一来一去,顷刻间便无声地过招了好几个回合。

    一旁的柳七缓过劲儿来,止不住的后怕,没好气地叼着一根草茎走过去,将刀连着刀鞘用力去拍刺客的肩膀,挖苦道:“哟嚯,这小身板儿还挺壮实的,爷爷的,比小爷还要高。高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被人压得站不直腰。我说,看在你长得人模狗样的份儿上,小爷我饶你不死,让你来给小爷牵马喂马刷马,总比你做这见不得人贼要好!”

    刺客大怒,猛地转头对着柳七怒目而视,“呸”地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轻蔑不屑表露无遗。

    柳七受了刺激,笑容顿收,娃娃脸顿时扭曲成了狰狞恐怖的阎罗脸,扬起刀鞘就往刺客头上用力拍去,一边拍一边骂:“叫你偷袭,叫你不学好,叫你没礼貌,叫你不知道好歹!”

    谢满棠也不阻止,半含着笑,冷眼旁观,手上的力道半分不减,只要刺客一松手,他掌中的刀便会毫不犹豫地往下劈。刀是好刀,吹发即断的好刀,畅饮人血无数,本身自带杀气,隔得近了,寒气戾气逼人。

    刺客很快被柳七拍得头晕眼花,皮开肉绽,热血顺着裂开的头皮往下淌,糊住了眼睛糊住了鼻孔,一张嘴里都是腥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周围,耳朵里满满都是柳七的碎碎念,手臂已经酸痛,神经、肌肉紧张得立即就要崩溃。

    柳七仍然不停地用力往下拍,口里还念叨着:“你这样的混账东西,我大哥杀了你也是污了他的刀,不如把你拍昏死在这里,给狼或是虎豹叼了去最好。”

    有人在队伍里平平淡淡地叹了口气,道:“这样未免也太残忍了,不如让我送他上西天。”

    微不可查的一声响,就像是袖箭机括相击发出的声音。这一声,击垮了目不能视的刺客的最后防线,他低吼起来:“谢满棠,你以多欺寡,不是男人!”

    谢满棠笑了起来:“鬼魅行刺的宵小之辈也配与我谈什么是男人?”手上的力度骤然加大,毫不容情地往下压。

    “咯嘣”一声脆响,刺客的刀口硬生生崩了一块,刺客大叫一声,虎口迸裂。柳七那要命的刀鞘再往下一拍,刺客顿时眼冒金星,踉跄着晃了一晃,半跪倒地,却还仍然咬着牙,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用力扛着谢满棠的刀。

    谢满棠并未因他这样顽强的抗争便对他青眼有加,生出什么想要收服他的心思,反而失了兴趣,干脆利落地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将刀踢飞,再毫不犹豫地一刀挥落。

    淡淡的月色洒落在谢满棠的身上,他便如身披银袍的死神,俊美无双,冷厉无情。刀锋将至刺客颈间,刺客猛地一咬牙,声音又快又急:“谢满棠,我与你做个交易!”

    谢满棠恍若未闻,刀继续往下,顷刻间,刺客便觉颈间一凉,一痛,不由大惊失色,失声道:“谢大人饶命!我有紧急军情要报!”

    刀锋堪堪停住,谢满棠满意地和柳七相视一笑,回刀收手,长身而立,语气冷淡而骄矜:“你是谁?”

    刺客将袖子用力擦了一把眼睛上糊着的血,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谢满棠的眼睛,执着地问道:“若我此番立功,是否能既往不咎?”

    谢满棠冷淡地道:“就凭你么?你能说出什么要紧的军情?”

    刺客见他不感兴趣,不由急了:“我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说出要紧的军情了?”嚣张地指着谢满棠等人:“你们信不信,若不听我言,你们必然走不出这座大山!”

    话音未落,后脑勺上就又挨了柳七狠狠一刀鞘,拍得他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谢满棠已然转身往后走了,冷冰冰地道:“杀了他!”

    刀锋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刺客顷刻间汗湿衣衫,他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长伏于地:“谢大人,是小人太过狂妄,求您饶了小人的性命,小人必为您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夜风轻轻缓缓的吹,将谢满棠玄色的长袍吹得微微作响,谢满棠冷淡勾起唇角:“魏之明,这么说,你是想出卖旧主了?”

    刺客大惊失色,猛然抬头:“您知道小人?”

    谢满棠意味深长的一笑:“黄大将军身边的近人、红人,我又如何能不知?”昌黎城里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一句话就娶了安怡的浑人兵痞,他如何不知?

    魏之明沉默不语,良久才道:“黄氏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谈不上什么出卖旧主,不过是本着一颗忠君爱国的心,不忍天下因逆贼而乱,不忍百姓流离失所,吃苦受罪而已。”

    柳七诧异地道:“你跟人学过说书?说得和唱的似的。”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魏之明却面不改色,伏在地上纹丝不动。

    谢满棠淡淡道:“起来说话。”

第282章 狭路

    “一连七道关卡。我是第一道,最后一道是黄昭。”满身血污的魏之明恶狠狠地喝着皮囊里的水,指着地图上的七个红圈:“都是再险要不过的地方,方法多种多样,端就看你是否能有这样胆魄和能力活着走出去!”

