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定情
月色如纱,给庞然大物般的京城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银光。一辆黑色的马车悄无声息地游曳于京城四通八达、渔网一般巷子里,车前挂着的气死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上面一个字也未写,却也足够让巡夜的禁卫军提前避让开去。
谢满棠端坐于车中,垂眸看着一旁低声叙事的安怡,忍不住得意地想,她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不然莫天安那个狐狸精也不会这样眼巴巴地来抢。等安怡说完了话,他便朝安怡伸手:“过来。”
安怡紧紧贴着车厢壁:“不来。”才不想再被咬呢,虽然那啥,可是,嗯……安怡的脸又红又热,借着光线昏暗掩藏了,理直气壮地道:“我找你是说正经事的!”
“嗯?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谢满棠的手又伸长了几分:“不是你想我了才约我来的?怎么见了面又这样矫情?”
啊呸!她想他了才约他来的?这人得有多自大啊!安怡气得笑了,磨着牙道:“都说是正事了。谢大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需不需要我开服醒神汤给你喝?”
“我办的就是正事。”谢满棠等不到她主动,干脆长臂一捞,直接将人捞了过去,安怡真的如他所愿,矫情地又踢又咬,谢满棠享受着这个过程,趁机将人紧紧压住了,将脸埋在安怡的头发里,深嗅着她身上特有的芬芳味道,感受着怀中人儿的悍劲儿,心神一阵荡漾,哑着嗓子道:“别闹。”
安怡敏感地感受到他身体情绪的变化,想到上次的事情,真的吓得不敢动了,便乖乖地趴在他怀里,静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然后问了一句很傻的话:“你和我祖母说的都是真的?”问完之后她有些泄气,这话问得半点底气都没有。
安怡的头发不似一般女子的柔软,浸着夜色的冰凉,硬硬的,就像是她的性情,又冷又硬。谢满棠将手抚上去,感觉那头发在他掌心里慢慢变软变热,他的心也在跟着变软变热:“我不缺女人,缺的是生同衾,死同穴,可以执手一生,她懂我,我懂她,有她在身后我便不必回头看后,只需勇往直前的妻子。你是那个人吗?安怡?”
她是那个人吗?安怡的目光透过特制的纱窗,看到月华如水一样流淌过寂静的屋顶墙壁街道,她的心也如同山间的小溪一样的哗哗流淌起来。她想,她大概是的,她抬起头来对上谢满棠的眼睛,轻声道:“你的口味可真特别。我杀过人,你知道吗?”
谢满棠因为紧张而紧绷着的脊背顿时放松下来,得意洋洋却又不屑地宣布:“杀人而已,也值得你拿出来炫耀?别逼我打击你,我真不想和你吵架。”
安怡踏实下来。她从一开始,暴露在他面前的就是现在的她,丑陋的,狠辣的,卑微的,绝望的,野心勃勃的,他都看得见。聪明如他,当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实在没必要和她玩游戏。
“我们是天造地设,黑心烂肝的一对。”谢满棠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安怡,你会看到的。”
“看到什么?”安怡大着胆子,轻轻握住谢满棠的一根手指,犹如初生的婴儿第一次握住大人的手,小心翼翼,却又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谢满棠当然感受到了这个变化。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是不是真心实意,她的表情语气动作都可以伪装,唯独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会出卖她的内心。突然之间,他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唱歌,他紧紧抱了安怡一下,霸气威武地道:“你会看到,我怎么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安怡靠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想我不是丢人的事,别总这样口是心非的。”谢满棠很是得意地拥着安怡,真心觉得她离他太近了些,近得让人热血沸腾的,想推开些吧,却又不舍。左思右想,干脆把人抱紧了,不抱白不抱,当然,抱了也白抱……
安怡大怒,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手撑在他胸前就要把他给推开,谢满棠赶紧将她牢牢圈住,一本正经地道:“别闹了,你说的事儿我都有数,已经着人去查了,你不用管,就只专心把老太太的事儿安排好就成。”低头看见安怡因为生气而显得水润黑亮的眼睛和嘟着的嘴唇,忍不住又想咬一口。才刚靠近,安怡的手便用力撑在他脸上,她虽未曾言语,态度却是很坚定的,就是休想!
谢满棠挣了两下没挣开,急中生智,干脆伸出舌头,轻轻在安怡的掌心舔了一下。
这完全是属于本能。
舔完之后两个人都呆了。
安怡只觉得一点点酥麻温热,从她的掌心沿着她的血脉肌肤,一寸一寸地爬进她的心里去,然后一点点地随着她的呼吸散发出来,令得她整个人都热了几分。他在挑逗她,这毋庸置疑,只是这样的挑逗方式,真的是患有面瘫之症的谢大人能干得出来的吗?
谢满棠表面很镇定平静,内心很狂躁地把脸转开,目光虚无缥缈,漫无目的地在昏暗的车厢里四处逡巡。察觉到安怡的目光,少不得有些恼羞成怒,索性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安怡:“看什么看?没见过啊?想看就让你一次看个够!”顺理成章地把脸对上安怡的脸,严肃得像审犯人,眼睛却亮得不正常。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温柔得如同春风吹过新生的绿芽,又如蝴蝶的翅膀拂过初开的花瓣,小心翼翼,虔诚包容。安怡的眼睛里满是最真切的笑意:“你可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你说得对极了,我们是一丘之貉。”不认识你的从前,我会亲手终结,认识你之后的将来,我会努力呵护。
谢满棠怔了片刻,郑重万分地覆上安怡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很霸气地道:“我不会让你后悔,也不许你让我后悔。”
安怡失笑,其他人大概会说“你别让我后悔。”也只有他才会说,“不许你让我后悔。”
第244章 装装装
月光下的落雁塔如同一位羞答答的姑娘,高挑,静美。安怡和谢满棠携手立于第九层上,俯瞰着月华满盈的京城。
谢满棠指点着:“那边是皇城,皇城周围是不许建这样的高塔的,所以落雁塔只能建在此处。那边是你住的金鱼胡同,这里是我家。怎么样,站在这上面往下看,感觉是不是很好?”所以那一年,他第一次跟着皇帝登上这里,俯瞰着万家灯火,俯瞰着万里河山,他听见心底真正的声音,他要的不止是出人头地,重振家声,要的最是天下太平,流芳千古。是的,流芳千古,有一天,他总能做得到。
安怡见他一脸“这种事情很稀疏平常”的表情,语气里却带了几分“跟着我有肉吃”的炫耀之意,不忍心告诉他她其实很早以前就上来过。便微笑着应道:“感觉实在好极了。”
谢满棠不满,她没说从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而且一点都不惊讶感动,枉他之前仔细斟酌了很久才决定带她来此,就这么献宝一样地把她带了来,她却这样扫兴。
但安怡的下一句话成功地让他笑了起来:“跟你一起总是最好的。”
那还用说!算你有眼光。谢满棠张开双臂环住安怡,她本来身材高挑,但站在他面前也不过将及他的下颌而已。他正好把下颌顶在她的头上,轻轻摩裟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安怡,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所以,无论你有多少的秘密,都请告诉我,我值得你信任。
安怡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看着京城的万家灯火,真心觉得世事无常,就在她上一次登上落雁塔时,她还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也好,虽说将来的事要看天意,但有一刻就享受一刻也挺好的,人生在世不止是来吃苦的,也应该是来享受的,欢乐无处不在,只要想要。
“安怡?”谢满棠将安怡的长发卷在指尖绕了又绕,有很多像诗一样悦耳动听的好听话像泉水一样地在他心里流淌,几次到了嘴边又给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不像话,这种肉麻的话怎么会是他说得出来的?刚才已经丢过一次脸了,不能再丢脸。
“嗯?”安怡见他喊了她几次又不说话,忍不住挑眉:“这样欲言又止的,又想要我做什么?”
他不能说,可以让她说啊,谢满棠两眼发亮地看着安怡:“我说了这么多话,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啊?”
美人就是美人,越看越好看,冷凝邪魅、天真可爱都很适合。安怡侧着头,故意上下打量了谢满棠几回,慢吞吞地道:“当然是有话要说的。”
谢满棠更严肃了:“想说什么就说吧,今天我心情好,出格些也不和你计较。”最好说得动听一点,怎么让人舒服就怎么说。
看你那小样儿,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装装装!都说了风水轮流转,平时做人不要太嚣张,看吧,轮到你了吧。安怡吊足了谢满棠的胃口,方慢吞吞地道:“这上面好是好,就是风大了点,还有,大人今天穿的这件绿色的袍子不太适合您,衬得脸色惨白惨白的……”
“……”谢满棠刚才还很灵活地卷着头发的手指突然僵硬了,默了片刻,怒道:“我看你是欠收拾。”
安怡早有准备,弹跳起来大笑着往下跑。
谢满棠跟着跑了几步,突然放慢了脚步,慢吞吞地在后跟着,冷着脸冷哼:“这次就暂时放过你了,下次再好好收拾你。”心里甜得和蜜似的,实在不想回去啊,只可惜后头有苍蝇老鼠乱飞,实在很烦。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落雁塔,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渐渐重合在一起。安怡转过头去,看到谢满棠昂首挺胸,状似无意地与她走在一条直线上,有意无意地让两个影子重合在一起,不由微微笑了,索性停下来,将手主动伸给谢满棠。
谢满棠飞快握住安怡的手,想说点什么,开口说的却是:“没人会为难我们。”权柄是一把双刃剑,伤了旁人的同时也会伤着自己,皇帝正在铲除所有不利于皇权的力量,当然也不希望他成为另一股需要忌惮的力量,所以很不需要他有一门显赫的亲事。那一年,年轻气盛的他在皇帝跟前折箭发誓,不扫清边关绝不成家。现在仔细想来也算是他的机缘,不然他遇不到安怡,或许说,即便遇到了也只能远看。
安怡轻轻应了一声。她觉得,两个人这样肩并肩的走着,仿佛可以走到天荒地老似的。
谢满棠和一直坐在车辕上静候的车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平静地帮着安怡上了车。在登车之际,他淡然回眸,不经意地看向高高的落雁塔。落雁塔的第九层上站着一个人,他就那么静静地,远远地站在那里俯瞰着他们,好像一杆锋芒锐利的枪。
谢满棠不在意地朝那个人笑了笑,转身上车,车门关上的同时也把落雁塔关在了外面。
黄昭立在落雁塔的第九层之上,默默看着那张黑色的马车滑入到夜色里,渐渐变成一个蚂蚁般大小的黑点,再看不见。他轻轻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有些愤怒,又有些沮丧,同时还有些悲凉和憎恨。
“被喜欢的女子出卖背叛,是不是感觉很不好?”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黄昭的身旁,与黄昭一起俯瞰月色朦胧下的京城。他比黄昭矮了近一个头,长得精瘦矮小,白面微须,穿着最寻常不过的细麻袍子,看上去就和寻常人家养的精明幕僚没什么两样。
黄昭垂着头,并不搭理他。
他亲昵地拍拍黄昭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二哥也曾年轻过。女人都是现实的。谢满棠比你强得多,所以她当然要选谢满棠,如果你比谢满棠强,你看看她又会怎么做?所以妻子还是要找门当户对的才好。你说是不是?”