    谢满棠垂眸看着地图,淡淡道:“我若不能活着走出去,那你也就不想拯救天下人了?”

    魏之明一滞,随即反问道:“魏某不过是个小人物,已然尽力一搏,即便败了也是问心无愧。同理,方才谢大人若是不能逃过我那一击,我便找你也是白搭,故而大人不能因此而怨怪我。”换句话说,倘若谢满棠不能活着走出去,那么他就不会再做背叛黄氏的事,反而会继续跟着黄氏一起。

    但凡背信弃义的,多数都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竖牌坊的,似这样明明白白的投机取巧和无耻狠毒的倒是少数。谢满棠认真地打量了魏之明一番,道:“你可以滚下去了。”

    魏之明微微皱眉,同样十分认真仔细地打量了谢满棠一番,抱拳道:“谢大人保重,魏某等你好消息。”言罢以手护头,毫不犹豫地从山道旁的陡坡上滚了下去。

    谢满棠翻身上马,和凑过来的柳七轻声道:“此人假以时日,必成权奸!”

    柳七小声道:“这不是那个,嗯,痴心妄想的混蛋么?反正他将来都成不了好人,不如为民除害?”将手往下狠狠一切。

    谢满棠鄙夷地斜睨着他道:“看你那点出息!他还有用!”

    柳七不由赞了一声:“大哥我错怪你了,之前我以为你还是挺自私自利的,现在才知道,你其实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能先天下之忧而忧,不顾私仇,更不怕他将来会对你不利,会害人……”

    谢满棠假装没听见,等他唠叨完了才假装不经意地道:“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安怡,安怡能看得上他?”

    好吧,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不然只怕谢某人早就一口咬上去了吧?柳七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起来,又抢在谢满棠冷冷回头之际指着天上的月亮道:“今夜的月色真不错,想必接下来的路也会很好走。”

    谢满棠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低声传话下去:“打起精神,出了这座山,我请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柳七将功折罪,赶紧配合地欢呼起来:“兄弟们上啊!为了把大哥吃穷赶紧地打起精神来啊!”

    谢满棠白了他一眼,跟着也忍不住笑了。再想起京中的安怡和母亲,心里便如月色下流淌的山溪一般温柔。

    一夜前行,一夜修罗,将至天明,所有的人已经血染衣衫。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精神却处在最亢奋的状态,柳七拄着砍得钝了的长刀,望着战死被绑缚在马背上的兄弟,沙哑着嗓子和谢满棠开玩笑:“你应该把小安一并带了来,也不用咱们兄弟这样的吃力,让她抓把药面子洒下去,人仰马翻,咱们就和摘果子似的一路吃着去,想想都爽快!”

    谢满棠凝望着前方的谷口,笑骂道:“撑不死你!”

    柳七不怕死地道:“要也是撑死你,关我什么事?”目视着前方谷口处,轻声道:“那是最后一道关口了吧?”

    谢满棠点头:“这是埋伏的好地方,以一挡十,若有檑木滚石,几无生还之理。得趁着天还未亮之际赶紧摸上去把人宰掉。不然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迟了。咱们只要熬过这一阵去,等到接应的人赶来就好了。”

    柳七笑得快活极了,靥边两个酒窝显得又大又深:“这样好玩的事儿当然是做弟弟的来做,大哥你只管等着,看到机会就往前冲,不用管我们,我会带着他们来追你们。若是你等不着我,记得帮我实现我的心愿。”

    “小心。我在前面集镇等你。我若过不去,你便记得替我照顾她们。”谢满棠并不与他客气,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再将手一挥,十余个人便叼了匕首,跟在柳七身后迅速隐没入阴暗重重的灌木丛林中。谢满棠等余下的人牵马隐藏于灌木从后,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谷口的动静。

    拂晓,几道金光破云而出,前哨与柳七等人都尚未归来,谷中静默一片,马儿有些焦躁地踱起了步子,有人小声问道:“大哥,我们是不是再派个人去前头探一探?”

    “再等等。”谢满棠竖起耳朵,微眯了眼看向前方。

    “哒、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响起,一匹雪白高大的大宛良驹自谷口而入,缓步往这个方向而来,行到半途,停下,马上之人玄衣银甲,手提流星锤,仰着一张青春飞扬的脸大声道:“谢满棠!有种你就出来与小爷决一死战!”

    “是黄昭。”有人低呼了一声,担忧地看向谢满棠。黄昭是有名的神勇,那对流星锤据称有一百二十斤重,捶杀敌人无数,其胯下的良驹又是陪伴多年的战马,人马合一,进退自如,可以想见,谢满棠只凭着掌中一把刀,如何能与他对阵?

    便有人委婉相劝:“大哥,兴许是诱敌之计,咱们不理吧?”

    谢满棠沉默不语,一双眼睛黑沉如夜。

    白马打着响鼻,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黄昭哈哈大笑起来:“谢满棠,我知道你在那里,怎么,你不敢出来吗?你这个软蛋!不知安怡若是见着你这副怂样儿,会怎么看?小白脸就是小白脸,趁早回京去当你的国公爷吧,来这边凑什么热闹?快别给爷儿们添乱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谢满棠已经拍马走了出去。

    黄昭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缓步而来的谢满棠,莫名觉着面前这个一身血污、神情淡漠的男人卷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势,无端叫人心折。但他那颗年轻雄壮的心是怎么也不肯承认的,便讥讽笑道:“你是来送死的么?还是你以为,你一连闯过了六道关卡,这最后一道也必然能闯过?”