黄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干脆利落地转身往下走:“该走了。”
第245章 祸国殃民的奸佞
安怡灵巧地从马车上跳下去,含着笑朝谢满棠挥了挥手,再提着裙子跑到安宅的后角门外轻轻敲了两下门,兰嫂很快出来把她迎了进去。
一阵夜风吹过,把探出墙头的那株老榆树吹得哗啦啦一阵响,透过枝叶洒下的月色如碎玉般在地上乱晃。谢满棠收回目光,敲了一下车壁,马车安静地再次驶入京城长且深的巷子里。
巷口正中站着一个人,长身而立,赤手空拳,夜风将他的长袍吹得微微作响,月色将他年轻的脸镀上了一层银灰色。眼看着马车迎面驶来,他却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此时已经宵禁,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在这京中瞎晃乱晃,更可以等在自家公爷的车前拦路的。车夫握紧了缰绳和马鞭,头也不回地悄声问道:“公爷,走是不走?”
谢满棠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的年轻人,道:“走。”
车夫领会,用力一扬马鞭的同时松开了缰绳,黑色的马车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不避不让地朝着前方冲去,哪里管得了站在路中间的人?
眼看着就要生死一线,车夫、谢满棠、路中间的人,却无一惊愕动容,每个人都专注地做着自己在做的事。谢满棠在等待,等着对方在生死一线之际强行止住他的马车,他想看一看,这位年少便以天生神力和聪慧而闻名的天才黄昭究竟是不是浪得虚名。
如他所料,马车在即将冲撞上对方的时候,黄昭出手了,他紧紧拽住缰绳,硬生生被马儿带出去约有五丈之后,强悍地以一己之力逼停了马车。
谢满棠微笑起来:“我的车是好车,马也是好马,这一冲之力重逾千斤。黄小将军果然不俗,如此天生神力,又饱读诗书,精通兵法,何不留在边关守卫家园,偏要跑来这是非之地招惹是非?”
黄昭硬生生地咽下一口上涌的猩热之血,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咳嗽并粗喘起来,他高傲地挺起胸膛鄙夷地冷睨着谢满棠,厌憎而愤怒地啐了一口,骂道:“败类!侫臣!祸国殃民的奸佞!”
谢满棠仍然在笑,笑意未达眼底,更多是讽刺:“你的父兄是这么和你说我的?”
他的语气里多有漫不经心,更有洞悉一切之后的鄙夷和好笑。仿佛,飞龙关黄氏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就是一只无关痛痒的虱子。家族荣誉感让黄昭委实不能容忍别人用这样轻慢的语气提起他的父兄,他将手指定谢满棠,怒目而视:“你这样白食民脂民膏,祸乱天下,谄媚惑主的小人不配提起我的父兄!”
终是年轻气盛,说这许久也说不到点子上,光顾着个人去泄私愤了。谢满棠有些厌烦地敲击着车壁,不耐烦地道:“你这自以为是的白痴夜闯宵禁,就是为了骂我?”
黄昭有些骄傲又有些倨傲地抬起下巴看着谢满棠,淡淡道:“从前,我曾与你交过几次手。”也曾把你逼得狼狈,双方各有输赢,若我是白痴,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满棠这回真的笑了:“那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黄昭骄傲地指定了谢满棠,道:“我要叫你知道,总有一日,定要叫你死在我的流星锤下。你若是个男儿,便该与我正大光明地决一死战。”
谢满棠扫了眼巷子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讽刺地翘起唇角:“何时何地?”
黄昭目光沉沉:“到时候自然会通知你,现下告知了你,你这卑鄙小人只怕要使腌臜手段。”
谢满棠笑了起来,笑声震耳,令得黄昭忍不住有些脸热。谢满棠笑够了,平静道:“今夜才是你们的好时机,错过今夜,你们将再无机会。但我想,天子脚下出人命总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即便是飞龙关黄氏也担当不起这样的罪责。所以黄昭,你还算是个聪明人。”
他居高临下、自信满满的口吻让黄昭非常反感,黄昭不屑地反击:“你太小看了黄氏……”
谢满棠打断他的话:“听说你今年春天一口气杀了三十六名抢掠的靺鞨人?”
黄昭微怔,随即骄傲地道:“当然!”
谢满棠若有所思,难怪安怡不再想用手段应付黄昭,而是干脆利落地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分。黄昭,自有他值得骄傲的地方。
黄昭见他沉默不语,热血上头,大声道:“好男儿自当马革裹尸,你空有一身本领却不思保家卫国,偏要做这奸佞之事,构陷忠良,就不怕郑王泉下有知,为你蒙羞吗?”
到底是年岁不够,阅历太少,有些天真了。谢满棠失笑:“眼瞎耳聋的蠢货!看在安怡替你求情,你今夜又特意来提醒我的份上,将来或可留你一命!”言罢轻叩车壁,命马车继续前行。安怡可以和黄昭一刀两断,他却不能放任黄昭憎恨安怡,这样一颗好棋,怎能不用?
马车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地从黄昭跟前驶过,快速穿过长长的巷道,很快就走得不见。黄昭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安怡凭什么替他向谢满棠求情?
有脚步声从他身后缓缓而来,他回头看清来人,轻声喊道:“二哥。”然后“啪”的一声响,他脸上挨了火辣辣一记耳光,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血腥味苦涩味满口,他不服而倔强地怒视着兄长:“你凭什么打我?”
黄二郎气得声音都颤了:“不争气的东西!你知道你这一番意气,会让家里损失有多大吗?”狡诈如谢满棠,有了这一番打草惊蛇,哪里还好下手?算尽算绝,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他的好弟弟坏了事儿。
黄昭冷静清晰地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如果真的截杀了他,只会让我们的境地更艰难。至少现下圣上并未真的见弃于我们,不是吗?”
黄二郎深吸一口气:“已经不能更艰难了。没有人告诉过你,谢满棠的仇家很多吗?有很多人想要他死,所以这并不是一件难事。”黄家如果连这样一个人都不能搞定,那还拿什么来狂傲?天子脚下又如何?不过多几分难度罢了。
黄昭擦去唇角的血痕:“不,我要他光明正大地死在我的流星锤下。”从未有这么一个人,如此压倒性地战胜了他,他必须亲手赢回去。
家族的那些秘密,这个天真的幼弟是不知道的,也许今夜就是合适的机会,不然再怎么强大的力量,也禁不住内部折腾。黄二郎叫住黄昭:“我有些事须得和你说一下。”
黄昭背对着兄长,清晰坚定地道:“我不想知道。”
第246章 疏云
午后,蝉叫得一阵比一阵更响亮。
安老太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不高兴地道:“你娘和弟弟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安怡不紧不慢地给她打着扇子,微笑道:“很快,再有三两日就到了吧。”
“我这算是把半辈子的觉都给睡咯。”安老太不满地嘟哝了几句,熬不过安神药和炎热的气候,沉沉睡了过去。
兰嫂进来贴在安怡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安怡便将扇子交给黄鹂:“伺候好老太太。”言罢起身往外,往郊外的庄子赶去。
疏云眼神空洞地盯着帐顶,帐子是最寻常不过的青纱,周遭的物品也只是寻常,唯有照顾她的仆妇不寻常,永远都是满脸堆笑,永远都是一问三不知,周到细致,却不容她走出这房间半步。她这是到了哪里呢?在田家时任她百般哀求,高烧口渴得要死也没人给她一口水喝,她那时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的,却没想到竟然还能活着。
房门轻响了一声,淡淡的药香随风袭来,疏云僵硬地回头,看到曾经给张欣看过病的小安大夫稳稳当当地站在门前朝她微笑:“听说你大好了。”
怎么会是她?疏云隐隐猜到些端倪,却又有些迟疑,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照顾她的仆妇满脸堆笑地推推她,小声提醒道:“疏云姑娘,你不是日日都念叨着要拜谢恩人吗?这就是救了你的恩人啊。”
疏云迟疑地扶着床柱站起来,再诚惶诚恐地行礼下去:“多谢恩人援手相救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婢子粉身碎骨也……”
安怡走到她面前,将手抬起她的下颌,对上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道:“不要你粉身碎骨,我只想问几句话。你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便不再欠我的情。”
疏云从小就在张府长大,打小儿就贴身伺候张欣,所知道的无非就是关于张欣的那些事。安怡为什么就这样盯着大奶奶不放呢?想到上次大奶奶让自己帮忙记下安怡所刺穴位一事,疏云本能地害怕起来,颤抖着嘴唇轻声道:“小安大夫,婢子……”
安怡还在笑,眼神却是冰冷的:“当然,你可以不回答,但你若无用,我为什么要救你帮你呢?”
疏云打了个寒颤,她已被张欣置于死地,见弃于这世间,若不为自己打算,那是要做什么?她乖巧地仰头看着安怡,认真道:“有些事情婢子并不是太清楚,大奶奶防着我们,只信桂嬷嬷,是婢子无意中悄悄听来看来的……”
也幸亏是这样,她才能侥幸逃了一条性命,不然即便是安怡的手再伸得长,得到也只能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我们大奶奶有个柜子,里头收的全是好东西,听说都是安九姑娘留下来的……”安九,对,安九,疏云福至心灵,豁然开朗,就是这么一回事,小安大夫和安九姑娘都是安氏的人,小安大夫想要为安九姑娘出头也错不到哪里去。
安怡没有花多少力气就得到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包括当初张欣是什么时候和田均勾搭上的,她“死”后,田家又是怎么和张家、安家商量并瓜分她的嫁妆的。纵然早就已经猜中并推算出事实的经过,却怎么也比不上目击者亲口描述来得这样的清晰并让人震荡。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啊,养虎为患,引狼入室……安怡笑得摇头:“俗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有那一日,你可乐意站出来把你今日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疏云点头:“那是自然。”
安怡又问:“你在田家,还有什么要好的姐妹?”
疏云苦笑:“本有个叫香云的好姐妹,但婢子出了事,却也不见她援手一二。”
“那就罢了。”安怡干脆利落地起身:“好好将养着吧,等到那一日,我许你一个新身份,一个好人家,从头开始,安然度日。”张欣撺掇着田氏让她去相熟的人牙子那里买丫头,她没有上当,反倒趁着这次张欣撵人赶人,田夫人给田均安排通房塞了人进去。香云能用当然好,毕竟要靠近张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若是不能,那也没关系。
疏云匍伏于地,拜送安怡离去。
马车才刚回到安宅门前,崔如卿就快步迎了上去,轻声道:“努力了许久,终于摸着些有用的东西了。田府那边传回话来,今日早上,张尚书夫人领着个道士上了田府的大门,然后与张欣关起门来密谈了许久。”
安怡扬起了唇角。江西颠道人一脉果然没有死绝,想来也是,这样能发横财的路子,又怎会如此轻易就被断掉,自此消失呢?这世间的医痴可不止她一个人。只要张欣想彻底握住田氏母子,真正掌控田府,那就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怀孕生子的机会。不然田均是什么样的人?张家一直不肯出大力气提拔他,只让他在监察院里不上不下的吊着,未必没有防着他做得官大了,然后嫌弃张欣无子的可能。张欣和田均如果足够聪明,就会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
崔如卿又轻声道:“有人看见桂嬷嬷在一间茶肆里与人会面密谈,这本不奇怪,奇怪的是那男人一身的绫罗绸缎,扮相很是富贵,出手也很大方。或可从此下手?”
安怡点点头:“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兴许是桂嬷嬷的相好,有几个钱,身份地位却不高,舍不得放弃勾上官家的机会,所以迟迟没有把桂嬷嬷弄出去,而是这样不清不楚地勾连着。只要握住了这人,拿下桂嬷嬷也就不远了。
崔如卿又笑:“姑娘让买的院子已经安置好了,反正车马都是现成的,姑娘不妨去看一看?”有很多事情不适合在安宅处理,这个京郊的小院子固然不错,缺点是太远了,来往不便,尤其是在夜里格外不便。所以安怡还需要一个安静独立的小院子,就像莫天安那样的,仆从不必多,但一定要得用,房子不必大,却一定要安静,院墙一定要够高,树木一定要够繁茂,足可挡去好奇者的窥探。
“也行。”安怡正要叫焦大赶车,却见陈知善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陈喜手里还提了礼盒。
第247章 帮帮我
陈知善心事重重的,就连门口停着安怡日常用的马车也没注意到,径直走到安宅门前叩门,还是陈喜拉住他,指了安怡的马车给他看,他才转过身来,犹犹豫豫地看向安怡。
来者是客,安怡也没什么要为难他的心思,干脆利落地从马车上下来,笑道:“师兄来了。”
陈知善飞快看了她一眼就垂了眼睛,低声道:“听说老太太病了,我来瞧瞧她老人家。”
还算不是完全没良心,当初在昌黎时,安老太对陈知善是真的好。安怡很高兴,觉得也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两个人尴尬生分的关系稍微扭一扭。少不得热情万分:“师兄请。”
陈知善半垂着眼回了安怡一礼,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进了门,陈喜一路好奇地四处张望,他却是紧紧盯着脚下的路砖,眼角都不往旁边扫一下。安怡佯作不知,笑道:“有些日子没去医馆了,都还好吗?忙不忙?”
陈知善的声线绷得又紧又直:“挺忙的,有好些病人要找你瞧病,闹了好几起事,我按不住,东家便请了然大师来替你坐诊,这才平息了下去。”
安怡无言以对,想说师兄辛苦了,好像有点讽刺,想说自己很快就回去,好像很拿大骄傲。左思右想,笑道:“师兄留下来用饭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
陈知善犹豫了又犹豫,低声道:“那就叨扰了。”
一路进去,安怡不说话陈知善就不说话,也不主动问一声安老太的病情如何。实在不像是来探望病人的,安怡有些没办法了,索性给兰嫂使了个眼色。这是不让陈知善见着老太太的意思了,兰嫂很有些惊愕,但安怡自来说一不二,也只有听从的份,当即借口去厨房安排饭食,转个弯直奔安老太房里去安排。
等安怡和陈知善走到安老太房前,黄鹂早已候着,悄没声息地打起帘子,屈膝行礼下去:“见过姑娘,老太太一直沉睡着的,没醒,是不是要把老太太叫起来?”
安怡理所当然地道:“师兄很久没见着祖母了,当然是要唤起来的。”
陈知善干脆利落地道:“不必打扰老太太,这次不适合,还有下次。”言罢果然转身往外。
安怡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冲着这个来的。态度就又更诚挚了几分:“我收集了一些医学典籍,师兄若感兴趣,不妨往前头去瞧瞧?”
陈知善点点头,安怡兴高采烈地把他领进书房,敞开书柜:“师兄瞧上哪本都可以看。”
陈知善在书柜前默默站了片刻,突然轻声道:“我若与你借师父给你的那本册子,你可肯?”
安怡不由怔住。当初吴菁曾经说过,那册子只给衣钵传人,只给她,绝不外传。为什么陈知善会知道呢?不对,他应当是猜测,不然师兄妹二人怎会相差这么多?但这件事她是不能承认的,不然陈知善只怕连师父都要生分了。当下装傻充愣:“什么册子?是我拜师时师父给的那一本吗?如果师兄要,我这就寻出来给你。”
陈知善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是啊,我问的就是那一本册子。”
但他们都知道不是的。安怡不喜欢陈知善这个意味深长的笑,却因为自己说了假话而没有立场去生气。是他在雪地里救出濒临死亡的她,是他用少年的心温柔地庇护着她,陪她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他竭尽所能,带她入了医道,她应该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安怡这样一想,所有的沮丧和不舒服就都没了,她打起精神,笑眯眯地让兰嫂去取那本册子,自己则在书柜里挑了几本很是珍贵难得的医学典籍递给陈知善:“这几本书很是花了些力气才弄来的,早就想给师兄,却一直都没有机会,趁着今日有空,师兄看一看?”
陈知善不经意地扫了那几本书一眼,接过来随手放在书桌上,看着窗外的芭蕉,平静地道:“你小时候,和现在不太一样,相差太远了,很多时候,我总有种错觉,仿佛你从病了那次之后就变了一个人。”
安怡唬了一跳,竖起耳朵看向陈知善。却见陈知善目视着窗外,面无表情,她看不透他的神情和意味。
陈知善的唇角勾起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一直都知道,你比我有天赋得多,虽然有沮丧,却从未嫉妒过你,更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先你入门多年的师兄,活成这个窝囊样子,实在是太可悲了。”
安怡郑重地道:“我一直都很感激师兄对我那么好。为什么我们不能……”和从前那样相处呢?
陈知善一口截断她的话:“我不想活成这样可悲的模样,一直都很努力,一直都想要离你近一点。想要再别人提起陈知善是安怡的师兄时,不要那么吃惊和鄙夷。可是我,离开了师门和父母庇佑,就连自己都保不住,就连如今吃的这口饭,也是你赏给的。”
这话就说得太难听了,安怡着急地道:“不是这样的。”
陈知善转过头来看着她,静静地道:“就是这样的,我很清楚明白。”就因为很清楚明白,所以才撕心裂肺地疼痛,所以才绝望得无路可走,所以才会跑到这里来,说这些好比撕掉他脸皮的话。
安怡无措地握紧了双手,要怎么说呢,好像怎么说的都是错。她在沉默,陈知善也在沉默,他在等着她,等着她主动开口。他天赋不高,给他书没什么大用,他需要的是一个大能之人的悉心指点,这样他也许还有可能往上一步。若能侥幸做个太医,那将来他也就有面目回家,面对父母亲族和师父了。但安怡一直在沉默,沉默到让他绝望。
陈知善终于没能忍住,血红了脸轻声道:“我听说,太医院朱院使要收弟子,将来可以做太医,你能帮我一把吗?”
他想通过她给朱院使做徒弟,可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即便是真的,朱院使与她也没熟到那个地步,没有理由听她一句话就收一个半途改换师父且天赋不高的人做徒弟,并将其纳入到太医院去。做太医,那是个一着不慎就丢官丢命,牵连全家的高危职业啊,陈知善这样的性子,明显是不合适的。
第248章 你们是谁?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拒绝,安怡笑道:“我没听说这件事,我和朱院使也不是很熟,但我会尽力。周老太医也是极不错的,更是个热心肯指点后辈的,不若改个时候,我把老太医请出来吃顿便饭,师兄也一起来?”
陈知善失望透了,就连桂家都知道的事情,她却推说不知?那日他明明亲眼瞧见她和朱院使说了半日的话,其间谈笑风生,其他人话插不进去,她倒说和朱院使不熟?不肯引荐朱院使,却要推出周太医来指点他?当下也不想再辩,又羞又愧又气又冷心,淡淡地道:“到时候看吧。”
安怡与他认识多年,当然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委婉问道:“不知师兄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陈知善心里又烦又乱,当然不肯告诉她,随口敷衍道:“偶然听人说的,你要是不便就算了,当我没提过。”
安怡突然想起早前他要的碧玉膏,灵光一闪,追问道:“之前听说师兄想要碧玉膏,现下还要吗?”
陈知善淡然道:“不用了。一个穷病人,再便宜些也买不起,我已经另外给她配了一种药膏,她用着也不错。”这话却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他得了“桂家”送去的那一盒子碧玉膏,琢磨很久也只不过弄清了里头的三种药,其他的药竟然是弄不明白。但想来那药是安怡配的,他总要让她知道,他并非一无是处到这个地步。
安怡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只当是真的,只要不是张欣在背后捣鬼就好了,其他都好说。就又推了一杯热茶过去:“师兄试试这茶。这茶极好,是我平日爱喝的。”
这话在陈知善听来,又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里头了,于是更不肯去喝那茶。
忽见兰嫂进来道:“姑娘,宫中有人来了,要姑娘即刻进宫。”
今日不是给太后诊平安脉的日子,突然来召,只怕是有急事。安怡抱歉地起身:“我须得立刻就走,师兄就留在这里吧,左右也不是外人,饭菜马上就好,您先吃着,等我回来……”
陈知善在这里多留一息都觉得是煎熬,又听安怡这话似是有逐客之意,当即道:“不必了,我不耽搁你。”言罢匆匆一揖,飞快地走了出去,弄得陈喜一路小跑才算跟上。
安怡看着那几本被他随意堆放在桌上的医学典籍,还有那杯没有喝过一口的热茶,全身都充满了无力感。如果不是为了要请她帮忙让朱院使收他做徒弟,只怕陈知善根本不想跑这一趟吧,说什么来探安老太的病,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他连她都不想见到,又怎会愿意见到安老太呢?所以才会有到了门前也没再进一步的事发生。
兰嫂叹了口气:“陈公子和从前不一样了。”
人总会变的,她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安怡闷闷地道:“给我更衣上妆吧。然后你亲自往医馆里跑一趟,问问朱院使收徒这事儿是怎么传起来的,这两日师兄都和些什么人来往了?”
大门外,陈知善才走下石阶,两颗屈辱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陈喜大惊,疾声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陈知善摇摇头,快步往前走。
陈喜紧追了几步,见他稍许平静了,才试探道:“那朱院使收徒一事?”
陈知善猛地一声吼了起来:“不要再提这件事!我自己无能,活该被人瞧不起!”才刚收了的眼泪纵横满脸。
一股强烈的不平自陈喜胸中油然而生。这么多年,自家公子对安怡如何,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不帮忙也就不帮忙了,为何还要这样的欺负人?安怡,当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主仆二人忿然忧伤不已,根本就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将他们的神色对话全都看尽听尽了去。
就在安怡起身前往皇宫的同时,张欣也没闲着,送走张夫人和大夫后她就去了一座隐蔽的别院。别院里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席地跪坐着个妇人,酱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人高马大,颧骨高耸,嘴唇干得开裂,一双三角眼里泛着死气,瘦骨嶙峋、粗糙皲裂的手神经质地抖着,听见闷响就猛地回头,用饿狼一样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来人。
张欣笑眯眯地走进去,头脸上垂下来的青纱一直盖到脚背,随着她的步伐一动一静,说不出的好看。
妇人皱起眉头,想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个模糊的剪影。那个人被儿子刚弄到她们家时,也是这样的,一举一动皆都好看得紧。
张欣走到主位上坐下来,自有人奉上香茗鲜果糕点,张欣翘起兰花指,取了一枚青梨,慢吞吞地咬了一口,然后放下,又吃了一块糕点。
妇人的眼里顿时焕发出光芒,恶狠狠地盯着青梨和剩下的糕点。
张欣笑了起来:“饿了吧?胡大娘?”