    谢满棠淡淡的笑着:“不试过怎么能知道?”抬眼看向四周高耸的峭壁,用吟诗作词一般的语气很平和地道:“黄小将军很有种,蛋都长在石头上了,很硬。”

    黄昭没想到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出骂人的话,愣了愣才傲慢地道:“小爷的蛋长在小爷的胯裆里,没长在石头上。你放心,此间无埋伏,只因小爷一个人便可抵得百余人。”

第283章 相争

    “黄小将军好大的口气,果然家学渊源。”谢满棠微笑着,慢吞吞地整理着被血污了的玄色长袍,状似不经意地道:“你穿得这样洁净的来找我一搏生死,我本该同样以礼相待,如此才能显得郑重。怎奈一夜奔袭,血染长衫,途中不便,只能失礼了。”

    黄昭焉能听不出他同样也是在炫耀?只不过这炫耀威慑的功力比自己更高一筹,做得更虚伪更假派。这就是京城中的皇族世家们最擅长的,什么都要装得云淡风轻的,仿佛不如此就显得掉份儿似的。

    对于这样虚假的作派,黄昭深以为耻,不屑道:“不用挤兑我,你不就是想说你忙了一夜,我却在此以逸待劳,胜之不武么?你放心,小爷要赢就要赢得你心服口服!”言罢利落地自马上一纵而下,提着流星锤仰头朝着谢满棠道:“我俩换马!这样够公平吧!”

    谢满棠并不如黄昭所想那般,会趁势以那匹他用着不顺手且疲乏不堪的马去换白马,而是稳稳地高踞于马背之上,淡淡笑着:“黄小将军单枪匹马而来,又要与我换马,好像是很公平了。但我想,若我有趁手的武器,若我不是长途奔袭,是不是会更公平?所以咱们也就不谈公平了罢。”

    柳七从山上疾奔而下,大声道:“公平个屁!黄昭小儿,你敢骑老子的马么?老子肯定等你骑上就嘬个唿哨,让它把你颠个七晕八素!你骑不骑?”

    黄昭气得大怒,戳指骂道:“不识好歹!若非我坚持,此刻等待你们的便是檑木滚石,你们还能站在这里与我啰嗦么?”

    谢满棠与他行了个礼:“多谢黄小将军手下留情,果然够公平了。本是七道关卡,但令兄定然知道你单枪匹马而来,胜不过我,所以一定又在前头多设了一道关卡。”

    黄昭的脸色难看起来,想起来时二哥不放心的几次叮嘱,由不得相信若是谢满棠胜过自己,前方就一定还有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谢满棠。胜之不武,但若是就此放过谢满棠,他心里却满满都是不甘和不肯。遂道:“你千方百计陷害忠良,我黄氏与你势不两立,我已算是手下留情。你换不换马?不换就上!今日我必然要取了你命!”

    谢满棠不依不饶地反问道:“黄氏的屁股既然如此干净,何故如此害怕我过去?还有你,忠勇正义公平的黄小将军,你的脑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黄昭恍若未闻,一磕马腹,凶猛地迎上前去。

    “黄昭,你并非是不知道,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闭目塞听,难道就可以当作事情没有发生吗?好个孝子贤孙!黄昭!你知道你的父兄屠杀边境村民,冒领军功吗?黄昭!你知道你的父兄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吗?黄昭!你知道你的父兄勾结靺鞨,只为了一己之私,长保家族兴盛不衰吗?”谢满棠哈哈大笑着迎头赶上,并不惧怕黄昭手中舞得呼呼作响的流星锤。

    两人一来一去打了几个回合,一时半会竟然难分胜负。柳七很快就看出名堂,黄昭的流星锤既重且长,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发挥所长,且这个兵器最是消耗体力,谢满棠只需与他拉近距离,轻灵柔滑,便可斗个旗鼓相当。这样下去,迟早黄昭会扔了流星锤,改换其他兵器与谢满棠相争。

    而前方虽还有埋伏,但也有援兵会来接应,只要黄氏还不曾公开反叛,便不敢与军队和地方硬抗。只要拖到那个时候,这次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了。

    柳七那颗一直高高挂着的心便放了大半,转而含笑与众人看起了热闹,不怕死地与众人商量:“赌一把吧,我买大哥赢,五十两银子。”众人哈哈大笑着,七嘴八舌地反对:“你这个不对,我们都想卖大哥赢,没有输家还赌什么赌?应该买大哥能砍这小子几刀才对。”

    柳七从善如流:“我买七刀。”

    众人笑问理由,说得好不热闹。那边黄昭充耳不闻,只一心想要把谢满棠击落于马下,再将那颗漂亮得不像话的头颅砸成齑粉,仿佛这样,他就可以把谢满棠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部都忘掉,就可以证明谢满棠说的全部都是假话一样。

    一枝焰火自前方飚入空中,爆炸开来,开出一朵绚丽的大红色菊花。救兵来了!柳七大喜过望,鼓噪着大声道:“大哥!前头的逆贼已被尽数斩杀!你得赶紧的啊,别让兄弟们失望!”

    黄昭的心一颤,忍不住地抬眼看向天空,这不是自家的信号,等在那里的二哥专长的只是计策谋划,而非是武力,如果败了,那么二哥一定凶多吉少……

    “呛啷”一声脆响,黄昭只觉得手中一轻,有什么飞了出去,撞击在石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再伴随着飞溅的碎石一并砸落下来。

    他的流星锤是上佳的精钢精心打造而成的,链锁粗且坚固,若无极快的刀速与宝物极的锋利宝刀,休想砍动半分……黄昭不敢相信地看看掌中只剩了一半的流星锤,再看看谢满棠掌中的刀,确认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

    谢满棠拥马立在安全的地方,低头仔细打量着掌中的刀,缓缓道:“我这把宝刀乃是圣上所赐,本是当年太祖开国所用之物,吹发即断,坚韧无双。黄小将军的流星锤死在它手里,其实也是一种荣幸。”

    谢满棠说完,翻身下马,动作优雅地将外头穿着的玄色袍子轻轻脱去,露出里头精工细作的朱红色薄缎里衫,执刀而立,言笑晏晏,说不尽的璀璨夺目:“我不占黄小将军的便宜,你下马我们拼刀吧。”

    黄昭记挂着兄长的安危,无心恋战,目光沉沉地最后看了眼红衫灿烂的谢满棠,拨马便走。

    “把人留下!”柳七要追,谢满棠一把抓住他,吃力地摇头,呕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苦笑着道:“果然神勇无敌,他与黄氏其他不同,应该死在击退靺鞨人的战场上,而不是死在我们手里。此其一。其二,大家都累狠了,不要再做无谓的伤亡。从今日起,隐匿踪迹,再不要让他们找到我们。不能坏了圣上下的大棋。”

第284章 留不留?

    宫中的风总是比别处的要旖旎温软几分。

    安怡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地按着因噩梦而跳得“砰砰”作响的心口,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一杯凉茶入喉,整个人都清醒精神了许多。

    伺候她的小宫女如意听见声响,端着洗脸水走进来:“安大夫您醒了?”

    安怡沉默地点点头,接了热帕子盖在脸上,透着芳香的热气从毛孔里浸润进去,整个人便都有了精神:“六殿下如何了?”

    如意笑道:“六殿下方才还使人来问过您呢。殿下醒来,服了药后又用了些碧粳米粥和开胃小菜,用得很不错。只是修媛娘娘不许殿下读书出门,殿下觉着有些无聊,便想请您过去陪他下下棋。”

    六皇子渐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通常精力旺盛,稍微好一点就想出去玩耍或是看书写字,李修媛却是被吓惨了,整日拘着他不许他出门玩耍,更不许他看书写字,非得他卧床静养。

    六皇子既烦躁又无聊,少不得折腾身边的宫人,或是非要人吹笛抚琴,或是要人陪他下棋讲古,宫人哪儿知道这个啊,当真是苦不堪言。不知是谁生出的主意,祸水东引到了安怡头上。安怡偏还不怕这个,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棋友,六皇子但凡无聊就要找她。

    这也是做寻常了的,安怡略微收拾一下便去了景仁宫。十岁的六皇子正歪靠在榻前,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挂着的倒挂雀瞧,金姑姑含笑提醒道:“安大夫来了。”

    六皇子飞快地转过头来,沉着一张漂亮的小脸道:“安怡,你去了哪里?”

    安怡并不害怕他,微笑着走过去给他扶脉:“昨夜伺候皇后娘娘,下半夜才睡的觉,我太困了,就歇了会儿。”

    六皇子皱着眉:“你说过我睡醒来就能见着你的。”语气里颇有几分委屈。

    六皇子的脉象不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安怡放心地松了手,耐心地哄他:“殿下这不是就见着我了吗?您要下棋还是要听我读书?”

    “要你敷衍我!”六皇子噘着嘴瞪着她,安怡好脾气地看着他笑,不一会儿,六皇子败下阵来,很大度地道:“好吧,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奏笛真是不错的……”不等其他人提醒,就又改了主意:“不好,边关战事紧急,皇后娘娘身体又不安康,读书,这宫里也没什么有趣的好书,咱们还是下棋吧。”

    棋局过半,六皇子眼看着自己要输了,急得抓耳挠腮的:“你走的是野路子!谁让你这么下的啊!不兴这样下的。”

    安怡但笑不语,六皇子就红了脸,小声道:“谁教的你?真是不错,比江学士教得好。”

    “胡说八道!你怎能背后议论先生,说先生教得不好?分明是你学得不用心。”李修媛快步从外头走进来,一边训斥六皇子,一边警惕地看着安怡,一副生怕安怡跑去外头传说六皇子不懂尊师重道的模样。

    安怡笑容不变,垂手立起:“给娘娘问安。”

    六皇子厌烦地把棋局打乱,倒下去背对着李修媛:“我困了。”

    “你这孩子!可见真是病得糊涂了。”李修媛转眸看向安怡:“小安大夫,您瞧……”

    安怡识趣的告退,六皇子背对着李修媛朝她挤眼睛,眼里满是抱歉和暖暖的笑意。安怡心里一暖,也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六皇子抿唇一笑,收回目光,再将手捂住耳朵,表示不想听李修媛唠叨。

    安怡想起有些日子没去宁寿宫了,正该往宁寿宫去一趟,好向江姑姑打听一下飞龙关那边的消息。谢满棠的人时有悄悄传来金鱼巷的消息,让她知道家中一切安好,但安保良和谢满棠本人的消息却是半点全无。这些消息,宁寿宫知道的远比坤宁宫知道的多。

    江姑姑和连太后见着安怡都很高兴,问过梁皇后和六皇子的情况后,连太后的心情不是太好,将手轻轻敲打了座椅扶手片刻,问道:“黄淑妃最近如何?”