妇人困惑地道:“你认得我?”她正是青龙山野草里鼎鼎有名的胡婆子,有个儿子胡三赖,可惜不见了。自从儿子不见后,噩运接二连三地降临,房子家当被烧,男人病死,被乡人排斥,饥一顿饱一顿,接着莫名就被一伙不认识的人绑到这里来,一饿就是三天。
桂嬷嬷一声断喝:“什么你啊我的,要称奶奶!”
胡婆子才不管这套,恶狠狠地道:“什么破奶奶,赶紧把老娘放出去,不然要叫你好看!”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几个耳光,打得她一阵头晕眼花,歪倒在地上。
张欣笑眯眯地看着,吧那个咬过的青梨扔到胡婆子的头上,施舍一样地道:“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上路?胡婆子一怔,随即杀猪一样地叫了起来:“你们是谁?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张欣笑道:“你不是要见官吗?我成全你,正好我们家有个姑奶奶几年前给拐子拐了,听说是去了你那里?”
噩梦成真了!不是说那个小娘皮是没人要的,怎么又闹出来了?胡婆子吓得一抖,随即矢口否认并凶狠地回击:“奶奶!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老娘从来就不曾出过青龙山,做你娘的拐子!拐你娘!”
(本来想用拐你娘来做标题,但是怕你们嫌我俗,所以还是算了吧,呵呵)
第249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话真心说得粗俗无礼,桂嬷嬷不等张欣出声就脱了一只鞋用力抽打了胡婆子的脸颊几下,骂道:“嘴里再不干不净的,就拿粪水来灌!”
胡婆子何曾是肯吃亏的主儿,何况她见自己落到这个地步,想来也是没法儿活下去的了,当即一口浓痰吐在桂嬷嬷脸上,又锐利地挠了桂嬷嬷一爪,挠得桂嬷嬷鬼哭狼嚎,一迭声地叫:“快来按住这个疯妇!”
牛四的人闻声进来把胡婆子按翻在地,张欣淡淡笑道:“她刚才是用哪根手指挠人的就拔了她哪个指甲。”
所有人都以为张欣在开玩笑,唯有桂嬷嬷知道不是的。她捂着伤处,歇斯底里地催促牛四的人:“没听见么?还不快动手?”
只拔了一个指甲,胡婆子就硬生生痛得昏死过去。
“泼凉水,弄醒她。”张欣优雅地喝了一口茶,“她要是再不说,就继续拔。昏死过去再弄醒,弄醒继续拔,拔完手指甲若是还不乖,就拔脚趾甲。”
胡婆子才刚醒来就又被吓得尿了,颤抖着匍匐在地上哭得涕泪交流:“饶了我吧,奶奶,大慈大悲的奶奶,给你当牛做马都好,别再拔了!”呜呜,好痛啊。
张欣笑眯眯地:“我倒是想饶了你,但就怕你不肯说实话。”
胡婆子看着血肉模糊的指尖哭得一塌糊涂:“不会的,不会的,问什么就说什么。”
张欣满意极了:“你看,你要是一来就这么懂事,就不必吃这个苦头了。现下我问你答,若是答错了或是想不起来,咱们就拔指甲玩一玩。”
胡婆子一哆嗦:“不敢!”
张欣道:“我问你,六年前你儿子是不是从山外绑了个漂亮女人回去?她如今去了哪里?你儿子呢?”
“不是我儿子绑的,是人家送他的,那女人就是个扫把星那,肩不能挑背不能提,什么事儿都做不成,还挑三拣四这也不吃那也不睡,后来,后来……”胡婆子边哭边说,悄悄斜瞟了张欣一眼,低声道:“后来她过不起山里的穷日子,自己吊死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张欣最喜欢的消遣就是听人家说起胡三赖是怎么摧残折磨安九的,收到安九终于被磋磨至死的消息时,她还特意摆了家宴,和田均喝了一顿庆贺酒。但现在她却不信安九是真的死了,便追问道:“埋在哪里的?”
胡婆子的声音更小:“冬天里,刨不开土疙瘩,埋得浅,给狼叼走了,没找到!”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没有见着尸体,怎能让人踏实?说不定是诈死跑了!张欣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胡三赖呢!”
胡婆子吓了一跳,把眼睛一闭,大声道:“找不着了!”
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张欣恨得牙痒痒:“竟敢撒谎,再拔掉她一个指甲!”
胡婆子抱着手大哭:“姓安的小娘皮也是个扫把星,她一去我们家就倒了大霉,房子烧没了,儿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张欣欣喜若狂,可算是给她挖着宝了:“什么姓安的小娘皮?”
胡婆子只要能保住自己不受刑,哪里管得靠得上靠不上,添油加醋的乱说一气,把当年安怡等人如何进山收山货,她儿子如何多看了安怡一眼,周金刚就拿刀出来比划吓唬人,接着儿子不见了,房子和山货离奇被烧,她还和安怡打了一架的事儿都说了出来:“我后头仔细想来,不该放那姓安的小娘皮走的,我儿一定是被她和她叔叔给害死在山上了。”不忘狡诈地挑唆张欣:“奶奶若是不信,去寻到这个姓安的小娘皮就可知道了。”
张欣不耐烦地道:“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安怡,对,就是安怡!我听见跟她一起的人都叫她这个名字。她还有个师兄,姓陈!”胡婆子一心脱困,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张欣“咯咯”地笑了起来,真是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要说安怡和安九没有联系,安怡此来不是居心叵测,打死她也不信。尸体,尸体,必须找到安九的尸体,不然她只怕夜里都睡不安稳。张欣笑够了,突地一沉脸,指着胡婆子厉声道:“她还不肯说实话,给我继续拔!”
胡婆子再一次晕了过去,牛四撮着牙在外来回走了几趟,忍不住掀了帘子进去劝道:“我的好奶奶,继续下去就要死人了!这大老远的把人弄来就是要她的命么?那您不如早说,我让他们在山道上就把她推下悬崖去,岂不更干净利落?您想问什么?我来替您问,成么?”
张欣撩起眼皮子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反正隔着面纱也不怕牛四会看到):“当年你说人没了,我也就信了,现下我要问尸骨哪里去了,却谁都不知道了?”竟然是毫不避讳胡婆子,可见在她眼里,胡婆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牛四惊诧于她的大胆,赶紧挥手命其他人把胡婆子拉下去严加看管,他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苦口婆心地劝张欣:“当年的事儿是一根藤上两颗瓜,谁也跑不了。我当然不会让那事儿出差错,人肯定是死了的,你只看这混账老婆子的模样,就会知道,那样金尊玉贵的人儿如何能活得下去?我的大奶奶,差不多就算了吧,啊?”
张欣不耐烦地道:“你没听清楚胡家是怎么倒霉的么?什么好事儿都和咱们这位鼎鼎有名的安大夫有关呢。你立即使人去昌黎,务必要把和她有关的所有事儿全部揉细了挑出来,不然,你我灭亡就在眼前!”又警告牛四:“你小心些,别落到她手里。”
牛四不以为然,却也不和张欣细说,堆着笑把人给送走了。
张欣回到府里,恰好底下人把陈知善今日去了安怡家里,又哭着出来的事儿说了,不由引得笑了,叮嘱桂嬷嬷:“过些日子,让哥哥去把朱院使的那个小徒弟引到长生堂里去见安怡,就说,多亏她在朱院使面前替他引荐并美言。”这样就够了吧,想来不论陈知善脾气再好,也要真正怨恨上安怡了。到时候,才好引着他把安怡的那些事儿说出来。她就不信抓不住安怡的尾巴,她要叫安怡无处遁形。
安九,你从前输给了我,这次我也还要让你输个干干净净!张欣微笑着,又挖了一块药膏涂在脸上,涂得越厚,她就越觉得她的皮肤变得和从前一样光滑美丽了。
第250章 娘娘太仁慈了
安怡在宫门外亮了腰牌,轻车熟路地要往宁寿宫去,忽见一个太监带着两个宫人走过来拦住了路,不等安怡发问就笑眯眯地行礼下去:“小安大夫,您可来了,我们娘娘等候您多时了。”
这太监穿着五品的服饰,却是个生面孔,且今日并不是给连太后请脉的正日子……左右一对照,安怡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分毫,微笑着道:“不敢劳烦您,我笨拙,瞧着公公您有些眼生,不知是哪位娘娘宫里的?”
那太监哈哈一笑,将拂尘一挥,上前准备强扶安怡:“小安大夫您不认识咱家,咱家却是识得您的。走,咱们边走边说,别让娘娘久等了。”
安怡最是厌恶陌生人碰触,何况这还是个不明身份的阉宦,瞧着就没好意。若是强行推辞不去,又恐这正是对方的圈套——故意虚虚实实的,让她因为担心害怕而拒绝前去,误了看病,再倒打一耙说她骄狂,她连人证都没一个。若是听话去了,又怕就此落入可怕的境地,更怕耽搁了正事,落得一个大罪。
按宫中规矩,她是不能带着下人入宫的,只是孤身一人,就连报信的人也没一个。左右都是麻烦,安怡眉头一皱,看似温和实际用力地推开那太监伸过来的手,高声笑道:“这位公公真有意思,我是应诏入宫来的,你不说是哪位娘娘宫里的就要我去,若是耽搁了下诏的贵人,你我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宫人行走说话做事皆有规矩,就连脚步声也不能太响,更不能高声说话,以免惊动贵人。乍然听见有人高声说话,还提到了贵人和脑袋,由不得众人不好奇,当下远远近近的就有几双眼睛看了过来。
虽然无人敢过问,但已经足够了。
安怡相信,经此一闹,不管是谁都不敢再对她为所欲为了。只要她出事,立即就会有人把方才的情形报给宁寿宫以换取好处。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医女,不值得那个人冒这样大的风险。
那太监见安怡躲了开去,已是十分不悦,正要叫那两个宫人动手,就见安怡来了这么一招,少不得有些心虚,还真停了手,皮笑肉不笑地道:“人家都说小安大夫是个扎手的,咱家还不信,今日见了才晓得是真的。”一边说,那眼神表情就透出几分不善和威胁来。
五品太监,宫里没几个,若是得罪了,日后或多或少总会多些麻烦。但若是退让,难道就能有个好人缘了?安怡半点不放在心上,哈哈一笑,索性连红包都免了——明知对方要对自己不利,还要上赶着塞钱,那是傻子!
那太监见她软硬不吃,立时大声喝道:“好你个安怡!娘娘凤体欠安,特意请旨召你入宫伺候,你却抗旨不遵,百般推脱不肯前去,是嫌脖子太硬了么!”
还是不说究竟是谁让他来的。安怡却不在意了,她要的就是对方明明白白地说出这一句话,至于究竟是谁嘛,她心中隐约已经有了人选,继续高声笑道:“公公您早说明白就是你们娘娘请旨召我入宫的不就好啦?偏要这样说一半掩一半的,谁不知道我人笨,听不懂的。”言罢甜笑着道:“我不识路,还请公公引路,以免误了要事!”