    刘太监躬身回答:“淑妃娘娘近来并不太外出,成日只在梧桐宫内养胎安身。”

    连太后又问:“她可否去坤宁宫给皇后问过安,赔过礼?”

    刘太监又答:“去过,但皇后娘娘恰好昏睡着,未曾召见……”

    连太后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趁着二人对话,安怡轻轻扯了扯江姑姑的袖子,江姑姑会意,牵着她往角落里去:“怎么了?”

    安怡大大方方地道:“边关紧急,我很是担心家父的情况,棠国公也是有些日子没听说他的消息了,不知他那起命案现下处理得如何了?”

    谢满棠离京前去飞龙关乃是隐秘,对外宣称的还是他被禁足府中,所以安怡也不能问得太明白。

    江姑姑却是明白的,微笑着道:“圣上是少见的明主,飞龙关的事早有部署,不至于叫宵小得逞。安县令一切安好,至于棠国公么,外头是闹得有些厉害,都说圣上包庇他,非要叫他出面受审呢。这事儿,交给了顺天府的刘嵩来查断。你若想知道详细的,稍后郑王妃要入宫拜会太后,你不妨留下来听一听?”

    江姑姑的语气和神情多有了然后的调侃意味在里头,安怡厚脸皮的装作听不懂,只道:“刘知府是个公正的人,向来明察秋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刘嵩是皇帝的总角之交,铁当当的心腹,其人能力极强,皇帝把这事儿教给他去处置,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江姑姑言犹未尽,继续道:“是啊,为了查勘这事儿,圣上新近又提拔了一位叫做刘有润的大人,让他从工部去了刑部帮着勘探此事。”

    刘有润,呵,安怡笑了起来:“这是家父的好友呢。”看来刘秀才算是从蔡太师的危机中平安脱身了,想必他在打倒黄氏一事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吧?

    江姑姑笑而不语,故意问她:“郑王妃立刻就要来了,你留是不留呢?”

第285章 阿蛮

    安怡顾左右而他:“还没给太后娘娘诊平安脉呢。”她老早就想见见这位郑王妃了,但郑王妃因为眼盲,很少入宫,偶尔来一两次,她又恰好不在。谢满棠早就告诉她,郑王妃要入宫,让她多多关照,但她等了这许久才见着人,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江姑姑笑着轻轻捏了她的脸一下,并未再说什么。只因宫中太多规矩,哪怕都知道谢满棠与安怡之间有那么一点不正常,在未能正式定下之前也是不好随意乱说的。

    没多会儿,果然宫人进来道:“郑王妃给太后娘娘请安来了。”

    “快宣!”连太后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她与郑王的生母并无冤仇,因为郑王遭了韦庶人暗算早夭冤死的缘故,对郑王妃多了那么几分同病相怜,再加上谢满棠争气,郑王妃为人正派实在坚韧,这对母子就更多得她几分高看。

    安怡立在连太后身后,认真打量着被宫人从外头扶进来的郑王妃。郑王妃的年纪应当不到五十,头发却已斑白,双目黯淡无光,面上带着得体温婉的微笑,走路、行礼、一举一动皆有章法,看得出教养很好。

    但安怡却知道,郑王妃的娘家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翰林,当初之所以会成为尊贵的皇子正妻,乃是凭着出众的美貌。韦庶人为了打压诸皇子,便想方设法地给皇子们配出身不高的妻室。可是要做皇子正妻,既然出身不高,那总得有突出的才能或是品行美貌才能说得过去,不然太不像话。

    郑王妃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凭借着出众的美貌和品行成了皇子妃。其后守寡的岁月里,娘家式微,不能伸以援手,导致母子二人过得极其艰难,她却凭借着好品行将谢满棠拉扯教养成人,再有了今日的风光。这样的人,是值得人尊敬的。

    安怡正在沉思间,连太后已然道:“小安,快去把郑王妃扶过来坐。”

    她和谢满棠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了吗?不知道连太后对此是个什么态度?安怡心虚地看向连太后,却不能从连太后的面上看出任何端倪,便定了定神,只当这就是一次寻常的事件,毕竟连太后从前也挺爱让她去扶那些入宫觐见的年老贵妇。

    郑王妃稳稳当当地由着安怡引至座前坐下,和气地冲安怡点点头:“有劳姑娘。”

    江姑姑笑着道:“王妃还没见过小安吧,她就是上次太后娘娘说了要给你看眼睛的那位姑娘。”