那太监阴沉着脸瞪了她一回,冷哼一声率先往前。安怡背着自己的大药箱子,含着笑,沉稳地跟在他身后走着,偶尔遇见一两个只是有点眼熟,其实并未打过交道的宫人,她就笑眯眯地主动跟人家打招呼,不等人家开口相问就竹筒倒豆子似的道:“娘娘凤体欠安,我奉旨前来伺奉娘娘,娘娘真是仁慈啊,生怕我不识得路,还特意派了这位管事来接我。真叫人惭愧忐忑极了……”
那太监的脸色越发难看,被她拉着说话的宫人见状,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说不尽的尴尬紧张害怕。安怡见好就收,语速飞快地说完就放人家走:“都有差事在身,别耽搁了。”
如此两三次之后,那太监已经懒得管她了,甚至于脚步飞快地往前头去离了她两三丈远。安怡厚着脸皮,健步如飞地追上去:“这位公公且走慢些,我若是走错了路,耽搁了差事可怎么好?娘娘是个尊贵体贴的人,你也是个好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太监忍无可忍,转过头来阴森森地朝她笑:“小安大夫真是巧舌如簧,能言善道,又伶俐又聪明。但愿稍后见着淑妃娘娘,你的医技也和你的舌头一样中用。”
果然是梧桐宫黄淑妃,也只有她有理由找自己的麻烦了。落实了猜想,安怡的手心里浸出了一层细汗,黄淑妃想要拿捏她这个小小的医女实在是太容易了,随便寻个错就可以把她狠狠折腾一番,就算是消息传递到太后那里,在江姑姑来救她之前,黄淑妃也完全够时间给她安个罪名再让她吃够苦头。除非她能一直拖,不给黄淑妃太多的机会。
那太监见安怡突然安静下来,得意的笑了起来:“小安大夫怎么不说话了啊?刚才路上已经给你耽搁了不少时辰啦,若是再走得慢了,贵人那里可担不起干系。快走吧?”手一挥,两个泥雕木塑一样的宫人立时上前一左一右夹住了安怡的胳膊,拖着她飞快往前奔走。
安怡暗暗叫苦,这回倒是给了他光明正大的理由了,但她也不能任由这些宫人随意踩在她头上,当即灵巧地一抽手,飞速在两个宫人的手肘上一击,两个宫人顿时手腕酸麻,怔住发呆。
安怡抢在那太监发怒之前,坦然大步往前:“做人留一线,大家好见面。我会走路,闹得难看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那太监思忖片刻,也不再为难她,没多少时候,就到了梧桐宫主殿外,那太监冷着脸喝道:“在外头候着!”言罢自入殿内,去寻黄淑妃回话。
第251章 娘娘的飞镖
黄淑妃斜倚在折枝花满地富贵的大迎枕上,手边一个银盘子里放着整整齐齐一排紫金飞镖,在她正前方站着一个小太监,太监头上、肩上、手上放着一排梨,黄淑妃懒洋洋地随手一扔,一只飞镖便劈开一个梨,小太监就惊慌失色地抖索一番。
黄淑妃鄙夷道:“若是不掉梨,本宫扔完这一把就算;若是掉了一个梨,就从头再来过。”
小太监奇迹般地止住了抖索的双腿。
黄淑妃娇笑起来:“这就对了嘛。”又同周围人道:“你们啊,就是胆小。”
总管太监直到她笑停了才上前去行礼问安,小声把刚才安怡在外头的一系列动作说了。黄淑妃的笑容变都没变,掂着手里的飞镖轻描淡写地道:“叫她进来。”
安怡垂着头走进正殿,尚未看清殿内陈设,尚未开口请安行礼,便觉着一件东西夹杂着冷风朝她飞了过来。她本就带着十分小心,自进了梧桐宫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状本能地一低头一侧身,那东西堪堪擦着她的鬓角飞了过去,“呛啷”一声响,那东西掉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随即一缕碎发应声而落,飘散于安怡脸颊之畔。
安怡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在边关长大,骑马行猎无一不精的黄淑妃,是个精通武艺,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大美人。她曾听谢满棠说过,黄淑妃使得一手好镖,宫妃本不许私藏凶器,但皇帝为了表示对黄淑妃的特别宠爱之情,特赐黄淑妃一套十二支紫金飞镖。今日黄淑妃特意请出这一套飞镖,不用多说,就是冲着她来的。
安怡抬头看向黄淑妃,黄淑妃高高在上,并不正眼瞧她,只懒洋洋地又扔了一只飞镖过来,这只飞镖击中了顶梨太监的发髻,随着一声喊,顶梨太监披头散发地哭倒在地。黄淑妃厌恶地道:“拖下去!没得坏了我的兴致!”
顶梨太监正要求饶,已被宫人捂住嘴拖了下去。殿中一时鸦雀无声,黄淑妃还没玩够,问道:“谁来?”美目四处逡巡,恰恰落在了安怡身上,便指定了安怡道:“你来!”
安怡微微笑着,将被割断的碎发别在耳后,俯身拾起那只才袭击过她的飞镖,双手奉上,镇定自若地道:“民女安怡,奉诏前来为娘娘诊脉。”她是大夫,不是谁的奴婢,可以任打任杀。
黄淑妃皱起眉头,环顾四周,冷笑道:“这日头都要落山了,小安大夫才姗姗而来,想是太忙,顾不得宫里的宣召?”
安怡含着笑不温不火地道:“回娘娘的话,民女住得离皇城有些远,虽然一路马不停蹄,还是耽搁得久了些。”
黄淑妃冷笑:“依你这样说,本宫是冤枉你了?”
安怡照旧微笑:“娘娘圣明。”
“哗啦”一声响,黄淑妃一挥袖子,把一旁的茶盘茶壶尽数挥落在地,根本不找任何理由就倒竖柳眉,圆睁凤眼,指着安怡怒气冲冲地道:“这个贱人竟敢不敬于我,三番两次顶撞本宫,给我掌嘴!打到她懂得尊卑上下为止!”
立时就有三个健壮的宫人挽袖上前,两个扭住安怡的手臂,另一个则摩拳擦掌,想要狠狠去搧安怡的耳光。
真是不讲理啊,皇帝老儿的宠妃在这座宫殿里就是王法,没道理可讲。除非她运气好到爆,不然这一局是没办法顺利解决了,若是挣扎,想必吃的苦头更大吧?左右她奉召而入,只要没有大错就死不了,不然皇帝和太后这么没用,谢满棠不必再去查黄氏,安保良也不必再想着去挖黄氏的根底,直接投靠黄氏得了。安怡并不挣扎,只在宫人高高扬起手掌即将挥落之时轻声道:“除非我死掉,不然你我总还会再见面的。”
那宫人就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不由得愣了愣,安怡看着她,认真地轻声道:“不然,你是觉得我已经是死人了?再难翻身?”
那宫人打了个寒颤,她看到安怡的眼睛里有死气,她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只本能地感到了害怕,于是那只挥落下去的手就使出了真功夫,听着脆响,却不是很痛。
一个耳光下去,安怡把自己的唇角咬出了血,这是耻辱,位卑者面对强权者的耻辱。
看到安怡唇角的血,黄淑妃满足得很。
总管太监急巴巴地站出来替安怡求情:“娘娘啊,这中间兴许是有隐情呢?娘娘不妨听小安大夫解释一二?”
黄淑妃冷笑道:“什么隐情?她目中无人,就已经是大罪!”
她目中无人,是大罪,说的不过是安保良目中没有黄氏,就是大罪罢了。只是黄淑妃不好把这话明明白白地说出口来,便改用了这样的方式。这一掌就是杀威棒,安怡挺直了腰看着黄淑妃道:“娘娘召我入宫,就是为了折辱我的吗?”
总管太监称职地和黄淑妃演着双簧,急急忙忙地道:“小安大夫,您怎么不知好歹呢?给娘娘认个错儿就好了,再不济,你也在昌黎长大,和娘娘是半个家乡人儿。娘娘为难谁也不会为难你啊。”
只要她迷途知返,或者说是安保良迷途知返,重新拜服在黄氏的脚下,那黄淑妃就会暂时饶了她。服软即可,但她已经被打了左脸又打了右脸,不想再塌下腰给人踩了,安怡沉默地看着黄淑妃,眼睛里闪着冷光:“我倒是想讨娘娘欢心,奈何不知如何才算有诚心。”
黄淑妃冷笑道:“听说你早年与黄昭有旧?”不等安怡回答,就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道:“门不当户不对,你还真敢想!”
总管太监立即上前劝道:“娘娘,天地生阴阳,阴阳生万物,发乎情止乎礼,就算门不当户不对也不是什么大错。”言罢转头看向安怡,劝道:“小安大夫,要说有谁能帮你,还真只有我们娘娘了,娘娘心善,最爱成人之美,只要你求娘娘一声,娘娘便会出面和黄老将军、杨家那边说,风风光光抬你进门,做个尊尊贵贵的二房太太……”
第252章 热闹的戏
“我见识浅薄,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二房太太还尊贵风光上了。”安怡看着二人十分认真道:“安家有祖训,女儿不能给人做妾,不然就去死,免得辱没了门楣。你们这是要我去死?”
“不知好歹的东西!”黄淑妃美目里闪过一丝狠辣恼火,张开涂了鲜红蔻丹、长而利的指甲,起身走到安怡面前,扬起手就要朝安怡脸上搧去,只要毁掉这张祸害人的脸,小叔就不会再为这么个东西神魂颠倒,不听家里的话了。
如果有人来救她,那也该差不多了。安怡猛地一吸气,高声道:“即便是宫妃,也不该仗着圣上的宠爱如此残暴不守规矩!娘娘如此残暴,就不怕辜负了圣上的宠爱和太后娘娘的信任吗?就不怕损害娘娘膝下两位皇子和公主的美名吗?圣上知道娘娘本性如此凶残吗?”
“你说什么?我残暴?我凶残?”黄淑妃勃然大怒,眼珠子上迸出缕缕血丝,用力往前一扑,一掌朝安怡脸上打去。
“娘娘息怒!”总管太监猛地拉住了黄淑妃的袖子,急急地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休要中了奸人的激将法!”
黄淑妃先就搧了他一巴掌,骂道:“狗奴!滚开!本宫今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目中无人的小贱人不可!”
殿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总管太监死命抱住黄淑妃的脚不放,哀声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安怡微仰了头对着黄淑妃挑衅一笑,黄淑妃怒不可遏,劈头盖脸地朝安怡打过去,安怡算准方向一侧脸,黄淑妃锋利的指甲堪堪擦着她的脸颊刮过,安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心知是出了血,将心一横,将手往袖中装了药的纱囊上一按,再往脸上一抹,于是药和着血糊了一脸,脸顿时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肿胀起来。
黄淑妃长期习武,不可能连自己有没有打中人都不知道,眼看着安怡的脸瞬间变成这个可怖的样子,吓得迅速往后退开,只怕安怡身上带了什么毒物,毁了她的容颜。
就在此时,殿门大开,孱弱的梁皇后坐在肩舆上,被一群宫人簇拥着疾步走入殿内,气喘吁吁地冷笑道:“淑妃你好大的胆子!本宫下旨召小安大夫进宫为本宫诊病,你不但中途矫旨截人,还敢私用宫刑!”