    郑王妃安静地听完,先朝着连太后的方向欠欠身,恭敬感激地道:“让母后挂心了。”再转头朝着安怡微笑:“小安大夫是吧?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今日才见着。”

    “给王妃请安。”安怡忍不住的有些娇羞了,更忍不住地好奇,谢满棠是否在郑王妃面前提起过她?是怎么说的?郑王妃对此又是什么态度?但仔细想想谢某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就又稳重了。

    以二人现在的情形,旁人看来定是觉着门不当户不对,绝不般配的。只要是正常的父母亲,都会期望自己的孩子嫁娶得当,所以谢满棠在事情没有把握之前,肯定会对郑王妃严防死守,半点不漏口风。因此她完全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只需要照顾好郑王妃,做好自己,就行了。

    想通了,安怡的言谈举止一如既往的自然大方得体,也不刻意讨好表现,也不缩头缩脑装害羞。

    郑王妃和连太后对答了几句后,连太后笑道:“你难得进宫,这次就且留几日,陪我说说话,省得外头乱嚷嚷的,叫他们成日去扰得你不得清净。”

    其实是谢满棠不在家,成日总有人以各种理由去骚扰郑王妃,皇帝让连太后把郑王妃召入宫中,也有个免除谢满棠后顾之忧的意思在里头。郑王妃当然不会拒绝,微笑着道:“给母后添麻烦了。”

    连太后待她很是亲切:“客气什么?听阿蛮说你不肯看大夫,只说是好不起了,不肯浪费精力,他怎么劝都不肯听,这次可不许你不听话,让安怡给你看看,她的针灸术实在好极了。”

    阿蛮?阿蛮是谁?难道是谢妖人的乳名?安怡竖起耳朵细听,果然听见郑王妃用一种宠溺而骄傲的语气道:“阿蛮那个孩子是个不省心的,这么大把年纪了,不成家就是不成家,儿媳给他找的,他不肯,问他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儿媳好去给他聘来,他也不说。”叹了口气,忧愁地道:“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怡就又略带心虚地垂了眼。

    忽听郑王妃迟疑着道:“儿媳就想,他被儿媳宠坏了,自小性子就坏得没办法,不肯听儿媳的,总要听太后和圣上的吧?”

    要赐婚吗?安怡的掌心里浸出一层冷汗,控制不住地抬眼去看连太后。连太后微笑着:“那孩子性子倔强得和驴子似的,我也问过他,没个准话。要不,你觉得谁家的姑娘好,我下旨……”

    郑王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多谢母后美意,但我自己养的孽障自己知道,他若不肯,就是不肯,没得害了人家姑娘,弄得一家子鸡犬不宁的,倒是辜负了母后的一片慈心了。儿媳是想请托母后,若是见着他,劝一劝他,您的话,他总是要多听几分的。”

    多亏谢某人的坏脾气,安怡就又跟着松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患得患失的,真不像自己了。

    连太后自来是个不爱瞎操心的性子,郑王妃不乐意,她也就不多事,陪着郑王妃闲聊了片刻,听宫人来报郑王妃居住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便叫安怡:“小安你送王妃去歇息,给她看一下,若是需要行针,叫底下人伺候就好了。”

    安怡领命,扶着郑王妃往东边配殿里去。郑王妃不紧不慢地走着,细细估算着安怡的步伐大小是否一致,再听她行动间并无环佩相击之声,语气始终不紧不慢,谈吐文雅得体,便笑道:“小安大夫是个文雅之人,不愧才女之名。”略顿了顿,冷不丁道:“你是我家阿蛮引荐护送入京的,也算是认识他,你觉着我家阿蛮性子可坏?”

第286章 赏花

    当娘的问一个姑娘家,你觉得我家儿子怎么样啊?在风气并不开放的京城,往往意味着很深的含义。也是呢,作为一个很关心儿子终身大事的母亲,又怎会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毫无察觉?谢满棠与她多次接触,又在蔡太师事件中高调护她,关于二人的传言当然不会太少,郑王妃肯定会多少听说一些。

    但这样直接的询问,还是让人措手不及,安怡沉默片刻才委婉道:“谢大人的性子很果断,人也极能干。”

    果断,其实就是说一不二,再往下引申了去,就是说这个很霸道。郑王妃忍不住笑了:“他自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脾气臭得很,我常担心,将来人家姑娘怎么受得了他。”

    名不正言不顺,且郑王妃态度不明,安怡当然不会上赶着去故作熟稔地接话,便只含着笑低着头静静听着,小心地扶着郑王妃绕开有青苔或是不平的地方。

    郑王妃并未说太多,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自己的疾病上:“我这个是积年的老毛病,其实年初小安大夫治好太后的病后,阿蛮就说要请你入府给我诊治,看能不能治好。我没答应,不是不信小安你的医术,而是我自己知道我这个病是看不好的。

    自他成年有了出息之后,不知寻了多少大夫给我瞧,这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挨个儿都鼓捣过了,都是没有办法,倒叫我成日患得患失的,每换一个大夫就先高兴一回,接着就要难过一回,吃够了苦头,那日子没法儿过,所以我就没答应他。今日太后娘娘既然提起了,也不好辜负娘娘的美意,但你也别为难,我不怪你。”