没想到会是皇后亲自赶来,黄淑妃哑口无言,即便她和皇后都清楚,真正下旨把安怡赚入宫中来的人是谁,但因为她的所为见不得人,所以梁皇后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安怡就是入宫来给自己看病的。正如她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安怡对她大不敬,皇后也可以毫不客气地给她背黑锅。
安怡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梁皇后,她以为最先来的人应该是江姑姑,但不管如何,只要来了,就是她的护身符。安怡踉跄着回头看向梁皇后,眼泪应景地顷刻涌出:“皇后娘娘救我!”言罢哭倒在地。
梁皇后身边的女官赶紧上前扶起安怡,看清安怡的脸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惊呼起来。
梁皇后乍看之下也是吓了一跳,看向黄淑妃的眼神更阴沉了:“说你胆大,那是说轻了,其实你是阴毒,小安哪里招惹了你,你要这样毁她?你这样的性子,怎配为人母?”
黄淑妃独宠多年,娘家又得势,哪里会把梁皇后这个早被莫贵妃架空了的失宠多病、没有颜色、没有儿女、行将就木、名存实亡的皇后放在眼里?平时大家没有冲突,她也就顾着彼此的面子,既然梁皇后说得这样刻毒,那她也不会客气。黄淑妃把她年轻美丽的头颅朝着梁皇后一扬,冷笑着回敬道:“娘娘说话还请三思,我的性子好不好,配不配为人母,还得太后娘娘和圣上说了算。您病得糊涂了,逞一时口快,我却怕影响了皇儿的名声呢!”
梁皇后定睛看了她片刻,微笑起来:“是本宫想差了。淑妃,你过来。”
黄淑妃犹豫片刻,挺起胸膛往前行了两步,梁皇后命宫人:“扶我起来。”
宫人不知其意,将梁皇后扶下肩舆,梁皇后在黄淑妃面前站稳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索地当众一连抽了黄淑妃两个耳光,声音响亮,响彻整个梧桐宫。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温和不问事的皇后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爆发出来,然后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挨了耳光的黄淑妃。梁皇后久在病中,如今又是病得重了,力气当然没有多大,这两记耳光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喘着气,伏在宫人身上,微笑着,问宫人要了白绢帕子,细细地擦手,擦完之后,将帕子团成一团朝惊呆了的黄淑妃脸上砸去。整个动作浑然一体,半点没有停顿。
被惊呆了的黄淑妃终于反应过来,捧着脸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张粉脸涨成了紫红色,往前一扑,尖声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不等她碰着梁皇后的衣角,梧桐宫里的宫人已经集体上前抱住了她并苦苦哀求。
梁皇后心满意足地坐回肩舆,厌恶地道:“看看,淑妃疯了,居然想动手打本宫。淑妃,你截了小安来此,动私刑把她打成这个样子,是生怕她把本宫的病症治好吗?还是不知道太后娘娘离不得她的?不敬不孝之罪,你都占齐了。”
黄淑妃顺风顺水走了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过了最冲动的那一刻,她也知道梁皇后虽然已经是个半死人,却也不是现在的她能动的,当即大哭着挥开宫人,一头朝柱子撞过去:“我不活了!皇后娘娘既然容不得我,我便死了给娘娘赔罪!”
宫人当然也是不会放她去死的,不然阖宫的人都要为她陪葬,于是又纷纷拦住她,苦苦哀求。
梁皇后半点不放在心上,曼声去问身旁的高尚仪:“这样要死要活的,全无半点礼仪风度,更不懂丝毫规矩,怎堪为命妇表率?什么时候宫规已经松弛到这个让人看笑话的地步了?”这话不但是在骂黄淑妃,还把这些年来一直执掌后宫的莫贵妃也连带上了。
第253章 老姜
高尚仪还不及回答,莫贵妃饱含苦意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了起来:“娘娘,都是妾身的错。”
躺在一旁看热闹的安怡不由暗叹了一声,这戏真是越演越热闹了。
梁皇后看也不看莫贵妃,吩咐宫人:“我们走。”再看一眼安怡,问道:“你能走吗?”
安怡当然要说自己能走,不然就装得过头了。
梁皇后吩咐宫人:“你们扶着她。”
肩舆抬起,梧桐宫里的宫人跪了一地,唯有黄淑妃还在呼天抢地的哭喊着不活了。莫贵妃毫不犹豫地跟着跪了下去,紧紧揪住梁皇后垂下来的衣角,满脸苦涩地道:“娘娘息怒,都是妾的错,这才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梁皇后双眼发亮,咄咄逼人:“什么样的纰漏?”
莫贵妃看看安怡,再看看黄淑妃,决意两不得罪,更不乐意掺和到这潭浑水里去,一咬牙,用力磕下头去:“是妾辜负了圣上和娘娘的期许,没能替圣上和娘娘分忧……”
梁皇后没听她说完,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道:“我累了。”言罢将手绢按住嘴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咳完之后不动声色地把帕子递给女官,帕子上的一抹嫣红灿若桃花。
“妾伺奉娘娘回宫。”莫贵妃露出几许微妙的神色来,紧走几步扶住肩舆,殷勤地要送梁皇后。
梁皇后道:“你不用管我,淑妃想不通要寻死,我把她交给你了,别让她出事,好好教她规矩。你责任重大,别不当回事,出事我就找你。”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还有,淑妃宫里的人太多奸谄,不但撺掇主子使坏,还为虎作伥,这样的人,若不按着宫规严厉处置了,只怕其他宫里的人有样学样,贵妃你日后更不好管理后宫了。”
莫贵妃脸色一僵。装了那么久的晕,兜兜转转,这个烫手山芋还是被皇后轻轻巧巧就扔到了她手里。坐山观虎斗,虎跑进了她的后院里;想趁机弄个鬼,她成了第一责任人,只能好,不能歹,但要好了,又谈何容易?好吧,淑妃她不能直接动,那就只有下死手收拾淑妃的宫人来替安怡出气了,不然别说是皇后这里交不了差,太后问起来也脱不掉干系。
莫贵妃神色不善地看向梧桐宫里的宫人:“刚才都有谁在一旁伺候的?”
动了安怡的宫人恨不得将手剁下来,少不得齐齐向黄淑妃哭喊:“娘娘救命!”
黄淑妃立时不寻死了,凶神恶煞地瞪着莫贵妃道:“贵妃娘娘也来打我的脸么?我倒要瞧瞧,今日谁敢动我宫里的人?皇上尚未开口,谁敢动手!”
二人斗法多年,各有输赢,又因都生育得有出众得宠的皇子,就更是彼此的眼中刺肉中钉。黄淑妃若说两句软话,莫贵妃倒不至于真的赶尽杀绝,偏她忍不下这口恶气,和莫贵妃硬抗上了。
莫贵妃当然也不能示弱,淡然道:“这就是淑妃你不懂事了,不过处置几个犯了错的宫人,怎敢惊动圣上?有皇后娘娘的懿旨和凤印,又有圣上钦命本宫协理后宫的旨意在,本宫便是把这梧桐宫里的宫人尽数换了,也是分内之事。”言罢冷冷一喝:“还不动手?”
当即就从后头冲出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宫人来,不顾黄淑妃的厉声喝骂和梧桐宫人的哭喊求饶,捂着嘴,拽着脚,拖了五六个下去,其中就有动手抓住安怡和打安怡的宫人。
见动了真格的,梧桐宫人顿时乖了,黄淑妃大叫一声,目呲欲裂,晕死过去。还好莫贵妃留了分寸,没有去动她身边的心腹姑姑和总管太监,不然她只怕装死也装不过去。
莫贵妃料理干净了,这才转头去瞧梁皇后,满脸柔顺地轻声道:“妾送娘娘回宫吧?”您满不满意?
梁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莫贵妃道:“太后和圣上一直都夸贵妃不错,本宫瞧着也真是不错,真正的名门闺秀,沉稳大气。你辛苦了这半日,也不必跟本宫瞎淘了,歇着去吧。”我暂时满意了。
莫贵妃微微一笑,屈膝行礼:“妾恭送娘娘。”
内殿又传来黄淑妃的哭骂声:“好个皇后,好个贵妃,合起伙儿来欺压我,打量我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是吧?我要见皇上!”
皇后与贵妃俱是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全无半点忧色。
安怡叹为观止,梁皇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所向披靡,真不愧是稳居皇后之位这么多年的老姜。但梁皇后这些年退隐后宫,不争不抢,说明是早就想通了,为什么会为了她这样一个明显不能带来太多好处的小人物豁出去,一下子得罪了宫里的两大实力宫妃呢?
正不得要领之际,忽听莫贵妃在一旁道:“小安,本宫那里还有永生堂奉上来的碧玉膏,治这个是最不错的。稍后就使人给你送过来。”
安怡行礼谢赏,莫贵妃盯着她缓缓道:“尽心伺奉娘娘,不要让娘娘太过忧心。不然娘娘若是为此再添忧虑,可不是我们的错?”
这好像是要她劝梁皇后息事宁人的意思,但安怡很怀疑,莫贵妃这话是不是反着说的。全国人民都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梁皇后和黄淑妃闹得越厉害,对莫贵妃就越有好处。何况现在莫贵妃已经被皇后拉入了泥潭里,当然是把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
不管莫贵妃是个什么意思,安怡还是乖巧地应了“好。”
莫贵妃亲切一笑,道:“听人说起你,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子。去吧,别让娘娘久等。”
安怡跟在梁皇后的肩舆后一直往前走,只等梁皇后开口问她事情经过。谁知梁皇后并不问她,而是躺在肩舆上闭着眼养神。然后她很快就发现,梁皇后去的不是中宫,而是宁寿宫。她忍不住又猜测,难道还是沾了太后的光?
江姑姑站在宫门外张望,看到皇后一行人就迎了上来,先给梁皇后请了安,再担忧地看向安怡,安怡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江姑姑很快收回目光,严肃地问梁皇后身旁的高尚仪:“娘娘凤体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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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救驾
高尚仪未及回答,梁皇后已经睁开了眼,轻声道:“虽然残破将死,却还能给母后再请一回安。”
江姑姑就不再多问,大声道:“太后有旨,皇后温柔娴淑,贤良孝顺,病中犹自奉亲,特许皇后乘肩舆入宁寿宫。”
梁皇后就在肩舆上谢了恩,一直进到宁寿宫正殿外才由宫人扶着走进殿内,稳稳地跪拜下去:“儿媳给母后请安。”
连太后难得坐得端正,淡淡瞟了眼安怡肿胀变色、血淋淋的脸,再温和地看向梁皇后:“我儿快快起身。给皇后设座。”
梁皇后静伏不动,平静地道:“儿媳骄狂,适才打骂了黄妃,逼着贵妃处置了黄妃的宫人。”
连太后不由生出几分兴味来,托着腮笑道:“一向温厚的皇后居然会打骂为难姬妾,这倒是新鲜事,说来我听听。”
早有嘴巧的宫人把当时的情形一一说来,并不添油加醋,只是着重叙述了黄淑妃的骄狂之态。
连太后笑了起来:“多大的事,不就是主母收拾了一个不懂规矩的姬妾吗?皇后是怕皇帝找你的麻烦,特意来求我替你撑腰的?你们多年夫妻,难道不知皇帝最是讲道理的?又怎会这样糊涂?”一句话就把这事儿定性为合理合情合法,黄淑妃被打了也就被打了,白挨。就算皇帝想替她出头,那也是糊涂不讲理。
梁皇后一笑,请江姑姑带安怡下去擦洗脸上的伤口。江姑姑把安怡带到侧殿,亲手给她擦洗,轻声道:“疼吗?”