    “王妃自是极豁达的,但若是有一分希望,就不能放弃。”安怡最喜欢的就是这样通情达理的病人,最怕的就是类似于李修媛那种“我把病人交给你,你就要负全责,医不好、好得慢就都是你的错,我找你麻烦是天经地义”的人。

    二人说笑着入了东配殿,早有郑王妃带进宫来的贴身侍女过来殷勤伺候着,安怡将郑王妃扶了坐在窗下明亮处,替她细细看了一回,又仔细问了病因,慎重地道:“我个人觉着完全复明的希望不是太大,但若是长期针灸加上用药调理,或许能让您勉强看清人影。了然大师在这方面也颇有研究,可以让他也来瞧瞧,再请了陈院判一道,便可得出最佳的治疗方案。”

    郑王妃大概是失望太多次了,并不太当真,只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且试一试吧。就当是感谢太后慈心,全了阿蛮的孝心。”

    安怡便道:“那我这就去回禀了太后娘娘,安排下去。”并不久留,得体地告辞离去。

    郑王妃听不见安怡的脚步声了,方同近身侍女道:“甘草,你瞧见这位小安大夫了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甘草微笑道:“小安大夫是个美人儿,长相很干净,肌肤雪白,身形高挑窈窕,举止文雅,并不像是边关长大的行医之人,倒和那些公卿世家的小姐们一样的进退有度,行止大方。”

    郑王妃便不再说话,神色凝重地垂着眼静想心事。

    安怡将郑王妃的情况说了,连太后爽快地吩咐刘太监:“那个了然和尚,我记得当初也曾给我瞧过病?好像是真不错的,你去尽早把这事儿安排好。”

    见天色不早,安怡告了退,朝着坤宁宫而去。半途瞧见张婕妤带着两个宫人站在一株木芙蓉前装模作样地赏花,干脆利落地转个身,想绕另一条路走,张婕妤却容不得她就此走掉,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小安大夫!”话音未落,人已经快步赶了上来,笑眯眯地道:“真是巧啊。我正同她们说起,我看到这木芙蓉就想起小安大夫你了,不成想,竟然就碰上了你。”

    “呵呵……”安怡干笑了一声,恭敬地行礼问安:“婕妤娘娘真是太抬举安怡了,分明是娘娘人比花娇。”

    张婕妤掩口而笑:“小安你最会说话。难怪得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喜欢你。”娇媚地眨了眨眼睛:“难得碰上,不如我们去前头亭子里坐着喝杯茶,说说话?”

    安怡满脸的遗憾:“呀,真是太不巧了!皇后娘娘该行针了,还要再去看看六殿下……”

    “哎呀,真是太不巧了。老早就想去看你,但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又怕扰了皇后娘娘清净,实在不敢去。”张婕妤亲热地挽着安怡的胳膊跟着她往前走,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道:“前些日子你让我帮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到了,令尊安好,就是有件事情我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安怡直觉这事儿不是好事,她不该听,便语速飞快地道:“婕妤娘娘既然觉得为难就不必说了。”

    张婕妤特意在此等了她这许久,哪里容得无功而返?当即紧紧扣住安怡的胳膊,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听人说,令尊犯下骇人的大罪,很快就要倒霉了!”言罢立即放开安怡的手臂,带着宫人快步离去,却是连问的机会也不留给安怡半分。

    安保良做的事情当然是提着脑袋玩命的,有危险很正常。明知对方不怀好意,明知前面是坑,安怡还是忍不住担忧。严格来说,安保良并不算是她真正的父亲,刚开始时她甚至还很鄙夷这个老男人,但相处的时日长了,又有安老太、薛氏、安愉等血肉相连的人在中间牵连着,多少也有几分真情在里头。安保良待她可比安保凤待她好得太多了,她不想他出事。

    张婕妤这样说一半掩一半,大概是想等她去追问恳请,不能问,只能忍。忍下去就是海阔天空,忍下去就是云开日出,安怡深深呼吸一口气,握紧拳头给自己鼓足了劲,步履轻快地朝着坤宁宫而去。

    张婕妤站在远处隐蔽之地目送安怡走远,方转头吩咐宫人:“走吧。”

    带出来做这种事的自然是心腹宫人,宫人道:“她不来问,怎么办?”

    张婕妤道:“不来问也不要紧,让她心神不宁就对了。”

第287章 白藤子

    张婕妤回了所居的绯烟馆,留守的心腹宫人迎上来悄声道:“尚书府敬了一篓子早橘给娘娘。”

    张婕妤眼睛一亮,走过去将装橘子的竹篓翻了个底儿,自夹层里取出一封书信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看。

    信是张欣亲笔所写,先是感谢她的提携记挂之恩,再表示弹劾德行有缺的官员乃是御史之职,田均义不容辞,又提了一件事。她经过江西颠道人传人的精心治疗,已经有孕,让张婕妤设法把脉象记下传出去,她让人给张婕妤开方配药,以便将来一举得子,最后附上金银若干。

    张婕妤激动地来回走动了几圈才算平静下来,精心挑了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吩咐底下人:“明日给田御史府送去,恭贺张恭人有喜。”又吩咐:“把这橘子挑好的出来,装一盘给淑妃娘娘送过去,告诉甄姑姑,一切妥当!”