安怡这些日子里已经和江姑姑结下了不错的友谊,私底下两个人也是比较随便的。她把头侧靠在江姑姑肩上,轻声道:“本来不算疼的,但见着了姑姑,就疼了。”
江姑姑叹息了一声,动作越发轻柔:“还好你就是做这个的,仔细些,别落下疤痕。”
安怡半真半假的道:“落了疤痕也比给人做妾的好。”
江姑姑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安怡也就把当初在昌黎和黄昭的交往一一说了。江姑姑听完,不置可否,只在替她梳理那些被黄淑妃的飞镖割断的碎发时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
安怡摇头。
江姑姑就道:“你若真肯给人做妾,太后只怕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二人再去到正殿内,梁皇后已经走了,连太后歪在凤椅上想心事,见她二人进来,便叫安怡:“你过来,我问你。若是给你机会,你想不想打回去?”
安怡避重就轻:“皇后娘娘已经打了。她是圣上的嫔妃,是皇子和公主的母妃,我若有不敬是要吃大亏的。”
连太后笑了起来:“那就是想打了咯。”
刘太监疾步进来,满头大汗地附在连太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连太后勃然变色:“皇帝可好?”
看这样子是皇帝那边出了大事,所有人都唬了一跳,温皇帝是国之根本,一旦他出了事,就是动摇根基的大事。安怡忍不住想,她不会这样倒霉吧?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皇帝却翘了?
幸亏刘太监补得及时:“圣上龙体并无大碍,只是略微受了惊。”
连太后这才松了口气,江姑姑给她抚着胸口,骂刘太监道:“你这老东西,伺候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的,吓坏了娘娘,你有几个头够赔的?”
二人几十年的交情,刘太监晓得江姑姑这是给他解围,忙着跪下认错,解释道:“适才的情形着实凶险,老奴生怕其他不懂事的人冲在前头吓着了娘娘,这才赶紧跑来回话,不想走得急了些,没把话说清楚。”
连太后摆摆手,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呢,随便就给吓死了,那我前头几十年可不是白活了?”言罢冷厉地道:“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这种事情还是少掺和的好,安怡想告退,谁知连太后转头问道:“安怡你手脚可还能动?过来给我揉揉肩头。”
这就是留她旁听的意思。安怡哪里能说自己不能动了呢?当即屈膝一礼,上前去给连太后揉捏肩头。连太后舒服的靠在安怡怀里,半闭了眼听刘太监描述刚才的险情。
原来今日皇帝在春晓苑大宴群臣,和百官一起吟诗作对饮酒观歌舞,喝到兴头上,就想找个乐子。不知是谁提起春晓苑里头豢养的各色小兽来,道是若是驱狗放鹰,奔走相逐,弄几个来现烤了吃,那才是美味。
皇帝一向勤勉,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见众大臣都跃跃欲试,又想不是什么劳民伤财,兴师动众的事,便高高兴兴地允了。男人们在一起,不拘是吟诗作词,还是打猎行乐,总要争个先后,今日这样的小型围猎会当然也要争个先后。皇帝年不过五十,更要争一争,以在臣子面前证明自己正当壮年,文治武功,乃是不折不扣的天下第一人。
危险就出在行猎会过半时,皇帝喝得太多了些,仗着自己年轻时弓马谙熟,因见前头有一只漂亮小兽半隐半现于林间,便纵马狂追,一来二去,倒把身旁伺候的人给甩了开去。
刘太监的声音陡然压了下来:“春晓苑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草木繁茂,大家伙儿跟丢了圣上,全都吓得不得了。排成一字儿挨着搜进去,却见田御史背着圣上从林子里出来了,原来圣上跑到半途,一棵树上突然跳下一只松鼠扑在马头上,惊着了马,恰好田御史在那附近,凭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拉住了缰绳,又抢在圣上坠马之际以身为垫,托了圣上一下,圣上这才只是刮擦了些皮肉。”
连太后皱眉道:“就和说书似的,哪个田御史?”
刘太监道:“是大理寺左寺丞田志光之子田均。娶的是刑部张尚书的女儿张欣。”
安怡不由大皱眉头,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田均的运气,就这么好?
只听连太后淡淡地道:“这田均真是大力无穷,不但能拉住惊马,还能及时给圣上做肉垫,再背着圣上走出丛林?”
这是不信了。
第255章 告状
刘太监陪着笑,道:“底下人就是这样传说的,圣上已经重赏了田御史,叫把他刚才作的诗词拿来看,又问了时事,田御史应对很是得体,圣上盛赞了他。都说田御史这就要得重用了。”
连太后不置可否,问道:“皇帝可回来了?”
刘太监笑道:“回来了,这会儿在养心殿里歇着呢。朱院使并陈院判都去请过了平安脉,并无大碍。”
连太后就道:“我去瞧瞧皇帝。”转头看着安怡:“你今日也受惊了,就不必回去了,省得吓着你病重的老祖母。你原来住哪里的还去住哪里,叫个人去给你家里送个信。”
安怡连忙谢恩。
养心殿内,黄淑妃披头散发地趴在龙榻之前,一手抓住皇帝的手,一手扯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抓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圣上,就算妾有多少不是,皇后也不该当着阖宫的人这样的打骂妾,还有贵妃,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了妾宫里的人去威逼打骂,不知是想要问出些什么来?居心实在叵测!那安怡不过一个小小的医女,侥幸得了母后的青眼,就敢目中无人,妾难道教训不得她?”
“皇后放着病不养,急匆匆地赶到梧桐宫里一不问事由,二不按规矩,那样的凌辱妾,妾不服,妾不服!皇后说妾阴毒,不配为人母,妾倒罢了,但两个皇儿的脸面往哪里搁?圣上难道看人还没她准?贵妃跋扈,皇后妒忌,这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心上……”
皇帝仰面躺在枕头上,面无表情地闭眼假寐,听到这里,勃然变色,猛地一摔手,直身坐起,铁青了脸瞪着黄淑妃,咬着牙道:“住口!皇后也是你能说得的?马师曾!马师曾!”
黄淑妃大吃一惊,往后一仰,半躺在地毯上惊愕地看着皇帝,不敢相信她吃了这样的大亏,皇帝不但不为她出头,不肯宽慰她一二,反倒发作于她。
皇帝说了这几句话,犹自觉得不够解气,想要再多骂几句,却想起了飞龙关黄氏的十万雄兵,就又觉得心里更堵了几分,见马师曾埋首疾步赶来,便指着黄淑妃冷冰冰地道:“黄妃御前失礼,宜禁足反思,再着贵妃前去教导宫规,什么时候学好了,就什么时候再出来!”咬着牙:“若是学不好,就不必再出来了!”
黄淑妃眼前一黑,摇摇欲坠。她入宫多年,都是被皇帝捧在心尖尖上的人,风光又靓丽,皇后不理事,贵妃谦让不出声,差不多就是随心所欲,皇帝这样训斥处置她,还是第一次。教贵妃去教她宫规,她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马师曾陪着笑,上前去请黄淑妃:“娘娘请吧。”
黄淑妃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膝行上前抱住皇帝的腿不放:“圣上,圣上,是妾错了,妾不该恃宠生骄,妾不该不敬皇后,妾不该嫉妒贵妃,妾错了,但却是因为妾心里眼里全是您啊,圣上……”她哭得凄惨,却不见丑样,整个人犹如一朵鲜艳的海棠挂了清晨的露珠般楚楚动人。
皇帝沉默地看着黄淑妃。正如他对黄淑妃防范大于怜爱一样,他也很是怀疑黄淑妃的话和情态里有几分是真的。
黄淑妃以为他心软了,连忙哽咽着抹泪求饶,却听连太后在门外冷笑道:“好个祸国的妖妃!皇帝才受了惊吓,她不思伺奉宽慰,却在这里吵嚷不休;皇后病重,她却当众凌辱皇后;贵妃辛劳,她半点不敬贵妃,想骂就骂;老婆子难得遇着个好大夫,她却半途截人,折辱打骂安怡,这是想要做什么呢?这真是比之前朝的韦庶人也差不多了。”
如果是其他人说了这个话,黄淑妃可以反咬一口说是居心叵测的挑唆,偏偏说这话的人是太后,于是就句句都是诛心之语了。总不能叫皇帝为了宫妃和亲娘翻脸吧?不然外头大臣可有说法了。
黄淑妃虽然骄横,却不是笨人,眼见皇帝脸色晦暗难明,惊觉自己今日动了安怡正是走了一步大大的臭棋,只好大哭着用力磕头:“妾思虑不周,妾错了,妾有罪,圣上是妾的天,太后娘娘更是妾的婆母,太后娘娘饶命……”语无伦次:“妾这就去给皇后磕头赔罪,给安怡赔礼。”磕头磕得太猛,咕咚一下晕死过去了。
这种把戏,连太后看得太多了,无动于衷地道:“黄妃是越活越回去了,我看,没学好规矩之前,五皇子和七公主不必去给他们母妃请安了。免得好好的孩子都给教坏了。依着我看,皇后端淑,又病中寂寞,不如把人领到坤宁宫去。”
对于宫妃来说,皇帝的情爱不过是露珠,儿女才是终身的依仗,被夺了儿女的宫妃,简直比死还要惨。连太后点中了黄淑妃的死穴,黄淑妃的眼珠子在眼皮下动了动,一双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正忍不住想要跳起来抗争,就听皇帝哑着嗓子道:“朕累了。”
黄淑妃略松了口气,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些,又听太后道:“不过皇后病重,也不晓得有这个耐心没有。”皇帝没有吱声,就是表示不赞同。黄淑妃逃过一劫,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泥,心头的恨意却是越盛,陷她于这般境地的正是安怡那个丧门星扫把星。等她挺过这一关,安怡且瞧着!
真不愧是将门虎女,磕头磕成这样也没真的晕死过去。皇帝轻蔑地瞥了眼黄淑妃额头上青紫的肿包,黄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马师曾悄无声息地着人把黄淑妃抬了下去,殿内只剩了连太后和皇帝母子二人。
连太后走到榻边坐下来,将手按上皇帝的额头,觉着不烫才满意的收回手,道:“刚听底下人说起时,我差点背过气去。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这样不小心呢?”
皇帝笑了起来:“是儿子的不是,但儿子哪里就这样不中用了呢?”
连太后也笑了,叹道:“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容易。”
最知道自己的,还是亲生母亲。皇帝颇为动容,拉住连太后的手,低声道:“娘也不容易。”
连太后道:“皇后也不容易。”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转开目光道:“朕与她已是覆水难收。”
第256章 道具
连太后不好劝,只好道:“她痰里已是见红了,时日无多。你若没空去看她,就让安怡去陪着她吧,也让她这段日子过得轻松些。”
皇帝沉默片刻,叫马师曾:“把南方三省新贡上来的贡品拨五成去给坤宁宫。赐安怡一对胭脂翡翠鱼,两罐雪肌膏。”
马师曾忙道:“皇后娘娘身边的高尚仪奉命过来躬请圣安。”又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回到坤宁宫后就卧床不起,听说圣上这边出了事,当即就呕血惊厥过去,一时之间宣太医来不及,就让小安大夫去扎的针,娘娘才醒就要亲自过来,小安大夫宽慰说圣上龙体大安,娘娘这个样子过来是给圣上添乱,娘娘这才使了高尚仪过来请安。”
连太后笑道:“安怡这孩子倒是懂事。”
皇帝良久才叹了一声:“母后和朕一起去看看皇后吧。”
“我就不去了。”连太后趁机劝道:“到底是结发夫妻,她这么多年待我一直恭敬柔顺,对你也从无一句怨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必与她过不去?”