    黄淑妃听完回话,转手就把橘子赏给了甄姑姑:“姑姑拿去尝吧,事不宜迟,立即动手。”

    甄姑姑应了,自下去安排不提。

    天刚放晓,坤宁宫中负责洒扫的宫人已将地面打扫干净,花匠忙着修剪枝叶,送早膳的宫人端着膳盒鱼贯而入。梁皇后半躺在大迎枕上,高尚仪立在一旁帮她梳头,安怡则在一旁问道:“昨夜娘娘睡得可好?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梁皇后一一作答完毕,安怡便替她诊脉,再把今日要用的方子作了调整。须臾,早膳摆好,梁皇后不过略尝了几口便挑着好的赏了众人,安怡和高尚仪才拿起筷子,就有宫人急匆匆地赶来,神情惊恐地道:“六皇子晕厥过去了!”

    安怡大吃一惊。分明病情已经稳定并逐步好转,她还寻思着过两日就可以把药给停了呢,怎地突然出现这样大的反复?顾不得多想,扔了碗筷便提着药箱朝着景仁宫飞奔而去。

    景仁宫中已经是混乱一片,李修媛哭得险些昏死过去,见着安怡进来,疯子似地一头朝她冲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才来?我是怎么交待你的?让你好生看顾着他,上点心,你是怎么做的?”

    安怡厌恶地在她手臂穴位上一拂,趁着她的手臂酸麻难忍之际,轻轻松松地拉开她的手,快步赶上去瞧六皇子,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活脱脱的是个药物过量的中毒症状了。也顾不得追究这其中的蹊跷,飞快地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再给六皇子施针保命。

    李修媛却不许宫人去接方子,更不许她动手施针,疯了似地上前阻拦,大声哭骂道:“不许她碰殿下,她能看什么病啊?好好儿的人都给她看坏了!去请甘大夫来!去请朱院使来!你们去求圣上了吗?去求太后娘娘了么?”就是没提梁皇后和莫贵妃。

    安怡阴沉着脸看向金姑姑:“我昨晚来瞧时殿下还是好好儿的,你把这一夜里殿下服用过的药物和食物,以及做过的事毫无隐瞒地说给我听。”

    金姑姑脸色一片惨白,眼里充满了恐惧:“殿下一直都是好好儿的,直到服了按您昨日调过的方子熬出的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晕厥了过去。”

    安怡的心顿时凉了。还说这事儿怎么这样容易就解决了呢,还以为自己是多想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她的。她必须自救!不能让六皇子被耽搁了,如果六皇子因此身亡,那她就身不由己了。

    安怡眼里闪着坚毅的光芒,甩开拉住她的宫人向着李修媛大声道:“此刻正是生死攸关之际,多拖一刻,殿下便多一分危险。太医们即便接到信就立即赶来,也要两刻钟之后,这还不论意外因素。譬如,圣上昨夜辛劳未起……娘娘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李修媛犹疑不定,却仍然是恨透了安怡:“就是你开的药害了六儿……”

    安怡不耐烦,怒喝一声:“谁敢拦我?!圣上钦命我为六殿下看病,拦我就是欺君之罪!若真是我有错自有王法拿我,若是因此耽误了六殿下,你们谁敢负责?”

    宫人闻言,面面相觑,却都顾忌李修媛,不敢主动让开。皇子打小就有贴身近侍的教养嬷嬷照顾,感情不比亲母子淡薄,金姑姑便是六皇子的教养嬷嬷,安怡直接点她的名:“金姑姑,你也要眼睁睁看着六殿下受苦吗?我可有必要害殿下?”

    若是安怡有心要害六皇子,第一次急救之时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实在没必要拖到现在再来抹黑自己。金姑姑当即朝其他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们虽未让开,却不再拦安怡了。

    安怡咬着牙,明明心里一片冰凉,害怕得不得了,手却莫名的更沉稳了几分,就连视力与耳力也比平日里更灵敏了几分,思维更清晰,很快就定下了章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就连被惊动了的皇帝和太后等人匆匆赶来,她也不曾发现。

    李修媛见着皇帝,可算是找着靠山了,哭兮兮地哀求:“请圣上下旨,让朱院使和甘太医赶紧给六儿瞧瞧吧,六儿就是服了她新开的药方才厥过去的,这都小半个时辰了,人还没醒,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皇帝阴沉着脸,看看全身被插满了金针的六皇子,再冷森森地扫视了一遍房内的宫人,低声吩咐朱院使和甘太医两句,这二人便上前去查探六皇子的情形。

    六皇子的情形远比安怡预料的更严重,直到安怡收针人还没醒。朱院使与甘太医很快作出了判断:“这是药量过了。”早有司药的宫人将安怡昨日开的药方递上来,二人看过便不再言语。

    皇帝怒道:“都哑巴了?”

    甘太医有些为难地道:“六殿下身体虚弱,安大夫下的药都重了,特别是其中这一味白藤子,从未听说可以入药。”

    安怡眼皮一跳,抬眸看向甘太医,甘太医并不肯与她对视,只道:“即便是可以入药,白藤子也是有毒的,应当酌减分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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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手遮香介绍:
冤死重生为贫女,祖母不慈,母亲好欺,便宜渣爹只是个无情无义的穷苦小官,身边还有个小妾上蹿下跳、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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