坤宁宫中,夕阳透过繁茂的枝叶,星星点点地落在树下静卧着的梁皇后身上。
梁皇后的脸越见惨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她举起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细细看着,同一旁的安怡说着话:“上次你来这里,我让你入宫时过来坐坐,你却从没来过。”
梁皇后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安怡要屏声静气才能听清楚,听到这里少不得有些惭愧。她不知道梁皇后这次为什么会下了这样大的力气帮她,也不知道梁皇后当初为什么会那样赏她。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便冲口而出:“民女不是正陪着娘娘么?娘娘若是喜欢,民女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就过来陪着您。”
梁皇后弱弱一笑,看着安怡比划了一下:“我的阿柔若是还活着,也和你一样大了。”
她的眼里透着柔柔的笑意,仿佛想起了最美好的事。
不是没有子嗣,而是夭折了。安怡本想宽慰梁皇后两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梁皇后并不要她宽慰,含着笑继续道:“还有阿策和阿福,若是还活着,也该有这么高了。”
安怡不由心惊,夭折的孩子不是一个,而是连着三个,一个也没剩下,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得有多大的打击啊?再好的夫妻感情,恐怕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更何况是帝后这样的夫妻?
梁皇后带着梦幻般的神情继续道:“生阿柔的时候,我是第一胎,生生疼了六个时辰才把她生下来,她七个月就会喊爹娘,不到一岁就能满地跑,把她父皇和祖母逗得哈哈大笑,一岁半就知道递腰枕给我,我养她到七岁,那日天气真好,她和我说要去折荷花给她父皇插瓶,结果再没回来……”
不是病夭,而是暴亡,皇室的秘辛不要太多。安怡冷汗都出来了,却不忍心打断梁皇后的话,便只静坐一旁听着。
梁皇后字字泣血,却没有一滴眼泪:“阿柔去了,我的心宛如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大半。幸好还有阿策陪着我,我的阿策,最是和善柔软不过的一个好孩子,从小就那么依恋着我,依恋着他的父皇,谁会想得到他竟然会被一场小小的风寒夺走呢?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的变冷变硬,我差点疯了。”
“圣上可怜我,就又给了我阿福,太后和圣上一起商量了给的名儿,怎奈还是没能留住阿福……”梁皇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明黄色的缎被上,她却不管不顾,张着沾满了血的口无声地哭:“虽贵为皇后,我却只愿我的三个孩子好好地活着。”
安怡听不下去了。
突然听得一人道:“明嘉。我在这里。”接着皇帝从一旁走了出来,神情专注地看着似哭似笑的梁皇后,语气里多有怜惜,还有一丝隐约可闻的后悔。
梁皇后闭着眼轻笑着摇头:“安怡啊,你瞧,我快死了。居然大白天的做梦,梦见圣上过来了呢。”
四周响起宫人的啜泣声,皇帝温柔地握住了梁皇后的手,耐心地道:“明嘉,是朕,是朕对不住你。”
梁皇后一颤,随即睁开了眼,一双早就病得没有了神采的眼睛瞬间放出璀璨的光芒,但随即她又挣扎着要抽手:“圣上请回吧,您万金之躯,若是被臣妾过了病气,臣妾便再无颜面苟活下去了。”
皇帝持着她的手不放,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到了这个地步,安怡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算是梁皇后刚才帮了她,也在这会儿全部收回去了,环环相扣的一场戏,所有人都是道具,她更是最重要的道具。
梁皇后早就算到太后会去看皇帝,会帮她说情,皇帝知道她即将死了心里还挂着他,也会心软。皇帝才进坤宁宫,就有人以她不知道的方式的通知了皇后,皇后才会对她提起那三个孩子,恰恰的给皇帝听见。
三个可爱的孩子,是夫妻俩共同的美好追忆。如此,帝后之间再有多大的罅隙,也会被一个将死之人对早夭孩儿的缅怀和伤痛给抚平了吧。何况梁皇后到了这个地步,皇后之位也还是坐得稳稳当当的,可见皇帝并未厌弃了她。
不管怎么说,自己终究得了好处,安怡也没什么被利用了的懊恼。见任务完成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本想就此回宁寿宫去的,谁知马师曾却和气地拦住了她:“太后和圣上都信任姑娘的为人和医技,觉得由您来伺奉娘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圣上晓得您家中的老太太还病着,便使了周太医去给老太太瞧病。您只管放心。”又让人把皇帝的赏赐拿给安怡过了目。
安老太太“病了”的事儿居然也能惊动了皇帝,赏了药又赏珍玩,可见皇帝心里很有数。既然太后也发话让她留在宫里,皇帝也作了安排,那她就安安心心地候着,总亏不了她——安保良在前头为皇帝冲锋陷阵,他总不能看着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折损在黄家的手里。
掌灯时分,又有宫人来叫安怡:“圣上召见。”
第257章 纸团
安怡精心地打理了脸上的伤情,她可不愿意做那吃了亏还要遮着掩着的人,吃亏就要吃在明处。这样赔偿金额才会更高。
皇帝是在坤宁宫西暖阁里见的安怡,尽管对淑妃的厉害有所耳闻,他还是被安怡那张肿胀发亮的脸和脸颊上的血痕所震撼。得宜于安怡第一次亮相时的胆大和能干,他记住了她的美丽青春,此刻见着了这样一张脸,叫他不能不印象深刻,更是平添了几分对黄淑妃的厌恶。
但皇帝没有问起这个官司,而是很认真地问起梁皇后的病情,安怡垂着眼,委婉地道:“皇后娘娘福德昌厚,必然会好起来的。”
皇帝就明白了。这是没办法了。
西暖阁里一片寂然,就连烛火爆动的声音都听不见。良久,皇帝才哑着嗓子道:“你父亲是个忠君爱国的,你也是个好孩子。母后和皇后都喜欢你,你便留在宫里陪陪她们吧。顺便也养养伤,养好了,再回去。”
安怡退下去不久,又得到了太后以及皇后赏赐下来的膏药和财帛珍玩。
梧桐宫中,黄淑妃一反白日的猖狂,而是安静地坐在灯下,和心腹甄姑姑说着悄悄话:“想办法告诉外头,安家不能留了。安保良无论如何都要除掉,安怡这里由我来动手,谢满棠,不能再由着他兴风作浪,得想个法子把他除掉才好。但要记着,手脚一定要干净,京里不好动手就把他弄出京去。”
甄姑姑有些为难:“现下阖宫的人都盯着呢。这信只怕不好送出去。”
“总有办法的。难道要我束手待毙吗?梁氏、莫氏两个贱人联手对付我,太后竟想夺了我的孩儿给那个痨病鬼!现在想来,只怕安怡也是诱饵!多亏圣上待我还有几分怜意。”太后都给她定下那样的罪名了,皇帝不是也没把她怎么样?换了别人,只怕早被彻底恶了,她还是黄淑妃,只要黄家一日不倒,她就还是黄淑妃。将来,也许还能走得更高。
皇帝需要她的娘家来保疆卫国,也是真心喜爱她生的儿女……黄淑妃想到这里,底气又足了几分:“小叔定了杨家的女儿,张家和杨家是姻亲,这个信,借张婕妤的手送出去。”
张婕妤投诚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这事儿还真得靠着她来做,若是操作得当,还好把张家也绑上船去。甄姑姑应道:“婢子这就去安排。”
有人轻轻敲了两下窗户,甄姑姑和黄淑妃对视一眼,快速闪身走了出去,没多会儿回来悄声道:“圣上去看了坤宁宫那一位,这会儿还没走。安怡也奉旨留在坤宁宫里伺奉照料那一位了。”
黄淑妃眼里闪着毒火,用力“呸”了一声,忿恨而不屑地道:“这样不要脸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她怎么还不死!”想着又抚上了脸颊,她从小到大,还没丢过这样的脸面,说来这一切都是拜安怡所赐,安怡必须死,梁皇后也必须早点死才好。
大抵是坤宁宫中的气氛太过压抑冷清,安怡这一觉睡得并不好,第一声鸟叫就把她唤醒了。这时候宫人大多才刚起身,坤宁宫里静悄悄的,唯有宫人洒扫庭院的沙沙声幽幽传来。安怡摸索着起了身,若不勤勉,她凭什么可以从这皇宫里得到更多?
大抵是听见了她的动静,门被人从外轻轻叩了两下又被推开,两个上了年纪的宫人提着热水和盥洗用具进来,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轻声道:“奴婢伺候安大夫盥洗。”
等到收拾妥当,安怡随手在荷包里抓了几个银角子递给两个宫人:“辛苦两位姑姑了。”
两个宫人都没有拒绝,其中一个身形纤瘦的宫人在接银角子的同时,飞快地将一个纸团塞进了安怡手里,这时候天边刚刚泛白。安怡一直等到宫人伺奉她用完早膳才瞅了空子打开这个纸团。
字是谢满棠的,言简意赅:“已知,小心,安心。”安怡若无其事地把纸团撕烂扔进了香炉。
自从皇帝来过后,梁皇后就像陡然放下了心事,每日里倒有多半时间在昏睡。安怡很闲,闲得整日去教心事重重的高尚仪认药记药理。有那么几日,她恍惚觉得外头的世界离她很远了,安侯府的人和田均、张欣这些人,好像都只是上辈子的事情。
梧桐宫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她却终于见着了张欣那位堂姐张婕妤。张婕妤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入宫也有将近十余年,早年也是个娇媚的美人儿,也曾受过宠,只可惜没能抓住机会产下皇嗣。她出身不算低,若肯安分,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可惜她心大不服,这就导致她不得不左右逢源。
左右逢源也是种本事,比如那对钧窑花盆是张欣透过张婕妤送给黄淑妃的,比如那碧玉膏是莫天安透过莫贵妃赏给张婕妤再引张欣上当的。如今张婕妤又乖乖巧巧地跟着莫贵妃来探梁皇后的病了,转眼间就又笑嘻嘻地跟安怡攀上了交情。
张婕妤问的都是些女子护肤美容养身的方子,她的眉眼举止有张欣的影子,却又比张欣看上去多了几分宫中女人特有的温婉安静。
但张婕妤真的没必要特意来讨好自己,安怡很明白这一点,越是懂得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就越是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何况宫里人都知道,黄淑妃和她已经势同水火,张婕妤犯不着冒险得罪黄淑妃。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婕妤自然能感受出安怡不咸不淡的态度,宫中的人,谁会轻易就和一个见过几次面的人掏心窝子呢?距离要靠人来拉近,张婕妤深谙此道,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将素白纨扇子半掩了口,凑过去小声道:“听说安大夫的父母幼弟师父还在昌黎?”
安怡点了头。
张婕妤就担忧万分地道:“那可怎么好?虽说有黄家军镇守着飞龙关,靺鞨人进不来,但边关打仗,昌黎多少要受些波折,妇孺们总是要受点惊吓的。”
安怡皱了眉头,反问道:“边关打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